第781章 冤枉
任氏的人在荷花巷子外面转悠了几天,只打听到里面的娘子姓马,就回去通报了。
这事情看起来也很简单,不过是个不受家族重视的世子,家里亲事又不顺利,在外面养了个女子排遣一下罢了,任氏的人自然没有多想,也没亲眼看见这个女子,就忙不迭地告诉了任氏,交了差事。任氏对这个继子,一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得了这么个外室的消息,又是姓马的女子,如何不心中窝火。眼看着他的翅膀就要长硬了,以后对付施旷,只怕更不容易了。不管如何,总不能让他家和万事兴,安安乐乐地跟唐思思过下去啊。
所以,任氏让人把消息传到了唐思思的耳朵里面,只看唐思思怎么做了。像唐思思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捉她丈夫的奸情呢。即使知道,也会装作看不见的。
只是,偏偏唐思思的身边,有刘嬷嬷这么一个无风不起浪,恨不得唐思思跟施旷恩断义绝的老嬷嬷在,那事情的发展,就由不得唐思思了。
有刘嬷嬷她整日价在唐思思耳朵边提点着,最后,唐思思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要去瓦缸胡同,接了那个女子回府,一起服侍施旷,和和美美过日子。
这决定可把刘嬷嬷气了个仰八叉,只得亲自去跟任氏讨教,任氏也没多说,就给刘嬷嬷指了个路,让她带着唐思思,等施旷去瓦缸胡同的时候,偷偷跟去看一看。
任氏就不相信,有人看见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她还忍得住,还贤惠的起来。不过,即使唐思思当场能够忍的下来,只怕日后心里,也有个疙瘩。
那个女子若是进了崇宁侯府,任氏就更好拿捏施旷了。要不是施旷看重那个外室,怎么给藏了这么些年呢。所以,这个事情怎么看,对任氏都是百益而无一害。
施旷回府休沐,任氏就给刘嬷嬷提供了一切方便。这不,施旷骑马刚出门,刘嬷嬷就备了马车,带着唐思思去接那个马氏外室女了。
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晚的热闹,这会儿才刚刚开始呢。
老孙头去了马厩,施旷就孤身一人,往后堂里面去了。宝庆公主一向厌恶人家迟到,施旷今天来迟了一刻钟,不知道,等会又要怎么个摆脸色。施旷心中着急,就走的有些匆忙了。
后面的屋子没什么动静,就看见月光静静地洒在走廊上,时间一瞬间慢的有些迷离。
日后的施旷再想起这一刻的时候,都觉得历历在目,也不知道自己那会儿,为什么就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就这么无知无觉地走了进去。
到了屋子门口,施旷看见里面有人影在动,大概是公主带来的丫鬟吧。宝庆公主出门,多半要带她身边的那个绿衣,今天来的,应该也是她吧。
施旷推开门,却有那么一瞬间,似乎闻到了血腥味。
只是,施旷仍旧没有起疑,毕竟,老孙头刚才引着他进来,神色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他是施旷母亲马氏买进门的仆人,只对施旷忠心,连施择这么一个白眼狼的老爷,老孙头都是不放在心上的。有很一个忠心的老仆人护着,施旷虽然小时候吃了很多亏,却也没有丢了性命。直到任氏清楚地认识到,有老孙头一天,就没法除去施旷的时候,才找了个借口,想打死老孙头。这样忠心耿耿的老仆人,施旷对他,根本就不可能起什么疑心。
施旷进了屋子,刚走到屏风边上,就听见有人猛地推了窗子,腾地一声跳将出去。那人应该是个会家子,出去的时候,除去窗户开合的声音,外面落地无声。很多年以后,施旷回想这一刻的时候,心想,那人应该是故意让他听见窗户声音的,否则,就凭那个人的手段,那个人的本事,只怕悄无声息地离去,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这会儿,施旷才觉得有些大事不妙,抓紧走了几步,赶到最里间,却发现宝庆公主躺了他们平日休息的大床上面,脖颈边上,早已经被血污成了一片。
而地上躺了个青衣的丫鬟,正是宝庆公主素日出门常带的绿衣。这会儿,施旷也顾不上去看绿衣怎么了,只冲上前去,扶起宝庆公主。眼下施旷的心里,根本来不及想什么事情,只是,公主却是不能出事的,否则,他如何跟肃宗交代。宝庆公主不出事,他们这段私情说不定还有机会瞒住,可是,如果宝庆公主出事,他们的这段情,只怕就要传开了。
施旷眼下,自然还来不及思考这些,只急匆匆去按了宝庆公主的脖子。手一碰到她的脖子,施旷就知道完了,一刀毙命,宝庆公主的身子虽然还是温的,可是这么一刀割开,大罗神仙来了,都已经救不得了。
施旷毕竟是个军营里见过生死的人,知道宝庆公主已经没的救了,马上就考虑起自己脱身的法子了。毕竟,这个荷花巷子是他的私宅,他瞒得过任氏,却知道绝对瞒不过锦衣卫。如何把宝庆公主和这个丫头搞到外面去,撇清自己,才是施旷眼下最着急的事情。
施旷找了个放衣物的藤条筐子,扯了条被子,裹了宝庆公主,正半抱着往箱子里面放呢,却感觉有人正看着自己。
施旷一手血污,面色狰狞地半抱着死去的宝庆公主,回去看去,却发现门口的月光底下,站了一个他压根儿就没料到的人,唐思思。
唐思思看不见他手中那人的模样,却看得见施旷手上的血污。屋子里的火烛明亮,那被子里裹着的女子,正垂了一只胳膊,手上的镯子,清透地就像一池冰水,冰的唐思思浑身冰凉。
看样子,是她夫君杀了这个女子。唐思思被吓的厉害,却不敢出声,她心中知道,这事若是被人给知道了,施旷必定要惹上官司。杀人偿命,这是亘古不变,天经地义的道理。只是这人是她的夫君,唐思思咬紧了牙关,虽然打颤,却一声没啃。
第782章 帮忙
施旷看见唐思思的那一刻,心里也恍惚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唐思思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只是眼下情况紧急,他也来不及解释了,只得吩咐唐思思,“快来给我搭把手。”
施旷一只手搂着被子,一只手去开藤条箱子,一时间是有些错不开手。唐思思闻言,倒是也没慌乱,像她这样的妇人,一旦死心塌地起来,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的。虽然素日里唐思思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是这会儿,再怎么血腥她都敢做了。施旷见她上前,就空出手来,去把宝庆公主裹起来。一时间没注意,却露出了宝庆公主的脸。
“啊!”唐思思这才看见被子中裹着的那个妇人是谁,那一片血污糊在脸上,虽然看不十分仔细,却也看的明白,这被子里面裹着的,就是施晖的妻子,宝庆公主。
唐思思这一声惊叫,说大不大,施旷黑了脸色,警觉地扫了一眼外面。唐思思也知道,这会儿他们夫妻是没有退路了,只能一起把这个公主的尸首给出来了,才能暂时缓一口气。所以,唐思思虽然颤抖着手,倒是去施旷边上,帮他拉开藤条箱子的盖子了。
只是,唐思思的那一声尖叫,倒是把外面的刘嬷嬷给引来了。刘嬷嬷本想陪着唐思思进来,但是唐思思担心她一个婆子出现,让施旷没了脸面,也让那个外室以为她这个正室夫人仗势欺人,所以就留了刘嬷嬷在外面守着。唐思思这么一喊,刘嬷嬷就以为自己主子吃了大亏了,飞一样冲了进来,边冲这个婆子还边喊,“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这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刘嬷嬷如何不着急。她自己家儿子来接她出去养老,刘嬷嬷都不舍得走,为的,就是担心唐思思进了崇宁侯府吃亏啊。
刘嬷嬷这么大呼小叫地跑进来,唐思思就看见施旷的脸色黑成了锅底的颜色。这……唐思思一手扶着藤条筐子,一边低头有些不好意思。
施旷也顾不得这个婆子大呼小叫了,只得匆匆忙忙把宝庆公主的尸首,藏到了藤条箱子里面。他刚一合上盖子,刘嬷嬷就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
一进屋,刘嬷嬷一愣,姑爷和小姐都在,屋子里虽然乱了些,味道也怪了些,可是,似乎并没有什么事。他们家小姐,也没吃什么亏的样子,虽然,脸色是有些苍白。
施旷拽了个床幔擦了擦手,因是酒红色的底色,沾了新鲜的血渍,一时半会儿,倒是还看不出什么破绽。只是血一冷,一结块,这颜色就遮不住了。
施旷心知肚明,可是这会儿,只能先瞒过了这个婆子再说,他丢了个颜色给唐思思。
唐思思虽然是任氏的外甥女,可是进门之后,一直对施旷的话,奉若圣旨。今天晚上撞破了他藏宝庆公主的尸首,唐思思也能忍着不出声,不反对,至少说明,这人还是站在他一边的。所以施旷一时间,对唐思思的信任,又多了几分。他心中知道,唐思思先前不说,现在必定会在刘嬷嬷面前给他掩饰几分的。
“没什么,嬷嬷。”唐思思解释道,“不过是刚才踢倒了一个椅子,受了些惊吓。”
“哦,这样就好,”刘嬷嬷有些不信任地看了一眼施旷,上前扶住了唐思思,“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样白,可是刚才吓的过了?”
刘嬷嬷扶着唐思思,却往里面去了,那里面有床有榻还有椅子,可是里面还有一床的血污。唐思思见施旷的神色不对,就顺手扯下了房间中间隔断的纱帘,挡住了刘嬷嬷的视线。
“里面闷,还是出去吧,”唐思思跟刘嬷嬷说道。
刘嬷嬷倒是也还听话,里面确实有些腌,谁知道姑爷在里面养了什么女人,这里面的床榻,不坐也罢。
只是刘嬷嬷刚打算扶了唐思思出去,却一脚踩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上面,滑了一下,跌到在地。
“啊……”这会儿,刘嬷嬷突然撕心裂肺地叫喊起来了,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她踩到了绿衣的手掌,摔倒在地,就看见地上的绿衣了。
本来一个丫鬟倒在地上,刘嬷嬷也不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只是绿衣死的,却有几分古怪,被人掰断了脖子,就这么把头反倒了后背,任何人看见了,都会知道这个丫头死的翘翘的了。刘嬷嬷一倒地,就看见这么一副诡异的场景,绕是她有些年岁,这反月高风黑的时候,看见这么一个丫头,也难免失声大喊起来。
唐思思先前没有注意到绿衣,施旷藏宝庆公主之前,已经一脚把绿衣踹到角落里面去了。
刘嬷嬷这般杀猪一样地喊叫,自然把边上的邻居给喊出来了。除去刘吉,这个荷花巷子里面,还有些住家,只是素日里来往的少。有些人家被声音给引了出来,却只在门口看着,并不动作。
边上的刘吉刚刚回了家,顺便还带了几个夜巡的兄弟回家吃酒,一桌子菜刚摆上,就听见隔壁有年轻女子的叫声。要是放在平时,刘吉早就过来帮忙了。可是今晚兄弟们都在,他也不好瓜田李下这么热心地去帮隔壁人家的小娘子,即使听见了,刘吉也装作没有听见,再坐了一会儿。
等到刘嬷嬷喊着“小姐,你怎么了!”冲进屋子的时候,刘吉的兄弟们也都听见了。大家夜巡回来,本就有些累了,有人就抱怨,“这婆子三更半夜地喊的什么喊,大惊小怪的。”
而后也没听见这个婆子继续喊,刘吉心里虽然不安,倒是也没动作。而且,边上就一个老苍头,一个粗使丫头,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婆子出来,刘吉也觉得有些古怪。
不过先前回家的时候,他看见施旷骑马回来,既然主人家在,他一个邻家男子,也不好太过越俎代庖的。只等到刘嬷嬷杀猪一般撕心裂肺的时候,边上刘吉的兄弟们,也吃不下去酒了。
第783章 出事
“刘哥,你这个邻居是怎么回事,半夜三更的,这婆子喊的跟死了人一样。”有人怏怏不乐地放下酒杯,跟刘吉抱怨道。
也有人站起身,想去打探一下,“去看看吧,刘哥,反正兄弟们都听你的。”
就这么三言两语撺掇着,大伙儿吃了一些酒,就都往施旷的院子里来了。刘吉也劝不住这么一群人,就跟了大家后面,带着几分酒气,进了施旷的院子。
这些汉子虽然吃了些酒,可是素日里做的,就是抓人闯人家门户的事情,大家进了施旷的院子,都觉得奇怪了。这大半夜的,门户洞开,里面的人,踪影也不见一个。外面围着的几个邻居,早已经在探头探脑了,只是怕惹上麻烦,谁也不敢进来。也就只有刘吉他们这样,身上带着军中职位的人,才敢进门。
一进来,有几个人就开始检查院子了,大家四下一散开,就有人喊,“刘哥,这里有个老苍头,已经没气了。”
一会儿,那边又有人喊,“刘哥,这边有个丫头,也没气了。”
众人发现院子里连着死了两个下人,就有些毛骨悚然起来了,看来晚上遇见的,只怕是什么灭门的凶杀案,连下人都不放过,不是血海深仇是什么。即使他们素日里也见过血,可是毕竟没有直面生死,即使喝了几杯酒,这会儿也都化做冷汗,心里发慌了。
马厩里就听见马儿提起蹄子,不时嘶叫几声,越发称的这个夜色深沉,院子里形容诡异了。刘吉的几个兄弟也不敢大意了,彼此这会儿也不敢走散了,大家一起往内宅去了。先前听见了年轻女子的惊呼声,后来还有个婆子的声音,不知道,这两个人出事了没有。毕竟丫头和老苍头都出事了,这个两人,只怕也凶多吉少了。
刘吉的兄弟不知道骑马来的是施旷,可是刘吉心中却十分清楚,只怕晚上的事情,跟这个崇宁侯府的世子脱不了干系。
施旷养了个外室在这里,这会儿他一来,外面的老苍头死了,丫头死了,里面的女子生死不明。先前刘吉回来的时候,还看见老苍头牵了施旷的马,一起进的院子。主仆两人一前一后进的院子,然后老苍头就死了,刘吉心里,隐约有些猜疑了,只是没看见施旷之前,他不好妄下结论的。
因情杀人,因财逞凶,这些个事情,刘吉素日里见多了,不知道,施旷是不是跟这个外室女子起了什么纠纷。已经坏了两个人命,也不知道,一个外室女子值得什么,施旷竟然为了她,伤了这么多人。就算他是崇宁侯府的世子,杀人偿命,只怕也逃不了干系。
刘吉心里虽然有了猜想,却不说破,只跟着众人,往屋子里去了。
刘嬷嬷被绿衣的尸首吓了一大跳,这会儿虽然没有大呼小叫了,可是神色呆滞,正坐了地上,瘫软地起不了身。唐思思去扶她起身,却没几分力气,一时半会儿也拉扯不起来。施旷脸色漆黑,也不愿意援之以手,这个婆子叫的这般明显,他也不知道,外面是否已经有人围观了。若是有人围观了,他还得弄个马车,才能把这个藤条的箱子,从荷花巷子带走。
本来,施旷对唐思思已经有几分信任好感了,至少经历了这么一场,生死之交也不过如此。可是两人之间的默契,一下子就被刘嬷嬷这个拆台的给弄的一丝不存了。
刘吉带人进来的时候,刚好就看见施旷站了一边,唐思思和刘嬷嬷跌在一处,地上还躺了一个丫鬟的尸体,这脖子折断的样子,一看就是死于非命的。
刘吉和兄弟们都进了屋子,施旷一时间退不开,知道大事不妙,只得快速地扯了房间中间隔断的纱帘,盖在了藤条筐子上面。
刘吉见了施旷,先跟他拱拱手,“世子爷,您今儿又来了。”
他一句话,就挑破了施旷的身份,刘吉的兄弟们也都知道,崇宁侯府的世子爷,在刘吉边上买了个宅子,安置了一个外室。想来这个人,就是那个崇宁侯府的世子爷了。众人再看唐思思,见她虽然年轻,却不像个轻浮的外室女子,倒是,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众人打量的有些露骨,总觉得拿捏不定,这个是外室还是什么身份。刘嬷嬷这会儿倒是不害怕了,见了这么多人来,就遮挡了唐思思面前,“你们看什么看,我们小姐也是你们能看的啊?”
“小姐?”刘吉倒是有些好奇了,这面前的女子,分明已经梳做妇人的打扮了,如何又说是小姐呢。
“我们家小姐,就是崇宁侯府的世子夫人。”刘嬷嬷还怕震慑不住这些个草莽汉子,连自家的门户,都主动报了上去。施旷的眉头一紧,他不愿意,让人知道了唐思思的身份。
“原来是世子夫人,”刘吉拱拱手,“我的这些个兄弟都是草莽,素日里放浪惯了,若是有得罪夫人的地方,小的给夫人赔罪了。”
唐思思赶紧起身还礼,唐家虽然落魄了,可是这女儿家的礼仪教的不差,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刘吉这会儿,已经确定了,这个眼前的女子就是施旷的妻子唐氏。可是他们夫妻两人怎么一起来了这个外宅,而且几个丫头下人,都没了性命。
地上这个丫头,死法更是诡异。能用这般手段杀人的,这凶杀倒是好本事啊。刘吉自认,他的功夫,绝对达不到这个水平,这个手上的劲道,只怕徒手就是一副好武器了。
施旷知道刘吉素日里就在街市上调节斗殴纠纷,若是让他看出了一些个端倪,只怕巷子里的宝庆公主,迟早会要暴露。眼下的丫鬟尸首,并算不得什么,施旷就算背下这个罪名,也不过是枉杀奴仆,费些银钱,总能交代过去。可是,如果让人知道箱子里藏了什么,施旷知道,那就是他末路的开始了。所以,眼下施旷最着急的,就是如何快速打发了刘吉一帮人。
第584章 被困
刘吉听说眼前这个女子是施旷的妻子,就赶紧挪开了视线,可是跟着他同来的几个军汉,却是没有那么多讲究的。
即使刘嬷嬷喊穿了唐思思的身份,他们还盯着她看。施旷倒是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跟刘嬷嬷说,“你先扶着夫人……”
施旷本来想让刘嬷嬷扶着唐思思去里间休息一下,可是里间乱糟糟满是血污,这个不进去还好,一旦她们进去,难保这个婆子又要大呼小叫的。
“此间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世子先带夫人出来吧,”刘吉倒是指了指地上惨死的绿衣说道,“这屋子外面还有两个下人,一个老苍头被人砍了一刀,一刀毙命,一个丫头也是被人扭断了脖子。这里里外外三个的,世子爷只怕还得做个交代。”
这话说的,却是有一些分量了。杀人偿命的原则虽然不一定用的到勋贵人家身上,可是这个国家王法就是这么摆着的,没道理刘吉这么一个当差的,看见三个死人,却一声不吭,放走了施旷的。
施旷这会儿也发现了,今天晚上的麻烦有些大了,他来荷花巷子,一个随从都没有带,即使想找个人善后处理了宝庆公主,只怕都是没有机会了。而且外面的人,听刘吉的意思,也已经没了?
“老孙头怎么了,我先前还看见他了?”施旷有些疑惑,“我这进来也才一会儿。”
“一刀毙命,”有个军汉就说了,“脖子上正中间就那么一刀,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得了。”
说着话,那个军汉倒是上上下下打量起施旷来了,见他手上袖子上,衣服上都沾了血迹。众人对视了一眼,就围起了施旷,这人身上,多半沾了性命,可不能让他走了。
施旷不担心几个下人的性命,但是箱子里宝庆公主的尸首,却是个天大的难题,这会儿,就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胸口。
“刘兄,”施旷拱拱手,“我来的时候,老孙头还好好的,这事的确与我无干,他是我家母的老仆,自小忠心于我,我好好的,干嘛害他。”
这话也十分有道理,可是他这一身的血,却是怎么一回事。围观的军汉不少,自然有人提出这么一个疑问了。
“我,这……”施旷撇清了老孙头的事情,却发现自己没办法解释自己身上的血迹了。
“你又说人不是你杀的,身上又满是血迹,”一个瘦瘦高高的军汉问道,“莫非,你是搬了那老孙头的尸首不成。”
话还没有说完,另外一个军汉就打断了他,“这个世子爷不是刚才说了嘛,他都不知道老孙头出事了。”
“那他这一身的血迹又是哪里来的,”那个瘦小的军汉抬眼看向施旷,“这屋子的丫头,还有外面的那个丫头,都是被人扭断了脖子。莫非,这屋子里还有个一刀毙命的?否则,哪里来的这么多血。”
这话说的,施旷听的,那个叫冷汗涔涔啊。他跟刘吉毕竟有几分相熟,所以,施旷就开口跟刘吉说了,“刘兄,这里的事情我能解释,只是,还请你带人先出去一下,毕竟我娘子……”
先前那几个军汉说屋子里还有个一刀毙命的尸首,刘吉就已经想到施旷的外室了。他们夫妻两人好好地站了这边,而外室的下人丫鬟却一个个都没了性命,只怕这事,这个世子夫人也脱不了干系。
“大宇,你去报个信,”刘吉吩咐那个瘦高个的军汉道,“就说荷花巷子这边死了几个人,崇宁侯府的世子和世子夫人都在场,这事我只能先看着,让他们拿个主意。”
这个拿主意,就是让五军营里管着京城治安的那几个人,拿个主意,是否要拿下施旷和世子夫人唐思思。五军营管着京城杂事,勋贵见的多了,并不怎么放在眼里面。
可是施家,却是管着五军营的,若是得罪了施择,只怕这事不好收场。刘吉一个小小的坐营官,自然拿不得什么主意。放走施旷,他是不敢的,可是留下施旷,刘吉也是没那个胆量的,所以只能带着人,先团团围着施旷夫妻。
因为施旷的夫人在场,刘吉就让门口围观的邻居妇人,去喊了自己婆娘过来。刘吉的妻子一过来,倒是陪着唐思思在西厢的耳房里坐下来了。
刘嬷嬷那里料到,晚上陪着唐思思来抓外室回府的,怎么就成了这么一出戏。至于那个外室哪里去了,刘嬷嬷哪里知道,只有唐思思心里明白,那个外室,就被她夫君藏在藤条箱子里面。现在外面围着这么多军汉,只怕夫君想藏,也是藏不好了。
唐思思提心吊胆地坐着,刘吉的夫人也不好跟她说的太多,只在旁默默作陪,只有刘嬷嬷晚上受了惊吓,心中又怒又慌,急着回去找任氏帮忙。只是外面一圈的军汉,刘嬷嬷也知道不能硬碰硬,并不敢出去与他们争论,只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急的跟个陀螺一样。
外面的军汉,这会儿已经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查看了一番,“刘哥,里面那个床上全是血,只怕还有一个人呢。”
刘吉拿定了主意,今天晚上的事情,他只守着不动,什么都不做,既不让施旷走,也不为难于他。既然那个外室已经死了,那么多半,就是施旷夫妻争执的时候杀了。左右不过是个苦命的女人,去了也就去了,给她家里一些银两也就是了。
只是施旷这后事怎么处理,刘吉自认,是没资格说什么的。
所以施旷想从刘吉身上突破,也是枉费心机,开了几次口,他也算是看出刘吉的打算了,只沉默不语地坐下了。军汉们抓了满是血渍的床单出来,刘吉看看施旷,也不多说什么,只让他坐着吃茶,待会儿再说。
施旷哪里吃得下茶水啊,要是等会儿把五城兵马司的人也给招来了,那就不只是京卫的人了。京卫至少他还认识几个人,终究能糊弄过去,摆脱了这一摊子莫名其妙的的罪名。可是,五城兵马司却是不一样了。
第785章 冤家
京城就这么点大,京卫和五城兵马司抢城里这块地盘,也抢了许多年了。自从施择得了肃宗青眼,硬是从五城兵马司手里,把这个南城一带的管辖权,给夺了去。
两方人马这些年,彼此争来夺去,也是纠纷不断的。只是吃下去的肥肉,哪有那么容易吐出来的,施择死守着南城一片,不仅是治安,连各行各当,他都想伸一把手。
五城兵马司在南城的势力,一向最弱,被施家抢去了治安这一块,渐渐被蚕食的不剩下什么。前些年,当着南城指挥使的,又是忠顺府二房的徐钧,忠顺府本就烂泥扶不上墙,徐钧虽然得了这么一块地,却守的艰难。时不时,要跟施家争执起来。最近忠顺府出了事,徐钧被燕国公主赶出了府邸,而长房的徐铭,听说还下了牢狱。只是最后,不知道这两个兄弟靠了什么手段,又从牢里出来了,最近听说去了山西老家。现在南城就是这么一个混乱不堪的状态,南城的指挥使暂时空缺,城里的事情又被京卫抢了个精光。
京卫也不敢疏忽大意了,专门派了一支人马,守在了南城,京杭大运河的马头,就是两家争夺的最厉害的地方。这会儿,也不知道那个军汉出去喊人,是去哪个码头喊人。若是去了千寻码头,施旷心里觉得有些大事不妙了。
施择毕竟是靠任氏的娘家发达的,任氏娘家是个中层武将,硬是把一个底层的施择拉到中高层武将的位置,施择运气也好,凭着肃宗当太子那会儿的从龙有功,得了伯爵的位置,后来一战,又得了个侯爵的位置。就这么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来了一个富贵。
施择虽然忘恩负义舍弃了原配妻子马氏,可是对任氏,却是不敢随意舍弃的。任氏的娘家虽然不是高官厚爵的人家,可是家中子弟众多,叔伯一辈全是军中武将,虽然最高的也不过四品,可是胜在人多。这么多叔伯兄弟们一起,就给任氏撑起来一个强大的后盾。施择没有那么多人手可用,他用的最趁手的,就是任氏娘家的那些个兄弟叔伯。
所以,任氏生了个施晖,施择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万一他们任家的人觉得,没必要留一个崇宁侯碍事,扶了他儿子施晖上去,那他可如何是好。所以任氏宠溺儿子施晖的时候,施择也不啃声,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任氏宠溺坏了孩子。
至于施旷是个什么样的人,施择心中也很清楚,就是个跟他很像的白眼狼,养不熟的。施旷在任氏面前能够装傻,可是男儿伸手就知道有没有本事,他在施择面前,却是装不大像的。施择一则想留着施旷磨施晖,一边又不想任家有恃无恐,就这么纵容着施旷,给他一些机会发展。
而今这个局面,施晖做了驸马,富贵一辈子是不用担心了,施择心里还是满意的,任家的人虽然不满意,却也知道无可奈何,更何况,驸马也是皇亲国戚,天家的事情,哪有他们分说的地步。
既然施晖不在军中,那任家就让他们的几个子侄,往施择手下磨炼来了。这个在南城驻扎着的,就是任氏的大侄子任晓阳,这人跟施旷一向不对付,刘吉让人去找的,可千万别是这个任晓阳啊。
只是,这个世界上,怕什么,一般来的就是什么。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施旷看见任晓阳走进来的时候,心里浮现起来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他和任晓阳差不多年纪,任氏进门之后,这个嫡亲的大侄子就常来施家短住。别人看不出施旷在装,任晓阳却一眼就能看穿施旷,自小两人就有打不完的架。施旷怕任氏怪罪,大亏小亏吃了不知道多少。
后来施晖做了驸马,这个任晓阳倒是笑呵呵地来找施旷了,也没怪他,也没找他打架,只是吃了杯营地里的水酒,就笑着走了。没几天,施择就跟施旷提,任家有几个子弟要来京卫,里面打头的,就是这个任晓阳。
施择心中暗自悲叹,自己命运不济,来的偏是天生的对头。
任晓阳长了个圆脸,看人永远都笑眯眯,可是动起手来,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废人手足这样害人一辈子的事,任晓阳很小的时候就干了。
施旷对于这一点,却是有些看不起任晓阳的,既然要害人一辈子,何不干脆杀了人家了事,免得仇家得了机会,卷土重来报仇。
可是任晓阳却觉得,让仇家一辈子活在仇恨里面又无可奈何,才是有趣的事情。所以,两人的三观和生活态度,都是截然不同的。
任晓阳本在千寻码头上查看,却听手下乱糟糟地来报,说是瓦缸胡同那里拿住了崇宁侯府的世子和世子夫人,院子里死了三四个下人。任晓阳也知道,那些人不敢管施家的事情,就报到自己这个施家夫人的侄子这边,好歹是个亲戚,出了什么事,也是他们家务事。可是对于任晓阳来说,施旷这样的白眼狼,可不是什么亲戚。
听说施旷惹上这么大麻烦了,任晓阳马上就带人来看热闹了。
他打马过来,飞速就赶到瓦缸胡同了,一进院子,就看见地上摆了三具尸体,大概就是院子里惨死的几个下人了。任晓阳进了屋子,却看见施旷坐了椅子上,对面坐了个京卫里面的低品武将,这个人任晓阳也见过,虽然不归他管,面貌却是有印象的。
“任掌号,”刘吉上前施礼,“小的是左军的坐营刘吉,这位是一起的把司郑宇。”
郑宇就是刚才去请任晓阳的那个高瘦军汉,这会儿听见刘吉提了他的名字,郑宇也跟着拱拱手,行了一礼。
两人把情况跟任晓阳仔细一说,任晓阳就问施旷了,“世子爷,您那个外室呢?”
施旷自从任晓阳进来之后,就知道这个外室的事情,大家一定会问起来。毕竟刘吉就住了隔壁,知道他在这里养了一个女子的。
第786章 争夺
任晓阳一针见血,来了就直接问施旷,外室去了哪里。
施旷默不作声,却有个军汉喊了,“任大人,刘哥,应该在那里。”
这个军汉刚才已经把屋子里面翻了一遍,估计偷偷查看过柜子橱子,指了藏在一堆纱幔之后的藤条筐子,说,“那里有些血出来了。”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那个藤条筐子的边上,已经蔓延出一汪的血了。
施旷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跑过去遮盖。可是任晓阳却比他更快一步,一把掀开了藤条筐子的盖子,果不其然,里面一条血色锦被,里面隐约藏了个人。
任晓阳刚想伸手扯了被子,外面却又有人来了。
那人还没进屋子,就听见院子里齐刷刷一阵刀出鞘的声音,还有人的呵斥声。任晓阳扶了扶额头,是京卫的死对头,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也不知道,南城现在群龙无首,来的是哪一个。
任晓阳转过身,一眼就看见来者是谁了,那个幺五幺六的,正是南城副指挥使邓飞溪。
五城兵马司一向都是权贵自己的势力范围,东南西北中,各方指挥使和副指挥使,甚至里面的人马,很多都是勋贵人家的子弟。现在的五家,只有北城那个最不受人待见的地方,是温家当着指挥使,其余四处,都是勋贵人家的子弟。
这个南城的副指挥使邓飞溪,就是承恩公府邓家的近支子弟。邓家拉拢军中势力,把丁家的女儿嫁给了忠顺府的徐铮,顺便还把自己家中的子弟,也塞了几个到军营里面。只是纨绔子弟们吃不得苦,邓家也就剩了个邓飞溪还在五城兵马司里熬着。
这邓飞溪的父亲邓如晦,和现在的承恩公邓如光是堂兄弟,邓太后入主中宫之后,天家就给了邓家一个爵位,因她父亲早逝,就把爵位给了她的兄长邓如光。所以邓家其他人,后来都是依附这个承恩公过日子的。
邓飞溪的父亲早逝,他跟承恩公邓家,其实也已经隔了些距离,不过算起来,也还是近支的亲戚。邓家大肆推举自家子弟的时候,就把这个邓飞溪塞到了五城兵马司。
“任掌号,这事你来办,只怕不合适吧。”邓飞溪带了人马进来,一眼就看见了筐子里的尸体,再扫了一眼外面地上码的整整齐齐的三具尸体,这可是个大案子啊,涉及的,还是老跟他们抢地盘的崇宁侯府,邓飞溪心里,都快笑出声音了。
任晓阳如何不知道,这事他办不合适,即使他很讨厌施旷,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亲戚。而今姑父的态度不明,任晓阳也不愿意马上对施旷下狠手,即使姑母示意,这事最后,还是要看姑父的意思。
“邓指挥此言差矣,”任晓阳也不示弱,“这事本就应该归我们京卫管的,有何不合适的。”
邓飞溪懒得跟任晓阳瞎扯,直接到了藤条筐子边上,一手指了指里面的人,一手指了指院子里的尸体,“这么多人命,任管事打算一手遮天嘛?”
说着话,邓飞溪突然一把扯下了藤条箱子里的锦被,任晓阳站的不远,一下子就看清楚里面的人,长什么模样了。
“啊,啊……”饶是任晓阳素日里刀尖上沾血的,这会儿也是吓的够呛。他是任氏的大侄子,施晖的大表哥,对施晖的妻子宝庆公主,自然是认得的。虽然这会儿公主换了素净的寻常衣服,又是一脸血污地躺在箱子里面,可是任晓阳敢保证,眼前这人绝对就是宝庆公主了。
邓飞溪也是一惊,他知道今天晚上会有事情发生,府里长辈们让人过来提点他了,但是邓飞溪哪里料到,今天晚上死的,会是肃宗的大女儿宝庆公主啊。他虽然职位不高,可是邓太后把前朝贺太后的气派学了个十足,邓家人进宫,更是平常的事情。
邓飞溪也曾跟着兄长,往后宫里拜见过邓太后。这个大公主素来是个孝顺的,多半带着邓洁,也随行在一边。直到大公主得了宝庆封号,搬出宫开府了,还常去邓家拜见承恩公。来往的不少,邓飞溪自然认得大公主的面貌。
“真的?”邓飞溪大吃一惊,看向施旷,再想起他的夫人也在这里,“让世子夫人出来认认。”
唐思思听见外面一片骚乱,就知道,施旷杀了宝庆公主的事情,只怕瞒不过去了。又见几个军汉来提她,唐思思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看到这里,任晓阳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个世子夫人,只怕也是帮凶。两夫妻跟宝庆公主有什么仇什么怨啊,非要把人杀了灭口,还给藏箱子里去。若不是被隔壁邻居听到了动静,只怕这个公主死后,怎么都追查不到这对世子夫妇的头上啊。
“任掌号,”邓飞溪有些沉重了,“这事你看……”
任晓阳虽然年轻,可是很拎的清轻重,否则,任家也不会让他来跟着施择磨炼了。
“在下毕竟跟世子是亲戚,这事还是不宜插手。”任晓阳马上撇清,谁愿意牵扯到公主被杀的案子里面去啊,更何况,杀人的多半还是这个施旷,若是跟他牵扯上了,只怕没什么好下场啊。
“那……”邓飞溪摆出有些为难的样子,“那这边要不……”
“一切听由邓指挥使的,”任晓阳早就看见门口有任氏身边的人,在那里探头探脑了,这施家的家务事,可真够复杂要命的,任晓阳赶紧撇清,眼下他得尽快脱身,别跟施旷这个爹不亲娘不爱的主纠缠到一块儿去了。
邓飞溪勉为其难地吩咐了军士,让人收敛了三个下人的尸首,又让人去请了锦衣卫和宗人府。这事涉及公主,就不是五城兵马司能够单独负责的事情了。
任晓阳见这里没他什么事情了,赶紧带了刘吉等人,溜之大吉了。刘吉和一帮军汉晚上也觉得晦气,好好的一起吃酒,却卷到这么一桩公主被害的案子里面去。如果只是个寻常案子,倒是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公主,真是晦气啊。
第787章 报信
任晓阳在院子里头的时候,就看见任氏身边的小厮了,可是一出门,就不见了踪影。
任晓阳一顿好找,在瓦缸胡同外面,追上任氏身边的那个小厮。任晓阳一把手抓住了小厮,恶狠狠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那小厮是任氏身边的潘嬷嬷的孙儿,素日里唤做潘驴儿的就是。
“爷,爷,夫人也不知道这事啊,小的还得赶紧回去告诉夫人去啊。”
潘驴儿被抓了头发,叠声求饶,他知道自己的小命在任晓阳这样的公子哥眼里,不值得一文钱,可是任氏还是有些分量的。潘驴儿只盼着这个舅家大公子,手下留情。
“姑母还不知道?”任晓阳大吃一惊,往潘驴儿屁股上踹了一脚,“那赶紧啊,你还发什么呆,姑母还等着呢。”
这事不仅涉及任氏和施旷,还涉及任家以后的出入。以前的施晖明显是个扶不起来的刘阿斗,而施旷又是个深仇大恨的白眼狼,任氏若是想在施家立足,就得靠着任家的子弟。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不一样了,施晖不再是驸马爷了,公主没了,他这个不入仕途的规矩就算用不上了。更何况,杀了公主的,应该就是施旷这个世子了,跟施晖毫无关系。
若是肃宗不怪罪施家所有人,还留了施家管着京卫,那么施晖去军营的可能性就很大了,为了自己任家人的利益,任晓阳也得赶紧回家,跟长辈们商量一下退路。任氏若是有了亲生儿子可以用,只怕是不会再要他们这些个娘家的侄子了。
只是,施家这次卷入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死的又是施家的媳妇宝庆公主,这里面的水,实在是太深了,任晓阳也不敢耽搁了,也不回千寻码头了,直接打马回府去了。这些年,任家依附施择过日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这次的事情,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呢。
任晓阳匆匆赶回任家了,任氏在府里也自然听说了这么一件事了,施择本来留宿在京郊的军营,也被任氏派去的管事,活生生给吓醒了。施家如何反应,这里暂且不表。到了次日天一亮,满京城的人,不仅仅是勋贵人家,就连路边的寻常百姓,都听说宝庆公主莫名其妙死在了瓦缸胡同的一个私宅里面。而这个私宅的主人,正是宝庆公主的大伯子施旷,而宝庆公主死的时候,边上就有这个施旷,还有施旷的妻子唐氏。而今施旷和唐氏都被押到锦衣卫的大牢里去了,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按理说,一个天家的公主暴毙,被人这么残忍的杀害了,这个消息即使在勋贵人家里面流传,也会小心翼翼,不敢添油加醋,这般细枝末节的地方都给说出去的。可是偏偏这个消息,第二天早上就传遍了京城。有人说,是因为事发的地方,正是南城最三教九流的所在,昨天晚上的事情,看见的人不知道多少,想藏也藏不住了。
徐婉如次日一起床,就听小莲来报,说马文远来了。这么一大早的,他一个长史来这里做什么。徐婉如一边起身吃茶,一边就招了马文远进来。
马文远一进屋子,看见徐婉如闲闲地半散着发髻,就不敢抬头去看,只低了头,却一眼就看见了她脚上踩着的软底绣鞋。马文远正觉着眼睛没地方放呢,方嬷嬷倒是咳嗽了一声,示意他有事说事,别耽搁了郡主梳洗打扮。
马文远赶紧眼观鼻,鼻观心,说起事情来了。
“郡主,”马文远开门见山,直接就说了,“宝庆公主死了。”
“啊,怎么这般突然!”徐婉如也有些吃惊,方嬷嬷倒是处变不惊,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接过徐婉如手上的茶盏,又她递了块巾帕。
“只怕有人也跟我们一样,”马文远分析道,“借着施旷跟宝庆公主的私情做了手脚。”
徐婉如擦了擦手,放下帕子,又捡了块茶点先吃着。
“长史觉得,会是什么人呢,这边心狠手辣。”徐婉如虽然跟马文远合计,要捅破了宝庆公主跟施择的私情,可是这两人的性命,徐婉如丝毫没有想法。也不知道是谁,杀一个天家的公主,就这么随随便便,想杀就杀了。这个胆子,不是草莽的厉害,就是后台厉害了。
只是这个天下,周家皇室已经坐稳了江山多年,到了肃宗手上,已经颇为太平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边随心所欲。
马文远就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细细说给了徐婉如听。虽然很多事情都是猜测,可是马文远这么一番说下来,徐婉如心里也有些计较了。
“你是说,”徐婉如问道,“背后是太后?她不是出不来嘛……”
徐婉如也没挑破,说肃宗困了邓太后在慈宁宫。可是再想想,邓太后在这个位置上也坐了多年了,多少有些手段人脉,不可能被肃宗一网打尽的。
而且,肃宗跟邓太后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徐婉如并不清楚。他们两人眼下为了徐婉如闹僵了,可是,过几天便是邓太后的千秋,到了那时候,肃宗再没有一丝道理,困着邓太后不让她出来的。
要知道,太后的千秋,朝里三品以上的大员,都要去慈宁宫的门口磕头贺寿。而内外命妇,也都要去慈宁宫祝贺太后的生辰。这样一来,肃宗还怎么困的住邓太后。
徐婉如原来以为,肃宗不过是借机给邓太后和昭阳公主一点颜色瞧瞧,毕竟是生母和同胞姐妹的,等到千秋节,就该风平浪静,一切都息事宁人了。
毕竟她这次是把昭阳公主和邓太后都给得罪惨了,徐婉如早已经琢磨起来,怎么避开这两个人了。谁想,这次的事情看来,肃宗很可能连千秋节,都没打算让邓太后出来。否则,这次施旷的事情,为何邓家的人,那么准时准点,恰好出现在荷花巷子。
邓家这边着急,很可能,就是邓太后很着急。邓太后这般着急出来,正好说明肃宗的心思,并不打算让她出来。徐婉如想到这一点,却始终无法明白,终究是哪里出了问题。前世肃宗一朝,也是因为跟邓太后恶斗反而伤了元气的。亲生母子之间,能有什么仇怨,这边滔天。
第788章 小心
前世肃宗驾崩之前,徐婉如正跟苏落雪斗的不可开交,哪里知道朝堂上的事情。她的脾气一向不好,来往的贵妇更少,也就风闻了几句,只说肃宗跟邓太后之间斗上了。至于他们母子两人是为什么闹成这个样子的,徐婉如一无所知。
眼下一听马文远提到邓家,徐婉如心里就一激灵,看来,肃宗跟邓太后这对母子的旧怨,这会儿要爆发出来了。
只是眼下,离前世肃宗驾崩的日子,似乎还有个七八年啊,莫非,他们这么早就吵翻了?
看见徐婉如神游物外,听的并不上心,马文远倒是停了一停。
“郡主,”马文远说的有些严肃了,“近日还望郡主拘束了府里上下,切莫出府,切莫跟宫里沾上什么干系?”
“你是担心,”徐婉如问道,“邓太后会拿宝庆公主的死做文章?她又不是我们害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马文远分析道,“这次的事情,他们要是真的细查,能查到我们身上的。”
徐婉如对这次宝庆公主突然遇害的事情也很惊奇,她只让马文远去揭破了宝庆公主跟施旷的私情,可没让他弄出什么人命来,可是偏偏,这个宝庆公主就突然死了,正好死在施旷进门之前的一刻钟。
若非徐婉如知道马文远的底细,知道他就是个府尹的幕僚,手里虽然有些小门道,可是万万没有这么杀人的好手,马文远倒是的确有些可疑的。只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徐婉如一开始,才没直接开口询问,马文远在这个事情里面,到底做了些什么。
“施旷隔壁的那个刘吉,”马文远解释道,“以前跟在下有过来往,只是在下也没多说,只让他多喊了几个兄弟回家吃酒。”
言下之意,就是等着施旷和宝庆公主进了屋子,隔壁的刘吉好带着人去捉个现成。理由嘛,马文远自然早就准备好了,到时候栽赃只说荷花巷子里有人家通了江洋大盗,缉盗衙门那边的兄弟,有的是人愿意去南城走一趟。这法子虽然粗浅,可是撞破施旷和宝庆公主的独处,却是足够了的。谁想,这事竟然还没开始,就从源头上发生了巨变,完全不按马文远的打算来了。
马文远把自己的打算跟徐婉如细细说了一番,徐婉如倒是明白了,“刘吉是你的人,那他素日里怎么常帮着施旷呢。”
“施旷的母亲也姓马……”马文远解释道,是啊,不管他对施旷和施家多有意见,在外人眼里看来,这个施家的大公子,就是他们马家的外孙。刘吉跟马文远有交情,自然多少帮衬着施旷一些了。
“这个刘吉的为人如何,”徐婉如知道,如果有人追踪当天晚上的线索,那个带人闯入隔壁院子的刘吉,嫌疑不小。
“他是军户,”马文远说道,“只是出身寒微,凭本事做了个左军坐营官,为人倒是左右逢源,只是终究是身份低微,跟崇宁侯和世子爷都说不上话。”
也是,瓦缸胡同那里住着的,多半是些市井小民,刘吉凭着军功,勉强才在城里立足,的确不是什么能够左右局势的人。
“只怕他纠缠进了这个局,凶多吉少,”马文远半眯了眼睛,下面的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他和刘吉交往不多,只是刘吉父亲当年遇上了一场人命官司,是马文远帮着给厘清的。刘吉因此很是记着马文远,年节时候,给府尹送礼总少不了马文远一份。
就这么轻的关系,马文远用他,自然也不会让刘吉知道多少底细。眼下所有人都被锦衣卫拘了去,只怕这个刘吉,也要吃些苦头了。
不管是撞破了宝庆公主的私情,还是撞见了宝庆公主被杀,刘吉这次,麻烦都很大了。徐婉如有些疑惑,看向马文远,莫非,他就这么让刘吉撞上刀口去送死。
马文远也看出徐婉如的疑惑了,苦笑了一下,说道,“郡主,在下本安排了任家大公子,就那个任晓阳来撞破此事的。刘吉他们只要去外面堵着就好,只说屋里喧哗,有些古怪。”
这样一来,就什么都说的通顺了,的确,任晓阳是任氏的大侄子,他如果去撞破施旷和宝庆公主的私情,肃宗就算是雷霆大怒,也不会多想,必定以为,这是任氏这个后宅妇人争风吃醋到不惜捅破家丑的地步了。
天下再没有人,比任氏更恨施旷的了,而宝庆公主,更是夺了施晖一辈子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的可能性。这两人人恰好又凑了一堆出了私情,任氏不趁热打铁,当场下手才是怪事呢。
“眼下这个局势,只怕殃及池鱼啊。”马文远苦笑了一下,也不敢问肃宗跟邓太后到底是为了什么,弄的这么剑拔弩张,母子成仇的。
也是,肃宗不能拿母亲邓太后怎么样,可是当时跟这事有关的人,只怕都脱不了干系。
“这次连累了刘吉,”徐婉如沉吟了片刻,“让张友英去一趟吧。”
“郡主,”马文远有些意动,“当真?”
“刘吉是被我们所累,”徐婉如直直地看向马文远的眼睛,“岂能见死不救。”
马文远听了这话,颇有些感动,他这些年做幕僚,什么阴私的事情没有做过。这次刘吉的事情,真是凑巧,马文远本来给他安排了退路,只是谁知道隔壁发生了人命案子,刘吉竟然带人冲了进去。这样一来,不是刘吉,看起来也像是他故意去揭破隔壁的事情了。若是郡主不救刘吉,只怕他在牢狱之中,要吃大苦头的。
不一会儿,张友英就来了,徐婉如这会儿也已经梳洗停当,招了他进来,吩咐了一句,张友英就下去了。马文远在旁看着,越发觉得徐婉如深不可测了,这个张友英是锦衣卫的人,马文远第一天来,就看出来了。
那个得意的架势,那个目下无尘的模样,也只有锦衣卫的人,才敢这么嚣张。可是别人府邸里的锦衣卫,都是肃宗暗地里插下的耳目,可是如意郡主府里的锦衣卫,貌似,十分听话。这会儿徐婉如要捞刘吉,张友英二话不说,就下去捞人了,这里面,只怕不仅仅仗着肃宗的恩宠了。
第789章 翻身
看见张友英二话不说就下去了,马文远本来有些敬小慎微的心性,突然多了那么一丝莽撞。
“郡主,”马文远拱拱手,说道,“小的自知身份低微,可是既然给郡主做事了,自然打算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他突然这么表忠心,徐婉如也有些吃惊,这一大早的,事情可真不少。
“马长史,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徐婉如搭了方嬷嬷的手,打算起身去用早膳了。
“郡主,”马文远看了一眼方嬷嬷,知道这嬷嬷也是宫里出来的,这会儿这般守在一边,他实在不好问话。
方嬷嬷见徐婉如点头了,就先出去看看早膳布置好了没有。
“说吧。”徐婉如又在椅子上坐下,方嬷嬷是魏明一手安排的人,心思,自然是向着肃宗的,徐婉如有时候,也不愿意让她知道了太多的事情。
“郡主,皇上跟太后,究竟是为了什么,闹成如今这个模样。”马文远单刀直入,也不讲什么虚礼客套,非礼勿听了。
徐婉如知道,自己若是真要用这个马文远,是可以把心中的事情与他商量,肃宗跟邓太后的矛盾,她前世今生都看在眼里,实在猜不到原因。
犹豫了一下,徐婉如倒是开口了,把自己上次如何进宫,昭阳公主又是如何蒙骗她去了方太妃的侧殿,一一都跟马文远细细说了。
“只是为了这事?”马文远越发不能理解了,“皇上就……”
徐婉如摇摇头,“应该还有其他原因,不过是一并发作了。”
这个倒不是徐婉如胡说,前世肃宗并不知道徐婉如是他的女儿,不是一样,还跟邓太后闹翻了嘛。最后他病重的时候,就是他的亲生母亲邓太后给了他致命的一击。肃宗虽然按住了邓太后的人马,却也元气大伤,病倒在床。也因此,被英王突然进宫夺了位置。这里面的因由,可就跟徐婉如毫无关系了,她前世,跟肃宗可是几乎没有什么关系的。肃宗和邓太后母子两人,不是还走到了仇家的地步。
徐婉如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原因,让她觉得肃宗和邓太后有旧怨,马文远却是听懂了,这对母子之间,只怕不是争权夺利导致的仇怨那么简单了。
“不知道,郡主对当年施择建功的事情,知道多少?”马文远突然就问到崇宁侯府的头上去了。
徐婉如一愣,“听说是皇上做皇子的时候,京郊有人暴动,本该皇上去的,施择却说皇上龙子凤孙,金尊玉贵的,不能轻动。所以他替皇上去了吗,最后打了个胜仗,所以才封的侯爵。”
“不是,”马文远很干脆的摇了摇头,“是有人假冒皇家血脉,自称皇子。”
“皇子?”徐婉如对太宗皇帝的几个子孙,可是十分清楚的,毕竟,燕国公主可是太宗嫡亲的妹子啊。太宗皇帝十三子,眼下的肃宗皇帝是太宗的三子,邓太后所出,其余十二子,只有英王和福王荣王活的像点样子。另外九子,除去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洛阳王,其余都已经下了黄泉,跟太宗皇帝团聚去了。这里面,哪里有什么冒名顶替的皇子。
“这事当年有些人知道,”马文远摆摆手,“只是现在,大家早已经淡忘了,就是因为对方自称皇子,所以才逼的皇上不得不去迎战。”
“这事跟皇上有什么关系,”徐婉如觉得越发奇怪了,“要去,也是太宗皇帝去啊。”
毕竟,人家自称的,应该是太宗的皇子吧。那会儿肃宗不过二十来岁,怎么着,也不会自称是肃宗的儿子的。
马文远苦笑了一下,说道,“皇上是在大同祖籍的老家出生的,当时太祖和太宗皇帝都在外面征战,太后她老人家那会儿,据说是在战乱里面生下的皇上。”
听到这里,徐婉如倒是也有些嗟叹不已了,这对母子是战火下逃生,相依为命的一对,如何到头来,却成了彼此的催命符呢。
“只是太后产后体弱,”马文远解释道,“过了大半个月,才带着皇上回到老家。”
“这么说,皇上是在半道上出生的?”徐婉如有些感慨,看来肃宗的命,也没好到哪里去啊,生不安乐,死不瞑目的。
“秦府的老太君,”马文远点点头,“当年跟邓太后有些交情,这事就是她说的。不过现在,只怕没多少人知道了。”
徐婉如点点头,难怪秦清不过寻常出身,祖上也没什么从龙之功,在这京城却也混的可以,原来是他老母亲给力,在这里帮到了他。
“这么说,当年在京郊起事的人,是知道皇上出生的这一段事情了?”徐婉如这会儿倒是理解了,为什么对方能够逼得肃宗这个嫡出的皇子出战,因为,人家直接打上门来,说他这个皇子不是真的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被人逼到这个份上,又是施择给他解的围,难怪肃宗对施家青眼有加了。
“那后来,这事怎么就不了了之了呢?”徐婉如觉得,即使施择打败了对方,这些个谣言,也没这么简单消除的。
“对方被抓,”马文远微微一笑,“说是原先吴王妃身边的旧人……”
“吴王妃?”徐婉如知道,肃宗同辈的兄弟,都不用地名作为封号,这个吴王妃,多半是太宗那一辈的人物了。只是她跟着燕国公主多年,怎么就没见过这个王妃呢。
“早就没有了的人,不过是个封号,”马文远解释道,“郡主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这下子,徐婉如更是奇怪了,“是太宗皇帝的兄弟?”
“嗯,是太宗皇帝没了的兄长,太祖皇帝登基之后,就封了吴王,”马文远毕竟是个老吏,这些个人事,自然烂熟于心。
“那个吴王妃,也没了嘛?”徐婉如追问道。
“邓太后临盆那次,是吴王妃带着她们一行人避难,”马文远解释道,“只是回来途中遇上敌寇,吴王妃死了,邓太后带着孩子勉强逃脱。”
这话说的,徐婉如都有些不怎么相信了。一个好好的青年女子倒是死了,一个体弱的产妇带着个刚出生的婴儿,倒是回来了。
第790章 出生
“都说皇上福大命大,刚出生就逃过一难。”马文远微微一笑,他也不信,只是众人都是这般说的,他也附和一二罢了。
“那个被抓的人,除去说,他们是吴王妃的人,还有别的说法吗?”徐婉如问道。
这些个皇家的私事,哪有这般被天下人拿来翻说的,马文远摇摇头,只说,“那人只说,他母亲是吴王妃身边的丫鬟,战乱那次吴王妃丢了性命,他母亲逃了出去,回家结婚生子。等太祖皇帝得了天下,他母亲才知道自己当年陪着的邓太后,而今成了皇家的儿媳妇。若是吴王妃不死,说不定福气更大。说多了几句,就被她儿子打听出来,说是当年吴王妃有孕,也生了一子。”
“是吴王的?”徐婉如自然而然就问了。
“吴王早就战死沙场了,”马文远苦笑一下,这个皇家的隐私,似乎越扒越多了。太宗不是长子,若是这个吴王还在,不见得就是太宗继位。贺太后当年膝下只有一女,虽有一子早已夭折,此后只能从庶子中间挑选一个,太宗不见得,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徐婉如眨巴了一下眼睛,吴王妃虽然当时只是个武将世家守寡的儿媳妇,可是谁敢跟她有了孩子啊。
马文远避开徐婉如的视线,很是简洁地说了一句,“秦家老太君提过一句,太宗皇帝心悦吴王妃。”
徐婉如正打算喝茶的,被马文远这个巨大的八卦惊了一下,赶紧放下了茶盏,拿帕子擦了擦手,这周家的人,怎么都喜欢吃窝边草的。这个太宗也是的,对嫂子念念不忘。那个宝庆公主也是的,就对着大伯子下手,又直接又迅速,这么不忌讳生冷的。
“这么说,若是吴王妃有孕,那个应该是太宗皇帝的了?”徐婉如倒是也不避讳,直接问了。
“只是吴王妃战死,”马文远摇摇头苦笑,“哪里还知道这些啊,就知道邓太后带了个婴儿回来。”
“这么说,皇上有可能是吴王妃的孩子了?”徐婉如定定地问道。
马文远冷笑一声,“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太后跟皇上扮的苦肉戏呢。那会儿贺太后刚去,贺皇贵妃却还没有失势,五皇子也还没有中毒身亡,六皇子更是没聋没哑,皇上的几个兄弟,可都虎目眈眈地盯着那个位置呢。”
当时的局势,徐婉如也知道的一些,太宗越老越不服老,就是不愿意放下手中的权柄。皇子虽然多,可是太宗定不下来,到底给谁。就这么不对付贺皇贵妃,也不拔除贺家最后的势力,让肃宗和邓太后干着急。
后来吴王妃身边的这个丫鬟的儿子一闹腾,说不定太宗还真以为肃宗是吴王妃的孩子了。如果太宗心里真的记挂吴王妃,那么一来,肃宗这个本来并不出彩的嫡长子,自然而然就有了闪光点。本来看见他和邓太后,太宗想到的是惨死的吴王妃。可是现在看到肃宗,说不定太宗就能看见当年的海誓山盟。
“也是,不管吴王妃的事当不到的真,”徐婉如微微一笑,“邓太后倒是真的利用了一把太宗皇帝的感情,给皇上争了点好处。”
之后不久,太宗下定决心,要立肃宗为太子,而贺皇贵妃一系,也就此倒下。不得不说,当年这个莫名其妙的京郊动乱,是扶了肃宗一把,把他扶上了太子的宝座。
这也难怪,事后再没有人提起过吴王妃,想来是过河拆桥,肃宗和邓太后母子过了这个难关,就用不到当年一起出生入死,替他们挡枪的吴王妃了。
等肃宗顺利登基,这个天下,谁让还敢提起他的母亲,有可能是吴王妃呢。太宗和吴王妃毕竟是叔嫂的关系,就算肃宗真是他们两人的孩子,也不能让人知道了。更何况,这个吴王妃,很可能还是肃宗母子弄出来的诱饵,专门引太宗上钩的。
这些个秘密,知道的人本来就少,也就秦家老太君这样,跟邓太后当年有些来往的人,可能看得出一丝半缕。只是这个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写的,所以,若非马文远跟徐婉如说起这么些旧事,徐婉如根本就无从得知。
她是前世今生的经历,知道肃宗跟邓太后必定要势如水火,不容彼此的。马文远是根据过去的事情,推断肃宗跟邓太后之间,可能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身世秘密。他抛出吴王妃,也是一个引子。
毕竟他一个积年的小吏,是没机会看见天家那些人是怎么来往的,可是徐婉如却是肃宗的女儿,若是她有心了,再回想或者细看,多半能够看出来一些什么。如果肃宗和邓太后日后要做对头,水火不容,他们郡主府,必定要站在肃宗一边的,早些选择,便能早些脱身。
马文远跟徐婉如达成一致,都觉得肃宗跟邓太后,只怕日后不能善罢甘休了。若是局势有变,肃宗这个放在心头却又不能公之于天下的女儿,只怕就是邓太后打击的重点对象了,郡主府偏偏这次,还正好牵扯到宝庆公主的事情里面去了。
这个天下,谁能杀一个公主,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只有宫里位高权重的太后皇后了。对于她们来说,宝庆公主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庶出的没有靠山的女儿,可有可无。不过是拿她的一条性命,投石问路罢了。
看来,邓太后被肃宗关了这么些日子,也已经准备好反击了。而这个反击的手段,一开始,就是这般血淋淋的,只怕这事,以后不知道要多少腥风血雨啊。
马文远的眉头有些皱了起来,也不知道,张友英去锦衣卫,能不能捞了刘吉出来。这事,郡主府最好不要牵扯进去。他们能拿宝庆公主这个大公主开刀,自然也敢拿徐婉如杀鸡儆猴,马文远心想,得好好劝阻一番郡主,最近千万不要出门去了。
好在府里的人事,都是肃宗身边的魏明一手安排的,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马文远心中着急,吩咐了几句徐婉如,就下去着手准备去了。
第791章 早膳
对于太宗皇帝和吴王妃的旧事,徐婉如并不奇怪,自古天家的事情,若是摊开来说,没哪件见得光的。只是马文远这会儿,突然又跟徐婉如提起这些个旧事做什么。徐婉如用着早膳,心思却全不在面前的吃食上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勺子。
熊嬷嬷这会儿也进来了,看见她玩着勺子,却不好好吃饭,就咳嗽了一下。
徐婉如抬头一看,倒是看见熊嬷嬷板着一张脸,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嬷嬷,你也坐下,我有事要问你。”
熊嬷嬷于她,并不是主仆,只是卫国公主塞给了徐婉如这么一个人手。所以在徐婉如面前,熊嬷嬷倒是并不恪守什么下人仆役的做法。徐婉如让坐下了,她也就依言坐下了。
“这个笋不错,嬷嬷喜欢的。”徐婉如很是殷勤地夹了个焖笋,放到了熊嬷嬷碗里。
“郡主,有事说事,”熊嬷嬷吃了徐婉如夹的笋,说道,“无事献殷勤,还笑地跟只偷了鱼的猫一样。”
小莲这会儿正站了徐婉如侧面,赶紧探头过来看看,什么叫做笑的跟偷了鱼的猫一样。
徐婉如撇了小莲一眼,那丫头笑笑,又老实守着了。
熊嬷嬷都这么说了,徐婉如就把早上马文远说的旧事重复了一遍。只是这事,毕竟涉及到太宗的私情,徐婉如说的,并不怎么流畅。
可是到了熊嬷嬷嘴里,却没一点儿为长者讳言的意识,毕竟对她来说,太宗不过是贺太后的一个庶子,熊嬷嬷说起太宗的那些个私情秘史来,不要太直白了。
徐婉如听的目瞪口呆,“真有这么一回事?”
熊嬷嬷点点头,“只是那个吴王妃,不见得有孕。”
“这么说,是邓太后假托吴王妃,给皇上在太宗皇帝哪里博一个同情了?”徐婉如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是她自己生的儿子,却要假托,是她情敌生的孩子。这么疑云密布,还不是因为邓太后觉得,这个情敌吴王妃,在太宗皇帝的眼睛里面,比她自己有分量啊。这个皇后做的,果然是一点儿尊严也没有。
“不过一个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楚的疑案,”熊嬷嬷倒是很笃定,“拿来说嘴,不一定是证明,皇上就是吴王妃的孩子,不过是提醒一下太宗,当年邓太后受了什么苦,跟着太宗连性命都差点坏在了敌人手中。而这个吴王妃又是太宗的心上人,这么糊糊涂涂地一提,倒是促着太宗下了决定。”
那个时候,贺太后刚刚去世,贺家的势力被太宗一网打尽,熊嬷嬷因为卫国公主的关系,躲过了一死。只是隐姓埋名了些日子,避开了腥风血雨,才出来做事。
当时这般混乱,熊嬷嬷对吴王妃和假皇子这件事情,自然也只听了个大概,她要处理的事情,那会儿实在是太多了。
徐婉如倒是也不求全,太宗的事情毕竟太过遥远了,她大概知道一下施家是怎么发迹的就好了。正用着早膳呢,秦杰敏却急匆匆来了。马文远也陪了一侧,舅甥两人颇有些形色惶惶的样子。
“不怒,你怎么来了,”徐婉如知道,昨日十五,国子监应该休沐。可是今日十六,他应该回国子监了啊。
“郡主,”秦杰敏长话短说,直接就说事情了,“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只说宝庆公主跟崇宁侯府世子私通,被世子夫人唐思思当场撞破,两人起了争执,误杀了宝庆公主。”
“他们说是唐思思杀人?”徐婉如吃了一惊,虽然她打算对宝庆公主和施旷下手,可是施旷的妻子,却真的是个无辜的,怎么就成了背锅的。
“是,唐思思误杀宝庆公主,施旷在旁辅助,”秦杰敏说,“外面已经传遍了,虽然锦衣卫没有放出任何结论来,可是所有人,都听说了这个版本的解释。”
徐婉如挑了挑眉毛,看来,这次果然是邓太后的人马了。杀一个公主,他们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现在散布谣言的速度,又是这般快速全面,一下子,所有人都听说了一个版本的故事。
人心都是先入为主的啊,到时候,别说施旷和唐思思要倒霉,就连宝庆公主,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了。公主有个面首或者入幕之宾的,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她的这个入幕之宾,却是驸马的兄长,这个说起来,就是丑闻了。
“全闹腾开了,”徐婉如放下勺子,微微皱了下眉头,“对她有什么好处?”
“太多了,”秦杰敏也不等马文远说话了,直接抢了过去,“等一下,太后就要斥责皇后教女无方,重管后宫的事情了。”
马文远也点点投头,“这事邓太后出来管着,名正言顺,不仅皇上要受些气,只怕皇后也要吃亏了。”
邓皇后吃亏,徐婉如倒是不担心,毕竟她有个太子,邓太后投鼠忌器,不会太伤了邓皇后。只是肃宗会怎么样?徐婉如前世,可是听过,有人密谋,让太子登基,邓太后摄政的。
这次邓太后这般来势汹汹,等她一旦出来,只怕肃宗的日子,就很难过了。若是如此,肃宗被逼的急了,很可能选择先废了太子。这般父子相残,总归有些太过血腥。徐婉如皱着眉头,猜测着邓太后的目的,莫非,她真想借着这次机会,彻底毁了肃宗?
只是,肃宗在位已经九年,手下早有自己的人马,邓太后一个后宫妇人,虽然跟肃宗缠斗了一些年,也收了贺太后的一些残存势力,只怕不是肃宗的对手。可是这个下手,宫里这么大,机会这么多,只怕并不困难。
眼下肃宗若是没有防备,倒是很容易中了邓太后的招啊。徐婉如心中有些着急,秦杰敏也觉得有这个可能,就问道,“太后会不会借着宝庆公主的私情,扯出皇上的事情?”
肃宗身上有两个事情见不得光,一个,他上位的时候,有人说他是吴王妃的孩子。这一点,眼下不清楚,是不是肃宗和邓太后母子两人自己布下的疑云。另一件,就是肃宗跟朱念心的私情,无论哪一件被人重新提起来,对肃宗的名声,都十分不好。
第792章 小心
肃宗的身世也罢,徐婉如的身世也罢,都跟天家的私情脱不了干系。一个是太宗和吴王妃,一个是肃宗和朱念心,哪一件,都不在世俗礼法里面。
吴王妃的事情,有可能是邓太后自己布的疑云,可是朱念心这件事情,眼下却是铁板钉钉的私情了。没有人提起来,也就罢了,若是提起来,肃宗这个皇帝当的,还是比较没面子的。
若是有人追着吴王妃的事情不放,只怕肃宗的皇位也要受到质疑,为何不是太宗的子孙继位,反而是吴王一系的皇子继位。
徐婉如担心这个,秦杰敏自然也想到了。来的路上,马文远就跟他说了当年吴王妃的事情。这会儿秦杰敏刚提起吴王妃的事情,马文远却摇了摇头,分析道,“太后不会拿这个事情做文章的。”
秦杰敏有些好奇,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了嘛,宝庆公主和驸马兄长有私情,扯出太宗和当年吴王妃之间的旧事,正好水到渠成啊,如何就不会呢。
“若是皇上的位置不是那么名正言顺了,太后也不名正言顺了。”马文远说的很有道理,徐婉如和秦杰敏听了,也都赞同。
“只是,那他们这个时候,如何抓住宝庆公主私情的事情不放,非要搞的这么大呢。”秦杰敏问道。
“邓太后要出来,这事不闹大不行,”马文远有些忧心忡忡,“若是这事再这样发酵下去,只怕太后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郡主还是要低调行事,最近切莫出去露面。”
秦杰敏跟徐婉如说好事情,就告辞往国子监去了,今天早上他得了空,才临时过来一趟,这会儿是时候回去了。好在,他有个亲舅舅在郡主府里,秦杰敏倒是还算放心。
至于施旷,秦杰敏一向十分嫉恨,可是这会儿看见他这般倒霉,心里也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一时间,秦杰敏的心里也有些复杂。他嫉恨了施旷这么些年,看施旷这么个嫡长子,一步步在崇宁侯府里站稳脚跟,这般风光。谁想光鲜的背后,施旷却付出了这么多。
宝庆公主的事情,秦杰敏心里明白,若是他处在施旷的位置上,只怕也是如此,不得不从了宝庆公主。一个男子,因为做了公主的入幕之宾,才抓了些权力在手里,想想就觉得很无奈。
秦杰敏以前有多嫉恨施旷,这会儿就有多庆幸。或许,他也跟施旷一样,曾经想过歪门邪道,只是秦杰敏虽然是个庶子,而今却正大光明地走在正路上,先科举,后入仕,日后怎么走,都不会太离谱。郡主虽然用他,却是用在正途上,这一点,比起宝庆公主来,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秦杰敏感慨万千地走了,马文远也下去准备应付这次的事情了。宝庆公主的事情再发酵下去,只怕如意郡主府,也很可能被牵连进去。更何况,等邓太后一出来,绝对没有徐婉如的好果子吃,无论如何,都要早做打算。
徐婉如刚用好早膳,张友英倒是回来复命了。见他跑的一头汗,徐婉如倒是吩咐小莲给他倒了盏茶水。
“谢谢郡主,”张友英用了茶水,倒是没那么热了,站了一边,把自己如何捞了刘吉的事情说了一番,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这刘吉,到是个人物。”
徐婉如点点头,倒是也不多说什么。施旷做世子之前,就跟刘吉有些来往了,可见这个刘吉,并不是踩地捧高之辈,别的,眼下徐婉如也不会多想。
“王大人……”张友英来了郡主府,很努力地当自己是郡主府的人,而不是锦衣卫,可是一开口,又提起了锦衣卫的指挥使王锦鹏来,他自己觉得,也有些讪讪了。
“王大人怎么了?”徐婉如自然没什么感觉,她自始至终,都知道张友英是肃宗给她的锦衣卫,眼下是帮着她做事,但是日后,很可能还是听肃宗的,帮皇帝看着她的。只是徐婉如的功夫,比这些锦衣卫高出许多,所以不怎么把张友英这些个派来的侍卫和暗卫放在眼里面。
“王大人吩咐小的,跟郡主提一个醒,”张友英低声说道,“这几日京城里要乱上一阵子,还请郡主多加小心。”
马文远刚刚说过,让徐婉如多加小心,这会儿张友英从锦衣卫回来,带了王锦鹏的话,也是让她小心。徐婉如冷冷一笑,看来,大家都看出她的处境不妙了。
肃宗宠着徐婉如,给了金印,又明里暗里,要给她些权力。可是她的身世摆在那里,若是邓太后出来,又拿肃宗和朱念心的事情做文章,徐婉如就首当其冲,要吃些亏了。
张友英传了王锦鹏的话,也下去了。徐婉如一人坐了花厅里面,听着外面的知了一声声叫唤,心中正有些烦闷,却听见有人轻轻一笑,进了屋子。
“如意,怎么坐这里发呆呢?”来的,正是国师潘知远,一身白衣,越发称的这盛夏浓的化也化不开了。
徐婉如看了一眼潘知远,微微叹了一口气,“师兄这会儿,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师傅云游了一番,最近刚回海山,问你要不要回去住几天。”潘知远自说自话,取了博古架上的茶具,行云流水一般开始烹茶,至于他是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茶叶,徐婉如是一向看不清楚的。
看来,师兄也知道她眼下有了麻烦,所以让她回海山住上一段日子。可是徐婉如心里,却不愿意服输,不过是个邓太后,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干嘛退让,还要躲到海山里面去。
虽然前世吃了不少亏,可是徐婉如性格里面,还是有这么一股子倔强。潘知远看在眼里,倒是微微一笑,这下子,他反而不担心了。潘知远来郡主府的时候,还担心徐婉如会有不安,眼下看来,她却斗志满满的,哪里有什么不安啊。
“这样就好,”潘知远笑地云淡风轻,递了一盏茶过来,“新来的石蜜,你且试试。”
第793章 苦茶
潘知远推了一盏茶,绿盈盈地,却又略带了点秋色,看着,倒是颇为解暑的模样。
徐婉如接过茶盏,刚一入口,就吐了出来。
“师兄,”徐婉如颇有些郁闷,她一向不吃苦茶,可是这个叫做石蜜的茶,苦的堪比黄连啊。
“苦茶也是一种修行,”潘知远却笑盈盈地捧了茶盏,看了徐婉如一眼,忽地避开了眼神,低头吃茶。
“师傅说这个话,我倒是能够理解,”徐婉如推开了茶盏,刚要抱怨,却发现嘴里苦尽甘来,虽然甜,却不是蜜糖果子的那股子甜腻,反而轻盈的很。
“现在觉着这茶不错了吧,”潘知远抬头一笑,那笑容灿烂的,连徐婉如这般见惯了美人的,都被晃了一下心神。
徐婉如默默地点了点头,伸手又抓了茶盏,微微地尝了一口,仍旧苦涩难言。只等着这个苦涩下去,才有一股子清甜的回甘。这样的石蜜,注定不能一口气畅饮,只能跟酒一般,啜上一小口,慢慢回味。
看她好像知道个中滋味了,潘知远倒是放下茶盏,微微地靠到了椅子背上。外面的知了叫地正是稠密,而绿荫也正是绿地密不透风的时候,这闷热的夏天,他却一身云淡风轻的姿态。
徐婉如看着潘知远,心里隐约有些奇怪的感觉。舅舅跟她提过,二师兄很可能是她外祖母姚氏那一辈的人,可是徐婉如总觉得,面对潘知远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跟他之间,应该是同辈人的感觉。这会儿看他一身白衣,斜靠在椅背上,神仙风姿也就罢了,偏偏还有几分小儿无赖的味道。
“师傅云游,可曾遇见什么好玩的?”徐婉如知道,孙道隐去了三边,据说是去见他的师兄弟道虚,至于具体如何,潘知远不说,徐婉如也不会打听。
“也没多少新奇事,”潘知远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否则师傅,也不会这么快就回海山了。”
只是说这个话的时候,潘知远脸上的神色,并不轻松。徐婉如心想,多半是那个道虚和尚那里,又出了什么烦心事吧,不过师傅在这个方面,明显有些瞒着她的感觉,徐婉如就此打住,也不继续追问了。
“邓太后已经出了慈宁宫,”潘知远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大家都让我躲一躲,避开她的风头,”徐婉如笑,只是她心中,并不愿意退让。虽然,马文远跟王锦鹏的话,都有些道理。眼下邓太后正是杀鸡儆猴的时候,她又何苦跳出去做这个出头鸟呢。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潘知远看了一眼徐婉如,分明是看出她的不情愿来了。
“我不想避让,”徐婉如叹了一口气,“只是这事涉及母亲,若是牵扯了她进去,实在不是我愿意的。想来,也只能退让了。”
“果真?”潘知远眼睛亮亮地看着徐婉如,问道,“你可知道,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
徐婉如楞了一下,她倒是不知道,神仙一样的二师兄,这般好斗。
“你若是苦苦避让,”潘知远分析道,“他们总有一天,还是要攻击到这个问题,倒不如,你先抢了先机,不让人有开口的机会。”
“这人言可畏的,”徐婉如苦笑,“师兄可有符文,能够封人的口舌?”
潘知远点点头,有倒是有,不过却不能封了人的口舌一辈子。
只是,潘知远说的有些道理,徐婉如在郡主府里一味地避让,也不是办法。邓太后掌握局势之后,避让要找她这个如意郡主的麻烦。
不管是从孝道来说,还是从君臣本分上来说,邓太后都有十足的理由找了徐婉如进宫。若是徐婉如进宫见了邓太后,那所有的一切,颠倒是非黑白,都由着邓太后一方自由发挥了。
到时候邓太后要冤枉一个小小的郡主,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这会儿,徐婉如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些争权夺利,若是她早些动手,现在说不定也有几分反抗的余地。而今只能在府里避祸,守着大门不出的。
潘知远看见徐婉如沉默不语,倒是有些不忍心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如何就气馁了呢,皇上让我问你一句话,宝庆公主的死,需要一个宗室女眷出面,你可愿意?”
徐婉如猛的一抬头,她哪里料得到,二师兄上门,是给肃宗传话来了。
肃宗这话说的,有几分意思。
而今邓太后已经借口邓皇后教女不力,从慈宁宫脱身出来了。宗室里的老人也听说了肃宗跟邓太后不和,邓太后可能被软禁在慈宁宫的事情。这会儿趁着宝庆公主的事情一闹开,肃宗再没有一丝一毫的道理困着邓太后了。
肃宗已经查明自己的身世,并不是什么吴王妃的孩子,却是邓太后身边一个丫鬟的孩子。太宗沾了这丫鬟,邓太后就假托有孕,夺了下人的孩子。在她眼里,肃宗不过是个粗鄙丫头生的孩子,只是形势所迫,她不得不宣称这个她自己看不上眼的孩子,是自己所生。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孩子能走的这么远,走的这么高,而今邓太后心里对他,仍旧是有些鄙夷的。毕竟,这一份看不起,是与生俱来的,哪有那么轻易就改变了的。
可是邓太后跟肃宗,已经成了共生的关系,肃宗的身世若是公开,别的皇子可能会有异议,宗室也必定有人要出来说话。这样一来,邓太后的这个太后位置,只怕就不牢靠了。
所以邓太后虽然掌握着肃宗的身世,却丝毫不能用出来,否则,第一个受到伤害的,就是她自己。这样满怀愤恨却发泄不出来的邓太后,若是要查宝庆公主的案子,第一个,很可能就要冲着徐婉如而来。
要知道,徐婉如刚跟宝庆公主吃过酒,前不久,还送了十个美男子给她。就算徐婉如躲起来,邓太后也有理由,让人去郡主府请了她去协助调查。可是,如果徐婉如主动站出去,负责调查宝庆公主的死,反而会把矛头,指向真正的凶手邓太后。
看来,肃宗也想撕破这层虚假的母慈子孝的面具了。
第794章 决定
潘知远放下茶盏,却拿指尖敲了敲桌沿。徐婉如知道,这是二师兄的习惯,若是他有什么决定,便会如此。
见她会心一笑,潘知远倒是也笑了,这个天下,除了她,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不过是些琐事,既然徐婉如愿意去做,他也不拦她。
本来肃宗提议让徐婉如出面的时候,潘知远很不高兴。王锦鹏一早上就忙着跑进跑出,肃宗一边跟潘知远下棋,一边琢磨着怎么应对。
邓太后这次来势汹汹,一出手就要了宝庆公主的性命。这一点,肃宗知道,肃宗一派的人也都知道,可是,天下的人谁会相信,一个皇祖母一出手,就要了大孙女的性命。只怕这事不说出去还好,一旦说出去,天家的亲情在民间,只怕又要被人传的面目全非了。
这事肃宗也被邓太后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以为,邓太后会赶在千秋诞辰的时候要求出来。那会儿,肃宗也处理好邓家的一些人事了,而且他一个做儿子的,实在是没有道理久困邓太后。慈宁宫的大门,很快就会打开的。
只是肃宗哪里料得到,为了从慈宁宫里出来,邓太后会采取这么极端的手法。一下子,就要了宝庆公主的性命,还有她的名声。就那么一晚上,宝庆公主和施旷的事情,第一时间就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若是这事背后没人操纵,怎么可能会传的这般沸沸扬扬。
寻常人家的女儿,若是有个姐妹的姻缘不顺,很可能会带累家中其他姐妹,比如悬梁自尽的马氏,就带累了马文远的妹妹。
天家公主虽然跋扈的名声经久不衰,可是宝庆公主,却是个其中的异数,毫无公主架子,还贤良淑德的像个大家闺秀。只是经了这么一个晚上,而今这个贤良淑德的异数,却彻底换了一个形象。
宝庆公主和驸马的兄长施旷有私情,这事已经传的人尽皆知,天家公主的亲事,只怕也有影响。虽然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是有这么一个专吃窝边草的长姐,还是里外两副面孔的戏精,大家对肃宗那些个公主的看法,只怕不会好到哪里去了。
好在眼下,二公主已经暗中定下了驸马,就是陈祭酒家的长孙陈奇可。邓皇后虽然想给三公主找个好驸马,不愿意将就昭阳公主的儿子黄承志,可是到了这会儿,只怕邓皇后也没得选了。邓太后一旦重新掌权,天家公主又是这么一个处境,三公主跟黄承志定亲,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怎么看,这事都是邓太后最为有利。
肃宗昨夜就知道了宝庆公主的事情,心情正是烦闷,早上托病免了早朝,起来后心烦意乱,就找了国师一同下棋,静静心绪,也好做个准备。邓太后这般反扑,天下最措手不及的人,就是肃宗了,一夜之间,肃宗就要想个对策出来,否则,就等着邓太后攻城掠地,收复河山了。
只是宝庆公主和施旷的事情,若是真追究起来,很可能牵扯到吴王妃的旧事上去。眼下的肃宗明确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丫鬟生的孩子,并不是什么吴王妃的孩子,更不是邓太后的孩子。若是这事被翻出来了,肃宗知道,他这个皇帝,只怕也讨不了好处。而宗室那些个老不修,总要嗦起来。日后做事,就没现在这般爽快了。方方面面,肃宗都在衡量,可是一时间,心绪实在不宁,就招了国师作陪。
肃宗这种凡人的烦恼,潘知远是没法子理解的。既然邓太后要攻击肃宗的身世,或者攻击他强夺臣妻,那就先下手为强,制服了对方,让他们没话可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啊。所以潘知远晃悠悠等着肃宗落子,谁知道,肃宗却突然问他,让如意去处理宝庆公主这件案子,如何?
潘知远最怕麻烦,更怕让徐婉如卷入麻烦。可是,徐婉如得了个金印的事情,潘知远也是知道的。肃宗这么做,潘知远看的清楚,就是把京卫的权力,分一部分给徐婉如自保。这一点,潘知远是满意的,虽然他觉得,徐婉如压根儿也用不着京卫的力量。
不过,肃宗这个做爹的有这么一份心思,潘知远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入世这么些年,也知道红尘俗世里面的权力有多厉害。如果徐婉如跟天家无关,那么这个权力,或许还没那么重要。可是,眼下京城几乎所有权贵人家,都知道徐婉如的身世,这样一来,她手中有多少权力,身上有多少帝王的宠爱,就举足轻重了。
徐婉如手中的权力,就决定了这些势利眼的权贵,会怎么对待她。
潘知远对权力并没什么想法,可是,他却知道,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他们的尊重,对徐婉如来说,或许很重要。一个身份未明的郡主,人家能尊重她什么呢。
可是,如果徐婉如手中有强权,心中自然就不会张皇失措。所以,潘知远默认了肃宗的做法,等他提起,让徐婉如出面处理宝庆公主的事,潘知远却又有些不情愿了。
其中的道理他都懂,可是真让徐婉如去做事情,辛苦操劳,潘知远却又有些不管不顾,想让徐婉如回海山避避风头。
所以今天一来郡主府,潘知远就问徐婉如,要不要回海山一趟。
只是徐婉如的性子,却跟她一模一样,仍旧不愿意退让丝毫。既然她要做,潘知远也不拦着,有他在边上看着,谁还能欺负了徐婉如去。
既然徐婉如答应了肃宗的要求,潘知远也是笑笑,她是怎样的人,他最清楚,这样的答案,正如他猜想的一样。
潘知远对徐婉如身边的新人,倒是也都清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马文远和秦杰敏这些人,潘知远并不放在眼里。只要徐婉如跟谢石安和英王没了来往,他的心中,就很安宁。
吃好茶,潘知远的二弟子陈飞龙倒是来了,见过徐婉如和师尊,就守了一侧,并不言语。
第795章 随行
徐婉如以为,陈飞龙是来接潘知远回去。谁知用好茶水,潘知远斜了凤眸,扫了一眼陈飞龙,倒是跟徐婉如说了,“飞龙就留你身边几天,等你的事情办好了,再回朝天宫不迟。”
徐婉如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陈飞龙是潘知远的二弟子,可是年纪,却至少在三四十岁了。素日里陈飞龙就管着朝天宫的人事往来,财帛礼仪,忙的不可开交。这样一个大法师,潘知远却指使他,来陪着徐婉如了。让徐婉如听了,如何不发笑。
“二师兄,”徐婉如看了一眼陈飞龙,“飞龙师侄,在我这里,能做什么事情啊?”
“你别小瞧了飞龙,”潘知远笑的很是轻快,“先且留着看看。”
陈飞龙倒是也不好意思自卖自夸,脸上略有些红泛。师尊难得夸人,这三十年间,估计这是第二回了吧。虽然年纪不小了,陈飞龙在潘知远面前,倒是还是一副弟子模样。
既然潘知远坚持,徐婉如也不多说,就留了陈飞龙,自己送了潘知远出去。熊嬷嬷看见陈飞龙进了郡主府,心里也是叹气不已。眼见着郡主府越来越像当年的卫国公主府了,里面的道士女冠,倒是来往的越发频繁了。
长久以往,熊嬷嬷还真有些担心,万一徐婉如重蹈覆辙,走了卫国公主的旧路,那可如何是好。莫非,她陪了一个公主女冠大半辈子,现在老了,还要陪徐婉如再走一遭。所以,看见陈飞龙的时候,熊嬷嬷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潘知远走了没一会儿,肃宗的圣旨就传到如意郡主府了,只说宝庆公主一事,毕竟涉及宗室公主,总得有个宗室的女子出面,看着案子进展。这个看着,其实就是全权负责了,只说当着文武百官,肃宗并不能明说了。
而且这些个御史言官,哪一个是好惹的。上次徐婉如去锦衣卫,就被孙乾这个御史头子给拦着了,各种女子不得干政,各种妇人不得牡鸡司晨什么的,听的肃宗无名怒火直烧,一时半会儿又后悔起来,怎么给太子找了这么一个又臭又硬的岳父。虽然孙眉是个立的起来的,可是这个御史父亲,实在很拖后腿。
肃宗虽然知道,自己软禁了邓太后,邓家不可能没有行动。可是这么一下子,就杀了宝庆公主,这个邓家的做法,实在让人诧异。肃宗心中,惊惧皆有,五味杂陈的很。自从他知道了自己不是邓太后所出,这母亲不再是母亲,却成了争权夺利路上最强劲的敌手,这一点,肃宗一时间,还有些不容易接受。
可是很多时候,都是人被事情推着走,这会儿的肃宗,明显觉得身不由己。邓太后一出慈宁宫,就被宗室那些个老太太拥护着去了坤宁宫。邓皇后被训斥了一番,跪着认罪,而今不知道起身了没有。
邓皇后的过错也很明显,她是中宫皇后,宝庆公主自然是邓皇后的职责所在。而今宝庆公主做出这般丑事,现在又丢了性命,怎么看,都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尽职尽责啊。即使肃宗想帮一把邓皇后,眼下也没地方着手,都是后宫妇人的事情,若是肃宗一开口,那些个宗室老太太,随便一句话就能堵的他开不了口。
邓皇后为了太子的事情,早就跟肃宗达成了一致,并不愿意跟邓家再多瓜葛,所以两夫妻才给太子选了个御史言官人家的女儿孙眉。可是邓皇后这样做,就等于背叛了邓家和邓太后,这次邓太后一出来,邓皇后自然要吃亏。
眼下邓皇后被架空,肃宗手上没有可用之人,眼见着邓太后很可能冲着徐婉如而去,肃宗自然要找人出面挡一挡邓太后的锋芒了。这个人,自然不是徐婉如。
宝庆公主出事的当天晚上,忠顺府里就收到消息了,燕国公主虽然素日里行事肆意妄为,可是这个朝堂的风向,却一向把握的很准确。
眼下,忠顺府再不满意肃宗和徐婉如,都不得不帮一把他们了。
徐婉如搬出忠顺府的时候,京城的人已经知道,她跟忠顺府没什么关系。可是为了肃宗的面子,忠顺府的人一直沉默,不支持,不反对,更不表态。也就是说,他们默认了肃宗和徐婉如的事情,站到了肃宗的一边,帮他维护名声,也帮他照看女儿。
这一笔账,其实不难算,他们忠顺府已经帮肃宗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如果现在反目,这个郡主也罢公主也罢的徐婉如他们要得罪,肃宗那个实权在握的皇帝,他们也会得罪。倒不如,咽下这一口气,借着这份养育徐婉如长大的功劳,站在肃宗那一边。
有燕国公主在,徐铮再不高兴,也得沉默不语,不能对徐婉如有任何指指点点。丁岚为了两边的和气,也已经出面,跟郡主府来往起来了。一切,都说明忠顺府的态度,是站肃宗一边的。
现在邓太后从慈宁宫里出来,忠顺府就有了另外一个机会,是坚持站在皇帝背后呢,还是改弦易辙,投靠邓太后。
眼下谁都不知道邓太后和肃宗之间的嫌隙,众人只以为,不过是太后和皇帝怄气,母子之间有些不满罢了。谁会想到,这个太后和皇帝之间,已经成了水火不容的关系。这样一来,谁都不会轻易选择一个邓太后。毕竟,太后的荣耀和权力,其实都来自她的孩子肃宗。
宝庆公主出事的当天晚上,宗室的女眷们也都行动起来了,商量着去找邓太后出面主事。邓太后一病不起,众人本就有些疑心,这会儿看见宝庆公主惨死,丑闻连连,更觉得这事之所以出错,就是邓太后不在后宫看着的缘故了。
宗室的女眷们一忙起来,燕国公主也有了想法。自然,她对邓太后的了解,比别人更多一层。毕竟,当年邓太后和吴王妃逃亡遇险的时候,她也带着家丁侍卫,在老家帮忙的。对于肃宗的身世,即使燕国公主不清楚全貌,却也猜的出一个大概的,什么吴王妃,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