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如意枝头TXT下载如意枝头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如意枝头全文阅读

作者:翠锦     如意枝头txt下载     如意枝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章 旧地

    朱自恒跟着潘知远的送旨队伍出了京城,谢石安找了个游学寻访大儒的借口,也往山东去了。

    济南自古多名士,谢石安跟外祖父傅广雅要了帖子,名正言顺地出发了。

    谢松忙着兵部的事,听说长子要去山东访学,哪里还会阻拦。小傅氏知道了,更是忙不迭地给谢石安准备了路引衣物,从银子到袜子,无不用心。

    谢轻尘见了,心里更是怨恨不已。父亲谢松偏心也就算了,可他的母亲,也跟着爱护嫡出长子,这般贤惠。

    殊不知,小傅氏面上带笑,心里流血,只是这般心事,却不好诉诸于口。且不说父亲和丈夫都看好谢石安,连镇国公谢克定和长房大伯谢楠,都高看谢石安一眼。阖府上下,都说他文武全才,神似曾祖父定北侯谢风。

    镇国公的爵位传不到二房谢松,可谢松在朝堂之上的权位,却很可能传给谢石安。国公的爵位看起来风光,却要一辈子守着北疆。雨打风吹不说,一个不小心,还会丢了性命,哪有朝堂上的尚书阁老来的尊贵。

    若是日后谢石安大权在握,总会照拂谢轻尘一二。小傅氏已经咬牙贤惠了十来年,若是现在翻脸,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一点,谢石安前世就已经深有体会了。

    而今秋高气爽,一路南下,秋色上了树梢,叶子由黄转红。秋风一起,更是无边落木萧萧下,道不尽天凉好个秋。

    谢石安的马车刚进了高唐县,却遇上了一场秋日难得一见的疾风骤雨。说是秋雨,却更像夏天的骤雨,又急又猛,夹带着秋寒,实在有些入骨三分。

    “公子,”明矾赶紧放下车帘,“雨下的太大,白茫茫一片,车马看不见路啊。”

    谢石安出门,只带了两个贴身小厮。明矾做事细心,为人又谨慎,万万不敢在这暴风骤雨里面赶路。

    “那就找个地方避避雨吧,”谢石安在路上走了几天,一直秋高气爽,难得雨天赶路,却被明矾坏了气氛,心中有些不快。

    “公子,”明矾听出他的不快了,就半掀了车帘,指了指前方,“您看……”

    谢石安侧头一看,果然好雨,下的白茫茫一片,天地都失了踪迹。

    “好大的雨!”天青也凑过来看雨,“公子,边上那是酒家吧?”

    谢石安顺着天青指的方向看去,边上隐约有座楼,楼上飞舞着一块酒幌子,只是风大雨大,早已经卷的不成形状。

    “嗯,”谢石安点点头,笑,“欲持一瓢酒,原味风雨夕,好,就停这里。”

    他说的痛快,车夫却手忙脚乱,扯了缰绳,勉强停住马车。明矾打了把青伞,急急下车,给谢石安遮风挡雨去了。天青收拾好马车上的行李,把袖子一抛,半遮着头,落汤鸡一样跟着他们进了酒家。

    许是狂风骤雨,酒家里面没什么客人。又因乌云密布,天色如墨,明明还是下午,屋里却十分晦暗。

    “客官,楼上请,”小二见他们主仆衣着富贵,就赶紧招呼了,“楼上亮堂多了。”

    谢石安含笑点点头,一笑却如百花盛开。小二一下子就看愣了,天青看不过眼,兀自引着谢石安上楼去了。

    等他们主仆走到一半,小二总算回过神了,“客官,这边请,这边请。”

    几人上了楼,顺风的窗子一早就关上避雨了,逆风一边,却仍旧门窗大开,一半明亮,一半晦暗,倒是比楼下敞亮许多。

    谢石安在窗口坐下,正打算问问高唐有何风物,小二就抢先开口了。因为谢石安先前对他一笑,这小二眼下十足谄媚,半弯着腰,候在一边。

    “客官,您来我们高唐,一定得试试驴肉豆腐布袋鸡,这酒嘛,小店虽然不大,却也应有尽有。”

    小二说的浮夸,谢石安就问,“那你们高唐有什么酒。”

    “就看客官要什么样的酒了,若是要烈的,我们高唐就有换骨醉,漆黑如墨,沾口即醉;若是要雅一些的,还有荷花白,冷泉香,金茎露,君子汤;若是不限产地的,那就更多了,秋露白,金华酒,竹叶青。”

    小二如数家珍,谢石安就要了冷泉香,这秋风秋雨,一个冷字最为相宜。

    “好嘞,客官您稍坐,小的去去就来。”小二干净利落地下楼点菜烫酒去了。

    窗外风急雨骤,丝毫不见缓和,窗口望出去,天不见天,地不见地,只白茫茫一片,让人在屋内安坐,却生出隔世之感。

    明矾守在窗口,微微叹了一口气,离京的时候,夫人已经吩咐过了,早去早回。这一路上,公子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不知道多少随心所欲。现在又被风雨阻拦,什么时候才到济南了。

    “客官,酒来了。”小二提了壶酒,又捧了一碟切牛肉,很狗腿地摆在谢石安的面前。

    “公子,”明矾上前斟酒,又问,“让小的先试一试。”

    谢石安但笑不语,拦开明矾,端了酒杯,放鼻子前面一闻,“好酒,难怪加了个香字。”

    一杯入口,这秋风秋雨顿时少了几分愁绪,谢石安眯着眼睛,想起前世也曾路过这家酒家。若不是这冷泉香,他还想不起来这小店。

    上次来时,他已舍却红尘,遁入空门。只是行迹暴露,仍旧难逃一死。算起来,英王登基也不过两三年的功夫,天下刚定,民心惶惶。

    谁知道那个一向礼贤下士的英王,会这么嗜血。京城世家,十户去了三户,杀鸡儆猴也罢,清理反算也罢,这英王的皇位,倒真是白骨堆的。

    那会儿长房全灭,二房倒是还有几人。小傅氏的幺女谢飞雪痴恋英王,谢轻尘又在英王手下谋了个职位,谢石安心灰意冷,离京避世,去寻师父唐知非。

    半路却听说谢飞雪刺杀英王,谢轻尘受了牵连下狱。至此,镇国公府,不管是反抗还是不反抗的,都算是全军覆没了。

    至于谢飞雪的刺杀,多半是英王斩草除根的后招,谢石安丝毫不觉得突兀。难得,这刽子手还找了个上台面的理由,彻底灭了镇国公府。

第152章 前朝

    想起过去,谢石安嘴里发涩,脸上也没了笑意。只是看着窗外的大雨,白茫茫一片地发呆。

    镇国公一系,原是前朝大梁的武将,因军功封爵,驻守北疆。传到谢石安曾祖父一辈,就是最后一代定北侯。

    大梁建国一百六十余年,明君名臣良将无数。只可惜到了文帝一朝,看似中兴,却危机四伏。文帝在位良久,多子多孙,只是嫡出的太子却体弱多病。

    文帝屡有废嫡立贤之意,却迟迟没有行动。文帝诸子,风姿夺目,文武双全,出众者也有数人。

    文帝犹豫不决,皇后却不得不动,四下联络武将,以保太子无恙。外戚借此得势,武将也因此壮大,虽然得以和诸王抗衡,却埋下了祸国的源头。

    此后太子继位,是为恭帝。恭帝体弱多病,政事多由后宫和宦官处理。外戚宦官一向是乱政根源,再加上诸王势大,武将有兵。

    恭帝一朝,自此兵乱无数,不是诸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除宦官,就是武将打着杀小人的名义除外戚。一来二去,外戚和宦官式微,可诸侯列王的权力,却日益强大,隐约可与朝廷抗衡。

    之后,恭帝病死,少帝继位。主幼母壮,皇后一族又与太后一族争权夺利,外戚此起彼伏,硬生生把这贺家王朝,搅和的七零八落。

    之后诸侯并起,经哀帝,殇帝两朝,贺家一朝,终究亡于周家之手。周家太祖得了天下,建了大楚。到如今,也已经是第三代皇帝肃宗了。

    谢家原是前朝大梁的定北侯,谢风审时度势,弃暗投明,成了太祖的左右臂膀。开国之后,太祖要给谢家封王。谢风力辞,最终得了个镇国公的封号。

    之后谢风亡故,谢石安的祖父谢克定做了镇国公,常年驻守北疆。除去皇帝有召,从不踏足京城。

    而长房大伯谢楠,从十二岁起,也常驻北疆。只是将在外,妻子儿女却得驻守京城,以安君心。所以,长房和二房的孩子,自小都在京城长大。

    到了谢石安一代,前朝大梁的事,早已经灰飞烟灭,了无踪迹了。

    只是英王登基之后,才放出生母是贺家女儿的消息,总让谢石安有些狐疑。太祖的皇后即为贺家女儿,虽然此后宫妃嫔不再出自贺家,却也不是什么非藏不可的身世秘密。

    继位一事,本与英王无关,他是太宗幺儿,和肃宗的太子差不多年纪。长兄为帝,他一个少年皇子,封个亲王郡王也就是了。

    这样的身份地位,觊觎皇位可以理解,却不知道英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竟然在而立之年,就能逼宫肃宗,囚禁太子。这样的势力,若不是从小开始培养,如何能壮大到这个程度。

    等英王登基,传出英王生母为贺家女儿的时候,谢石安已经开始起疑,莫非,英王身后,还有贺家的势力作怪。否则,如何解释他的势力,无人知晓之间,竟然能夺了肃宗父子的天下。

    所以,这次潘知远去山东,谢石安就想探探贺家仅剩的东海王。

    太祖娶了前朝河间王的女儿为妻,建国之后,又因贺皇后的缘故,留了河间王一系,封了东海王。只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后河间王的后裔虽然为东海王,实际上却是大楚的囚徒,留着彰显太祖的仁厚善德。

    东海王原是贺皇后的幺弟,却一向体弱多病。太祖驾崩之时,这第一代的东海王也随之而去。之后太宗继位,又封了贺皇后的侄子为第二代的东海王。

    这第二任的东海王智力不足,有些疯癫之状。为了东海王府的体面,这第二代东海王极少露面,一直困在王府。在子嗣上面,就更是不足了。只王妃得了一个世子,其余姬妾皆无所出。

    太宗在位的时候,第二代东海王病逝,幼年世子继位为第三任东海王。只是世子也多病,七八岁时夭折了。

    为了贺家传承,太宗又从贺家旁支选了个与世子同龄的小儿,做了现任的东海王。而今,这第四任东海王,也已经十二岁了。

    谢石安琢磨着,若是英王夺位的势力与贺家有关,这个硕果仅存的东海王身上,也必定有些秘密。

    前世也是如此,太宗晚年,东海王一系断在第三代。世子幼年继位为王,七八岁而亡。之后的第四代,虽然姓贺,可与前朝大梁的贺家,已经远的不能再远。

    东海王三代而亡,之后的英王却突然冒出个贺家生母。

    谢石安觉得,那生母,必定与东海王有关。所以此行,谢石安就想打听一下,贺家是否曾经有过远嫁的女儿。

    按英王的年纪来算,这女子应该是第二代东海王的姐妹。若是有这么一个人,循迹追究下去,说不定能断了英王的羽翼,免去镇国公府的灭门之祸。

    谢石安前世就已经遁入空门,今生就更无俗世的眷恋。前世祖父谢克定和长房一支全军覆没,马革裹尸,说起来也不过是史书上的寥寥几字。若是搭配前朝史册来看,谢家终究配不上一个忠字,何苦为天子守国门呢。

    父亲谢松就比较看得开,在朝堂之上找了出路,坐了兵部尚书的位置,可攻可守,进退相宜。只是,最后也逃不过帝王雷霆之怒,撤职回家,惶惶不可终日,最后忧虑交加而死。

    所以,谢石安前世虽有才学,却不想售于帝王家,习武不愿守国门,学文不愿开太平。最后只在**厮混,得了个薄幸三郎的诨名。

    原以为那样糊涂一世,或许能保谢家几人的性命。即使丢了镇国公的封号,子孙也不用继续战死沙场。安乐平安,也是一生。

    谁知道,二房的谢轻尘也有功利之心,暗中投靠英王。而谢轻尘的妹妹谢飞雪,更是一见英王误了终身。为他所用,最后又被扣上一个谋杀的罪名,连累谢家上下。

    谢石安苦苦保存的最后一点实力,也因此全军覆没。前世他万事被动,只求脱开镇国公府的大名,避开皇家的恩威。最后还是脱不了身,生为谢家人一天,终究到死,还是谢家人。

第153章 偶遇

    前世谢石安不愿意为国效力,混迹**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失望。既有对谢家的失望,也有对肃宗一朝的失望。

    而今肃宗登基不过一年,改年号为嘉和,政宽人和,上下一副盛世太平的模样。可是前世,到了嘉和八年,天灾频繁,人祸不断。各地起义造反,层出不穷,剿灭了陕西一带的流民,紧接着就是黄河决堤引起的暴动。

    天灾人祸频繁,京城突然开始流传一句话,都说大楚三代而亡,亡于故人之手。从太祖太宗到肃宗,正好三代,天灾人祸又频频发生,上位者难免起疑。

    国师潘知远当时久居山东峰云观,肃宗就派人去问卦,却得了个不详的卦辞,只说兴亡天定,人力不可逆天。只可顺势而为,不可逆天改命。

    只是肃宗不信邪,既然谶语说了,是三代而亡,亡于故人,那谁是故人呢?大楚皇室周家子弟自然可以排除,剩下有能力干扰朝政,影响兴衰的,不过武将外戚权臣勋贵。

    太祖的皇后是前朝皇室贺家的女儿,太宗和肃宗的皇后都姓邓,出自承恩公府邓家。所以,肃宗就给太子选了镇国公府的女儿为太子妃,斩断邓家这支外戚的势力。

    鉴于镇国公府的军权,邓太后和邓皇后勉强能够接受,毕竟,有这样强有力的妻族,太子登基的路,会更加顺利。

    只是,刚定下太子妃,山东大涝灾,春天连着下了一个月的大雨,一年的收成就此泡汤。肃宗觉得,这是上天给他这个天子的提示,这个亡国的故人,还可能是武将。所以,紧接着,肃宗又把苗头对准了镇国公府和靖远将军府两家。

    开国之初,镇国公府是前朝故臣,忠顺府是天子近臣,两家各有千秋。只是忠顺府后继无人,旗下势力,多半投靠靖远将军府。

    所以,到了肃宗一朝,武将就以镇国公府和靖远将军府为代表了。忠顺府因为人力凋零,前途衰颓,反而避开了肃宗的火力。

    镇国公镇守北疆,远离京城,很难下手。靖远将军镇守三边的甘州一带,战事频繁。陕甘旱灾的时候,靖远将军府就受了牵连,损兵折将不说,还吃了不少挂落。这也是靖远将军一系,之所以投靠英王的根本原因。

    而镇国公府却一直没有反应过来,府里出了个太子妃,北疆又没什么战事,谢家并没有意识到,肃宗已经把他们镇国公府当做潜在的亡国势力了。

    等镇国公病逝,长房谢楠战死,谢松才有些明白过来,似乎矛头冲着他们谢家来了。只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紧接着,长房的谢古蟾摔马而死,死的莫名其妙。谢家男儿是马上长大的,谢石安怎么都不相信,自己的大堂哥,会坠马而死。

    谢家虽然曾经有过背主的不堪行为,却也是顺势而为。前朝大梁的气数已尽,他们择木而栖,虽然没有从一而终,却也算不得大过。

    只是这一朝,还没**,就先被君主怀疑,谢家的确有些委屈。而这个怀疑的结果,已经赔进去谢家三条人命了。所以,谢松在朝堂之上,如履薄冰,兢兢战战。而谢石安,则完全放弃了入仕的念头,连会试,都没有参加。

    之后,镇国公一系开始衰微,北疆只剩下一个弱冠的谢籁鸣独木支撑。肃宗又派了内侍去北疆做督军,粮草用兵,无一不受宦官限制。

    宫里虽然有个太子妃,却是握着皇家手里的谢家人质。朝堂之上的谢松,虽然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却也渐渐走入僵局。

    谢石安不满这样的处境,干脆沉迷**,得了个薄幸三郎的名声。若是**才子都能亡国,那这个大楚,倒是真到该亡的时候了。

    偏偏谢松的次子谢轻尘还想出人头地,见势不妙,竟然投靠了英王一系。背地里做了不少手脚,连二堂哥谢籁鸣的死,多半也与谢轻尘有关。

    只是,这次不再是肃宗的忌惮,而是英王和朝廷的博弈,赢得是英王,死的却是谢家的子弟。

    当时谢石安已经偶遇唐知非,有心拜他为师,结庐住在唐知非的门外。长房已经断绝,二房虽然没有死伤,却处处受限。

    英王登基之后,谢石安已经混迹山林,极少进京。只知道谢轻尘继承了镇国公的爵位,谢飞雪进宫做了妃子。次年,太子和太子妃谢飞霜在东宫“病故”。

    之后不久,就传来了谢飞雪刺杀英宗的事,镇国公府也因此受了牵连,撤了爵位。至于谢飞雪和谢轻尘是怎么死的,谢石安并不清楚。

    当时他刚拜了唐知非为师,入门不久,就听说了此事。为了谢府众人,谢石安又回京一趟,却因此露了行迹,被抓入狱,很快就死于狱中。

    谢石安十分清楚,谢飞雪痴恋英王,根本就不可能行刺心上人。唯一的解释,必定是英王为了灭门,找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小傅氏所出的两个孩子,都有功利性,不可能为了谢家,做什么牺牲。英王明明已经登基,他们有从龙之功,如何舍得放弃。只是英王为何要斩草除根,这一点,谢石安至今仍不明白。

    谢石安正倚楼看风雨呢,却听见楼下小二招呼客人的声音。也不知道,这样的秋雨连天,还有什么人,也跟他们一样,困于半道。

    就听见楼下寒暄了几声,就有人踩着楼梯,上楼来了。来者不多,脚步虽然凌乱,却只有三四人的声音。

    不一会,就有四人上了楼,看样子,也是主仆几人。谢石安面朝楼梯的方向坐着,听见声音,就抬头望去。这一望,对方倒是先笑了。

    “谢三郎,”来者,正是盘旋谢石安心头不去的英王,就见他朗朗大笑,“没想到这乡间小店,竟然能遇见京城的谢三郎啊!”

    “十三公子,这真是他乡遇故知啊!”谢石安赶紧起身行礼,来者是龙子凤孙,就算日后没有登基为帝,他也轻率不得。

第154章 万胜

    因为前世的缘故,谢石安特意和英王交好。有事没事,尽量跟英王混个脸熟,日后肃宗若是再朝镇国公府动手,谢家也好有个退路。

    虽说谢石安还不知道,英王最后为什么灭了镇国公府,还找了个谢飞雪刺杀未遂的理由。可眼下,英王是谢家的另外一个选择。若是肃宗动手,谢家还能指望未来的英宗。

    眼下二人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年,英王又是太宗幺儿,肃宗的幼弟,两人之间,除去京城风雅热闹之事,也不会涉及政权人脉。

    可是,谢石安又深知,英王没那么简单。否则,他如何能夺了肃宗的天下,把太子和太子妃软禁在东宫。

    这次来山东,谢石安就想探探贺家的底细。若是英王夺位和贺家的背后的势力有关,他们很可能已经联合在一起了。

    只是,这会儿亲眼看见英王到了山东境内,谢石安的心里,才十足十地确信了,英王的的确确和山东的贺家有关。

    只是,山东贺家的东海王,现在正软禁在济南的东海王府里面。他连出入都不容易,如何跟英王联系?又如何帮着英王起事呢,也不知道,前朝大梁留下的兵力财富,到底藏于何处。

    看来,若想打听东海王府的事,这一路还是跟着英王为妙。谢石安看了一眼英王的随从,两个侍卫虽然穿了日常衣物,却肩宽人壮,不苟言笑。倒是英王的贴身小厮,面白唇红,很是俊秀。

    英王很是随意地走到谢石安的对面,小厮摆好椅子,他才缓缓入座。

    大楚的皇子,一般十四五岁出宫开府,开府前才有封号,满二十了,才能前去封地。可英王例外,他是太宗幺儿。别的兄长一早就封王了,太宗也顺便给了他一个封号。肃宗登基之后,英王也不方便住在宫里,他的生母早亡,就一个人搬到外面开府单过了。只是亲王出京,需要和宫里报备,不知道,英王又找了什么借口出京呢。

    “十三公子,”谢石安也不好称呼英王的封号,只按他的排行来喊,“这般风雨,又是这般乡间遇上了,真是缘分啊。”说着,一边给英王斟酒,一边招呼他吃上一杯。

    英王的小厮却目不斜视,从箱子里拿出一盏白玉杯,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英王轻轻一笑,推开了小厮摆的酒盏,端起谢石安斟的酒。

    “好酒,”英王半眯着眼睛,叹了一口气,“这风雨来的好急,早上还是晴天,下午就突然大雨,来的让人措手不及啊。”

    “是啊,”谢石安也顾左右而言他,“这秋天,还真难得有这样的大雨,白茫茫一片,倒像是夏天的骤雨。”

    “只是这雨,也下的太急了一些,”英王感慨,“我们冒雨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这么座酒家,谁知道,还能遇见你谢三郎。”

    英王只顾吃酒,边上的小厮,却脸色不豫。

    “这是今年春天酿的冷泉香,”谢石安笑,看了一眼小厮,“我已经喝了大半天了,应该没有事的。”

    英王倒是不怎么在乎,自斟自饮,又喝了一杯。等他要吃菜了,小厮又吩咐小二取了热水布巾,替英王净手,洗的十分仔细。

    听他声音,虽然是十二三岁少年人的模样,可看其言行,倒是宫中内侍的样子。突然,谢石安回过神来,这就是日后司礼监的大太监万胜。

    英王登基两三年后,谢家因为谢飞雪行刺的事遭了灭顶之灾,谢石安回京救人,入狱的时候见过万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太监,权势滔天。没想到,这会儿竟然是这么一副唇红齿白的模样。谢石安心里暗暗想笑,原来,谁都有年轻的时候。

    英王在京城出行,并不怎么带府里的内侍,反而是侍卫居多。所以谢石安跟着英王出游数次,却一直没有见过万胜的面。这会儿见了,才恍若有隔世之感。

    万胜蹙着眉头,十分不满小店的局促,还有谢石安的为所欲为。英王倒是没有那么多穷讲究,谢石安吃什么,他也不怎么忌讳。

    两人就着一窗风雨,聊起了京城俗事。

    英王提起潘知远送旨的事,谢石安也加了一句,“听说潘尚书,现在已经到济南了。”

    “哦,是吗。”英王点点头,“他们应该在北极阁落脚了吧,那大明湖倒是好风景啊。”

    “应该是,”谢石安笑,“我就幼时跟着父亲去过一次济南,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是吗,”英王也笑,“济南多名泉,大明湖畔就特别多。谢兄这次若是去了,可千万不能再错过了。”

    听他言笑晏晏,似乎常去济南。谢石安就问了一句,“周兄常去济南嘛?”

    英王一顿,毕竟还是个少年,就顾左右而言他了,“去过一两次,上次也是跟着父亲娶的。”

    太宗在位之时,曾经封禅泰山,想来,英王说的上一次,应该就是那次了。

    既然济南的话题不好继续,英王就换了个话题,“听说忠顺府的大小姐,现在仍旧没有找到呢。”

    “忠顺府已经放弃了吧,”谢石安倒是知道,徐婉如失踪,多半和潘知远有关。而徐婉如的舅舅朱自恒,多半也是知情者。丢了个外甥女,这朱自恒不急不躁,完全不像平时模样。

    “你知道不?”英王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忠顺府的大小姐,是被潘尚书给拐走了。”

    “不会吧,”谢石安装作吃惊,心里暗自猜度,他是派人紧盯朝天宫,才知道这事的。英王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我也不是很确定,”英王继续压低嗓音,“只是太常寺在朝天宫演习礼仪的时候,好几个人都看见了。有人认识忠顺府的大小姐,听说眉目五官就是她,只是穿了小道童的衣物,乍一看,有些不敢相信。找了好几个人确认,都在说潘尚书见色起心,拐了忠顺府的大小姐呢。”

    “不会吧,”谢石安表示十分怀疑,“潘尚书刚封了国师,不会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吧。”

第155章 龙川

    “怎么不会?”英王反驳道,“潘知远那厮,一向偏爱美人,还不分男女老少。”

    “就算潘尚书胆大包天,”谢石安分析,“若是忠顺府的人听了这话,找上门去,迟早也会暴露的。更何况,燕国公主一向偏爱这个孙女,若是这事不假,她一早就上门了。”

    “可不就是,”英王笑的有些诡异,“所以潘知远才请旨出京,把人藏山东了。”

    “真的?”谢石安大吃一惊,这点,他倒是没有料到。

    原以为,徐婉如进了朝天宫,等朱自恒回京,她也应该回忠顺府了。没想到,这潘知远和朱自恒的想法这么与众不同,竟然把孩子送山东来了。

    “自然是真的,”英王凑近谢石安,“本王这次出京,就是来盯着潘知远的。”

    “是皇上的意思吗?”谢石安有些奇怪,肃宗怎么也不可能,让十二三岁的弟弟,出远门做这样的事情。

    “那个,”英王又顾左右而言他了,“我跟皇兄说了,是跟着潘知远的队伍出行。只是路上有些耽搁,迟了两天。”

    “哦,”谢石安点点头,看来,英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口潘知远送旨去山东,偷偷来济南和东海王的人联系。

    “谢兄你呢,”英王又问,“这般秋雨时节,怎么想着往山东来了。”

    “我外祖父的一个好友,”谢石安笑,“最近来山东的历山书院讲学,我就趁机南下,长长见识。”

    “历山书院?”英王想了想,问,“是龙川先生吗?最近就听说他来历山书院,倒是没听说别人要来。”

    “就是龙川先生,”谢石安笑,“他与我的外祖父是少年同学,却跟我的祖父一见投缘,算起来,也有些年没见面了。”

    “龙川先生不怎么进京,”英王笑,“倒是听说,常去北疆一带呢。”

    “嗯,”谢石安点点头,“龙川先生为人才气超迈,又喜谈兵,年少时也曾参军杀敌,与别的大儒有些不同。”

    这龙川先生胡亮,原是婺州永康人,生于大梁的殇帝一朝。生而且有光芒,议论风生,喜谈兵法,下笔数千言立就。

    胡亮虽然博学多才,却主张不随波逐流,更不屑趋炎附势,作文只为议论却不为官职而作,且常常为权势人物所不喜。因此青壮年时期,两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未得中。

    两次不第,龙川先生自言,“亮闻古人之于文也,犹其为仕也,仕将以行其道也,文将以载其道也,道不在于我,则虽仕何为?”于是,胡亮放弃科举,为藩王幕僚多年,有谋智,擅兵法。

    大梁末年,主幼母壮,藩王内耗,最后被大楚的太祖得了天下,局势才得安定。太祖一朝,龙川先生又又“诣阙上言”,慷慨激昂地批判了儒生学士拱手端坐空言性命的不良风气,感动了太祖,受其赏识。

    但是太祖的宠臣曾照抢在太祖召见之前见了胡亮,借笼络胡亮来扩展个人势力。此事为胡亮所知,因而,“逾垣而逃”,拒绝接受太祖赐的官职。

    因其风骨铮铮,又不耽于空谈,和历代理学大儒有所不同,自成风格,世人都称龙川先生。

    这样的人,注定了不会靠近朝廷,更不会频繁进京。所以,谢石安这次出京来山东,就借了龙川先生在济南历山书院讲学一事。

    谢石安倚着窗,见外面的风雨转小,又见英王多饮了几杯,便浅笑陪坐,不提离去之意。

    两人都是伪装高手,英王夺位登基之前一直蛰伏,世人皆以为他是个平庸之辈,谁知英王的机谋,竟然埋的那么深远。

    而谢石安前世,也有类似之处。肃宗有灭镇国公府的心思,唯有碌碌无为之辈,才能让多疑的帝王放心。

    谢石安自从得知肃宗的心思,就沉迷**,分不清哪天为真,哪天为假。只可惜他一个人的沉沦,却拦不住别人的野心,小傅氏所出的弟弟妹妹,最终还是成功埋葬了镇国公府。

    等风雨初歇,两人又结伴而行,一起进了济南府。

    只是谢石安和英王各怀心思,进了济南府,一个说要去历山学院,一个说要寻景访胜。

    谢石安想查英王和东海王府的关系,而英王又不愿意惊动地方官员,两人倒是不谋而后。一起在客栈里住下,装作京城来的学子,和店家打听书院还有名胜,青衿长衫,看起来,倒是像足了京城来的读书人。

    “主子,”万胜从门外进来,“谢三已经出门了,看样子,是去历下书院了。”

    “嗯,”英王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手里拿着支蜻蜓簪子。

    “这谢三一路上问东问西,”万胜说,“主子可得小心些,他们镇国公府,眼下和皇后太子走的挺近的。”

    英王抬头看了一眼万胜,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表情,略有些不耐烦了。

    “他们只说让我来济南,”英王抱怨,“其他却什么都不说,什么地方,什么人,什么时间,一概不知道。每次都这样,只有他们来见我,我却不能去见他们。”

    “主子,”万胜捧了茶,“勾践还有十年卧薪尝胆呢,眼下吃点亏又算得了什么呢。”

    英王渐渐气平了一些,仍旧盯着手中的蜻蜓簪子,“万胜,你说这簪子,看着像不像豆娘令上的蜻蜓?”

    豆娘不是蜻蜓,却很像蜻蜓,只是体型略小,尾部更为纤长。

    若是生活里见了,稍微注意一下,即可分辨,蜻蜓的眼睛更大,体型也比豆娘大。可若是做了簪子上的饰物,却不好分辨,究竟是蜻蜓,还是豆娘了。

    “有些像,”万胜半眯了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蜻蜓发簪,“只是这配色,倒是更像蜻蜓一些。”

    “也是,”英王收起发簪,“这天下的蜻蜓饰品,多半都有相似的地方。”

    “嗯,”万胜见英王心情好转,就赶紧端了茶杯,去给他续水去了。

    英王坐在屋子里,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心里仍旧无比烦闷。他又如何不晓得,越王勾践十年雪耻的故事。只不过,换了他做越王勾践,这无边无际的忍耐,就很磨人了。

第156章 豆娘

    英王的生母,原是太宗寝宫的一个宫女,模样长的寻常,只是学识不错。

    因为逝去多年,名字已经不可考,据说姓窦,原是京郊一户人家的独女。父亲是个秀才,苦读一世,却再无进展,还耗尽了家中财粮。

    每次考学,总要耗去几亩良田疏通关系。一来二去,家贫无以为继,只得送了女儿进宫,做了个洒扫庭院的粗使宫女。

    这窦娘子面目普通,可自幼习字,又聪慧异常。进宫之后,在宫里跟着姑姑们习字读书,很快就能独当一面。

    太宗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邓太后,一向讨厌妖娆美丽又多才的女子。所以,太宗的书房和寝宫,尚宫局派去的美貌宫女,多半留不下来。

    反倒是窦娘子这样模样普通的,反而留了下来。又因为她会些诗文,偶尔太宗在寝宫读书的时候,也让她在旁红袖添香。

    一来二去,太宗倒是也记得这么一个窦娘子了。虽然面目模糊,却让人如坐春风,十分轻松自在。

    也不知道是哪一次酒后,太宗就收用了窦娘子,醒来之后,就给了个选侍的位分。窦娘子成了窦选侍,就不能再侍侯太宗左右了,被人安排去了最偏僻的漱芳斋。

    又因为她的才貌不显眼,位分又低,就没怎么入邓太后的眼。无声无息,窦娘子在漱芳斋,就生了个十三皇子。

    当时太宗已经快花甲之年了,老来得子,骄傲的不得了,对这个幺儿,就看的特别重。

    而邓太后的长子,也就是现在的肃宗,早已经长大成人,虽然还没立为太子,却占了嫡长的位子,储君的位子怎么都跑不了了。所以,太宗宠溺十三皇子,邓太后也没太大意见,反而一反常态,很是和蔼可亲。

    就这么着,英王在宫里平平安安活到十一岁。紧接着,太宗病重,肃宗先是成了太子,之后又跟着登基坐了龙椅。

    都说皇家无亲情,可是肃宗这个哥哥,对英王这个十三弟,倒是十分兄友弟恭。一则没有利益冲突,二则英王完全依附肃宗母子而活。

    他的母亲窦选侍早亡,还是皇后安排了方淑妃抚养英王。方淑妃是邓太后的表妹,进宫之后一直无所出。

    方家原是个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只是方淑妃的伯父,也就是方家的家长在盐政上贪墨,被太宗给抓了。贪墨巨大,方家因此差点儿就灭门了,最后全家流放甘州为奴。

    方淑妃在宫里兢兢战战,倒是没有被家人连累。只是这样一来,她的恩宠是再无希望了。所以,宫里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她的表姐邓太后了。

    好在邓太后的运气一向不错,儿子肃宗登基做了皇帝,她自己也从皇后升级做了太后,连她的侄女,也从太子妃升级做了皇后。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方太妃因为邓太后的缘故,在宫里过的还算逍遥。又抚养了十三皇子英王,日后也算有个依靠。

    眼下邓太后还不愿意放人,只留了方太妃在宫里陪着自己闲话。等她年纪再大些,就能跟着英王去封地做个老太妃,日子只怕比邓太后还轻松许多。

    也正是因为方太妃的缘故,宫里很少有人提起英王的生母窦选侍。窦选侍去世的时候,窦家已经无人,她的尸骨不够资格进妃陵皇陵,只留在安乐堂里。

    安乐堂原是宫中重病年迈的太监宫女的养老地,若是宫里的太监宫女突然死了,有家属来领的就领走,没家属的,就烧成灰,都存在安乐堂里。

    窦选侍的尸骨一直无人认领,她进宫前,母亲就早已经病死了。等她封了选侍,她的父亲窦秀也死了,家中还有个弟弟,却被族人占了田地房屋赶出去了。于是,京城再无人给她收敛尸骨了。

    之后又过了十来年,管着安乐堂的人也换了好几茬,再没人记得窦娘子的尸骨放在哪里。

    等英王封王开府的时候,安乐堂里早已经找不到窦娘子的骨灰了。英王也曾派人去找窦娘子的弟弟,这个倒是得了些消息,只说他被族人赶去大沽,投靠了嫁到那里的姨母。

    只是再追查下去,却发现这窦娘子的弟弟,两年前也病死了。虽然成亲了,却没留下一个孩子。窦家的人,就此再无音讯。

    宫里又有一个方太妃,英王追查生母的事,也不好太明目张胆了,所以,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等英王出宫开府了,却时不时收到一封信,每次都是一句话,问他想不想知道他母亲的下落。而信封外面,总有一枚蜻蜓的印章。

    一开始,英王觉得是有人捣鬼,戏弄于他。宫里安全长大的孩子,哪一个都不简单,英王没有生母,彩衣娱亲的事,更是信手拈来。装痴卖纯的事,英王也驾轻就熟的很。

    只是,哪个皇子都渴望权力,尤其是那占据天下的权力。英王也不例外,只是他没机会,更没有能力,只能扮作一个天真爱玩的弟弟,从肃宗手里得一些好处。

    肃宗当了许多年的三皇子,一直战战兢兢,唯恐哪里做的不对,失了圣心。太宗跟着父亲太祖打的天下,自然知道帝王将相重在能力。

    嫡庶长幼本是太平时节的安家之本,各人有各人的本分,才不会乱了尊卑上下。可在乱世,谁有本事,这天下就是谁的。

    乱世出生的太宗,更看重贤能。虽然三皇子占了嫡长,却不是最有能力的。而太宗的这个态度,自然催生了许多皇子的竞争心。

    既然太宗看重能力,那大家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使劲往外使。肃宗在兄弟的夹攻之下,十分吃力,却还要扮出兄友弟恭的模样,说不完的憋屈。

    也因此,肃宗登基之后,特别强调嫡庶长幼。对当年和他斗的火热的几个兄弟,防范不说,还十分压制。倒是对英王这个弟弟,还算和气。

    英王的存在,正好给世人看看肃宗的兄友弟恭。因此,肃宗登基之后,英王的日子,反而越来越好。

第157章 耳目

    自从搬出皇宫,英王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在宫中,只需彩衣娱亲,扮一个天真单纯的皇子即可。可是一出宫,日子却无比复杂起来了。

    本来,英王和万胜都以为,宫外的生活会更松泛一些,可事实却完全相反。

    英王府的位置,就在皇城的御河东岸。过了织染局,就是取灯胡同,而英王的府邸,就在取灯胡同和兵马司胡同之间。

    安全倒是十分安全,只是十分的不自由。出入都有人看着不说,连王府里的下人,也都不认英王这个主子。

    倒不是下人们刁奴欺主,而是这些从宫里拨出来的内侍宫女和侍卫,只认邓太后和肃宗。至于英王,却是他们出宫监视看管的对象。无论他做什么,事无巨细,总有人上报给宫里。

    本来,在宫里的时候,英王身边的事情,也是一一上报。只是,那会儿多数报到方太妃那里。方太妃一介女流,只要英王看起来听话懂事驯服,她就不再过问。

    可这会儿出了宫,这些下人们人多口杂不说,还各为其主。有人是听邓太后的,有人是听肃宗的,有人是听方太妃的,更有甚者,是听其他皇子的。

    这么一来,站的位置不同,角度差异带来的看法也不同。英王即使没做什么,被人一报告,就显得可疑起来了。因此,这一年英王过的,实在是十分憋屈。

    可偏偏这样风雨交加的时候,还有人给他的书房偷偷放了一封信,问他想不想知道窦娘子的下落。

    英王当然想知道生母的下落,出宫之后,他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面,去寻找窦娘子的尸骨,还有窦家的亲人。只是,人小力微,英王又不敢惊动宫里的方太妃,只能适可而止。

    收到这样的信,英王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想陷害他。放了鱼饵,等他上钩了,再狠狠地拍下他,比如告诉方太妃,或者告诉邓太后,说他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诸如此类。

    英王在心里盘算了几次,终究不敢去联系这个放信的人。万胜倒是也知道这么一封信,只是他比英王还担心这是个陷阱。

    万胜的师父是窦娘子的老乡,也是京郊人。窦娘子刚进宫的时候,还受了他许多恩惠。等窦娘子生下英王了,万胜就被师父送到英王身边了。

    万胜比英王大了五岁,出宫的时候,已经十七岁了。对于危险的事,他比英王这个年纪的孩子,更为谨慎。所以,英王好几次想见写信的人,都被万胜给拦下来了。

    好在,这书信是放到书房的桌子上,能进书房的就那么几个人,万胜就和英王设了陷阱,想抓了这个偷偷送信的人。

    只是跟踪了所有能进书房的人,仍旧毫无所得。而这样相似的书信,仍旧频繁出现。英王烧了一封,次日桌子上就又有一封,很是让人抓狂。

    直到英王实在忍不住了,万胜也找不到理由拦他了,英王才勉强和那人联系上了。说勉强,是因为英王根本就没见到那人,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唯一知道的,就是重兵把守的书房,也防不住那个送信人。

    英王留了回信在桌上,只要他一离开,桌上的书信就会消失。过几天,或者过一段日子,那人的回信就会出现。一来二去,英王倒是循着这人说的话,找到了一些线索。

    至于那人是好意还是恶意,英王打算,先替自己赚些谈判的资本,之后再细细思量也不迟。

    毕竟眼下看来,那人处处都在帮他,教他怎么说话做人,教他怎么习武练功,甚至,还教他怎么对付肃宗和邓太后。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英王觉得,这人不是肃宗他们派来的。

    若说这人是其他皇子派来的,干嘛还那么费劲,来教英王学文习武练谋略呢。英王在宫里没受什么皇子该受的教育,治国谋略甚至御下之道,都是这个从来没有谋面的陌生人教的。那人能教这些东西,多半也不是其他皇兄派来的。

    所以,英王虽然对这个陌生人很好奇,却也隐约发现了,这人是来帮他的。至于为什么要帮他,英王实在找不出理由。

    或许,这人和肃宗太后,或者其他皇兄之间有矛盾,想借他的手报复吧。既然如此,英王自然也不介意,先借着这人的手,学些真本事。

    就这样,英王跟着这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也学了快一年的文韬武略。只是最近,这人给他留了封信,上面又是寥寥几个字,吩咐他出发去济南。至于去济南干什么,找什么理由去,那人只字未提。

    英王虽然很郁闷,却不敢违反那人的留言。更何况,他也才十二三岁,正是少年人最爱冒险,最有好奇心的时候。

    好在潘知远带队出京,英王到方太妃和邓太后面前撒个娇,又做了许多保证,倒是安全出来了。只是身后,却跟了十来个侍卫,说好了不露身份,还是跟了这么些人。

    英王自然不会拒绝邓太后和方太妃的好意,他带着人马出了京城,跑了好几次,才摆脱了宫里跟出来的尾巴。进了高唐县,身后跟着的,就是他最信任的两个侍卫,还有万胜了。

    至于回去怎么回话,英王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在宫中长大,深谙瞒上欺下的秘诀。等那队侍卫找到他了,必定会求他别告诉太后,别告诉方太妃。

    毕竟,英王和侍卫们走散了,是他们的过错,而不是英王。大不了,英王挨顿批,他们却很可能丢了饭碗,甚至项上人头。

    只是进了济南府,这些人就跟上来了。好在有谢石安做挡箭牌,英王又早就说过,不想暴露皇子的身份。侍卫们也清楚,这次是微服出行,不能太过招人耳目了。若是引来什么强敌,他们十几个人,说不定完全无力抵抗。

    秉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原则,侍卫们全都偷偷瞒下这次走散了的事。还听了英王的吩咐,暗中保护他和谢三公子,别露了行藏。

第158章 梨月

    谢石安出门去访龙川先生了,英王带了万胜,还有两个贴身侍卫,也出了客栈。

    此次南下,英王没用皇子的身份,对外只说是个京城的贵公子,和同窗一起游学。有谢石安这么个“同窗”做掩护,他的皇子身份,倒是藏的很好。

    万胜虽然是个内侍,只是年纪尚轻,不过十六而已。即使长的不够男子气概,人家也不会轻易联想到宫中宦官身上。毕竟,十六七岁的少年,有些的确还没脱了稚气,看起来雌雄莫辨,也不是什么怪事。

    四人出了客栈,就往大明湖的方向去了。大明湖是济南名胜,外乡人来了,第一个就冲着它去。学子来济南,自然也不能免俗。

    所以,英王一行,十分正大光明地到了大明湖畔。这会儿已经十月中旬,天气渐渐往冬天的方向去了。只是一湖碧水,满天霜叶,偶有鹧鸪飞过,这深秋的寒意,已经开始入骨。

    英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着不远处的历下亭,人来人往,更有不少文人墨客,抬头去看那亭上的诗句。

    “公子,要吃梨吗?”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提着一篮子鸭梨,凑到英王身边,“这是我们莱阳的梨,生津止渴,公子来一个吧。”

    小孩穿了身褚色短衣,这时节还露着脚踝,穿了双草鞋,脚上泥泞。

    万胜一皱眉,刚打算赶人,英王却摆摆手,示意小孩给他一个梨。

    小孩很是高兴,赶紧挑了个整齐的,用袖子擦了再擦,递给了英王。谁知万胜中途给拦下了,一手接了梨子,一手给了钱。

    “谢谢公子,公子吉祥万福!”这孩子得了银钱,就拎着篮子,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英王一愣,吉祥万福,这是那人约他见面的口讯,怎么这卖梨的小厮,也知道这句话呢。

    虽说吉祥万福是句常见的吉利话,可一个衣衫破烂的卖梨小厮,多半不会说这话。是偶然,还是那人派来的。

    出京之时,那人只让他到历下亭西北方五十丈候着,却没说什么时候来,来见他的又是什么人。

    英王等人在水边已经等了快大半个时辰,装作观赏风景,却被湖上的风,也吹的够呛了。

    万胜知道,王府里一直有人偷偷给英王留信。英王也让他查过,究竟是谁干的。可万胜查了许久,一直没有消息。至于那人跟英王说了什么,万胜更是一无所知了。

    只是,万胜自小服侍英王,他的反应表情,万胜十分熟悉。莫非,刚才卖梨的小厮有些古怪?

    “主子,要去追那小厮吗?”万胜问。

    英王摇摇头,把梨子丢给了万胜,“我们走吧。”

    他信得过万胜,却信不过另外两个侍卫。这两人是宫里派给他的,虽然眼下看来比较忠心,可说到底,宫里的肃宗和太后,才是他们的主子。

    英王自然也知道,刚才的小厮有些古怪,多半,很可能是那人派来的。他虽然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出宫的一年,在这人手下,却学得不少文韬武略。

    这会儿再让他庸碌无为,做个太平王爷,英王已经不怎么愿意了。这天下那么大,看过的人,如何舍得放下。

    英王下榻的客栈,在大明湖的西侧,可英王却带着手下,沿着大明湖,一路往东去了。

    众人以为他还没看够湖景,便一声不吭,都跟着英王往东走。只有万胜,时不时跟英王说上两句。

    “主子,对面就是北极阁了,”万胜的声音,仍旧是清悦的少年音,“要不要坐船过去看看。”

    “留着明儿去吧,”英王笑。众人见他游兴盎然,也都轻松了不少。

    少年王爷出京,万一有个好歹,他们这些随行的人,别说富贵,连性命都要赔上。好在英王行为举止有度,只是绕着大明湖看风景,这样,好歹安全许多了。于侍卫而言,要做的防范也少了许多。

    英王一行人,绕着大明湖走了快一个时辰。到了最东边,英王倒是有些累了。见了座酒楼,英王就想进去歇歇脚。众人没有异议,侍卫们一人进去查看,一人护着英王往里走。

    因为英王隐藏了身份,随行的十几个侍卫,只能或明或暗,远远地跟着英王一行人。这会儿见他们进了酒楼,有几个也渐渐装作客人,跟着进来了。

    小二见英王衣着富贵,就知道多半是谁家的贵公子,赶紧上前招呼。

    “公子是京城来的?”小二笑,“我们梨月楼的厨子,鲁菜做的好,京城菜也做的很好呢。”

    “梨月楼,”英王念了一下酒楼的名字,问,“你们的梨花呢?”

    小二笑,“公子说笑了,这会儿都秋天了,梨花早就结果子了,真要看花,得明年春天了。”说着,指了一下酒楼外面的一圈梨树,“那一片都是我们酒楼的,春天开了花,看上去就跟云雾一样。”

    “哦,”英王点点头,“带我去间看得见梨树的屋子。”

    “嗯,好勒,”小二赶紧带路,“这东边这间,还能看见大明湖呢,湖光山色,四季都是美景啊。”

    约莫是见多了游客,这小二特别的会说,从大明湖,说到济南城,又从济南城,说到诗圣杜甫,从杜甫,又说到历山书院,从历山书院,又说到刚刚来访的龙川先生。似乎,这天下,就没这个小二不知道的。

    万胜皱了眉头,可英王却听的有趣。看他听的高兴,小二介绍的更详细了,上酒上菜,也更用心。万胜无奈,只得拿了个银锞子,打发了小二。小二千恩万谢地下去了,屋子里才安静了一些。

    侍卫们在外间守着,万胜陪着英王用膳。

    英王对着窗,一边饮酒,一边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主子,要换酒水吗?”万胜以为,他不喜欢这里的酒水。

    “我都来了,你怎么还不出来……”英王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万胜就看见外间的两个侍卫摔倒在地。一眨眼,万胜自己,也跟着晕了过去。英王赶紧搭了一把手,把万胜放在地上。

第159章 元初

    “还算聪明,”一个四五十岁的文人,留了三络胡子,笑着从帷幔后面出来。宽袍长袖,翩翩然有魏晋之风。

    他身边,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虎目浓眉,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却威风凛凛,十足是条好汉。

    英王在京城的时候,虽然没有见过那人的面目,却也认得出来,这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就是给他传递书信,教他文韬武略的那人。

    “是你?”英王问。

    那年轻男子笑着点了一下头,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笑的表情,只看见白牙一晃,勉强算是一个微笑了。

    “属下蒋宇成,颜元初见过主上。”两人突然跪倒在地,给英王行了个大礼。

    “你们!”英王虽然是个皇子,平时也见惯了外人对他大礼,却没料到,这两人会突然这般行事,“你们起来再说。”

    “是,”文人率先起身,笑着指了指边上的年轻男子,“这是蒋宇成,属下是颜元初。”

    如果说,英王是个不知世事的富贵王爷,他很可能,不知道这两人是谁。可英王来济南之前,一早就打听过东海王的事情。

    东海王一系是太祖的妻子贺皇后的娘家。贺家是前朝大梁皇室,自相残杀,兄弟阋墙,最后又被大楚的周家得了天下。现在贺家仅剩贺皇后的娘家,东海王一系。

    只是东海王传了三代,嫡系夭折,只得从旁支选了个少年,过继承爵。眼下第四任的东海王,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和英王差不多年纪。

    东海王的祖上是河间王,河间王手下有员猛将姓蒋,世代服侍贺家。而今东海王身边的侍卫统领,就叫蒋宇飞。这个蒋宇成,多半也和那个蒋家有关。

    贺皇后的母亲出自琅琊颜氏,这个颜元初,应该就是颜家的人。只是,不管是蒋家还是颜家,都是东海王的人马,好端端的,怎么会对着英王俯首称臣呢。

    英王自然也想到这一点了,“你们为何自称属下,本王与你们毫无关系。”

    “是,也不是,”颜元初微微一笑,“可王爷的母亲,却是我们东海王府的人。”

    “本王的母亲姓窦,是京郊窦家村的人,与你们东海王府有什么干系?”英王眼下,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一味辩白。

    “王爷莫急,”颜元初也不喊主上了,“这事得从贺皇后说起。”

    贺皇后原是河间王的嫡女,河间王为了拉拢周家,就把女儿嫁了过去。贺皇后嫁到周家,第一要务就是拉拢周家,让他们帮着河间王争夺天下。

    那会儿京城的皇帝换了好几茬,天下诸侯藩王,谁都想抢这把宝座。河间王占据冀鲁两地,直扼京城的咽喉。冀鲁又一向风调雨顺,物产丰富,河间王有粮有兵,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更想入主京城,登基为帝了。

    贺皇后也明白父亲的想法,嫁入周家,就处处为贺家筹谋,想帮河间王得了大宝,坐上大梁天子的宝座。

    谁知道,周家异军突起,占据了三边陕甘一带,最后收服宣府,逼近京城,也成了一霸。

    贺皇后在娘家和夫家之间,十分为难。若是娘家得了天下,她就是尊贵的公主。若是夫家得了天下,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两下相权衡,贺皇后觉得,还是做皇后比较好一些。

    再加上,当时天下,不止河间王和周家两派势力。为了京城的宝座,天下还有许多势力,北疆有辽王,川蜀有蜀王,汉中还有洛阳王,这几处势力,谁也不比谁弱,最后谁都有机会问鼎天下。

    周家和河间王联手,先对付了辽王和蜀王。等河间王觉得,这天下就快到手的时候,周家突然反水,联合洛阳王,夺了河间王的兵权。之后,洛阳王成了傀儡,河间王被软禁,周家得了贺家的天下。

    而河间王之所以吃亏,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贺皇后反水,胳膊肘往外拐,偏向了夫家。河间王一直以为周家会帮着自己,结果周家却想夺了贺家的天下,始料未及,河间王吃了大亏,贺皇后却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这个皇后的位置,代价巨大。大梁的贺家几乎全灭,就剩了贺皇后一系的河间王府。河间王病死,周家的太祖就封了贺皇后的弟弟为东海王,世居山东。

    贺皇后的选择并没有错,河间王子女无数,就算河间王登基为帝,落到她手上的好处,也寥寥无几。一个早已经出嫁的女儿,封一个公主也就是了。贺皇后的母亲颜王妃早已经去世,河间王的继室,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可若是周家得了天下,她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么简单的一个选择,无论谁在贺皇后的位置上,都会这么选择。

    只是太祖登基之后,贺皇后却发现,她这个前朝皇室出身的皇后,位置有些尴尬。她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早夭,女儿封了宁国公主。

    虽然无论哪个皇子继位,都会尊她这个嫡母为太后。可是之后呢,他们贺家从此就成了周家的囚徒,被永远软禁在济南的东海王府?

    若是贺皇后的儿子活着,他登基为帝,对贺家的人,自然有所优待。可现在贺皇后的儿子早已经去世,即使贺皇后眼下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贺家的日子,以后一定不好过。

    等贺皇后考虑娘家的时候,天下大局已定,她虽然得了个最尊贵的身份,却把娘家置于火烤之上。想到这里,贺皇后又开始同情娘家弟弟,被软禁不说,还处处不得自由。

    娘家弱了,她这个皇后在宫里,也受拘束。别的妃嫔,娘家封将拜相,蒸蒸日上。只有她这个前朝皇室的娘家,日落西山,处处低人一头。

    贺皇后不是寻常女子,否则,她也不会为了帮助父亲,嫁入周家。更不会,为了自己的身份,帮助夫家,背叛娘家。

    既然已经无子,贺皇后自然要扶起贺家妃嫔,让贺家的女子生下皇子。日后贺家骨血的皇子登基,贺家和东海王的日子,才会改善。

第160章 捧杀

    周家得了天下的时候,太祖已经过了天命之年。虽然身子康健,却拦不住早已经长大成人的皇子。

    贺皇后就改了方向,不给太祖塞贺家的女儿,反而瞄准了太祖的几个皇子。

    太宗当时势弱,只是个庶出的皇子,虽然跟着太祖打天下,却不是最拔尖的一个。而太宗的生母早亡,更是帮不了什么忙。连妻子,都只娶了个军中低阶武将的女儿邓氏。

    邓氏样子普通,没什么姿色,贺皇后就在贺家选了个容貌出色的女子,给了太宗。太宗闻弦歌而知雅意,跟贺皇后联手,渐渐成了太祖最拔尖的皇子。

    可以说,太宗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贺皇后。贺家的女子成了太宗的侧妃,她年轻美貌,只等着太宗得了天下,不是皇后,也能做个贵妃。邓氏在贺家眼里,不过是个迟早要死的废人。

    贺皇后的投资再一次见效,这次,太宗成了太祖的继承人,登上了皇位。贺皇后升级成了太后,而贺氏,也因此成了皇贵妃。

    宫中无后,方可立皇贵妃。宫中有后,一般只立贵妃。可太宗为了报恩,不顾习俗,把贺氏捧上了皇贵妃的位置。

    贺氏也不负所望,替太宗生了五皇子,六皇子和昭德公主。邓氏虽然封后,却只得一子一女,也就是三皇子和昭阳公主。邓氏因为容貌普通,封后之后再无恩宠,也再无生育的希望。

    一时间,贺氏宠冠后宫,处处压着邓氏一头。连她生的五皇子和六皇子,也深得太宗欢心,陪侍在书房,远比三皇子得宠。

    因为贺氏得宠,东海王一系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贺太后扶植了太宗,也看见贺氏受宠,心中所希望的事情,也成了个七八。只等着贺氏的皇子做了太子,贺家就再无忧虑了。

    贺太后在世之时,太宗极为孝顺,对贺家极为优待,对贺氏皇贵妃也甚为宠溺。贺太后所出的宁国公主,成了大楚最尊贵的公主。连太宗的同胞妹妹燕国公主,都得退后一步。

    一切,似乎都和贺皇后安排好的一样,万事如意。

    只有邓氏,做了个隐形的皇后,在宫中的日子十分艰难。而她所生的三皇子和昭阳公主,日子也很不易。

    好在邓氏嫁到周家的时间比较久,太祖太宗没得天下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周家照顾家人起居,和太宗的同胞妹妹燕国公主交好。

    所以,贺氏得宠的时候,燕国公主反而更照顾邓氏。这也是邓氏后来成了太后,还很照顾燕国公主的原因。燕国公主虽然有些脾气,却在最困难的时候,帮过她们。

    只是,贺太后毕竟年岁已高,没能看见贺皇贵妃的皇子封太子,也没看见贺家血脉的皇子登基为帝。等她一殁,太宗就开始收拾宫中的贺家势力。

    贺皇贵妃自从嫁给太宗,就一直顺风顺水,枕畔人一夜变脸,贺氏猝不及防,回过神来,只会哭闹着说太宗忘恩负义。

    太宗借助贺皇后的势力上位,最听不得贺氏这么指责。贺皇贵妃一夜之间连掉两级,成了贺妃。

    贺家是前朝皇室,大楚要想扎根立足,就得彻底灭了贺家的势力。斩草除根,周家绝不会让贺家有机会翻身。

    所以,五皇子和六皇子的前途,也成了一片空白。若是他们安心做个太平王爷,太宗自然容得下自己的儿子。

    当时,五皇子和六皇子也不过十来岁的少年,母妃被贬,他们虽然愤恨,却也没到报复的地步。贺氏见了子女,常有悖语。

    太宗无奈,贬妃为嫔,把两个皇子和昭德公主,都交给邓氏抚养。邓氏是中宫皇后,抚养庶出子女,名正言顺。

    贺氏被软禁在宫里,五皇子和六皇子也知道大事不妙,只是他们唯一的外援,就是远在山东的东海王。贺氏是贺皇后的侄女,算起来和第二任东海王同辈。五皇子和六皇子唯一能做的,便是联系东海王,寻求帮助。

    只是不知何故,第二任东海王突然疯癫,五皇子一夜夭折,六皇子自此一言不发,贺嫔也在冷宫亡故。贺家的事,到此就算彻底告了一个段落。

    也不知道,帮助夫家得了天下,又扶植了太宗上位的贺皇后,会做何想。她的谋划,到最后只剩了个镜花水月,万事成空。

    太宗小心翼翼过了一辈子,对自己的接班人,就更为多疑了。他在位十七年,有至少十年的时间,被贺家压了一头。之后的七年,他清算了贺家势力,却迟迟不立太子。

    直到亡故前的一年,才立了嫡出的三皇子为太子,也就是后来的肃宗。可以说,肃宗做皇子的时光,日子也过的极为憋屈压抑。

    所以肃宗一登基,同时就立了自己的四子,也就是皇后嫡出的皇子为太子。他深知母亲邓太后当年的处境,所以,对自己的皇后邓氏和嫡出的四皇子,就有一种补偿心理。希望他们母子,别再像自己母子当年那样,在后宫挣扎。

    也正因为如此,肃宗对贺家深恶痛绝。第三代东海王夭折的时候,太宗本打算选个近支的孩子继承爵位,还是肃宗提议,选个旁支的。

    旁支的孩子本来没有机会得到封王的机会,若是成了东海王,会更加听话,心中只有朝廷。

    太宗觉得有道理,就按他的建议,选了个远的不能再远的旁支,做了第四任东海王。贺家王朝历时二百六十余年,枝繁叶茂,就算族谱还在一起的贺氏远亲,血缘也早已经远的不行。

    这个第四任东海王,就像一个耳光,扇在了贺家的脸上。只是贺家没了贺皇后,没了贺皇贵妃,五皇子和六皇子,早已经起不来什么波澜了。

    东海王府很平静地接受了一个远的不能再远,三百年前是一家的王爷。

    同时,太宗也开始清理宫中的贺家势力。贺皇后不只送了一个贺皇贵妃进宫,贺家有位分的妃嫔,宫里就有好几个。而尚未得封的,就更多了。

第161章 陕甘

    太宗虽然清理了宫中的贺家势力,却只能除去看得见的那一部分。

    有些贺家女子进宫,用的不是本名。甚至,有些还是贺家的家臣后代,只忠心贺家,眼里并无周家天子。

    贺皇后从皇后做到太后,后宫几乎就在她一人的掌握之下,藏几个贺家女子,再容易不过了。

    所以,颜元初说英王的生母是贺家人的时候,英王并不吃惊。或许,窦娘子也曾受过贺家的恩惠,又或者,窦娘子也是贺家的家臣之后。

    毕竟,一个普通宫人,能安全生下皇子,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若是没有高人相助,说不定英王根本就没有机会出生。

    而且,英王出宫之后,也寻访过母亲窦娘子的生平,一无所有,了无痕迹。虽说窦家人丁单薄,可这样的无处可寻,多少有些古怪。

    颜元初说完贺皇后的事,英王也已经明白了大部分。

    “这么说,我母亲也是东海王派进宫的人?”英王有些不屑,就算是东海王府派进宫的又如何,他是太宗的儿子,小小的东海王府想来拿捏他,也太天真了。

    “是,主上的母亲,是第二代东海王贺绪的妹妹贺纹。”颜元初看了一眼英王,见他还有些不信的模样,就说,“若不是王府出身的贵人,如何进的了太宗的眼睛。”

    窦娘子的学识过人,这一点,英王自小就听宫人说过。一个落第秀才的女儿,却那般聪慧,还进了太宗的眼睛,这个学识,就有些不寻常了。

    “贺纹?那她怎么姓窦?”英王又问。

    “当时用假名进宫的,也不止你母亲一人,”颜元初解释,“你母亲天资聪颖,料到周家会有反复,才用了假名进宫。她的几个侍女,也是家臣的女儿,其中有个叫云和的,不知你可认得?”

    “云嬷嬷?”英王点点头,“她在方太妃的身边做事,对我颇为照顾。”

    “嗯,”颜元初笑,“云和本来姓蒋。”

    蒋宇成听了大半日,这会儿听到云嬷嬷了,就点点头,“她是我的小姑姑。”

    英王也知道,自己安全长这么大,应该不全是运气,果然,暗地里有人照看着他。听颜元初和蒋宇成这么说,英王已经信了大半。如果窦娘子不是贺纹,蒋宇成没必要进京,去王府教他武功谋略。

    “那蒋宇飞呢?”英王问蒋宇成。

    “宫里给了我们一个姓贺的东海王,”蒋宇成笑,白牙极为刺眼,“我们总得给个姓蒋的嫡子吧。”

    “那你们为何又来寻我?”英王不是没有野心,却极为谨慎。

    “主上,贺家现在就剩了你这一半血脉,”蒋宇成有些义愤填膺,“于公于私,我们都会投靠于你。莫非,还让我们去追随那个和贺家毫无关系的外人?”

    东海王的血脉,断在第三代。贺绪疯癫之后留了个幼儿,幼儿承爵后早夭,贺家已经无后。反而是贺纹所出的英王,血脉跟东海王最为接近。

    贺家的家臣,自然不会拥戴周家给的第四任东海王。对他们来说,这第四任东海王,不过是个傀儡。

    “那你们想要什么?”英王问。

    “主上,”颜元初轻轻一笑,问,“你就不想坐这天下吗?你是太宗之子,又是我们贺家仅剩的继承人,这天下,舍你其谁?”

    英王一愣,他自然想过,这天下,谁不想要呢。只是他无权无势,不过是个富贵王爷,一言一行皆受制于人,如何夺得这周家的天下呢。

    看他眼神清明,目光坚定,颜元初和蒋宇成相视一笑,两人齐齐跪下,“愿辅佐我主,取这大好江山。”

    颜元初的手上,放了块玉牌,玉牌上有只蜻蜓,正是英王以往在蒋宇成手中见过的豆娘令。

    英王接过豆娘令,翻过来一看,背面是株荷花,再仔细看那蜻蜓,像极了他在忠顺府捡到的蜻蜓簪子。

    英王扶了颜元初和蒋宇成的胳膊,认下了贺家的这些势力。不管他的生母是不是贺家女儿,至少,他的生母跟贺家颇有渊源。

    眼下贺家来认,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股力量。他手中无权无势,无论贺家这些人真心与否,能用的时候,他总得借势而为。

    “这是历代河间王的豆娘令,”颜元初指了英王手上的玉牌,“所有贺家家臣,见此牌如见河间王。”

    英王细细问了河间王的家臣,又问了余下的势力兵权,颜元初倒是坦然,一一细说,哪里还有贺家的兵力,哪里还有贺家的田地粮草。

    颜元初这么开诚公布,英王倒是有些意外,“本王在京城,处处受人束缚,即使有豆娘令,也没法自由,更何况你们的人,也不认得本王。”

    “主上,”颜元初有些严肃,“还请主上早日出京。”

    “出京?”英王有些意外,“本王还没到就藩的年纪,如何出京?”

    “这事就交给属下安排,”颜元初说,“眼下太子已立,可宫中争斗才刚刚开始。主上最好避开争端,出京培养势力。”

    “嗯,”英王点点头,“你刚才说,你们在陕甘一带还有兵力,这兵力如何?”

    “陕甘一带还有一些贺家势力,他们当年跟着贺皇后嫁到周家,眼下贺家势力被灭,他们这些留下来的后人,位置尴尬。”颜元初分析,“若是主上能去陕甘一带就藩,三边一带必定归心于您。”

    “嗯,”英王点点头,“可是陕甘一带,已经有个洛阳王了。”

    洛阳王和东海王一样,都是前朝大梁的后裔。东海王是贺皇后的娘家,传到三代而终。洛阳王却没那么好运气,传到第二代就断了。

    眼下的洛阳王,就是贺皇贵妃所出六皇子。六皇子是周家血脉,又是贺家外孙,肃宗登基之后,怜惜洛阳王无后,让六弟改姓贺,过继到了洛阳王一系。

    所以,现在第三代的洛阳王,其实就是太宗的六皇子。六皇子聋哑不能言语,虽然做了洛阳王,却被软禁在王府里面,处境还比不上河间王。

第162章 遇刺

    洛阳王姓贺,却是周家子弟,这也算是肃宗跟贺家开的一个玩笑了。

    前朝皇室贺家,眼下只剩下两王,洛阳王传到了周家子弟手里,东海王传到了贺家旁支手里。

    不管怎么说,肃宗对贺家的厌恶,是与生俱来的。他和母亲邓太后,在贺皇贵妃和五皇子六皇子的夹击下活的战战兢兢。现在他做了皇帝,贺家就更没有出路了。

    或许,这也是太宗一早就安排好了的后着。捧杀贺氏和她生的皇子,又让其他皇子嫉恨贺氏一族。

    颜元初建议英王往陕甘一带就藩,英王自然会想到这个可怜可叹的六皇兄。太宗在位之时,六皇兄虽然落了个聋哑,却性命无碍。

    现在三皇兄肃宗登基,六皇兄被改了姓氏,又被软禁到了洛阳王府,只怕命不久矣。

    “这事等本王回京再做商量,”英王拦下颜元初,“洛阳王那里,不知道你们有何安排?”

    颜元初看了一眼英王手中的豆娘令,“但凭主上吩咐。”

    “若是交给你,你会如何安排?”英王犹豫了一下,抬头去看颜元初。很明显,颜元初是贺家剩余势力的智囊,而那蒋宇成,应该就是武将一系的头领。

    “若是交给属下,”颜元初微微一笑,“属下打算让他做个靶子。”

    英王听了,这下才确认,颜元初和蒋宇成选择了自己。毕竟,他和六皇子同样是太宗和贺家女子所生的皇子。唯一的区别,就是六皇子在明,他在暗。

    六皇子一早就已经成年,而他,眼下还是个少年。若是择主,英王觉得,六皇子的年纪比他更合适。只是,六皇子的羽翼尽折,的确再无翻身的机会。

    贺家企图东山再起,这样一个明晃晃的贺家女子所生的皇子,自然不是什么好选择。像英王这样悄无声息,却又年少的皇子,反而更好辅佐。

    颜元初的话音一落地,英王就知道,贺家是真的选择了自己。既然如此,他也不会客气了。

    英王收起豆娘令,扫了一眼颜元初和蒋宇成,日后,这两人就是他的智囊,他的股肱之臣了。

    见他面带威仪,全不似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颜元初颇为满意,看了一眼蒋宇成,对他这一年对英王的教导十分满意。

    英王收好豆娘令,却从怀里取出一枚金簪,簪子头上,站着一支蜻蜓,像极了豆娘令上的豆娘。

    颜元初一愣,问,“主上,这是?”

    英王把金簪递给颜元初,也不是金簪的来历,只问,“你们看着金簪,像不像豆娘令上的蜻蜓?”

    颜元初看了一眼,又递给蒋宇成看了一眼,两人都觉得很像。

    “不知这金簪,主上从何而得?”颜元初问。

    “忠顺府徐家,”英王说,“本来戴在忠顺侯长女的头上,我见着像豆娘令上的蜻蜓,就给留下了。”

    “忠顺府徐家?”颜元初想了半天,“徐家是太祖的嫡系,忠顺公出身寒微,跟贺家倒是毫无关系。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有这样的金簪。”

    “我让人去查查,”蒋宇成问英王,“主上,确定是忠顺侯长女?”

    英王点点头,“是她没错,只是这个徐家大小姐,已经失踪四个月了。”

    “什么?”蒋宇成一惊,“这事有些古怪了,不知主上是何时得了这个簪子,这徐家大小姐,又是何时失踪的?”

    “这簪子是上元节的时候得的,忠顺府办了赏花会。这大小姐,却是六月中上旬失踪的。”英王说,“不过,京城也有传言,说这个徐家大小姐,被礼部尚书潘知远给拐走了。”

    “潘知远?”颜元初的脸色一僵,“怎么跟他扯上关系了?”

    “徐大小姐的母亲活着的时候,是京城第一美人,”英王笑的有些轻佻,“徐小姐酷似其母,眼下不过五六岁,姿容已经不凡。都说是潘知远见色起心,拐了人家小姑娘。”

    潘知远胡闹的名声很响亮,可他神通广大的名声,也同样很响亮。颜元初不信,潘知远拐了徐家大小姐,只是为了她的容貌。

    而且,这簪子的确有些诡异,若说蜻蜓豆娘有些相似,却没道理,和豆娘令上的蜻蜓一模一样。

    “这簪子主上暂且收着,”颜元初递回金簪,“这事我让人细细去查。”

    “这两人还请主上收下,”蒋宇成指了指楼下,就见两个健壮儿郎,正往梨月楼而来。

    “他们是?”英王问。

    蒋宇成笑,“是东海王的暗卫,里面最出挑的就是这两个,圆脸的那个叫明忠,长脸的那个叫明诚,两人是同胞兄弟。”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屋子,见过英王和蒋宇成,两人就开始砸外间的屋子。不一会儿,隔壁屋子的七八个人也进了英王他们的房间,一起砸起酒家。

    等小二和店家赶来的时候,迟些进来的七八人呼啸而散,就剩了明忠和明诚两人。一个嘴角带伤,一个眼睛乌了一圈,毫无破绽,看起来就像刚刚斗殴结束的模样。

    而颜元初和蒋宇成,一早也没了踪迹。

    等英王的侍卫赶来,那两个昏倒在外间的侍卫才勉强醒来。最后统一的说法,是英王在梨月楼遇刺,还好遇见了两个过路的镖师,勉强得救。

    万胜醒来之后,虽然知道其中有些蹊跷,却哭个没完,只怨自己没有护的英王周全。英王倒是也没有瞒他,只说明忠明诚两人武艺高超,自己想收为侍卫。

    明忠明诚在济南的镖局做镖师,亡父也是城中开武馆的师父,两人的经历清楚可查,英王收下两人,倒是也没人反对。宫里即使知道了,也以为是英王爱才,所以才收下两人。

    宫中收了英王遇刺的消息,方太妃吓的赶紧派人出宫,来山东召英王回京。英王却公开了皇子的身份,搬去北极阁,和潘知远住了一处。

    方太妃听说英王跟着潘知远了,心里才安定了许多,只让内侍传话,吩咐英王务必注意安全,早日回京。英王一一应下,继续跟着潘知远不放。

第163章 金簪

    英王跟着潘知远,在北极阁住下了。谢石安虽然想跟着英王,却也不敢跟的太紧了。毕竟,英王在梨月楼,刚刚遇刺。若是他还紧跟着英王不放,只怕有人会怀疑镇国公府心怀不轨,暗中拉拢皇子了。

    所以,谢石安只得继续住在客栈,时不时,借口来找潘知远,前来北极阁见见英王。他们一起进的济南,年纪相近,倒是有几分投缘。

    谢石安在京城,也是勋贵中的风流人物,有才又有助力。祖父镇守一方,外祖父是清流领袖,父亲又是兵部侍郎。谢石安虽然没机会承爵,日后却前途不可限量。

    英王自从有了争夺天下的野心,对镇国公府出身的谢石安,也有了拉拢之意。眼下虽然两人都还只是少年,所聊所说也不过京中趣事,济南风物,却隐隐也有交往之意。

    至于是谁在梨月楼行刺英王,济南知府也很快就查了个水落石出。原是山东的一伙流寇,专门抢劫游山玩水的贵公子。

    英王的年纪服饰,刚好落了他们的眼。这伙人跟着英王进了梨月楼,先是迷晕了英王的侍卫内侍,正打算绑走英王,却被路过的明忠明诚两兄弟所救。

    知府抓了流寇,上报朝廷,英王自然也得了音讯。不过,这批人,和当时打砸梨月楼的,自然不是同一批人。至于这些替罪羊的下场,英王更不会在乎了。

    谢石安得了消息,自然要上门来安慰英王了。好好的游山玩水,硬是被流寇破坏,谢石安深表同情。只是,谢石安深知,英王和东海王府,应该就是这时候联系上的。否则,他一个久居深宫的皇子,即使搬到宫外,也没什么自由,如何跟东海王府联络呢。

    只是,东海王府为何要帮助英王,谢石安有些不确定。莫非,真像前世说的那样,英王的生母是个贺家女儿。那样的话,他们为什么舍弃已经就藩的洛阳王?

    洛阳王虽然有许多不足,可从头扶植一个少年王爷并不容易。贺家如何笃定,这个王爷上位之后,会照顾贺家的人,而不是像太宗那样,反咬一口呢。

    这些,自然要问英王自己了。

    只是,谢石安也知道,英王不可能露出一丝风声。眼下他只是个富贵王爷,什么都捏在肃宗母子的手里。宫里还有个方太妃,处处看着英王,他不仅没有自由,更不敢泄露一丝和贺家联手的消息。

    既然如此,谢石安只能旁敲侧击,来看看英王到底跟贺家到了什么阶段。

    北极阁的道童引了谢石安,刚进英王的院子,就看见他坐了树下,披了件天青色的披风,正望着北极阁下的大明湖。

    “英王殿下,”谢石安先行见礼,又笑着说,“听说梨月楼的那帮匪徒,已经全部招供。我就赶来问候一声,不知殿下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因为遇刺的缘故,方太妃派来的人马,团团围着英王,哪里都不许他去了。英王对外,只得称病。他本来还想赖着潘知远,打听下徐婉如的消息,谁知也没得逞。

    “好了许多,”英王手里拿了支金簪,指了指下面的大明湖,“在水边住着,果然湿气重了一些。”

    谢石安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簪子,头上立着一支宝石蜻蜓,做工虽然精致,却有些年头了,想来是英王母亲的遗物。

    英王见他看这簪子,倒是笑而不语,让万胜收了起来。万胜接过手,谢石安却突然想了起来,似乎小傅氏所生的妹妹,谢飞雪也有一支类似的蜻蜓发簪。

    当年她及笄的时候,头上就插了这么一支蜻蜓发簪,也不知道,是谁送的。谢石安心头一晃,莫非,是英王送的?

    英王哪里知道谢石安想些什么,他只顾说着最近来访的山东官宦,谢石安一边听着,也说了些历山书院的事。英王听了,也想去历山书院,听听龙川先生的讲课。万胜赶紧去跟方太妃的人请示,好说歹说,总算是允了。只是这次出门,就得带上十几个侍卫,七八个内侍宫女了。

    谢石安在一旁听了,也觉得英王处境堪忧。就记得他前世到了汉中就藩王,此前在京城,一直悄无声息。不过,英王就藩,比寻常藩王早了许多年。

    一般,亲王十四岁出宫开府,到二十岁就藩之前,一直住在京城王府。可英王,不仅开府的年纪比旁人早,连就藩的时间,也早了许多。大概,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吧,谢石安心中琢磨着,就开口问了。

    “方太妃如此钟爱殿下,”谢石安笑着说,“日后殿下若是就藩,方太妃该多不放心啊。”

    “母妃说了,”英王微微一笑,“等本王就藩的时候,她也一起前去,到时候,有的她操心的了。”

    原来如此,就藩王的事,现在就已经提上日程了。谢石安心中有数,大概,又是贺家的意思吧。前世英王登基为帝,方太妃的确做了太后,看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邓太后为了辖制拉拢英王,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和邓家亲近的方淑妃。方淑妃虽然是邓家一派,却因为家中伯父贪墨,全家上下都被流放。

    方淑妃在宫里没了助力,只得更加依靠邓太后。英王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皇子,生母卑微,方淑妃得了这么个儿子,对邓太后自然应该感恩戴德。

    可从前世来看,英王对邓太后一系,可从来都没有心慈手软过。方太妃的位置,也因此更显得诡异了。她是邓太后的人,后来却站到了英王一边。

    看来,自己做太后的滋味,应该比寄人篱下更加不错。想来,方太妃之所以倒戈,也是为了利益二字。

    谢石安在心中推断方太妃和邓太后的关系,又想起先前看见的那枚蜻蜓簪子。心里琢磨着,回家打听一下,家里是否有这么一支类似的簪子。如果没有,多半就是英王给的谢飞雪。

    两人对着大明湖,正说着一些有无之事,潘知远却上门来探望英王了。

第164章 道童

    “英王殿下,身子可好些了?”潘知远的问话,毫无新意不说,语气还平淡的就像谈论天气。来访的十个人里面,有九个是这么开口的,可谁的态度,都没潘知远这么轻慢。

    英王微微点点头,这个潘知远,一向没把他这个太平王爷放在眼里。即使他故意暴露身份,非要挤进北极阁,潘知远也不怎么过问他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了,竟然上门问安来了。

    “多谢国师叨念,小王已经好了许多。”英王还礼,潘知远已经受封国师,除去要拜天子,京城诸人,再无他人受得起潘知远的礼。

    “哦,谢三郎也在啊,”潘知远细长的凤眼一瞥,姿态极为风流肆意,似笑非笑地打趣道,“贫道来的真巧啊。”

    “国师言笑了,小生听说梨月楼的流寇被抓,想来告诉英王殿下一声。”谢石安可不想被人扣上交好皇子的帽子,更何况是英王这么个王爷呢。

    “哦,”潘知远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吩咐道童上茶焚香。

    这院子明明是英王在住,潘知远一来,道童搬椅子焚香炉,似乎换了个主人。至于英王和谢三郎,则彻头彻尾成了外人。

    好在,英王随遇而安惯了,到是也不和潘知远计较,在旁边斜斜坐着,半对着一湖山水。

    “国师最近常去峰云观,”英王想跟潘知远没跟上,对他的行踪,倒是了若指掌,“不知道宁国大长公主最近如何?”

    潘知远甩了甩袖子,接过道童新泡的茶水,抿了一口,笑道,“世间早就没有宁国公主了,若是问云栖真人,她的身子倒是康健,无病无灾。”

    “小王幼年曾经见过姑姑一面,”英王问,“不知是否有缘,能去山里拜见一下?”

    “真人早就是化外之人,”潘知远顾左右而言他,“世俗之间的亲缘,一早就无痕迹了。只怕英王殿下见了,失望太大。”

    “小王只求一见,别无他意。”英王赶紧承诺,宁国公主是贺皇后的独女。太宗清理贺家之前,宁国长公主就请旨出家,只说是贺皇后遗愿。

    太宗为了宁国公主的孝心,也为了成全贺皇后的遗愿,才下旨建了云栖观,让宁国公主在京城出家。

    此后,太宗清理贺家势力,宁国公主非但没有受影响,反而被封护国真人,待遇极好。公主的俸禄不变,还多了一份护国真人的俸禄田地。

    贺家也有人求到云栖观,只是宁国公主咬定,她已经出家做了道姑,与红尘再无瓜葛,亲缘一事,更是无从谈起。

    英王刚接了历任河间王的豆娘令,自然很想看看宁国公主的态度。宁国公主是太祖的女儿,太宗的姐妹,算起来,正是英王的姑姑。若是加上贺家的这一层关系,只怕更加亲近。

    英王越想见,潘知远越推脱。谢石安倒是知道,前世英王公告天下,他的生母是贺家女儿贺纹。

    贺纹是第二任东海王贺绪的妹妹,也是第一任东海王贺智的女儿。贺智又是贺皇后贺敏的弟弟,算起来,英王和宁国大长公主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所以,眼下英王那么想见见宁国公主,谢石安一点儿也不吃惊。就算英王不是贺纹的儿子,他来了山东,自然也会求见姑姑宁国大长公主。至于见还是不见,那就是宁国大长公主的意思了。

    潘知远推脱不过,只答应让人去峰云观问问,看云栖真人的意思如何。英王见好就收,倒是不再继续追问了。

    说好宁国大长公主的事,谢石安自然而然,提起燕国大长公主的家务事了。

    “燕国大长公主的孙女丢了,”谢石安感慨,“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寻回。小生出京的时候,还见过徐江徐海兄弟一面,徐家为了找人,真是闹了个鸡飞狗跳啊。”

    谢石安只字不提,自己翻墙进了麒麟阁的事。潘知远心里冷哼一声,心想,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么年纪轻轻,假话虚话就随手拈来,不可小觑。

    英王一听,也来劲了,压低声音问潘知远,“听说京城都在传,说徐家大小姐,在朝天宫里住着呢。”

    “荒唐,王爷怎可听信这般谣言。”潘知远大声否认,“贫道是有几个相貌俊美的小道童,只是这几个孩子,皇上也是认得的,如何就传成了徐家大小姐呢。更何况,眼下贫道刚刚受封国师,若是做出这等事,岂不是给皇上脸上抹黑。”

    这贼道人,字字句句,全往肃宗身上推脱。似乎抹黑他潘知远,就是抹黑皇帝。英王无奈,他可不敢背这么大一个黑锅,只得赶紧否认,“应该是嫉妒国师的屑小所为,小王担心国师不知道此事,所以才提上一提。”

    “多想殿下好意,这事贫道会禀明皇上,想来,不是嫉恨贫道的小人,就是和忠顺府为敌的屑小。”潘知远微微一笑,凤眼如丝,美的雌雄莫辨。若不是他长的过于高大,肩宽腰窄,就凭这脸,得误导多少人。

    一句话,就把目击证人说成屑小,潘知远的本事,也不可小觑。

    徐婉如在朝天宫住了小半个月,虽然穿了道童的衣物,却也进了不少人的眼睛。潘知远存了歪心,唐知非回山东请示师父,他就来一个先斩后奏,让人知道徐婉如成了他潘知远的徒弟。

    所以,徐婉如穿了道童的衣服,跟清风明月在朝天宫里乱窜,潘知远一点儿也不拦着。他才不怕被人看见呢,谁知,最后还是被师父给截胡了。

    这会儿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潘知远更是不遗余力了。鱼没吃着反而落了一身腥,潘知远对师父的怨念,越发深远了。只是,他不敢记恨师父,只在心里埋怨唐知非,琢磨着见了唐知非,好好收些利息。

    至于这个谣言,潘知远知道,就算忠顺府听说了,他们也不敢上门来查。一则潘知远成了国师,轻易得罪不得。二则,徐大小姐进了道观,这算什么事嘛。忠顺府只会暗访,绝对不敢明查。

第165章 谣言

    徐婉如出现在朝天宫的消息,忠顺府的人,自然也已经听说了。

    只是,这事究竟是不是真的,燕国公主并不轻信。

    一则,潘知远刚刚受封国师,若是此时闹出偷拐勋贵子女的事情,非但潘知远丢人,连肃宗都会没脸。

    除非万不得已,忠顺府不愿意做这个落肃宗脸面的恶人。更何况,即使这事是真的,忠顺府也有法子要回徐婉如,没必要撕破脸皮,上门讨要。

    若是假的,忠顺府就更不会去追问了。潘知远虽然爱美色,却没恶名,从来就没听说过,他仗势欺人,强抢美人。

    朝天宫里美人众多,却都是自愿进的道门,与人无干。潘知远有权有势,投靠他的人,自然少不了美貌英俊的少年。

    所以,这谣言听起来,更像是潘知远的敌人所为。

    二则,徐婉如是忠顺府的大小姐,闺阁女子的身份金贵,即使年幼,也不能惹上这样的名声。

    即使她真在朝天宫,忠顺府的人也会尽力洗脱这个嫌疑,更何况,眼下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

    所以,京城传出这么一个谣言,朱自恒心里是有数的,多半是徐家长房二房干的好事。

    忠顺府衰颓多年,京城数得上号的敌人,几乎没有。徐铮不过是个软耳朵的富贵子弟,连纨绔都还够不上资格,哪有什么死敌,会这样糟践他女儿的名声。

    潘知远的敌人倒是很多,可谁也不敢在他风头最健的时候,与他为敌。至于徐婉如被人看见,这也是潘知远的无心之失。话传出去了,也不过几个人知道。但是传的这么沸沸扬扬,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了。想来想去,最可疑的,自然是徐家长房和二房的人。至于目的,不过是给徐铮描黑一层罢了。徐婉如只是个女儿,唯一能受损的,也就名声而已。只是一个六岁的女童,名声再怎么受损,也是有限。

    所以,朱自恒听说京城谣言的时候,也只是一笑了之。他不愿意徐婉如再回徐家,日后若是回京,有宁国公主做后盾,也没人敢轻瞧了她。所以,朱自恒很是安心,住了峰云观,陪了徐婉如游山玩水,很是逍遥。

    至于回京之后,徐铮若是来问,朱自恒也有话回他。这事,他们朱家的人知道就成了,徐铮那个偏心眼的父亲,还是离的越远越好。

    潘知远这次送旨出京,借的,就是送旨回师门的理由。这国师原是要给孙道隐的,只是孙道隐不是俗世之人,这封号就给了他的二弟子潘知远。潘知远掌着天下道教,这国师一职,倒是名副其实。

    只是肃宗有话要问孙神仙,潘知远借着送旨,就替他出京问上一问。孙道隐来去没个定所,只说十月中旬会来山东,所以潘知远才来了济南,等着师父召见。

    至于肃宗要问什么,自然是他的国运如何。肃宗登基不过一年,最想听的,自然是风调雨顺的吉利话。

    若是这话是孙神仙说的,那就更加可信可靠了。所以,借着封国师的机会,肃宗不过是想讨个好兆头,开个太平盛世。

    只是,肃宗受封太子的时候,从太宗那里得了一句谶语,大楚三世而亡。

    肃宗是大楚的第三任皇帝,三世而亡,说的,不就是他这一代嘛。所以,肃宗心里焦躁,却不敢让人知道。只是借着封国师的机会,让潘知远出京探个虚实。

    太宗在世的时候,就是潘知远进京解的危难。孙神仙帮太祖得了天下,太祖把道教封了国教,又重用道士。肃宗虽不知道其中细节,却也知道,能得孙神仙一句好话,就能安享百年太平。

    肃宗要求吉祥,潘知远也不介意出京一趟。济南好山好水,出来一两个月,好不逍遥自在。

    英王求见宁国公主不得,只得求了潘知远,再去峰云观一趟,帮他说和几句。谢石安假戏真做,倒是去了好几趟历山书院,与龙川先生想谈甚欢。

    龙川先生厌恶空谈,十分务实,说话做事入木三分。谢石安虽然为人圆滑,却不空谈,深得龙川先生喜欢。两人忘年而交,来往十分密切。

    英王倒是找了个机会,跟着谢石安上门拜访。只是英王的随从太多,龙川先生心中不喜,见了他,倒是没说上几句话。

    经了此事,英王更是清楚,宫里派来照顾他的人,除去监视之外,还处处拖累于他。即使他想做个富贵王爷,估计也不能成行。为此,摆脱宫中监视,找机会出京就藩的心思更甚。

    云栖真人,也就是宁国大长公主不问世事多年。潘知远初提英王的时候,云栖真人一口拒绝,不愿相见。后来见他心切,又知道宫中派了许多人随行,就答应了潘知远,让他带着英王,来峰云观一见。

    谢石安得知,求着英王,做了他的随行,也跟着来峰云观了。

    徐婉如跟着朱自恒,一直住在峰云观。因为京城来人,朱自恒得了消息,就带徐婉如出门游历。

    峰云观在济南府西南一百多里外的长清大峰山,依山而建,地势有些陡峭,而位置也颇为隐蔽。

    谢石安跟着英王和潘知远,进了大峰山,到了峰云观的山脚。从小往上看,只见红墙碧瓦,烟火缭绕,颇有些神仙居所的味道。

    进了云根,上了云梯,谢石安突然笑着问了一句,“听说朱侍郎也跟着国师来济南了,怎么一直没见人影呢?”

    潘知远心里一咯噔,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谢石安一张笑脸,说出来的话,却如此可恶。

    潘知远在心里暗暗记了谢石安一笔,皮笑肉不笑地答道,“朱侍郎另有事务,贫道也不知道他的去往。”

    朱自恒来了济南,却神龙见首不见尾,谢石安一早就猜到了,徐婉如必定也来济南了。

    英王因为蜻蜓金簪一事,对徐婉如也很关注,谢石安一开口,他也猜到了。只怕,徐婉如真的落到潘知远手里了。而这事,估计朱自恒也是知情者。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405/ 第一时间欣赏如意枝头最新章节! 作者:翠锦所写的《如意枝头》为转载作品,如意枝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如意枝头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如意枝头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如意枝头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如意枝头介绍:
她是忠顺侯的小姐,也是燕国长公主的孙女。
一睁眼,她却回到了起点。如意枝头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如意枝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如意枝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