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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诺诺宝贝     农门贵女有点冷txt下载     农门贵女有点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5章 爽了一下

    云萝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八老爷霍然变色。

    再是嫡支大小姐也不过是个刚从乡下回来的野丫头,他再是分支庶脉也是卫氏族老,走出去亦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更是她的长辈!

    “一脉相承,在场的都姓卫,你在外丢了脸面,也就是丢了整个卫氏的脸面!”

    他一句话把在场的所有族老都拉了进去。

    二老爷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老夫人,莫名的心一抖,“老八,大小姐刚回府,就算行事略有差池也是正常的,况且这还什么事都没有呢,你在这儿急吼吼的做什么?”

    小子不怕死,你倒是看一眼老夫人的表情啊,以后你那一支还想不想在族中过好日子了?

    八老爷显然没有读心术,也看不出二老爷心里的想法,他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心绪十分的混乱激动,闻言就说道:“我这也是为大家着想,真等大小姐行事不妥丢了卫氏的脸,说什么都迟了。”

    “那也不是你能多管的!”又一个族老忍不住开口,“大小姐的教养自有老夫人和公主殿下负责,何时轮到八哥你去指手画脚了?”

    十三太爷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的睁了下眼,又颤巍巍的说道:“老八啊,你逾矩了,大小姐如何,不是你能插嘴的。”

    年轻人就是有冲劲,也不想想二十年前卫梓这丫头是如何的在族中大开杀戒,堂外天井的地缝里头到现在还残留着清理不去的血迹呢。这是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就又飘起来了?

    他老人家对云萝的表现却是一点都不觉得惊奇,有啥样的祖母就有啥样的孙女,况且,几百年传承下来,卫氏嫡支的姑奶奶们从来就没有一个好说话的。

    卫晟倒是个谦和性子,可惜英年早逝,卫漓亦是个翩翩佳公子,可惜常年居住京城,一年都难得回一趟族里。就算回来了也没用,他总不可能违抗他亲奶奶反过来帮他们这些都已经出了五服的族人。

    十三太爷的这些心思也就在他自个的心里转了一圈,而他们的话终于让八老爷一激灵回过神来,转头去看老夫人的脸色,所有的不满和不忿都一下子憋回了肚子里。

    他低头朝老夫人拱手道:“老夫人见谅,我这都是为族中着想,并非刻意刁难大小姐。”

    老夫人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头跟十三太爷说:“十三叔,祠堂事已毕,我下午还要带小萝出城到祖坟祭拜,族中之事就交托给您了。”

    十三太爷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点头慢吞吞的说道:“好好好,大小姐回来是大喜事,祭祖更是顶顶要紧的,族中的事你不用操心,左右老头子也还能顶些事,再不行,不是还有你这些族兄弟呢吗?”

    其他族老纷纷表示老夫人只管安心的去祭祖。

    老夫人终于露出了一个笑脸来,又说:“我已经吩咐卫德带了府中的下人过来准备宴席,也要你们多看顾着些。”

    找回了大孙女,自然是要大摆酒席、大肆庆祝的,第一站在白水村,这第二站自然就该轮到族里了。

    从头到尾,云萝就只说了那一句话,其余的还没有等到她发挥呢就被人三两句给解决了。

    有点失落怎么办?

    亏她养精蓄锐一晚上,还特意挑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衫。

    一行人从祠堂出来,老夫人和云萝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族老们,最后面是刚才站在堂外看热闹的族人。

    云萝忍不住的回头去看拄着拐杖颤巍巍走得仿佛随时都会摔倒的十三太爷,有点好奇。

    看他的头发和骨骼皮肤,年纪应该不到七十,虽说这个时代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算是长命的了,但再看他的脸色,身上应该并没有严重的沉疴疾病,却弯腰驼背走一步都得要喘上好几声,怎么老成这样?

    老夫人顺着她的目光也回头看了一眼,喃喃轻语了一声:“老头儿装得倒是越来越像了。”

    云萝:“……”老爷子真会玩。

    走出祠堂,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景玥,十六太爷和八老爷看到他时下意识的一缩,默默的躲到了人群后面,而云萝却是直接朝他走了过去。

    “如何?”他低声询问。

    顺利得根本就没有她发挥的余地。

    当然,虽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失落,话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我家的族老好像有点怕你。”

    十六太爷和八老爷其实在祠堂门口的时候就对她表现出了很明显的怠慢,却在景玥的那一声之后忽然安静了许久,一直安静到祖母将要把那个名字从族谱中划去的时候才不得不开了口。

    说出的那些算不得尖锐的话,大概也是考虑了一路,至于之后八老爷与她的为难,是因为阻拦不成的发泄?

    景玥轻笑了一声,“大约是慑于权势。”

    云萝若有所思,“那他们替那个原本叫卫浈的说话也是为了权势?”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人逐利而生,不是为财就是为权。”

    “比你还更有权势?”

    景玥莞尔,摇头,“这个我亦不得而知。”

    云萝原本一直直视着他,此时却忽然有一种被他脸上的笑容刺了一下的错觉,不自觉的垂下眼睑。

    但不过瞬间,她就又抬起眼,“那个卫浈,以后是不是还会有交集?”

    虽然老夫人说了那人不再姓卫,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索性就继续这么叫着。

    再说天下那么多人姓卫,也不见得每一个都是她的族人。

    卫浈的事她原本是可以去问祖母,却莫名的向景玥这个外人问出了口,大概是先前几次他都对她几乎知无不言,让她现在都有些习惯了遇到此类事就来问他,也或许是他刚才的接连两个问题都答了不知,就下意识的又问了第三个。

    景玥这一次似乎想了一下,云萝清楚的看到他眼里闪过些异样的光芒,说:“就算有交集也无妨,那是个无法无天又不学无术的纨绔,没了长公主殿下的庇护,他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云萝不是很明白,但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无法无天,又不学无术吗?

    族里因为接下来的宴席而忙碌了起来,云萝却随着老夫人出了府城,前往卫氏的祖坟去祭拜先祖,这一次,景玥并没有一同前往。

    回到府上时已近傍晚,云萝没有回去锦兰院,而是直接在正院老夫人的屋里修整,顺道安静的坐着听老夫人跟她说卫家的家族史。

    虽然老夫人从白水村出发来府城的一路上就已经跟她说了整整一天,今天也几乎没怎么歇过嘴,但卫家的家族史真是说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云萝也不嫌祖母唠叨、内容繁长,一边自己剥着果子来吃,一边还听得甚是津津有味。

    倒是她身边新晋的两个贴身大丫鬟束手无策的站在她后面,看着她比她们还要利索的动作,心里很有些惶恐。

    她们今日跟了一天,那是真的跟了一天,几乎什么事都没能搭上手,真担心过不了几天就会被大小姐退回到老夫人这儿。

    昨天她们可是亲耳听见了大小姐说的,她花钱不养吃白饭的奴才。

    虽然她们的月例银子是府上统一发放,并非大小姐自掏腰包。

    “你父亲临终前最惦记的就是你,他之前还偷偷的私下里找过给公主请脉的太医,都说公主那一胎怀的是个千金,他便自个儿钻在书房里翻遍了经史子集,嫌弃环佩之类寓意虽好却俗了些,挑了整一个月挑出的字已写满一张纸,至临终,他忽然觉得‘浅’这个字最好。”

    还是昨日的那个丫鬟,这个时候忽然低头走了进来,福身行礼道:“老夫人,知心院又派人来了。”

    云萝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丫鬟是祖母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之一,名剑心,也知道了那知心院就是她的亲祖父陈举人和他的外室……哦不,红颜知己居住的地方。

    老夫人的话音瞬间落下,与孙女的愉快交流被打断让她脸色有些难看,眼里更似乎能喷出火来。

    但这次,她却意外的没有一口拒绝或撇开无视,脸上的表情在扭曲了一阵之中,她转头跟云萝说道:“好歹顶着个你祖父的名声,迟早都是要去拜见一回的。”

    云萝点头,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榧子站起来。

    老夫人看了眼那颗开了口的榧子,拉着她往门外走去,同时又说道:“先去把这事儿给做了,左右也费不了多少工夫,回来就该开膳了,明日开始,族中还要连摆三天流水席,至少第一天你得过去露个面。”

    云萝没意见,虽然她觉得先吃上一顿晚饭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从正院出来,七拐八弯的几乎穿过了大半个府邸,云萝听了满耳朵的沿路风景和介绍,终于站到知心院门前的时候,一直没时间逛悠的卫府也基本了解了大半。

    卫府说是一座府邸,更是一座园林,不过这里不仅有小桥流水穿行,奇花异草遍地,假山堆砌、锦鲤绕湖,更有朗阔的跑马演武场,马厩之中骏马如林,占据了府中的几乎整个西北角。

    而知心院就在马厩的后面。

    听说知心院以前不叫知心院,也从没有哪个主子会住到这里来,这里以前就是供马厩小厮住宿的地方,后来被老爷占了,马厩的小厮们就不得不搬到更后面的下人房里,房子虽然宽敞了些,也闻不到马厩特有的那股清香味,但每次来回都要多走不少的路呢。

    云萝站在知心院前,又在心里给那位尚未谋面的亲祖父点了根蜡,做什么不好偏要去做渣男?尤其是他本身其实并没什么资本,却拿着媳妇和岳家的银子出去渣。

    报应来得总能让人猝不及防。

    这个知心院,说是个院子怕还是看在好歹有一圈围墙的份上,透过黑漆斑驳的大门往里看,里面真是连她家在白水村的农家小院都不如。

    偏老夫人这个时候又说道:“这一圈围墙原先是没有的,后来你祖父和他的心上人一块儿住进来了,好歹得围上这么一圈。”

    可三十多年过去,没有人精心打理,原来格外新的围墙和大门现在也已经斑驳不堪,和里面的房子算是融为一体了。

    云萝对祖母的行为不做任何口头上的评价,只是跟着她站在大门口一起欣赏了一会儿,然后在老夫人“破瓦颓恒,半零不落”的嗤笑声中走了进去。

    方才去请云萝的那个小厮一直紧紧的跟在她们身后,低垂着头半声都不敢吭。

    这是知心院唯一的下人,平日里就负责跑跑腿,比如一日三餐去大厨房拎膳食,又比如到了固定的日子就去针线房拿些针线布料,又比如像今天这样听候老爷的指派去做点什么事,哪怕九成九都不能成功。

    为什么还会有下人伺候?这院子里头一人瘫痪,一人更是被禁止踏出院门半步,没个跑腿的在跟前伺候着,怕是不出十日就都饿死了。

    踏入院门,里面的景象就更清晰的出现在了云萝的眼前,原本应该是有一排五间矮平房的,但三十多年没有仔细保养和修缮,现在已经倒塌了两间半,剩下的两间半也是破破烂烂、四处漏风。

    应该是听到了动静,从相对最完好的那间屋子里走出了一个……老妪?

    云萝不禁连眨了两下眼,这个一身粗布衣裳补丁累补丁,头发乱蓬蓬的几乎全白,满脸沟壑纵横交错、层层叠叠,扶在门框上的那只手又黑又瘦宛若鸡爪子一般的老婆子,是她亲祖父花着岳家的银子都要养的红颜知己?

    但随之她又恍然了,这两天一直看着祖母的那张盛世美颜,倒是把她的年纪给疏忽过去了,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在乡下确实已经很老了,当然,也没老成这样的。

    太婆七十多岁了都没这么狰狞。

    云萝默默的撇开了眼,那老妪看到老夫人的时候忽然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慌忙低下头垂下眼,后退着让出了门口的位置,“老……老夫人。”

    眼角的余光似乎轻轻的从云萝身上扫了过去。

    老夫人已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忽然嗤笑了一声,“虽可说一句好久不见,但也不过是大半年而已,你怎么就老得这样快?我卫府天天好饭好菜的伺候着你都不能把你喂胖一点?”

    老妪的身形又抖了一下,缓缓的就跪了下来,“老夫人恕罪。”

    那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可惜她面对的两人一个是昔日情敌,一个是冷心冷肺的冷漠丫头,没有一人对她的可怜表现出动容,从她身旁走过的时候甚至谁都没有施舍给她多一个眼神。

    此时本就已是傍晚,天色昏暗,屋里就更加的黑沉,一盏豆点大火苗的油灯放在桌子上,走近去看,能看到那桌子上坑坑洼洼的蛀虫点,紧挨着桌子的就是一张普通架子床,这大概是这屋里最齐整值钱的物件了。

    一个邋里邋遢的老汉坐在床上,浑浊的双眼因为老夫人的出现而忽然迸射出极亮的光芒,“毒妇,你还敢到这儿来?”

    老夫人正捂着鼻子满脸嫌弃,闻言亦是没有一点好脸色,“我好心将我卫家的房子借给你们住,你们就不能打理得干净一些?臭得真是能熏死个人,你身上别是还沾着什么腌臜东西吧?”

    屋里确实很臭,一股排泄物混杂着什么东西发霉腐烂的浓郁恶臭,站在门外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闻到了。

    但老夫人还是大无畏的踏入了进来。

    而老爷子?陈老爷?陈举人?他听到老夫人的话之后更是被越发激怒,随手就抓了个身边的不知什么东西就朝这边扔了过来,“毒妇!恶妇!你给我滚出去!”

    常年瘫痪、年老体弱,陈举人手上并没有多少力气,那东西还没有飞到她们面前来就落到了潮湿的泥地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祖孙两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却见那竟是一块不知何时吭剩下的,都已经发毛变黑的大骨头。

    老夫人眉头一挑,“呦,伙食不错。”

    大厨房可不会给他们准备这么好的东西,那想必就是那两个孝顺儿子偷偷送来的?

    陈举人似乎也愣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激愤,双手狠狠的拍打着被面,沟壑交错的老脸尽是狰狞,冲着老夫人咆哮道:“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老夫人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忘了,这是我卫家的地界!”

    他又是一愣,随之继续咆哮道:“那你让我走,让我走!我死也不要死在你卫家的地上!”

    老夫人“啧”了一声,“你想得美!”

    也不知说的是让他走想得美,还是想死在卫家的地界上这件事想得美。

    陈举人怒火交加,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一根的暴跳了起来,面色涨红,双眼暴突,“卫梓,你这个毒妇,毒妇!”

    他忽然看到了站在旁边的云萝,咆哮声戛然而止,眼珠激颤了好一会儿,指着云萝就说道:“你过来!”

    老夫人也瞬间沉下脸,一手扶着云萝的肩膀说道:“小萝,来见过你祖父,今日祭祖,就差这一位了。”

    什么叫今日祭祖就差这一位了?

    这话连起来读可是大有问题啊。

    云萝在旁边已是看了一场好戏,此时倒也不含糊,站在原地就拱手作揖道:“孙女卫浅,拜见祖父。”

    “什么卫浅?”陈举人怒斥道,“你是我陈家的种,理该姓陈!”

    老夫人冷哼一声,“我卫家的大小姐,又有你陈家什么事?”

    陈举人面色扭曲,“我的种,自然是我陈家的儿孙!”

    “你……”

    云萝拦住了已然怒气上涌的祖母,此时仍是一脸平静的对陈举人说道:“您这话说错了。不管当年是你入赘还是我祖母下嫁,关于我父亲,就算是您下的种,你也只占了一半的血缘,于我,更是顶多只有四之一,我们到底是谁家的儿孙还真不好算。不过就付出与感情来讲,你其实就是爽了一下,之后的十月怀胎之苦,几十年栽培养育之恩全都与你毫无干系,你又凭什么如此理直气壮的说我和我父亲是你陈家的儿孙?就凭你当年爽……唔!”

    之后的话被老夫人一巴掌闷回了嘴里,撩起眼皮往上看,就看到老夫人竖着两条眉毛咬牙切齿道:“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这些浑话?”

    虽然她听得其实还挺爽的,但这个字从年仅十二岁、待字闺中的孙女口中说出来,连上那话中的意思,却又让她不由得惊怒交加。

    是哪个混账东西教坏了她的乖孙女?

    云萝眨了下眼,拉下捂着她嘴的那只手,不解道:“什么浑话?我不过是实话实说,难道祖母竟然也以为他那一颗……种子就能占我父亲的全部血脉?这怎么可能呢?儿女的血脉从来都是父母各占一半,女子体内其实也有种子,只是一般人看不见而已。”

    老夫人扶额,这样的话她这个老婆子听着都忍不住的有点害臊,小姑娘家家的却怎么还能这样淡定?

    云萝看她的表情,大概就明白了她的话可能并不被人接受,不管是为什么不接受,她倒是也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这种事情,光靠她嘴上说说,也确实影响不了这里人根深蒂固的观念。

    陈举人到现在终于从惊呆中回过神来,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来指着云萝说道:“小小年纪,又是身为女子,竟……竟这般不知羞耻!”

    老夫人霍然抬头,“你倒是懂礼仪,知廉耻!”

    陈举人被她一句话堵上心口,脸上扭曲半晌,也只憋出两个字来,“毒妇!”

第166章 你吃太多了

    自从老夫人进门到现在不过几句话的工夫,陈举人的口中却是一口接一口的毒妇。

    老夫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又或者是对他的吠叫不放心上,云萝却是他每叫一声,心里的不悦就加深一份,既然不能继续讨论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那就来说说这个吧。

    “听说祖父您年轻时也是满腹经纶有着举人功名的,怎么现在竟是出口成脏,毫无风度可言?”

    陈举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脏”而不是“章”,顿时满脸的涨红都要从堆叠的皱纹里升腾起来,对这个孙女也没有了原来预想的喜爱。

    或者那并不能称之为喜爱,只能是得知了她的存在,又被老夫人和公主深深惦念这件事后,他心里泛起的一些阴暗心思。

    多年瘫痪在床,又被近乎是囚禁在这个破屋子里,他也只能动动小心思了。

    他忽然又愤愤的捶打了一下被子,“想当年我也是少年英才,多少风光?若不是不幸遇上了卫家,早已金榜题名、官运亨通,又如何会沦落到今日之境?”

    家里有个读书的弟弟,云萝对本朝的科举制度还算熟悉,闻言便不赞同的说道:“本朝并不禁止赘婿科举,你落到今日之境全因你不守夫道,背着卫家和我祖母在外头置外室,养私生子。”

    老夫人一下子被她口中的“不守夫道”四个字给逗笑了,可不就是不守夫道么?陈举人既是入赘,那便与女子出嫁没甚区别,女子出嫁要守妇道,男子入赘自也该守夫道。

    至于夫道是什么,就照着女子的妇道来就是了。

    陈举人却被云萝进一步激怒,直觉得受到了天大的屈辱,“我堂堂男子,身边有一两个红颜知己又有何妨?全是卫家以权势相逼!”

    “当年你入赘卫家,也是卫家逼迫的?”

    陈举人忽而哑然。

    老夫人冷笑一声,屈指在云萝的额头上弹了一下,“说的什么混账话?你祖母我貌若天仙,当年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在门口排着队的想入我卫府!”

    这话云萝一点都不怀疑,不说年轻时候,即便现在,老夫人的容貌也是十分明媚动人的,反倒是陈举人,蓬头垢面、皱纹密布,已是个彻彻底底的糟老头子。

    所以,“你既是自愿入赘,就该守着规矩过日子。女子出嫁后到外面偷汉子都要被人唾骂呢,你入赘后却不仅养外室,还生了俩私生子,落到此等下场又有什么脸怨恨卫家害你?听说陈家原本只是个贫寒之家,却因为依傍着卫府而日渐发达,即便在你做出那样将卫家脸面踩到脚底下的事之后,卫家也不曾迁怒到他们身上。”

    “我不过是不想断了香火,又不曾将人带进府里来。”

    “香火迟早都是要断的。”这种事情云萝最是不迷信,“您读过书,肯定也读过史书,历史上多少曾经赫赫扬扬的家族现在早已经泯灭在时光的尘埃之中?再说得难听些,你活着的时候靠卫家过日子,死后还想继续靠子孙香火度日?”

    别看云萝性子淡漠平时也多沉默寡言,真让她说起来,那真是句句都往人的心窝子里捅,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住。

    白水村的某些人已经领教了不止一次,老夫人曾有耳闻,但终归不如亲眼所见来的更震撼。

    她孙女的这张嘴,是长了刀子的吧?

    而这对于云萝而言,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她自己反正是一点都没觉得她说话扎刺的。

    “我自认读的书不比您少,您的有些想法我实在不能苟同。”云萝微微蹙着眉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所谓香火供奉,理该是子孙对先祖的纪念和尊崇,而不是先人对后辈子孙的无尽索取。人死之后,有没有子孙香火当真就那么重要吗?难道不该是生而为人做一世雄,死而为鬼亦不惧阴曹炼狱!?”

    正觉得被自己的亲孙女一脚又一脚的践踏,陈举人被他自己心里巨大的羞恼堵得视线都模糊了,却忽而被她的最后一句话给震了一下。

    老夫人亦是神情震动,当即抚掌目光锃亮的看着她笑道:“说得好,不亏是我卫家的大小姐!”

    有人在门外停住了脚步,静静的侧头看着远处屋脊上的最后一丝天光,眼中的波光从恍惚到莞尔,他忽然想起了葬在白水村后山的刘相大人。

    他脚边是小公子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种生死香火之事离他太过遥远,还没有被划归到他的认识范围之内。

    “舅舅,香火就是子孙后代吗?世人不都顶顶看重自己的血脉传承?怎么表姐却说那个不重要?”他扯着他舅的衣摆轻声问道。

    景玥难得对小外甥有个好脾气,“有人觉得这比自己的生死还重要,有人却并不当回事。”

    “那舅舅你呢?”

    “随缘。”

    瑾儿的眼角往上斜飞,睨了他一眼,哼哼哼哼,他才不信呢,老太太和他母后都不晓得念叨了多少次,景家就剩下他一个男丁,还等着他开枝散叶呢。

    开枝散叶就是生孩子的意思,不过,孩子是怎么生的呢?为啥生孩子叫开枝散叶?难道孩子都是像果子一样长在树上,成熟了就摘下来一个?生孩子的树都长的什么模样?

    瑾儿小殿下的思维已经分散到十万八千里外,再是个小机灵,这种事情没人跟他说起,他也不曾见识过,是真正的一无所知。

    宫里这两年并没有新的孩子出生,不然他肯定会想法子偷偷的跑去看热闹,现在也不会觉得孩子是从树上摘下来的。

    景玥不知他外甥的脑子已经想到了这种地方,见他垂着眼睑,从眼皮上却可见他的眼珠在滴溜溜转动,便也不去打扰他。

    反正这孩子的想法总是异于常人,习惯就好,不过近来,这小子的脾气倒是果然平和了许多。

    云萝和老夫人从屋里走了出来,身后还有陈举人的叫骂声,不过祖孙俩皆都充耳不闻,甚至老夫人还拉着云萝的手和她说:“今日拜见一回就够了,不过你如果以后还想再来拜见他,也只管过来。”

    先前她担心孙女的性子过于随和过来会被欺负,经此一役,她再不担心,反而还隐隐的有那么点期待起了她来虐人。

    瞧她刚才口齿伶俐的,这种渣渣真是完全不是她的家小萝的对手啊!

    目不斜视的从还可怜的跪在地上的老妪面前走过,老夫人瞪了眼站在院子里的景玥,“你还真是不把自个当外人,在我卫府里四处乱走。”

    她老人家以前可喜欢景玥了,可现在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小子跑到江南来的目的不纯。

    何曾听说过他对哪个小姑娘和颜悦色的?尤其是他每每看着小萝时的那个眼神,像是能发出光来,别是看上她家小萝了吧?

    这可不行!

    在老夫人的眼里,他还真不是个多好的女婿人选。

    景玥自然也察觉到了这几天来老夫人对他的态度变化,可他是会因为老夫人的态度转变就改变人生目标的人吗?

    再说,他也不能在江南停留太长的时间,原先还预备着至少也能再停留上一个月,足够他等白水村的农家小院建好之后搬进去住上一段时日的。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眼下他能在江南停留的时间不多了。

    不过阿萝现在既然已经回到了卫家,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在京城与她相见,那是他的主场,行事于他而言是更方便了。

    emmm……得先把卫逸之打发出去。

    他拱手朝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恕罪,不过是多年未来,就想四处看看,看看故地是否一如往昔。”

    公子翩翩,风华靡丽,看得周围的几个丫鬟都忍不住直了眼,老夫人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景玥也不乐意被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人看着,当即就收了笑容。

    笑容一收,他身上的威势就自然而然的散发出来,目光一扫,无人敢与他对视,连老夫人都在他的目光下心颤了下。

    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威势,又心思诡谲,性情狠辣,绝对不是什么良配!

    景玥却转头凑到了云萝的身边,侧头与她说话道:“如何?可是受了委屈?”

    云萝摇头,“没,不过是个受不得贫寒又自命清高,自私、自负、自卑的老文人,这种人不论几十年前还是几十年后都不会少见。”

    这种人在后世还有一种称呼叫凤凰男。

    她这话说得太犀利了,老夫人不由得抚掌而笑,景玥亦凝视着她的侧颜,那眼神能将人的骨头都给融化了。

    老夫人侧了个身,强行插入到两人之间,拉着云萝抱怨般的说道:“先前还说不过一会儿的事情,不想还是耽搁了好一会儿,小萝怕是早就饿了吧?还是快些回去,你正在长身体,万万不能挨饿。”

    瑾儿在旁边嗤嗤的笑,景玥瞥他一眼,直接拎着往前走,一如云萝时常拎着郑嘟嘟的模样。

    “放我下来!”瑾儿在他的手上挣扎,这样被拎着真是超丢人好吗?实在有损他一宫殿下的威仪。

    可惜人小力弱,他再是挣扎也被一路拎到了正院,直到坐上饭桌前的凳子时才被松开。

    桌上已经摆放好热腾腾的饭菜,看着并不怎么精细,但却每一道菜都份量十足,云萝和老夫人都是胃口很大的人,景玥虽不在同列,但他既是男人又是武将,本身还正处于一生中最吃不饱的年龄段,三人捧着大碗一阵云卷风残,顿时把瑾儿小公子的那点胃口比成了渣渣。

    他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肉和菜被眼前的三个人给吃光了!

    虽然早见识过云萝的好胃口,但那时候她是个乡下丫头,现在却已经是侯府千金了,话说,那个千金小姐吃得有她这么多?

    不不不,别说一样多,就算只有一半,也能撑死好几个名门贵女了吧?

    瑾儿斜着眼,目光将云萝上上下下的扫了一遍,忽然叹了口气。

    云萝也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又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你吃得也太多了。”他说,“在乡下也就罢了,我看每个人都吃得挺多,可你现在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作为名门淑女,你应该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碗,拿着筷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送。”

    “我现在也没有狼吞虎咽的往嘴里扒拉啊。”别看她吃得快又多,动作和仪态可好着呢,这还是前世的亲奶奶一手调教出来的。

    瑾儿气急,指着她手里的碗说道:“那又如何?别人一看见你手上的碗就知道你是个饭……”一气之下,差点把“饭桶”二字骂出来,不禁顿了下,又说道,“名门淑女都是拿着小碗吃饭的,顶多比我现在用着的这个稍微大一点点。”

    真是操碎了我的心!

    不不不,本殿下是替皇祖母操心呢!

    云萝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可看他这拧着眉头满脸愁苦的样儿,她就想继续逗他一下,就问道:“然后吃上十几二十碗?”

    小公子顿时狠抽一口气,桃花眼都瞪圆了,随之气急败坏的说道:“半碗!顶多吃一碗就不能再吃了!”

    “那我得饿死。”

    “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谁家小姐是饿死的。你这样在自己家里也就罢了,若是在外面是要被人笑话的。”

    云萝面无表情的“呵”了一声,“又不吃他们家的米饭,还管我吃多吃少?那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吧?”

    瑾儿瞪着大眼睛,不知该怎么跟她争论这个问题,“反正,在外面,你就是不能吃这么多!”

    要不是看在皇姑母的面儿上,他真是一点都不想管的。

    毕竟,她丢脸就是皇姑母丢脸,那就是父皇丢脸,岂不也等于是他丢了脸?

    云萝却不想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转头问老夫人,“祖母,卫家人都有一身神力吗?”

    “这怎么可能?”老夫人摇头说道,“当年先祖爷才是真正的天生神力,能单手举起千斤重鼎。”

    云萝默然,她好像、大概、或许也能举起来呢。

    老夫人对自家孙女的力气还真没有个详细的了解,也不知道云萝此刻的心理活动,犹自说道:“随着血脉的稀疏,现在已经很少有族人可称一声神力了,但我族人确实要比普通人更有力些,有些孩子在十来岁的年纪就能拉开二石的弓,你哥哥在七岁的时候拉开二石的弓就已是十分轻松。”

    云萝明白了,卫家都是大力士,但大力士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大部分人只能跟普通人相比,承载自先祖的神力已经随着时间和血脉的稀释而逐渐减弱了。

    下意识的握了下手指,她这是返祖?

    呃,这个词用得不大准确。

    知心院那边是否温馨和睦暂且不知道,但正院里,今晚的气氛却是甚好,瑾儿的担忧哀愁都成了一种调剂。

    次日,云萝又虽老夫人在族里待了一天,从早到晚,几乎将所有的族人都认了一遍,至于究竟有多少记在了心里头,那真是连云萝自己也有点算不清了。

    期间,八老爷又是几番挑刺,大都不等云萝开口就直接被其他族老们堵了回去,闹到后来,倒闹得他自己像个笑话一般。

    老夫人的威慑在这里,真没几个族老还敢跟她对着干,况且,他们本就是分支,许多人都需依傍着嫡支卫府而活呢,若是把她老人家给再惹毛了,都不用她像二十多年前那样出手放血,只要再不管分支的死活,他们就得哭爹求娘。

    倒是十六太爷,在昨天老夫人亲手将卫浈的姓名从族谱上划去之后就再没有提起这个人,更没有与云萝一个小丫头为难。

    且不管他心里究竟是何种想法,至少表现出来的这个态度是要比他的侄儿八老爷好多了。

    三天流水席,云萝只去了第一天,之后的两天就没有再过去了,而是留在府里跟在老夫人身边熟悉府中人事,练习卫家武学,甚至还开始接触了中馈管家之事。

    第四天,云萝向老夫人提出了想要出门去看望姑婆的意愿。

    老夫人自是没有不同意的,“早就知道郑家的姑爷姑奶奶在府城,那袁家表公子袁承更是如雷贯耳,林山长就指着他今年能给书院摘一个解元回来呢。”

    林山长就是江南书院的院长林炳文,也是袁承的授业恩师。

第167章 把眼珠子挖出来

    江南书院说是越州府府学,但却并不坐落在城内,而是在城外东郊的小舜山上。

    云萝一大早就从越州城东门而出,走上三里路就是一个小镇,名小舜镇,面积不大,却十分繁华,到处都充斥着浓浓的书墨香气,街上往来行走的有许多都是儒衫布巾的文人雅士,就算路边摊贩都比别的地方要更斯文。

    小舜山就在镇子的后面,沿着石阶拾级而上,每隔一段就有亭榭供人歇脚,直到半山在往上一些,那一处百白墙黛瓦、鳞次栉比的院落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南书院。

    传说,江南书院的每一个学子都有状元之才。

    这当然是老百姓们夸大其词的流言,不过至少有八成学子都能在未来金榜题名是确确实实的。

    老夫人和云萝说,每次春闱会试的榜单之上,前十的名额至少有半数来自江南书院,上一届更是包揽了殿试的状元和探花,若非圣上认为不可让江南书院的风头太盛,好歹要给其他地方的学子们留条活路,一甲三人怕是要被江南书院包圆。

    于是,三人中相对弱一些的那位被划为了二甲的首席,传胪。

    这两年来,各地前来江南求学的举子越发的犹如蜂拥,虽大部分都进不去江南书院,但江南书院不收,万鸿书院其实也不错,再不济,还有其他的许多大小书院可以供他们选择呢。

    江南的文风鼎盛,以小舜山为中心,大小书院学舍遍布四处,所以小舜镇上游走的学子们也并非全都来自小舜山上,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是从小舜山上下来的。

    都已经有举人功名了,他们的授课也不再如开蒙和童生时候的那样闭门造车,其实自从秀才之后,有条件的学子们就会开始到处游学,或跟着师长先生,或与同窗好友三五成伴。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姑婆郑七巧和袁家姑丈的笔墨铺就在小舜镇上。

    小舜镇上的一个小铺子可不是谁都能买到的,又或者说,镇上根本就不会有出售的铺子!

    “我先前还当是我们运道好,一来就遇上了这么个小铺子,虽不过才丈余的宽深,但却连着后院,足够老少三口人居住了,价钱更是公道。可现在想想,天下可不会掉这么大的馅饼,怕是卫家看在了你的面儿上在暗中给我们行了方便呢。”

    文翰巷的宝墨轩后院,郑七巧拉着云萝的手感叹道,“真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事儿,当年丰谷两口子将你抱回家中,倒是郑家的造化了。”

    “也是我的造化。”如果没有爹娘把她抱回去,她任是再顽强也要被师父给养死了。

    郑七巧笑了一声,“你到了府城后一切都还顺利吗?卫家的名号如雷贯耳,但里头究竟如何却不是我们小老百姓能够知晓的,你在里面一切可好?”

    “顺利,都好,祖母已经帮我把障碍都扫平了,来的第二天就开了祠堂在族谱上加了我的名,下午前往祖坟祭拜,之后族中摆了三日宴席,不然我早两天就能来看望您和姑丈。”

    这么迅速的就开了祠堂祭了祖?说明卫家是早已经准备良久,只等着她回去认祖归宗呢。

    郑七巧不禁为她高兴,又见她今日虽穿戴简单,但衣裳料子却是珍贵的软烟罗,双髻上的珠花亦是十分精致,浑圆的珍珠、通透的碧玉、耀眼的宝石都成了她身上的一件装饰,更衬得这个一身粗布破衣裳都难掩精致的小姑娘越发的光彩照人了。

    这些东西都不是寻常物,郑七巧自认为还算有些见识,却也禁不住的有些咋舌,为云萝在卫家的处境亦更放心了点。

    “你那边才是顶要紧的,来不来看我们又有啥关系?不过我瞧着你这个模样,想必是真没什么让人担心的。不过,你别嫌姑婆唠叨,到了府城后,你那性子最好还是稍微改一改,这里不比乡下,侯府高门里头却是要圆滑些才能吃得开,不被欺负。”

    不管会不会听从改变,云萝都点头接下了她的好意,然后转身指着旁边的那辆马车说道:“我顺路给您和姑丈带了点东西过来。有一捆兔皮给姑丈制笔,我不懂这些都是请栓子帮忙挑的。有两坛子咸菜,是太婆亲手腌制的,说你们过年那会儿回去也没给你们带上多少,让我再给你们捎些过来。原本她老人家还想再捎带些豆角茄子饭瓜,想到天气太热,一路颠簸到这儿不是蔫吧了就是烂了,才遗憾放弃。另外,还有给表哥的两身衣裳和两双鞋子,都是太婆做的,说让表哥读书时候穿。”

    做得可好看了!

    “咋还带这么些东西来?”郑七巧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卫家那样尊贵的人家赶路,车队中竟还混入了这么些东西,想想都觉得与他们的身份不相符合。

    云萝已经钻进马车将东西一样样拎了下来,郑七巧在下面接着,两人搬了好几趟才把东西都搬到屋子里面。

    帮着姑婆一起把东西都归置了,云萝又说道:“过段日子我要回去,姑婆如果有要捎带的东西吗?”

    郑七巧愣了下,“你还要回去?”

    “这是自然,等这里的事完了我就回村去。”云萝回答得理所当然,她从没想过认了这边的亲,就要放弃那边。

    郑七巧反而是更多的意外,问她:“老夫人没意见?”

    云萝摇头,“没有,她也是认同的,说就当有两个家。”

    郑七巧愣了会儿,“以前还听人说卫家的那位老夫人很是厉害,脾气也十分霸道,没想到竟是这样通情达理。”

    说着就忍不住的高兴了起来,跟云萝说:“以前是来回不方便,既然你要回去,我这儿还真有不少东西想托你顺路带回去呢,你大约啥时候回去?我好把东西都理一理。”

    “现在还说不好,但至少也要半月之后,您把东西整理好,我回去的时候过来拿。”

    “成!”她转身又整理起了要捎带的东西,哪怕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呢,却就是有种一刻都不能停的感觉,“两地来回不便,就连想要送个节礼都不成,今年更是不敢放松,所有的劲都在跟着承哥儿使呢,就盼着他八月秋闱能得个好名次。”

    袁承今年要参加秋闱,目标直指头名解元,姑婆和姑丈现在都有些紧张。

    袁家沉寂了整整三代人,就指着他能重振门楣呢。

    云萝问道:“表哥现在在书院里吗?”

    “你也晓得,那小子的脾性太跳脱了,就连他先生都有些不放心,索性将他留在了书院里,只休沐那日可以回家来。”

    江南书院里有学生宿舍,但并不强制学子们必须住宿,能得林山长如此特殊照顾,袁承也算是他教学生涯中的独一份了。

    云萝几乎能想象出他捧着书本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前面的铺子里,袁姑丈在陪着景玥说话,“景公子年纪轻轻却这般见识广博,真让老朽惭愧。”

    这少年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吧?他一直以为他家承哥儿已算得上天纵英才了,却不想人比人得扔啊!

    云萝出来的时候,铺子里也进来了两个书生,与寻常的白衣翩翩或一身青衫都不相同,他们却是穿着黑色襦衫,仅在衣襟处能看到一点交叠的白色中衣领。

    同样的黑色儒衫,仔细看去却又并不完全相同,一人的袖口用白色绣线绣出一朵兰花,一人的袖口则用青线绣着翠竹。

    两人径直来到柜台前,那白线绣兰花的学子朝袁姑丈作揖道:“袁先生,小生前来取三日前预定的松香墨。”

    袁姑丈辨认了下他取出来的字条,然后从柜台后拿出了一个长条的松木盒,“就在这儿了。”

    他打开盒子仔细的检查了一下,检查完就直接塞进了袖子里,又拿出银子将尾款付清,“袁先生的手艺一如既往,小生自从用了您家的墨,再用不惯别家的。”

    这时,他旁边的翠竹学子问道:“这就是你与我推荐的笔墨铺?瞧着也没甚特别的。”

    兰花学子笑着说道:“你昨日不还赞了我的墨水?就是从这里淘换来的。袁先生不仅制墨的手艺不凡,制笔亦是十分精妙,你不妨买了试试。”

    袁姑丈拱手道:“齐公子过奖了。这位公子若是有需要,不妨看看?小店虽小了些,但笔墨的种类却有不少。”

    景玥不知何时走到了云萝的身边,与她轻声说道:“这两位就是江南书院的学生。江南书院里又分四院,梅、兰、竹、菊,菊院都是历年招收的秀才,另外三院以学识区分,新进的举人大都在竹院,学识有所进步之后就入兰院,而只有梅院的学子才能够进京赶考。三个学院每年都有考试,优等的进到上一级,中等的继续留在本院,劣等则被退到下一院,累积达到三次劣等就会被书院驱逐。”

    云萝轻轻的点了下头,这就是个年级的分别,一年级的学生考得好了就能读二年级,二年级的同学考得不好还有可能要回来重读一年级。

    后面那个有点糟心,留级也就算了,竟然还有退级的!

    云萝的目光又往两人的袖口位置扫了过去,所以,兰花的比翠竹的要高一级么?而袁承现在是菊院的学生?

    景玥也在看着两人,看了一眼后转头与云萝说道:“小舜镇上的风景与别处都不大相同,不如我陪你四处走走?”

    云萝正有此意,就与姑丈打了声招呼之后出门到街上去转悠了。

    出门前,那两位江南书院的学子还转头来看了两人一眼,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惊艳。

    云萝今日出门并没有带很多人,就景玥和负责赶马车的一个侍卫,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都被她留在了府里没有带出来,在她出门的时候,兰香和兰卉都是一副快要哭的表情。

    本该是主子身边的左膀右臂,她们却至今没有起到过任何大的作用,仿佛两个摆件一样的杵在大小姐身后,还没有粗使丫头的作用大。

    云萝却不是会心软的人,也不会为了让两个丫鬟好过就为难自己,而最主要的原因是两人还不能让她放心的纳入到自己的地界上来,倒不如暂且远远的放着。

    出了门,街上十分热闹,一如她刚才坐在马车里看到的沿路风景,热闹却丝毫不嫌脏乱,所有人都像是在有意识的克制着自己的行为,让自己尽可能的更彬彬有礼,更有风度。

    一路走过去,书店里有人在安静的翻书,书画铺里有人在鉴赏不知谁家的墨宝,茶楼酒肆之中有人在吟诗作对,就连路边走过的人都在热烈的讨论着诗书经意、各年秋闱、朝中大事。

    这是一个与家常琐事几乎绝缘的地方,没有一个穿戴斯文的学子口中会说出今日粮价是涨是跌,更没人会说,东家的醋没有西家的好,但西家的酱油不如东家的香。

    “鹊桥仙新来了一个姑娘,名叫芊芊,那真真是花容月貌,满腹经纶!”

    两名身穿儒衫的文人摇着折扇从云萝身旁走过,轻声说着话,又一起发出心领神会的笑。

    云萝停下了脚步,转头问景玥:“鹊桥仙在什么地方?”

    景玥愣了下,他确定听到的是“在什么地方”,而不是“是什么地方”!

    所以他家阿萝这是已经知道了那是个什么地方?

    他小心的观察着她的脸色,可惜什么都看不出来,好像她真的只是好奇问问。

    “唔,我也不甚清楚,要不找个人问问?”

    “你没去过吗?”

    “我怎么会到那种地方去?”他下意识急急忙忙的开口,一开口就直觉不对,忙又收了嘴。

    云萝微仰着头看他,那眼神平平静静的却总让他有那么一点毛骨悚然,“那是哪种地方?”

    景玥轻咳一声,“听方才两人的对话就可以大约猜测,那即便不是勾栏女闾,也应该相差不远,那些文人墨客最是喜欢往这种地方去,还美其名曰风流雅士。”

    这么直接的对着一个十二岁的单纯少女说这种事情真的好吗?

    他这么一解释,云萝反倒有点噎住了,还有点意外他的直言不讳。

    景玥未了还问了一句:“你想去看看吗?”

    虽然前世就不曾听说她对这种地方好奇的,但她现在若想去见识见识,他也不会拒绝带她去。

    任何要求,合理的,不合理的,只要是她想的,他都愿意无条件的满足她!

    云萝却摇了摇头,“没什么好看的,我只是好奇那地方也在镇上吗?”

    “八九不离十。”

    “一边读书,一边狎妓?”古代学子的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

    景玥这次连咳了两声,让他跟阿萝讨论这种问题,他他他其实也有点扛不住啊!

    他在想着怎么不动声色的换一个话题,云萝却在想着回头应该跟文彬说一说这个事情,读书就该好好读书,若是敢学这些所谓风流学子的做派,就打断他的三条腿!

    “阿嚏阿嚏阿嚏!”远远几百里之外的庆安镇,文彬正在提笔作诗,忽觉得后背一阵阴风流窜,连打了三个喷嚏。

    坐在旁边的金公子当即凑了过来,用手肘捣捣他,“这是谁在掂量你呢?”

    俗话说,一思二骂三掂量,这连打三个喷嚏,可不就那么个意思吗?

    文彬用手肘将他推开,没心情跟他玩笑。

    今天是三姐离开去府城的第八天,又是想念三姐的一天,也不晓得她在府城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习不习惯,啥时候能回来。

    金来还想凑过去,先生忽然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他的背后,手中戒尺“啪”的一下抽在了他伸出去的爪子上。

    “坐回去!”

    金公子顿时吓得一激灵,端端正正坐好,不住搓揉着红了一条的手背,龇牙咧嘴的嗷也不敢嗷一声。

    文彬看着他这样,忽然又心情好了一些。

    待得先生离开,这一片才响起了一阵细微的窃窃轻笑声,在先生转头看来的时候霎时噤声,又在先生挪开目光之后再起动静。

    再说府城,景玥原本都已经把话题转开,却没想到两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鹊桥仙的门口。

    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到里面的莺歌漫舞,云萝有些惊讶,“原来大白天的也开门营业吗?”

    是她孤陋寡闻了。

    景玥正想带她离开,却见从大门内迎出了一个粉衣曼妙的姑娘,涂粉抹脂年约二十四五的模样,娇笑着说道:“这位公子面生得很,可是新来的学子?不如进来坐坐吧,我们这儿各大书院的学子都有不少呢,还有佳人相伴,甚是快活。”

    说着就伸手来拉他,全然一副看不见旁边云萝的模样。

    “锃”一声,景玥站在原地不动,他身后的侍卫已上前一步横刀出鞘挡在了前面,“退远点,别动手动脚的!”

    这女子被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却朝着侍卫越发的贴了过来,娇笑声勾人,“哎呦,奴家好怕怕呢,心都快要蹦出来了,不信小哥你摸摸。”

    说着伸手来抓侍卫的手就要往胸口放,侍卫一时间涨红了脸,握刀的手便是一抖。

    “啊!”她忽然惊呼了一声,猛的后退伸手往脖子上一摸,竟然摸出了几点血迹,顿时脸色一变,抬头就竖起了眉头冲侍卫道,“你竟敢伤我!”

    侍卫红着脸,神情却再正经也没有了,微蹙的眉头还可见他的些许嫌弃和不耐,将刚才被抓的那只手在衣裳上擦了擦,说:“不是让你退后了吗?你还不怕死的贴上来,受了伤怪谁?”

    “你……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谁?”

    “勾栏女闾,你是……老鸨?”

    女子顿时被这过于直白的话气了个小脸铁青,捂着受伤的脖子气道:“这里是小舜镇,镇上所有的人都托庇于卫侯府而生,你个外地来的却竟敢伤我,这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云萝原本还站在旁边冷眼看戏,却没想到这女子竟把卫家也扯了出来,顿时目光微沉。

    侍卫还在说:“一派胡言,此乃江南书院所属,理该归于朝廷官府,与卫侯府有何干系?再说,分明是你自己贴上来受的伤,可不是我主动伤的你。”

    女子嗤笑了一声,斜着眼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要不怎么说外地来的不懂事呢?整个江南都归附于卫家,你说这里归官府管辖又如何?官府的大人都得听卫家老夫人的!”

    侍卫脸色大变,下意识的转头来看他家爷和卫家大小姐。

    景玥的脸色沉凝看不出什么来,云萝亦是面无表情,只目光有些暗沉,看着那女子问道:“你说的这些话,卫家人知道吗?”

    那女子看着两人,心里倒是泛起了嘀咕。

    不过,这小姑娘暂且不论,这公子她却是从未见过,也没听说过府城有这么个人物,再听他们身边侍卫的口音,应该确实是从外地来的没错。

    如此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挺了下胸膛,“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实话告诉你,我鹊桥仙可是卫家老爷的产业。”

    “卫家老爷?哪个老爷?”卫府里头现在可只有一个瘫痪了几十年,已被折腾得跟个老疯子似的老爷。

    “跟你说了你也不晓得。”她轻嗤一声,忽然又将目光上上下下的在云萝身上打量了起来,捂着嘴吃吃的笑道,“小妹妹年纪正好,又长得这般花容月貌,也不知是谁家小姐,真是把我楼里的姑娘们都给比下去了。”

    此时已经有听到动静的人聚集过来看热闹,从鹊桥仙里头也走出了不少人来,听到这女子的声音都不由得跟着将目光落到了云萝身上,然后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笑声。

    景玥脸上的笑容已一丝不见,忽然伸手将云萝往怀里一揽,挡住周围那些投向她的猥琐目光,看着那女子的目光亦格外平静,平静得幽深沉凝连一丝涟漪都不见。

    “把她的眼珠子给我挖了!”

    云萝从他怀里把自己扒拉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侍卫小哥握着刀朝女子逼近,女子终于察觉到危险,面露惊慌的不住后退,却依然被轻松的一把抓住。

    不知何时,长刀被挂在了腰上,侍卫小哥的手里出现了另外一把小巧的匕首,反手握着就朝女子的双眼划去。

    女子的尖叫和周围人群的惊恐连成一片,云萝有些头疼的喊了一声:“住手!”

    又抬起头来看着景玥,“你怎么这么喜欢挖人眼珠子?”

第168章 别凑这么近

    他何时喜欢挖人眼珠子了?

    景玥表示他有点冤。

    可惜云萝已经把注意力转回到那个女子的身上,看着她仿似逃过一劫的瘫软在地上大口喘气,抓着胸口的衣襟满面惊惶,云萝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的同情和怜悯,反而有一点疑惑。

    “混迹风月场的人,竟还这么没有眼色?”

    景玥是多看那人一眼都嫌脏,就只看着云萝说:“许是被惯坏了吧。”

    “惯坏了?”

    侍卫小哥转头说道:“那些个文人自诩风流才子,对家中的父母妻儿未必温情,对青楼勾栏里的妓子却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甚至还有拿着媳妇嫁妆,乃至砸锅卖铁都要捧着银子去博卿一笑的。”

    这话一出,周围的那些文人们脸色各异,有人似乎想要跟他分辨一二,却又慑于他手中锋利的刀,只敢拿眼睛来瞪他,更多的人则是不以为意,认为一个下人武夫如何能够理解他们的风雅?

    云萝不关心这些人,对于这女子刚才似有侮辱的言语也没有多放在心上,却有些在意她之前说的那一番话,还有她口中那位后台老板卫老爷。

    “这鹊桥仙是谁的产业?”云萝问那女子,“你刚才那一番狂悖之言又是从何处听来?”

    那女子瑟缩了下,倒是不敢再对着他们露出轻狂之态。

    她在楼里几个姑娘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朝着云萝盈盈一福身,低眉垂眼的说道:“翩翩轻狂,怠慢了小姐,还请小姐大人有大量恕罪则个,也多谢小姐出手相救,翩翩铭感五内,不敢忘怀。”

    对于云萝的问题却是只字未答。

    云萝抬眸看着她,清凌凌的一双眼似能望到人的心里去,“嘴上说着恕罪,内里却仍怀恨在心,说什么铭感五内不敢忘怀,不过是想回头去找能对付我的人哭诉委屈罢了。”

    侍卫小哥“铮”的拔出了长刀,在几个姑娘的惊呼声中一下架在了这个叫翩翩的脖子上,侧头对云萝说道:“萝姑娘何必与她多说废话?这种人最是两面三刀、欺软怕硬,好好的问她话从来不会乖顺回答,等会儿小的把她这张脸先给划花了,她自然什么都会交代得清清楚楚。”

    他的话果然让翩翩又变了脸色,僵在那儿连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如刚才的那样贴过来,自以为凭她的魅力定能将这没见识的小侍卫迷得神魂颠倒。

    脖子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呢。

    刀架在脖子上,森凉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衫,大热天的都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抖着嘴唇说道:“小姐饶命,奴家不过是个低贱的花娘,如何敢对小姐不恭顺?”

    刀锋倏然往她脖子上贴近了过去,侍卫小哥呵斥道:“花言巧语,你怕不是忘了刚才为何要挖你眼珠子!”

    “都怨奴家平时口花花惯了嘴上没个把门,竟把玩笑开到了小姐的头上,但却万万不敢有丝毫折辱小姐的心思。”

    侍卫小哥转头跟云萝说:“萝姑娘,这女子眼珠子乱转,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还是让小的先把她的眼珠子给挖了吧。”

    云萝暂不理会他,一直就看着这个叫翩翩的花娘,“你还是不肯回答我的问题吗?”

    翩翩有些懵了,话都已经说了这么多,她却竟然还惦记着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云萝见她依然不答,不禁眉头微蹙,提醒道:“你要知道,这种事情只要用心查找肯定很快就能查出来,我不过是想要稍微节省点时间而已。”毕竟挖人眼珠子这种事情,她也有点不忍心看呢。

    翩翩的眼波轻颤,眼睛一眨就眨出了两滴眼泪,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端的是楚楚动人惹人怜惜,“这些小姐,不知你找我家主人有何事?翩翩自知方才确实轻狂对小姐有所不敬,您要打要骂都只管冲奴家来便是,万不可惊动我家主人,不然这最后的一个容身之所怕是也容不下奴家了。”

    云萝默然,她好像被当成了好忽悠的软柿子。

    她看了侍卫小哥一眼,然后转过了身背对着他们。

    身后响起了翩翩畏惧的惊叫声,还有另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住手!这位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云萝侧头看去,看到一个白衣儒衫一身斯文的年轻男子,模样斯文,声音斯文,就连此刻因为不忍见到这般残忍之事而微微蹙起的眉头都是斯文的。

    “你可曾知道今日这事的来龙去脉?”

    他拱手朝着云萝一揖,“在下柳文生,今日之事从头看到尾,虽是这位翩翩姑娘出言不逊在先,但也没到要挖人眼珠子的地步,还望这位小姐宽恕一二。”

    云萝若有所思,“你不提我倒是疏忽了,既是出言不逊,就该割舌头,怎么成挖眼珠子了?”

    景玥轻笑了一声,伸手将她的脸从柳文生的方向转回来,“若不是她这眼珠子乱看,何以会说出那样侮辱你的话来?况且,你不是还要问她话吗?割了舌头可就什么都说不了了。”

    柳文生被他们二人的恶毒言语气到了,“人生在世理该心怀仁爱,你们却何以这般手段狠辣?”

    景玥眼神一冷,云萝亦转过了头去,蹙眉说道:“看你打扮也该是个读书人,你不如与我说说,江南何时依附于卫家?卫家又在何时成了坐拥整个江南的土皇帝?”

    柳文生脸都吓白了,“这话可万万不敢说。”

    “为何不敢说?一个花楼妓子都敢当街大放厥词,你一个身负功名的读书人却为何反而不敢说了?”

    柳文生的脸越发的白了,他到现在才终于反应过来云萝在意的根本就不是翩翩将她与妓子比较的侮辱,而是那些将卫家比为江南土皇帝的言辞。

    细想想,翩翩之前的言语确实有诸多的不妥,虽然卫家在江南的地位尊崇,就连知府乃至道台大人都要看卫家的脸面,然而说他们是江南地界上的土皇帝,谁都不敢。

    这里是江南文人的聚集地,几乎所有人都以着将来当官为目标,自然知道,当今在幼年登基,吏治败坏,这些年来若非有卫家的镇守,江南也必然要成为有些人争权夺利的修罗场,又哪里有当下的平静和安宁?

    这些年来,多亏了朝堂之上有刘相坐镇,江南有卫老夫人镇守,才让他们等到了景家瑞王爷的长大,领兵大败西夷,震慑西北。

    不仅是柳文生,周围的其他书生亦是面面相觑。

    他们之前也只看到云萝和景玥为了翩翩姑娘的一句话就要挖她眼珠子,实在是残忍至极,竟是没一人察觉到翩翩之前的话有多少不妥。

    整个江南都托庇于卫家,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

    可是这样的话,能随便说吗?更何况这还是出自于一个青楼妓子之口,是用来仗势威慑所谓外地人的。

    鹊桥仙大门口一时间落针可闻,直到有一个青衣书生遥遥的朝云萝一拱手,“我等竟还不如一个豆蔻姑娘深明大义,实在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学生惭愧,也终于明白我与小舜山上的师兄们相差在何处,往后再不敢到这烟花之地来荒废时间。”

    说完转身就匆匆的走了。

    “那是万鸿书院的周鸣,听说当年被江南书院拒之门外,他就一直心有不服,往日见到穿黑衣襦衫的,不管是不是江南书院的学生,都必然要遭他的冷眼相待。”

    几个书生在旁边窃窃私语。

    “江南书院的规矩甚严,不许学生到烟花风月场所嬉乐,一旦被抓住,必然严惩。”

    “怎么个严惩法?”

    “似乎是一个处分,还要将其事迹写下来张贴在书院里让全院的师兄师弟们围观批评。”

    “嘶,那岂不是里子面子都掉光了?”

    “可不止呢,那处分就跟每年十月的那场考试考了劣等一样,过了三次就要被驱逐出书院。”

    这更狠,一路过关斩将挤掉了多少人才能进入江南书院?一朝被驱逐,必然再没有一个顶尖的书院愿意收他入门。

    柳文生呆了半晌,支支吾吾的说道:“那……那也不必这般严厉,再说,即便言语狂悖有诬蔑卫家之嫌,也该交由卫家,交由官府来处置,姑娘何人,凭什么在此替卫家伸张?”

    景玥再次将云萝的脸转了回来,轻笑看着柳文生道:“这位……兄台倒是个有情之人,不知家中可曾娶妻?”

    柳文生不明白他何以问这个话,但下意识的就答道:“已成家三载。”

    “那不知对尊夫人,兄台是否也有这般温柔怜惜?”

    柳文生一愣,莫名的想到了刚才那位侍卫说的“这些文人对父母妻儿未必温情,却对青楼勾栏院里的妓子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霎时涨红了脸。

    景玥没有再多看他一眼,细致的整理着云萝方才被他揉乱的几缕发丝,在周围有眼神不自觉的往云萝身上瞟的时候,抬眸一一扫过去,吓得那些人慌不迭的移开目光,仿佛再多看一眼就连他们的眼珠子也要保不住了。

    那翩翩终于彻底的不敢有小心思了,看着侍卫小哥又举起了刀来,她崩溃的捂着脸大声哭喊:“我说,我什么都说,求你们饶恕我的罪过,我以后再不敢说那些话了!”

    侍卫小哥有些郁闷,到底还能不能愉快的挖眼珠子了?

    眼珠子看来是挖不成了,而鹊桥仙被云萝和景玥加上一个侍卫小哥这么一闹,也几乎人去楼空,留下几个姑娘在里头面面相觑,瑟瑟发抖。

    “快,快去通知老爷!”

    有人从鹊桥仙的后门溜了出来,朝着越州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云萝也辞别了姑婆和姑丈,还约定了等袁承休沐时,她若是也正好有空,就再过来拜访。

    回到府上已是傍晚,对上抱着手臂等候在正院里,一脸“你们竟然自己出去玩,把我一个人落在府上”的瑾儿小殿下,景玥直接无视略过,云萝倒是摸了下他的头,然后抬头与老夫人说道:“祖母,今天在小舜镇上遇到了一件事,或许该和你说一声。”

    本来正想问“今日玩的开心吗?袁家的姑婆姑丈如何”的老夫人顿时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好奇的问道:“遇上了何事?可是有人欺负你?”

    欺负不欺负的也就随口一问,她一点都不觉得她孙女会被外面的那些人给欺负了,再说,不是还有个景玥在一起吗?

    却不想,云萝尚未开口,景玥先轻笑了一声,说道:“今日在小舜镇上从鹊桥仙门外走过,里面出来个花娘,很是出言不逊,还拿阿萝与她楼里的姑娘相比较。”

    “混账!”老夫人顿时脸色一沉,一巴掌拍在身旁茶桌上,“一个下九流的贱胚子,竟也敢如此侮辱我卫府大小姐?那人现在何处?”

    云萝看着那霎时裂了一条缝的茶桌,那翩翩若是在这里,怕是也得落个这样的下场。

    不过,不论在不在这里,她的下场好像都不怎么好。

    原本云萝是不打算跟老夫人说这件事的,反正她自己其实并没多在意,说出来也不过是平添老夫人的恼怒,没必要。

    可景玥既然说了,她也没意见,只将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说了一边。

    说是原原本本,其实概括起来也就几句话的事。

    “那叫翩翩的花娘拉拉扯扯中被小旦伤了一点皮,气恼这下直接搬出了卫家来压人,还说鹊桥仙是卫家老爷的产业,后来对我出言不逊,景玥要挖她眼珠子,在鹊桥仙大门前很是闹了一场。”

    小旦就是今日跟着他们出门的侍卫小哥,听景玥说,他原本出身小康之家,无奈父亲考了几十年的科举也未能得个功名,又附庸风雅时常跟着好友出去,说是参加诗会、讨论学业,其实就是到勾栏之中狎妓,为了所谓脸面出手十分大方,渐渐的家业就败落了,他母亲也被逼死,甚至到后来把唯一的儿子都卖给了人贩。

    所以他对风月场其实是十分仇恨的,更厌恶那些不好好读书,整天附庸风雅以狎妓为乐的所谓文人雅士。

    云萝的话过于笼统,景玥就在旁补充丰满,听得老夫人的眉头越皱越紧,转头着人请来了大管家卫德,直接问道:“你可知小舜镇上的鹊桥仙是谁的产业?”

    卫德愣了下,想了会儿才想起来鹊桥仙是个什么地方,不禁更是诧异,老夫人何时竟对这种风月场有兴趣了?

    整个卫府都没有涉足风月场的,不过族中那边倒是有两位,他还正巧知道。

    “先前倒是听说族中的八老爷在小舜镇上开了家花楼,大约就是那鹊桥仙吧。”

    老夫人对云萝说:“看来那叫翩翩的并没有与你说谎。”

    卫德有些生气的问道:“这翩翩是何人?竟还敢欺瞒大小姐?”

    老夫人冷哼一声,“一个下贱的花娘,胆子可是比天还大呢,竟敢把我家小萝拿来与花娘比较!”

    “什么?”卫德大惊失色,更是满脸怒气,“敢问老夫人,这花娘可正是那鹊桥仙里的?”

    见老夫人点了头,他便皱着眉头一脸沉怒的说道:“此事可不能轻轻放过,大小姐多金贵的人儿,岂能被人这般羞辱?回头我得去找八老爷问问这件事,不行,我现在就去!”

    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卫德还是卫府的大管家,说他比卫氏族中的几位族老还更有威望,那是一句天大的大实话。

    他气冲冲的出门去了,老夫人转头跟云萝说:“这事祖母都知道了,就交给祖母来办,你安安心心的不必太过费神。”

    云萝没意见,这事她本来也确实不好下手,老夫人的身份动起手来却能毫无顾忌。

    瑾儿已经在旁边把自己气成了河豚,见他们终于像是说完了,连忙扯了扯云萝的衣角,仰起脸来问道:“姐姐,你们今天去哪里玩了?都玩了些什么?好玩吗?”

    “去了小舜镇。”

    “这个我知道,江南书院就在小舜镇后的小舜山上,那可是整个大彧文人心中的圣地。”他双眼锃亮,随之又失落的低下头去,相互勾缠着手指轻声说道,“可惜我来了江南这么久,至今都尚未见到江南书院的模样呢,等日后回京了被父皇母后问起来,我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低垂的眼睛,让谁也看不见里面的神色,看似失落,实则里面充斥着雀跃。

    看吧看吧,我都这么可怜了,是不是得赶紧答应我马上就带我去江南书院玩……看看?

    云萝若有所思,“你想去江南书院?”

    “天下就没人不想去江南书院的!”

    “那好吧。”她说,“明天开始认真学习,争取早日考入江南书院成为里面的一名优秀学子。”

    瑾儿目瞪口呆……什么?

    云萝甚至还朝他轻轻的弯了一下嘴角,说:“虽然你不需要参加科举去考功名,但多读书多学点知识总是错不了的,传闻那林山长学贯古今,琴棋书画、天文地理、阵法兵略,甚至是易经术数皆无所不知,你若是能拜到他的门下将他那一身本事都给学了,回到京城后也不需要再怕什么。”

    小公子撇撇嘴,我有什么好怕的?我现在就什么都不怕!

    又似乎忍不住好奇的问道:“那林山长真有那么厉害?”

    林山长究竟有多厉害都还只是传闻,但老夫人的厉害却很快就被他们亲眼所见了。

    这日傍晚,云萝刚吃过晚饭就被老夫人早早的打发了回去,说是在外面玩了一天也累了,合该早些歇息。

    一觉睡到自然醒,云萝起来后在院子里将这几天新学的招式演练了两遍,景玥也早早的过来陪她练武,天色从晨曦微露到霞光漫天。

    一阵哀嚎忽然从正院的方向传出来,把锦兰院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锦兰院就在正院的后院,离得不很远,但也不是那边说句话这边就能听到的距离,寻常人走路还得走上个几分钟呢。

    可现在,那边的声音却直接传到了这里,可见那一声哀嚎叫得究竟有多大声了。

    云萝与景玥对视了一眼,然后暂停下练武这个事情,一起朝着正院走去。

    没等进去,随着他们的靠近,正院里的动静也越发清晰的传进了耳朵里面。

    “老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因为昨日我那家花楼里的姑娘言语侮辱大小姐的事,我可以亲自向大小姐赔礼道歉,那个没眼色的贱婢也可随大小姐处置。但你这般让人把我从家里绑来却实在过分了,虽说您是嫡支老夫人,又是前任族长,可我大小也是个族老,可受不起这般折辱。”

    云萝停住了脚步侧耳倾听,只要不是祖母出事,她便无所谓,现在倒是不知该不该进去了。

    景玥不知怎么的与她凑得很近,几乎是贴在她耳朵上的说道:“看来是老夫人把八老爷给抓了来,也不知刚才出了什么事让八老爷叫得那么惨。”

    他呼出的热气从她的耳朵拂过,又扑到了她脸上,痒痒的能清楚的感觉到脸上那些细小汗毛的舞动。

    云萝有些不自在的让开了一些,又侧过身来伸手将他推得远远的,“别凑这么近!”

    景玥便乖乖的站在一臂之外,一副无辜的模样,眼神示意了下正院的花厅,“你要进去看热闹吗?”

    云萝也弄不清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这个人从四年前就让她摸不清,现在依然有些怪怪的,但至少有一点能肯定,他对她全无恶意。

    此时,又听身后正院里,老夫人说道:“我哪里敢折辱八老爷呢?您多威风啊,整个江南都要跪俯在您的脚下瑟瑟发抖,什么知府大人、道台大人,都得看您的脸色行事,您让他们往东,他们不敢往西,您让他们撵鸡,他们就不敢骂狗,真是好大的脸面!”

    随之响起的是“啪”的一巴掌落在了实木桌案上,站在门外,云萝都似乎听见了坚硬厚实的木板想要坚挺却最终还是支持不住的微弱哀叫声。

第169章 抢风头

    卫氏一族的分支们依附着嫡支,这些年来在江南过得可谓是风生水起,那些族老老爷们走出去,寻常的官员都没有他们的脸面大。

    老夫人先前就知道些情况,但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一个家族中都是不可避免的,只要别给她闹出事端来,她老人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用来整治族人的时间她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但眼下,那些不开眼的东西都踩踏到她家大小姐的头上来了,而且不过一个最最低贱的妓子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张口便是那么一番话,又是谁给她们的胆子?

    她知道卫家在江南势大,从官员到百姓都有一种唯卫家马首是瞻的意思,然而今日的这些声势和权势其实从来不是她老人家的本意。

    当年是没得选择,而今,先帝时期留存下来的混乱朝政在刘相的治理下至少已有泰半清明,圣上的羽翼渐丰,孩子们也都一个个的长大,如今,西北大军重归景王府,刘相已逝,她也是时候把江南的事务还回到圣上的手中了。

    然而,她在小心翼翼的把手中权力一点点还给皇上,她的族人却在外头叫嚣这些年卫家在江南的劳苦功高。

    眼下不过是粗略一查探,就被她查出了这些混账东西踏着卫府的功劳,自以为真成了江南的土皇帝,不将朝廷官员放在眼里不说,还多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态度轻慢,言语羞辱!

    那些官员们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皆都忍了下来,也没人特意来跟她老人家告状诉苦什么的,竟是一直到现在她特意派人去调查才被一下子掀翻了开来。

    “这样的事情一次两次无数次,你身为卫府大管家竟也全不知晓吗?”老夫人任由八老爷被压跪在当间,怒火转向一旁的大管家卫德。

    卫德一下子也跪了下来,“老夫人恕罪。”

    老夫人看了他半晌,忽而冷笑,“好,真是我卫府的好管家,擅作主张、自以为是,蓄意包庇这些个目无法纪的混账东西!”

    曹嬷嬷忽然也跪了下来,一个头磕到地上,说道:“请老夫人息怒,前几年江南也不甚稳当,八老爷他们并不敢做得太过,是近几年逐渐和缓了,才……卫德原先是要来禀告您的,是奴婢,奴婢擅作主张拦了下来。”

    老夫人一双厉目直射向她,曹嬷嬷依然额头贴地趴在那儿,继续说道:“那时正逢西北战乱,您气急之下病倒了,小侯爷又已经回京,奴婢忧心您的身子不敢让您再添堵,想着这也不是多紧急的事,就擅自拦下了,请老夫人责罚。”

    老夫人的脸色却并没有太多缓解,“你拦了那一次便罢,之后的几次呢?”

    曹嬷嬷支吾了下,说道:“奴婢只是想着,不过嘴上争了几句,也不是多要紧的事,还是别给您添堵了。”

    “嘭!”实木桌案的挣扎嗡鸣让人的心里头也跟着发颤,老夫人看向卫德问道,“卫德,你是不是也这么以为?认为这不是多重要的事,并不需告知我知晓?”

    卫德没有过多的分辩,只说:“是老奴失职,虽一开始觉得有几位族老的行事似有不妥,但后来又见他们与几位大人之间各有输赢,便没有再惊动老夫人。”

    “各有输赢?”老夫人被气笑了,指着中间的八老爷反问道,“他们凭什么能够与朝廷官员论输赢?除了姓卫,他们是身负功名,还是担任着一官半职,又或是为朝廷、为大彧立下过不可一世的功劳?”

    卫德和曹嬷嬷两人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八老爷挣扎了几下,没有从身后侍卫们的手中挣脱出来,便用力的抬起脸来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您可不能这么说,咱卫家一代代的先祖为大彧流过多少血,立下过多少功劳?又……”

    “与你有关吗?”老夫人直接打断他的话,问道,“那些功劳是你的?你为之付出过多少?你以为,就凭着你姓卫,就可以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坦然一生,甚至还想对着朝廷,对着天下指手画脚?”

    八老爷不由得涨红了脸,不知是气是羞还是急的,“怎么无关?先祖的功德自当荫及子孙。”

    “那不知你又为你的后代子孙留下了什么恩荫?”

    八老爷的嘴唇嗫嚅了几下,终是不甘心的说了句:“老夫人怎么净帮着外人说话?我做的那些不也是为族人谋利吗?”

    “一派胡言!我卫氏何时需要去谋划你的那些所谓利益了?有本事,你就去上阵杀敌,去金榜题名,躲在这儿撑着我卫府的皮子在外面虚张声势,甚至败坏嫡支的名声,你这是在丢你自己的脸,还是丢列祖列宗的脸?”

    八老爷被骂得面有愤然,但终究还是不敢再多说顶嘴。

    他终于也想起了这位族妹,上一任的卫氏族长到底有着怎样强硬的手段,当年老侯爷过世,她成了卫氏一族历代以来的第一个女性族长,整个卫家都为之动荡,多少族人的鲜血流淌在祠堂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他也是不敢忘记的。

    十三叔说的没错,卫氏嫡支的姑奶奶们从来就没有一个好说话好脾气的,反倒是分支的姑娘们因为各种原因已经很少有厉害的了。

    而卫梓作为老侯爷的独女,当时嫡支中唯一的姑娘唯一的子嗣,更是被老侯爷当男儿养大的,年轻时候的脾气简直让许多男儿都闻风丧胆,乃是江南鼎鼎有名的女霸王!

    如今,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经历的事儿多了,她反倒温和好说话了许多,也让在她的威慑下瑟瑟发抖了好些年的族人们渐渐的又放开了胆子,把爪子探出了族外,伸到了江南的某些事务上面。

    老夫人微微闭了下眼,冷冷的说道:“查,给我彻彻底底的查清楚!”

    八老爷被卫府的侍卫从花厅里架了出来,从云萝身旁经过的时候,她看到他脸色刷白,两条腿跟面条似的根本使不上劲,软踏踏的拖在地上。

    又听见老夫人的声音从屋里传出,“隐瞒之事我暂不与你计较,你先将老八的事情查清楚,还有族中有些什么动静也不得隐瞒。办得好了算是将功抵过,若是办不好,那便两罪并罚!”

    卫德应了声“是。”随之躬着身从花厅退了出来,在看到云萝和景玥的时候又朝两人施礼问了声安,然后才匆匆离去。

    云萝见事情好像处理得差不多了,便也迈步往花厅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老夫人似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曹嬷嬷,你孙女是嫁给老八家的孙儿做了填房吧?”

    刚站起来的曹嬷嬷顿时又“砰”的一声跪下了,“老夫人!”

    老夫人伸手阻拦她接下去的更多的话,脸色平静看不出许多表情来,悠悠的说道:“听说你那个孙女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得甚是标致,要不是早几年就放了你儿子一家的身契,咱这府里头现在也该有那丫头的一席之地,又有你这个卫府内大管家撑腰,嫁去老八家倒也不算辱没了他们。仔细想起来,当年原本也是要一起放了你的身契的,若当年随你儿子儿媳们一同离开,你现在也是个被奴仆环绕的老太太了。”

    曹嬷嬷用力的磕了两个头,“老夫人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自小跟着您,一晃就是五十年,往后也只愿生生世世都能够侍奉您,万不敢起那些不该有的私心。”

    “私心谁没有呢?”老夫人轻笑了一声,“只要是个人,他就有私心,我也从不避讳你们的那点小心思。”

    “老夫人仁慈,是奴婢们的福分。”

    老夫人又笑了一声,垂眸看着跪在她脚边的曹嬷嬷,说道:“你刚还说自小跟着我,一跟就是五十年呢,怎么现在又这般的不了解我了?我何时有过仁慈?”

    曹嬷嬷浑身激颤,霎时瘫软成泥,趴在地上哀哀说道:“奴婢错了,求老夫人责罚。”

    她知道说再多都没有用了,越是为自己辩解,只会越发的惹恼老夫人。

    她从十来岁的时候就到了老夫人的身边,当时老夫人也还只是个刚出生连路都不会走的孩子,粉雕玉琢的一团,是整个侯府顶顶尊贵的小主子。

    这一伴就是五十余年,说句大胆的话,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老夫人的性子和手段了。

    可明明对老夫人了解甚深,不该做错的依然做错了,不该坏的规矩也主动的坏了,说一千道一万,其实都不过是因为被私心和利益蒙了眼。

    她侥幸的以为不会有事的。

    儿子、儿媳和孙女都已经不是卫家的奴婢,八老爷的大孙子也是一表人才,虽是续弦但也不算辱没她家的身份。

    当时卫德来报八老爷与知府大人起了冲突,老夫人确实病重未愈,那一次她是真没有私心的,只想着不能让老夫人添堵影响了病体的康复。可之后,她似乎不知不觉的就把一些事给拦了下来,而老夫人向来很少管这些琐碎事,家里的内外两大管家都不说,她也就真的对八老爷在外头做的一些事不甚清楚。

    老夫人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云萝,招手将她叫了进去,让她坐在身旁,神态温和的问道:“在外头都听见了?你觉得眼下该如何处置曹嬷嬷才妥当?”

    云萝不禁默然,她是进来看望祖母的,祖母怎么还问起她这样的问题来了?

    “祖母看着处置就好了。”这些日子倒是承蒙曹嬷嬷关照,这位老人家对她甚是温柔体贴,可终究相处日短,云萝从没想过要为了什么人去坏卫府的规矩。

    规矩就是规矩,不管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既然存在自有它存在的道理,她身为一个刚回归家中的小辈,改规矩这种事情至少也要等她先把情况都摸透了。

    况且,以她的性子,只要别犯到她的头上,她才不会去干改规矩这种复杂又麻烦的事情呢!

    老夫人却没有被她一句话搪塞过去,跟她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原本这种事情早在你稍稍懂事的时候就应该开始教你,所幸现在教也不是很晚。没过几年你就要出嫁,嫁人后即便不是一族宗妇也是要当家做主的一府主母,主持中馈,安置下人都是你的分内之事。”

    景玥跟着云萝进来的花厅,敬坐在末座的椅子上,听到这话瞬间就把耳朵给支棱了起来。

    云萝却默默的皱了下眉头,这怎么忽然就说到她嫁人的事情上来了?她才十二岁呢,前世的这个时候,小学才刚刚毕业,你们都是禽兽吗?

    老夫人看她的一脸冷淡都已经习惯了,见她不说话就当她是表面冷静,内心还是有些害羞的,就再接再厉道:“就从眼下这事开始学吧,你觉得,曹嬷嬷的这些行为,该怎么处置?”

    曹嬷嬷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云萝,脸上眼里的哀求之色十分明显。

    云萝又沉默了下,说道:“我看曹嬷嬷的年纪也不小了,内府中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嬷嬷怕是力有不逮未必能全都顾及,不如就回家容养吧。”

    曹嬷嬷脸色微变,这是要赶她出府啊!

    云萝却觉得她说得完全没问题,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放在几百上千年后的现代社会也该退休了,况且她还是犯了错的,能现在捧着大笔的银子回家去养老已是全了脸面,不然直接开除也没人能指责什么。

    老夫人对云萝的处置意见显然也很满意,当即就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将内院的对牌账册和各项事务都与人交接一下,过后便回家去颐养天年吧。”

    “老夫人……”曹嬷嬷似乎还想挣扎一下,一个正当值的卫府内大管家和回家养老的老嬷嬷,那地位和受到的尊崇是截然不同的,“求老夫人就让奴婢继续伺候您吧,奴婢以后再不敢擅作主张坏了规矩,求老夫人不要赶老奴离开!”

    老夫人并不为所动,“相伴五十余年,你该清楚我的性子,休要再说那些无用的无赖话语,不过是白白添了堵而已,也免得自己连最后的颜面都留不住。”

    曹嬷嬷果然不敢再求情,只是一个头磕下去后却久久都抬不起来。

    花厅里的其他丫鬟们也皆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敢惹了老夫人的注意,直到几个主子离开之后,留在花厅里的人才有胆儿面面相觑,又有两个丫鬟走过去将曹嬷嬷从地上扶了起来。

    曹嬷嬷好几下都没有站起来,似乎步了八老爷的后尘,惊吓之后脚上无力软如面条,也确实是年纪不轻了,脸色亦是惨白的。

    而另一边,老夫人在云萝和景玥、瑾儿的陪同下用了早膳之后,心情也平复得差不多了,想起刚才和云萝说的那些要教她中馈管家的话,她想到就做,让人先捧来正院的账册说是要教导云萝管账理账的本事。

    云萝的内心是拒绝的,但看着老夫人兴致勃勃的模样,她到了嘴边的拒绝就又默默的缩了回去。

    学就学吧,凭着她当年理科状元的学霸属性,学习这古代的查账记账法还不是手到擒来?

    然,事实证明,就算她是个学霸,也依然被那繁复的记账法给绕得有些蒙圈了,好几次都差点一顺手就写出她的惯用数字来。

    一直到将近中午,卫德有事来禀,她才借口逃出了正院,在锦兰院转了两圈,成功的又被景玥勾搭出了大门,往街上逛去了。

    虽然很不情愿,但这一次景玥把瑾儿也给带上了,只是出门前明令禁止他在外面喊他舅舅。

    越州城中认识景玥的还是有那么几个人的,大都是四年前跟着卫漓认识的,他不敢确定他们是不是猜出了他的身份,而能猜出他身份的人会不知道当今皇后出身景家,乃是景小王爷唯一的亲姐姐吗?

    所以瑾儿的这一声舅舅确实不能轻易叫出口。

    昨日去了小舜镇,今日逛府城所看到的就又是不一样的风景。

    府城的书香气不如小舜镇浓郁,生活气息却熙熙攘攘,这里就像是庆安镇的极致升级版,沸腾的人声,热情的叫卖,街上的百姓也在讨论着衣食住行、家常琐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都不能少。

    “你过几天不是要回白水村吗?府城有许多镇上买不到的东西,你不妨挑一些带回去送礼,想必二叔他们定会很欢喜。”景玥侧首与云萝说道。

    瑾儿瞬间竖起了耳朵,眼珠子开始在街边的摊贩和铺子里转悠,状似不在意,表情还有那么点不屑的说道:“好歹来一趟,那我也给胖嘟嘟他们带些礼物吧,不然下次空着手上门也太失礼了。”

    他们现在一起走在街上,穿戴精致,样貌不俗,年纪也都还小,看着倒像是年长的哥哥姐姐带着弟弟来逛街,引得行人都忍不住的多看他们一眼。

    听到瑾儿的话,景玥低头看一眼他,“你还想回去白水村?”

    “谁想去了?”瑾儿小公子别别扭扭的哼唧了两声,“我那不是没办法没得选嘛,不然谁要去那个脏兮兮的乡下地方?”

    嘴上说着不要,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嫌弃,脚步却在路过一个糖人贩子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插在草墩子上的那些糖人。

    云萝顺着他的目光将那支龙形的糖人摘了下来,一边付钱一边跟他说:“不许吃太多,今天吃了这个,就再不能吃别的糖了。”

    他抓着粘着龙的小棍儿,眼角一撇,“我就看看,给郑嘟嘟挑一个,才不是自己想吃呢!”

    “天气炎热,等上那么多天这糖人都融化了,还是你自己吃吧。”

    “都说了,我不想吃!”

    行,你说不想吃那就不想吃吧。

    云萝拉着他继续往前走,景玥跟在他们的后面,很是羡慕倒霉外甥竟然能被阿萝牵着手,可惜他没能再小上十岁,无法堂而皇之的去牵阿萝的小手手。

    他的目光在两人的手上落下,又看了看云萝的另一只手,然后默默的转到了她的那一侧与她并肩而行。

    云萝没察觉他飞快流转的心思,被他刚才一提,她也有了想要给爹娘姐弟们买东西的想法,目光在街上巡视一圈,转头问他,“附近可有好的首饰铺子?”

    “府城最好的银楼莫过于金玉楼,不过金玉楼并不在这条街上,现在要转道过去吗?”

    身后跟着的兰卉听到这话自觉得终于找到了机会,连忙说道:“小姐可是要给郑家太太和郑姑娘挑头面首饰?其实前面的缀宝轩也是极好的,他家的饰品简单大方,即便在乡下佩戴也不显突兀跳脱。”

    话音未落,她又连忙加了一句,“知府大人家的夫人就极喜欢缀宝轩的首饰,老夫人也时常光顾,还说金玉楼的首饰精致华美却不大适合她这个年纪的人日常佩戴,倒是更讨年轻姑娘的喜欢。”

    她怕大小姐误会她的话,特意加的这一句其实就是解释,简单可并不等于廉价。

    云萝听了她的话后眼睛微亮,有些庆幸今天带了一个了解情况的丫鬟出门。她买首饰就是为了让娘和二姐日常佩戴的,可不是送给她们压箱底收藏的,过于花哨的话她们肯定不好意思戴出去。

    便问兰卉:“那缀宝轩就在前面?”

    “是,再往前走不到十丈远就是了。与缀宝轩隔得不远还有织锦楼,各色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大小姐也可以挑一些在镇上不多见的料子给郑家的老爷太太准备着。”兰卉开开心心的在前面带路,她今日死皮赖脸的跟着大小姐出门来,果然是做对了!

    看着云萝就这么被一个丫鬟吸引走了注意力,景玥不禁懊恼自己的准备不够充足,他只知最大的首饰铺是金玉楼,却哪里知道那里的东西是不是适合乡下农妇来佩戴?织锦楼倒是有所耳闻,可更详细的也不甚了解。

    还是了解得不够深,准备得不够充分,下次绝不能让一个丫鬟给抢了风头!

第170章 好基友与至交好友

    昨日小舜镇上走了一圈,那就真的只是走了一圈而已,最主要的事就是在鹊桥仙的大门外闹了那么一场。

    而今日逛街才是真正的收获颇丰,缀宝轩的金簪和玉镯,金玉楼的珠钗和耳环,还有织锦楼的布,闻墨斋的笔,多宝阁的奇巧玩具和零零碎碎的不少小玩意。

    兰卉说,府城最好的笔墨书店其实都在小舜镇上,云萝便决定下回过去的时候再给文彬挑几本好书。

    笔墨纸砚这些,文彬其实现在已经不怎么缺了,日常使用无需太好,逢年过节有金家特意给他准备的精品,姑婆姑丈每年过年都会送他一份,前些日子屠家上门时也备了一份,都被他压箱底珍藏着轻易不舍得使用。

    日常使用的文具他并无太大的要求,但好书却在镇上不容易搜寻,送他笔墨不如送他书。

    云萝如此决定之后就带着已经买下的大包小包往回走,途径卫府旁边的一个巷子口时突然从里面窜出了一个二十余岁的妇人,绿衫布裙,金簪束发,一到云萝的面前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其实在她窜出来之前云萝就知道她躲在巷子里面了,呼吸声那么重,她又不是聋了听不见。

    可她之后的行为还是让云萝有那么点受惊,一见面就下跪什么的,大姐你是有病吧?

    云萝往旁边让了一下,让开来人的正面跪拜,看着她跪在前面把头磕得咚咚响,脸上不见恻隐,反而微皱起了眉头,神情冷凝。

    “大小姐,求您开恩宽恕我祖母吧?祖母她老人家一辈子都对老夫人忠心耿耿不敢有一丝懈怠,千错万错的是妾身的错,是妾身不懂规矩不知轻重的哀求祖母,才让她对老夫人有所隐瞒,但不论如何,真是从没有过想要伤害老夫人和您的心啊!”

    她一边磕头一边求饶着,云萝虽不认识她,但从她的话中也渐渐猜出了她的身份和为何而来。

    兰卉被惊了一下,刚才是没反应过来,现在回过神自不能让大小姐挡在前面,当即上前一步拦在了两人之间,低头皱眉说道:“海大奶奶,你这是做什么?认真算起来,你也是个主子,又是同族嫂子,怎么能对着我家大小姐下跪磕头的?传了出去对我家小姐可不大好。再说曹嬷嬷的事自有老夫人处置,与我家小姐有何干系?你就算要求情也该去找老夫人,找我家小姐有何用?”

    八老爷的大孙子名卫海,族中排名因为人数过多而让人记不清楚,长辈和年长的就直接称呼一声海哥儿,年纪小的则叫一声海大哥。

    这卫海就是续弦娶了曹嬷嬷大孙女的那一位,曹嬷嬷夫家姓徐,这位卫家的海大奶奶闺名就叫徐佩佩。

    徐佩佩见兰卉拦在了中间,自然不能再继续磕头,但她也不愿意跟个丫鬟婢女直接对话,便探着身子目光绕过兰卉,继续朝云萝说道:“我公公纵是行事不妥,可终归是卫家的老爷,都是卫家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还请大小姐帮忙在老夫人面前说个情,我家愿把半数家产交于族中,只求老夫人能够手下留情。”

    所以,不禁是为曹嬷嬷被剥夺卫府内大管家一职、遣回家中养老的这一件事,还想要轻轻揭过八老爷仗着卫家的势却又背着老夫人在外面做的那些事?

    过于贪心了。

    云萝将兰卉拨到一边,看着徐佩佩说道:“我不过是个刚回府中的乡下丫头,对家里的事一概不管,你冒冒失失的跑出来跪地磕头,我却连你是哪一位都不清楚。”

    徐佩佩急了,“你怎么会不清楚?今日说要送我祖母回家容养的不就是大小姐你吗?”

    云萝神色不动,“嬷嬷年纪大了,你们当子孙的难道还不愿意她回家养老,想让她继续在府里伺候人挣那一份月例银子?”

    这话徐佩佩哪里敢接?接了岂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家爹娘的不孝?再说,什么月例银子?奴才当到了曹嬷嬷这个份上,又哪里还会在意每个月的那一点月例银子?

    但这种事情大家都是心里有数的,真到了嘴上说出来就太难听了。

    徐佩佩的眼珠骨碌碌转了两下,又朝云萝磕头道:“求大小姐看在同族的份上,帮忙替我公公在老夫人的面前说说情?我家除了上交族中的半数家产之外,还另有一份谢礼想要送予您。”

    说着就伸手进袖子里掏摸,眼角的余光看到这位刚从乡下接回来的大小姐正朝她一步步的靠近,她不禁目光微亮,嘴角也不自觉的缓缓勾起了一些。

    果然一说到有礼送上她就忍不住心动了,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还不是见到点好东西就挪不开眼?到时候再许她些好处,不怕她不乖乖的去找老夫人求情。

    然紧接着,徐佩佩的整张脸上的神情都忽然僵硬,霍然抬头看着从她身旁走过,连眼角都没有再往她这边瞥一下的云萝,呆愣了好一会儿。

    “大小姐!?”她回过神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朝云萝追上去,却被跟在最后面的一个黑衣侍卫一把推了回来。

    那侍卫朝她翻了个白眼,“什么玩意?你当萝姑娘是那么好收买的吗?”

    我家爷要多少好东西没有?若是拿着那些东西就能把萝姑娘给收买了,何苦还要我们出谋划策的帮爷追小媳妇?

    云萝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没有再转头看一眼,带着人和她今日买的大包小包们从侧门进了卫府,让兰卉下把东西送回到锦兰院中,她则拎了两个油纸包往正院去了。

    瑾儿还不知道早上在正院发生的事,刚才听了那么几句不由得满心疑惑,此时进了府又四下无外人,就问云萝:“姐姐,那人是谁?怎么跑你面前来磕头求情了?”

    真是好生无礼又嚣张,这种人若是在宫里,是必然要被拖下去先打个半死的。

    景玥在他的头顶按了一下,“多听多看多琢磨,少问。”

    瑾儿不满的噘起了嘴,哼哼唧唧的说道:“姐姐又不是外人,是吧姐姐?”

    真是天使一样的笑容。

    云萝都忍不住多看了眼天真可爱的瑾儿小公子,至于外人不外人的,这个关系的界限还真不好划分,不过跟血缘的关系其实并不是很大。

    老夫人正在处理族中事务,她老人家既然上心管起了这个事情,自然不会再轻轻的放过,所有她曾有所耳闻的,或不曾折腾到她面前来的事情都被一一掀翻在她面前,即便她早有准备,也被那一桩桩事气得不轻。

    云萝从外头回来,倒是让她心头的怒气稍稍平静了些,看着孙女专门带给她的小点心小玩意,心头更松快几分,拉着她的手就笑嗔道:“你自己玩得高兴就好了,怎么还给我带了这么些东西?”

    “不是多好的东西,不过是觉得这家的龙须糖味道好,就给您也带几块尝尝。”云萝面色平静,话语还有点耿直,又说道,“也就几块,吃多了不好。”

    老夫人笑逐颜开,只觉得她的孙女真是贴心又孝顺,吃着几块好吃的糖都不忘给她带回来一些。

    又絮絮问道:“今日上街都买了些什么?银子够不够花?回头祖母再让人给你送些银票过去,你在外头看到什么喜欢的只管买下就是。”

    前两天还刚刚塞给她一沓银票,大多是十两二十两的小额银票,多的有五十两一百两,厚厚的一沓,取用十分方便。

    现在,见她似乎又想给她塞银票,云萝连忙说道:“并没有花许多银子,祖母上次给的还剩下大半,不需要再添加。而且,您别看我是在乡下长大,私房钱却也存了不少。”

    老夫人失笑道:“知道你厉害,不禁折腾出肥皂,这些年还跟多多那小子一块儿合伙卖些胭脂水粉的,听说很是挣了不少吧?”

    云萝点头,“不比从肥皂作坊里分成的少。”

    “那才多大个作坊?所产肥皂都不够两个县买卖的,咱府上还有好几个大作坊,改日得空了带你去看看。”

    可就是那么一个小作坊,这些年来就已经让金家赚得钵满盆满了。

    说到金多多,云萝就想到了马厩后面的知心院,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先前金公子和她介绍的时候,说老夫人是他母亲的大伯娘,是他的大外婆?

    “金来的母亲是您的侄女吗?”

    话赶话说到这儿,老夫人也有心跟她解释清楚,说:“你二奶奶也是个可怜人。她原本是渔家女,家境贫寒,初嫁入陈家的时候倒是两家相仿,但之后陈家依仗着卫家逐渐发迹,你二奶奶又是进门三年肚子都没有动静,你太婆管不到我的头上来,就把所有刁钻都发作到了她身上。她又是个性子软的,更兼娘家势弱,从不敢反抗,直到后来终于有了身孕,那境况才稍稍好转一些。”

    老夫人说到这儿就忍不住的皱了下眉,停顿一下之后才继续说道:“那时候我与你祖父还没有闹翻,逢年过节的就会带着你父亲去陈家问候看望。你父亲淘气,又一次甩开奶娘偷溜到河边玩耍,结果却掉了下去,是你二奶奶不顾身怀六甲跳进河里把你父亲给救了上来,但她自己却在救你父亲的时候被水里的石头磕到了肚子,上岸后就不行了。”

    叹了口气,接着说:“你父亲吓坏了,跌跌撞撞的哭喊着回来,我们听到动静跟着他到河边的时候,你二奶奶无声无息的趴在岸边,身下流了一地的血。好不容易把她救醒过来,她却也只活到把肚里的孩子生下来,那孩子就是多多的母亲。”

    云萝顿时就明白了为什么祖母都已经和祖父闹翻,跟陈家好像也没什么往来了,但却似乎对金多多很是不错。

    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背,说道:“你二奶奶临终前,我问她还有什么未了的愿望,她说唯独不放心刚出世的女儿。她那些年在陈家过得委实不好,你二爷爷也不是个有情的,早在之前就跟家里的几个丫鬟勾勾搭搭,她担心等她死后,新媳妇进门她的女儿会受磋磨,希望我能帮忙看顾一二。我答应她会照顾好那个孩子,之后我担心我不在的时候陈家人阳奉阴违,就索性把人直接抱来了卫府。”

    说到这儿,老夫人又好像有些生气了,愤愤的说道:“我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的养大,原本想要给她挑个青年才俊把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她却竟然自己看上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商户之子!要不是看在那小子还算老实,家中长辈也算通情达理的份上,我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当年的金家还不是现在的庆安镇三巨头之一呢,就是个有几家铺子,饿不着但也吃不多好的小商户,这些年依傍着卫家的大腿,后来居上成了庆安镇首富,可是给他们占了大便宜了。

    老夫人话虽这么说,心情却是放松的,云萝静静的听着她抱怨,在脑海中渐渐的把那位金太太的形象给丰满了。

    “我还没见过这位姑母。”她这么说。

    老夫人眯着眼轻哼了一声,“我养她十多年,想把她养得跋扈些,她的性子却终究更像她亲娘,好歹不算软弱,但却心思有点深,几乎从不求我什么,这些年也只让多多出面关照你,不主动与你见面,大概是怕我多想吧。”

    哪里会多想?分明是她自己想多了。

    云萝若有所思,老夫人见她这般,就问道:“说了这么多,可是想要回村里去了?”

    云萝一愣,摇头说道:“这倒是没有。我想过几天袁承表哥休沐的时候再过去见个面,顺便在小舜镇给文彬买些书,之后再打算回村的事。”

    老夫人笑着连连点头,“好好,多住几天,只管慢慢来。不过你自小长在白水村,现在初初离家有些不习惯和想念也是正常的,想什么时候回去了就回去,祖母不会阻拦你,等你下次回来的时候,把爹娘和姐姐弟弟们也都一块儿带上到府城来看看。”

    转眼就到了月底,云萝这些日子里半天跟着老夫人学习理事管理中馈,半天带着人到街上四处游玩,不管是学习还是买东西的收获都很不少。兰卉和兰香两个丫鬟天天轮班的跟着大小姐,也终于是稍稍的让云萝亲近了些,景玥却有些郁猝。

    总有贱婢想和本王争宠!

    兰卉和兰香这几天一看到景公子就忍不住的想要往大小姐身后躲藏,总感觉如果不紧紧的跟着大小姐,她们说不定就会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今天又是如此。

    兰香贴着墙根的走到云萝的另一边,默不作声却又坚定的站好。

    大小姐今天要去小舜镇,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跟随在身侧的,好不容易让大小姐对她们亲近了一点点,自然要再接再厉,不然岂不是功亏一篑?

    不仅有兰香这一个拖油瓶,瑾儿这几天也是天天跟着云萝往外跑,今天更是早早的就起来先一步在马车上坐好了,看到云萝出来就趴在框沿上招呼:“姐姐,快上来,天色不早,早去早回啊。”

    要是能丢的话,景玥真的很想把这个外甥给丢了。

    车行半个多时辰,他们远远的就看见了小舜镇。

    袁承昨日回家的时候就从祖父母口中知道了云萝的事情,今日更是一早就守在镇口等候,每一辆过往的马车都必然要受他的一番注目礼。

    “袁师弟,怎么一人站在此处?”一个黑衣儒衫,袖口绣着兰花,一看就知道是江南书院学生的年轻人骑马停了下来,笑道,“今日休沐,山长可算是舍得放你下山了,你不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好好玩耍,站在这里虚度什么时光?”

    袁承朝来人翻了个白眼,抱着胳膊说道:“你等着,回头我定要告诉老师,你竟然撺掇着我不好好读书去四处玩耍。”

    轻笑了一声,来人翻身下马走到他身边,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凑了过来贱兮兮的说道:“未来的解元公,听说山长家有姝翩妍,待字闺中,想招你做个乘龙快婿?”

    袁承顿时面颊微红,一胳膊肘捅向对方胸口,“你可别胡说,坏了林姑娘的闺誉有你的好果子吃!”

    那人捂着疼痛的胸口轻吟,“这还没怎样呢,你就先护上了?竟然还不惜对兄弟下此毒手,往日真是看错了你!”

    袁承又是一胳膊捶过去,“少见多怪,你没见识过的模样我还多着呢!”

    在他们说话的这话儿工夫,又有几辆马车从旁边经过进了小舜镇,没一辆是他正等候的,袁承都不禁有些着急了。

    那死丫头不是习惯了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的吗?怎么到现在都没见踪影?别是……迷路了吧?

    他这模样自然也落入了同门师兄的眼里,不禁好奇问道:“你这是在等谁呢?我记得你在这儿并没有太近的亲属,什么人还值得你专门眼巴巴的跑到这里来等候?可别是个姑娘吧?”

    袁承的眼皮往上翻了一下,“还真是个小姑娘。”

    师兄的脸色顿时就变了,那直勾勾盯着他的两只眼睛里就差左眼写个“渣”,右眼写个“男”字了。

    “你竟敢在外面勾搭别的小姑娘?你知道林姑娘是书院里多少师兄弟的梦中神女吗?我跟你说,这事儿赶紧打住,我尚且还能帮你遮掩几分,不然你肯定会被人打死的!”

    袁承嘴角一抽,“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吧?怪不得年纪一大把了还没能金榜题名。”

    “你说谁年纪一大把了?”

    “这里除了你我,还有第三个人?”

    兰花师兄面容扭曲,忽然伸胳膊一把夹住袁承的脑袋就用力拧了起来,“你说谁年纪一大把,谁年纪一大把了?”

    老子明明才二十有一,连娘子都还没有娶呢!

    云萝就是在这个时候到小舜镇的。

    马车停在两人面前,云萝推开车门看到扭打成一团的两人,见两人虽然胳膊腿都纠缠到一起,动作激烈而扭曲,气息却清明,那哇哇乱叫的声音更像是在闹着玩,就没有出声叨扰。

    瑾儿凑在她旁边看热闹,好奇的问道:“姐姐,他们是在打架吗?”

    “没有,不过是在闹着玩。”

    “哦~他们是认识的?”

    “这一看就是好基友。”这相互搂着可是有好一会儿了。

    瑾儿不解,“好基友?”

    景玥在旁边听到这儿忽然嘴角一抽,云萝适时的转头,正好看到他的脸色似有古怪,不禁好奇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景玥的面色丝毫不改,“不就是至交好友的意思吗?”

    云萝沉默了下,点头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袁承那边看到了云萝,连忙松开手迎了过来,嘴上抱怨着:“你可算是来了,今儿一早就被我祖母赶出来接你,等了都有快一个时辰,还以为你半路改道迷路了呢。”

    那位兰花师兄整了下打闹后凌乱的衣冠,也跟着走了过来,先把云萝打量一遍,在看到她那张脸的时候不由得惊艳了下,暗暗猜测她的身份和与袁承之间的关系。

    正想继续打量,忽觉得头皮一麻,警觉的转过头去,就看到了骑马站在马车旁边的景玥,不由得一愣,随之大惊失色,“景……景公子?”

第171章 你别教坏小孩啊

    以袁承作为中间桥梁,两方人相互结识,那位姓陈名琛字升平的江南书院学生,刚才还在人来人往的路边与同学友人扭缠打闹,现在却忽然间安静如鸡,尤其是不自觉看向景玥的眼神,那真是要多小心翼翼就有多小心翼翼。

    于是云萝知道了,这位陈琛公子定然是知道景玥身份的,而他自己本身的身份在江南恐怕也不一般。

    后来,在征得了云萝的同意之后,袁承又将他们的身份介绍了一遍,“这位是咱越州府知府大人家的二公子,这是我表妹,原是卫家大小姐,最近刚被认了回去。”

    陈琛惊了一跳,又小心的打量了会儿云萝,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要完,果然跟卫小侯爷有几分相像,亏得他在几年前还曾欺负小侯爷来着,在其面前嘚瑟家中的妹妹有多么可爱,当时小侯爷的脸色他至今都没有忘记啊!

    卫家认回了一个大小姐这件事情他倒是从父亲的口中略有耳闻,听说是有人在当年长公主生产的时候使了一招偷龙转凤的戏码,现在那位大小姐被找回来了,可是卫府似乎并没有要大宴宾客、广而告之的意思,让江南的诸位大人和夫人们都有些无从下手。

    而他现在竟然先所有人一步的见到了这位大小姐!

    说一句良心话,这位小侯爷的妹妹比他的两个妹妹都要好看!

    而且,不过是出个门,竟能劳动到瑞王爷亲自护送,瞧这一副殷勤的模样,京城里的那些传闻怕不都是假的吧?

    还有还有,瑞王爷不在京城也不去西北镇守着,什么时候跑到江南来的?这样的大人物来了江南,眼下都到了小舜山脚下,他爹身为越州府知府,却竟然丝毫不知!

    陈公子的眼珠骨碌碌的,既想留下来跟这两位套几分交情,又想赶紧回家去将此要紧事知会父亲,真是坐立不安、左右为难。

    在陈琛打量她的时候,云萝其实也在暗中打量着他。

    浓眉细长眼,时常都是笑眯眯的观之可亲,样貌并不十分英俊,但也清秀斯文,额头上的两粒痘痘彰显着他的青春正好。

    云萝先前听祖母说起过越州府的那位陈知府,出身并不能说贫寒,但也不是显贵官宦子弟,他家乃是一方大地主,世代与土地佃户打交道,在陈知府之前,得过的最大一个功名就是他曾祖父的秀才。

    而让云萝将他记在心里的却是陈知府的另一个身份——他乃是刘相的门生,就是葬在白水村后山,与阿婆同穴的那位刘相。

    这个身份让云萝对尚未曾谋面的陈知府莫名的心生好感,对眼前的这位陈二公子也就没有那么冷淡。

    尽管陈二公子真的完全没有感觉到卫大小姐对他的亲近和另眼相看。

    这位大小姐有点冷淡和寡言啊!

    此时,他们在袁家的小铺子宝墨轩里,听郑七巧和云萝说了几句话,袁承不由得惊讶道:“你过几天就要回村里去了?我还以为你来了府城之后就再也不会回去了。”

    话音未落,就被姑婆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上,怒斥道:“胡说什么呢?白水村也是小萝的家,她在那里长到这么大,咋就不能回去了?”

    袁承缩了下脖子,轻声嘀咕道:“我不是那意思,就是有那么一点点意外罢了。我说你第一次来府城,怎么也不想着多玩几天?”

    云萝不在意道:“这个倒不着急,我以后恐怕也要经常来回白水村和府城,多的是游玩的机会。我第一次出门,想必爹娘他们都挂心得很,这边也没什么要紧事了,就想先回去一趟。”

    郑七巧的表情既高兴又欣慰,点头赞同道;“是这个理儿,你在他们身边长大几乎从没有一天离开过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现在独自来了府城,虽说是认亲回到自个的家中,但你爹娘他们又不清楚这边是个咋样的情况,在家里还不定怎么担心呢。”

    回到了高门富贵家,却仍不忘记那个曾生活多年的贫寒之家,知道养父母必然惦记,才几天她就想着要回去乡下了,郑七巧心里其实也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却是为她那个侄儿侄媳妇感到高兴。

    良善之人终归还是有所福报的。

    云萝转头请教袁承,“我想给文彬选几本好书,表哥有何推荐?”

    袁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文彬是要准备下场了吧?”

    “他去年跟着先生去见识感受了一下考试的氛围,今年没去,但明年肯定是要再次下场的。”

    去年是专门去涨见识的,也没想过能考中什么,明年却是正式下场,就冲着功名去的。

    陈琛寻到了插话的机会,就问道:“姑娘家中还有读书的兄弟?今年多大了?平时都读些什么书?”

    袁承带着几分显摆的说道:“那是我表弟,五岁开蒙,今年才九岁却已经准备着正式下场科考了,他去年虽说只是去见识一下,却也考过了县试,府试只差一点点,不然就是个八岁的小童生了。”

    要说文彬聪明,那是真聪明,但这样的成绩放在混迹于江南书院的学子面前却还不足以让人惊讶,顶多赞一句:“不亏是你表弟,你们这是祖传的会读书啊!”

    袁承笑骂他一句,陈琛也不以为意,转头跟云萝说道:“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倒是可以给姑娘推荐几本书,正适合令弟现在”

    云萝自然不会推拒这样的好意,忙道了声谢。

    几人与姑婆和姑丈告辞一声后就一起出了宝墨轩,小舜镇上到处都是笔墨书画铺子,云萝一路逛过去,很快就把陈琛和袁承推荐的几本书都给买齐了,她自己又另外挑了不少,有给文彬的,也有她自己想看的。

    此时的书本可不便宜,尤其这两人推荐的和她自己挑的又都是些好书,更是价格不菲,厚厚的一沓十几本却花了她近三十两银子。

    云萝现在自然是不缺这点银子,但若放在寻常庄户人家,三十两银子都够一大家子吃喝不愁的过上好几年了。

    听到她这一声感叹的时候,袁承“噗”一声笑了出来,“你何时开始在意起钱财了?”

    云萝头也没抬的反问了一句:“我何时不在意钱财了?”

    袁承一噎,细想想便觉得她还真没有说错,这丫头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好像花出去的就不是白花花的银子,可她挣钱的速度也不慢。

    想了半天,想出一句来,“且不说你现在的身份,就是在以前,我可是听说你挣了不少的私房银子,还在意这区区三十两?”

    云萝这回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听说即便是在江南书院中,俭省些的话,一年三十两银子也够用了。”

    袁承摇头,“这可不好算。”

    陈琛把注意力从景玥那边转到云萝这儿,也加入到了探讨的行列,说道:“大彧境内的所有官学不论大小都是一年十两银子的束脩,但其余花费却并不相同。县学以下大都只需每天坐在学堂之中安静读书,但考中了秀才之后却需要跟随先生出外游学,见识外面更广博的天地,一旦出游,费用自是成倍的增长,寻常贫困人家大都支付不起。”

    袁承接口说道:“负担不起也可不出门游学,但闭门造车、见识狭小,往往在之后的考试文章中会落后于其他同窗,毕竟天纵英才总是极少数。”

    抛去费用的这个问题,云萝本身是很赞同游学这件事的,在这个没有电视没有网络的时代,抬头所见的就是头顶的那一片天空,想要了解外面的世界必然要从当下的地界走出去,去看世间百态,了解人间民生。

    他们读书科举都是为了当官,只会关在门里头写诗做词怎么行?

    云萝自己虽没有去读书,但从文彬所学和他做的那些文章以及言谈之中不难看出,大彧的科举极为务实,在文彬的记录册上,她看到过鸡兔同笼的算术题,也看到过山川地理、节气农时,甚至还有农税商税,朝政大事,若是只会做一手锦绣文章,你就是把那文章写出花儿来,也没有用。

    而那,还仅仅只是文彬正在学习的内容,到了袁承以及陈琛的这个境界,又要学些什么?

    在云萝若有所思的时候,袁承又说道:“衣食住行、笔墨纸砚这些就不提了,逢年过节要给师长送礼,同窗聚会你总不好光吃不请,遇到一本珍贵的典籍你是买还是不买?书院里有书馆,但里面的书籍也不是免费看的,就连县试府试院试乡试这些,都需要另外支付考试的费用。三十两银子扣扣搜搜的确实够一年花销了,但除了读书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秀才之后就要游学,举人之后更是不能省略,当然,若真有了举人的功名,一年三十两银子其实也真算不得什么了。

    景玥站在旁边,含笑看着云萝与他们谈论科举话题,看她神情若有所思,但总体似乎还是满意的,他也就放心了。

    瑾儿这般年纪,竟也听得津津有味,未了还扯了下云萝的衣角,仰着脸问道:“姐姐,读书这么贵,为何还有那么多人想要往里挤?”

    “为了平步青云,改换门庭。”读书是这个时代的贫寒百姓唯一的晋升通道,毕竟还将持续许多年。

    瑾儿仍有些不明白,“平步青云,改换门庭那么重要吗?”

    “当然。”云萝回答得毫不犹豫,“你也在村里住过几天,你觉得村里的生活和你以前相比如何?”

    小公子顿时撇了下嘴。

    云萝仿佛没看见,继续说道:“村里的人若想要过更好的日子,想要受人尊敬,想要当官被人追捧,就只能读书。”

    “当官不是为了为民请命、造富百姓吗?”

    原来小公子还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云萝打量了他一眼,心里惊奇,面上淡定,出口的话更是耿直,“我不排除确实有这样无私的好官,但更多的人都是首先为了自己才会拼命的往上爬。”

    袁承和陈二公子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的,下意识的左右张望,见旁边没什么人,附近走过的人也应该听不见他们这儿的话,才缓缓松一口气。

    这样的话,在这个读书圣地说出来,若是被别人听见传扬了出去,必然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小萝,你可别教坏小孩子啊!”

    瑾儿闻言将目光转到了袁承身上,“所以,姐姐说的都是对的?”

    袁承摸了下鼻子,对上这样一双清澈无暇的眼睛,他吭哧半天都没有把话说出来。

    作孽哦,他可不想教坏小孩子,可是让他对着这样一双眼睛说谎,他也是真的有些说不出口。

    陈二公子从惊愕到心慌再到现在忽然笑了出来,摇头感叹道:“自从我爹科举当了官,我家在祖地就从大地主一跃成了最大的地主。”

    瑾儿瞪圆了眼,随之看着陈二公子若有所思。

    云萝看了眼还在傻乐的陈二公子,再是淡定的性子也忍不住的溢出了一点点同情。

    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小孩儿是谁家的吗,就敢瞎说大实话?

    在姑婆家吃了顿午饭,陈二公子自也厚着脸皮的蹭了一顿,到日头西斜的时候,云萝也告辞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云萝特意绕路往鹊桥仙那边去走了一趟,发现那里依然在开门营业,莺歌燕舞、靡靡之音,与前几天她所见的并无不同。

    瑾儿凑在旁边看了一眼,就兴趣缺缺的坐了回去,“这有什么好看的?改日姐姐你到了京城,我带你去看我父皇的后宫。”

    云萝霎时无言以对。

    小子,你一句话就把你父皇的后宫拉到了与花楼等同的层次,这件事你爹你娘都知道吗?

    沉默半晌,云萝看着他幽幽的说了句:“皇后娘娘会打死你的吧?”

    “怎么会?”他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我母后位居中宫,跟后宫隔着两道宫墙呢。”

    你说得好有道理,身为不了解皇宫格局的我,完全无言以对。

    景玥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屈指在马车上轻轻的敲了一下,马车就重新动了起来,悠悠的离开了小舜镇。

    但刚出小舜镇,迎面就遇上了陈琛,“哎,你们怎么才出来?”

    云萝掀开帘子往外看,“陈二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陈琛策马凑到了马车边,笑眯眯的说道:“我这不是也正想回家嘛,知道你们要回去,正好同路,彼此还能搭个伴。”

    从小舜镇到越州城骑马都不需要半个时辰。

    云萝看了他一眼,“那就一路同行吧。”

    陈琛眼睛一亮,“好嘞!”

    车马再次行动起来,一路平静直到进了越州城都没有再中途停下来,景玥骑马慢悠悠的跟在马车旁,原本在另一边的陈二公子也不知什么时候磨磨蹭蹭的到了这边,不时拿眼角的余光来看他。

    景玥察觉到了,却无动于衷,更没有主动与陈二公子搭话。

    一直到进了城,眼看着再转过几道弯就到知府府上,陈琛终于鼓起了勇气开口,“王爷。”

    景玥侧目看他一眼,差点让陈二公子又缩回到壳子里面。

    坊间传闻,景小王爷冷漠残暴、阴晴不定,是个极难相处的人,曾经在朝堂之上一剑斩杀朝中御史,也曾将爱慕他的姑娘赤身扔出门外,当街鞭笞权贵子弟更是毛毛雨,他若是说得不好,会不会也落个悲剧下场?

    陈二公子紧张的磋着缰绳,鼓起勇气又问道:“王爷是何时来的江南?正巧家中过几天要办个小宴,不知是否有幸能请王爷赴宴,也让我家尽一番地主之谊?”

    景玥原本不欲理会,但想了下,却反问道:“何时?”

    这就是有点兴趣的意思了?

    陈琛目光大亮,连忙说道:“六月初十,正好还有十日。”

    景玥的眉头一敛,“倒是不巧,那时我恐怕已不在此地。”

    “啊?”

    陈琛下意识的就想说那不如改到明日,可日子是早就定下的,请柬也都发了出去,如何能够说改就改?

    不过,如果贵客是这一位,日子改了也无妨吧?

    思绪电光火石,他正想自动改个日子,景玥就先他一步开口说道:“赴宴就不必了,如果陈大人有空,我明日在卫府等他。”

    这个好!

    陈琛当即一口就答应下来,“劳王爷等候,我父亲明日一定会上门拜访。”

    “不需先回去与令尊商量一下?”

    “我父亲若知道王爷来了越州,必然欢喜。”很好,他前日看上的那三册典籍的银子有着落了!

    马车里的人将外面的对话听得清楚,瑾儿哼了一声,轻声嘀咕一句:“钻营之辈!”

    云萝对于陈琛的行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反而是瑾儿的这句话让她有些不喜,“都是人,谁不钻营?”

    瑾儿被噎了一下,半晌憋出一句:“姐姐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你也不是我内人啊。”

    “……你知道内人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所以你肯定不是。”

    “……”好气,不想说话!

    在路口与陈二公子分别,一方往知府府衙,一方则继续往北回卫府。

    过侧门而入,进到正院,正好看见老夫人捧着封信看得喜逐颜开,看到云萝回来,连忙招手将她唤了过去,“今儿在外头玩得开心吗?可是见着了袁家那位表兄?”

    “见到了,还一起买了好几本书。”

    “那就好。先前也时常听林山长提起他的这个学生,真是赞不绝口的,若无意外的话,今年咱越州府的解元公就是他了。”

    这话云萝已经听很多人提起过了,让她也不禁对今年的乡试更多了些期待。

    对于曾经常年占据成绩榜榜首的学霸来说,不论解元还是状元其实都不能让她有多大的情绪起伏,听得多了,她有时候反而会想万一不小心落水,被另一个人抢了头名,那可就精彩了。

    这想法当然是不能让人知道的,就像当年沈念以一分之差落后了她一名,她心里其实可高兴了,但面上却依然淡定,淡定的看着沈大小姐满脸黑沉、满面扭曲,暗爽在心。

    她并不是不盼着袁承好,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也可以说是习惯成自然的恶趣味。

    这个话题三两句话也就过去了,云萝看到祖母今日似乎特别高兴,又低头可能了眼她手里的那几张信纸,问道:“祖母这么高兴,可是有喜事?”

    老夫人被她提醒,当即将手里的信纸往她怀里一塞,笑着说道:“是你母亲的来信,说她的身体已然无恙,你哥哥不日就会出京到江南来。等你哥哥到了之后,就让他亲自主持设宴,请江南的各家夫人小姐们都来见见我卫家的大小姐。”

    云萝低头看信,入眼的就是一笔簪花小楷,看似清理柔美,却在笔尖勾连处暗藏锋芒。

    这是她这一世的亲生母亲的字迹。

    云萝看着这一页字若有所思,然后才去仔细的阅读信上的内容。

    “母亲敬安,不能侍奉母亲膝下,心中难安,望母亲多多顾念自身,切勿操劳。心之所系,心之所在,无奈虽然身体已无恙,却诸多琐事缠身不能解脱,唯有遣逸之出京……”

    云萝在看信的时候,老夫人又拿出了另一封信递给一起回来的景玥,说:“今日一起送来的还有你祖母的一封信,让我见了你就催你赶紧回京,你自己看吧。”

    云萝闻言便抬起了头,看向接过信去阅读的景玥。

    没想到他竟然也正好抬头看她,四目相接,他愣了下,忽然朝她莞尔一笑。

    云萝皱了下眉,默默的低头继续看信,心思却忽然有那么一点沉静不下来了。

    这些日子每天都是景玥陪着她晨起练剑,午后出门转悠玩耍,好歹多了点情谊,突然听说他马上就要离开回去京城,确实有点舍不得。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今日的分离是为了明日的重聚……

第172章 能让我看看吗

    次日上午,才刚刚吃过早饭而已,门房就来禀告说知府陈大人前来拜访景公子。

    当时景玥和云萝都还在正院里,老夫人就先把人请进了正院,云萝也就看到了越州府的这位知府大人。

    那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细看的话,容貌与陈琛有几分相像,但他肚腹突出,两颊生肉,显然是中年发福,细长的眼时常弯着,笑眯眯的一副甚是和善的模样,说是个当官的,又像是个和气的土财主。

    他没有穿着官服而来,而是一身褚色的夏衫,夏衫轻薄,但他一路走进正院花厅的时候背上仍是湿了一片,额头上也是一片亮晶晶的。

    “老夫人安好。”他先朝老夫人行礼问安,又朝侧首的景玥行礼,“下官参见王爷。”

    “陈大人快快坐吧,不必如此多礼。”老夫人请他坐下,丫鬟又送上了香茗。

    他又道了声谢,在景玥的下手位坐下,抬头看着老夫人身边的云萝,笑眯眯的说道:“早几天就听说了大小姐回家之事,可惜一直不得见,今日倒是有幸。”

    云萝朝他福身行了一礼,老夫人又拉着云萝跟陈知府说道:“府里就我一个老婆子也太冷清了些,就想着等她兄长过来之后再开门宴客,把我这个孙女带出来给大家伙都见见。”

    “不知小侯爷何时回江南?”

    虽然已经收到了京城来信,但老夫人显然没有要直言说出来的意思,只说:“我已经去信催促了,应该过不了多久便会过来。”

    “那敢情好,到时候老夫人可千万莫要忘记遣人往我家送一张请帖,我夫人可是早已经把见面礼都备好了,就等着啥时候能上门做客呢。”

    老夫人笑开了颜,“忘了谁家也不能忘记你。”

    寒暄几句,陈知府就跟着景玥去了客院,两人会说些什么话老夫人似乎并不关心,云萝也没那个好奇心。

    在景玥离开之后,云萝再坐了会儿就也回了锦兰院。

    今日没有再继续学习管账理家,因为她要为明日回白水村收拾整理。

    是的,虽然京城来信说卫小侯爷正在往江南赶来,但老夫人并没有因此阻拦云萝回村。

    老夫人体谅孙女第一次离开从小长大的家心里不习惯,挂念那边的爹娘亲人,就催着她回村去,左右她此次来府城的主要目的就是认祖归宗祭拜先祖,之后宴请宾客将她介绍给往来有交情的人家并不急于一时,所以现在只管安心的回村,等卫漓抵达江南之后再让他亲自去白水村接妹妹回府。

    云萝面上不怎么显,心里却是暖融融的,对于这个真心疼爱她的老人家也逐渐的亲近了些。

    离家半月,她也确实有些想念爹娘和姐姐弟弟们了。

    她这些天从街上搜罗了不少东西,另外还有老夫人也吩咐下去又给她准备了许多让她带回去送人,零零杂杂的看得人眼花缭乱,兰卉和兰香领着锦兰院里的另外四个二等丫鬟将东西都一样样归整,从上午忙到了傍晚,塞了满满当当的两辆马车。

    临出行,云萝又遇到了另一个问题。

    “小姐,您不带奴婢们回去吗?”兰卉一脸幽怨,一瞬间让云萝仿佛感觉到了自己就是个骗财骗色之后翻脸无情的渣男。

    见云萝沉默,兰香也说道:“小姐,让奴婢们伺候您回去吧。”

    好容易让大小姐稍稍接纳了她们一点,眼下她要回村子里去却把她们丢在府城,这不是转眼就要被打回原形吗?

    从没觉得想要当个贴身丫鬟都这么困难重重。

    几日相处,云萝虽不至于对她们多信重,但也确实比一开始的稍微多了点情谊,此时见她们这眼巴巴的可怜模样,不由得嘴角一抽,“乡下没太多规矩,也没府城中舒坦便捷。”

    兰卉眼睛微亮,连忙说道:“小姐都不惧辛苦,奴婢又如何会耽于享乐?洗衣做饭洒扫舂米,奴婢都不在话下。”

    兰香亦说:“听说郑家老爷和太太开了家小食肆,奴婢们过去还能帮忙打个下手,让郑老爷和太太松快些。”

    云萝却并不松口,“我家地方狭小,住自家几口人就已经十分拥挤了,再腾不出空余的地方给你们住宿。”

    “奴婢只需在小姐的床边打个地铺就行。”兰卉直言道。

    “打地铺都没足够的地方。”

    “那……”兰卉眼珠一骨碌,说道,“食肆在夜间不是要关门的吗?在那儿打个地铺也行。”

    “……”你还真是不挑。

    老夫人就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两个丫鬟纠缠云萝,看着云萝那从冷淡中透出无奈的模样,更是乐不可支。

    她好像又看到了孙女的另一面。

    谁说她孙女是个冷淡无情的?明明就是个心性善良的好孩子。

    云·善良的好孩子·萝被缠得没办法,这两个丫鬟并不惧怕她的冷脸,脸皮还超厚,还说她不带她们也没关系,她们可以跟在马车后面一路走到村里去。

    云萝无奈,她们的这些行为又不足以让她生气,最后各退一步,“我只带一个人回去,你们自己商量好谁跟我回村,谁留在府里吧。”

    刚还团结一致的两个丫鬟瞬间剑拔弩张了起来。

    云萝轻轻的挑拨了一下之后就甩手不管,转头听候起了老夫人的殷殷嘱咐。

    也不知两个丫鬟是怎么商量的,最后是兰卉一脸蔫然的送了云萝和兰香登上回白水村的马车。

    景玥送她出城,一路送到十里亭才停下。

    “下午我也要离开江南回京了,等下次见面,恐怕就是在京城。”景玥看着站在马车上的云萝,目光含笑,更深处还激荡着不舍。

    云萝刚听说的时候还有些不舍,不过现在已经迅速的调整过来,抱着拳朝他拱了下,说一声:“一路保重。”

    俏生生的小姑娘却做出男儿的拱手礼,不见粗俗只觉得可爱,晨起的阳光照拂在她脸上,让她整个人都在跟着一起发光。

    景玥目光微动,不自觉的朝她靠近了些。

    云萝霎时警觉,目光紧紧的盯着他。

    你想干啥?又想跟上次一样?

    景玥失笑,动作却不停,伸手将她颊边的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指尖似不经意的从她脸上划过,带起一阵酥痒。

    云萝并没有躲避,只是微微蹙着眉头看他,你这动手动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景玥平静的收回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看着她说道:“时辰不早了,启程吧,趁着现在还不是很热多赶些路,到午间的时候就不要在太阳底下赶路了。”

    云萝转身回到了马车里,在几名侍卫的护送下启程顺着官道远去。

    景玥一路目送,直到再看不见车马的影子才调转马车,却忽然听见坐在旁边侍卫身前马背上的瑾儿小公子幽幽的说了一句:“姐姐她肯定不知道你刚才占她便宜了。”

    瑾儿今日也跟着来送别,他还有另外的一份特意准备的礼物托付给云萝,让她带给胖嘟嘟呢。

    忽然说的这句话让身旁的侍卫们一个个都或低下头或撇开脸,景玥则侧头看了他一眼,“江南书院名传天下,林山长更是当世大儒,给你当个师父想必是绰绰有余的,不如你就别回京了,先在这儿读上几年书……”

    话还没说完,瑾儿已经迅速的转了话锋,微微仰着脸用最无辜最真挚的表情说道:“舅舅,我刚才那都是胡说的!你怎么会占我姐姐的便宜呢?关心爱护都来不及呢!”

    我能屈能伸,我识时务者为俊杰!

    “噗”一声,一个侍卫首先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其他人亦是肩膀抖动,想必忍得甚是辛苦。

    无痕努力的压了压嘴角,也没有对着景玥,反而是转头跟身旁的其他侍卫说:“老夫人疼爱萝姑娘,不忍她一下子远离熟悉的家乡,给了萝姑娘极大的缓冲。但过不了多久,萝姑娘肯定会去京城,毕竟长公主殿下还在京城等着她呢。”

    侍卫中顶顶壮实的大罗瓮声瓮气的说道:“等小侯爷到了江南,广发请帖让萝姑娘与这边的世交大族们结识之后,就该张罗入京的事务了。”

    “那咱们岂不是很快就能在京城见到萝姑娘了?”

    景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官道,尽管已什么都看不见,他却似乎预见到了他们在京城重逢的景色。

    另一边,云萝赶路并不着急。

    现在正是六月酷暑,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他们一早出发,到将近午时的时候就靠着路边寻了个阴凉的林子休息,躲过中午最热的两个时辰后才再次启程。

    快马加鞭,从府城到白水村只需要大半天,但如此不紧不慢的赶路,到傍晚的时候旅途也才走过了大半而已。

    他们顺路进了一个镇子住宿一晚,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就起来继续赶路,趁着清晨凉爽的时候一口气就进入到了长乐县的地界,再往前几十里就是庆安镇了。

    一路奔波,云萝的身体倍儿棒,并没有多少不适,就连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兰香竟然也全无疲累之色,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外面沿路的风景,她的眼睛都是亮的。

    “小姐,还有大约三十里就是庆安镇了。”她看到了路边的界碑,回头问云萝,“您是想一口气到镇上,还是先在路边休息会儿?”

    “不用进镇,先找个地方躲太阳,之后直接回白水村。”

    从这里到白水村,庆安镇并不是必经之路,只需从镇子旁绕过,直奔白水村还能省下好几里路程。

    他们在路边找了个树荫,主仆侍卫十几个人连带着车马都能躲个清凉。

    兰香从马车里拎出两个巨大的食盒,一食盒蒸饭和一食盒的面饼,都已经凉了。

    又揭开一个篮子,油纸包着今晨从那个小镇出来时买的三只烧鸡,另有小菜若干,虽然都凉了,但如今天气炎热,吃些凉的反而还爽快些。

    “出门在外,也不能准备些像样的饭菜,让小姐受委屈了。”

    云萝显然是不在意的,让兰香把吃食和其他人都分了,她自己也抱着张脸盆那么大的面饼子啃了起来。

    她身边带的人不多,一个丫鬟,三个车夫,还有就是六名侍卫,加上她自己正好十一个人。

    九个壮小伙加上两个同样胃口不小的姑娘,满满两食盒的东西落下肚子似乎也没觉得有多饱。

    云萝本身的胃口就不比成年男子差,兰香起先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发现即便她放开了胆子吃也是所有人中胃口最小的,也就不扭扭捏捏了。

    云萝忍不住有点怀疑,卫家的人,是不是连丫鬟仆从都格外的能吃?

    填饱了肚子,兰香将东西收拾了收拾放回到马车上,侍卫和车夫们主动散开到四周,将中间空旷的位置留给云萝。

    烈日当空,把大地都照耀得白晃晃的,知了声嘈杂,从身后小树林里吹出的风却分外清爽,轻轻的把人身上的暑气都给拂走了。

    云萝正靠着树干闭目养神,兰香坐在旁边给她打着扇子,侍卫们在四周有的警戒,有的也在午休。

    其实也没什么好警戒的。

    云萝不知道别的地方如何,但江南确实富庶,老百姓的日子虽穷困却也没有到过不下去要落草为寇的地步,小偷小摸拐子恶徒不少,但山贼强盗,她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附近有这样的人物出没。

    听说在爹娘小的时候还有强盗出没,但后来不知不觉的就销声匿迹了,而云萝所经历的最接近的就是四年前的那场干旱。

    干旱让许多地方一整年都颗粒无收,老百姓在家乡活不下去了自然就流窜到外面,连白水村都出现了好几个从外面游荡过来的流民,听说镇上县城里还出现了流民冲进人家里抢劫的事情,让里正和村民们很是紧张了一段日子。

    但事情没等发酵,官府就出动了,将那些作恶的流民全抓了起来,然后开仓放粮,一下子就把因为饥饿、因为官府抓人而激动的流民给安抚了下来。

    更远的,就是从郑大福的口中听说过,说他年轻时候出外走商,遇到过几回拦路抢劫的,钱财货物的损失不说,还有好几次差点连命都保不住,实在是惊险。

    所以,拦路抢劫、夜宿黑店这样的事于云萝而言,还都只存在传说中。但侍卫们要警戒,她当然也不会阻拦,毕竟这是个很好的习惯。

    正歇的安稳,云萝忽然睁开了眼睛,兰香见状就问道:“小姐,怎么了?”

    “有人来了。”

    兰香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地面似乎有些震动,然后沉闷的车轮滚动声也缓缓的传来了。

    他们坐在树荫下没有动弹,目光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神情却都还算放松。

    毕竟光天化日的,又是大路旁边,八成是过路的行人。

    很快,在他们视线的尽头出现了漫天的粉尘,然后是一队驴马拉着鼓鼓囊囊的大麻袋,伴随着车轮滚滚和车夫的吆喝声,缓缓的走近过来。

    烈日当空,赶车的汉子满头大汗,面庞黝黑发亮,他们显然也看到了这边树荫下的云萝等人,缓下了前行的速度。

    云萝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附近入目所及的唯一一个能躲阴凉的地方,道路的一边是一片不大的小树林,另一边则是分割成一块块的大片农田,农田里的稻秆尚且青绿,但谷穗却已经沉甸甸的弯垂下来,着急的话,已经可以收割了。

    那些人在小树林外略微停顿了下,目光小心的从云萝身边的那几个侍卫身上扫过,然后试探的靠近小树林。

    随着他们的靠近,粉尘也朝这边扬了过来,云萝伸手在眼前挡了一下,转头跟身边的侍卫说道:“我们往边上走走,给他们腾些地方。”

    那侍卫叫罗桥,是卫府侍卫中的一个小头领,也是此次护送云萝回村的侍卫队长。

    他听到云萝的话时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给这些粗鄙车夫腾地方这样的话来,随之抱拳躬身应了声,“是。”

    这边动了起来,车夫赶着三辆马车,侍卫走在云萝的身周往前走了一段,让出了他们原本所在的最中间的位置,在靠近小树林边缘的位置停留下来。

    那边的动作也因此而停顿了下,然后井然有序的将驴车赶到树荫底下,人也随着一起聚集,一下子将这个本来就不大的小树林挤得满满当当。

    从唯一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拿着帕子不住的擦拭脸上怎么擦也擦不干的汗水,迟疑了下,然后朝云萝这边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迅速的从围绕在外的几名侍卫身上扫过,神情已然郑重,待看到三辆马车上某个看似不起眼的印记时,拿着帕子的手都忽然哆嗦了一下。

    夭寿哦,那绝对是卫侯府的家徽!

    他越发端正了表情,擦擦脸上脖子上又冒出来的热汗,朝云萝躬身说道:“小的庆安镇余家管事,多谢小姐给我等腾让地方。”

    她若是待在原地不动,他们也没办法,到时候要么半数车马在太阳底下继续晒着,要么就得绕过她将她围在中间,不管哪一个都不是好选择啊。

    云萝不在意道:“不用客气。”

    兰香目光一动,暗暗的朝罗桥使了个颜色。

    罗桥当即心领神会,与这位余家管事闲聊道:“可是庆安镇上那三家之一的余家?”

    三家就是金、余、屠,不仅仅因为他们三家在镇上最富庶,主要还是因为他们是书院的资助者之一,家中子弟皆有资格科举入仕。

    余家管事有些惊喜,“正是,没想到这位爷还知道我小小的余家。”

    罗桥笑了笑,“我也是听我家小姐说起过,似乎与余家还有点渊源。”

    余家管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既然认出了车马,他自然也猜到了云萝的身份,毕竟“白水村的一个小村姑竟然是卫侯府失散多年的大小姐”这件事早已经在镇上传的沸沸扬扬,而余家跟这位大小姐可真没什么渊源,要说一定有的话,也只有三房的五公子余焱因为郑文杰纠缠败坏四小姐清誉而带着人打上门去的那一回了。

    听说郑家的大房和这位大小姐的关系不大和睦,可当日五公子带人去找郑文杰的时候这位大小姐好像也在场呢。

    余家管事越想脑壳越疼,满头的大汗就又滋滋的冒了出来,都分不清是热的还是冷的。

    罗桥看他表情就知他定是想多误会了,也肯定是认出了他家小姐的身份,毕竟他们并没有遮遮掩掩的,而此地又已接近云萝自小长大的地方。

    他就随口解释了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家小姐也不是那等小气的人,余管事大可不必担心。”

    “是是是,一看小姐就是心胸宽广不计较的人,金贵之躯却能毫不犹豫的给我等粗鄙之徒让地方,实在是……小的也算走过不少地方,还真没遇见过这样通情达理的千金小姐。”这话一半奉承一半却也是真心话,又试探的问道,“小姐这是回来探亲的?”

    “是啊,小姐离开多日,甚是想念这边的亲人,老夫人心疼小姐,就派了我等护送小姐回来探望亲人。”

    余家的管事闻言心中一动,然后他又听见罗桥说:“与亲人分离,小姐总是心里挂念的,老夫人也从没想过要小姐与这边断了往来,往后还是要当爹娘一样孝顺的。瞧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们这大热天的还跑外面拉货,可不容易吧?”

    前一句话都还没消化完全呢,就忽然转了话题,余家管事不由得一愣,然后笑着说道:“也没啥辛苦不辛苦的,都习惯了。”

    “瞧着鼓鼓囊囊的这么多车,都是些什么货物?”

    对此,余家管事倒也没有什么犹豫或隐瞒,“都是些种子,有粮食的,有菜蔬的,有药材的,还有一包听说是从海外带回来的种子呢,我也不晓得究竟是个啥,要不是价格便宜我还真不愿意要。”

    云萝原本不怎么留意,忽然听到这话不由得抬起了头来,“你说的那包从海外带回来的种子,能让我看看吗?”

第173章 你瘦了

    “卫小姐看了那一袋种子之后似乎很高兴,当时就问我要了过去,还留下了二十两银子。”

    余家的管事拉着几大车种子回到镇上后都没来得及先安排着把种子都卸下,就先急匆匆的跑到了余家宅院里头去拜见老爷,将他在路上遇到云萝的事仔细的交代了一遍。

    余家大老爷听得连连皱眉,“你怎么还收了卫小姐的银子?”

    多好的机会啊!别人想送点什么都无从下手呢!

    管事苦笑一声,“我自是不敢收的,一开始就直言了卫小姐若是喜欢就送给她,可她硬是让人把银子塞给了我,我推拒了几次后也不敢不收啊。”

    本是好意想要送她,若是因为不肯收银子反而惹了那位大小姐生气,岂不更加得不偿失?

    余大老爷也明白其中关系,倒是没有再责怪,只是好奇问道:“是多大的一袋种子,竟值二十两银?”

    “就咱平常使用的那种麻袋,有个大半麻袋吧。那些种子我以前见都没见过,听老纪说是从南边运来的,还是从海外带回来的稀罕货色呢,只是没人认识也不晓得该咋种,就积存了下来。老纪求了我老半天,我想着好歹合作这么些年,价格也不贵,就带了大半麻袋,说不定就有人好奇买了去种呢。”

    听他这么说,余大老爷就明白了那袋种子的价格大概在哪个档次,一麻袋顶顶好的粮食种子都不用十两银子!

    伸手用力的点了点管事,“敢情你还赚了不少?”

    管事苦笑着连连作揖,“她就塞给我这么多,我推都推不出去。”

    余大老爷在书房里左右踱了几趟,“听说屠家的小四跟那位大小姐都有几分交情?”

    这说的就是屠嘉荣了,他原本在家中排行老六,但屠二爷一家被逐出家门之后,家里小辈的排行也跟着挪了挪,他从屠六公子变为了屠四公子,上面除了亲生的两个兄长之外,还有屠三爷的长子比他年长了两岁。

    管事说:“确实有所耳闻,当日屠二因为他家六娘子得罪了贵人,还是金公子带着屠四公子去郑家找那位帮忙说的情呢,之后屠二一家被逐出家门才算是了结了那事。”

    “啧!狗屎运!”余大老爷忍不住有点嫉妒,“小五不是和金家那个小祖宗玩得极好吗,咋就不晓得跟着往白水村多跑几趟?”

    “那时也不晓得一个乡下丫头竟会有这么大的来头啊,而且我听说五公子和郑家二房的那个小郎君乃是同窗,交情也不错。”

    “嗤!多大的人了,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竟被个不足十岁的孩童给追赶了上来。”说着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显露几分迟疑之色,“那郑文杰……”

    管事也有些迟疑,便只将他所知的事说出来,“坊间传闻,郑丰年的三兄弟之间并不甚和睦,当年分家时,郑大福老爷子十足的偏心,除了七亩良田和笸箩簸箕这些零碎,房子银子全都没有二房三房的份。不仅如此,老两口跟大儿子过,下头的两个儿子除开逢年过节之外,还要每年出一两银子的赡养费。”

    余大老爷轻轻的抽了口气,他虽家资富裕,却不是不知民间疾苦,寻常百姓的情况他也是极为了解的,他随便一算就算明白了,“说是跟老大过,但只是下头两个儿子的孝敬就足够老两口在乡下过活了吧?”

    “郑二爷是个老实的,竟是半点没有闹,不过之后和大房的情分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听说他们往常都没啥走动,去年五公子堵上门去把郑文杰给打了……最后也没怎么插手,只说要保住他的功名。”

    余大老爷皱眉踱了几步,“罢了,那郑文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不,屠二爷被逐出家门之后,屠六姑娘和她婆婆可是闹得不可开交,听左邻右舍的说,一天到晚都没个清净的时候,那郑文杰为了躲避母亲和媳妇的争吵,竟是连休沐都时常不回家。”

    “丢人现眼!”余大老爷骂了一句,也不知骂的是谁,转头与管事说,“卫小姐既是喜欢那些种子,你赶紧的再往老纪那儿走一趟,将他积存的那些稀罕种子全给我拿过来。”

    管事躬身道:“卫小姐临别前也问了此事,我想着这事儿得先跟老爷说一声。”

    “那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快去,现在就去!左右路程也不远,速度快的话,明天傍晚就能回来了。”

    余家大老爷和管事在书房里谈论云萝的时候,云萝还坐在马车上赶路,从庆安镇外面绕过,沿着近几年修整得越发平坦的道路往前,白水村的村落屋舍已经遥遥在望。

    “小姐,那里就是白水村,是您长大的地方吗?”兰香趴在窗口看着远处隐隐绰绰的村庄,神色中有些激动。

    云萝将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路的根茎块塞回到麻袋里面,抬头看到前方的村子,神情也逐渐的舒缓了开来,“嗯。”

    越是靠近村子,路边周围就越热闹,此时已到了夏收时节,路边的田地里已经有人在忙着收割庄稼,看到从远处过来的三辆马车和马车旁的侍卫们,都不由得直起身子抬头张望。

    因为肥皂作坊就在村子里,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早已经不新鲜了,但像现在出现的这种乌盖马车却不多见,尤其马车边护卫着的侍卫们都骑着高头大马,腰间挎着长刀,还没靠近就让人感觉到了一股迫人的气势。

    天气炎热,马车的门和窗帘都没有遮得严严实实,很快就有人看到了马车里的云萝。

    “那不是小萝吗?是小萝回来了!”

    云萝跟先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也就穿戴得比先前好了些,但并不是锦衣华服,富贵得让人不敢亲近,只是一身天青色的罗裙,头上扎了两个鬏,各戴着一朵玉色珠花,和以前裋衣单鬏的假小子打扮相比,多了些少女婉约、亭亭玉立。

    在附近田里忙碌的村民们很快就围了上来,马车也不得不停下,面对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云萝的表情越发柔和了。

    虽然乍一看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小萝你咋这个时候回来了?府城里好不好?你那边的爹娘待你好不好?”

    “几天不见,小萝更好看了,真跟个千金小姐似的,这衣裳料子真是见都没见过,回去可就是享福了。”

    一群人围过来,有的是关心,也有的免不了说几句酸话,云萝面色平静,坐在马车车辕上朝这些大叔大伯大婶大娘们说道:“谢谢关心,我过得很好,府城也就比镇子大一些,没什么特别稀罕的,我爹娘还在家里等我,我就先回去了。”

    村民们都习惯了云萝的清冷性子,并不觉得她这么说就是被怠慢了,纷纷把路让开,还有人说:“快回去吧,你不在的这些天,你娘可是天天念叨,想闺女想得人都瘦了一圈。”

    车马穿过人群,很快就到了村口。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食肆的大门敞开,靠近门口的两个炉子在咕噜噜的冒着泡,升腾起袅袅白雾,浓郁的卤香味飘散得到处都是。

    在食肆里忙碌的刘氏和云萱早已经注意到了慢慢靠近的那队车马,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期待,不自觉的走到门口眼巴巴的张望着。

    直到她们看到了当先那辆马车上的云萝,母女两顿时眼睛大亮,迈开脚步就急匆匆的迎了上去,“小萝!”

    云萝直接从车辕上跳了下去,快走几步就迎上了两人,正想说点什么,却先被刘氏一把搂进了怀里。

    她愣了下,然后伸手在刘氏的背上轻轻拍抚,侧头看到二姐站在旁边看着她默默的擦眼泪。

    “娘,二姐,我回来了。”

    刘氏过了最激动的那一刻,松开手又拉着她上上下下的一通打量,然后心疼的摸着她脸上的那一块嘟嘟肉,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瘦了,咋瘦了这么多?”

    云萝到了嘴边的话又一次被堵了回去。

    她这些天吃好喝好睡好,还担心又胖了呢。

    云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拉着她的另一只手说道:“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些天……这些天嘟嘟可是念叨得我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还天天缠着爹娘问咱家啥时候收庄稼,你说过的,一定会在夏收前回来。”

    云萝心里一暖,郑嘟嘟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个小恶魔,但偶尔也能客串一下天使。

    “他人呢?”

    “娘嫌他烦,把他赶出去找小虎玩去了,现在指定在河滩那儿。”天气这般热,河滩就成了村里所有孩子的游乐场。

    此时,被云萝落在了后面的马车和侍卫们也到了近前,刘氏看到这些人不禁有些拘束,“这……这是……”

    兰香上前朝她福身道:“郑太太安好,郑姑娘安好,奴婢是小姐的丫鬟兰香。小姐甚是想念村里,老夫人不放心她独自一人上路,若是有点意外连个帮衬的都没有,就指派了我们跟随护送小姐过来。”

    刘氏看着这个白白净净比小姐还要像小姐的丫鬟,有些呐呐的不知该如何应对。

    云萝拉着她说道:“娘,我给你们都带了些礼物,先把东西都卸下吧。”

    刘氏松一口气,连忙过去把大门打开,帮着侍卫们一起把后面两辆马车上的东西都搬进了家里,满满当当的两马车,堂屋里几乎堆放不下。

    “你这都买了些啥东西?咋买了这么多?”刘氏看得眼晕,也有些担心,拉着她轻声说道,“我晓得那边肯定不是缺钱的人家,可是你刚回去,不好花太多的钱,免得惹人不高兴,对你有意见。”

    云萝安慰道:“你放心,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看着新鲜在这边镇上不多见,并没有花许多钱,我自己的私房就足够应付。”

    刘氏暂且安下心来,想问问她这些日子在府城,在那大宅子里头过得怎样,族人们好不好相处,有没有人欺负或是嘲笑她的,但看看旁边那些卫家的侍卫和丫鬟,她就又把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决定等没有外人的时候再细细的询问。

    云萝看出了她的心思,当时也没有多说什么,一直到东西都被搬进了家里,她去找侍卫的头领罗桥,“我先带你们过去景公子在茶园的那处院子,你们这几天就暂住在那儿,在村里也没什么事,就当是休假,不管睡大觉还是体验农家乐趣又或是上山打猎,想干什么都随你们自己乐意。”

    这是先前就说好的,罗桥自然没有异议。

    其实一开始的的时候,云萝都不需要他们护送,只需要给她安排三个车夫赶车就行了,老夫人不同意,也不放心她就那么出门,还说什么虽然江南这几年还算平静,但也保不准什么地方就窝着一伙土匪,就算没有土匪强盗,路上遇到的人也未必个个都是好的。

    所以后来才带了几个侍卫,还借用了景玥在茶园脚下建造的那个院子。

    院子在茶园,原本那里是一片荒地,背靠着山脚,说是属于白水村,但其实已经在村子的外面了。

    不过他们原本也没打算跟村里的人有太多交集,住在这里似乎更方便。

    云萝带着人过去,将景玥的信件交给管事,管事的自是没有二话的就把人迎进了院子里,让云萝随便安排。

    院子是新砌的,还带着些许潮意,但住人也已然无碍。云萝没有去动正房,和罗桥商量之后就只开了西厢的三间房。

    这些厢房大概一开始就是预备着留给侍卫随从的,每间屋里都安置着两张床,挤一挤足够四人居住。

    侍卫加车夫共九个人,云萝也不管他们是怎么安排的,只把事情交托给头领罗桥,然后就离开回了家。

    回到家的时候,食肆门口聚集了好些人,正是每天卖卤味的时辰,但今天,乡亲们买了卤味之后却都没有忙着离开,而是各捧着碗站在门口闲话聊天。

    “这姑娘好俊,是和小萝一块儿来的吧?”

    “是的大娘,我是小姐的丫鬟,当不起您这一声姑娘,您直接叫我兰香就好。”

    “兰香?这名字也好听,听着就觉得斯斯文文的是个好姑娘,跟你的样貌一样俊。”

    “大娘谬赞了,不过蒲柳之姿,跟我家小姐和郑姑娘相比却是差远了。”

    “这倒也对,小萝可是咱十里八村最俊的姑娘,我活了四十多个年头,就没见过比她更俊的。”

    “可不,便是在府城,都没有比我家小姐更好看的姑娘呢。”

    云萝一靠近就听到了这么一番话,不由脚步一顿,然后若无其事的挤过人群进了食肆里面,与身边的大娘大婶大嫂们打了几声招呼。

    而食肆里,兰香已经换下了她原先的那一身裙衫绣花鞋,此时的她一身青绿色的碎花衫,下面配着灰黑色宽腿裤子和一双黑布鞋,腰上系着围裙,双环髻也拆解成了麻花辫,用红色的头绳绑着,十足一个村姑的模样。

    云萝不禁默然,你还准备得挺齐全啊。

    兰香配合着云萱一起捞、切、称、装再加收钱,动作利索半点不显迟滞,好像她本身就是家中的一员,这些活计和动作都成了习惯的自然。

    “都安置好了吗?”云萱看到她回来,就抬头问了一句。

    云萝点头,“娘呢?”

    “在做饭,家里拥挤,娘就想着做好了把饭菜送去茶园那边。”

    虽然说了不用管侍卫们的饭食,但这是刘氏的一点心意,云萝自然也不会阻拦,转身从小门进了院子。

    云萝走进灶房的时候就看到刘氏站在灶前挥舞着铲子在做菜,旁边的另一口大锅里白烟袅袅,米饭的香味混合着肉与菜的味道,已经在整个灶房里弥漫,而郑丰谷正坐在小板凳上往两个灶膛里塞柴火。

    “爹!”

    郑丰谷转头看过来,咧嘴露出了两排白晃晃的牙齿,“唉,你这赶了两天的路,快拿个凳子坐下。”

    云萝从门外拎了个小板凳进来,也不嫌热的在灶头旁边坐下,跟爹娘说话聊天。

    她自己说得不多,郑丰谷也沉默惯了,就听刘氏絮絮叨叨的,问了她去府城后的事,又回答云萝她去府城后家里村里发生了些什么。

    正说得热闹,忽听见外面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从大门到堂屋,又从堂屋跑进了灶房,“三姐!”

    一颗圆滚滚的小炮弹直冲而来,差点将云萝一头从小板凳上拱翻了下去。

    除了郑嘟嘟,再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跑这么快做什么?”刘氏轻骂了他一句,“仔细把你三姐给撞倒了。”

    郑嘟嘟赖在云萝的怀里哼哼唧唧,还在呼哧呼哧的喘着大气,对亲娘的责骂充耳不闻,“三姐你咋才回来?小虎家的稻子都开始收割了,你再不回来,我们家也要开始收割,不等你了。”

    刘氏听到这话又瞪了他一眼,“那还是好事不成?又脏又累的。”

    郑嘟嘟不管,或者说,他现在根本就不想听娘的话,只在云萝的怀里扭得跟个什么似的,“三姐,你咋都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在家等你。”

    云萝嫌弃的把一身臭汗的胖嘟嘟推开,“有什么好等的?你现在不是见到了?”

    胖嘟嘟甚是不服气,“我本来……本来早就可以见到你了!”

    他的眼珠忽然骨碌碌的转了两下,灶房里光线昏暗,但还是足够他把云萝现在的模样看清楚,忽然咧嘴笑道:“三姐,你这样好看。”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是说,我以前不好看?”

    胖嘟嘟瞪大眼,咦?他有这么说吗?

    再晚一些,文彬也放学回来了,见到云萝自是又一番激动,把书袋一扔就粘着云萝不走了,惹得郑嘟嘟甚是不满。

    哥哥都这么大了,还天天想着跟他抢三姐,真讨厌!

    “栓子哥已经回书院了,他说他想参加今年八月的乡试,宝根叔不放心他的伤势,在书院旁赁了个小屋子,喜鹊过去给他做饭熬药,连休沐都不怎么回来。”

    栓子被屠六娘指使人打断了右手和两根肋骨,挫伤更是无数,虽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也能简单的活动了,但伤势肯定没有痊愈。

    他这么急着想要再进一步,云萝总觉得跟他当日被打的这个事情有很大关系。

    文彬又说:“大哥现在也在县学里,不过我听说他好像并没有上心读书,还……”

    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迟疑了一下,然后红着脸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听说他时常逃课,出入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

    云萝愣了下,然后看着文彬的脸色好像明白了什么,问道:“你听谁说的?”

    “姐夫说的。”

    他们现在就只有一个姐夫,就是云蔓的相公李三郎。

    李三郎现在也在县学读书,他在五年前就考中了秀才案首,三年前的乡试因为帮家里搬货的时候不甚摔了一跤,摔伤了腿被耽搁了,一耽搁就是三年。

    “上次见面,姐夫便跟我们抱怨说他现在老惨了,每逢休沐都是李大伯或是他兄长们架着车亲自去接他,回到家啥事都不许他干,最好是乖乖坐着动都不要动。”

    文彬说得忍俊不禁,云萝听得也是有趣,这是被吓怕了,生怕有个意外又被耽搁三年。

    “三姐。”文彬期期艾艾的说道,“大哥的事,要不要跟爹娘说一声?”

    云萝直接摇头,“没什么好说的,这种事跟我们家没关系,爹娘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家的事我们尽量少掺和。”

    文彬点点头,也就当真放开不管了,忽然问她:“三姐,你在府城的时候有没有去江南书院看看?那里是什么样子的?我听先生说,那里都是国之栋梁,随便一个学生都能出口成章,诗书满腹。”

    “江南书院在府城东郊的小舜镇后的小舜山上,不是书院的学生和先生都不能轻易进入,不过我去小舜镇探望姑婆的时候倒是遇到过几个江南书院的学生,还在袁承表哥和他一个师兄的推荐下给你买了几本书。”

    目光霎时锃亮,“真的吗?!”

第174章 不喜欢就还给我

    云萝的回来让家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郑丰谷和刘氏红光满面,云萱亦是神采奕奕,就连文彬和嘟嘟都粘着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隔壁的宝生媳妇,二根媳妇,其他的大婶大娘大叔大伯都纷纷来这边串门,还有一群不甘寂寞的小孩子,三叔三婶也带着云桃他们来坐了会儿,热热闹闹的吃晚饭的时候都没有清净下来。

    一直到天黑夜深,乘凉的、串门的人们才逐渐散去,郑丰谷去关上了大门,而刘氏她们则开始整理堆满了屋子的东西。

    “你这都买了些什么东西回来啊?”刘氏忍不住的又嗔怪了一句,“你攒点钱也不容易,可别一下子都花没了。”

    云萝一边指挥着把各种盒子包裹分类归拢,一边回答她,“这点银子我还是有的,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买的,还有一些是祖母准备好让我带回来送你们。”

    “老夫人已经送了许多东西,你咋又带来了?”

    “一点点,不是很多,送来了你只管收着就是,等下次我去府城的时候,你也给准备些家里有的鸡鸭鱼肉咸菜蔬果的就行。”

    刘氏瞪了她一眼,“你还真是不嫌寒碜。”

    “不寒碜,来往都是一份心意。”

    云萱在旁边听了一耳朵,问道:“小萝,你下次啥时候去府城啊?”

    这一问,屋里也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云萝。

    云萝将一个厚实的油纸包放进其中一个篓子里,抬头说道:“我这次回去,不过上了族谱和祭祖,只在族人之间走动了一圈,还有宴请宾客要等兄长来了之后再主持。兄长正在来江南的路上,等他到了之后会来接我去府城,到时候也要请你们一块儿过去。”

    本来正在伤感小闺女恐怕住不了几天就又要离开,一听她最后那句话,刘氏顿时心中一慌手足无措了起来,“咋……咋我们还要去呐?这……下里巴人的,可别给你丢脸。”

    不仅是刘氏,其他人也都有些畏缩之色,但畏缩之中又夹杂着些许期待和欢喜。

    那可是府城啊!

    云萝也跟她说:“都是我爹我娘我姐我弟弟,哪里丢人了?”

    郑丰谷关好了大门从院子里走进来,搓着手说道:“那卫家是啥样的人家,往来的肯定也都是些有权有势的富贵人,我们一群乡下泥腿子混在中间,就怕要嘲笑你也是个乡下丫头。”

    这还真是极有可能的事,但云萝又如何会在乎这些?

    “乡下泥腿子,不也把我养得这么好?”

    云萱和文彬的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云萱轻轻的推了她一下,说:“哪有你这样自吹自擂的?”

    文彬却有不同的意见,“三姐本来就很好,我再没见过比三姐还要聪明厉害的人了。”

    郑嘟嘟正抱着个盒子“吭哧吭哧”的想要打开来,闻言顿时从百忙之中抬起头来用力的说道:“对!”

    云萝还跟文彬说:“你不是好奇江南书院吗?到时候我带你去小舜镇上看看,书院不一定能进去参观,在外面看看却是没问题的。”

    文彬的眼睛一下子就锃光发亮,不管能不能去那儿读书,江南书院确实是所有江南学子心目中的一片圣地。

    刘氏和郑丰谷对视了一眼,有些忧心,又有点欢喜。

    他们在这个小村子里待了半辈子,最远的也不过到临近镇上,这一下子就要往府城去了,心里总是忐忑又期待的。

    那可是府城,不仅仅是越州府的府城,更是整个江南道的首府,顶顶繁华的地方。

    一屋子的东西先分类放好,然后云萝才开始分派起了给家人准备的东西。

    兰香一直安静的在旁边帮忙搬东西,此时终于轮到她出场。

    云萝拿出一匹布,她就说:“这是新出的广陵布,最是细密柔软,用来做贴身小衣,穿着比丝绸还要舒适服帖。”

    “这是妆花锦,现在天气炎热不适合穿着,等到秋冬时节,做一身小袄真是再好看也没有了,日常穿着或是出门走亲戚都合适。”

    “这是织锦罗,清凉舒爽,正适合夏日穿着,天然的带着暗纹,无需再另外绣花,这是花开富贵,这是出水芙蓉,这是茂林修竹,这是松鹤延年……”

    介绍完料子,她又跟着云萝的动作介绍起了饰品,“这是缀宝轩出品的金簪和玉镯,府城的夫人和太太们最是喜欢缀宝轩的东西,想到太太简朴惯了,小姐特意挑选的简单式样,平常使用都不突兀。金玉楼颇受年轻姑娘的追捧,他家的各色珠花头面亦是十分精致,小姐特意给郑姑娘挑选了一整套的头面呢,不管是平时闲暇,或者过年走亲戚的时候,亦或是出嫁前招待宾客那两日佩戴都很合适。”

    云萱一下子就羞红了脸,看着送到她手上的整套头面,亦是爱不释手,又问:“这要不少银子吧?”

    兰香的开口介绍让云萝松了口气,反正她自己是做不到这样详尽介绍的,顶多说一句“这些料子我看着挺好,镇上也不怎么多见,娘你看着安排。”

    而现在云萱询问,她便说道:“不贵,总共也才六件,不过是成套的才看起来贵重一些,其实价格还比不上娘的一只玉镯,给你日常佩戴,等你出嫁的时候,我再给你准备一套更好的。”

    刘氏正稀罕的摩挲着玉镯子,听到云萝这话不由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玉镯脱手扔出去,慌忙拿稳小心的放回到盒子里,又去看了看云萱的那一套头面,看到里面的一对耳环,一对金钗,还有一对扎实的雕花金镯,更是目瞪口呆。

    哎呦喂,这玉镯子原来是这么贵的吗?

    “买这么贵的东西做啥?这玉老脆了,要是不小心磕着碰着,可不得心疼死?”这让她如何敢戴?

    云萝拿起那个玉镯直接戴进了她的手腕,“玉养人,这个你先戴着,若不小心磕坏了,我再给你买新的。”

    这视金钱如粪土的口气,是她小闺女没错。

    刘氏摩挲着手腕上温润的玉镯,心里是十分欢喜的,想的却是待会儿就摘下来藏好,等闲暇走亲戚的时候再拿出来戴。

    云萝又从盒子里拿出了几枚玉佩,分给了郑丰谷和文彬、郑嘟嘟。

    郑丰谷原本坐在旁边笑呵呵的看着,见此不由惊喜道:“咋还有我的?我一个大老爷们要这些做啥?”

    郑嘟嘟却不客气的一把抓了过去,抬头看见三姐竟然先给哥哥把玉佩挂在了脖子上,顿时就不满意了,直把玉佩往云萝的怀里塞,“三姐,我先我先!”

    文彬朝他翻一个白眼,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还伸手把他往外推,直到云萝帮他把红绳打好了结,他又朝郑嘟嘟轻哼了一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

    郑嘟嘟气得把小胖脸鼓成了包子,即便云萝马上帮他把玉佩挂到了脖子上,也不过才稍稍消气一点,直到又拿出瑾儿托她带给胖嘟嘟的礼物,才重新喜逐颜开。

    “是木鸟,它还会动呢!”把玩了一会儿,他忽然收起了笑容,抬头问云萝,“三姐,瑾儿哥哥回家了吗?”

    “对。”

    “他家在哪里啊?”

    “在京城。”

    “京城是哪里?远不远?”

    这个,她也不是很清楚呢。

    转头看兰香,兰香就说道:“京城离江南可远了,若是走官道,寻常马车的速度需得半个多月才能抵达,乘船快一些,但逆流而上也得小半个月。”

    郑嘟嘟瞪大眼睛张大了嘴,这样的距离是他无法想象的。

    这一晚直到深夜才各自散去睡觉,兰香自是跟着云萝,在床外侧占了一个位置。

    天还不亮,家里就又忙碌了起来,云萝醒来时听到外面的动静,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昨日从府城回村了。

    兰香一骨碌爬了起来,“小姐,您醒了?”

    起床穿戴整洁,出门洗漱,然后就开始为食肆的营业忙碌了。

    兰香一身村姑的装扮,云萝也换下了她昨日的那一身裙子,重新换回到以前的裋衣单鬏,利索得像个少年郎。

    云萝的厨艺不行,但力气大,起床后就换下了推磨的郑丰谷,兰香却是个心灵手巧的,帮着刘氏一起捏包子,捏出的形状竟是三人中最好看的。

    刘氏见了不由赞不绝口,兰香抿唇一笑,说:“奴婢的亲娘是厨房里的,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了点灶上手艺。”

    “一看就是个心灵手巧的,不像小萝,长到这么大,家里都不敢叫她做饭。”

    “太太千万别这么说,做饭不过是小道,小姐又岂会流连在锅灶之间?”

    云萝在院子里面无表情的推拉着磨石。

    文彬在灶膛后烧火,探着脑袋往外看了眼,然后挑了两根大白柴塞进灶膛里,一溜烟的溜出了灶房到院子里,拿着筅帚一边把磨出的豆浆掸到木桶里,一边跟云萝说:“三姐,有个事我昨天忘了跟你说,嘉荣师兄向我打听了好多次,问你啥时候回来。”

    云萝不停歇的推拉着石磨,闻言说道:“大概是他大哥毁容的事吧。”

    文彬朝她竖了下拇指,“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先前你送他的祛疤膏一开始用的时候效果很好,但之后就逐渐失去了效用,虽然脸上也恢复了几分,但一些比较严重的地方仍留着骇人的伤疤。”

    这是自然的,祛疤膏再好也不是神丹妙药,那屠家大公子的半张脸被烧伤得太严重了,很多地方甚至都已经碳化,必须要先把坏死的皮肉剜去,再经过几次整形,才能大致恢复正常。

    先前他们说要先回去考虑一下,大概是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治疗方法?

    可是据云萝所知,国医在千年前就应该已经有外科手术了呀,瞧瞧她六爷爷药箱里的那些针线镊子,他还珍藏了两根羊肠线呢。

    文彬晃了下脑袋,又说道:“嘉荣师兄的家里人好像考虑清楚了,却没想到你竟然去了府城,身份也变了,可不就有些着急了嘛。”

    云萝随手把磨盘上的豆子掸进孔洞里,“如果考虑清楚了,就让他们明天过来吧。”

    当初不过随手为之想找个试药的,但事到如今,只要屠家愿意,她也没想过要半途而废。

    夏天的太阳出得早,但食肆开门的时候天也才不过是刚刚放亮,而上门的第一个人却竟然不是客人,而是郑虎头。

    “昨天我就想来了,太婆却说你刚刚回来家里指不定得忙成啥样,让我今儿再来。”他啃着新出炉的热包子,一点的不带客气的。

    包子当然不能白吃,接下来他就留在了食肆里端盘子抱柴火,还在院子里劈了会儿柴。

    等到食肆过了最忙碌的时段,他肩上背一个篓子,怀里还抱着个竹筐,带着云萝往村里走去,“这都是些啥东西?你咋带了这么多?”

    云萝也不空手,旁边的兰香,甚至郑嘟嘟的手上都拎着不少东西。

    “是姑婆托我带回来的。”

    虎头扭着头跟她说话,“你去见姑婆了?”

    “嗯。”

    一路走去,也遇到了不少乡亲,见他们七手八脚的带了满当当的东西,免不了也询问几声。

    短短的一段路程竟是走了小半刻钟,在云萝见到太婆的时候,满村的人也都知道了云萝从府城回来,带回了郑七巧给老太太的孝敬,她自己也给她太婆孝敬了好多东西。

    太婆摇着蒲扇坐在屋檐下,看到她进门就笑眯眯的说道:“我就晓得你今儿肯定得过来。”

    云萝把东西放下,转头看了看,问道:“太婆,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是啊,都下田割稻去了,你二奶奶也去了晒场,待会儿就会回来,你家也差不多要开始收割了吧?”

    “我爹还没说。”云萝将东西从箩筐里一样样的拿出来或放在地上,或放在桌子凳子上,“太婆,这些是姑婆和姑丈托我给您带来的,这两匹布和些许点心小东西是我孝敬您和二爷爷的。”

    老太太的身体已经有些不大好了,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看云萝和虎头一样样递到她面前来的东西,最忙的就要数郑嘟嘟了,看得太婆搂着他就是一阵稀罕,笑呵呵的对云萝说道:“你也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还带这么些东西回来干啥?太婆现在不缺吃也不缺穿,天天在家里坐着混日子。倒是你,小姑娘鲜嫩,就该把自己打扮得鲜嫩漂亮些,咋一回来就又是这副小子的装扮?在村里也就罢了,去了府城可不能这样,要被别家小姐笑话排挤的。”

    太婆年轻时好歹在官宦人家里当过大丫鬟,最是知道那些闺秀千金之间的相处是个怎样的状况。

    云萝点头,“我祖母给我置办了好几柜子的漂亮衣裳,只是穿着不如这样的方便利索,我昨天回来时也是穿的那些,改天我再穿给您看看。”

    老太太更乐了,连连点头:“好好好。”

    她问了云萝去府城后的情况,云萝昨天就已经跟爹娘说过一次,现在再说起自是驾轻就熟,知道老太太肯定挂心姑婆他们,就也把他们在府城的情况说了一下。

    “现在顶顶要紧的就是承哥儿,那孩子自来是个跳脱的,眨眼又是半年没见,不晓得有没有稍稍稳重些。他年纪不小了,你姑婆他们也真是一点都不着急给他相媳妇,到现在都没个动静。”

    虎头正在扣着点心吃,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他们城里人不都讲究二十岁才算成年吗?”

    云萝倒是听祖母提起过林山长似乎有心想要把自家闺女许配给袁承,不过这种事情在没有确定之前显然是不好乱说的,就跟老太太说:“等考中了举人,能挑选的好姑娘就更多了。”

    老太太轻哼了一声,“咋不干脆等到考中状元,当了大官之后再说亲呢?”

    虎头又扣了一块点心,“那就老了!”

    老太太一蒲扇拍在了他的头上,“啪”的声音特响,打在人身上是真的一点都不疼。

    适逢胡氏摊晒好了谷子,领着郑小虎回家来,看到屋里的东西嗔了云萝几句,脸上却挂着笑。

    倒不是贪心这些东西,主要还是云萝心里惦记着他们。

    云萝没有多留,把刚才盛东西的几个箩筐留在了这边让虎头给她送回去,而她则拎着几样东西转身出门去了老屋。

    刚走到大门口,忽听见一阵风声迎面扑来,她下意识往旁边让了一下,一个黄色的虚影从她眼前飞过,再飞跃了几层台阶“啪”一声落到了门外大路上。

    云萝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葫芦水瓢正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

    兰香亦是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来拉云萝,并且在同样看到那个水瓢之后神情一呆。

    不等她反应,从门内忽然传出一个尖锐的叫骂声,“养不熟的白眼狼,骚贱蹄子,吃我的用我的,却只晓得胳膊肘往外拐,都不记得到底是谁在供你吃穿!”

    孙氏站在院子里,斜着眼用力的夹了云萝一下,然后又对着面前的郑云兰骂道:“叫你干带你活都拖拖拉拉好像我咋虐待了你似的,难道还想让我个老不死伺候你不成?一天天的,吃起东西来倒是都勤快得很!”

    兰香眉头一皱,从昨日到今天,她所见的乡下人皆都淳朴厚道,偶有几个小性儿说酸话的也无伤大雅,倒是第一次见这样破口大骂的。

    而且她骂的那些话……她下意识看向云萝,却见大小姐神色平静,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没听出来。

    云萝什么反应都没有,还站在大门口好整以暇的看着孙氏在院子里骂孙女,不走也不进。

    孙氏将郑云兰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来回骂了几遍,骂道后来她自己都骂不下去了,又想到云萝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她更加的缺了底气。

    但别以为她没了底气就会对云萝好声好气。

    她斜着眼往云萝身上一瞥,阴阳怪气的说道:“大小姐不是回自个的家,到高门大户里享福去了吗?咋又到我们这穷地方来了?别是被嫌弃乡下丫头粗俗上不了台面,又给赶出来了吧?”

    兰香的眼里浮现怒气,只是见大小姐依然平静,才不得不把这怒气压回去。

    云萝确实很平静,她早已经习惯了孙氏的言行,也根本没有把她的那些话放到心里去,见她终于骂完了,才悠悠开口,“大姐这是又犯了什么错,惹得奶奶站在大太阳底下破口大骂?”

    孙氏瓜拉着脸朝她发射死亡凝视,我为啥不高兴,你心里没点数吗?

    郑云兰抬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低下头去,但她眼里那一瞬间的嫉恨还是被云萝清楚的捕捉到了。

    郑大福这时候从堂屋里走了出来,朝孙氏斥了一句:“一天到晚都没个安生的时候,啥事不能好好说?”又看着云萝说道,“小萝来了啊?赶路也辛苦,咋不在家多歇半天?”

    云萝这才迈步跨进了老屋的门槛,“一路都坐在马车里,也没什么辛苦的。本来应该昨天就来看望你,只是到家时已是傍晚,等把东西理出来都深夜了。”

    “自家人,没那么些规矩。”郑大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问道,“去看过你太婆了?”

    “嗯。”

    她能看出来郑大福其实是有些不高兴的,但她并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出远门回来,第一个去看望太婆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带来的东西都放到了桌子上,她跟郑大福说:“这两匹绸缎,我不擅长针线也分不清到底好不好,只是花色新鲜在镇上都没见过,也适合爷爷奶奶的这个年纪穿,就买了来孝敬二老。这坛酒是府城黄氏酒坊出的,很多人都说他家的酒好,我也买了一坛给爷爷尝个鲜。几盒点心我特意挑了松软的,就算不用牙齿都能抿化了,现在天气热放不长久,你们也别舍不得吃。还有几盒胭脂水粉,是送给小姑的。”

    郑玉莲正在西次间门口小心的探头张望,一双眼睛直溜溜的盯着云萝打量,又忽然听见最后那句话,当即就从屋里走了出来,眼珠骨碌碌的在桌上打转,又抓起了一盒胭脂来看,却张口便是,“你现在好歹也是千金大小姐了,要啥没有,就拿了这么点东西来打发我们?”

    云萝眼皮一掀,“小姑若不喜欢,可以把东西还给我。”

    郑玉莲脸色一沉,目光又把云萝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忽然笑道:“你现在可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都不晓得穿点好的?这一副乡下丫头的模样,也不怕让人笑话。”

    又将目光转到她身后的兰香身上,嗤笑了一声,“这是你的丫鬟吗?天哪,听说那卫家可是侯府,怎么你家的丫鬟连文杰媳妇身边的春喜都比不上?可别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兰香霍然抬眸,那眼中森凉冷然,似有杀气迸现,一眼就吓得郑玉莲慌忙后退一步,脸色都白了。

    转眼间,兰香又低下头,朝她福身温温柔柔的说道:“小姐都换下华服亲自动手干活了,奴婢又怎能穿戴一新啥都不干呢?穿得不好,倒是叫郑姑姑见笑了。”

    除了郑玉莲,谁都没有看见她刚才的那个眼神,云萝似有所觉,却也并不十分意外。

    她第一次见面就看出来了,她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都是有些功夫的,至于武功究竟如何,她暂且还没有亲眼见识过。

    郑大福咳了一声,又瞪了眼不安分的郑玉莲,觉得有些丢脸。

    “你在府城如何?”话题终于转回到了正题上,“咋这个时候回来了?”

    “祖母体贴我第一次离家会不习惯,在开了祠堂上族谱和祭祖之后就派人送我回来住些日子。”

    郑大福愣了一下,“这还专门为你开了祠堂?”

    “不然怎么上族谱?”

    郑大福呐呐的,心里对云萝在卫家的份量又有了个新的认知。

    开祠堂可不是小事,还是为了一个女儿单独开祠堂。

    孙氏反倒不是很明白这里面的区别,犹自翻着云萝送来的礼,脸色耷拉着,显然是不怎么满意的。

    但她也怕云萝又会怼一句“不喜欢就还给我”,毕竟以前她就敢这么做,现在换了身份,肯定是更加的无所忌惮了。

    郑大福自己琢磨了会儿,又问答:“你在府城这些天,可有去看看你姑婆他们?”

    站在门边的郑云兰忽然把耳朵竖了起来,就听云萝说道:“去了,两人都身体健康,袁承表哥要参加今年的秋闱,被他先生关在了书院里闭门苦读,只许休沐的时候回家休息。”

    郑大福笑了一声,摸着胡子说道:“回家怕是也没得休息呢。”

    心里是高兴的,又有些止不住的酸涩。

    一样的年纪,袁承被托付重望要考解元,他的大孙子却连秀才都是考了个倒数的。

    不过好歹也是有功名在身了,总是一个盼望。

第175章 换脸之术

    云萝一样的没有在老屋多留,左右跟这里的人也没什么话好说,寒暄几句,说一说府城中事,然后就连郑大福都有些找不到话题了。

    这个孙女虽说还当他是长辈是爷爷,可终究是不一样了,许多话在说出口之前,他都要先在脑子里斟酌一下。

    其实在以前,他也跟云萝说不到一块儿去,还时常被她堵得心口疼。

    云萝他们本身出来的迟,又走过了两家,从老屋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中午,出了村回到家时,灶房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兰香得了云萝的示意之后,连忙进入灶房去干活。

    午饭时,郑丰谷说:“我看田里的稻子都成熟了,明天就开镰收割吧,我多请两个人来帮忙,尽快收回来。”

    昨天云萝说了过不了几天卫小侯爷就会亲自来邀请他们去府城,虽心里忐忑,但也同样的有些期待和欢喜,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田里庄稼,总不能小侯爷来的时候他们因为庄稼没有收完而耽搁了时日吧?

    这件事昨天晚上郑丰谷就和刘氏商量好了,现在就是跟孩子们说一声。

    去年家里又添置了两亩田,现在总有田地二十亩稍稍有余,只自家人收割当然也是可以的,但家里越发的宽裕,郑丰谷和刘氏都已不很在意那几十文工钱了,加上眼下赶时间,当然是越早收下来越好。

    匆匆吃过午饭,郑丰谷就出门请人去了。

    因为作坊,郑丰谷原先在村里的分量就在无形中增加了不少,现在云萝又成了侯府的大小姐,他家在村里的地位隐隐的已经有些超然了。

    他出门走了几家,也不知是谁最先传出去的,当天就全村人都知道了郑丰谷一家过几天要到府城去,现在正忙着要把田里成熟的庄稼都赶紧收回去呢!

    府城,对村里的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一个传说中的地方,更何况那高门侯府,传说中跟天上仙境也没多大区别了。

    所以第二天郑丰谷到田里将要开始收割的时候,发现不仅他昨日请的那几个人,还有他不曾邀请的乡亲也主动过来帮他收庄稼,还直说不用工钱。

    郑丰谷推不过,强行推辞反倒伤了乡亲的脸面,也就只在心里暗暗的记了下来,每天中午的午饭和半早半晚的点心都十分丰盛。

    云萝原本也想去田里的,却被爹娘推了回来。

    虽然她的一如既往让他们很高兴,但她现在的身份终究是不一样了,又哪里还能再让她下田去干这些粗重的活儿?

    再说,家里面也缺不了人。

    云萝明白爹娘的顾虑,也不强求,现在有那么多人帮忙收庄稼,少她一个似乎也没什么影响。

    而且,她现在还得动手给屠家大公子整容呢。

    自家紧凑没有空余的地方了,治疗的过程中又不好叫屠大公子每天来回颠簸,她思来想去就又借了茶园那边的一间厢房。

    所需的东西她身边都有,倒无需再另外耽搁时间。

    那天,屠嘉荣和屠大太太一起陪着屠大公子过来,云萝直接将他们带去了茶园,并将她要如何为屠大公子治疗的过程与他们仔细说了一遍。

    屠大太太听得心惊胆战,屠大公子大概已经受过一次刺激,又考虑了这么多天,现在倒是平静得很。

    郑大夫听说这件事后匆匆的赶了过来,听了云萝的治疗方案之后连说要给她打下手,云萝一口就答应了。

    对于她这从不藏私的行为,郑大夫是叹服的,时人多敝扫自珍,但凡有点好东西都藏着掩着恨不得别人谁都不知道,可云萝却从不会这样。

    村里人都以为云萝的一身医术都传承自他,但实际上在与云萝的交流中,他的学识和技艺也有着不菲的进步。

    为了增加光线亮度,云萝把厢房的门窗全都敞开,但除了屠大公子和郑大夫之外,她也只带了一个兰香进入,还吩咐了罗桥几个侍卫把手在外,不许任何人喧哗,闯入进来。

    几个侍卫在村里正闲得无聊,大小姐吩咐自是无有不应,况且他们刚才在旁边也是听了一耳朵,对于她口中这个整容手术亦是十分好奇,听那话里的意思,跟换脸也没啥区别了!

    换脸术他们也是听说过的,听说前朝有一位神医,能够把人的脸换成截然不同的模样,谁都看不出破绽来。

    难道他们家的大小姐竟也有此神术?

    人都守在外面,脑袋却一颗颗的全伸长着往屋里张望,丫鬟搬了凳子来让屠大太太坐,她也根本坐不住,踮着脚趴在窗户上张望。可惜门窗虽敞开着,屋里却拉起了一层布帘子,正好把所有视线都挡在了外头。

    血水一盆一盆的被兰香端出来,又从屠家的丫鬟手中换上干净的,屠大太太看得头晕,拉着屠嘉荣的手忍不住的念叨,“咋流了这么多血?咋流了这么多血?”

    不过是治个脸,这血咋流得跟生孩子似的?

    她看不见,就竖起耳朵来听,没听见她大儿的惨叫痛呼声,也没有别的特别大的动静,云萝和郑大夫偶尔的几句说话声也轻轻的让人听不真切,她想拉住唯一能出入的兰香询问,却又怕耽误了给她大儿的治疗,真是心神憔悴。

    从午后到太阳西斜,整整两个半时辰,云萝和郑大夫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屠大太太和屠嘉荣连忙迎了上去,“卫小姐,我儿的伤势如何了?”

    郑大夫年纪大了,这耗费心神的两个半时辰让他一出来就坐在了门口凳子上喘气,云萝的脸上也有可见的疲色,毕竟这不是单单的站立五个小时。

    但她的表情是放松和平静的,“屠太太放心,第一阶段的治疗很顺利,大约半个时辰后他身上的麻沸散会退去,会觉得脸上疼痛,晚上也可能会发热,您最好派个人看着他些,别让他摸脸,若是发热就让人来找我。”

    “哦哦,多谢卫小姐。”

    云萝点头,一点不客气的收下了她的道谢,又说:“大公子这几天就先住在这里吧,我每天都会来给他换药,他的伤口虽缠了纱布,但这几天最好还是待在屋里不要出来见风,现在又天气炎热不利于伤口愈合,不妨运些冰块放在屋里。”

    屠大太太皱了下眉头似有点为难,但还是点头说道:“好。”

    夏日的冰块可是稀罕物,即便是屠家这样的人家里也不多见,不过为了长子,屠大太太说什么也会想法子把冰弄来的。

    云萝倒是有快速制冰的办法,但见屠大太太好像并不是十分为难,她也就不多说其他的了。

    在云萝和屠家人交代怎么照料屠大公子的时候,罗桥几个侍卫也围住了兰香,纷纷询问:“兰香姑娘,大小姐当真把屠家这位大公子的脸给换了一个?她都是怎么做的?”

    兰香抿嘴轻笑,摇头说道:“没听见小姐说这只是第一阶段的治疗吗?至于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你们等着看就是了。”

    侍卫们抓心挠肺,屠家的人也心中忐忑不已,在云萝离开之后,屠嘉荣当先跑进了屋里,见大哥躺在榻上,整张脸都缠着纱布,只露出了眼睛嘴巴和鼻子,不禁左右上下的看了几眼,“大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屠大公子并没有睡着或是昏迷,只是脸上麻麻的口舌都有些不听使唤,闻言眼珠子一动,淡淡的瞥了这亲弟弟一眼。

    云萝先送了六爷爷回去,然后才带着兰香回家。

    回到家却见家里竟有客人等候多时,正是前日在路上相遇的那位余家管事。

    正逢家里今日开始夏收,院子里已经堆积满了刚收割回来的谷子,院子里实在摆弄不开,就将风车筛子竹簟放到了门口,把谷子里多余的秸秆尘沙稻叶子都筛选出去,忙得脚不沾地。

    这位余家的管事也不摆架子,云萝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带着两个小厮也在帮忙筛谷子,漫天的粉尘洋洒得他蓬头垢面,身上的长布衫都划破了一道口子。

    看到云萝回来,他随手掸了几下衣裳就快步的走了上来,躬身说道:“卫小姐,您要的种子小的全给您送来了。”

    云萝已经看到了靠着门口墙壁停靠的驴车,那上面鼓鼓囊囊好几个麻袋。

    “这么快?”

    他笑得更灿烂了,“知道卫小姐有用,小的专程往县城跑了一趟,把老纪那边积存下来的这些种子全要了来,至于好不好的,请恕小的也没见过这些种子,倒是不好分辨。”

    云萝走了过去将驴车上的麻袋解开查看,她自己其实也不太懂这些东西,但有几样外观十分明显的种子她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土豆、玉米,这些在她被作为粗粮追捧的农作物,同样的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高产。

    但那样的高产是经过一代又一代培育优化的,它们一开始有多高的产量她却也不敢确定,就像水稻,现在亩产三百斤已是大丰收,在她前世的那个时代,却是亩产两千斤都不稀罕。

    种田种庄稼并不是她擅长的,但既然遇上了,她也想试试,这些作物从海外传入这里,被人们接受传承,不知能养活多少忍饥挨饿的百姓。

    可是,该怎么种?她只知道土豆是发芽之后挖坑下,玉米是育苗后栽种还是直接点播?

    还在,季节呢?气温需求呢?是喜旱还是喜涝?

    哦,这是辣椒种子,还是番茄种子?这是什么豆?这有棱有角的又是什么?唔……完全不认识!

    刘氏走过来好奇的看了几眼,“陆管事说是给你送了几袋种子来,等了你有好半天了,这都是些啥种子?咋见都没见过?你要这些种子做啥用?”

    陆管事就是余家的这位管事了,他本姓陆。

    云萝谢过了陆管事和余家,回头就把她认识的分了一堆,不认识的又另外放作一堆,然后遗憾的发现,不认识的比认识的多。

    晚饭的时候,她把她的打算跟郑丰谷和刘氏商量了一下,郑丰谷听她说那几样作物能当粮食吃还高产不挑地的时候,眼睛就亮了,他也不管云萝的这些话都是从哪里看来的,左右这些年她说的就没有不对的,前些年她往田里撒了大把的草籽,那草长出来竟然都能肥地呢!

    于是琢磨了一下,郑丰谷就把家里那几口不大肥的,种粮食的产量不大好的下等田划出了小二亩,决定试着种这些据说从海外来的,比稻谷高产还能当粮食的作物。

    至于要怎么种?云萝这个空有理论知识、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加上郑丰谷这个庄稼好手,凑一起琢磨研究了几个晚上,还真给他们做出了一个短暂的计划。

    当然,云萝就是动动嘴皮子,具体要怎么实施还得看郑丰谷。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夏收。

    因为帮忙的人多,二十亩田的稻谷仅用了三天就收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就是晒谷子了,这可真不是能着急的事情,一天一个日头,足足晒上至少三个大日头才能归仓,所幸村里那不是很着急的人家知道郑丰谷家赶时间,也愿意卖个好把自家的场地和竹簟借让出来给他家先使用几天。

    清早起来晒谷子,中午去把谷子们都翻一翻,傍晚再热热闹闹的把谷子收起来车回家,收割完的水田翻一翻紧接着又要种下第二茬,还有食肆里的事情,每天依然忙得脚不沾地。

    云萝也忙,忙家里的活计之余,还得天天去茶园给屠大公子换药,检查脸上的肉芽生长情况,并且为下一阶段的治疗做准备。

    得益于她的好膏药,屠大公子脸上被清理后重新生长的速度非常快,仅仅过了六天云萝就动手给他植皮了。

    他那半张脸的烧伤实在严重,又过了这么多年,先前云萝动手给他剜去碳化部分和烂肉的时候几乎把他的脸给穿透了,那场面其实真的挺吓人,在云萝去给他换药的时候,屠大太太在旁边看了一眼,就吓得几乎厥过去,又心疼得直掉眼泪。

    而现在给他植了皮,再配上她的好膏药,她有九成的把握能让他以后再不用以面具示人,剩下一成就是各种不可控的意外了。

    如此又是六天,屠大太太是亲眼看着他的脸一点点变好的,从原来的焦黑到后来的大窟窿,再到现在只在原来伤口的那周围一圈还有些没来得及恢复的痕迹,短短不到半个月,却跟做梦一样。

    虽然那半边脸现在还有些僵硬不能随心而动,虽然两边脸的颜色有些不大一样,虽然大腿上因此缺了一块皮肉,但那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等脸上的伤彻底痊愈,他就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走出去了!

    屠大公子透过铜镜模模糊糊的看着里面的自己,眼神复杂,屠大太太坐在床边不住的擦眼泪,连卫府的侍卫们都在门口探头张望,又勾着屠嘉荣的肩膀好奇的问道:“你大哥原先是这个模样吗?是不是换了张脸?你现在瞧着会不会不习惯?”

    这几天,屠嘉荣三天两头的往这边跑,书院放农忙假之后他更是天天待在这里,跟这些侍卫们也是混熟了。

    恰巧云萝从屋里走出来,听到这名侍卫的问话,不由默了下,说:“他只是坏了半张脸,把那伤口去除就够了,换什么脸?你想换一张?”

    对上大小姐格外平静的目光,仿佛他只需稍微犹豫一下就会当真动手给他换一张脸,这名侍卫连忙束手站好,用力的摇了摇头,其他好奇凑过来的侍卫们也纷纷撇开了目光。

    屠嘉荣想象了一下他大哥换了脸之后,左右两边竟然长得不一样,顿时打个冷颤不敢再多想。

    然后他朝云萝作揖道:“多谢您出手相助。”

    屠大太太也从屋里走了出来,闻言亦连忙说道:“卫小姐真是我儿的再造恩人,都不知该如何感谢您才好。”

    这样的感激云萝接受得毫无压力,也没有洋洋得意,而是一如往常的平静,嘱咐了之后的注意事项,然后就告诉他们可以离开回家了。

    屠家人亦是没有二话,当天就离开了白水村,却在第二天,屠大老爷带着妻儿亲自上门,并送上了极为丰厚的谢礼。

    云萝没有过多的推辞,而她的收下也让屠家人松了口气。

    此时,稻谷全部收割,今年的第二茬庄稼也都插秧完毕,粮食已有半数归仓,还有一半也陆陆续续的将要晒干了,郑丰谷空闲之余还去帮老两口收割了两天庄稼。

    老屋那边老两口的加上大房的总共也有十多亩庄稼田等着收割,郑丰年和郑文杰虽都放假回来了,但这两个大老爷们干起活来可真是连个半大的孩子都比不上,李氏自来就是个娇气的,倒是郑云兰在家被孙氏磋磨了几年,干活很是利索了。

    即便如此,至少有半数的活计是压在郑大福身上的。

    郑大福年纪大了,身体也没有前几年健壮,很多力气活做起来其实都有些力不从心了,郑丰谷虽不满大哥那一家,却终究是心疼老父亲。

    暗地里,他又向郑大福提了一次,让他们别那么操劳辛苦,他来出钱出粮赡养老两口到老,不过又一次被郑大福给拒绝了。

    老爷子终究还是对长子和长孙抱着非同一般的期望。

    之后的两天,郑丰谷的心情就不大好,时常干着活的时候就突然叹上一口气,还暗搓搓的跟云萝抱怨:“又不是只有你大伯和大哥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云萝特别认同他这句话,“文彬比郑文杰聪明,读书也比他好,明年就要朝秀才冲刺了,可比郑文杰那么多年才好不容易吊车尾的考了个秀才要有前途。”

    郑丰谷忍不住露出了骄傲的神色,随之又很快收了回去,有些讪讪的好似难为情,“也不能这么说,多少人读了一辈子书还连个童生都考不过呢。”

    这么说了之后,郑丰谷的心情也逐渐放开了。

    爹娘偏心长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心甘情愿的要给大儿子大孙子当牛做马,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打又不能打,骂也不晓得该咋骂,就随他们高兴吧。左右有他在的一天,总不会看着他们老来饿死。

    郑丰谷放平了心态,老屋却又闹了起来。

    “云兰说云丹偷了她的东西,姐妹两撕把得可厉害了!”虎头蹲在院子里拿着把小刀正在给兔子剥皮,嘴上说着他刚才过来时顺眼看到的热闹,啧啧出声。

    云萱好奇的问道:“云丹偷了大姐的啥东西?”

    剥皮的动作一顿,虎头翻着眼皮想了想,说:“我也没听很清楚,好像是珠花戒指啥的。”

    文彬正在搅着鸡食,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在奶奶的眼皮子底下过了这么些年,稍微好点的衣裳都落到了小姑的手里,大姐又哪里还会有这种东西?”

    院里的诸人皆都一脸认同,郑云兰虽然先前的十多年过得舒坦,但分家后可是在孙氏的强迫之下一力扛起了几乎所有家务,早已经是一身破衣烂衫,连跟红头绳都落不到手上。

    云萱忽然叹了口气,显然是想起了分家之前她们在老屋过的日子。

    相比较起来,现在真是跟神仙似的。

    云萝靠着墙壁坐在小板凳上躲阴凉,忽然想起了四年前,她因为郑云兰撒谎说首饰被偷而一怒之下暗中转移的那个盒子,那里面似乎藏了当时郑云兰拥有的所有还算值钱的首饰物件,现在是终于被人找到了?

    可喜可贺,总算是重见天日了。

    刘氏蹲在木盆前清理剥皮后的兔子,听着几个孩子的对话,不禁叹了口气,“云兰也是个可怜孩子,以前活得多鲜亮啊,现在却跟朵蔫了的花儿似的,你们大伯和大伯娘也不着急,这都十七了,还连个人家都没有,难道也要跟你们小姑那样……”

    话到这儿忽然不再继续,显然是觉得接下来的不是什么好听话,当着孩子们的面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文彬忽然嗤嗤的笑道:“大伯娘可是看上了袁承表哥呢。”

    刘氏愕然,“这怕是不能成的吧?”

第176章 你救救小梅

    郑丰年和李氏看中了袁承当女婿,这件事在去年郑文杰考中秀才之后云萝就曾听云桃说起过,当时听过也就扔开不管了,反正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件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却没想到,快过去一年了,他们竟是还没有放弃这个念头?

    当朝的民风还算开放,少年少女谈个恋爱好像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情,当年郑云蔓和李三郎光明正大的相会逛街谈恋爱,前两年,栓子和云萱也有暗中往来,那甜腻腻的恋爱气息常让云萝感觉窒息,但终归还是要听从父母之命的。

    所以就算袁承当真眼瞎的看上了郑云兰,姑婆那关也绝对过不去!

    更何况,据她所知,江南书院林山长的千金与袁承已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只是当下更重要的是秋闱,所以此事才暂时的没有宣扬开来,但像卫老夫人,江南书院里与袁承亲近的一些先生、师兄们却是都有所耳闻。

    云萝虽然没见过那位林姑娘,但想也能知道,作为一代大儒的亲闺女,无论品性、教养、德行,岂是一个乡下秀才的女儿能相比的?

    也不知李氏他们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还是把别人看得太低。

    老屋的事情云萝就当个笑话一样的听了,除了回来的第二天带着东西去拜访之外,再没有踏足问候。

    但村子总共就这么大,那里发生的事情转眼就会传遍全村。

    听说,郑云兰和郑云丹姐妹两因为那几样首饰每天都要闹上几场,有好几次郑云兰直接上手就把郑云丹给打了,打得郑云丹脸上的巴掌印好多天都没有退下去,姐妹两几乎反目成仇。

    不过到最后,两人谁也没有占据上风,那一盒郑云兰偷偷藏起来却被云萝暗中转移了地方,后来又被郑云丹无意中在门口石阶里挖出来的首饰,郑云兰没能抢回来,郑云丹也没有保住,而是全都落到了孙氏的手中并最后出现在郑玉莲的身上。

    闹了几天,白白便宜了郑玉莲,还连一句好话、一个好脸色都得不到。

    不仅如此,孙氏这些天越发可劲儿的折腾郑云兰,逼着她说是不是还藏了别的好东西,李氏终究是心疼女儿的,看不得被孙氏这样磋磨,护了几回之后也顺利的卷入到争吵之中,终于成功的把孙氏给气晕了。

    看了几天的热闹,听说孙氏被气晕的时候,郑丰谷这个当儿子的也不得不往老屋去看望。

    其实他心里腻歪得很,并不怎么想去凑这个热闹,毕竟他是老实,又不是傻,跟老大家有关的事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想沾手。

    云萝见左右家里没她什么事,就跟和郑丰谷一块儿去了老屋,去给她爹镇场子,顺便就近看个热闹当是打发时间了。

    这次回来后,刘氏和云萱下意识的就不叫她干活,又多了个特别能干的兰香,家里的许多事情都没了她插手的余地,大热天的她又不想往山上钻,农忙也差不多过去了,她每天其实都挺闲的。

    他们到老屋的时候,里面依然吵闹得很,郑玉莲站在堂屋门口的屋檐下,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站在院子里的郑云兰骂道:“就你一天天的搅和个没完,为了那点东西连长辈都不顾了,没良心的白眼狼!还敢藏私?也不想想在这个家里你吃谁的穿谁的,干活的时候偷奸耍滑,见了好东西倒是半点不含糊的直往自个儿怀里搂!”

    郑云兰的右手捂着左边肩膀,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起过肢体上的碰撞,因为背对着大门,云萝没有看见她脸上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只听她说:“跟小姑比我可是差远了,你这么义正言辞的,却又对家里做出过啥贡献?”

    云萝就看见郑玉莲的脸一下子就扭曲了起来,忽然从屋檐冲出到了院子里,伸手便去推搡郑云兰,“贱人,你这是啥态度?还敢编排到长辈的头上来了?”

    郑云兰此刻也是一反往日的隐忍,在郑玉莲推搡她的时候也同样伸手推了回去,并且动作更快、力气更大,还伸出爪子往郑玉莲的脸上挠了一把。

    郑玉莲尖叫了一声,反手就挠了回去,又是抓头发又是扯衣服的,两人迅速的扭打成了一团。

    扭打中,两人纠缠在一起不住的在院子里转圈翻滚,云萝也看到了郑云兰此时脸上的表情——疯狂且阴狠。

    郑丰谷没想到他一进来就撞见了这么激烈的场面,被吓了一跳,连忙快步上前想要把两人分开。

    可惜两人已扭打到了忘我的境界,几乎把潜藏的力气都爆发了出来,郑丰谷抓住两人的胳膊扯了好几下都没能把她们扯开,反倒被撞了个趔趄。

    郑丰谷气得眉头紧拧,不由喝道:“住手,你们这像什么样子?”

    可惜依然没人听他的,郑玉莲和郑云兰的尖叫怒喊声几乎把他的声音全都遮盖了过去。

    虽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亲侄女,但毕竟都是能嫁人的大姑娘了,郑丰谷其实也有些不好下手,能一力扛起三百斤的庄稼汉子束手束脚的差点被卷入到两个弱女子的扭打之中,拉架拉得甚是狼狈。

    好不容易从战圈里脱出身来,他转头就看到云萝还站在大门口,看得津津有味。

    不禁无奈,“小萝。”

    云萝就差要坐到门槛上托腮看戏了,面对郑丰谷的求助更是无动于衷,“打得多精彩啊,都快要赶上李富贵的亲娘了。”

    李富贵的亲娘可是村里顶顶厉害的泼妇,孙氏跟她相比都要退一射之地,毕竟孙氏向来都只在自己家里撒泼,到了外头却总是缺少一点底气。

    郑丰谷眼角一抽,可看着扭成一团,抓头发、扯耳朵、挠脸撕衣服,还上嘴咬的小妹和侄女儿,真是跟疯了一样。

    李氏急匆匆的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院子里的场景,也是眼前一黑差点跟婆婆一样厥过去。

    她用力的跺了跺脚,冲过去拉扯两人,“住手,快住手,你们疯了吗?”

    郑丰年落后了李氏几步,止步在屋檐下,束手看着院子里的一片混乱,眉头也是皱得紧紧的,有些气急败坏的说着:“哪还有个姑娘的样儿?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郑丰谷不满的看了他一眼,“现在是说这个时候吗?”

    这一闹,就直接把先前被气晕过去的孙氏都给吵醒了,看到头发蓬乱,衣衫狼狈,脸上还被挠出了好几道血口子的小闺女,顿时心疼得脑壳发晕,缓过那一口劲后便冲着郑云兰破口大骂了起来。

    其实郑云兰并不比郑玉莲好多少,但谁让郑玉莲是孙氏最宠爱的小闺女呢?孙女在她的眼里算个啥?

    “还有完没完了?”郑丰收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脸不耐烦的说道,“这几天就光听这边的热闹了,大哥你不是自诩读书人最重颜面名声的吗?咋不去外头听听乡亲们都在说些啥?”

    郑丰年老脸一红,又羞又恼。

    郑丰收却不是来听他辩驳的,转头又朝郑玉莲吼道:“挑事翻飞的一天都不能清净,哪个倒霉催的人家还敢来娶你?你还真想老死在娘家?”

    一句话直戳孙氏的肺管子,她这些年也真是为郑玉莲的亲事操碎了心,可闺女再不好,也容不得别人来说,哪怕是她的亲儿子也不行!

    孙氏隔空朝着郑丰收挥了几下爪子,面色狰狞,声音也十分尖锐,“我还没死呢,有你这么说自个儿妹妹的吗?小畜生!”

    郑丰收白眼一翻,“我这是为谁?你也不看看小妹都多大年纪了。差不多得了啊,再挑三拣四的当心连鳏夫都嫁不成!”

    郑丰收的杀伤力一向不小,尤其是在分家之后,老两口的偏心加上对大哥的不满,更让他的杀伤力成倍增长,他又是个混不吝不惧不孝子之名的,常常几句话就顶得孙氏心口疼。

    孙氏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对着郑丰谷张牙舞爪,郑丰收这样顶撞她,却除了骂几句,别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郑丰谷不想掺和到老大家的事里面,见老娘没什么要紧的就带着云萝和郑丰收一起离开了老屋。

    在门口遇到了扛着锄头回来的郑大福,老爷子看他们兄弟两出来,问了一声:“你们娘咋样了?”

    他显然也是听说了孙氏晕过去才急匆匆回来的。

    郑丰收翻着眼皮说道:“我瞧着挺好的,骂起人来嗓门响亮、中气十足。”

    郑丰谷的目光在郑大福肩上扛的锄头、湿透了卷起的裤管上扫过,心里暗叹了一口气,“爹,咋是你一个人去田里?大哥和文杰不是还在家吗?”

    “他们哪里晓得咋伺候庄稼?”

    郑丰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郑丰收却没太多顾虑,直说道:“谁是天生就会的?爹你对我倒是管得紧,不许这样不许那样的,咋就不让大哥也跟着你多学学?”

    郑大福顿时脸色一沉,“那咋能一样?你大哥和大侄儿好歹是有功名在身的,你有啥?不种田你吃啥去?赶车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虽然话说得没错,但听着咋就这么不舒坦呢?

    郑丰收心里憋着一口气,愤愤的说道:“我现在大小也是个茶园的管事,下头可是有好几个人要听我指挥呢,挣的可不比大哥这个秀才少。”

    郑大福瞪着他,“那还不是看在了小萝的面儿上才给你占的便宜?若是偷奸耍滑的不好好干,迟早也会被人赶出来。”再说,一个茶园的管事哪里比得上有功名的秀才来得清贵?真是比也不能比的。

    当然,老爷子也不是嫌弃管事这个职位,毕竟他对小儿子没有太大的期望,只希望他能安安稳稳的把这个管事做稳当了。

    父子两吵了几句,老爷子气哼哼的进了家门,郑丰收也憋了满肚子的气,路上还跟郑丰谷抱怨,“爹他就是瞧不起我,看我啥都觉得不顺眼,以为我啥都做不好!”

    你不就是这么个不稳当的人吗?

    郑丰谷心里也对这个兄弟悬着心呢,真怕他做不了多久就又腻了,游手好闲,到处晃荡。

    回到家,刘氏免不得问了一句孙氏的情况,其实刚才若不是食肆里的事情还没忙完,她也是要和郑丰谷一块儿过去探望婆婆的,现在正想过去,却没想到他们竟这么快就回来了。

    郑丰谷含糊的说了几句,云萝却在文彬的追问下把刚才老屋里发生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听得云萱不由咋舌,兰香也是津津有味。

    原来乡下姑娘之间打架是这样的,可惜刚才没能跟着小姐去亲眼看见。

    “大姐这是疯了吗?她这般……这般跟小姑扭打,往后奶奶岂不是更看她不顺眼?”

    云萝觉得她那大概是被逼急了,又或者是隐忍太久终于爆发了一回。

    在分家之前,郑云兰的日子是很舒坦的,分家后却被孙氏扣在村里,起早贪黑的干不完的活,好看的衣裳首饰没有了,曾经光滑细腻的皮肤变得粗糙了,原先还在忧心忡忡想要减下去的那一点肉不用她克制节食就自然而然的消失不见,甚至瘦到皮包骨头。

    这之间的反差比从小就习惯了忍饥挨饿受磋磨要来得更能刺激人,郑云兰一开始也是有过反抗的,只是反抗不过就渐渐的隐忍了下来,但忍得久了,她又从不曾忘记过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好日子,而以前跟丫鬟似的只能仰望她的几个堂妹却过得越来越好,自然心里就很容易的就扭曲了。

    在老屋,孙氏是权威,郑玉莲就是站在塔顶的宝,而现在郑云兰竟然与郑玉莲争锋相对还扭打到了一起,这在云萱看来是十分出人意料让她震惊的。

    向来只有云萝敢对郑玉莲动手,不管服不服气,至少当时总能让郑玉莲服服帖帖不敢再起幺蛾子,而现在,终于又出了个郑云兰吗?

    哎呦喂,有点激动是咋回事?

    云桃和云梅姐妹两蹬蹬蹬的跑了来,一进门就听云桃喊道:“三姐,听说大姐和小姑打起来了,是不是真的?”

    云萱“噗嗤”一声,“你这消息挺灵通啊。”

    云桃不以为忤,“我爹说的,可惜他也没有亲眼看到。”

    云萝看着她那双眼锃亮的模样,有些无语。

    郑云兰和郑玉莲打架,竟是让她们都这么兴奋吗?

    这件事其实就是郑云兰和郑玉莲,又或者说是孙氏和李氏之间的一场争端,孙氏疼自己的闺女,李氏虽没办法不得不把郑云兰留在村里,但未必就不心疼这个女儿,看到原本水灵灵的女儿被磋磨成那个模样,心里也早有怨气。

    李氏一向自诩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女儿,就该知书达理、端庄得体,做不出像乡下泼妇那样的行迹,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个一味忍让的人。

    而婆媳、姑侄之间闹起来传到外面却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郑丰谷和郑丰收都已经分家出来单过了,影响肯定是有的,但要说这影响有多大,那还真不至于。

    云萝一开始也以为那边的事跟这边的关系不大,婆媳争执、姑侄打架这样的事情在乡下真是不要太常见,前几年刚分家还没有从老屋搬出来的时候,吴氏不就三天两头的跟孙氏吵架吗?

    所以,在孙氏被气晕的时候过去看望一下,眼见没事就迅速抽身后退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却没想到,事情很快就出现了惊人的变化,还把三叔家的云梅也搅和了进去。

    日子已到了六月下旬,那天,云萝刚接到从府城传来的信,说是她兄长已经到达越州城,本该马上来接她,但念着她先前离村多日回来也没多久,卫漓就打算先在府城把宴席诸事都先预备起来,等到日子差不多了再来接她回府,并邀请郑家人一同到府城赴宴。

    趁着这个时间,她在村里多陪伴养父养母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都是极好的,毕竟宴席过后,她能回村的机会就不多了。

    信上还写明了设宴的日期,原本是想要定在六月底的,只是天气炎热时间又紧,老夫人和卫小侯爷都不是很满意,七月又没有特别好的日子,就定在了八月十四,中秋前的一天,当时秋闱也正好结束了。

    随信一起来的还有几张十分精致的帖子,正是八月十四卫府设宴的请帖。

    云萝看完之后就把信递给了郑丰谷,刘氏、云萱和嘟嘟全一下子探头围了上去。

    刘氏和郑嘟嘟不识字,但云萱认识啊,看了眼就笑了起来,“原本还以为你住不了一个月就又要离开,这下可好,还有一个多月呢。”

    原本想到小闺女又要离开而忍不住失落的刘氏听到这话就欢喜了起来,毕竟她十分明白,小闺女是肯定留不住了的,但若能在身边再多留些日子,当然是极好的。

    她有些控制不住的摸了摸云萝的脸,又像是想起了别的什么,笑盈盈的说道:“早知道就不用那么急匆匆的收庄稼了,这些天家里忙忙乱乱的,你也没好好的歇过一天。”

    云萝朝她极轻微的弯了下眼角,表情难得的软和,心里却有些沉凝。

    依照祖母原先的估计,兄长应该在月中前就会抵达江南,到月底置办宴席的时间也还算宽裕。可现在,兄长抵达的时间竟推迟了至少十天,快马加鞭的话都足够京城到江南的走一趟了,也不知被什么耽搁在了路上。

    这些事她暂且藏在心里,打算回头再去找送信的小厮问问府里的情况,而现在,她从请帖中挑出了一封,双手提给刘氏,说道:“这是八月十四赴宴的请帖,娘你先收好了。”

    刘氏把双手在身上用力的擦了好几下,才伸手小心翼翼的接过,轻轻摩挲了几下封面上精致的花纹,然后才轻轻打开。

    “这上头都写了些啥?”她看了一眼,也就能认出其中的两三个字,连忙捧着递到了云萱面前。

    云萱便将请帖上的话念了一遍,见娘听得一脸茫然,又解释说道:“就是卫府要在八月十四这天大宴宾客,把小萝是卫家大小姐的事告诉给大家,请我们也一定不能缺席。”

    刘氏这下听懂了。

    郑丰谷也把头凑过来,却不敢伸手来拿,生怕自己粗糙的双手把这帖子给磨花了,“信上还说,卫小侯爷会提前几天过来亲自邀请我们呢。不止是我们一家,还有老屋的,二叔家,老三他们一家,说是都提前送来了请帖。”

    刘氏不由得有些不安,“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云萝把剩下的几张请帖都看了看,抬头跟她说:“娘,你别慌,一切有我呢。”

    说了会儿话,云萝正想起身出门去送请帖,不管如何,这是卫家对郑家的礼数,同时也表示了对云萝这个失散多年的女儿的重视。

    不过云萝还没有走到门口,就迎面看见吴氏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看见她就远远的喊了起来,“小萝,你快救救小梅,你快去救救我家小梅!”

    话音未落,她忽然脚下一绊狠狠的扑到了地上,挣扎了好几下都没有从地上爬起来。

    屋里的人都被惊动了出来,隔壁院子的李宝生家的大儿媳妇探头往外一看,也连忙跑了出来和刘氏一起拉扯摔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吴氏。

    吴氏却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了,也不知是摔着了,还是腿软,她也不在意,只是一把抓住云萝,重复着一句话,“小萝,你救救小梅,你救救小梅!”

    云萝看她头发凌乱,脸上鼻涕眼泪都糊成了一团,胸前的衣襟上还沾染着大片的血迹,不禁心中一凛,伸手在她身上的几处穴位上用力按压几下,“你先别急,慢慢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不知是按压起了作用,还是云萝的冷静让她也不由自主的稍稍人冷静下来,她忽然大喘了几口气,抓着云萝的手在激烈的发抖,“我……我不晓得,我也不晓得啊,他们说她是从山上摔下来的,流了好多血,好多血!”

第177章 被围殴的郑文浩

    云萝见到云梅的时候,小小的姑娘浑身染血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连气息都已经很微弱了。

    郑大福正在给她施针,也是眉头紧皱一脸凝重,见到云萝过来,忙招手让她过去,轻声说道:“伤得太重,尤其额头这一处,我摸着这骨头好像都有些碎裂了。”

    “后脑呢?”

    “后脑除了几处划痕倒是没有大的损伤。”这也是他还在努力救治的原因,若是后脑有损,他可真是回天乏术。

    云萝先就松一口气,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好半晌才摸到了极细弱的一点跳动,不由得眉头一蹙。

    吴氏坐在门口忍不住的抽泣,还有刘氏等人的轻声安慰,但这些声音都入不到云萝的耳中,她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到了救治云梅的上面。

    半个时辰,云梅的脉搏终于一点点强健了起来,虽依然昏迷,脸色更是失血过多的惨白,呼吸却明显且悠长了。

    郑大夫把了脉,也长长的松一口气,好歹暂且把这条小命给救回来了。

    但情况依然是不乐观的,谁都不能保证这稍微强健了一点的脉搏会不会突然又衰弱下去。

    可惜这里没有能够输血的装备,不然好歹能把她流失的那些鲜血给补充回去。

    云萝沉眸看着床上孱弱得仿佛连风都能吹走的小云梅,心里也有些沉重和担忧。

    从小,云梅就是个软绵绵格外乖巧的小姑娘,但这个小姑娘却总是多灾多难,幼时遭孙氏磋磨吃不饱穿不暖,后来被郑文浩殴打后差点烧成傻子,现在又从山上滚了下来奄奄一息。

    真的是从山上滚下来的吗?

    云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性格使然,云梅做任何事都特别的认真细致,从会走路开始,除了被郑云丹恶意推倒的那几次,她几乎从没自己摔倒过。八岁的小姑娘也不是第一次到后山去捡柴火了,从来连磕碰跌倒都没有,今日怎么会从山上滚落下来?

    可惜云梅现在双眼紧闭,无法解答云萝心里的疑惑。

    吴氏见他们停了手,慌忙紧张的问道:“六叔,小萝,小梅咋样了?”

    郑大夫叹息道:“小命是暂时保住了,但究竟能不能救回来,还得看之后的症状。”

    吴氏的身子一晃,眼泪又“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咋会这样?咋会这样?她不是跳脱胆大的孩子,从来连跌跤都很少,好好的咋会从山上摔下来?”

    这个问题除了还在昏迷中的云梅,大概没人能回答她。

    几个村妇在围着吴氏安慰,云桃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床边,看着床上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的妹妹,咬着嘴唇红了眼。

    云萝从人群中脱离出来,忽然看到大门外有个瘦小的人影一晃而过。

    云萝的目光也跟着晃了一下,面上让不动声色,脚下却毫不犹豫的追了出去。

    那人跑得很快,在云萝追出门口的时候只看到他的影子在墙角一闪,然后眨眼不见。

    可再快,也快不过云萝,她在郑丰收邻居家的墙角下把人给堵住了,“郑文浩!”

    十二岁的郑文浩又瘦又小,曾经比云萝还要大上不止一圈的他已经超额完成了减肥任务,并且成功晋升为白水村人人厌烦的小流氓。

    游手好闲的整日与附近几个村的地痞无赖们混迹在一起,顶撞长辈,不干正事,偷家里的东西,偷乡亲们院里田间的瓜果,聚众斗殴、赌博,调戏小姑娘如此等等,可谓是劣迹斑斑,让人又恨又拿他们没办法。

    但云萝的堵截却把他吓了一跳,那双因为瘦小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从阴鸷到惊慌,然后几乎连想都没有多想一下的转头就跑。

    脑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然后“砰”一声有什么重物砸在了他的背上,一下子就将他砸趴了下去。

    “你跑什么?”云萝的声音幽幽的在脑后响起。

    郑文浩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挣扎的翻了个身面对云萝,手脚并用往后退,目光游离神色惊慌,“没……没啥,我我我啥都没做,你别打我了!”

    云萝的目光一顿,这小子好像很怕她的样子?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郑文浩的眼珠子飘忽了一下,垂着眼睑不敢与她对视,小声说道:“我听说云梅出事了,就……就来看看。”

    云萝紧紧的盯着他看,然后缓慢的眯起了眼睛,“你何时与云梅的关系这般好了,还晓得来探望她?”

    隔着眼皮,依然能看到郑文浩的眼珠子飞快的转动了几下,双手撑在地上又往后退了几步,“谁说我是来……来探望她的?不过是想看看她摔得咋样,死了没有!”

    云萝忽然抬起一脚就踹了过去,虽没有用全力,却也将郑文浩踢得飞起两米远,将身后篱笆围成的院墙都给撞榻了。

    院子里的几只鸡受到了惊吓,“咯咯咯”的扑腾起了翅膀朝远处飞奔逃离,其中有一只碎花老母鸡还飞起两只鸡爪子直接从郑文浩的脸上踩踏而过。

    郑文浩现在却没心力去跟一只鸡计较,双手捂着肚子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张弓,痛苦的呜咽着,连想要惨叫都喊不出声来。

    云萝等着他缓过那口气,不与他争论刚才的口出恶言,也不关心他还有没有一点血脉亲缘兄妹爱,却是直接问他,“云梅受伤是不是和你有关?”

    呜咽声轻微的一顿,然后他霍然抬头满脸愤怒的吼道:“我没有,你别胡说,你这是诬蔑!”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今天上山干嘛去了?”

    “没干嘛,我……我今天根本就没有上山!”他脸上可见的慌乱,眼珠游离着又垂下了眼睑,甚至不敢将视线有一定点落到云萝的身上。

    云萝忽然轻轻的,特别冷酷无情的“呵”了一声。

    郑文浩整个人都跟着一抖,他是真的挺怕云萝的,几年前还敢跟她顶上两下,后来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见了她都要绕道走。

    云萝现在可不管他心里的那点胆怯,或者说,郑文浩在她的眼里,从来都是等同于垃圾一般的存在。

    眼看着她慢慢的又抬腿朝他走近过来,郑文浩丝毫管不了满地的鸡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是想要离她远一些。

    “你你你别过来,别打我,郑云梅摔下山真的不是我干的,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不是她在前面跑,我不会追她!对,是她自己跑的,也是她自己绊倒滚下山的!”

    不用等到云梅醒过来,她刚才的那点疑惑就解开了。

    云萝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抱头滚在鸡屎堆里的郑文浩,“云梅为什么要跑?你在山上做什么?”

    郑文浩抱着头倒在地上,忽然又没有动静了。

    云萝眉尖一蹙,“你以为躺在鸡屎堆里,我就会嫌脏不对你动手了?”

    不过真的是挺恶心的!

    她转头往左右看了看,随手从篱笆墙里抽出一根比大拇指稍粗的竹条,挥手便朝郑文浩抽了下去。

    细长的竹条从空中掠过,发出悠长的一声“呼——”声势惊人。

    郑文浩忽然一骨碌从地上跑了起来,掉头就跑。

    然而,竹条抽来的速度比他更快,“啪”一声,顿时将刚爬起来的郑文浩重新抽趴了回去,嘴巴狠狠的磕在地上,啃了一嘴的鸡屎。

    一击即中,郑文浩终于发出了一声惨叫,云萝却全然无动于衷,伴随着“呼呼”的空气割裂声,紧接着的第二下又抽中了郑文浩的屁股。

    她其实不想伤人,所以特意避开了容易重伤的部位,专往肉多的地方抽。

    即便如此,郑文浩依然被她打得嗷嗷直叫,连滚带爬的不论如何都逃不出云萝的攻击范围。

    这边这么热闹,终于把吴氏他们给惊动了出来,其中就有被郑文浩砸塌了篱笆围墙的这个院子的主人家。

    他们原本一家子都去了隔壁郑丰收家看能不能帮上点啥,没想到一回头,自家的篱笆墙都倒塌了,一个黑瘦的小子在院子里滚了满身的鸡屎,而原本在院子里自由自在觅食的几只鸡却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户的女当家顿时竖起眉毛怒了,混账东西,吓坏了她家的鸡,不会下蛋了谁来赔?

    看到这么多人出现的时候,云萝就已经停止了抽打的动作,而郑文浩虽然能暂松一口气,却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更逃不到哪里去。

    云萝扔下手中的竹条,主动跟女当家说道:“婶子,我把你家的篱笆弄坏了,抱歉,我会把它们修好的。”

    这婶子的脸色顿时缓和不少,又看了眼趴在地上的郑文浩,迟疑道:“这是文浩吧?他又干啥了,让你这么抽他?”

    她下意识的就以为肯定是郑文浩又做了什么混账事,才会遭到这一顿毒打,瞧他现在满身鸡屎腌臜的。

    云萝抬头跟吴氏说道:“云梅从山上摔下来是因为被郑文浩追赶,至于郑文浩为什么追赶云梅,是不是云梅看到了他们正在做的什么坏事才慌张逃跑的,我还没问出来。”

    吴氏愣了下,所有人都愣了下。

    很快,吴氏从怔愣中回神,便见她的脸色迅速扭曲,焦躁的原地转了两圈,忽然也从篱笆中抽出了一根竹条,然后劈头盖脸的朝着郑文浩打了下去,“小畜生,混账东西,又来害我家小梅,你咋不去死?”

    新一轮的殴打与惨叫再次拉开帷幕,这一回,连这院子的主人家都不在意自家院子被弄得乱糟糟的了,等到吴氏抽了好几下之后才一群人“呼啦”的围了上去将她拦下,七嘴八舌的说着:“可别再打了,你还真想把他打死了不成?”

    “为这种混账小子气坏身子不值当,云梅可缺不了你的照顾。”

    “还是先问问清楚他到底为啥要追赶云梅吧,可别是这些混账东西又凑在一起干了啥坏事。”

    郑丰谷也不惧郑文浩的满身腌臜,过去将他拎了起来,气得满面涨红,“小畜生,你又干了啥混账事?”

    郑文浩遭了连番狠打,此时已经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搅和着黑黑白白的鸡屎,真是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他本就不是个多坚强的人,别看是个小流氓,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但这些并不能掩饰他其实是个软骨头的本性。

    面对这些气势汹汹的大叔大婶,其实主要还是云萝和吴氏刚刚给他造成的阴影有点大,他哭哭啼啼的就把所有的事情都给交代了。

    听完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目瞪口呆,拎着他的郑丰谷更是将他用力一扔,怒喝一声:“畜生!”

    若非这不是自家亲儿子,他真恨不得再扇上两个大耳刮子。

    事情很快就惊动了老屋那边。

    其实云梅被浑身血的从山沟里抱回来的事情,老屋那边早已经听到了风声,但这件事竟然跟郑文浩甚至是家里的其他两个人都有关系,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农忙假期已经结束,郑丰年和郑文杰都已经各自回到学堂书院里,李氏带着小女儿也跟去了镇上,至于郑文杰的媳妇屠六娘,自从小产在老屋坐满小月子,她就不顾身上的鞭伤,只闹腾着要回镇上,之后再没有回村。

    老屋就只有老两口带着一个闺女和两个孙子孙女过日子,郑大福天天一大清早的就出门到田里去查看新插秧苗的生长情况,查漏补缺,是否缺水,还要把田坝上新长的野草削除,总有干不完的活。

    常年弓着背干农活,郑大福的肩背已经弯曲,这几年尤其驼得严重。

    他刚从田里回来,听说老三家的小闺女出了事,就随便把身上的泥掸了掸想要出门去看看。

    刚走出门口,迎面就遇上郑丰谷扯着满身腌臜的郑文浩大步走来,郑文浩则被拉扯得跌跌撞撞,身后还跟着气势汹汹,一身沾血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下的吴氏,还有几个或帮忙或看热闹的乡亲。

    郑大福莫名的心里忽然一个咯噔。

    “不是我干的,真不是我干的,是小兰,对,就是小兰,她恨小姑抢了她的东西,就故意让小姑听见她说在山上看见了两棵野葡萄树,特别的甜,还要学二叔家做葡萄酒挣大钱,把小姑骗到了山上,又让我找个人在山上等着,说事成之后给我一百个大钱!我们刚把小姑打晕,云梅就忽然出现在了那里,看到我们就跑,我没想害她的,只是想让她闭嘴不要把看到的事说出去,谁知道她会突然跌倒滚下山去?”

    这是被云萝和吴氏连番殴打之后,在郑丰收家隔壁的院子里说的,到了老屋,当着郑大福和孙氏的面,短短的时间让他稍稍恢复了些许胆气,就开始支支吾吾的,但有吴氏在旁虎视眈眈,又有从没发过这么大火气的郑丰谷压着,该说的话他终究还是全都说了出来。

    郑大福听得浑身抖索,孙氏更是“嗷”的一声就朝他扑了过来,挥拳死命的捶打着,“丧良心的畜生啊,你们把玉莲咋样了?玉莲,玉莲啊!”

    没人上去拉扯阻拦孙氏对郑文浩的殴打,即便这个小子现在看上去真的已经十分凄惨了。

    郑大福坐在凳子上,双手、嘴唇都可见的剧烈颤抖着,忽然重重的长舒出一口气,似乎一下子就把胸腔里的所有气息都一次出完了,然后整个人紧跟着往地上滑落了下去。

    “爹!”郑丰谷从始至终一直都在关注着老爷子的反应,见此也是吓一跳,连忙奔上前将软了身子的老爷子架住,又与帮忙的乡亲七手八脚的把他抬到了床榻上,“爹,我已经请乡亲们上山去找玉莲了,你宽宽心。”

    郑大夫是刚才跟着一起来的,就防着老两口可能会受不住刺激倒下去,第一时间就给郑大福施了几针,让他缓过那口气,等到呼吸逐渐平缓过来,就跟他说:“老哥哥,你现在可不能倒下,玉莲现在还不晓得是啥个情况,你倒下了让她咋办,让嫂子咋办?”

    郑大福一把抓住他的手,嘴上含糊的吐出几个混沌字眼,面上越发焦急。

    “别急别急,郑丰谷已经请人上山去找人了,很快就能把人找回来的,你也是刚才太急了现在还没缓过那个劲儿来,把劲缓一缓,很快也会好的。”

    其实是有了中风的迹象,要不是他跟着过来第一时间给他救治,现在怕是就已经中风了,就算如此,等他彻底缓过这口气,身体肯定也大不如前。

    但这样的话肯定不能直接跟郑大福说。

    孙氏现在也顾不得捶打郑文浩了,站在床前哭,“丧良心的,这是不把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折腾没了都不甘心啊!”

    袁氏坐在门槛上有些使不上力,闻言却反唇相讥道:“娘这是怨我们没把事情瞒下去气坏了爹?其实就应该当做啥都不晓得,也不用管小姑的死活才对?”

    孙氏的哭声顿时一噎。

    郑丰谷回头有些严厉的瞪了吴氏一眼,吴氏倒是闭上嘴了,心里虽依然满腔愤恨,好歹不敢再刺激老两口,还有点纳罕,没想到老实厚道的二哥发起火来,很是让人瘆得慌。

    在郑丰收家里,刘氏和云萱小心的给云梅把身上的脏衣服都换了下来,又端来热水给她简单的擦拭一下,然后坐在床边看着气息奄奄的侄女儿,禁不住叹了口气,“这是作的啥孽?”

    云桃将脏水泼在院子里,回头见双胞胎乖乖的坐在屋檐下,而云萝则面无表情的被包围在双胞胎中间,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三姐。”她走了过去,“小梅她会没事的吧?”

    云萝抬头看着她,这个在堂姐妹中最鲜活率直的小姑娘,此刻却红着眼眶满脸忐忑,似乎连问她这一句话都已经鼓起了所有的勇气。

    而对于她的这个问题,云萝却说不出能让她安心的话。

    斟酌一下,她对云桃说道:“小梅伤得太重,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即便痊愈之后也有很大可能会留下后遗症,至少要仔细的调养几年。”

    云桃飞快了眨了几下眼睛,硬是将眼泪给憋了回去,忽然咬着牙恶狠狠的说了句,“大伯一家全都是祸害!”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郑丰收飞奔了进来,头上的草帽早已经歪了,连脚下的鞋子都跑丢了一只,一进来都没看清人就先大声喊道:“小梅咋了?”

    他现在是茶园的一个小管事,今日原本在荒山带着几个人种茶树,邻居找到他都费了不少的时间,以至于现在才终于跑回了家来。

    除了知道云梅掉下山沟伤得不轻,其他的事情他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

    看到床上紧闭着双眼气息微弱的小闺女,郑丰收呆怔了好一会儿,然后眼眶也红了。

    转头在屋里看了看,只看到二嫂和侄女儿在看顾着云梅,便问云桃:“你娘呢?小梅都这样了!”

    云桃当即巴巴的将事情全都告诉了他,未了还拉着郑丰收的手眼泪汪汪的说道:“六爷爷和三姐都说小梅伤得太过能活下命来就已经不容易了,以后怕也是会体弱多病啥的,娘现在拉着郑文浩到老屋去了,二伯也陪着一块儿去了。爹,你要给小梅做主,不能再轻易的放过郑文浩那个混蛋了!还有大姐,罪魁祸首就是她!”

    郑丰收听得是气血翻涌,焦躁的在屋里转了几圈,眼中迸射出的是熊熊怒火和森森杀气,忽然转身就往外冲,“我去老屋!”

    刘氏都被他这模样吓坏了,有心想要阻拦都不敢上前,也不知该说些啥。

    不过郑丰收并没有能冲出到外面,云萝看着他那暴怒的状态,一手就把他从外面给扯了回来。

    “小萝你干啥?难道你竟还要帮着那两个畜生?”

    云萝一路将他拖进屋,然后堵在门口蹙眉说道:“事情已经由我爹和三婶去告诉给爷爷奶奶了,还不知道老屋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你再过去还能有什么用?大伯和大伯娘又不在村里,爷爷的年纪大了,若是真被气出个好歹来,大伯他们说不定还会反咬你一口。”

第178章 报官吧

    云萝的话好歹让郑丰收稍微冷静了一点,被堵在屋里出不去,他就在屋里转圈圈,脑子里满满的都是被小闺女重伤,混混沌沌的好半天才转过点弯来。

    “对,这事跟老两口闹没用,得找老大两口子!”他忽然一拍大腿,满脸的狰狞扭曲。

    他为啥要去找老爷子闹腾?那也是他的亲爹,把亲爹气倒了他又能得什么好处?

    都已经分家四年了,老大也是当家做主的人,他的儿女心思恶毒要害人,却牵连到了无辜的云梅身上,此事绝不能完!

    云萝见他逐渐冷静下来,心思也紧跟着转得飞快,就又提醒了他一句,“今天他们原本要害的人是小姑,也不知道小姑现在怎么样了。”

    郑丰收啐了一口:“呸!两个畜牲!”

    他平时再看郑玉莲不顺眼,那也是他的亲妹妹,曾经也是真心疼爱过的,这几年虽见了她就没个好脸色,却未必没有恨她挑三拣四反把自己给耽搁了的意思在其中。

    当然,除了孙氏,谁都不会否认郑玉莲真的是一个不安分惹人厌烦的姑娘,但郑丰收还没有不近人情到看她被人害却无动于衷的地步。

    担忧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云萝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他们都要害郑玉莲了,老两口这次还会一心偏着大儿子吗?

    那可是被孙氏捧在手里的心尖肉!

    “我得去找老大!”郑丰收看着床上惨白着小脸,连呼吸声都几乎感觉不到的小闺女,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

    若是郑丰年现在就在眼前,郑丰收恐怕当场就要与他挥拳相向。

    云萝也看着床上那个小人儿,目光晦涩,“已经有人去请他们了。”

    子不教,父之过,这一次,郑丰年和李氏两人谁也逃不了!

    在郑丰年和李氏回村之前,倒是虎头先过来了这边。

    “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小梅出事了,来看看。”虎头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拉着云萝说道,“老屋那边可热闹了,大爷爷听说这事之后当时就倒了下去,现在连说话都不咋利索。”

    郑丰收竖着耳朵听,听到这里也不禁面露担忧之色,忙问道:“你六爷爷在那儿吗?他咋说的?”

    虎头抓了下脑袋,说:“就是怒火攻心啥的,大爷爷年纪大了,受不住这样的刺激,一不留神就容易中风。”

    郑丰收抽了口气,老爷子若当真中风了,当儿子的一个都别想落着好!

    云萝却并不觉得多意外,这些年来,郑大福受刺激撅过去的次数可不少,年轻人尚且顶不住,更何况是年过花甲的老人家?

    世上有多少人甚至都活不到这个年纪?

    “小姑找到了吗?”

    虎头脸上的表情一顿,目光都不自觉的飘了一下,轻声说道:“找是找到了,我刚才下山的时候正遇上,还是我爹把小姑背下山来的呢。”

    郑丰庆显然是听说了那事之后主动上山帮忙找人的。

    云桃好奇的问了一句,“小姑咋了?还要庆大伯背她下山?”

    郑丰收忽然挥手驱赶云桃和云萝,“去去,小姑娘家家的问这么多做啥?”

    云桃哼了一声,脚步定在地方动都不动一下,“我就问问咋了?小姑虽讨厌得很,但这次可是跟我们站在一边的。”

    虎头也没觉得有啥不好说的,尤其在云萝面前,他从来都是有话直说,这次也一样,“小姑的衣裳都被撕破了,好多人都说她被人糟蹋了。”

    云桃脸色一变,她虽然年纪还小,但有些事也已经懂了点,平时在村里还偶尔听见过一些荤话,自然晓得糟蹋是啥意思。

    再讨厌那个小姑,也从没想过要她遭这种罪,虽然在先前听郑文浩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预料。

    郑丰收亦是脸色阴沉,“是谁干的?”

    “不晓得,不过我看到我爹他们还押了李大水下山。”

    云萝闻言眉头一动,李大水?他不是被她左右切了两刀,应该已经不行了才对吗?就那个只能作为装饰的东西,还怎么糟蹋姑娘?

    不过,可真是死性不改啊。

    老屋是怎样的混乱,郑玉莲被送回家之后是怎样的痛哭流涕,孙氏又是这样的哭天抢地,这些事情云萝虽没有亲眼所见,但有虎头来来回回的给她跑腿通报,该知道的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郑大福躺在床上起不来,听到外面的动静显然也能想象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或许是因为提前有了心理准备,他虽面色痛苦,但好歹没有使得病情加重,让郑大夫和守在他身边的郑丰谷狠松了一口气。

    “去,去……”他看着郑大夫,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外面。

    郑大夫明白他的意思,起身说了句,“我这就出去看看玉莲,老哥哥你放宽心,事情既然都已经出了,现在再着急焦心也没有用,你得先保养好自个的身子啊。”

    然后转身出去,很快响起了他与孙氏温声说话的声音。

    郑丰谷就守在老爷子的病床前,并没有出去看郑玉莲,毕竟六叔是大夫,而他虽为亲兄长,但现在也不适合进玉莲的房里去。

    东间静默了半晌,郑丰谷忽然跟郑大福说道:“爹,你不能再纵着大哥大嫂了,再是金贵的读书人,光耀门楣的希望,若是连自己的子女的教养不好,又能有个多好的名声?”

    郑大福耷拉下了眼皮,没有说话。

    郑丰谷见此也沉默了下,又说:“今儿这事是瞒不住的,全村人都晓得了,未来的一段时日里都必然会传得沸沸扬扬。”

    郑大福抬眼看他,嘴唇嗫嚅了半天,含含糊糊的吐出几个字,“你……你帮……帮……”

    虽没有说出更多来,但父子几十年,郑丰谷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让他帮大哥!

    他的心里不由涌起了一股火焰,却又在看到老父亲的时候不得不压了回去,压得嗓子都嘶哑了,“爹,我算是个啥人物?不过是个开小食肆的,乡亲们愿意高看我一眼,那全都是因为小萝的面儿大!”

    顿了下,又说:“这种事情,反正我是跟小萝开不了口,就算开口,她也不会答应。这么些年来,你难道就没看出来她有多不喜欢大哥那一家人吗?要不是她孝顺,不愿我心里为难,她恨不得跟那一家人断绝往来!”

    郑大福的胸口用力的起伏了几下,吓得郑丰谷心惊胆战,却还是说道:“爹,小萝她已经不是我郑家的孩子了,她是侯府的千金大小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要啥没有?但她现在还愿意回来看望我们,还把我们当爹娘亲人来看待,是她有良心不忘恩,并不表示我们可以贪得无厌,要她做这做那的。”

    这些事情郑大福不明白吗?

    他其实明白得很,可就是忍不住的想要为长子扫去所有的不好和障碍。

    郑丰谷长叹了一口气,虽然还有满肚子的话要牢骚,但最终还是全埋藏在了肚子里。

    说了又能有啥用呢?

    郑二福从外面掀了布帘子走进来,脚上还沾着半干的泥土,进来就说道:“我让儿媳妇过去丰收家了,看有没有能帮把手的地方,大哥你也别太着急,谁家孩子都不是省心的。”

    到郑丰收家的可不只有小胡氏,连太婆也过去了。

    老太太坐在床边看纸片人似的云梅,眉头皱得紧紧的,忍不住骂了一句,“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去镇上请郑丰年夫妇的侍卫们回来了,站在院子里与云萝禀告道:“小姐,郑秀才和秀才娘子已经快到村口,是先将他们送来这边,还是直接送去老屋?”

    郑丰收顿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去老屋,到这儿来干啥?我家不稀罕他们登门!”

    云萝朝侍卫点点头,那侍卫就领命转身,往后面传递这个命令去了。

    郑丰收这个时候也在家里坐不住了,见云萝不再堵门,他抬起脚步就急匆匆的朝侍卫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在到老屋之前,他得先跟大哥讲讲道理。

    两个大人都不在家了,这里就只剩下云桃这个小主人守着妹妹和两个还不懂事的双胞胎弟弟,所幸有小胡氏和刘氏过来帮忙,双胞胎也是乖巧的,虽被小姐姐满身血的模样吓到了,但之后就一直乖乖的坐在门外屋檐下,在郑嘟嘟和郑小虎不知从哪儿跑来之后,有了玩伴就更不需要大人费心了。

    云萝也没有离开,就防着云梅可能会有的伤情变化,至于老屋那边的事情,她反而不再继续关注了。

    该做的她都已经做好,也尽量的预防了郑大福和孙氏会有的反应,如果这样两位老人依然顶不住刺激倒下了,她亦不会有任何的愧疚。

    总不能因为顾忌两个老人的心情而就此轻轻放过作恶之人吧?

    其实归根结底,这事不就是他们自己纵出来的吗?

    不管郑云兰还是郑文浩,又或者是郑玉莲,就连郑丰年夫妇和郑大福老两口都不无辜,要论无辜,只有云梅一个人。

    不过,云萝虽不再刻意关注,有郑虎头跑来跑去的,她就算想不知道也难。

    老屋那边真可谓是闹得不可开交,这一回连孙氏都冲着长子和长媳伸出了利爪狠挠。

    她的心肝肉因为郑云兰的恶毒心思而遭了这样的大罪,孙氏真觉得她的心都快要碎了,如果不是郑云兰不在眼前,她都恨不得能够手撕了她。

    “所以,大姐呢?就没人找到她?”文彬放学回来之后听说了这件事也是震惊不已,然后问起了那个被所有人都无意间忽略的人。

    郑云兰至今没有音讯。

    郑文浩说,他们是一起下山的,可之后他去三叔家探听情况,就再没见过大姐了。

    在村里又问了一遍,有当时在田里干活的人说,在中午最热的时候,好像有看到云兰出了村,当时离得远看得不很清楚,但看那身形应该是云兰没错。

    所有人都以为郑云兰这是自知闯了大祸,不敢回家就逃了。

    郑家的几位族人受托亲自往镇上追了过去,然而时间都已经过去大半天,他们不仅没能把人找到追回来,半夜到家的时候还带回了另一个消息——下午的时候,郑云兰打晕了春喜,闯进郑文杰和屠六娘的房里抢了屠六娘的银子和首饰,然后跑了。

    李氏再顾不得她的端庄得体,“嗷”一声就朝婆婆孙氏扑了过去,直指云兰会落到今日下场,全都是被孙氏这个恶毒奶奶逼的。

    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老屋里的所有人都已筋疲力竭却还不肯平息下来,而云梅从入夜开始烧了一夜,到天将明的时候终于睁开了眼睛。

    虽然没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但听云萝说已经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在屋里守了一夜的吴氏和云桃都忍不住掉下泪来。

    吴氏是昨晚入夜的时候回来的,跟大房两口子撕把虽然重要,但她更不放心躺床上醒不过来的小闺女。

    天稍亮的时候,刘氏将食肆里的事交给了云萱和兰香,又有今日特意过来帮忙的小妹刘玉琴,而她则拎着半篮子的吃食来了这边,其中还有一碗粘稠的米油,一大锅米粥里也只舀出了不大的一碗而已。

    有刘氏看顾着,熬了一夜的吴氏和云桃去屋里躺了会儿,只是心里挂着事,即便睡觉也睡不了多久,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又起来了。

    但睡过一会儿,精神倒是好了许多,在云梅再次醒来的时候,连忙拿来一直温在锅里的米油喂她吃,虽然一次才吃了三四调羹,但能吃得下东西,总是好的。

    云萝没有回家去睡,而是在云桃的床上补了个觉,醒来后又给云梅诊脉仔细检查了一遍,好转虽不明显,但身上并无其他不好的并发症,她就暂且安下心来。

    从昨日挂心到现在,她也终于有时间问一问她之前关心的另一件事。

    “兄长他为何延迟了这么多天才到府城?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府城来送信的小厮躬身站在她面前,说道:“侯爷在路上遇到了几次劫道,这才耽搁了几天。”

    “劫道?”还几次?“兄长可有受伤?”

    “小姐放心,侯爷不过是手臂上被划了道口子,其余并不要紧,养上几天就好了。”

    云萝眉头微蹙,“你之前怎么没说?”

    那小厮越发恭敬,说道:“小姐恕罪,并非小的刻意隐瞒,而是临行前侯爷有吩咐,无需将此时告诉给小姐知晓,但若是您主动询问,也不必隐瞒,左右他只是一点小伤,无甚大碍。”

    云萝默然半晌,问道:“当真只是小伤?”

    “是,就左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也已经恢复大半。侯爷让小姐只管安心的在村里,府里现在就只有八月宴客这一件要紧事,时间足够宽裕,也没什么需要侯爷和老夫人特别费心的。倒是小姐,侯爷说了,他在年前就要回京,到时候势必要带小姐同行,再回江南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也难得有村里这样的清净日子。”

    云萝明白这是他的心意,于情于理她都不愿推辞,而虽然小厮说了兄长的伤势不要紧,但她仔细问过之后还是整理出了一些瓶瓶罐罐,交给小厮后让他尽快送到府中。

    白水村的热闹仍在继续。

    一如郑丰谷之前和郑大福说的那样,这件事情在一开始就惊动了全村人的注意,不管云梅被人发现满身血的晕倒在山沟里,还是郑文浩被云萝与吴氏殴打后吐出的事实真相,亦或者郑丰谷请乡亲们帮忙上山寻找郑玉莲并把她从山上找到背了下来,哪一件都少不了乡亲们的踪影,还想隐瞒免得坏了郑丰年和郑文杰的名声?

    不仅是自己的村里,这件事还在飞快的朝着周围的村庄散发,不用等到第二天,就连镇上的百姓都人有所耳闻了。

    奶奶和小姑刻薄孙女/侄女,侄女忍无可忍之下联合兄弟将小姑骗到山上,又找来一个无赖要糟蹋小姑,却不想正要行事竟被隔房的堂妹撞见,堂兄去追赶惊慌中逃跑的堂妹却害得堂妹跌落山沟生死不知,小姑最终仍是被糟蹋了!

    这事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个惊人的大新闻,许多人纷纷表示,连戏文里都不敢这么演。

    郑丰收和郑丰年闹了两天还没闹出个所以然来,郑丰谷被夹在兄弟之间,有心偏着老三,却无奈老大两口子的战斗力实在是厉害,竟是直接把郑文浩推了出来,扬言他们以后没有这个儿子,是打是杀都由着郑丰收高兴!

    郑丰收真是被气坏了,他再生气再在心里恨不得打死这个小混账,难道还真能把人给打死了吗?

    杀人是要偿命的,他为了那么个混账东西杀人赔命,然后留下吴氏他们孤儿寡母的熬日子?

    事情不仅如此,知道郑云兰逃跑之后,李氏一边跟孙氏对骂,骂她刻薄刁钻不把孙女当人看,又骂郑玉莲也不是个好东西,不然她家云兰为啥不去害别人专门费尽心思的想害她?另一边,她又跟郑丰收闹,扬言他们若是能把郑云兰找回来,是打是骂还是杀,她都绝无二话。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事情是郑云兰和郑文浩做下的,要算账就去找他们,不管怎么对待他们当爹娘的都绝无二话。但这样你们若是还不满意,还要死抓着他们闹腾,就太不知好歹了。

    不仅郑丰收,孙氏也是被气疯了,若说郑大福心里的第一人是长子郑丰年,那么在孙氏心里顶顶重要的必然是小闺女郑玉莲无疑了。

    而现在,郑玉莲被毁了清白,一辈子也毁了。

    可孙氏以前能在家里无往不利是因为大房要名声,二房老实,三房也要看她脸色过活不敢生事端,现在下面两个儿子都分出去了,而李氏若是豁出去了要跟她闹,孙氏除了撒泼之外什么有效的手段都没有。

    婆媳、兄弟、妯娌之间已是彻底撕破脸皮,天天吵闹得没完没了,直到云萝终于不耐烦了,“报官吧,该怎么处置,就按律法来!”

    她原本是不想管的,可是他们天天闹腾,闹得她家也没个安生,爹娘睡不好吃不好又耽误了家里的多少事?被耽搁的事情几乎全压到了二姐的身上,哪怕有她和兰香在旁帮衬,也可见的憔悴了不少,文彬想要在家里读会儿书却没个清净,郑嘟嘟都瘦了一圈儿了!

    多大点事?不是很好解决吗?

    但她的话却让郑丰年和李氏都不由得变了脸色,郑大福也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不,不能报官!”

    他的身体好转了不少,说话已经没有问题,但依然还需要躺在床上静养。

    可惜,家里每天都在从早吵到晚,哪里静养得了?

    云萝却无动于衷,犹自面无表情的说道:“为何不能报官?你们吵了这么多天都吵不出个结果来,交给官府来裁定不是正好吗?大伯是秀才,大哥也是要继续考功名准备以后入仕当官的,更应该相信官府会给你们一个最公正的判定。”

    郑丰年的脸色又变了变,郑大福在里屋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商量着说?闹到公堂之上,可就再没了兄弟情分。”

    “爷爷觉得大伯这样的行为,三叔与他还有什么兄弟情分吗?”

    她在堂屋里,看不见郑大福现在是什么脸色,郑丰收在最初的怔愣之后却一拍大腿,咬牙说道:“好,就报官!哪怕县太爷到时候判我家小梅一个活该受伤,老子也认了!”

    东间里忽然响起了剧烈的咳嗽声,郑丰谷他们忙奔了进去,就见郑大福坐在床头手捂着胸口咳得气都喘不过来,见他们进来,便说道:“不……不能报官,咳咳咳……”

    郑丰谷上前给他抚背,郑丰年亦是满脸急切和关怀围在床边团团转,郑丰收却站在门口没有上前来,冷冷的说道:“爹,你可不只有这一个儿子,在我看来,他们谁也不比我家小梅金贵。”

第179章 丢人现眼

    郑大福的无底线偏心让郑丰收冷了心,其实他以前也因为跟大房的矛盾而闹过不止一次,但都没有这次的严重。

    毕竟这一次,云梅几乎一命呜呼,虽然好不容易救回来了,但往后如何还得再看。他是偷懒耍滑不干正事,却是村里出了名的疼爱媳妇和孩子。

    两个女儿,云桃尚且会时常的跟他顶几句嘴,常惹他没面子生气,云梅却是真真乖巧,郑丰收疼这个小闺女和两个儿子相比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他小闺女躺在床上,一天清醒的时间连两个时辰都没有,老爷子却不管不问还想让他息事宁人?

    他不明白,他大哥咋就这么金贵呢?就因为他是个读书人,承担着光耀门楣、改换门庭的任务?可也没见老爷子对文彬多看重啊,难道文彬读书比他们差了?难道他不姓郑,不是郑家子孙?

    而不论如何,如今的这件事大哥大嫂若是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郑丰收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别跟他扯“只管把郑文浩打死”这种混账话,他倒是想把那小畜生打死呢,可之后呢?只要打了两个小的,老大两口子难道就一点责任都没有了?

    况且,郑云兰都不知跑去了哪里说不定就是被李氏给藏了起来。

    “你们给不出让我满意的交代,那我就去报官,到时候哪怕县太爷判我个活该,我也认了!”郑丰收冷着脸,又转头跟床上气得说不出话来的老爷子说道,“爹你也别怨我不念兄弟情分,大哥大嫂可没把我当兄弟。再说,我家小梅是无辜受了连累,玉莲却不是。”

    想到郑玉莲,郑大福也不禁悲从中来,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稍微舒适一些,却还是说:“事情是云兰和文浩做下的,他们这些年也一直养在我和你娘面前,你大哥大嫂一旬才能见一面。”

    郑丰收冷笑道:“小畜生没教养,不就是当爹娘的没把他们教好吗?”

    郑大福心口一堵,“他们是小畜生,你这个亲叔叔就能是个好?”

    “娘不也常骂我畜生?那时候可没见爹你说啥。”

    这一句怼一句的,直怼得郑大福又说不出话来,而郑丰收的意图“报官”也终于让郑丰年和李氏的气焰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

    怎么能报官呢?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前途还要不要了?

    现在还只是在村里有些不好听的流言,若是闹到公堂之上,郑丰年的名声可就一路坏到了县城,并且还将在官府衙门里重重的记上一笔。

    到时候别说是继续考功名,秀才的功名能不能保住还要两说,镇上学堂的教书工作大概也不能继续了。

    出了那么两个心思歹毒的儿女,是必然要问罪到父母身上来的!郑丰年先前只是仗着那一点兄弟情分,又有老爷子在家里镇着,直觉得老三肯定也闹不出多大的事儿来。

    普通百姓天生的畏惧官府衙门,若非逼不得已,绝不会轻易闹上公堂。什么事不能自己私下里商量商量,或者请里正和有名望的老人来说和?更何况,老三和他可是丁点不掺假的亲兄弟。

    其实都怪云萝提醒了一句,不然老三不会这样忽然打定了主意的得不到满意交代就要去告状报官!

    郑丰年不禁对云萝心生怨恨,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对于郑丰收是不是真的敢跑去报官这事也没有一点把握。

    老三从小就是个混不吝的,啥事做不出来?

    眼看着长子眼神乱晃,底气不足的模样,郑大福重重的叹了口气,“闹啥呢?那李大水还被关在杂房里,等着你们兄弟与李家人分说呢。”

    郑丰收心气儿不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刺儿,“大哥大嫂的嘴皮子多溜啊,有他们在,哪里还有我插嘴的余地?相信他们肯定能替玉莲讨个公道!”

    郑大福气得胸口又有些闷疼了,郑丰谷也皱着眉头,“这事怕是不好说,李大水与云兰和文浩可是同谋。”

    “二哥这话说得太好听了,李大水哪里算得上是同谋?顶多只是个帮凶。”

    郑大福用力拍了两下床头,怒道:“所以你这是连你小妹都不管了?”

    郑丰收下意识的要反唇相讥,忽然一顿,冷笑道:“现在在替我家小梅要一个交代呢,爹你可别随便的移了话题。”

    有报官的威胁在那儿,加上郑丰收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就连郑丰谷都站在郑丰收那一边,还有孙氏在旁虎视眈眈,郑丰年和李氏的态度终于弱了下来,不敢再左顾右盼认为他们自己全无责任,意图轻轻揭过此事。

    最后,郑丰年亲自动手抽了郑文浩三十藤鞭,直打得郑文浩皮开肉绽,到后来连叫也叫不出声了。

    郑丰年是真的发了狠,抽打郑文浩的时候半点没有留手,只要想想他还得赔老三五十两银子,他就恨不得打死了这个惹是生非的小畜生。

    那五十两银子是赔给云梅调养身体的,云萝和郑大夫都说,经此一遭,云梅未来的几年都需要用些好药材和精细的吃食调养着,没个上百两银子怕是不成的。

    上百两银子,郑丰年哪里拿的出来?他想挖老两口的底子,孙氏却正恨着他们呢,死也不肯拿出一文钱来给他们,还指着他们就是一阵痛骂。

    想去问有钱的儿媳妇要,屠六娘刚刚被郑云兰抢了银子和首饰,连身边伺候的丫鬟都被郑云兰打晕了现在还在养伤,自然也不肯出这个钱。

    况且,屠六娘对郑家人可没有一点好感,她和她的娘家落入到现在的处境全是郑家人害的!

    最后没办法,李氏不得不拿出了她的私房,扣扣搜搜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余两而已。

    孙氏看着那些银子,心疼得就像是她的银子被挖了一样,骂声不绝。

    李氏只当没听见,跟郑丰收说银子全在这儿了,再多她也拿不出来,或者干脆把她的命一块儿拿去。

    也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郑丰收冷笑了一声,“你的命可不值五十两,去中人那儿买个你这样的奴才,十五两银子就足够了。”

    李氏的脸色不由得扭曲了一瞬。

    郑丰收转手抓了五十两银子,又说:“你们虽然没啥良心,我却也不会看着你们饿死,剩下的这些就当是买断了我们两家的兄弟情分吧。”

    李氏看着桌子上剩下的一两多碎银子,脸又一次的扭曲了。

    而郑丰年听到郑丰收的话,脸色也是一变,“说来都是孩子们不懂事犯了错,打也打了,赔也赔了,你咋还连兄弟都不认了?”

    郑丰收掂量着手里的五十两银子,脸色阴沉的说道:“我就当是破财免灾。”

    郑丰年的呼吸一窒,随之面色涨红,恼羞成怒。

    破的什么财,免的又是什么灾?

    郑丰收的目光从郑丰年到李氏,来回看了两遍,然后冷嗤一声,拎着银子就转身走了。

    这个大哥他反正是不要了的,也没工夫再在这儿跟他们闲扯,他还得琢磨着多挣点银子来给小闺女养身子呢。

    之后就剩下处置李大水这一件事了。

    李大水不是自家人,自然也不能自家人坐一起商量商量就能决定该怎么处置他。

    他的寡母顶不了事,爷奶叔婶又多年没了往来根本就不管他,此事还得请里正和郑李两家的几个老人坐一块儿商量。

    这一天,郑家老屋又是济济一堂,本在床上养病的郑大福也被扶了出来,半卧在躺椅上。

    李大水被在杂房里关了几天,此事出来浑身上下都透着两个字——萎靡。

    他的寡母看到他,顿时就哭哭啼啼的扑了过去,心疼得仿佛心都要稀碎了,而李大水看到坐了满堂的老人,都是村里有地位说得上话的,不禁瑟缩,也感觉到害怕了。

    “是郑文浩先来找我的,里正叔爷,你要为我做主啊!”他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一把抱住里正的大腿痛哭流涕。

    里正一脚就把他踹了出去,满脸的嫌恶和愤怒,“他来找你,你就去了?他叫你去杀人放火,你是不是也毫不犹豫的跟着一块儿干了?丢人现眼的东西!”

    郑大福坐在躺椅上,面颊轻轻的一抽,里正这话虽是在骂李大水,却也等同于把郑文浩给一起骂进去了。

    都是丢人现眼的东西!

    云萝没有参与到对李大水的处置之中,不过在今天之前,里正曾悄悄的过来询问她的意思,她没想仗势欺人,也不愿里正太为难,直说只需公平处置就行。

    里正当时就松了一口气,这位老爷子可是比年轻时候出外见过大世面的郑大福精明多了,也有眼色得多。

    老屋那里在商量如何处置李大水的时候,云萝正在听罗桥对她的禀告,“那位郑大姑娘离开庆安镇之后就一路往府城去了,只是她并没有到达府城,半途落入了一伙人贩子的手中,小姐,是否要把她救出来?”

    一个年轻的、没什么见识的姑娘独自在外行走,很容易就会遭遇别有用心之人的靠近,尤其她身上还带着不少的财物,哪怕再小心翼翼,可那些人的眼睛多毒啊,怕是一眼就把郑云兰给看穿了。

    云萝对人贩子只有厌恶,可是也真的不怎么想救郑云兰,便问道:“那伙人贩子手中还有些什么人?”

    说到这个,罗桥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沉声说道:“刚传回的消息说,除了郑大姑娘,还有三个四五岁的小孩,四个从十二三岁到十七八岁的姑娘。”

    云萝再没有一丝犹豫,“把人都救出来吧,人贩子就该人人得而诛之。”

    平平静静的几个字,却让罗桥心头一凛,当即躬身应了声“是。”又问道,“那郑大姑娘该如何处置?”

    云萝在置之不理不管她和送她到官府之间来回摇摆了一下,然后说:“送她回来,以后不管是生是死都不必再管她。”

    罗桥有些犹豫,不由提醒道:“若是将她送回,她怕是要对小姐您怀恨在心,到时候再出些幺蛾子,小姐您是不怕的,可等小姐您走之后,她会不会迁怒到其他人身上?毕竟她做得出将自己的亲小姑骗到山上的事,云萱姑娘的年纪正好,听说还与秀才朗定了亲。”

    虽说经此一遭,她的名声已经几乎没有,回了村也再抬不起头来,云萱又不是郑玉莲那种会被轻易哄骗的人,却也保不准郑云兰会冷不丁的突然来那么一下。

    只有千日做贼,可没有千日防贼的。

    云萝摇头,“不管怎么做,她都会对我怀恨在心。”

    “那不如……”罗桥摸着刀柄跃跃欲试,怎么能让威胁到小姐安危的人继续存活在世上呢?

    云萝瞥了他一眼,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意味,但罗桥却一下子偃旗息鼓了。

    相处短短几日,他已经迅速的了解了这位大小姐的性子,你说她冷漠吧,她心里自有一条线,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都分得清清楚楚,对毫不相干的人都能以礼相待,不吝出手相助。可你要说她是个正义的小天使,她又偏偏对许多事情都保持着一副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的姿态。

    在对李大水的处置终于商议妥当的时候,云萝的侍卫联手官府一举捣毁了某个人贩子团体,并救下了其中被拐卖的孩子和姑娘们。

    在村里沸沸扬扬到处都在议论着郑玉莲和李大水的时候,村里忽然来了几个挎着刀的衙差,还把郑丰年家出逃的大闺女给送了回来。

    “我等前日晚上抓了一伙人贩子,没想到郑秀才家的大姑娘竟也在受害者之中,今日特地将她送回家来,郑秀才和郑太太以后可得把姑娘看好了,切莫再走失被拐。”

    郑丰年和李氏初初看到衙差的时候真是吓坏了,还以为郑丰收收了五十两银子后还不满足,真的把他们告上了公堂。

    没想到竟是郑云兰被送了回来,还说是从人贩子的手中把她救出来的?

    郑丰年和李氏强打着精神,客客气气的把两名衙差送走了,转个身,李氏就身子摇晃了两下,若非连忙扶住门框,她怕是要一屁股跌坐到门槛上。

    她呆呆的看着同样神色有些呆怔的郑云兰,忽然间泪如雨下。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郑家的流言越发喧嚣尘上。

    郑玉莲和李大水的事情并没有因为有了处置之后就告一段落,因为当时几个老人都认为像李大水这样品性低劣的人就该赶出村子,留他在村里还不知要败坏白水村的多少名声呢,李大水的寡母心慌着急之下当即就爆出了李大水根本就不行这个真相。

    一个不行的人,如何能够糟蹋姑娘呢?

    然而当日郑玉莲在山上被找到的时候,那模样可是被不少人看见的,分明就是……咳咳!

    正在门外偷听的村妇们连忙把身边未出嫁的闺女,刚娶回来小媳妇全赶走了,不许她们再在这儿凑热闹。

    之后,在屋里养身子的郑玉莲忍不住满腔愤恨的跑了出来,直接与李大水厮打成一团,失去理智之下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李大水用手指,用木棍,用藤条……把郑玉莲给糟蹋了。

    这事儿闹得,几位老人家之后从郑家老屋里出来的时候,那脸都是绿的,连当日晚上的一顿例行宴席都全拒绝了。

    从没处置过这样恶心人的事情!

    李大水被罚三十藤鞭,并且赔郑玉莲二十两银子以添补她以后的嫁妆。

    李大水家孤儿寡母穷得叮当响,如何拿得出二十两银子?李大水趴在家里养伤,他的寡母就天天哭哭啼啼的与人诉苦,甚至还说郑玉莲反正已经被她儿子给那啥了,倒不如干脆嫁给李大水,反正残花败柳的也没人会再要她。

    孙氏听说这话之后当时就冲出家门跟李大水的寡母厮打了起来。

    大彧朝的风气开放,朝廷都鼓励寡妇再嫁,贞节牌坊这种东西更是闻所未闻,郑玉莲虽被坏了清白和名声,但要说她因此就嫁不出去了倒也不至于,只是若还想嫁个好人家,那基本是不可能了,且还要一辈子都被这种流言蜚语纠缠不休。

    村民们天天都有看不完的热闹,连在白水村上方飘荡的空气都似乎比其他地方来的更活跃,而这个时候,先前干了坏事又抢了大嫂东西逃出去的郑云兰被衙门里的差爷们送回来了。

    “丢人现眼!”厚道人郑丰谷都忍不住的骂了一句。

    云萝提议道:“要不我们提前去府城?也能在府城多游玩些日子。”

    刘氏拍了拍她的手,说道:“爹娘往后在村里的日子还长着呢,又哪里能全都躲过去?左右我们已经分家,那边的事情除了少些清净,对我们的影响也不大。”

    郑丰谷也点头说:“不去管他们就是了。”

    说不管那就真的不管,天天听人说老屋里又闹起来了,郑云兰被孙氏打了,被郑玉莲打了,李氏和孙氏也打起来了,孙氏又跟李大水的寡母打起来了……郑文杰在休沐的时候回来了一趟,直接被家里的闹腾吓得下一次休沐直接在县城里不回来了,郑丰年在镇上私塾里的教书工作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十里八乡的都听说了郑家的事情,许多送孩子上学堂的家长们都不乐意让自家孩子继续跟着郑丰年读书,认为他连自己的子女都教不好,如何就能教好别人家的孩子?

    郑丰年成功的失业了,他又羞于回村被乡亲们指指点点,就天天窝在镇上的院子里不出门。只是李氏在村里,那院里住着的除了郑丰年就只有儿媳妇屠六娘和一个丫鬟春喜了,瓜田李下的,外面又传出了一些不好的流言。

    屠六娘正好以此为借口带着她的丫鬟和东西从那个院子里搬了出来,住进了她自己的陪嫁院子?

    此事很快从镇上传到了村里,又是一件能够让人津津乐道的八卦。

    时间一晃就进入八月,天气已逐渐凉爽,郑丰谷在那两亩下等田里种下的土豆和玉米都已经发芽抽条,喜得他天天往田里去检查,村里人见了也好奇的问他这种的是什么,得知是云萝搜罗的,是从海外来的新鲜作物,长成后既能做菜又能当粮食,所有人都纷纷过来看稀奇。

    土豆和玉米的种子在种了两亩田之后还剩下不少,郑丰谷也找个无主的荒地挖几个坑把它们给种上了,和田里的一样伺候,涨势亦是喜人,村民们每次从旁边经过都会忍不住的多看几眼,这荒地板结贫瘠还有许多碎石块,连菜都种不好,也不晓得这新鲜作物会长成啥模样。

    一个月的时间,云梅的外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这天,云萝过去给她检查身体,反正都是小姑娘,什么避讳都不需要,她就把云梅浑身上下全检查了一遍。

    身上那些在滚落山坡时擦出来的伤口除了几处严重的,其他都已基本消失不见,留下稍稍的几道疤再用上一段日子的祛疤膏也能祛除,到是额头的那一块。

    云萝伸手轻轻的按了一下,感觉到她似乎下意识的往后缩去,不由问道:“疼?”

    云梅软软的说了一声,“不疼了。”

    疼是不疼了,狰狞的伤疤却还留在额头上张牙舞爪的,而且额角的骨头凹进去了一块,怕是很难再长回来。

    这个地方的风险太大,条件简陋,云萝也不敢随便动手,左右除了影响点美观,其他的并无影响。

    从表面看来,云梅现在痊愈的痊愈,结痂的结痂,已经可以算无碍了,可内里,小姑娘遭了这一番罪,已然伤了根子,不好好调理的话以后体弱多病甚至会影响寿数。

    她现在仍每天昏沉沉的,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

    云萝给她盖了个小被子让她睡觉,然后跟着三婶出了屋,从怀里拿出一张请帖递给她,说道:“先前你家里忙乱,我也不好给你们添乱,现在文梅只需静养着就行,这是八月十四卫府设宴的请帖,请你们和我一起去府城。”

    吴氏愣了下,又小心的接过,呐呐道:“咋还请了我们呀?太客气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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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门贵女有点冷介绍:
从国医天才、豪门千金,到以打猎为生的乡下丫头,不过是一场爆炸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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