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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诺诺宝贝     农门贵女有点冷txt下载     农门贵女有点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0章 捡了个孩子

    从小,云丹欺负云梅,然后云桃替妹妹报仇找云丹出气,郑文浩再护着自己的妹妹来找云桃的晦气。

    这个次序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唯一改变的是郑文浩现在已经不怎么会替妹妹出头了,尤其此刻云萝还在场。

    云丹气怒之下挠了过来,却一下子被云桃反手制住,轻轻一推就是个趔趄。

    “你还敢跟我动手?”云桃觉得挺惊讶的,这个怂包,不是一直都只敢欺负那些比她小的吗?

    郑云丹也就是刚才被激起了怒气的一时冲动,被云桃反手推了个趔趄之后就不敢再往上冲了,此刻对上云桃的目光,她下意识就是闪避,随之又被自己的胆怯气得眼眶发红。

    她恨恨瞪了云桃和云萝一眼,然后甩头跑回了屋里。

    云桃撇撇嘴,“三姐,她还瞪你呢。”你咋不揍她?

    云萝对她的小心思不做理会,拎着篮子进了上房,迎面就是孙氏的虎视眈眈,嘴里还骂着:“下作东西,一早就跑来欺负人!”

    郑大福窸窸窣窣的起身从东间走了出来,肩背佝偻,走路也慢悠悠的,“你们咋过来了?”

    云萝将篮子放下,捧出里面的馄饨和包子放到桌上,说:“给你和奶奶送些早饭。”

    郑大福看着这些东西,埋怨道:“哪里要这样麻烦?家里有吃的。”

    “这也是顺手的事,知道爷爷喜欢吃这些,食肆里又正好有多余的,就给你送来了。”

    孙氏坐在那儿冷哼了一声,“别人吃剩的才送来,谁晓得你们安的是啥心?”

    云萝拎起篮子,“奶奶如果不喜欢,可以不吃。”

    然后向郑大福告辞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走到门口还能听见郑大福在无奈的训斥着孙氏,“你呀,孩子给我们送吃食来还有错了?净挑些有的没的。”

    走出大门,云桃不解的问道:“三姐,你咋不跟爷爷说大伯娘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

    “咋会没啥好说呢?”她急得跳脚,偏偏三姐还一脸淡定,她自顾自的生了会儿气就慢慢的回过神来了,说,“我晓得了,你是怕气着爷爷,要万一又被气病了可咋办?”

    云萝看她一眼,眼里淡淡的带着一点笑意,说:“错了,我只是觉得,爷爷肯定认识自己家的碗。”

    所以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说出来呢?

    从这天开始,云萝天天往老屋给老两口送早饭,一直送到老爷子的身体完全康复为止。至于郑大福究竟知不知道李氏的行为,李氏又是否受到了训斥,她也不是很清楚。

    该做的她已经做了,后果如何却全看天意。

    反正从这天开始,李氏再没有出现在她家食肆里。

    而这天傍晚,郑丰收和吴氏也赶着驴车从镇上回来,带着满脸的兴奋和雀跃,身后的驴车已经空了。

    “小萝,这可真是多亏了你!”吴氏拉着她的手笑得合不拢嘴,“我家都不晓得承了你多少好处!”

    郑丰收在旁边哼哼唧唧的,“臭婆娘净说些外道话,小萝可是我亲侄女,不帮着我还能帮谁?”

    吴氏回头一瞪,他立刻消声,退到另一边朝郑丰谷吹嘘起了今日的见闻经历,说得天花乱坠,仿佛他们不是去沿街叫卖,而是做成了天大的买卖。

    郑丰收开开心心的投入到了赚钱的行列,廉价的瑕疵肥皂确实在短时间内吸引了不少人。

    作坊里堆积了不少这种缺损肥皂,平时送伙计,也送一些给进货的商人,但送太多王大管事却舍不得,舍不得又不好处理,渐渐的越积越多,已经堆了半个库房。

    这些东西,自己卖肯定是不划算的,折价给进货的商人又不合适,现在全被郑丰收包圆了,作坊不仅清了库存还进账一笔,郑丰收每天赶着驴车出门叫卖,赚得也不少。

    皆大欢喜,也让村里不少人眼红不已。

    不过眼红也没用,谁让郑丰收是郑丰谷的亲兄弟呢?

    听说郑丰收又找了一个新营生,郑大福都精神了不少,大早上的,趁着他们还没离家,他老人家就起来往老三家转了一圈,忍不住的又叮嘱了不少话。

    三儿子一天天游手好闲的,他老人家心里也愁的很。

    这两天,吴氏每天都会把孩子送到二房,她则跟着郑丰收一起出门,据说是一个人忙不过来。而明天,他们打算扩展业务范围,要去隔壁的福来镇。

    刘氏倒不介意给三房看孩子,别说,他家的四个孩子都是乖巧的脾性,除了年纪大的云桃,云梅从小就是个乖巧的小姑娘,双胞胎可能是身体不大好的原因,只要身上没什么不舒坦,也就不闹腾。

    他们还挺喜欢来二伯家,这里有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弟弟,每次来都会拿出许多的玩具给他们玩耍。

    他们坐在屋檐下或是墙边,手上拿着个小玩具就能玩上一整天,而云桃和云梅都是勤快孩子,还能给家里帮点忙。

    结果这天,郑丰收和吴氏到天黑了还没有回来。

    云桃和云梅已经跑到大门口张望了好几次,刘氏也不禁有些担心,“以往也没去过那边,可别是出了啥事。”

    吃了晚饭,郑丰谷去外面路口守着,刘氏在家里,安抚着已经隐隐有些将要闹起来的双胞胎,云梅也不安的拉着姐姐的手。

    这一等就等到了夜半,郑丰谷和刘氏都要先安排着几个孩子在这边睡下了,郑丰收和吴氏匆匆回来,没来得及先看一眼自家孩子,就急切的跟云萝说道:“小萝,我们捡到了一个孩子。”

    “啥?”刘氏顿时就被惊住了,忙快走几步到了驴车前,果然看到驴车上蜷缩的躺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看那身形,也就跟小一小二他们差不多的年纪。

    那孩子原本应该是睡着了,此刻也被惊醒,张开眼看到外面黑漆漆全然陌生的环境,他顿时警惕的翻身坐了起来,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模样,但他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中,却目光凶狠得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刘氏被惊得后退了一步,嘴里发出一声轻呼。

    郑丰谷也站在驴车前看这个孩子,眉头皱得紧紧的,转头问郑丰收:“哪里捡来的?可别是个小乞儿吧?”

    郑丰谷是个老实人,但不是个会把来路不明的小乞丐带回家里的老好人。

    他的一侧身,加上刚才刘氏的一退,正好就露出了他们身后的云萝。

    脏孩子突然看到云萝,不由得愣了下,随之目光锃亮、神情激动,忽然从驴车上跳了起来,直往云萝的身上扑。

    “呀!这是干啥?”刘氏吓一大跳,连忙上前想要把他拦下来,可不能让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把自家闺女给冲撞了。

    然而这孩子的速度很快,刘氏追过来已经来不及。眼看着就要扑到云萝身上了,就见云萝忽然伸手一挡,然后拎住了他的后衣领子,拒绝他的靠近。

    他在云萝的手上扑腾,声音激动还带着一点哭腔,“姐姐姐姐,我是瑾儿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云萝其实已经认出他来了,但却并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拎着他皱眉打量。

    这脏兮兮破衣烂衫的小乞丐和前几天见到的精致小公子真是天差地别。

    “听说你离家出走了?”

    扑腾的四肢一僵,他抬起了头,努力瞪眼睛,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的说:“姐姐,我是想出来找你玩的。”

    这双眼睛确实太漂亮了,即便放在脏兮兮的小乞丐身上也足够惹人欢心,云萝却面无表情的“呵”了一声。

    这一声“呵”与景玥的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瑾儿小乞丐听着就莫名的后颈发凉,眼里的光芒都忽闪着缩了一下。

    郑丰收走了过来,惊讶的看着她手里的小孩,“小萝,你认识这孩子啊?”

    “嗯。”云萝随手把脏孩子放在地上,转头问郑丰收,“三叔,你在哪里捡的他?”

    “就一个巷子里头,我和你三婶赶车路过的时候他忽然就冲了出来,差点被卷进驴蹄子下面,可把我们给吓个好歹。”郑丰收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又说,“我本来想骂他几句的,小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可他从地上爬起来就往我们的驴车上爬,还说他被拐子抓了,要我们送他回家。”

    说的还是一嘴官话,要不是这几年村里常来常往不少人,有本地的,也有外地客商,他差点就没听懂。

    吴氏也说:“可我们哪里晓得他家在哪啊?问他也说不出个具体的地儿来,一会儿说京城,一会儿又说江南的,哎呦喂,可别是个傻孩子吧?”

    瑾儿冲着她怒目而视,却又在云萝低头看他的时候扬起最无辜的表情,眼巴巴看着她。

    郑丰收叹气,“我们本来想把他送去福来镇的里正那儿,结果后头忽然追出了好几个人,心里一慌就跑得有些远了,后来没法子,只能先带他回来,明儿一早就送里正那儿去!”

    云萝又看了小家伙一眼,说:“不用了,我知道他家在哪里。”

    这就最好了。

    郑丰收和吴氏都松了口气,他们带着这个孩子一路回来,心里其实也提心吊胆的十分忐忑,又不好半路把他扔下。

    今天的经历对他们来说可谓是相当刺激,云萝拉着人下去清洗了,郑丰收两口子也不客气的在这边吃了顿饱饭。

    自觉得事情已经解决,郑丰收也放松下来,有心思关心些别的了。

    “小萝,这是谁家的孩子呀?那些拐子也贼可恶,好好的孩子落他们手上,还不晓得要受多少折磨呢,最后也不晓得会流落到啥地方去,你说我明儿要不要去跟里正说一声?”其实更好是直接去县衙报告,但他小老百姓的还真有点不敢。

    云萝在门外给瑾儿洗澡,小人儿坐在大木盆里,她拿着一块布巾子就往他身上搓,没几下就把人的皮都搓红了一大片。

    郑嘟嘟蹲在旁边看着,两条眉毛一皱一皱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心有戚戚的同情。

    只有这件事,他一点都不羡慕嫉妒这个新来的小哥哥竟然能让三姐亲手照顾他。

    可疼了!

    瑾儿起先还强忍着火辣辣的疼,终于还是忍不住的竖起了眉毛,“你轻点!”

    云萝瞥他一眼,“不装了?”

    他立刻又是无辜脸,眨巴着眼睛问道:“姐姐在说什么?”

    刘氏走出来,都看不下去她这粗鲁的动作,过来就把她手上的布巾抢了过去,嗔道:“小孩子皮嫩可禁不起你这样搓磨,又不是个木头娃娃。”

    云萝看着他身上通红的一大片,默默的反思一下,然后转身进了堂屋,跟郑丰收说:“他是景公子的外甥,好像刚刚从京城过来。”

    吴氏顿时“哎呦”了一声。

    郑丰收呆了呆,忽然一拍大腿,说:“我说这小……小公子咋这么机灵呢,原来是景公子的外甥。”

    云萝看他一眼,不说话了。

    郑丰收还在那儿喜滋滋的,跟云萝说:“你说我们要不要连夜把他送回去?小外甥不见了,景公子肯定急得很。”

    云萝可没觉得他有多着急。

    郑丰谷不赞同的说道:“这都多晚了?孩子们都不要睡觉?摸黑赶车你也不怕出个好歹。”

    郑丰收这才暂且歇了心思,转头再去看瑾儿的时候目光锃亮,就像在打量着一个金元宝。

    吃饱喝足,瑾儿也被收拾干净,换上了文彬前几年置换下来的衣裳,毕竟嘟嘟的衣服他也穿不上。

    “哎呦,好俊的小公子!”

    唇红齿白、粉雕玉琢,乡下地方真是再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公子,主要是那一身在富贵窝里养出来的气势,哪怕穿着打了补丁的旧衣裳也让人觉得,这不是个乡下孩子。

    郑丰收的目光骨碌碌的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搓着手笑道:“你家屋子挤,要不让他去我家先住一晚?”

    云萝无所谓,瑾儿却忽然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泪汪汪的说道:“姐姐,不要赶我走,我很乖的。”

    嘟嘟这回不高兴了,让三姐给你洗澡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敢抱三姐的大腿?

    他皱着小脸小跑过来,吭哧吭哧的伸手想要把人拉扯、推开,“你走,走,不许抱我三姐!”

    郑小虎跟他争三姐他都不乐意,更何况是这个从没见过的陌生小哥哥?

    瑾儿暗搓搓的瞪了他一眼,转个身换了只大腿继续抱着,抬头可怜巴巴的说道:“姐姐,我饿了。”

    刚才郑丰收夫妻在屋里吃东西,他却在门外洗澡。

    云萱端了一碗粥过来,说:“今天晚了,家里也没啥好东西,你先喝碗粥,明天想吃什么再给你做好不好?”

    一碗浓稠的白粥,两碟卤味小菜,他看着如此简陋的饭食,不由嫌弃的皱了皱眉,但他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的肚子却非常诚实的“咕噜”了一声,而扑鼻的香味也确实有点好吃的样子。

    他抬起头,冲着云萱甜甜的说了一声,“谢谢姐姐。”

    云萱成功的被他迷惑住了,笑得欢喜又温柔,伸手摸了下他的脑袋,说:“快吃吧。”

    他垂下眼睑,不屑的勾了下嘴角。

    勺子在粥碗里翻搅,他又嫌弃的撇了下嘴,眼珠一划忽然看到云萝正坐在旁边的长凳上看着他,目光幽幽的。

    他顿时一惊,吓得手一抖,勺子和碗沿就碰撞出了很大的声响,把屋里所有的目光都一下子吸引了过来。

    云萝敲了下桌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快吃。”

    他立刻埋头大口的吃了起来,也没心思去嫌弃饭菜简陋了。

    娘啊,这个贱婢跟舅舅一样可怕,可舅舅是舅舅,这个贱婢凭什么敢这样对他?

    等着吧,等他回头找到机会,一定不会轻易的放过她!

    终于等他吃饱喝足,郑丰收当然是没能够把这位小公子领回家去,毕竟在瑾儿看来,云萝再可怕却也是在场他唯一认识的人。

    先前慌不择路被郑丰收和吴氏所救,现在却还是跟他舅舅认识的云萝更让他觉得安心。

    郑丰收也只能遗憾的离开,不过人是留下了,如何安排睡觉却又成了刘氏的一个新难题,这小公子跟乡下小子肯定是不能一样安排的,犹豫了下,就说:“文彬你晚上跟爹娘睡一屋吧。”

    文彬点头,云萝却不同意。

    爹娘的屋里已经有一个郑嘟嘟了,再添一个文彬还怎么挤得下?况且……

    看着眼珠骨碌碌乱转的瑾儿,云萝直接伸手将他抓了过来,说:“不用麻烦,文彬明天还要上学呢,他晚上跟我睡。”

    瑾儿一愣,随之扭扭捏捏的说道:“姐姐,我都已经长大了,我娘说,男女授受不亲。”

    云萝眯了下眼,确实长得过快了点,该懂的不该懂的似乎都懂一些,一般的同龄孩子可没他的那么多小心思,也不知是在怎样的环境里养出来的。

    总觉得晚上如果不看着点,他怕是还得搞出些事端。

    云萝于是也不听他叽歪,拎着他进了屋。

    刘氏也跟了进来,帮她一起铺床,回头见瑾儿小挪着步子到了门口附近,以为害羞,就笑着安慰道:“你放心,这床很大,你云萝姐姐的睡姿也很好,不会挤到你。”

    瑾儿低着头,在人看不见的角度撇了撇嘴。

    贱婢也想跟小爷我睡同一张床,美得你!

    云萝转头看他,手指着床边的地面说道:“可以在这里给你打个地铺。”

    小公子震惊的抬起头来,“你敢让我睡地上?”

    云萝冷着脸,“人贩子还给你准备了高床暖枕?”

    瑾儿顿时不说话了,他也看出来了,这个贱婢就跟他舅舅一样,都是不会惯着他的。

    于是识时务的小公子瞬间蹦上了床,钻进里面的那个被窝之中,眼珠骨碌碌的,目光不住的在云萝的脸上打转。

    “姐姐,你跟我舅舅是什么关系?”关了门,吹熄了灯火,瑾儿的双眼却还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云萝在他外侧躺下,随口回了句,“没关系。”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他满意,也不能让他相信,没关系他舅舅会亲自给她端椅子?听说那天下马车的时候,舅舅还亲手去扶她了呢!

    目光在黑暗中闪了闪,“你不会是喜欢我舅舅吧?我跟你说,京城里可多姑娘喜欢我舅舅了,还一个个全是高门大族里的千金贵女,长得也都貌美如花,稍微逊色一点的连喜欢我舅舅的资格都没有。我虽然很喜欢姐姐你,但是你跟京城的那些姐姐们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姐姐你知道京城在哪里吗?”

    云萝转了个身,“再不闭嘴,我不介意敲晕你。”

    “……”贱婢!

    此时在福来镇最好的客栈里,黑衣人在俯首禀告道:“小公子自己从人贩窝里逃了出来,刚出来就撞上了郑丰收夫妇,那夫妇两带着小公子逃过了人贩的追捕,现已回去白水村。”

    客房里的灯光幽暗,照不清景玥脸上的表情,他支着头倚在榻上,声音幽幽的有些飘忽,“你们没出手?”

    黑衣人更矮了一截,“在人贩将要追上郑丰收的时候,未免人贩子误伤那对夫妇,属下出手阻挠了一次,请爷责罚。”

    屋里安静了下来,连呼吸都不可闻,半晌,景玥问:“被发现了?”

    “不曾。”

    景玥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说:“责罚就罢了,不过既然小公子已经逃出来了,那便今晚就带人把那窝人贩端了。”

    “是!”

    黑衣人退下,无痕又进来,“爷,那伙人要如何处置?”

    景玥站了起来,“直接送去县衙。”

    “是。爷,这么晚了,您还要去哪?”

    “回庆安镇。”他径直往门外走,忽然轻笑了一声,“明日就能见到咱瑾儿小公子了,也不知他这几天在外面玩得开不开心。”

    嗯,最重要的是还能见到阿萝,那他为何要在这个地方白白浪费一个晚上?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惦记了两辈子都没有爬上的那张床,现在正被他的亲外甥享用着,并且小公子还十分嫌弃,床铺得不够软,被子不够香,旁边还躺了一个油盐不进的乡下野丫头。

    简直是大大的降低了小公子的生活品质和档次。

第151章 介意多养一个孩子吗

    入睡前虽然万般不愿意,但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瑾儿睁开眼看到这个逼仄又简陋的屋子,神色茫然,一时间都没想起来这是哪里。

    他发了会儿呆,忽然一骨碌爬了起来,抱着被子在床上坐着,隐约听见外面有人走动,还有轻轻的说话声。

    他张嘴就想喊,但话到嘴边却又缩了回去,定定的看着放在枕头边的衣裳,脸上的表情挣扎半天,终于朝它伸出了手。

    然而,衣裳在他的手上摆弄半天,拉拉扯扯的仍然七零八落,连胳膊都没有正确的套进袖子里,反倒把自己折腾得头发散乱,满头大汗。

    越是乱就越是急,他脸上的表情也逐渐恼怒和烦躁,忽然就把身上的衣裳全扯了下来一把扔到了床外。

    “你几岁了?”

    他一愣抬头,看到了云萝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嘲笑还是讽刺,又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

    忽然就觉得心里超委屈,不由朝她嚷了一句:“我为何要告诉你?”

    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只要他愿意,连走路都有人替他,没有自己穿过衣服,现在不会穿很可笑吗?

    小公子的玻璃心碎了一地,云萝还认为他这委屈来得莫名其妙,果然是小恶魔,动不动就冲人发脾气。

    云萝懒得跟他计较,走进来捡起他扔在地上的衣服抖了两下,对他说:“过来。”

    瑾儿小公子很想硬气的说一声不,但他挣扎半晌,终于还是识时务地从床里爬了出来,张开双手等着云萝帮她穿衣服。

    一身灰扑扑的棉布衣裳,袖口都起了毛边,膝盖和手肘上还各有两个大补丁,也就比他昨日换下的那一身稍微好看一点点,粗糙的料子还磨得他肉疼。

    就最后这一点来说,还不如他那一身破衣裳,虽然外面的被可恶的人贩子扒走了,好歹贴身的小衣裳是最上等的丝绸。

    云萝对他控制不住抓挠的双手视而不见,飞快的帮他把衣裳都套上后就一手将他从床上拎了下来,“会自己穿鞋吗?”

    瑾儿小公子觉得他被侮辱了,不由咬牙说:“我会!”

    云萝于是转身出了门,“快点,就等你起来后送你回去了。”

    瑾儿:“……”好气!

    没办法,他只能蹲下来自己吭哧吭哧的费了半天劲才把鞋子穿上。

    结果,他刚出去,就听见一个声音说:“呀,你鞋子穿反了。”

    “……”我就喜欢这么穿!

    云萱走过来将他拉到小板凳上坐下,然后蹲在他前面脱下鞋子,又将袜子拉平整,再将两只鞋子换过来给他重新穿上。

    完了她还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笑得甚是温柔,“小萝也真是的,还说会照顾你,竟然还是让你自己动手,你才多大?”

    这话甚得小公子的欢心,在心里连连点头,还不由得多看了眼这个温柔大姐姐,然后他忽然浑身一僵,该死的,你刚摸了本……本公子的脚,没去洗洗就来摸本公子的头?

    云萱可没看出他心里的别扭,又用那只手牵起了他的小手,将他牵到堂屋门前的屋檐下。

    郑嘟嘟正坐着小板凳趴在小桌子上用调羹舀着半透明的馄饨吃,看到他就鼓囊着腮帮子朝他招了招手,“小哥哥,来!”

    瑾儿看看他,又看看他面前的馄饨,那馄饨的汤汁里不知是放了些什么,黑的白的绿的黄的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

    肚子忽然“咕”的一声,云萱“噗嗤”笑了出来,将他安排在郑嘟嘟旁边的小板凳上,打来了水先给他擦擦脸洗洗手,然后捧了另一碗馄饨过来,说:“外头亮堂,你们就坐在这儿吃吧。”

    郑嘟嘟悬起小屁股探头看了眼,见碗里跟自己的一样,就又坐了回去,还催促道:“小哥哥,快吃!”

    说着就舀了一大口塞进嘴里。

    他的手脚已经很灵活了,自己吃馄饨也能干干净净的不将汤汤水水掉满桌,反倒是瑾儿的动作有些笨拙,第一口就把半勺子的汤汁撒到了桌子上。

    盯着面前的那一滩汤汁,瑾儿握着勺子的手有些僵硬,又僵硬的抬头看了眼旁边的胖嘟嘟,眼里忽然浮现一丝阴霾。

    一只雪白的小勺子突然从旁边伸出来从他的碗里舀起了一只馄饨,然后举到了他的嘴边,“小哥哥,啊——”

    胖嘟嘟举着调羹,也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这个小哥哥咋连饭都不会自己吃呢?

    瑾儿愣了下,下意识的身体往后仰了仰,却见那勺子也跟着递过来,还碰到了的嘴唇。

    厌恶的感觉从心底迸发而出,他霍然抬眸就要冲郑嘟嘟发火,然而在对上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时,却莫名鬼使神差的张开嘴把那只馄饨给吃了。

    回过神来的小公子:“……”好恶心,想吐!

    郑嘟嘟开心的冲他咧出满嘴小米牙,门牙上还粘着一点碧绿的葱花。

    他从自己的碗里舀了一勺塞嘴里,然后又往小哥哥的碗里舀了一只馄饨。

    瑾儿一把推开他的手,“恶心死了!”

    馄饨在惯性的作用下从调羹里飞了出来,“啪”一声掉在桌子上,郑嘟嘟看看那只馄饨,又看看自己手里空了的调羹,最后有些发愣的看向小哥哥。

    瑾儿的脸上闪过一丝烦躁,忽然恶向胆边生,将手里的勺子转个方向整个的塞进嘴里舔了一遍,然后舀起一只馄饨就要往郑嘟嘟的嘴里塞。

    郑嘟嘟一脸懵逼的吃了这只馄饨,呆呆的看着小哥哥又把调羹舔了舔,再舀馄饨来喂他,忽然也觉得有点恶心。

    “呕!”“呕!”

    云萝冷眼看着那两个成功的把对方给恶心吐了的小蠢货,转头走进灶房从灰膛里铲了半簸箕的灰,撒在两人吐出来的秽物上面,冷淡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还要吐吗?”

    郑嘟嘟摸了摸吐空的肚子,擦擦嘴说道:“三姐,我想吃肉包子。”

    “呕!”瑾儿听到他的话就忍不住的又恶心了下,只是他今天才吃了一只馄饨而已,肚子里比郑嘟嘟还空,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云萱手上拿着抹布从食肆的小门里走了出来,茫然的看着院子里的两个孩子,地上的两摊灰,还有云萝手上的那只簸箕,“这是咋了?”

    郑嘟嘟当即告状道:“小哥哥给我吃……吃他的口水,太恶心了!”

    瑾儿怒道:“不是你先把沾了口水的勺子塞我嘴里的吗?”

    小哥俩互相怒视一会儿,然后齐齐“哼”的一声扭头撇向两边。

    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云萱扯了扯嘴角好不容易才把笑声憋了回去,这个情况,她以前也是从不曾见到过。

    “二姐,我想吃包子,肉包子!”

    云萱无奈的看着他,“今儿没有卖剩下的包子,要不我给你们重新煮一碗面吧?”

    随着茶园的开荒工作如火如荼的开展,白水村的人流进一步增加,食肆的生意也越发好了,馒头包子这些经常卖得啥都不剩,偶尔有剩余也不过三两个。

    郑嘟嘟捂着嘴巴闷闷的说道:“不要汤不要汤,我又要吐了!”

    云萱:“……噗!”

    最后,刘氏亲自给他们做了一碗蛋炒饭,两人各据矮桌的一端埋头大吃,谁也不理谁。

    云桃和云梅各背着个篓子过来了,刘氏问她们:“今日你们娘没一块儿去吗?”

    云桃摇头说道:“没呢,暂时没想再去福来镇,就我们自己的镇上已经卖了两天,该买的也差不多买了,我爹一个人就能忙过来。”

    就算下次要去别的地方,也不想再往福来镇去了,谁知道那伙拐子都有些啥同伙,听说那些人可凶狠了,动不动就杀人放火的。

    刘氏面上也有些戚戚的,说:“镇上卖过了,还可以去旁边富裕的村子里。”

    “我爹也是这么想的。”云桃看到郑丰谷在套牛车,又问道,“二伯现在是要送那位景公子的外甥去镇上吗?”

    郑丰谷点头道:“孩子丢了家里都不晓得多着急呢,很该早些把人送回去。”

    说话的时候,瑾儿跟着云萝走到了大门口,郑嘟嘟知道这个小哥哥要回家去了,也就顾不得继续闹别扭,颠颠的跟在后面说着:“小哥哥下次来玩,我娘和二姐做的饭可好吃了!”

    哼,我才不稀罕!

    他朝刘氏和云萱抱着拳头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大婶和姐姐照顾我一夜,我先回去跟舅舅报个平安。”

    别看人小小的,他的姿势却十分标准,莫名就让不通礼数的乡下土包子有些紧张和无措,刘氏搓着手说道:“我们也没做啥,小公子回去后可不能再乱跑了,外头的坏人有很不少呢。”

    瑾儿朝她甜甜的又带着羞涩的一笑,笑得刘氏那颗老母亲的心都忍不住荡漾了起来。

    咋会有这样乖巧可爱的小公子呢?跟乡下的野小子就是不一样!(乡下野小子郑嘟嘟:哼!)

    乖巧可爱的小公子转头又朝云桃和云梅作揖道:“多亏两位姐姐的爹娘救我,回头一定会去登门道谢的。”

    这么有礼的说话,让云梅直接躲进了云萝的身后,泼辣丫头云桃也红了脸,连连摆手说道:“不用不用,你……你太客气了,我爹娘也是凑巧。”

    云萝就冷眼看着他的表演,等得差不多了,她直接拎着他的一只胳膊就跳上了牛车,“爹,走吧,早去早回。”

    黄小牛……现在已经是黄大牛了,它缓缓的拉动了车轱辘,慢悠悠的离开家门口,出了村前行在通往庆安镇的道路上。

    瑾儿缩在牛车的一角,看着垫在身下的稻草和牛车上一些颜色不正常的印记,不自觉的眉头皱得紧紧,恨不能够变成一只蚂蚁缩进缝隙里。

    乡下人家的牛车,平时什么东西都要拉,打扫得再干净也难免会残留些看着就不大干净的痕迹,又让小公子嫌弃了。

    云萝对他强行忍耐的表情视而不见,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郑丰谷说着家里和村里的事,到了镇上后就在旁边给他指路,很快的穿过街道拐进了升平巷。

    刚进升平巷,早已等候多时的无痕就亲自迎了出来,“郑二叔、萝姑娘,你们今儿怎么有空……咦,小公子?”

    多老实的一张脸啊,仿佛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仿佛他真的十分惊喜他家失踪多日的小公子终于回来了。

    云萝不想说话,郑丰谷不知道很多事情,反倒能毫无负担的说:“我三弟昨日去福来镇凑巧遇见了小公子,据小公子自己所说,他是被拐子抓住了,好不容易才从贼窝里逃出来。原本我三弟打算将他送去福来镇的里正那儿,只是事有凑巧,为了逃避追出来的拐子们,兜兜转转到最后竟只能先带他回家来,幸好我家小萝与小公子有过一面之缘把他认了出来,今儿送他回来。”

    无痕一脸庆幸的朝郑丰谷施了个大礼,“这可真是多亏了您和郑三叔!我家小公子前几日走失,我们翻遍了庆安镇都没能把他找出来,我家爷这几天也是茶饭不思,深怕小公子有个意外他无法跟姑奶奶交代,谁也没想到竟被那该死的拐子带去了福来镇上!”

    说起这种事情,郑丰谷也是庆幸不已,“那些拐子最是可恶,为了抢孩子,啥手段都使得出来,小公子机灵,自己就逮着空跑出来了,遇上我三弟也算是运气好,不然怕是又要被抓回去。听小公子说,那贼窝里还有不少孩子。”

    无痕马上说道:“您放心,此事我家爷知道了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回头就把事情告知到县衙里去,务必将那窝贼人全抓起来,孩子们也都要救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的门路广,这事儿你们来做自然是最好的。”不然的话,小老百姓就算知道了,也无从下手。

    无痕一边将瑾儿从牛车上抱了下来,一边对郑丰谷说道:“瞧您说的,我家小公子也被拐走了差点就找不回来,此事于情于理都与我们脱不了干系,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恶徒逍遥法外。”

    景玥匆匆的从院子里走出来,皱着的眉头在第一眼看到云萝的时候就迅速舒展,又看了眼无痕怀里的瑾儿,目光凉凉的,吓得小公子一下子把脸埋进了无痕的肩窝。

    他朝郑丰谷拱手说:“刚听说是郑家三叔从人贩的手里带回了瑾儿,在下先在此谢过,也多谢二叔照顾了我外甥一晚。”

    这见到的每个人都向他道谢,郑丰谷不禁有些手足无措,“应该的应该的,这没啥,没啥。”

    景玥也不为难他,侧身往旁边一让,说:“二叔请进屋坐会儿吧。”

    郑丰谷摇头道:“不了,家里还有事,我这会儿也得去街上买些零碎,就不打扰你们了。”

    景玥看了眼云萝,心里是不愿意的,却也只能勉为其难的说:“那我也不耽搁二叔了,改日再带着瑾儿登门拜谢。”

    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告辞,郑丰谷将牛车调转过方向,云萝坐在牛车上歪着头看景玥,目光清澄透亮。

    景玥忽然朝她莞尔一笑,刚还有点沉郁的心也不知不觉的松快了。

    目送牛车驶出升平巷,景玥脸上的笑意一收,目光幽幽的看着藏在无痕怀里的外甥,“外面好玩吗?我还以为你能一路回到京城呢。”

    瑾儿咬着袖子瑟瑟发抖,察觉这样是躲不开的时候,他立刻转身就朝景玥的怀里扑了过去,“舅舅,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我只是想到外面街上去看看。”

    又抓着舅舅的衣襟哭唧唧的说:“那些坏人好凶,不给我饭吃,打我,还把我的衣裳都扒了说能换钱。”

    吓死他了!还以为遇到了变态!

    别以为他小就什么都不懂,他可是有大见识的小公子。

    景玥单手抱着他,嫌弃得只想把他扔到地上去,“你敢把鼻涕擦我身上试试!”

    小公子默默的把手往自己身上擦,抬头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特别乖巧可怜的仰望着他,“舅舅,我以后再也不敢自己跑出去玩了,外面好多坏人。”

    景玥冷笑一声,夹着他转身进了大门,“你只管随意,是走丢了还是被人抓了又与我何干?大不了让你爹娘重新生一个。”

    “……”你是我亲舅舅吗?

    亲舅舅第二天就带着亲外甥去了白水村,带着谢礼先拜访郑丰收家,因为郑丰收出门做他的小买卖去了,家里只有吴氏和几个孩子,景玥和他那些侍卫们不好多留,只将谢礼留下就告辞了。

    之后,他们就来了云萝家。

    郑嘟嘟看到昨天刚走的小哥哥今天又来了,当即颠颠的迎了上去,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皮的鸡蛋,“喜蛋!小哥哥送你!”

    一个破鸡蛋有何稀奇的?

    瑾儿心里不屑一顾,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伸手将那染了色的鸡蛋接过来,有些好奇的问道:“为何是红色的?”

    “这是喜蛋呀!”郑嘟嘟一脸的理所当然,喜蛋不都是红色的吗?“铜娃周岁了,宝生大娘就送了喜蛋来给我们吃。”

    二驴子的儿子正好是今天的生辰。

    根据此地的风俗,稍微有点条件的人家在孩子满周岁的那天都会染一些红鸡蛋分给乡亲邻居们沾沾喜气,这些鸡蛋因为特意染了颜色,看着跟普通鸡蛋不一样,就格外讨小孩子的喜欢。

    当然,鸡蛋本身就是好东西,许多人家想给孩子们煮个鸡蛋来吃都要扣扣搜搜的算计半天。

    小公子倒是没听说过这种事情,虽然觉得就送一个鸡蛋也太小气了些。

    郑嘟嘟还不知道小哥哥在嫌弃他的鸡蛋,鸡蛋是多好的东西,怎么会有人嫌弃呢?

    他伸出胖胖的小爪子在瑾儿手上推了推,“小哥哥你吃,可好吃了!”

    瑾儿心里嫌弃得不行,直接把鸡蛋塞了回去,“我不要吃,你自己留着。”

    郑嘟嘟喜滋滋的摸着蛋壳,几根手指头都被染上了红色,说道:“我哥哥也是这么说的,二姐说那是哥哥疼我,让着我。”

    瑾儿撇撇嘴,小蠢蛋,又不是多好的东西,你哥哥肯定也是因为不喜欢才这么说的!

    他转着眼珠往四周看了看,正好看到景玥在对云萝说话,他顿时竖起小耳朵,脚步也一点点的往那边移动了过去。

    “不知你家是否介意再多养一个孩子?”

    他听见了他舅舅这么说,不由得愣了下,然后猛的瞪大了眼睛,蹬蹬蹬的就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大腿,“舅舅,你不要我了吗?”

    景玥动了动腿,轻易的就把他从腿上剥了下去,特别冷酷无情的说道:“要你何用?既然你爹娘暂且把你交给了我,那要如何处置安排你自也由我决定。”

    瑾儿抱着自己眼泪汪汪,“那你决定不要我了吗?”

    “只是让你暂时寄居在此。”

    “寄……寄人篱下。”瑾儿小公子用力的吸了下鼻子,不知脑补了些什么东西,脸色越发从青转白,缓缓的转头看向旁边的云萝,然后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眼汪汪却特别乖巧的说道,“姐姐,我可听话了,你要好好照顾我哦。”

    景玥忽然眉头一跳,伸手就将他从云萝的腿上撕了下来,“别动手动脚。”

    瑾儿眨了眨眼,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狡黠,然后他歪着脑袋看舅舅,神情天真又懵懂,配着他精致的小脸,软萌得能迷醉一大片人。

    他的声音也甜甜的,又甜又轻快,“我昨天晚上还是和云萝姐姐一起睡的呢,姐姐对我可好了,帮我洗澡,给我铺床,还照顾我穿衣裳。舅舅你如果有事要忙的话,尽管去忙吧,我会和姐姐好好相处,乖乖听话的。”

    景玥的脸都黑了。

    两双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对视了片刻,景玥忽然轻“呵”了一声,然后直接拎着外甥往云萝的面前一送,说:“我有点事需暂离几日,不好带他,就托付你帮忙看顾几日了。你就当他是自家弟弟,该打打,该骂骂,该调教的地方自也需好好调教。”

    瑾儿忽然打了个颤,眼神飘忽,开始跟他舅舅打商量,“舅舅,能把小成子他们也留下陪我吗?没有他们陪着,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他们不敢违抗舅舅,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卑贱的野丫头欺负他?

    小公子垂着眸子一副乖巧的模样,眼底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直到他舅舅再一次无情拒绝他的要求,“不能!”

    晴天霹雳!

    云萝看着自说自话的舅甥俩,眉眼耷拉、面无表情。

    话说,她答应了吗?

第152章 你想吃鹅肉吗

    虽然云萝不是很愿意,但她最后还是把瑾儿小公子给留下了。

    其实主要还是郑丰谷和刘氏两个人老实好说话,虽然一开始觉得自家的条件来寄养一个金贵的小公子未免过于委屈了小公子,但最后还是禁不住景玥的请求,没说几句话就败下阵来,答应了。

    景公子说了,不用当这孩子是多娇贵的公子,他爹娘如今送他过来就是因为孩子在家里被许多人娇惯坏了,想让他剥去锦衣玉食,多吃点苦。

    刘氏觉得景公子的姐姐也怪狠心的,多稀罕人的一个孩子啊,好好的日子不让过,偏要送他出来吃苦。

    但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富贵人呢?连教养孩子都跟乡下人不一样。

    景玥就这么把外甥扔在了乡下,瑾儿目送着他离开,脚尖在地上碾了碾,神情忿忿,转身就笑逐颜开的往云萝身边凑,“姐姐,接下来的几天就要承蒙你照顾了。”

    云萝低头看着他,看着他前后变换的两张面孔,忽然伸手在他头顶上揉了下,“安分点。”

    也不知道这小子都经历了些什么,小小年纪就这么重的心思。

    照理来说,这种富贵人家的小公子要么被宠得无法无天,要么被教养得彬彬有礼,再或者,天真无邪、不谙世事,正是初初接触世界,对什么都懵懂好奇又不知轻重的年纪。

    可这个孩子,两张面孔切换自如,心思重还有点阴暗,倒像是受过什么刺激。

    “你几岁了?”云萝又问了一次他的年龄。

    瑾儿正被她难得一次的温柔抚摸弄得有些发愣,连前一句的让他安分些都被忽略了,闻言瞬间收起惊愕的表情,又是笑得甜甜的说道:“我已过了四岁生辰,所以五岁了!”

    比小一小二也只大几个月而已,这小心思却是所有孩子加一块都比不上他一个。

    瑾儿小公子就这么被暂时留在了乡下,刘氏怕他住不习惯,心里分外忧心,云萝却转头就扒下了他身上的锦衣美服,给他换上又一身文彬三年前置换下来的旧衣裳。

    小公子:“……”刚才白感动了,还以为她终于对他有了一点点温柔!

    贱婢,你敢这么对本公子,回头我一定要让我爹弄死你!

    瑾儿的心里杀气腾腾,面上却可怜兮兮,弱弱的说道:“姐姐,这衣服太不舒服了,磨得我好疼。”

    从被他扯开的衣襟往里看,果然能看到他身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道红色的痕迹,显然就是被衣服的料子摩出来的。还有些略浅的痕迹,应该是昨天留下的。

    云萝的眉头一皱,这也太娇了!

    这虽然是文彬置换下来的旧衣服,但旧衣服其实更柔软,又是棉布料子,就算给刚出生的婴儿使用也不会磨坏他们娇嫩的皮肤。

    随着他手指的抓挠,瑾儿身上的红痕也越来越多,在雪白的皮肤上面纵横交错,简直触目惊心。

    云萝终于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忽然伸手把上他的脉搏,细细感知,然而,并没有任何异样。

    难道真的只是习惯了丝绸,娇嫩的皮肤禁不起一点磨蹭?

    云萝看着他身上一道道鲜红的划痕,眯了眯眼,不对!

    瑾儿还在拉扯轻挠,云萝抓住他的双手,“不许再挠。”

    “可是我难受。”

    “忍着,你昨天不是忍得挺好?”既然不舒服,就不可能今天才开始,昨天换了衣裳之后可没见他这样扭股糖似的挠个不停。

    云萝不顾他的反抗,强行将衣服全都穿到了他身上,还特别无理取闹的威胁他,“再敢抓挠,你就光着身出去!”

    “……”你是魔鬼吗?

    换好了衣服,虽然还是和乡下孩子有些不一样,但站在这个农家小院里总算没有那么突兀了。

    郑嘟嘟守在门口,看到他们出来,目光在瑾儿的身上转了一圈,忽然撅着小嘴不高兴了,“这是我的衣裳。”

    瑾儿小公子心里的悲伤逆流成河,嘴上却说:“姐姐明明说了,这是文彬哥哥的衣裳。”

    郑嘟嘟不服气,“哥哥都穿不下了,那当然就变成我的了!等我长大穿不下的时候,还要继续留给弟弟穿。”

    敢情他还沾了便宜?

    “你家又没弟弟。”瑾儿话落一顿,忽然觉得这样说好像有点不对,好像他有多稀罕着破衣裳似的,于是转口就又说,“我比你大,等我换下来就传给你。”

    莫名有种这破衣裳比他爹的印信都金贵的错觉,还要一代一代传下去。

    想想又觉得不对,怎么就是一代传一代了?他这是被郑文彬沾了便宜,还是沾了胖嘟嘟的便宜?

    郑嘟嘟听到他这么说,就拧了下两根眉毛,勉为其难地点头说:“那好吧。”

    云萝不管他们怎么交流,原本她是给瑾儿换了衣裳之后就要甩手离开的,不过现在她倒是对他稍微多了点关注。

    只是这种事短时间也看不出来,要跟景玥说吗?且不论他现在并不在这里,就算在,这种毫无根据的事也不好说。

    一切都还只是她的一点没来由的怀疑,就贸然说“你外甥的身体可能有点不妥”?

    会被打的吧?

    想通后她也就不再多想了,只平时有意识的留意着瑾儿的身体状况,发现他除了身上的皮肤格外娇嫩之外,也就脾气有点阴晴不定。

    不过脾气来的时候,他很少会发作出来,其他人丝毫没有察觉,唯有云萝看出了他眼里时常闪过的阴霾和脸上一些细微的小动作。

    也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养出的这个脾性。

    住了两天,郑嘟嘟天天带着他去找村里的小伙伴们玩儿,他一开始虽也跟着去了,但总要言语试探,意图推脱,眼里的神色是不屑、轻蔑甚至是鄙夷的。

    可渐渐的,他竟也玩出了一些兴致。尽管自以为心里还是十分嫌弃,表现在脸上就是时常的在背着人的地方撇嘴冷笑,然而每次嘟嘟要拉他出去玩的时候,那些试探和推拒的行为都没有了,玩完回来时也常比郑嘟嘟还脏。

    “这是鸡屎吧?你们钻进谁家的鸡窝里去了?”

    这天,两人又是玩到天将黑才回来,满身的汗臭之外还散发着另一股奇异的气味,跟家家户户的鸡窝是一模一样!

    文彬看着两人身上沾染的黑的白的东西,捂着鼻子连连后退,嫌弃之色都快要从脸上溢出来了。

    郑嘟嘟本来还有些羞涩,被哥哥这么嫌弃,顿时就不高兴了,一不高兴,这气焰就瞬间高涨了起来,激动的嚷嚷道:“才没有钻鸡窝里呢!”

    他们此刻的模样,连亲娘刘氏都忍不住的有些嫌弃,指指他们身上沾着的那些东西,问道:“那这些是什么?”

    郑嘟嘟相互抠了两下手指,既难为情又气愤的说道:“是陈二阿婆家的大黑鹅先动手的!我们在旁边玩,它突然就冲过来叨叨我们,可疼了,小虎都被咬哭了。”

    屋里忽然就静默了,所有人看着他那委屈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的小模样,让人都不好意思再去责怪他沾的满身鸡……鹅屎?

    陈二家确实养了几只大鹅,看家护院比寻常的狗都凶,也幸好他家在村边,往来走动的人不多,即便如此也经常能听说谁谁谁被陈二家的鹅追了半里路,谁家娃被陈二家的鹅咬哭了。

    都是邻里乡亲,谁也不会因为被鹅追了咬了就去寻事闹赔偿,若遇上脾气不好的,顶多就是站在门口骂上几句,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你家的鸡就一定不会啄哭邻家的孩子,或者把谁家的菜园子给祸祸了。

    所以此刻听见郑嘟嘟委屈的哭诉,郑丰谷也有些无奈,“你们没事跑那边去干啥?不晓得陈二阿公家的鹅会咬人?”

    而且看这两个孩子的模样,这是转头把那只鹅的窝都给捣了?

    郑嘟嘟吸了下鼻子,说:“狗蛋哥哥说的,那里的水塘子有可多的螺蛳了,一捧一捧的。”

    刘氏脸色一变,“你们到水塘子边上去玩了?”

    郑嘟嘟顿时缩了下脖子,哎呀,说漏嘴了!

    刘氏却显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拉着胖儿子就气道:“你们平时跑去河滩里玩耍我也没管你,现在还敢跑到水塘边上去了?你才多大,若是万一滑下去可咋办?”

    “我可小心了。”

    “还敢顶嘴?”

    “……”话都不能说了?

    刘氏越想越气,尤其想想他还带着小公子一块儿过去,简直怒火膨胀,高高的举起了手掌就朝着最胖的小屁股拍了下去。

    “嗷!”

    惨叫比巴掌声更响亮,吓得刘氏手一抖还以为不小心把小儿子给打坏了,低头却看到他骨碌碌的眼珠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啪啪啪”的一轮巴掌接连落下。

    郑嘟嘟被抓住了一只胳膊,想逃也逃不开,只能绕着刘氏转圈,于是绕着刘氏周围的三尺之内皆成一片真空。

    太臭了!

    瑾儿在旁边都看呆了,忽然眼珠往四边一转,悄默默的往门口横挪了过去。

    衣领子忽然一紧,他都没来得及抬头看看是哪个大胆的贱婢竟敢拦他,就被扯着拖了回去,差点跟胖嘟嘟撞成一团。

    “娘,这里还有一个。”他听见那个贱婢的声音这么说。

    刘氏看着突然被扔过来的小公子倒是愣了下,然后瞪了云萝一眼。

    云萝却站在门口说:“瑾儿既然住在我们家,平时和嘟嘟一起玩,干了坏事当然也应该一起受责罚。娘你不能厚此薄彼,觉得这个不是自家孩子就不好管教,这让瑾儿心里多难过啊?”

    瑾儿瞪大了眼睛,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刘氏又愣了下,看着瑾儿若有所思。

    云萝再接再厉,“虽只是暂住,但既然住在我们家,就得把他当自家孩子一样看待,可没有两人一起犯了错却只管教自家那个的道理。他明明也犯了错,却为何不管教他?是说他做的没错,以后还可以继续吗?”

    刘氏连忙摇头,这当然是不可以的!

    那陈二家附近的水塘子平时都没啥人经过,几个三四岁的孩子去那里玩,若是不小心谁掉了进去,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水塘子虽不深,但淹死几个孩子还是够够的。

    瑾儿眼见着情况不妙,转身就想逃,却被反应过来的郑嘟嘟一把抱住,闭着眼睛就嚷嚷了起来,“娘,你不能只打我不打瑾儿哥哥!”

    小兄弟两个一起被鹅追着咬,一起捣毁了鹅棚子,又一起挨了一顿打。

    云萝虽然知道瑾儿的身份应该不简单,王爷的外甥怎么也得是个权贵之子,可其他人不知道啊,就以为是个跟金公子差不多,可能比金公子家还要更有钱些的小公子。

    这几年和金来走动得频繁,家里人都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诚惶诚恐,习惯成自然,对瑾儿也就刚开始的一两天有些拘谨,之后便不知不觉的放松了下来。

    所以刘氏被云萝挑起了火,打小孩的时候并没有特别大的负担,最多只是在事后觉得打了别人家的孩子,有些难为情,打算等景公子过几天来接孩子的时候,跟他陪个不是。

    自从去年年底第一次动手打了孩子,再随着郑嘟嘟渐大越来越调皮,刘氏对于打孩子的业务已越来越熟悉。

    打完之后,又拎下去洗洗干净,坐在饭桌上的时候郑嘟嘟还在抽泣,小脸鼓鼓的显然气得不轻,气得比平时多吃了半碗米饭。

    瑾儿倒是没哭,只是低头默默的扒拉米饭,大概是因为旁边有个胖嘟嘟给他打了底,他第一次露出了非常明显的不悦的情绪。

    刘氏不禁有些担心,到之后两个人的时候偷偷跟云萝说:“你当时也不劝着我点,一时气昏了头怎么竟然真把小公子给打了?我见他晚饭都少吃了半碗。”

    他少吃的那半碗饭全进郑嘟嘟的肚子里了。

    云萝心里也有些不确定,回头去找吃了晚饭后就钻在灶房里不出来的两个小子。

    多年的习惯,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是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口,然后正好听见瑾儿在问嘟嘟,“你喜欢吃鹅肉吗?”

    嘟嘟说:“我没吃过鹅肉。”

    “那你想吃吗?”

    云萝:“……”看来,明天的一顿打也省不了了。

    至于说什么她既然知道了,就应该去阻止他们胡闹。

    为什么要阻止?她也想看看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呢,再说陈二家的那几只鹅,尤其是那只大黑鹅确实很嚣张,几乎是见人就追、见人就叨,她早就想教训它了。

    第二天,云萝就在时刻注意着瑾儿和郑嘟嘟两人,并在他们吃完早饭往外走的时候,也悄悄的跟了上去。

    陈家是外来户,住在村东头一个有些偏僻的地方,单门独院的,屋后是山,旁边不远还有个泥塘,往常也只有附近那几亩田地的主人家会往这边走动。

    郑嘟嘟带着瑾儿,纠结了隔壁宝生家的金娃、银娃,王二根家的王小石,进村后叫上郑小虎,郑小虎又拉上了他的两个小伙伴,一群人自以为静悄悄,实际上却是浩浩荡荡的来到了陈二家的篱笆门前。

    “他们这是干啥呢?”

    被他们的动静吸引过来的还有虎头,和云萝一起远远的站在他们身后,看着那群小子每人都抓了根细竹竿从篱笆缝隙里探进去,不住的撩拨里头那几只大鹅,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云萝幽幽的回了他一句:“昨天被鹅追着咬了,说想吃鹅肉。”

    虎头顿时“噗”一声笑了出来,差点惊动前面的几个小子。

    连忙捂住嘴,饶有兴致的躲在后面打算看热闹。

    院子里面,几只白鹅堆中的黑鹅特别显眼,隔着篱笆都能感受到它的神气,往常就数它最嚣张,最爱追着小孩子叨。

    现在,被几根细竹竿撩了几下,它顿时激动得伸长了脖子从篱笆里头探出来,一嘴就朝着离它最近的郑嘟嘟叨了过去。

    郑嘟嘟轻呼了一声连忙后退,随后拍着小胸口更用力的拿竹竿去撩它了,嘴里小声嘟囔着:“出来,出来!”

    黑鹅不负众望,很开就扑腾着翅膀从篱笆上头飞跃了出来,一落地还没站稳呢就“噶”的一声朝小孩们冲了过去,张着翅膀、伸长脖子,姿态十分嚣张,顿时将几个小子撵成了怪叫的小狗。

    虎头看得乐不可支,哪个被撵得最惨就看哪一个,云萝却始终在看瑾儿。

    他在一开始就没有凑到前面去,在所有的小子都拿着竹竿激动的撩拨大黑鹅的时候,他却站在最后面,还避开了直面黑鹅攻击的正方向。

    在大黑鹅飞出来,小伙伴们四散逃开的时候,他也迅速的避到了边上,之后大黑鹅往哪边追,他就往另一边躲,直到郑小虎从他身边飞奔着擦过,大黑鹅紧随而至“噶噶”的飞快捣腾着它的两只黄脚板,他忽然伸手一下就抓住了大黑的脖子。

    虎头猛拍了下大腿,“哎呦,这小子厉害!”

    其他小子们看到瑾儿抓住了大黑鹅,也纷纷怪叫着一股脑的冲了过来,银娃更是直接扑到了大黑鹅的身上,其他人纷纷有样学样,那真真是七手八脚,扭成了一团。

    瑾儿也被他们撞了个趔趄,一下子没能抓稳大黑鹅,被它挣脱了脖子。

    大黑鹅在他们的身下拼命挣扎,修长的脖子异常灵活,360度大旋转,有一个叨一个,直把小子们叨得“嗷嗷”叫,却硬是谁也没有再散开逃跑,压得大黑鹅除了脖子外,动弹不得,“噶噶”直叫。

    虎头看着这群最大也才五六岁的小子们,不敢出声惊扰了他们,就捂着嘴笑得东倒西歪,差点喘不上气来。

    小子们也东倒西歪的扭作一团,连原本想要独善其身的小公子瑾儿都被卷入了进去,不知不觉中已经跟旁边的野小子没啥区别了。

    就在大黑鹅被他们压得伸着脖子终于有些喘不上气了的时候,陈二的孙女大妞拎着一篮子衣服从河边洗完回来了,看到竟有一群七八个小孩压着她家的大黑鹅又是拔毛又是卡脖子的,而她家大黑都快要没气了,当即将手里的篮子一扔,撒开脚丫子就朝他们冲了上去。

    “你们干啥呢?快放了我家大黑!”

    坏事干到一半,主人家竟然回来了!

    小子们还没练出多大的胆子,眼看着大妞姐姐冲了上来,顿时也顾不得将要到手的大黑鹅,撒手就连滚带爬的跑了。

    大妞跑到黑鹅前面,见自家黑鹅整个的瘫在地上直喘气,更气得眼睛都红了,蹬蹬蹬的就朝小子们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别跑,臭小子都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死你们!”

    等两方都逃得只剩下一个影子了,却见瑾儿忽然从旁边的草丛里忽然钻了出来,跑到黑鹅前面将它的脖子一拎,就直接拖着走了,只留下地上几片黝黑发亮的羽毛。

    虎头在远处看得目瞪口呆,手指着他离开的方向转头跟云萝说:“他他他……他啥时候藏到那里去的?”

    云萝眯着眼说:“在大妞回来的时候。”

    虎头咋舌,看看瑾儿离去的方向,又转头看看云萝,“你不管管?”

    “管什么?我不喜欢吃鹅肉。”说着,她也从草丛里站了起来,拍拍身上沾到的草屑和灰尘,转身就走了。

    虎头下意识的跟上脚步,表情却还有些愣愣的,走出好一段路后才回过神来,“这不大好吧?”

    云萝却没什么反应,平静的说道:“谁家的狗咬伤了人,主人家没有好好赔礼道歉,回头那只狗被人打死炖了也是活该。这只鹅可追了不少人,听说昨天小虎还被咬哭了?”

    当然,虽是活该,但并不表示他们的这种行为就是对的,她得好好想想回头该怎么处置他们。

    而虎头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就想起了小虎昨天回来后,身上的大块乌青,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这只黑鹅确实太嚣张了,不止是小孩,大人都有好几个被它追过呢。”

    他沉默了会儿,忽然咽了咽口水,“我都没吃过鹅肉呢,不晓得好不好吃。”

    “……”你可真有出息!

第153章 卖身抵债

    这天,家里的盐罐子少没少盐看不出来,但酱油罐是确确实实的浅了一层。

    这天,两个孩子连午饭都没怎么吃,才垫了个底,郑嘟嘟就开始嚷嚷着吃饱了,转头拉着瑾儿跑出门外眨眼便不见了影子。

    这天,那个几年前云萝和她的小伙伴们曾经煮东西偷吃的河湾里,又燃起了袅袅炊烟,十来个孩子凑在一起把大黑鹅拔毛开膛洗洗干净后煮了一锅。

    有虎头和闻讯而来的李狗蛋给他们煮肉,一个个都觉得鹅肉好吃极了,吃得满嘴流油、意犹未尽。

    作为大功臣,瑾儿一人就独占了一只大鹅腿,但他只是从上面撕下了几条肉来尝尝滋味,然后就把剩下的全递给了狼吞虎咽着啃鹅翅膀的郑嘟嘟,换来胖嘟嘟脆甜的一声:“谢谢小哥哥!”

    瑾儿微扬着下巴,神态骄矜又有点不屑。

    这等烹煮粗劣的食物,也就这些没见识的土包子才会觉得好,小公子什么好吃的没吃过?

    想虽然这样想,但他还是安静的等到他们吃完并收拾好残局,之后又跑去河滩上捡了半篓子的螺蛳打算带回家,酱爆螺丝还是有点好吃的。

    小公子默默的咽了下口水。

    进入五月,天气逐渐炎热,河滩地又成了许多孩子玩乐的好地方。

    瑾儿甩开了鞋子,挽起裤管,在河滩里撒野,远远看去跟旁边的乡下孩子几乎没了区别,两个十六七岁的绿衣姑娘躲在暗中偷偷张望,看得心都纠成了一团。

    “舅爷怎么能这样狠心呢?竟然把小……小公子扔在了这个乡下地方,公子长这么大何曾吃过苦?瞧他,都快跟乡下的野小子们一个样了。”圆脸大眼的姑娘哭唧唧的直抹眼泪。

    她旁边略瘦削,细长眼的姑娘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有本事,你倒是去把公子救回来啊,只躲在这儿哭有何用?”

    圆脸姑娘顿时缩起了肩膀,她哪里敢呢?

    别说她只是个卑贱的下人了,就算娘娘在这里,也不敢轻易反驳舅爷的决定啊。

    细长眼姑娘仔细观察着河滩上的小公子,脸色越来越难看,咬咬牙说道:“不行,我得送信回京城,赶紧把公子带回去才好,不然他都要被这些野孩子带坏了。”

    圆脸姑娘一脸敬仰的看着她,“你竟然还能送信回京城?”

    细长眼姑娘的表情一僵,看着一脸天真的同伴,禁不住有些肝疼,“虽然舅爷的人看得紧,但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就一定送不出去?今天我们不就偷溜出来了吗?我相信等娘娘收到信,知道了公子现在的处境之后,肯定也会心疼的。”

    圆脸姑娘的手指头在旁边的石头上抠了抠,看着河滩地呐呐的问道:“那我们现在,要不要去见见公子?”

    两人嘀咕了一阵,开始悄悄的朝河滩靠近。

    瑾儿似有察觉,直起身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公子!”圆脸姑娘从石头后探出了一颗脑袋,小声喊着朝他连连招手。

    在这里看到熟人,瑾儿愣了下,然后小心的左右看了两眼,上了河滩朝两个姑娘藏身的地方靠近过去。

    “你们怎么来了?”

    看到小公子就站在面前,两个姑娘都有些激动,圆脸的拉着他就呜呜哭了起来,“才不过几天不见,公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舅爷太狠心了!”

    细长眼的姑娘则说:“舅爷的人看得紧,奴婢好不容易才寻了个空隙溜出来,想来看看公子。”

    瑾儿沉默了下,问道:“舅舅在家吗?”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皆摇头,细长眼的姑娘说道:“奴婢们一直在后院,不敢窥探舅爷的行踪,也不知道舅爷在不在。”

    圆脸的说:“不过自从公子离开,奴婢们就再没见过舅爷了。”未了又小心的问了句,“公子,你要和奴婢们一起回去吗?这里到处都脏兮兮的,也太委屈公子了。”

    两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瑾儿反而又沉默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你们敢把我带回去,就不怕舅舅打死你们?”

    怕死了好么!

    看到两人一下子就缩着脖子低着头,瑾儿的脸上忽然露出了几分烦躁,竖气眉头满眼阴鸷,直接便骂了一句,“废物!”

    两个姑娘越发的底下头去,圆脸的拿眼角余光偷偷瞄他,忽然眼睛一亮,讨好的说道:“我们带了好多公子喜欢的吃食呢,公子您要不要尝尝?”

    说着将身后的一个三层漆盒拎了出来,乐滋滋的说道:“这乡下地方肯定没什么好东西,委屈公子住了这么多天,肯定吃不好睡不好,奴婢们没用不能救公子出苦海,就给公子带了些您往常喜欢的吃食。”

    细长眼的姑娘从漆盒里捧出一盘晶莹剔透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成的淡黄色透明点心,分割成小小的一块块,堆叠成金字塔的形状,在阳光下简直能闪闪发光,十分诱人。

    “公子快尝尝这水晶糕,是袁姑姑刚研制出来的新点心,里面还添加了公子最喜欢的橘子的汁水。”

    圆脸姑娘也捧出了一盘,说:“还有这个酥酪,上头放了甜甜的蜜饯,可好吃了!”

    “这只烧鸡是小成子偷偷溜出去到街上买的,上次见公子似乎很喜欢吃这个烧鸡,小成子就放在了心上,知道我们要出来见公子,他就溜出去买了一只,因为他要在家里给我们把风,不能过来拜见公子。”

    瑾儿看着这些,心情却并没有变好一点,反而仿佛有一簇火焰在心里头越烧越旺,忽然抬起一脚就把放在地上的漆盒给踢翻了。

    两个姑娘吓了一跳,慌忙就跪了下来,那利索的劲儿,一看就是习以为常、演练过无数遍的。

    “公子……”

    “小哥哥!”

    身后忽然传来郑嘟嘟的喊声,瑾儿莫名的惊了一跳,回头看了眼已经从河滩里上来的郑嘟嘟,转头就冲眼前的两人叱道:“快滚!”

    两人愣了下,但还是听话的扶起被踢翻的漆盒,放好点心摆在一边,然后迅速后退,逃也似的离开了。

    郑嘟嘟蹬蹬蹬的跑了过来,大眼睛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奇怪的问道:“我刚才看到有两个大姐姐的,怎么不见了?”

    瑾儿踢了踢脚边的一株草,眼神依然是不耐烦的,脸上却已迅速的转变成另一个模样,无奈语气还有点生硬,“已经走了。”

    “走了?”咋这么快就走了呢?“那是小哥哥的姐姐吗?”

    两个贱婢,也配当他的姐姐?

    小公子翻了个白眼,一把扯过郑嘟嘟就转身往河滩走,“不过是我家的奴婢而已。”

    “奴婢是啥?”

    “就是丫鬟。”

    “哦,这个我晓得,我大嫂也有丫鬟呢,就是专门照顾她,替她干活的。小哥哥家里也有丫鬟啊?她们来干啥的?是来找小哥哥回家的吗?你好不好不走?”

    瑾儿侧目瞥了他一眼,“等我舅舅来接我,我肯定马上就走,再不来了!”

    眼看着郑嘟嘟憋着嘴就要哭的模样,他心里不屑的冷哼一声,转身回去将两个丫鬟端端正正摆放在边上的漆盒连拉带拽的拖了过来,“给你!”

    “这是啥?”

    “好吃的。”

    “是你家的丫鬟送来的吗?”

    “嗯!”

    两人排排坐在河边,将漆盒里的几样点心肉食都给吃了,还顺手分了小伙伴们一些。

    到傍晚,几个小孩儿各自都拎着半篓子的螺蛳贝壳结伴回家了,走到村口,远远的就看到食肆门口围着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好像有人在里面吵闹。

    郑嘟嘟愣了下,然后连忙迈开脚步就蹬蹬蹬的跑了过去。

    “我家养了两年的大黑鹅就这么没了,我大孙女上午洗衣服回家的时候还亲眼看到你家的嘟嘟带着好几个孩子在压着我家大黑拔毛呢,刚才又在河边找到了我家大黑的毛,不是嘟嘟和那几个小子干的,还能有谁?”

    刚从人群里钻出一个头就听见这话,郑嘟嘟吓得连忙又缩了回去。

    然后他听见陈二阿婆又说:“我和老头子今儿出了个门,回来就听我大孙女说家里的大黑鹅不见了。她说了,她看到几个小子欺负我家大黑的时候追了上去,那时候大黑还在地上呢,只是她追出几步路再回头的时候就找不见大黑了。”

    门外的人听见她的话,就说:“陈二婶,那也不能认定了是这几个小子偷了你家大黑鹅啊,小子们不是都被你家大妞赶走了吗?说不定是别的人路过就顺手捡了,又或是你家大黑鹅自个被吓得钻哪里藏起来了。”

    “呸!”陈二婆子用力擤了下鼻涕,继续说,“我家大妞都从河湾里找到了我家大黑的毛,还有一堆的碎骨头!”

    那可是个村里孩子们偷吃东西的好地方。

    难道陈二家的大黑鹅真让几个小鬼头偷出去给吃了?

    众人面面相觑,也有人不以为意,说:“吃了就吃了呗,你家的黑鹅也着实凶狠,昨儿我亲眼看见的几个孩子原本在旁边玩得好好的,也没去招它惹它,它就忽然冲出来把娃儿们给叨哭了。”

    另一个人“噗嗤”一笑,“敢情今儿是找它报仇去了呀?”

    陈二婆子更气了,“被叨一下就回头来把我家大黑鹅给吃了呀?小小年纪的咋就这么心狠呢?”

    这话就让人不爱听了,宝生媳妇抱着小孙子当即就说道:“你把家里的鹅放出来咬人,孩子们小,不懂事又受不得气,可不就得逮着时机的去给自己报仇?孩子们被咬了,他们家里的大人可都没去找你要交代!”

    她可知道自家两个孙子平时都是跟嘟嘟一块儿玩耍的,偷鹅的事情八成也少不了他们的份。

    管教孩子的事情等回去关起门来再做也不迟,现在可不能由着陈二婆子把“心狠”的名声落到几个孩子的头上。

    而听宝生媳妇这么一说,旁边原本看热闹的人也又有人帮腔道:“别说孩子了,就是大人也受不了被你家的黑鹅叨上一口。我上次从那边路过,也没留神防备,可不就被叨了一下嘛,腿上的乌青过了半个月都没消下去”

    陈二婆子被噎了两下,心里又气又苦。

    要说这事吧,她家还真不十分占理,要怪都怪她大儿子,说啥养鹅比养鸡挣钱,城里的有钱人就爱吃这些稀罕的东西。可自从家里养了那几只鹅,这两年来,她在村里的人缘都差了好多。

    可若是要她舍了这些鹅吧,又十分舍不得,一只鹅能值好几百个大钱呢!

    此时有人看到了从河滩上回来的那几个孩子,就说道:“孩子们这不是回来了嘛,先问问到底是咋回事。”

    郑嘟嘟见躲不过去了,倒是主动的站了出来,说道:“对,大黑鹅就是被我们吃了!”

    这承认的速度快得瑾儿想拦都拦不住。

    陈二婆子被气得脸一青,旁边却有人抢在了她前面开口问道:“你们干啥把大黑鹅给吃了?”

    “它欺负我们呢。”郑嘟嘟皱着眉头一脸气愤,说道,“它来咬我们,还把屎沾到了我们的衣裳上面,害得回来被娘打了一顿。”

    刘氏:“……”我打你是因为你满身鹅屎吗?明明是因为你们跑去水塘边上玩耍!

    懵懂的站在旁边的郑小虎忽然被瑾儿从背后一推,推到了郑嘟嘟的身边。

    郑嘟嘟看到他,顿时又想起一件事,也没先打个招呼就直接将郑小虎的褂子往上一掀,露出了他的小肚子。

    此时天色尚明,落日的余辉洒落下来,到处都金灿灿的,小肚子常年不见阳光,自然就格外的雪白,在阳光下似乎也在发着光。

    然而在那雪白上面,靠着右腰的位置,却出现了一大块紫红色的乌青。

    郑嘟嘟指着那个乌青气愤的说道:“这就是被那只大黑鹅咬的,小虎哭得可厉害了!”

    他昨天哄了好久都没有把小虎哄好,当哥哥真是太难了!

    村民们看着郑小虎雪白肚皮上的大片乌青,就算这不是自家孩子也不禁心疼得“哎呦”了一声。

    此时银娃拉着他哥哥也着急的说道:“哥哥,哥哥也被……也被咬了!”

    说着还要去扯他的裤子,吓得金娃连忙拉紧裤腰,涨红着脸低斥道:“撒手,撒手!”

    银娃咬着手指满脸无辜,不明白他哥哥为啥不让人看。

    宝生媳妇一拍大腿,冲着陈二婆子说道:“我说我家金娃屁股蛋上的一大块乌青是咋回事呢,昨晚上给他洗澡的时候就看见了,问他,他还不说,原来也是被你家的大黑鹅给咬的!”

    陈二婆子抽着嘴角又气又恼,明明是她家的大黑鹅被这些小子给偷走吃了,现在事情却被反过来成了她家的不是?

    郑丰谷这时站了出来,跟陈二婆子说:“陈二婶,你家的鹅被这几个小子祸祸了确实是他们不对,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说个数,我把钱赔给你。”

    陈二婆子抖着嘴不说话。

    这个她不好说呀,说多了让乡亲们觉得她沾人便宜,说少了自己又舍不得。

    几百个大钱呢!

    郑丰谷回头跟刘氏低声商量了下,又跟陈二婆子说:“我也不晓得这鹅都是卖的啥价钱,您看,三百文够不够?”

    陈二婆子连忙摆手说道:“不不,不用这么多,二……二百文就差不多了。”

    这个数她真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她家的大黑鹅体型庞大,至少有十五六斤重,拿到酒楼集市上去卖,绝对能卖三百文以上。

    可她能咋办呢?都是些不懂事的孩子,还被她家的黑鹅给咬伤了,先前他们家里的大人也没来找她要说法,现在有二百文,好歹没有血本无归。

    虽然她原先是想要留着大黑鹅做种的。

    刘氏从屋里数拿出了两串铜钱递给陈二婆子,又赔笑着说道:“孩子不懂事,天天调皮捣蛋的,让您老费心了。”

    “孩子不都这样?也是我家大黑太凶了。”

    事情就此算是圆满解决,当然,这是外面的事。

    人群散去,食肆的生意回归正轨,郑嘟嘟和小伙伴们告别之后就挨挨蹭蹭的进了食肆,小心的喊一声:“爹,娘。”

    出乎意料,郑丰谷和刘氏都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要继续责备的意思。

    郑嘟嘟愣了愣,心里却越发的忐忑了,转头就去找姐姐们,“二姐,三姐。”

    三姐在刻着个什么东西,头也没抬,二姐笑着点了下他的脑门,说了句:“你可真是越来越皮了,年纪小小的,胆儿却那么大,啥事都敢做。”

    给了点阳光,郑嘟嘟顿时就灿烂了起来,笑嘻嘻的扭着身子钻进了二姐的怀里。

    瑾儿看着那搂在一起的姐弟两,忽然把脸撇向外面,轻轻的冷哼了一声。

    头顶忽然被敲了一下,他猛的回头就看到云萝站在他身后,正垂眸平静的看着他。

    他的表情在瞬间转换了模式,低头对着手指轻声说道:“姐姐,我以后不敢跟着胡闹了,那赔出去的钱,我会还给阿叔阿婶的。”

    既羞愧又内疚,似乎真的深深反省了这次的错误。

    云萝没跟他争论这件事的对错,也没拆穿他的小心思和小把戏,而是说:“不用你还钱,正好家里缺一个洗碗洗盘子的伙计,你和嘟嘟以后就在这里洗盘子,每天算你们十文钱,什么时候把钱补上了,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小公子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还能这样?

    郑嘟嘟在三姐走过去的时候就竖起了小耳朵,此时就开心的说道:“好啊好啊,以后我和小哥哥一起洗盘子!”

    蠢蛋!

    瑾儿嘴角一抽,脸上天真的表情都快要维持不住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一人每天十文钱?”

    “不,是你们两个人每天十文钱。”

    郑嘟嘟扳着手指算半天没有算出来,问道:“那要洗多少天?”

    “二十天。”

    “好!”一个月是三十天,那不是连一个月都不到吗?

    云萝紧跟着又加了一句:“不能摔坏盘子,每弄坏一个都要从你们的工钱里扣除。”

    “三姐放心,不会哒!”洗盘子而已,咋会弄坏呢?

    他在云萱的怀里扭了扭,又扭了扭,到后来忍不住伸手往身上抓了几下,皱着小眉头说道:“二姐,好痒呀,帮我挠挠。”

    云萱没太在意,只问他要挠哪里。

    他伸着两只手直往身上挠,指甲与布料摩擦,发出“咔呲咔呲”的声音,扭着身子似乎哪哪都痒得难受,没一会儿,把脸都给憋红了。

    云萱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忙抓住他的两只手怕他不知轻重的把自己的皮给挠破了,一边隔着衣服给他轻挠,一边问道:“这是咋了?是不是又到处乱钻沾了啥毒气?”

    毒气是此地的一个大概说法,人往林子里、草丛中,或是别的地方钻上一圈,身上沾了些能让人皮肤过敏的东西导致身上长疙瘩或发红发痒,都被称为是沾了毒气。

    然而,云萱越给他轻挠,他越是难受,很快就哭唧唧的喊起了疼。

    云萱皱着眉头把他的小衣襟往外一扒,顿时被露出来的那些细小红痕给惊住了,“这是咋回事?”

    衣服被扒开,郑嘟嘟一下子像是松了口气,然后就扯着身上的衣裳一个劲的往下拉扯,“脱了,都脱了,好痒,好疼!”

    云萱以为是衣服里面有什么东西,现在天儿也不冷,就迅速的把他脱得光溜溜的,呈现在眼前的就是一个浑身红痕的小胖子,原本雪白的皮肤上,布满着一道道也不知是咋弄出来的红色划痕,触目惊心。

    云萝看得眉头一跳,忽然转身把瑾儿也从头扒了个干净。

    瑾儿的身上没有郑嘟嘟那么严重,但也出现了不少类似的划痕,还颜色深深浅浅的,有些是前几天就有的,但更多的却是新鲜出现的。

    明明这两天已经不会被衣裳磨出伤痕来了。

    郑丰谷和刘氏被惊动过来,看到两个孩子身上的红痕,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是沾了啥东西,这么毒?

    云萝握着瑾儿的手给他把脉,依然没有任何异样,转头又给嘟嘟把脉,却从他的脉象中探出了一点不对劲。

    她神色有些沉凝,看着他们问道:“你们今天都吃了些什么东西?”

第154章 我需要冷静一下

    归功于嘟嘟从小养成的习惯,所有好东西都必须要给哥哥姐姐们留一份。所以当云萝问他今天吃了什么东西的时候,他还显摆的从漆盒里拿出了几块点心和一只烧鸡腿,说是小哥哥家的丫鬟送来给小哥哥吃的,小哥哥让给了他,他自己吃了些,又给小伙伴们分了些,还剩下不少呢。

    没有鹅肉的影子,毕竟那是偷偷吃的,在回家以前都觉得他们偷吃鹅肉的事情能够隐瞒下来呢。

    听他还敢提起鹅肉,刘氏瞪了他一眼,但见他一身红彤彤的可怜模样,又舍不得继续责怪他。

    其实郑嘟嘟脱了衣服之后就已经不觉得难受了,他又还没有到很知道害羞的年纪,一开始的时候稍稍有点羞涩,但身边都是最亲近的家人,他很快就放飞了自我,满屋子跑的飞快,大喊大叫似乎有些过于活泼了。

    云萝扒拉着那些点心,不知是她学艺不精,还是有问题的那些都被他们给吃了,又或者是她猜测错误,这些点心其实没问题,她几乎把东西都拨弄成了粉碎,却并没有发现异常。

    看着她脸色沉凝,郑丰谷他们的心也不禁悬了起来,而瑾儿更是早在她问他们吃了什么的时候就变了脸色,两只眼睛始终死死的盯着云萝的动作,连光着大半个身子都顾不得害羞了。

    “小萝,咋样?查出啥来没有?”

    云萝朝刘氏摇摇头,又朝郑嘟嘟说:“过来。”

    旁边的云萱随手拉了他一把,手心里薄薄的茧顿时让郑嘟嘟扭着身子说:“二姐,你别碰我!”

    云萱愣了一下,下意识松开了手。

    云萝也多看了他一眼,再给他把脉,同时对郑丰谷说:“爹,我一时也查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你去请六爷爷来一趟,请他看看。”

    郑丰谷点着头就转身出去了。

    又转头跟刘氏说:“娘,你去宝生大娘家问问,她家金娃和银娃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

    刘氏有些慌神,“这些东西真把孩子们给吃坏了?”

    云萝犹豫了下,说:“可能只是过敏,好好的东西,有些人就是吃不得,但不是每个人都不能吃的。”

    刘氏听不明白,云萱若有所思,道:“我先前听说有些人不能吃鱼虾,镇上有个人连鸡蛋都不能吃,一吃就身上出疹子,你说的可是这意思?”

    “对。”

    这么说,刘氏就明白了,她先前听来食肆的客人们说起这稀罕事的时候还惊讶了很久呢,咋会有不能吃鸡蛋的人?

    可嘟嘟,以前也没见他有啥是不能吃的呀。

    刘氏匆匆出门,很快宝生媳妇就拉着她大孙子过来了,说:“我听你娘说了,银娃一点事没有,倒是金娃说身上有些痒,我给他看了下,啥都没有。”

    抬眼看到郑嘟嘟和瑾儿两个都浑身红彤彤的,顿时“呦”了一声,转身就相当豪迈的要当场给金娃扒衣服。

    金娃连忙抓住自己的衣裳,急切的说:“我没事,奶奶我真没事!”

    宝生媳妇瞪了他一眼,“有事没事不是你自个儿说了算的,挡啥挡,你身上那几块肉啥人没见过?平时光着屁股在河滩上追逃也没见你们害羞的。”

    那能一样吗?那时候周围的小伙伴都是一样的!

    金娃死死抓着自己的衣服,急得大声嚷嚷了起来,“我没事,不许脱我衣裳!”

    宝生媳妇立刻就把手举了起来,“还敢跟我大声嚷嚷了?”

    云萝忙上去拦住她,弯腰要跟金娃说:“把袖子拉上去我看看行吗?”

    这个可以!

    金娃当即把袖子往上一撸,期间他无意识的在手臂上挠了一下。

    他穿的是一身粗布短褂,料子更粗糙,但他只是有些痒,手臂上并没有被磨出红色的划痕。

    云萝看了一眼就帮他拉下袖子,转身指着桌上的东西问他:“这几样点心,你和银娃都吃了吗?”

    他摇了摇头,“烧鸡我们每人都吃了一口,银娃吃了这个白白的点心,我吃了那个最好看的。”

    哦,水晶糕,据说还加了瑾儿最爱吃的橘子的汁水。

    宝生媳妇看着桌上还留着的那几块精致的点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拍着金娃的脑袋说:“这样好的点心都能吃坏了肚子,可见是个没福的。”

    这点心可能不干净,可能被人故意下了药,这样的事情对纯朴又没什么见识的她来说是想也不敢想的,哪个遭天谴的舍得往这样好的东西上下脏东西啊?

    此时远远的传来一阵哭声,郑嘟嘟耳朵一动,忽然转身就窜了出去,“是小虎!”

    郑丰谷请了六爷爷过来,郑丰庆抱着哭闹不止的郑小虎也一起过来了,小胡氏在旁边不住的安抚,虽然一点用都没有。

    一进来就看到屋里两个光溜溜的小孩,瑾儿好歹还留着一条小裤子,郑嘟嘟那是真的一丁点都不剩,小胡氏不由得愣了,“嘟嘟这是咋的了?”

    郑嘟嘟正着急的扯着郑丰庆的裤子,说:“伯伯,把小虎脱了,就不痒了。”

    郑丰庆夫妻俩看着跟他们小儿子一样红彤彤的两个孩子,有些傻眼。

    云萝把郑小虎接过去直接扒光,他的哭声一下子就轻了下来,只是可能哭得久了,还在“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而看他的身上,也是跟郑嘟嘟一模一样的。

    郑大夫看着几个孩子,不禁也十分惊异,听云萝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他当即给几个孩子都把了脉。

    瑾儿丝毫无异,金娃也诊不出什么来,倒是嘟嘟和小虎,脉象中有明显的异常,但究竟为何,他却一时也摸不出个所以然。

    “倒有些像是不服之症。”

    不服就是过敏。

    他又转头将桌上已经被搅成碎末的水晶糕仔细检查,还拿起另一块掰开察言观色,用鼻子嗅,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半晌摇头,“找不出有啥不对的,许是吃食中有啥让孩子们不服的东西。”

    小胡氏看着满身红痕的小儿子,心疼得直皱眉,闻言问道:“还有这种东西?”

    郑大夫摸着胡子说:“这就像是去林子里钻一天,咱乡下人皮糙肉厚的大都啥事没有,但也有人回来就浑身发痒出疹子,都是一样的道理。”

    “这瞧着也不像是疹子啊。”

    “确实不是。小孩的皮嫩,这应该是发痒的时候不住磨蹭,被衣料磨伤的,回去换一身软和些的衣裳,管着他们的小手,过两天就没事了。”

    郑大夫医术高明,在白水村还是很有威望的,说的话也大都被人相信,听他这么说,几家人就都放心了。

    云萝问郑嘟嘟,还有谁也吃了这个水晶糕,郑嘟嘟想了会儿,摇头说:“没了,要给哥哥姐姐留,只分了小虎和金娃哥哥。”

    他和瑾儿小哥哥现在是一家人,自然就不算在其中了。

    云萝转头看着桌上的那几块水晶糕若有所思。

    来到这个世界,她越来越发现了她前世的学艺不精。

    如果当年不入伍,一直跟在奶奶的身边学医,是不是会……不,她从没有后悔当年的选择,在她手刃了杀害爸妈的仇人,行走在爸妈曾走过的那条路上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选择没有错!

    乡下人皮实,乡下的爹娘也相对的皮实,在听了郑大夫说过两天就会没事,又见几个孩子只是有些痒,别的啥毛病没有,也就真的放下心来,跟郑丰谷和刘氏拉扯了一会儿闲话之后就各自领着孩子回去了。

    云萝送六爷爷出门,到了门外无人处,老人家忽然左右张望了几眼,然后拉着她就扯进了旁边的阴暗角落里。

    “六爷爷?”

    “小萝啊。”他的语气中很有些凝重,压着声音跟她说,“我虽没查出啥来,但这事儿恐怕并不单纯。嘟嘟和小虎的脉象说是像不服之症,也只是像而已,你若也查探不出,不如请你师父再来看看。刚才屋里人多,有些话我也不好跟你多说,我觉得,两个孩子都像是中了毒,怕是那点心不干净呢。”

    想了下,他又说:“你也别觉得东西是那个小公子家里人送来的就肯定没问题,那些大户人家,外面看着光鲜,里头却不晓得有多少龌蹉呢,有些事情是你们想也不敢想的。我瞧那小公子的身上可是有不少先前就磨出来的痕迹,恐怕早已中招许久了,怕就怕,这身上痒都只是表象而已。”

    顿了下,似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道:“我也不晓得这小公子是啥来头,和那景公子一样,神神秘秘的恐怕来头不小。小萝,你别怨六爷爷多管闲事,要不,你还是把这个小公子送回去吧。”

    云萝心里微暖,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谢谢六爷爷提醒。”

    老爷子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回家去了。

    此时天色还只是有些昏暗,他也不需要云萝送他到家。

    云萝目送他离开,转身进屋,却在大门边上看到了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的瑾儿。

    两人沉默的相互对视,终于还是瑾儿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要送我走吗?”

    云萝摸了下他的头,拉着他走进大门,“不,等你舅舅来接你。”

    答应的事情,就不能半途撒手。

    瑾儿默默的跟着她的脚步,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将要穿过院子的时候,忽然往后扯了扯,轻声问道:“我是不是真的中毒了?那盘水晶糕有毒?”

    郑嘟嘟从堂屋里窜了出来,仍然光溜溜的反正不肯穿衣服,“噔噔噔”跑到瑾儿身边,“小哥哥,你干啥去了?”

    瑾儿嫌弃的后退了一步,“你去把衣服穿上!”

    郑嘟嘟扭头就跑进了屋里,他才不要穿衣裳,刮得他哪哪都疼。

    光着多好呀,又舒服又凉快,被晚风吹拂着,他感觉能上天。

    被他这一闹,瑾儿感觉他心里的那一点荒芜都要没有了,但他仍直直的抬头看着云萝,想要求一个答案。

    云萝静默了会儿,问他:“以前有觉得穿衣服不舒服吗?”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去年我娘亲手给我绣了一件小衣,我穿着觉得不舒服,就再也没穿了。”

    他有最丝滑的料子做衣裳,就算偶尔有些不舒服,也没人在意,只以为他身娇体贵,习惯了事事妥帖,衣服上多一个褶子都会让他不习惯,难受。

    他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云萝想了想,又问他:“平时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或不对劲的吗?”

    他认真想了会儿,摇头,“没有。”

    一时间,云萝也有些没辙,进屋时正好看到云萱将桌上的点心收进盘子里,转头见她进去就问道:“这些东西要咋处理?”

    云萝走过去把还剩下的两块水晶糕从里面挑了出来,拿在手上稍作犹豫,然后直接吃进了嘴里。

    云萱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要来阻拦,却哪里快的过云萝的速度,顿时气得直跺脚,“你干啥?快吐出来,以前咋没见你这样不挑?”

    云萝直接嚼嚼咽了下去。

    绵软细腻,丝滑还有一点弹性,有种吃冰淇淋布丁的感觉,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奶味夹杂着淡淡的橘子香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香草味。

    她想要仔细的品味一下,但那一丝香味只出现了一瞬,转眼就消失不见,好像刚才不过是她的幻觉。

    香草可没有奇怪的药性。

    抬头看到着急恼怒的二姐和满脸震惊的瑾儿,她愣了下,“你们也想吃?”

    云萱气得在她手臂上用力拍了一下,端着盘子出门将里面剩下的点心和一只烤鸡腿一股脑的全倒进了泔水桶里,一点都没见她心疼。

    瑾儿眨着眼,小心的观察着她的脸色,“姐姐,你不怕中毒吗?”

    “就算有毒,也不是能致人死亡的毒药。”这点她还是很确定的。

    看瑾儿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加上今日连累到郑嘟嘟和金娃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一种需要长期、持续摄入的药物,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只要份量合适,砒霜都能是良药。

    这世上能当场夺人性命的毒药其实是很稀有的,当然,眼下这种让她查探不出的毒药也应该很稀有,反正她没见过。

    也有可能,并不是毒药。

    一直到晚饭后洗洗睡下了,她终于感觉到了身体的异常。

    那其实并不是痒,而且皮肤触觉变得异常敏感,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上布料的颗粒感,每动一下都感觉像是有一层砂纸在磨着皮肤,起初痒痒的,久了便开始觉得有些疼。

    这种感觉并不是很强烈,但也不轻松,云萝能轻易的忍耐住,几岁的小孩恐怕就要觉得这是不能忍受的折磨了。

    她扯开衣襟往里看,油灯昏黄,但仍能照亮她胸前一片细细密密的红色划痕,肚子上有,后背应该也没落下,但并不是身上每个地方都变得这样娇嫩敏感的。

    仔细感受,应该只有胸腹和腰背部位,还有手臂和大腿内侧相对娇嫩的地方有异常,头部、颈肩、手掌、手臂的外侧、以及腰部以下除大腿内侧的其他地方都跟平常一样。

    瑾儿忽然一骨碌从床内侧爬了起来,手脚并用的从另一头爬到她身旁坐下,仰起脑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不舒服了?”

    云萝看他一眼,一手将他按回到了被窝里,“睡觉!”

    他在被窝里挣扎了几下没挣出来,便只是抬着一颗脑袋问她:“姐姐,你究竟如何了?那水晶糕真的有毒对不对?是什么毒?我是不是快死了?”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的声音打颤,再是机灵、心思深沉也终究还是个孩子,一个跟云萝和景玥都不同的真正的孩子。

    在他短短的几年岁月里,其实遇到过许多事情,但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的认识到,原来他的性命也这样的脆弱不堪。

    他想到了那个掉进水里被泡得胀大了一倍的尸体,还有被白绫挂在梁上晃悠悠不停挣扎的两只脚,旁边狞笑的几张扭曲的脸……

    他会怎么死?

    再也撑不起所有的假面,他把自己包进被窝里面瑟瑟发抖,呜呜咽咽的像是一只将要被困死的小兽。

    云萝把他从被窝里挖了出来,皱眉看着满脸泪痕的小公子,“哭什么?”

    他下意识的往云萝身上靠近过来,死死抓着她的衣角,抽抽噎噎的说:“姐姐,我是不是快死了?”

    “没有。”

    “真是吗?你别骗我,你们这些大人就喜欢拿假话来骗我!”

    这话云萝就有些不高兴了,“我也还是个孩子呢!”

    瑾儿小公子呆了一下,看看她,好像确实比大人要小一些,好像勉强还是值得信任的?

    他吸了下鼻子,又重重的呼出来,一个鼻涕泡随着他的呼气在他脸上迅速膨胀,他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泡泡,两只眼珠子瞪成了斗鸡眼,连呼吸都忘记了。

    云萝默默的看了他半晌,忽然往外横移离他远远的,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瑾儿:“……”好想弄死这个贱婢!

    云萝是一个体贴温柔会照顾人的大姐姐吗?别开玩笑了,她现在恨不得把这小子从屋里扔出去。

    两人隔着个鼻涕泡和半张床默默地对峙了半晌,皆都神情冷淡,面无表情,空气中荡漾着谜之沉默。

    不过这一次还是云萝先败下了阵来,倒不是斗不过这小子,而是她自觉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也懒得跟这小屁孩子计较浪费时间,就扯了块帕子出来扔他脸上,说了句:“把你的鼻涕擦一擦。”

    小公子简直要被气哭,从脸上扒拉下帕子包住鼻子用力的擤了一下,那巨大的声音……

    云萝嘴角一抽,动了动腿就想把他踹进床里面去。

    不好扔出去,踹到贴着墙的床内侧总可以吧?

    腿刚一动,她忽然心中一凛整个人都仿若被冰水当头浇灌而下。

    不对,她何时这般暴躁了?

    瑾儿原本都已经摆好了防备的姿势,见她忽然站住不动,皱着眉头仿佛傻了一般,反倒是有些担心了,“你怎么了?”

    云萝扶额说道:“你先别说话,我需要冷静一下。”

    可是莫名的,心里头好像有一股火气在一拱一拱的灼烧着,烧得她满心烦躁,就想闹出点事来。

    她忽然冷笑了一声,多新鲜呀?她都多久没这么大的情绪伏动了?感觉像是被沈念附了体。

    沈念那个贱人……

    云萝又按了下眉心,将这有些控制不住浮上来的火气按回去,直至彻底冷静下来。

    瑾儿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你在想什么?怎么教训我,还是怎么不得罪我舅舅的把我送回去?”

    话音未落,他就被云萝一把塞进了被窝里面,“睡觉,再啰嗦就把你扔地上。”

    小公子生气的抬起头来,却在对上她眼神的时候忽然愣住了,那幽幽不见底的目光,让他一下子就噤了声。

    云萝吹了灯,在另一头躺下,忍着身上的不舒服强行睡过去,却又做起了光怪陆离的梦,许多早已经被她深埋在心底的记忆接二连三的浮现,仿佛又让她重新经历了一次。

    游乐园门口,爸妈死在了她面前;密林之中,战友们死在了她面前;幽暗的地下密室里,沈念死在了她面前……

    不,不对,她们明明是一起死的,一起被炸得四分五裂、拼都拼不成原样!

    她忽然睁开眼睛,低矮的床顶,拥挤的房间,还有屋里多出的一个不速之客。

    手已经摸到了枕头地下,剑刃即将出窍,屋里的另一个人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你醒了?”

    这个声音……

    云萝缓缓了坐了起来,此时天色尚未明亮,只能模模糊糊看到窗边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里?”

    他似乎看了眼她仍放在枕头底下的那只手,轻叹了一声,“我刚回来就听说你这边出了点事,阿萝,你太乱来了。”

    云萝并不奇怪他这么快就知道这里的事,毕竟她不止一次的看到过暗中跟随在瑾儿身后的两名暗卫。(暗卫:我们真是谢谢你哦!)

    至于是不是乱来,她心里自是有数,“你知道你外甥被人下药了吗?”

    他沉默了会儿,说:“现在知道了。”

    这的确是他不曾知道的事情,亦不知前世是不是也有这件事的发生,若是……前世这孩子的早年夭折是否与此有关?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场意外。

    云萝忽然觉得寒毛直竖,一下子就握紧了剑柄。

第155章 如果你不是郑家女儿

    景玥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除了云萝,谁都没有被惊动,只留下一句“天亮后再来拜访”。

    云萝被惊醒后却是睡不着了,转头看一眼床内侧睡得不是很安稳的瑾儿,然后悄然起床出了门。等郑丰谷和刘氏到了时辰起床的时候,云萝已经把今天要用的豆子都磨好了。

    “小萝,你今儿咋起这么早?”刘氏看到她有些诧异,又眉头一皱,“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云萝昨天把那两块可能不大好的点心吃了的事情,在晚饭时就从云萱的口中知道了,担心了一个晚上,现在见她又比平时起得早,自然担心。

    “没有,是瑾儿睡得满床打转,我就索性早点起来了。”她毫不犹豫的把锅推到了瑾儿身上。

    刘氏叹了口气,“这小公子倒也是个乖巧懂事的,真不晓得他爹娘咋舍得把他扔到乡下来吃苦受这一份罪,我也没见他哪里有被惯坏的样子啊。”

    你看不出来是因为他藏的好,那小子的心性和脾气恐怕是都有些问题呢。

    云萝并没有多说,随着云萱和文彬的接连起床,又是忙碌且寻常的一个早上。

    天微亮,文彬去上学了,郑嘟嘟和瑾儿也紧跟着醒来,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擦擦洗洗清扫干净,此时已到巳时,日头高升,今天又是个好天气。

    郑嘟嘟和瑾儿两人半个身子都湿漉漉的,正站在洗碗用的大木盆前接受云萝的检查。

    看到地上碎成好几瓣的两个盘子和一个碗,郑嘟嘟胖胖的手指头略心虚的扣着衣摆,眼珠骨碌碌转着,终于让他想出了个好借口,“三姐,我身子不舒服,明天好了就肯定不会把碗摔了。”

    或许是因为被分成了几份导致药物的份量不足,睡过一夜,两人就都迅速的缓了过来,现在虽还会被衣服磨得有些痒,但也仅此而已。

    反而是云萝,她因为吃得比他们迟了几个时辰,现在身上仍有些不舒服,情绪的起伏也比平时要大许多。

    但这些影响对云萝来说并算不得什么,她虽还没弄清楚那点心里的问题,但估摸着应该是被人添加了类似兴奋、影响情绪的药物,她自己就能调配出无数种类,唯一的稀罕就是几乎无色无味,还让人查探不出,却也有着另外的副作用。

    如果不是这点副作用,她怕是也发现不了瑾儿的不对劲。

    这种东西,一般而言偶尔吃几次并无大碍,怕就怕长年累月的摄入,尤其对一个正处于成长懵懂阶段的孩子来说,吃上几年,足以影响他往后一生的性情。

    是什么人要费尽心思的算计一个孩子到这个份上?不喜欢、碍了他们的路,直接给他下点毒,制造个意外不就行了吗?还能一了百了、一劳永逸。

    比如屠嘉荣的两位亲兄长,不就是家族中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这种事情不身在其中,凭空想象是毫无用处,云萝的疑惑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放到了一边。

    现在,她低头看着眼前堆叠的一大盆盘碗筷碟,默然无语。

    云萱抱着两块门板从旁边走过,看一眼木盆里据说已经洗好的盘碗,“噗”一声笑了出来,摇头说道:“这碗还没洗干净吧?”

    郑嘟嘟连忙用力的反驳道:“干净了!”

    云萱笑笑走了,反正一开始就没指望他们能把这个活干好,还白白损失了三只盘碗,唉~

    云萝淡然的目光落到他们身上,没跟他们争论干不干净,而是说:“今天的午饭和晚饭,你们两个就用这里的碗来吃。”

    郑嘟嘟看着最上面那个碗里的两点米粒和一点葱花,有些犹豫,瑾儿则当场忍不住的露出了嫌弃之色。

    就在两人吭哧吭哧的重新刷碗,并顺道又摔了一只碗,摔得刘氏直抚胸口的时候,远远过来了一队车马。

    作坊就在村子的东边,每天从外面来的车马并不少,瑾儿蹲在木盆前低头洗得心无旁骛,郑嘟嘟却忍不住抬头张望了两眼,然后他忽然“咦”了一声,伸手推推旁边的瑾儿,说:“小哥哥,你舅舅来了!”

    瑾儿霍然抬起了头。

    景玥骑着马,身后跟着六个侍卫和一辆青蓬马车,在食肆门口停了下来。

    瑾儿顿时将手上抹布一甩,蹬蹬蹬的就朝景玥冲了过去,“舅舅!”

    景玥轻轻的往边上一让,嫌弃的拒绝一身泔水味的外甥靠近。

    刘氏迎到门口,看到瑾儿这跟前几天来她家时简直天上地下的差别,强扯着嘴角怎么也笑不出来,神色紧张而拘谨,“景公子,您忙活完了?这个……小公子他……他……”

    景玥走了进来,先朝刘氏拱手行礼道:“多谢婶子这几日对我外甥的照顾,我见他似乎比先前要活泼了许多。”

    刘氏手足无措的,话也结结巴巴的连她自己都不晓得到底说了些啥,“天天粗茶淡饭的,怕是委屈了小公子。”

    “怎会委屈?这天下有多少人想吃顿饱饭都不能够。”他从身后的无痕手里接过了一个包袱,说,“这孩子是个娇气的,这些天怕是给您也添了不少烦扰,在下此次过去府城,顺手给您挑了几样料子,我也分不出好不好,还请您不要嫌弃。”

    “这……这咋好意思?”刘氏握着手不敢接。

    景玥便将那个包裹直接放在了干净的桌子上,说:“婶子不必客气,您家帮我照顾外甥这么多天也不求回报,这却是我的一点心意,您若是不收,我心里怕是要不安的,以后也不敢再来烦扰你们了。”

    刘氏如何是景玥的对手?迷迷糊糊的就把这礼给收下了,又见他对小公子现在的狼狈模样似乎并无意见,神情也渐渐的放松下来。

    云萱和云萝给他们送上茶水,无痕替所有人道了声谢,然后一行十来个人围着两张空桌坐了下来。

    景玥低头看了眼紧紧挨着他的外甥,挑眉说道:“你跟着我作甚?我暂时也不走,你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

    瑾儿一脸震惊,抬头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多无情无义的负心汉。

    你不是来接我回去继续当小少爷的吗?难道你没看见你的亲外甥正在被这些乡野粗人虐待、逼着洗盘子吗?你还是不是我亲舅舅?

    景玥对他谴责的眼神无动于衷,还伸手把他往外推了推,“先去把你的碗洗好了,我们再来谈论之后的事。”

    刘氏哪里还敢让小公子继续去洗碗?听到这话连连摇头说道:“不用不用了,小公子也多日不见景公子,坐在这儿就好。”

    景玥冲她笑了笑,笑得春花烂漫、芙蓉生香,一下子就把“丈母娘”迷得晕头转向的。

    然后他转头问站在另一边的云萝,“这是分派给他的任务?”

    云萝将目光从那个马车上下来的山羊胡中年人身上移开,摇头道:“他和嘟嘟昨天把陈二阿婆家的一只大黑鹅给抓走炖了吃,我家赔了二百文钱,我就让他们刷盘子抵债。”

    无痕等人听到这话皆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的小公子,那眼神跟看被妖怪附身的稀奇品种也没多大区别。

    出息了啊小公子,你竟然连偷别人家的鹅都学会了!你再也不是我们心里那个尊贵、高高在上的小公子了!

    瑾儿被他们看得心头火气,偏偏郑嘟嘟那个蠢蛋还半点不知羞的插嘴说:“我和小哥哥一起洗碗,一天就有十文钱呢!”

    无痕撇过脸偷笑了几声,低头跟郑嘟嘟说:“那岂不是只要二十天就能把债还清了?”

    债什么的郑嘟嘟听不懂,不过二十天他是听明白了,点点头又摇摇头的说道:“本来是的,不过我们今天打破了几个碗,三姐说了,都要从我们的工钱里扣。”

    “几个碗?那你们的工钱够赔吗?”

    郑嘟嘟转头看他三姐,他也不晓得够不够赔,应该……应该是够的吧?

    食肆里用的并不是很好的餐具,云萝见他看来,就给他报了个价,“盘子和碗都是两文钱一个,你们今天已经打碎了一个盘子三个碗。”

    郑嘟嘟低头扳着手指算了半天,瑾儿终于忍无可忍的吼了他一句:“别算了,只剩下两文钱了,你个蠢蛋!”

    辛辛苦苦大半个时辰,工作还没干完呢,工钱就已经只剩下两文钱了。

    瑾儿小公子心里的悲伤逆流成河,郑嘟嘟却喜滋滋的伸出两根手指朝无痕比划道:“还有两文钱呢!”

    景玥摸了下他的脑袋,将瑾儿往他那边一推,说:“真不错,继续干活去吧。”

    瑾儿恨恨的瞪了他舅舅一眼,转身气鼓鼓的走了,郑嘟嘟则是欢快的应一声,也颠颠的跟在瑾儿身后,“小哥哥你等等我。”

    景玥朝无痕使了个眼色,无痕当即就凑到了无措的不知是上去帮两个孩子好,还是在这里招呼客人好的刘氏身边,跟她搭话道:“二婶,怎么不见二叔呢?”

    刘氏转回头来,讪笑着说道:“他到田里去了。”

    “您家里有不少田吧?平时又要照顾这家食肆,可能忙得过来?”

    “平时还好……”刘氏被转移了注意,跟无痕和另外两个侍卫聊起了田里庄稼地的事情,也就不再注意那两个蹲在水盆边奋力刷碗刷盘子的娃儿了。

    不过,虽然刘氏被转移了注意,但好歹还有云萱过去帮他们一起刷碗。

    那个从唯一的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山羊胡中年人走了过来,朝云萝拱手说道:“萝姑娘,老朽向凌泉,也是一名大夫。”

    此人先前曾有过一面之缘,就在云萝第一次去给瑾儿诊脉的时候,是他给她递了开药方的纸笔。

    从刚才看到他出现,云萝就知道他的来意了。

    景玥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与向大夫轻声讨论的阿萝,内心一片平静。

    直到“啪”的一声,一个黑陶碗从郑嘟嘟的手上划落,直接砸碎了盆里的两个盘子,它自己倒是安然无恙。

    食肆里忽然安静,所有的目光都转向那边,看到一脸茫然的胖嘟嘟和捏着抹布从震惊到暴躁的小公子,一个黑脸侍卫率先忍不住的“噗”的笑出声来,“这下可糟了,还得倒贴两文钱。”

    郑嘟嘟缓缓的扁起嘴,终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其他人皆都忍俊不禁,向大夫看了云萝和景玥一眼,然后抢在刘氏之前走了过去将郑嘟嘟从水盆边抱起,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拨浪鼓逗他玩,“可别哭了,你还小呢,哪里能拿得住这么大的碗?要不,让爷爷来替你赔了这几个打碎的盘子?”

    郑嘟嘟的脸上还挂着眼泪,眼珠却跟着向大夫手里的拨浪鼓转,嘴上又说着:“这是给小孩子玩的,我都已经长大了。”

    瑾儿撩起眼皮看了眼这没出息的蠢蛋,目光忽然定在了向大夫抓着嘟嘟手腕的那只手上,缓缓的抿紧了小嘴。

    那边角落里只云萝和景玥两人,云萝在看着向大夫和郑嘟嘟,景玥则在看她。

    “你的身上可还有不舒服?”

    云萝转头就对上了他毫不掩饰担忧的目光,愣了下,摇头说道:“没事,刚才向大夫不是也给我把过脉了吗?”

    “现在连那究竟是何东西都尚未曾知晓,向大夫知道的怕是还没你多,把个脉又有何用?”

    云萝默然,道:“你太看得起我了。”

    景玥莞尔,却有些笑不出来,似责怪又似抱怨的说道:“那样未知后果的东西你也敢随便入口,若是万一……”你让我怎么办?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只是微垂了眼睑,眼中有着极其压抑的东西在明灭沉浮。

    云萝敏锐的感觉他的气息有些不对,想了下,便解释说道:“我虽不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大概是何种类型的却也心里有数,应当就是有着能够影响人情绪脾气的药效,只一次两次的并不妨碍。”

    景玥不知想起了什么,微眯起的眼眸之中有着极为暗沉的东西,“这东西不知不觉的用多了,是否会影响人的性情?”

    “短时间内会有影响,一旦停药就会逐渐恢复正常,只不过……若是瑾儿这样的小孩,日子久了,他的脾性也就养成了,很难再改变。”

    景玥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是云萝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明显的悲哀之色。

    她莫名不知所以然,但他既然不说,她也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亦不曾多问。

    景玥缓过心神,看着云萝忽然又轻笑了一声,“幸好遇见你。”

    云萝觉得他这话说得倒没错,如果不是遇到她,天知道瑾儿身体的异样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又或者,一直发现不了?

    毕竟,就他的身份来说,若不是遇到她,怕是没什么机会去穿几回粗布衣裳,就算换上了,磨出了一身的划痕,又有谁会觉得他是身体有恙呢?

    犹豫了下,她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没有找到是谁给瑾儿下药的吗?”

    他摇头,“此事不好大张旗鼓的处置,毕竟就算找出了那个人也只是颗随时都能舍弃的棋子,若打草惊蛇让背后之人有了准备,反而更不好查证。”

    “这也不难吧?瑾儿的脉象中根本就探不出什么来,背后之人应该也很放心才对,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再另外找一个比如你自己被人谋害下了毒的借口,若是觉得下毒这个借口容易让对方联想,就来个刺客刺杀之类的,到时候大肆搜查所有人,总能找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景玥顿时眼睛一亮,是他钻进死胡同了。

    “阿萝果然聪慧,不亏是……”

    云萝眼皮一撩,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有种你把后面的话说完。

    他对上她的目光,一愣,忽然又莞尔,还带着一点点的试探,轻声问道:“阿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是白水村郑家的女儿……”

    “我本来就不是。”你还真敢问啊?

    景玥的瞳孔蓦然一缩,原本安放在腿上的手也一下子握成了拳,即便心里有些准备,咋然听见她这般直接的说出这话,还是禁不住的有些震惊。

    她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却又为何始终能这样平静寻常?

    “那你是谁家的女儿?”

    “卫家?”云萝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想,应该跟卫家有些关系,而你肯定比我更清楚。这些年,卫家的老夫人每年都通过金来的手给我送各种节礼,还有一份没任何原因的礼物,在每年的十月最后一天送来,我估摸着算了算,可能那天正好是我的生辰?”

    景玥惊得一时间都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原来她早已经猜到了这么多吗?“那为何你……”

    “为何不主动相认?这些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测而已,我并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家的女儿,况且这些年,我在这里过得很自在。”

    “你不想认亲吗?”

    云萝想了想,说:“我无所谓,若有需要,我不会躲避该我担起的责任,若不需要,我在这里也能过得很好,而不管如何,这里的爹娘亲人永远都是我的爹娘亲人。”

    “没有你必须要担负的责任!”这句话,景玥几乎是冲口而出,话出了口才猛的冷静下来,对上云萝似有些疑惑的目光,他心里憋屈得厉害。

    没有需要你去牺牲的责任了,他不会再允许那样的事情存在。

    缓了口气,他问道:“你何时知道你不是郑家的女儿?”

    “我一直都知道。”

    景玥不知想到什么,听到这话竟是半点不觉得奇怪,只是沉吟半晌,问她:“那你就没想过要去找自己真正的家人吗?”

    “没想过。”她回不去原来的世界,她真正的家人就再也找不到了,而这个世界,她始终游离在外,对于这个身体的血脉亲人,她不会避忌,也不愿主动。

    景玥看着她,好久都没有说话,就在云萝以为他要一直沉默到告辞离开的时候,他却又开口了,一开口就说:“我想,你可能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云萝抬眸看着他,“我真是卫家的女儿?”

    “是。老夫人的亲孙女,卫小侯爷的亲妹妹。”见云萝面无表情的也不说话,他便问道,“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云萝托着下巴想了想,问道:“认我回去做什么?”

    这个问题……景玥不禁莞尔,道:“自是承欢膝下,共聚天伦。”

    对此,云萝却是有些抗拒的,她宁愿他们是有需要用上她的地方,没有太多的感情牵扯,她做完自己能做的,也算是回报了那一份血缘恩情。

    这点心思,就连前后两世的景玥也不曾知道,只是他见云萝神色不动,脸上也并没有什么喜色,以为她是在介意流落在外的事情,就主动的替卫家解释了一句,“这些年,老夫人和……你母亲一直在暗中寻找你的下落,可惜一直找错了方向,谁都没想到你竟会流落到江南,就在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四年前,朝中局势尚有些混乱,老夫人不愿你被卷入其中才迟迟不敢认你回去。”

    云萝目光微闪,“我……父亲呢?”

    “卫侯他在你出生前就不在了。”

    死了?

    这倒是让云萝有些意外,不禁沉默良久,脑海中的思绪亦是万千。

    “现在朝中局势都已经稳了?卫家不会再遭受覆没之类的灾难了?”她这样问景玥。

    景玥摇头,“不敢说稳当,不过已经无大碍了。”

    也就是说没有了她的用武之地?那她为何要放弃乡下的清净日子不过,搅和进大宅门里面那些无聊透顶的恩怨情仇之中?

    是去帮亲娘宅斗,还是帮亲哥争夺侯爵之位?她在乡下开个小食肆,当个小服务员不自在,不轻快吗?

    景玥此刻竟莫名的看懂了云萝的心思,想到在他前世,她的所作所为,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还有些头疼。

    如果她不想回去了,他该如何才能成功的把她娶进景家大门?

    他也不能长时间逗留在此,毕竟现在还没有到他能够避世养老的时候。

第156章 又逢端午佳节

    虽然景玥说了卫家可能很快会来人认亲,但也不可能转眼第二天就过来,所以云萝的日子依然是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而且,村里的热闹也不少。

    就在瑾儿被景玥带回家的第二天,郑丰收忽然喜滋滋的过来了,跟郑丰谷说:“景公子身边的人来问我,愿不愿意当个茶园管事。”

    郑丰谷愣了下,随之明白过来这定然是因为他把瑾儿小公子从人贩手里救出来的关系,就跟他说:“这是好事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谁料,郑丰收竟然纠着眉头说道,“我这正为难着呢,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天天去外面卖货也挺好的,这茶园现在听人说起来是好像不错,可也不晓得后头会咋样,以前又没人在附近建过啥茶园,但我觉得吧,这种事就跟种庄稼一样,都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

    郑丰谷不禁无语,可是不知道为啥,他对于三弟会说出这种话来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可想说的话,他还是要说的,“那点肥皂能卖多少日子?你现在是觉得天天能挣回许多钱,可咋不想想那是存积了好几年的数量,等把存货都清了,到时候可就几天甚至要十几天才能有一车的边角次品让你拉出去。”

    郑丰收不在意的晃了晃脑袋,说:“过了前几天的那个兴头,现在一天也卖不出一车的货了,运气不好的话得卖上三四天呢。”

    “那你剩下的几天空闲要干啥?继续赶车拉人?”

    郑丰收眼珠一转,说:“哪能天天干活?总得偶尔歇一歇。”

    这下,郑丰谷全然明白了。

    他就是定不下心来,不愿意天天干活。才好好的干了没几天,他的心就忍不住的又飘了起来。

    这要是自己儿子,郑丰谷能动手揍他。可这虽然不是儿子,却是亲弟弟,哪怕年纪已经一大把,他终是做不到不管他。

    郑丰谷还在想着该咋说,或者去找老爷子让老爹出面?旁边听了一会儿的云萝忽然开口问他:“爹,你给二姐都准备了些什么嫁妆?”

    现在讨论这个事情?

    虽有些心不在焉的,但郑丰谷还是跟她说:“跟栓子家都说好了的,我家要多留你姐姐两年,嫁妆的事倒不着急,慢慢置办。”

    云萝就说:“我也给二姐准备了一份,先跟你说一声让你和娘心里有个准备。”

    郑丰谷一直都知道小闺女有不少私房钱,好像是跟金公子合伙卖胭脂水粉那些东西攒下的。况且她一向对家里人都十分大方,所以他现在听到这话并不觉得有任何奇怪,还好奇的问了句,“你都给你姐姐准备了些啥?”

    云萝在心里算计了下,说:“有好些东西都还没来得及置办,不过我打算给二姐准备十亩良田,不管栓子以后能不能在科举上更进一步,他们在乡下都不至于饿死。另外,在镇上置办两个铺子,就算自己用不上,赁了出去也是一笔收入。还有,我先前就跟娘说好了,二姐的嫁衣我打算去金家的如意绣坊定制,配上全套的金玉钗环,银子全都由我出。哦对了,我还准备了六十六两六钱的黄金作压箱钱,全都打成吉祥的式样,已经托付给金来帮我去办了,听说他家有专门打制金银稞子的匠人。”

    郑丰收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听到这儿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连郑丰谷都被这大手笔给惊住了。

    他知道小闺女有不少私房钱,却没想到有这么多。

    这怎么算也要上千两银子了吧?

    郑丰收“咕咚”的咽了下口水,“小……小萝啊,你咋给你二姐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这这这一辈子不干活也不愁活不下去了啊!”

    云萝却十分淡定,“丰厚的嫁妆是女子的底气和脸面,就算倒霉的遇上个负心汉也不用怕,大可以手握着大笔嫁妆过自己的富足日子。再说,栓子以后要继续科举的话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呢,就他家的条件……我可不想我姐姐嫁过去是去吃苦的。”

    郑丰收又咽了下口水,“那你就不怕……”

    “怕栓子花着我二姐的嫁妆功成名就之后反过来嫌弃她?”

    “戏文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云萝这回沉默得有点久,郑丰收以为他说到了她的心坎里,莫名的心里有点得意,却一低头就望进了她的眼睛里。

    那是个怎么的眼神啊?郑丰收读书少,实在形容不出来,只觉得似有一股凉气直冲头顶,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郑丰收有点想哭,他怎么忘了这个侄女的手段?有她在,栓子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小萱不好啊!

    云萝还真不担心这个,“他敢当负心汉,我家也不缺养二姐的一口饭,再说,我二姐手上有那么些东西,去哪儿不能过上好日子?”

    郑丰谷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你这说的也有道理,栓子现在瞧着是好的,可人心易变,谁也说不准他往后会不会移了性情。与其盼望着他能始终如一,倒不如给你姐姐置办多多的嫁妆,让她即便往后有了啥变故也不至于连个傍身的东西都没有。”

    他莫名想到了屠六娘这个侄儿媳妇,别看先前出了那么些事,屠二爷一家也被从屠家赶了出来,但她当日出嫁时带来的嫁妆却依然是她的,郑丰年和李氏心里再不痛快也依然要巴着她,就盼着她能拿些银子出来供文杰读书呢。

    当然,不好拿栓子去跟文杰比,更不能拿云萱去和屠六娘比,但这确实是个很具有说服力的例子。

    况且,当父母的,即便明知道那是个十全十美的人,也依然会忍不住担心自家孩子往后会不会受苦受委屈。

    郑丰谷把他和刘氏先前商量过的那些东西又扒拉了一遍,发现他还能再往上添点,还跟云萝说:“是得给你们姐妹两多准备些,你从小就不是个会让爹娘担心的孩子,你二姐却不同,怕就怕她受了委屈也都藏在心里头,手上多一些东西,在夫家是底气,若是有个万一,也能马上拿出来使唤,不必去求人。”

    大到家具,小到一块帕子,郑丰谷作为一个男人,却也是个爹,此时说起女儿的嫁妆来亦是头头是道,“可惜田地不好买,不然也想给你姐妹两都置办上几亩田。”

    三年来,田地的收成,食肆的小生意,应付一家人过日子绰绰有余,但大笔的银子却全来自作坊分红,外人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也就自家人心里有数,现在拿出来给云萱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的确是没有任何负担。

    当然,再多也没有云萝这一口气报出来的多,让他都忍不住好奇起了小闺女究竟藏了多少私房。

    原来她随便捣鼓出来的那些胭脂水粉竟然这么挣钱吗?

    郑丰收在旁边听得心里直打鼓,对于二哥家的底子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震惊的同时也为当年的选择再次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恐怕,那作坊一年的分红不仅仅只有几十上百两银子啊!

    云萝报出的嫁妆让他震惊,郑丰谷说出的那些也一样让他震惊,简直是忍不住有些头晕目眩,“咋还要置办这么多嫁妆?乡下人家的,给闺女陪送个几两银子就顶天了。你们这嫁个闺女都要费这么多银子,日后文彬和嘟嘟娶媳妇了又该费多少?”

    多少人家拿了闺女的彩礼给儿子娶媳妇呢!

    云萝看了他一眼,说:“我就给他们准备一份贺礼,男子汉大丈夫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挣,还想要姐姐给他们准备嫁妆不成?太丢人了!”

    郑丰收噎了下,弱弱的反驳了一句,“那不叫嫁妆。”

    “那就没有。”

    这话她说得太坚定了,郑丰收被再次噎住,顿时无言以对。

    云萝偏还不放过他,又跟他说:“当然,三叔不必学我家,我家有这个条件给我二姐置办许多嫁妆,让她一辈子都不必为钱财担忧,三叔以后还是要量力而行,不必强求一定要给云桃和云梅陪送多少嫁妆。”

    暴击伤害也不过如此,他怎么就不能给闺女陪嫁丰厚的嫁妆了?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脚后跟才刚刚从地上飘起来,就被一下子打落回了地上,郑丰收心里憋着气,气哼哼的走了。

    郑丰谷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不由好笑的看着她说道:“你啊,为了把你三叔吓唬住,还真是啥话都编得出来,不过这样一来,他好歹又能安分些时日了。”

    云萝不满,“我确实给二姐准备了那么些嫁妆。”

    “啥?你你……你可别把你的私房都掏干净了!”

    “还有呢。”她还得准备给师父娶媳妇的贺礼,怎么会把私房钱都掏干净?

    郑丰谷从震惊到恍然再到震惊,心情的起落可谓相当激烈,表情便不禁有些呆愣,“你咋挣了这么多?”

    “这不是正好说明你闺女厉害?”

    郑丰谷一想也对,他小闺女从小就很厉害,现在家里能有这般光景也全靠了她。

    而郑丰收他气冲冲的回家去,看着自家的几个孩子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转头就应下了茶园管事的这个职务。

    刘氏从郑丰谷的口中知道了云萝给她姐姐准备了些什么样的嫁妆之后,也是吓坏了,第二天就拉着云萝到屋里说起了悄悄话,话里话外都是有银子让她自己留着,送份贺礼是应当的,但天底下就没有妹妹给姐姐准备嫁妆的道理。

    然而云萝决定的事情又岂是会轻易改变的?刘氏更不是她的对手,几句话就被她转移了话题,偏离了注意。

    “娘,还有三天就端午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外婆家送节礼?”

    分家前,刘氏一年都难得回一趟娘家,除了正月里,平时的节礼都是托人带去娘家的。但自从分家后,她得了自由,想什么时候回去就能什么时候回去,年节送礼她也都亲自送去娘家,顺道看望老爹老娘。

    眼下,又是端午佳节将至,往年的这个时候她就算抽不出空还没动身回娘家,也应该早已经备好了要送的节礼,今年却至今毫无动静。

    刘氏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支吾了会儿,叹气说道:“这次就不亲自送去了,看有没有人能帮我们捎带过去的。”

    只是分家后的第一次,刘氏她没有打算亲自送节礼回娘家。

    云萝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说道:“你如果想去看望外公外婆的话,我陪你去。”

    刘氏的面色一暖,脸上的怅然和失落也不由得消散了些,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以前又不是没有托人捎带过,少去一次两次的也无妨,我们乡下人家没那么多规矩。”

    她都这么说了,云萝自然更不会有意见,不过是看她神情似有些低落,便想陪她走一趟也无妨。

    刘氏想起娘家的事,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也就没了心思跟云萝纠缠云萱嫁妆的事情。

    结果第二天一早,刘月琴和郑贵拎着个篮子一起来了食肆,篮子里头有一刀肉、两瓶酒、两块衣料子、两把蒲扇和两串小粽子,很是像样的一份端午节礼。

    “咋拿了这么些东西来?”刘氏嘴上责怪着,手上却并没有推辞,“今年是你们的头一年,我就不推辞了,以后可不要再拎来了。”

    刘月琴抿嘴一笑,至于以后还会不会再送节礼过来,自然是以后再说。

    依照风俗,新婚夫妇的第一年端午是要给双方的长辈们准备一份节礼送上,郑贵那边已经没有了很亲近的叔伯长辈,刘家那边倒是还有一个亲大伯、一个叔父和两个姑母,可惜彼此早已没有走动,而娘家,刘月琴根本就没打算再回去,所以只将节礼送到了姐姐家里,这也是唯一的一份节礼。

    刘氏得知此事,不禁沉默良久,“你这是要断了娘家啊。”

    “大姐,是爹娘先不要我的。”

    刘氏于是再次沉默,终是长叹了一声,爱怜的摸摸她的手背,“你还有大姐呢。”

    刘月琴眼里闪过两点晶莹,忙低头遮掩,埋首窝进了刘氏的怀里,像一只贪恋温暖的小动物。

    郑嘟嘟忍不住跑过去扯了扯她的裤腿,“小姨小姨!”这么大了竟然还要我娘抱!

    刘月琴一待就是一整天,一直到傍晚郑贵从作坊下工,在这边吃了晚饭,收拾干净后又坐了会儿才携手回去。

    虽在同一个村,但刘月琴也不能逮着空了就往这边跑,所以她也确实有好些天没过来了。

    看着郑贵是一路扶着刘月琴的,直到两人的身影隐入黑暗,刘氏才依依不舍的转身回屋,嘴里念叨着:“阿贵倒是个会疼人的,你们小姨也算是苦尽甘来。”

    转眼就是端午,这天,作坊都放假了,云萝家的食肆也歇业一天,一大清早,郑丰谷就从外面砍了满满一簸箕的新鲜艾草回来,和刘氏一起将每一扇门、每一个窗都插遍了。

    云萝就是在艾草的浓郁香味中醒来的。

    刘氏用五彩的丝线编成手串,给姐弟四个每人的手腕上都绑了一根。

    云萱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着:“我都这么大了。”

    刘氏笑道:“还小呢。”

    郑嘟嘟随意的晃了晃手上的彩线,然后迈开脚丫子就蹬蹬蹬的朝大门外跑了出去,“爹,我们快去镇上赶集!”

    “你跑慢些,急啥?还没好呢。”郑丰谷正在外面架牛车。

    今天也和往年一样,他们一家人都要去镇上赶大集。

    云萱轻声的问道:“娘,中午还去大伯家吗?”

    过去几年,每年的端午都会几家人聚集在镇上的那个小院子里一块儿吃一顿午饭,就跟分家前一样。

    说真的,云萱并不喜欢,如果可以,她宁愿一家人在路边的随便一个小食摊前吃上一顿,也不想去吃大伯娘精心准备的好饭好菜。

    刘氏犹豫了下,说道:“你爷爷病了一场,说是还有些不舒坦,今天就不去镇上了,可你奶奶和小姑仍是要去赶集,你大姑肯定也在你们大伯家里……先看看再说吧。”

    并不是只有几个孩子不喜欢去那里的。

    郑丰谷架好了牛车,从外面走进来,跟刘氏和孩子们说道:“我先去老屋看看。”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见郑嘟嘟在门口喊着:“三婶!”

    顿了下,他才又喊道:“奶奶,小姑。”

    “慢吞吞的,咋还不动身?这是想去赶夜市还是咋的?”孙氏在门口不悦的高喊着。

    郑丰谷和刘氏对视了眼,然后带着几个孩子出了门,就见孙氏和郑玉莲正撅着屁股往牛车上蹭,吴氏领着两个女儿站在旁边看着,完全无视了孙氏甩过来的眼刀子。

    “没眼色的东西!没看见我坐不上去吗?就不晓得过来扶我一下?”孙氏蹭了两下没蹭上去,顿时就冲着吴氏骂了起来。

    吴氏一撇嘴,“我看你一腿儿蹦得比我还高,哪里像是要人扶的?”

    孙氏脸色青白,骂她:“不孝的东西!”

    吴氏刚抬起的脚立刻又放了回去,斜着眼睛朝郑玉莲一瞥,道:“小姑多孝顺啊,咋也不伸手把娘扶上车去?”

    郑玉莲已经坐到了牛车上面,闻言瞪了吴氏一眼,屁股坐在牛车上就跟被胶水粘住了一样,转头就朝着刚出大门的刘氏呼喊道:“二嫂,还不快把我娘扶上来!”

    “小姑倒是好大的派头,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在指使丫头呢!”吴氏翻了个大白眼,转头却笑盈盈的跟郑丰谷和刘氏说道,“二哥二嫂,今儿我们也要占便宜蹭你家的牛车一程了。”

    刘氏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郑玉莲就插话进来,“你家不是有驴车吗?咋还来蹭别人家的车?咋的,舍不得那两文钱的车资啊?”

    吴氏瞪了她一眼,眼看着姑嫂两个就要吵吵起来,云桃说:“二伯、二伯娘,我爹一大早就出去了,要去集市上占个好位置,小一小二早早的起不来,我们才耽搁到现在,我和我娘能走路,就是想让小梅来占个座。”

    白水村去庆安镇说远不远,说近又不近,云梅毕竟还小了点,等她一起走路到镇上的话,怕是要走到中午。

    牛车不大,车上又放着几个用来盛放东西的箩筐,本来只有自家六口人的话是正好,多了孙氏和郑玉莲就有些拥挤了,再塞一个云梅,简直要挤成了沙丁鱼罐头。

    谁都不想跟孙氏和郑玉莲挤一起,云萝索性就站在下面没有动弹,云萱和文彬见她不动,就也站在原地不动,郑嘟嘟一早就站在了牛车上,现在看到哥哥姐姐们都在下面,就探着小短腿也想跳下来。

    孙氏的脸色难看得让人不忍直视,表情也就越发严肃的和郑玉莲并排着坐在牛车上面,利眼扫过两个儿媳妇,然后朝郑丰谷骂道:“还不走?都啥时辰了!”

    郑丰谷又不傻,哪里能看不出几个孩子的心思?最后左右看了看,直接将年纪最小的云梅和文彬拎上了牛车,和郑嘟嘟并排放在一边,然后赶着牛车就走了。

    牛车的速度不快,吴氏和刘氏带着三个闺女走在后面丝毫不会被落下。

    “小一和小二呢?”云萱轻声问道。

    云桃说:“爷爷说他今天反正也没啥事,可以帮我们看顾着小一和小二。”

    本来是她和小梅有一个人要留在家里看弟弟的,现在爷爷帮她们看顾了,她们就都能去镇上玩了。

    前面的牛车上,郑玉莲忽然伸腿踢了文梅一脚,骂道:“腿伸这么长,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文梅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已经几乎缩成一团。

    吴氏见此,顿时竖起了眉头就要朝郑玉莲开火,却见云萝伸手在牛车上敲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说了句:“再敢伸腿,你就下来自己走!”

    郑玉莲扭过脸朝她骂道:“你算个啥东西?没大没小的,还管起长辈来了!”

    云萝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一下子就将她从牛车上扯了下来。

    “啊!你干啥?”

    “嘭!”

第157章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犯贱,好好跟她说不听,非要动手了才会乖。

    郑玉莲被云萝单手从牛车上扯下来,越过围栏在空中翻了半个跟头,然后脸朝下的用力摔在了黄泥路上,吓呆了郑家人和周围同路的其他行人。

    孙氏也是呆住了,直到文彬忽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才将她惊醒,当即尖叫一声,“噌”的在牛车上站了起来就要往下跳,吓得刚回神的郑丰谷又是差点心肌梗塞,慌忙将牛车停稳当。

    可惜孙氏并没有能够成功的跳下牛车,在她刚站起来的时候就被站在旁边的云萝拉住了手臂,忽然觉得膝盖一软就又重重的跌坐了回去。

    “奶奶你可要坐稳当了,要是不小心摔下来摔个中风半瘫什么的,你是想让儿媳妇伺候呢,还是想叫闺女来伺候你?”

    孙氏气得半死,对着云萝怒目而视,挥起双手就朝她挠了过去,“死丫头,你把你小姑咋样了?”

    云萝轻松的抓住她的手压了回去,面无表情的说道:“小姑不是好好的在地上躺着吗?她说,她想下来陪我们一起走路。”

    孙氏气得用力挣扎着双手还想要打她,满嘴的脏话不绝于耳,“死丫头、小畜生……”

    云萝将她的双手按在她自己身上,稍稍用力就压制得她动弹不得,满耳朵的骂人之语并不能让她有多大的情绪波动,脸色依然是平静又淡定,说:“奶奶,你还是安生些吧,惹我生气了,我又不好打你,只能找别人来出气。”

    孙氏瞬间就卡壳了,她一点都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和云萝的行动能力,毕竟这死丫头又不是没有动手打过她的玉莲,还是当着她的面,打了不止一次!

    见她冷静下来,云萝就松了手,转头对郑丰谷说道:“爹,快走吧,再不走,集市都要结束了。”

    郑丰谷愣愣的看着云萝,又看了眼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郑玉莲,眉头一皱,然后当真听闺女话的赶着牛车继续往前走了。

    郑玉莲坐在地上不敢置信的喊了一声:“二哥?”

    云萝站在她身边漠然的看着她,“你要么站起来自己走路,要么就坐在这里等天黑。”

    郑玉莲心里气得半死,无奈形势比人强,别看她平时蛮不讲理的,其实很是会看人眼色,自知不是云萝对手之后,她当即憋着气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跟在牛车后面。

    其实现在离白水村更近,转头回去不到一刻钟就到家了,但郑玉莲早几天就想好了今日赶集要买些什么东西,如何甘心半道返回?

    吴氏在后面悄悄扯了两下刘氏,妯娌两面面相觑、挤眉弄眼的。

    她们刚才在旁边看了那么一场精彩的好戏,不得不说心里真是极为过瘾的。

    “也就小萝能制住这两个人。”吴氏忍不住压着声的和刘氏感叹了一声。

    刘氏心里有些无奈,又有些莫名的骄傲。

    牛车晃悠悠的,伴随着孙氏时不时的几声叫骂,一路到了庆安镇上。

    他们出发得虽不早,但也不迟,此时也不过刚到辰时而已,日头渐升,进了镇上后,文彬、云梅和嘟嘟就从牛车上跳了下来,而郑丰谷在先问了孙氏,得到她要先去小院里歇歇脚的时候,就打算先送她们过去,再回头到街上来找刘氏她们。

    郑玉莲走了一路早已经脚底板酸胀,一直到现在才终于又能坐上牛车。

    她被孙氏养得娇,平时来回镇上也都是搭乘牛车、驴车的,虽是个乡下姑娘,却几乎从没有用双脚走过这么长的路途,现在坐回到牛车上面就扳着脚用力搓了搓,孙氏也心疼的给她揉捏,并转头来愤恨的瞪了云萝一眼。

    也只敢做点这种不痛不痒的行为来发泄一下了。

    郑丰谷拉着老母亲和郑玉莲拐进了旁边一条相对冷清些的巷道里,从这里走虽要绕不少路,但不必与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挤作一团。

    街上是真的拥挤,摩肩擦踵几乎都低头看不见自己的双脚,刘氏和吴氏妯娌两紧紧的拉着几个孩子一点都不敢放松,就怕一个错眼,几个孩子就被挤进人群里找不见影了。

    街边的商铺客流不绝,集市上更是沸反盈天,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呼喝声、孩童的欢笑哭闹声……无数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就便成了嗡嗡嗡的轰鸣,吵得人头都疼了。

    他们在集市的入口除找到了郑丰收,他将毛驴栓在那儿,敞开了驴车的卖肥皂的边角料和不规整的残次品,到现在已经去了有半车。

    看到吴氏终于来了,他也大松一口气,将褡裢往胸前拢了拢,说:“祖宗唉,可算是来了,再等不到你们,我都恨不得能化出三只手来!”

    吴氏也不废话,当即挤了过去就忙活起来,云桃和云梅也在旁边搭手不停歇。

    刘氏本来还想也帮点忙,但很快就发现他们这么多人站在这儿反倒是碍了地方,也就没有再多停留,跟郑丰收和吴氏招呼一声后告辞,自顾着赶集买东西去了。

    先在集市里头转了一圈,又从街头挤到巷尾,提早好几天,刘氏就已经把她今天想要买的东西在心里回顾了好几遍,但真到了集市上面,她发现她想买的还有更多。

    吃的、穿的、用的,所有摆出在她眼前的东西好像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而对郑嘟嘟来说,最具吸引力的莫过于各种喷香扑鼻的小食和稀奇的玩具。

    一家人刚开始走在一起,但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的就分开了。

    刘氏拉着云萱一头钻进了各色衣料布匹和珠花首饰之中,云萝却被郑嘟嘟拉着站在了做糖人的小老头前面,文彬则扎在书店里出不来了。

    今天,娘给了他一两银子,三姐又给了他二两银子,让他来赶集的时候想买啥就买啥,正好,金家的书画铺新进了一批书籍,三两银子足够他尽情的挑选上好几本书了。

    他们在胡家的布店见到了帮忙的二爷爷一家,又在李家的杂货铺和久不见面的云蔓说了会儿家常,至于今天一样来赶集的同村人更是不必细细说来。

    郑丰谷把孙氏和郑玉莲送到郑丰年镇上的那个小院之后就折身到街上来与妻儿汇合了,到中午,他带着他们去了镇上最大的福来酒楼。

    “爹,我们今天中午不去大伯家了吗?”文彬终于把他的注意力从新得的几本书上移开,抬头看着福来酒楼那高高大大的匾额,不禁好奇的问道。

    郑丰谷笑笑说道:“他家今日另有客人,我们就不过去碍地方了,在这酒楼里对付一顿也是一样的。”

    刘氏和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往年都是去那里的,今年突然说不去了,恐怕不仅仅只是他说的这个原因吧?

    不过这里不是能讨论事的地方,所以他们也没有多问。

    只是,刘氏透过大门看到福来酒楼里头整洁干净的摆设,心里不禁就有些怯了,跟郑丰谷说道:“随便找个小饭馆小食摊就行了,这里头吃一顿得花多少钱呐?”

    “我们家现在好歹也算是村里的大户了,吃顿饭的银子总还是有的,你和孩子们也难得松快一天,就当是来长长见识。”

    当家人拍板做了决定,其他人自是听从跟随,一起进入到了酒楼里面。

    他们过来的早,酒楼里只稀稀拉拉的坐了两桌人,伙计们早在他们站门口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们,此时连忙热情的迎了上来,将他们引到了靠墙的一张桌子边上,“客官坐这儿可好?”

    态度客气不失礼,毕竟就算只看外表,这一家人虽没有绫罗绸缎,但穿的也是没有一个补丁的中上等棉布料子,至少是个宽裕人家。

    郑丰谷对坐在哪里没什么要求,刘氏第一次进这样高等的酒楼,忍不住的紧张忐忑,更是没有意见。

    一家人刚坐下,从酒楼的后堂出来了一个人,看到他们愣了下,然后快步迎了过来,“文彬,你带着二叔二婶过来吃饭咋也不先打个招呼?我好给你们安排更好的位置。”

    “屠公子?”郑丰谷看到来人也很惊讶。

    屠嘉荣拱手与在座的几人说道:“二叔、二婶,距上次分别都快一月了,若不是今日大集,您二位可是难得歇上一天来镇上呢。”

    他这么客气,郑丰谷虽不至于受宠若惊,但心里还是极高兴的,“这家酒楼原来也是屠家的产业?”

    “小小酒楼,你们今日过来才是真正的蓬荜生辉。”他转头招呼伙计过来,说,“安排到楼上包间里去吧。”

    郑丰谷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这么麻烦,我们随便吃口就行了,在哪坐都是一样的。”

    屠嘉荣笑着说道:“二叔不必客气,包间里清净,你们不必担心被打扰,也能放心让嘟嘟落到地上玩耍,楼上正好就有空闲的。”

    郑丰谷转头看了眼坐在长凳上晃荡小短腿的小儿子,又见屠嘉荣是真心热情,也就没有再再三的拒绝好意。

    一家人转道去了楼上的包间,屠嘉荣全程陪同,直到照顾他们点好菜式之后才告辞离开。

    “这位屠家的公子倒是个谦逊热情的儿郎。”目送他离开,郑丰谷赞叹了一声。

    刘氏笑着点了点头,转头看看周围,神色中由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新鲜,轻声说道:“我以前听人说,只有那些老爷太太才会坐在包间里吃饭呢。”

    文彬闻言,不由得一乐,说道:“爹和娘可不就是老爷太太嘛。”

    云萱顿时捂嘴笑了起来,惹得刘氏不好意思的嗔了他一句,“我们算哪门子的老爷太太?不被嫌弃的赶出去就不错了。”

    郑丰谷笑道:“开门做生意的都讲究个和气生财,哪里有人会把客人往外赶?真遇上那等蛮横的,往后都再不去就是了。”

    说话的工夫,伙计端了茶水和几盘干果点心上来,客客气气的说道:“热菜还要再稍等片刻,客官们先用些茶点。”

    “这……我们没点这些啊。”

    伙计抓着空托盘放在腹前,笑着说道:“太太放心,这是我们店里免费送给客人品尝的,不算钱。”

    “还有这样的好事?”刘氏看着那两盘精致的糕点,不由咋舌道。

    单单只这两盘糕点,若是去铺子里买的话,都要十好几文钱吧?

    伙计回了句话就退下了,郑嘟嘟已经忍不住的伸出手去够他面前的点心,“好吃!”

    云萝看着桌上免费赠送的茶点,站了起来往包间门外走去。

    “小萝,你干啥去?”刘氏问道。

    “去茅房。”话音落下,人也出了包间不见影了。

    刘氏不由抱怨了句,“这孩子跑这么快做啥?”

    云萝走出包间,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屠嘉荣。他也正眼巴巴看着这边,见她出来顿时眼睛一亮,忙伸手打开了旁边的另一件包间门将她请入里面。

    “萝姑娘。”

    云萝转身看他,“你有事找我?”

    他略微紧张的搓了搓手,说道:“近来家里事情比较多,连休沐日也不得空,原本是想端午后再抽个空去村里拜访你的,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到你。”

    云萝安静的等他继续说下去。

    屠嘉荣略停顿了下,似乎在斟酌语言,之后才继续说道:“原本应该等你们吃完午饭之后再说,但你既然出来了,就想耽搁你一会儿,想向你打探一下,你当日送我的那一小瓶祛疤膏是从哪里买来的?”

    “你给你大哥用上了?”

    “是。”他眼睛锃亮,说道,“还请恕罪,我原本是不大在意的,好久都没有拿去给我大哥,就怕若万一没效果,不过是白白的让他伤心一场。后来我在我自己的身上试了试,没想到才用了不到十天,我多年前摔倒时留下的疤竟平整了不少,这……这才敢给我大哥使用。可惜,那瓶子也太小了些,用了没几天就见底了。”

    看他的表情,都不需要问他大哥用了那个药膏之后有没有好一点,云萝就知道药效应该还不错。

    面对着他眼巴巴的祈求,云萝沉默了会儿,试探的问道:“我能先看看你大哥脸上的伤势吗?”

    但凡被毁容的,必然对自己的脸格外在意,轻易不会愿意让别人看见。

    屠嘉荣听到她的这个要求果然是愣了下,小心的问道:“你不能直接跟我说那药膏是从哪里买的吗?”

    云萝摇头,“那祛疤膏是我做的。”

    “啥?”屠公子一下子被镇住了,虽然先前栓子受伤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她身怀医术,但小小年纪的竟研制出了那样药效惊人的祛疤膏,还是让他忍不住的有些惊讶。

    云萝似乎没看到他脸上的震惊,又说道:“如果不方便的话,我直接给你药膏也可以,但是我没见过你大哥脸上的伤势,那药膏未必能完全对症。”

    屠嘉荣不禁犹豫,他自然是希望大哥能把脸上的伤治好,只是他也清楚,自从受伤之后,大哥就一直戴着个面具,连在家人面前都从不轻易摘下来。

    想了想,他一脸郑重的对云萝说:“我需要回去跟我大哥商量一下。”

    “好!”

    他又拱手一拜,“若是真能把我大哥脸上的疤医治好了,你无疑是我大哥的再造恩人,也是我全家的大恩人。”

    恩人什么的云萝倒不在意,又听他寒暄了几句就出了包间。

    屠嘉荣送她到门口,忽然问道:“好久没有去村里,也不晓得杜衡的伤势现在如何了,先前还听他说要去参加今年的秋闱,他那身子能扛得住吗?”

    “半年的时间够他恢复正常了。”至于有没有因此落下学业,她就不清楚了。

    云萝回到了自家的包间,屠嘉荣目送着她进去,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天,郑丰谷拉了一牛车的东西回家,车上都再坐不下人了,只能又慢悠悠的走回去。

    至于孙氏和郑玉莲,她们还得在镇上住两天呢,自然也就跟云萝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两天后,屠家人再次登门拜访。

    其他人都在食肆,这边的屋里只留下云萝、屠嘉荣和屠大公子三个人,屠大公子挣扎许久,终于缓缓的摘下了面具,将他那张被烧毁的脸显露在了云萝的眼前。

    屠嘉荣看了一眼就不忍心的撇开了目光去,云萝却看得很认真。

    只看他的下巴和左半张脸,这是一个还算英俊的年轻公子,然而,他的整个额头和右边的大半张脸却被严重烧毁,留下大片凹凸不平的、及其丑陋的黑色疤痕,一下子就让他整个人都仿佛地狱恶鬼,很是吓人。

    他垂着眼睛并不与云萝对视,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不愿意看到他人眼里的厌恶和害怕,而整个人更是从面具摘下的这一刻开始就极度紧绷。

    云萝却不仅仅是用眼睛看,还伸出手在他脸上摸了摸,感觉到手下的肌肉正因为极度的紧绷而急速轻颤着,她视若无睹,但很快就把手收了回来。

    “时间太久了,烧伤的程度也非常严重,只用药膏的话,很难把疤完全祛除。”

    屠大公子迅速的抬眸看了她一眼,她看到了他眼里的一片麻木,然后又重新把面具戴了回去。

    屠嘉荣的眼睛微微睁大,眼里的光芒可见的暗淡了下去,随之又猛的爆发出粲然光芒,“你说,只用祛疤膏很难完全祛除,那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

    云萝点点头,看着屠大公子问道:“介意我给你做个小手术吗?用你身上其他地方的皮填补到你的脸上,再配合药膏使用,不敢说能让你的容貌恢复十成,七八成我还是有把握的。”

    屠大公子的神色有些怔愣恍惚,屠嘉荣却已经惊喜的喊了起来,“真的能恢复七八成吗?那那那……大哥,就算只有七八成,你以后也再不用戴面具了!”

    再不用戴面具?

    屠大公子不由摸了一下他脸上的面具,默然不语。

    云萝见此就说道:“大公子可以再回去考虑考虑,不用着急做决定。”

    “还考虑啥呀?大哥……”看到大哥默默的不说话,屠嘉荣也不自觉的安静下来,凑近过去看着他,“大哥?”

    屠大公子忽然站了起来,朝云萝拱手一拜,说道:“打扰姑娘了,我再考虑几天,今日就先告辞了。”

    看着转身就走的大哥,屠嘉荣有些呆,回过神来连忙朝云萝告辞一声,然后也急急忙忙的追了上去,“大哥你等等我!别考虑了,真的,我们就试试,就算不成也没啥损失对不对?”

    “试啥?”忽然有另一个声音插入了进来。

    屠嘉荣转头一看,“金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金来先朝屠大公子行礼喊了声“屠大哥”,然后没好气的朝屠嘉荣翻了个白眼,“我咋不能来这儿了?这里怎么也算得上是我小半个家。”

    屠嘉荣撇嘴,他今天没心情跟这个小子斗嘴。

    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另一辆马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马车旁边那些眼生的侍卫,轻声问金来,“你还带了什么人来?瞧着好大的派头。”

    金来微笑着,却并没有回答屠嘉荣的这个问题,转头朝屋内喊道:“小萝,客人都到家门口了,你咋一点动静都没有?”

    云萝以为就他一个人,这个客人早已经没什么稀罕了的,不过她还是慢悠悠的从屋里出来,反正她本来就要出来送屠家的两位客人。

    然后她看到了金公子身后的那辆马车,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辆马车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第158章 我孙女

    云萝出门见到一辆眼熟的马车,哪怕早有准备,心里终究还是稍微的起了一点点波澜。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视线从马车转到金来,又从金公子转到了屠家兄弟俩的身上,面上并不因为心里的那点涟漪而有丝毫表现,依旧平静淡然,甚至是有些冷漠的。

    等到送别屠家两兄弟,那辆马车才终于被人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素衣锦服的老夫人。

    老夫人和四年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有头上似乎稍稍添了几根白发,肤白光洁,精神奕奕,就连眼角的几丝褶皱都只为她增添了风韵,和同样身为祖母的孙氏简直像是两辈人。

    云萝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年纪,不过按照卫小侯爷的年纪来算,这位亲奶奶怎么也得有五十了,和孙氏并没有相差多少。

    她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完全不需要丫鬟的搀扶,如果不是顾及着风度和仪态,云萝真怀疑她会直接从马车上蹦下来。

    转头看向旁边的金来,金公子的眼睛仿若抽筋一般的飞快眨着,那脸上的笑容要多灿烂就有多灿烂,要多谄媚就有多谄媚。

    云萝于是又默默的把目光落回到了今日的贵客,卫老夫人身上。

    卫老夫人似乎也有些紧张,下了马车后还站在那儿整了整衣冠,然后笑得和蔼可亲的朝云萝走了过来。

    单从她的身份来论,老夫人今日的穿着和四年前一样,也是相当的简单朴素,素色的单衣外罩一件湖蓝色绫纱褙子,脚上一双与褙子同色的绣花鞋,一头黑发夹杂着丝丝灰白,仅用了两根乌木簪固定。

    此刻的她看起来就像是寻常富户家中的老太太,而不是位高尊崇,有着大彧朝顶尖品级诰命的老夫人。

    “小姑娘,你还记得老身吗?”她面上笑容和蔼,两只眼睛却紧紧的盯在云萝的身上,带着些紧张和贪婪,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

    云萝静默了瞬,然后拱手喊了一声:“老夫人。”

    这动作,还有她现在一身简便的裋衣和头顶的鬏鬏,都让她像个男孩子,老夫人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眯着眼笑了起来。

    云萝将她请进家里,此时郑丰谷和刘氏听到动静也从食肆过来了,金公子他们已经很熟悉,看到卫老夫人则是愣了下,疑惑的看看金来,又看看云萝。

    刚才不还是屠家的两位公子在这里的吗?咋一转眼换成了金公子,还有这位……

    老夫人看到他们,便和气的说道:“我是多多的长辈,今日跟他一起到乡下来看看,没打扰到你们吧?”

    金来也在旁边介绍道:“二叔二婶,这是我大外婆,我娘的大伯娘,卫老夫人。”

    夫人?那可是当官人家才能有的称呼呢。

    郑丰谷和刘氏对视了一眼,不由得心中先敬畏了几分,连忙把老夫人请进了堂屋里,又送上茶水点心,一时间都不晓得这种贵客要怎么招待。

    卫老夫人看他们忙得晕头转向的,连忙拉住刘氏让他们别忙活,又问他们些乡下农事,家里的境况,田里的收成,村里的鸡毛蒜皮……

    夫妻二人见老夫人这般和气,渐渐的也放松下来,陪坐着问答聊天,气氛倒是十分融洽。

    一直到老夫人说起了她家里的事情,说到“你家有儿有女、人丁兴旺,真是让老身好生羡慕。我膝下就一个儿子,还早早的就没了,留下一个孙儿今年正好十六,倒是与你家大姑娘同龄。原本,我还有个孙女,可惜我儿没了之后家里乱糟糟的被歹人乘虚而入,我儿媳妇刚把孩子生下来就被人偷走了。”

    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刘氏作为四个孩子的母亲,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唏嘘不已,便问道:“老夫人可有寻到那歹人?”

    “找到了。”卫老夫人忽然看了云萝一眼,眼眶微红,喃喃说道,“可惜歹人虽找到了,我那孙女却流落他方不知去向,快十二年了,我和我儿媳妇一直在找那个孩子,终于在前些时候找到了她的踪迹。”

    刘氏安慰道:“能找回来就好,往后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比啥都重要。”

    老夫人笑了笑,又叹息一声,“找到我那失踪多年的孙女时,我真觉得当时便闭眼也没有遗憾了。那孩子虽刚出生就被人偷走流落他乡,但总算还有些福气,被一家乡下的夫妻捡了回去当成亲闺女一样的养育长大,前头几年的日子清苦些,后来就慢慢的好了,她又是有本事的,从小还能自己上山……”

    “老夫人,请用茶!”云萝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将一杯茶递到她的面前。

    她却没有伸手来接,而是看着云萝,起初有些愣怔,渐渐的似乎回过神来,又或者是从云萝的表现中明白了什么,缓缓睁大了眼睛,忽然神情有些激动,一把拉住云萝的手说道:“孩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云萝表现得这么平静,又这样明显的打断她的话,若说她不知道些什么,卫老夫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的。

    茶碗在云萝的手上晃荡,荡出了几点水花掉落地上,刘氏和郑丰谷起初没明白,看着卫老夫人激动又热切的眼神,再想想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忽然脸色就白了。

    云萝将茶碗放回到桌子上,垂着眼眸神色平静,轻声说道:“这几年,您逢年过节的就让金来给您跑腿送东西,先前文彬也说我与小侯爷长得很像,我心里确实有些怀疑。不过,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并不想离开。”

    刘氏坐在凳子上忽然晃了下身子,近乎慌乱的看着云萝,“小萝,你……你咋……咋会晓得的?”

    从没有人跟她说过她不是亲生的,甚至除了他们夫妻,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小萝她不是他们的孩子。

    转头对上郑丰谷和刘氏紧张的目光,又看了眼站在门口脸色有些呆怔的二姐,云萝沉默了下,说道:“说了你们可能不信,我刚出生就有些模糊的记忆,虽然记得不很清楚,但我知道,我刚出生就被人偷了出来,那个人原本想要把我扔河里淹死的,是师父正好路过把那个人惊走,之后才捡了我。”

    郑丰谷惊道:“你师父?”

    “对,我师父!”云萝点头,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似乎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该说的直说或许更好,“师父他捡到了我就带着我一路奔走,我也不知道到底从哪里到哪里,他又不会养孩子差点没把我养死,后来听说……就在你们上山的时候把我放在了路边,让你们把我捡了回去。”

    当时,郑丰谷和刘氏的小女儿刚出生没两个月就生病夭折了,夫妻两上山找了快地方把孩子掩埋,回头下山的时候就在路边捡到了云萝。

    刘氏的脸色白到近乎透明,这件事她一直以为能隐瞒一辈子,这些年来也没有任何异常,却在现在忽然被揭了开来,而且云萝她竟是一开始就知道,不禁有些深受打击、承受不住。

    云萝见她脸色不好,忙伸手扶住她的背,眉头微蹙有些担心的喊了一声:“娘。”

    刘氏一把抓住她的手,抓得死死的一点都不敢放松,嘴唇哆嗦着,眼里的泪水也“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却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很害怕。

    当年小女儿刚出生不到两个月就没了,她其实都没来得及太伤心,后来捡到云萝,养了也有快十二年,她很多时候根本就想不起来这是她夫妻从山上捡来的,真是跟亲生的没有什么两样,现在却觉得好像要失去了她一样。

    卫老夫人被云萝不想离开和她生而知之这件事连番震惊,此时缓过神来,又见刘氏如此,不禁心里有些愧疚,但要她就这么放弃把孙女带回家,她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她探过身子拉住了云萝的另一只手,说道:“好孩子,你既然早已经知道,又为何不愿跟祖母回家去?这些年来,我和你母亲时刻不忘寻找你,你母亲她原本也是要亲自过来的,只是前些日子出了点意外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你哥哥也因此被耽搁了行程,不然今日我们一家人就能相见团聚了。”

    出了意外?养伤?

    云萝目光微动,刘氏更紧紧的抓着她的手,神色紧张又无措。

    郑丰谷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着,可作为一家之主,此时也不能不开口,便问老夫人,“不知您……贵府夫人伤势如何了?咋会受伤的?”

    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随后叹了一声,说:“出门上香,回来的半途遭了歹徒拦路抢劫,被流矢射伤了胳膊腿,现在虽行动不便,但所幸性命无碍,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其他人不明所以,以为老夫人这么说,就当真如此,云萝却有些疑惑。

    先前从景玥的口中知晓一二,那位夫人似乎一直都居住在京城,这京城贵妇出门上香总不会跑去深山老林里吧?还能遇到拦路打劫的山贼强盗?

    对上云萝的目光,老夫人心中一动,又拉着她说道:“什么强盗歹徒,那都是说给别人听到,其实是有些人狗急跳墙想要害你的母亲。说起来,咱家也算家大业大,当年你父亲没了,只留下你哥哥一条血脉,有些人就惦记上了,趁着你母亲生你的时候使了个掉包计,把你偷了出去换上他们的孩子,这些年来还一直试图害你哥哥。一旦你哥哥也没了,咋家偌大的家业可不就落到那个孩子的头上了吗?可惜他们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你母亲当年很快就发现了那个被换上的孩子不是她生的,但她并没有将事情嚷嚷出来,而是和我一起在暗中寻找你的踪迹,到了最近才被那人给发觉了。”

    这种大户人家里头争权夺利的事情听得乡下汉子和乡下村妇满脑袋浆糊,好久才转过弯来,刘氏不由将云萝抓得更紧,紧张的说道:“这……这……那小萝不是……不是很危险?”

    老夫人愣了下,她也没想到刘氏竟会是这么个反应。

    可是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她张了张嘴,看看刘氏和郑丰谷,又看看倚在门框上白着小脸神情张惶茫然的云萱,最后看着云萝说道:“好孩子,他现在还不知道你在这里,可一旦知道了,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只要你一日没有回家去,有些人就一天不会死心。我知道你是个喜欢清净的孩子,但是就怕你在这里也躲不了清净了。”

    说不定还会连累这个村里的人。

    云萝缓缓的蹙起了眉头,景玥并没有跟她说过这些。

    老夫人满脸殷切的看着她,“孩子,跟祖母回去吧,光明正大的回家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才是我卫家的孩子!”

    云萝的嘴角绷紧,垂着眼眸一时没有说话。

    刘氏不安的动了下身子,“小萝她……她回去不也很危险吗?”

    老夫人认真的斟酌了下语言,说道:“那个孩子还顶替着小萝的身份,现在只要没了她的哥哥,再背地里把小萝也害了,我家的所有东西是不是都归了那个孩子所有?可如果小萝回家去,那个孩子在卫家就没了立足之地,即便我两个孙儿都没了,他们也得不到我家的家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好像,没错。

    刘氏茫然的睁大着眼,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这是她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

    郑丰谷的双手不安的腿上轻轻搓揉着,眉头皱得紧紧的,他这个时候也想不出能说些啥。

    云萝抬头看着老夫人说道:“您别忽悠我爹娘,您都知道了那个孩子不是您亲孙子,又哪里还会让他继续顶着那个身份来觊觎您家的家产?就算我不回去,您直接戳穿他的身份就是,谁还能逼着您一定要将那个孙子认下?至于……小侯爷,他既然能平平安安的长到这么大,现在自然就更不会被轻易伤害。”

    老夫人被噎了下,抽着嘴角看她的眼神颇有几分委屈,“可你的身份迟早都会被人知晓的,只要你一天不回家,那人就一天不会死心,说不准就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害你。”

    云萝皱眉,“您既然都知道了他们的目的,为何不干脆揭穿他们,或是把他们赶出家门?那人又是什么身份?”

    老夫人的目光微沉,又看了眼郑丰谷他们,然后跟云萝说:“你答应跟祖母回去,我就把家里的事全都告诉你。”

    云萝眼角一耷,“那算了,我并不是很想知道。”

    卫老夫人:“……”这孩子有点气人。

    想了想,老夫人决定改变一下策略。

    她忽然从袖子里扯出一块帕子擦了擦眼角,幽幽叹息一声,说道:“若不是被诸多事情牵扯着脚步,你母亲早就想来江南看你了,原本都已经安排好了行程,没想到临行前又出了这样的意外,要不是你哥哥看着她,她都恨不得带着伤让人抬着她赶路。好孩子,你难道真的忍心不去看看你思女成疾还受伤躺在床上的亲生母亲吗?”

    这操作让云萝有些没有想到,看老夫人一向以来的做派,她还以为她老人家是个强势爽利的性子,万万做不出哭哭啼啼、哀哀戚戚的事情来。

    老夫人又擦了擦眼角,眼泪顿时哗啦的流了下来,“你父亲从小想要一个妹妹,后来娶了媳妇就想要一个女儿,可惜他至死也没能见着你一面,我就想带你去他坟前祭拜一回,让他看看他的亲闺女长得究竟有多好,让他在九泉之下也多少有些安慰。”

    刘氏的忍不住被她说得湿了眼眶,她老人家又拉着刘氏的手说道:“多亏了你们把这孩子当亲生的一般养大,她被你们养得好极了,我都不晓得该怎么感谢你们。我和她娘寻了她十二年,好不容易把她给找到了,真是恨不得能够把她日日夜夜带在身边一刻都不分离,可无论如何,你们依然是她的爹娘。这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爹,她娘的身体又不大好,我年纪大了更是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撒手归去,还有你们当她亲生孩子一般的疼爱,我心里只有欢喜的份,断没有拒绝不允许的道理。”

    这话一下子就让郑丰谷和刘氏宽了不少的心,想想他家小萝原本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却因为歹人作祟流落到乡下来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更是禁不住的愧疚又心疼。

    老夫人见他们的神色似有缓和,便再接再厉道:“我这把年纪也没多少年好活的了,就想着能在活着的时候把孙女找回去,让她认祖归宗。但她依然是你们的女儿,她如果想继续住在村里也可以,平时我这个老太婆想孙女了,她娘想闺女了,她哥哥想妹妹了,就来看看她,或是接她回去住段时日,当是多了一个家,这样可成?”

    郑丰谷和刘氏面面相觑,事情的发生和发展皆都让他们措手不及,可老夫人这般诚恳有礼,他们若是抓着小萝不放也未免太过于不近人情。

    毕竟这才是小萝真正的血脉亲人。

    至于说确认?好像并不需要呢,老夫人都找上门来了,能没有事先确认好吗?况且,小萝她自己似乎也早就知道,只是不知为何一直也没有表现出异常来。

    应该是顾及着他们的心情吧?

    唉~也难为这孩子了。

    郑丰谷沉吟了下,说道:“小萝虽不是我们亲生的,但这么多年也早跟亲生的没啥差别了,老夫人您是小萝的亲祖母,不论如何我们都没有拦着不让您来认亲的道理。只是,我们也不晓得您家里的情况,听您刚才说,小萝的亲娘还受了伤,不知可方便我们去看望?”

    老夫人面上一喜,可想到郑丰谷的这个要求,又不禁有些为难,说道:“原本我是不该拒绝的,可是我儿媳妇现在并不在江南,路途遥远的怕是有些不方便。”

    郑丰谷一愣,“不知夫人现在何处?”

    “她和我孙儿都在京城呢。”

    “京城?”郑丰谷惊讶,又与刘氏对视了一眼。

    “是啊。”老夫人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说道,“瞧我,激动得连介绍下自家情况都给忘记了。”

    顿了下,她说道:“我卫家祖籍江南越州府,虽然在我父亲那一代就上交兵符退出了朝堂,但身上仍有个世袭罔替的侯爵,现在镇南侯的爵位由我孙儿继承。我孙儿卫漓在他娘身边,偶尔会到江南来陪我这个老婆子一段时日,他娘长居京城,是当今的亲姐姐衡阳长公主。”

    若不是云萝扶着她,刘氏差点直接从凳子滑落到地上去。

    长长长公主?侯侯侯府?

    云萝也愣了下,原来她不仅是侯府千金,还是长公主的女儿?

    所以,她刚出世时听到的那一句“殿下”,确实是在跟她的亲娘说话?

    老夫人笑了笑,笑容中却并没有得意或倨傲之色,反而更多的是落寞涩然。

    身份再高贵,她的儿子英年早逝,她的孙女自幼流离,而公主更是付出甚多,至今午夜梦回仍记得她曾经被折磨得不人不鬼的癫狂模样。

    失神不过一瞬,随之老夫人就精神一振,拉着云萝的手笑呵呵的说道:“当年你还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你的皇帝舅舅就说了,若是个姑娘,就赐你个郡主之位,即便是为了这个封号,咱也得回去啊是不是?不然岂不白白的便宜了圣上?”

    刘氏用力的捂着胸口,忽然觉得心脏的负荷有点大。

    郑丰谷的表情也十足的呆怔,云萱更是一屁股跌坐在了门槛上,若不是身后还有个门框倚靠,怕是要当场吓得瘫软。

    她现在其实就已经软成一滩了。

    原来,她的妹妹不仅不是她的亲妹妹,还有着这样高贵的身份吗?那……那以后,是不是也再不一样了?

    云萝倒是依然一脸的淡定,只有看着老夫人的眼神略微有点无语,总觉得她是故意说这些话出来吓唬人的。

    您老有点幼稚啊。

第159章 三姐还是你三姐

    “哇!不不不,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郑嘟嘟从外面撒欢了回来,却竟然得知他的三姐不是他的三姐,是别人家的孩子,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之后,顿时宛若晴天霹雳,死死的抱着云萝的大腿就大哭了起来。

    他不过是在外面玩了半天,他三姐咋就不是他三姐了?问过他的意见了吗?他同意了吗?

    胖嘟嘟从小就不是个爱哭的孩子,尤其在云萝的面前,然而此刻却忽然哭得停也停不下来,不禁惹得刘氏也背过身去默默的抹起了眼泪。

    她养了十二年的闺女,就要被别人分走了!

    郑丰谷心里也很不好受,真想跟大闺女一样,也躲到灶房里去。

    倒是文彬,在刚得知的时候怔愣了会儿,然后默默的坐在一边,竟是意外的平静。

    屋里一时间只听得见郑嘟嘟的哭声,直到文彬忽然略显烦躁的喝了他一声,“郑文安,你给我住嘴,不许再哭!”

    哭声暂停了一瞬,然后哭得越发大声了。

    就算你喊我的大名也没用,我想哭还是得哭!

    他死死的扒拉着云萝,双手双脚拼命的用劲,一副恨不得爬到她身上去的姿态,力气也格外的大。

    可惜这点大力气还撼动不了云萝分毫,轻轻一撕就把他从身上撕了下去,皱眉看着扑腾着四肢哭得更大声的胖嘟嘟,有些头疼。

    “别哭了。”

    郑嘟嘟本能的停下哭声,可是看着眼前的三姐,他又觉得心里的悲伤简直要逆流成河,停也停不下来。

    这眼泪汪汪像个小可怜似的模样,云萝的心里既无奈又有些暖,便难得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顶,说:“谁跟你说我不是你三姐的?”

    郑嘟嘟一愣,咦?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可是娘不是说,你不是我三姐吗?”

    “娘说错了,她其实想说的是,三姐除了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家,以后恐怕不能每天陪你一起玩耍了,但三姐还是你三姐。”

    不能陪他一起玩?那不就是三姐要离开他了吗?

    郑嘟嘟小嘴一扁,又想哭了。

    云萝头疼,干脆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到了嘴边的哭声瞬间给闷了回去。

    胖嘟嘟:“……”你是魔鬼吗?

    小孩子果然超级麻烦!云萝的温柔不过转眼间就消耗殆尽,“哭什么?不是都跟你说了三姐永远都是你三姐吗?听不懂人话?”

    郑嘟嘟眨眨眼,看着三姐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忽然一下子就安心了。

    被两人这么一闹,刘氏的眼泪都有些抹不下去了,和郑丰谷面面相觑,又一起叹了口气。

    事情既已如此,现在坐在这里伤心难过也无济于事,反而更让小萝难受。该来的还是会来,该解决的也总得解决。

    一家人沉默的吃过晚饭,刘氏和云萱收拾了碗筷到灶房里清洗,郑丰谷坐在凳上想了会儿事情,然后跟云萝说道:“小萝,我过去老屋那儿一趟,这事儿先前一直瞒着你爷爷奶奶,现在总得跟他们知会一声。”

    云萝站了起来,要跟他一起过去。

    郑丰谷却伸手把她拦了下来,说:“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

    这件事情一开始瞒着老两口是没有别的好办法,毕竟他们那时候还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孙氏总管着大权,而以她的性子,若是一开始就知道云萝不是郑家的孩子,天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事,说出些什么话来。

    原本他们夫妻以为这事能瞒一辈子,可现在出了变故,云萝的亲人都找上门来,若是还不提前跟老两口去说一声,就太不像话了,被人说起来,对云萝的名声也不好。

    郑丰谷几乎能预见到他今晚过去后,孙氏会有些什么样的反应,所以才拦下了云萝,不让她一起过去。

    云萝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目送着爹走出大门,然后抬腿轻轻的踢了下一刻都不肯放松的粘着她的郑嘟嘟,“去把哥哥叫出来。”

    文彬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只是吃了晚饭后就一声不吭的钻进他自己的屋里去了,说是先生今天布置了许多作业,他要挑灯夜读了。

    郑嘟嘟不是很愿意松手,可也不敢违抗三姐的吩咐,就皱着鼻子一步三回头的走进堂屋,又挪到西次间门口,拍着门喊道:“哥哥,三姐叫你出来!”

    期间还不断的回头看着云萝,见她竟然迈着脚步往大门的方向去了,顿时也顾不得等哥哥出来,扭身蹬蹬蹬的追了上去,一把抱住她大腿,“三姐,你去哪?”

    云萝低头看他一眼,挣了挣腿,一下子竟是挣不脱,不得不伸手将他从腿上撕下去,干脆也不放下,直接拎着他进了灶房。

    刘氏和云萱在灶房里,正头对着头的说着悄悄话,看到云萝进来,云萱背过身去,刘氏也慌忙伸手从眼角擦过,然后笑着问道:“小萝,有事儿吗?”

    云萝静默了下,心里不禁有些叹气,面上却不动声色,似乎没有看到她们脸上的异色,直说道:“爹去老屋了,我和文彬一起过去看看情况”

    郑嘟嘟在她的手上连连喊道:“我也去我也去!”

    云萱转过了身来,除了眼眶微红脸上倒是看不出别的痕迹来,迟疑的说道:“这么晚了,外面天黑路暗的,你还是别去了吧?”

    刘氏也点头说道:“你爹还能迷路了不成?不需要你们去接他。”

    老爷子倒是个通情达理的,可孙氏的脾性……郑丰谷这时候过去把事情一说,老屋那边怕是有的要闹呢,云萝现在过去,天晓得孙氏会说出些多难听的话来。

    云萝摇头,“我就跟在后面看看,如果爹能应付得来我就不现身。”

    事情应她而起,她怎么能让爹一个人顶在前面呢?

    刘氏还在犹豫,云萱开始解起了围裙,似乎是打算也跟着她一起过去,到时候若有个变故什么的,她好歹还能给妹妹挡一下。

    瞧她们这严阵以待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跑去干仗呢,云萝也看得有些好笑,说道:“二姐你在家陪着娘就好了,我们又不是去打架的,况且若是真的打了起来你也干不了什么,他们全都加一块都打不过我。”

    云萱默然,禁不住的也有点想笑。

    自从老夫人过来之后,他们好像都太紧张了,但其实小萝却是半点影响都没有,依然是该干啥干啥。

    可是只要想想妹妹竟然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云萱就忍不住的难受啊。

    怎么就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了呢?明明是她从小一块儿照顾着长大的,几乎没有一天离开过她的视线,怎么说不是亲妹妹就不是亲妹妹了呢?

    云萝对于家人的失落想不出该如何安慰,又听见堂屋那边有了动静,应该是据说要挑灯夜读的文彬出来了,就拎着嘟嘟往灶房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又转头跟云萱说:“二姐,我晚上跟你睡。”

    郑嘟嘟小耳朵一动,当即就第一个响应了起来,“我也要一起!”

    “怎么哪都有你的事?”云萱嗔了他一句,然后朝云萝笑着点了点头,眼中的光彩甚是璀璨夺目。

    自从分家后搬了新家,她们姐妹两各自有了自己的房间,就再没有一起睡过了。

    文彬也从堂屋出来站在院子里,目光闪烁有些别别扭扭的喊了一声,“三姐,你叫我干啥?”

    云萝一手拎着郑嘟嘟,另一只手往文彬的肩膀上一搭,拉着他就出了大门。

    天色已暗黑,月亮还没升起,姐弟三人行走在黑暗的村里巷道之中,经过的一户户人家里面有人声,但灯光却很少,文彬不禁走得有些跌跌撞撞的。

    在他又一次差点被地上的石头绊倒的时候,云萝忽然开了口,问他:“要我背你吗?”

    黑暗很好的掩藏了他的脸色,但语气中却仍有些莫名的羞窘,“才不要!”

    然后他听见他三姐好像轻叹了一声,跟他说:“你这样让我很难过,因为没有血缘,所以你就不认我这个姐姐了吗?”

    “我没有!”他冲口而出,出了口又止不住的有些别扭。

    云萝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他的别扭,自顾自的说道:“可是今天从那位老夫人过来认亲开始,家里的所有人都开始对我小心翼翼的,就像是对待客人一样。”

    文彬悄悄的抓住了她的手,好久才说道:“三姐,那是侯府,你的亲娘还是公主殿下,你原本应该是坐在云端,我们连多看一眼都是亵渎的大贵人。”

    “可我在过去的十二年里是你的三姐,往后的更多个十二年中,我还想继续当你的三姐。”

    静默许久,文彬忽然用力的吸了下鼻子,抓着她的手整个人都朝她黏糊了过来,说:“三姐,我刚才磕到脚指头了,你背我!”

    郑嘟嘟在另一边扑腾,“我也要背!”

    文彬不禁怒道:“你都被三姐拎了一路了!天天缠着三姐,还有没有点男汉子的出息了!”

    男子汉的出息跟是不是缠着三姐有啥关系?再说,他才没有天天缠着三姐呢!

    “我白天都跟小虎一起玩了!”

    吵闹声中,云萝一手拎着郑嘟嘟,又一肩扛起了文彬,那姿势,跟她去年扛着野猪下山时是一模一样。

    文彬在她肩上扑腾着手脚,“三姐三姐,我要吐了!”

    “忍着。”前面就到老屋了。

    等他们慢吞吞的到老屋的时候,老屋里果然很热闹,站在大门外就听见了孙氏的哭声骂声,无非指责郑丰谷和刘氏败家玩意,捡了来路不明的孩子当自个儿的养,事先都没有跟父母交代商量一声,现在可好,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结果人家过来捡现成的了。

    当然,她说得绝对没有这么婉转,其间夹杂的刻薄话,乃至污言秽语皆都不少。

    文彬被放下来,扶着老屋的门边缓了口气,将涌到喉咙口的呕吐感压回去,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听到了来自孙氏的连串责骂。

    他不由得变了脸色,从大门里透出的灯光昏黄幽暗,照得他脸色也暗沉沉的。

    “我就说那小贱人是个没良心的,你们巴心巴肺的养了她十二年,比亲生的还要娇惯,现在亲生的爹娘找来了,还是个大户人家,那心可不就一下子跑到那边去了吗?你们算是个啥东西?乡下泥腿子,开了个小食肆就以为是有钱老爷了?呸!我看……”

    “住嘴!”一道老迈的声音忽然喝止了孙氏接下去的话,“一天天就晓得张着个嘴胡说八道,这满屋子的人加起来都没你一个人说得多,真当自己是个多了不得的大人物了?要我说,丰谷两口子就没做错,就你这德性,当年要是让你晓得了,小萝还有活头?怕不是要被你当个使唤丫头折磨死!”

    听到这个声音,云萝也有些诧异。

    这么会儿工夫,连太婆都被惊动过来了?

    老太太开口,孙氏不管心里服不服气,面上却是不敢吱声了。

    然后又听老太太说,“我觉得就挺好,你们当年没了一个孩子,这不转头就白捡了一个?别嫌我说话难听,那真是咱家赚的,你们也别觉得养了她十二年就对她有天大的恩情,这些年来要不是有小萝,你家还不定得过啥日子呢。那孩子与常人不同,从小就挨饿受冻的还得她自己上山去寻摸吃食,分家后,你家起房子的银子,作坊每年的红利分成,就连食肆里的菜谱都是她寻摸来的吧?现在她亲人找来了,你们也不可阻拦她回去与亲人团聚,可没的为了自个儿心里那一点私心把孩子硬绑在乡下吃苦受罪的。”

    郑丰谷说道:“奶奶,我和她娘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只是人家亲人现在找过来了,我就想好歹要跟你们都说一声。”

    老太太“嗯”了一声,又说:“不过虽是小萝的亲人,但那边家里是个啥情形我们也得先弄弄清楚,可别有啥乱七八糟的事情才好,那样便是再富裕,也不能由着他们随随便便的把小萝带了回去,还有,你们都确定了,那当真是小萝的亲人?”

    “嗯,确定了,的确是小萝的亲人没错。”有关于云萝她自己刚出生就记事的事情被他忽略了过去,只说,“据说,小萝还在她亲娘肚子里的时候,亲爹就没了,家里难免乱糟糟的,被歹人进去把孩子给偷走了,后来歹人虽找到,但孩子却不知去向,这些年就一直在寻找小萝的踪迹。”

    老太太不由念叨了一声:“这可真是作孽!”

    “可不。”郑丰谷也感叹道,“今儿来的那位老夫人就是小萝的亲奶奶……”

    老太太眉头一皱,“老夫人?”

    郑丰谷愣了下,然后点头说道:“原来小萝的身份也是极尊贵的呢,那位老夫人是府城镇南侯府卫家的老夫人,而小萝的亲娘更是一位公主殿下。”

    屋里忽然一片死寂,就连刚才还在大声叫骂的孙氏都被吓得瞪大了眼睛。

    其实郑丰谷一开始就说了那是个富贵人家,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富贵到这个程度。

    侯府?公主?

    孙氏忽然眼皮一翻就厥了过去。

    屋里因为她的这一晕而再次动了起来,在郑丰谷从堂屋出来之前,有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门边迅速的窜逃离开,眨眼躲到了西厢的柱子后面。

    郑丰谷出来时没看到这个人,却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姐弟三人。

    他愣了下,问道:“你们咋来了?”

    云萝和文彬没说话,嘟嘟就耿直的说道:“三姐怕爹被欺负!”

    郑丰谷顿时哭笑不得,想到屋里晕过去的亲娘,更是无奈至极,也不去打扰六叔了,直接朝云萝说道:“你奶奶厥过去了,你进去给她看看吧。”

    文彬吭哧的轻笑了一声,在云萝耳边悄悄说道:“肯定是被吓晕过去的。”

    郑丰谷瞪了他一眼,可惜没什么威力。

    孙氏还真就是被吓晕过去的,厥了也只是一会儿,云萝他们随着郑丰谷走进堂屋的时候她自己就已经悠悠醒转过来,看到云萝时不由得一缩,忽然没有了往常的蛮横张狂。

    老太太骂了她一句“瞧你那出息的样儿!”转头拉着三个曾孙问道:“外头乌漆嘛黑的,你们过来干啥?还怕你们爹被谁给吃了不成?”

    郑嘟嘟瞪大了眼睛,太婆你咋知道的?

    从老屋离开回家的时候,刘氏看到他们还的十分惊讶,“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郑丰谷闷着声不说话,郑嘟嘟就嘚吧嘚的跟娘说:“奶奶都被三姐吓晕了,看到三姐就躲,一句话都不敢骂。”

    刘氏吓了一跳,“咋就吓晕了?”

    “我也不晓得,反正就是晕了呗。”

    刘氏听得越发迷糊,索性抬头问郑丰谷,“娘她咋样了?”

    郑丰谷叹了口气,他真的不大想说这个话题,“没事,不过是被小萝的身世给惊了一下。”

    刘氏:“……”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话说刚听到小萝身世的时候,她也差点被吓晕过去呢。

    夜深人静,原本说好只是姐妹两一起睡的床上硬生生挤进了四个人,郑嘟嘟最是不能省略,就连文彬也抱着他的枕头和小被子硬挤了上来。

    郑嘟嘟磕磕巴巴的提醒他哥哥,男女七岁不同席,文彬只当啥都没听见,将他的枕头放在了床的最里侧。

    刘氏也被他们弄得哭笑不得,最后只能在床外侧又拦了两条长凳,让姐弟四个横着躺。

    于是这一晚上,云萝左边挨着二姐,右边挨着郑嘟嘟,隔着郑嘟嘟还有一个郑文彬,拥挤得仿佛被捆绑在了床上一般,连转个身都要费许多的力气。

    这一晚姐弟几个嘀嘀咕咕的说了大半夜的话,兴奋得好久都没有睡着,也睡得云萝腰酸背痛,不过一觉醒来,姐姐弟弟们却奇异的被安抚好了。

    食肆开门,又要开始一天的忙碌,文彬到了时辰就磨磨蹭蹭的往隔壁桥头村搭车上学去了,郑嘟嘟则一直在绕着云萝打转,“三姐,我今天还要和你一起睡!”

    云萝一巴掌就把在眼前蹦跶个不停的郑嘟嘟拍了回去,捧起两碗豆浆送到了客人的桌上。

    “小萝,你家昨天傍晚咋没开门?我原本还想来买点卤肉。”

    “昨日家里来了客人,没来得及做卤味。”

    时间很快到了辰时,食肆里的客人也都散去,炉子熄了火,卖剩下的食物另外盛装起来,该整理的整理,该清洗的清洗,忙碌而不凌乱。

    村外的大路上缓缓的驶来一队车马,金来骑马亲自护送在马车旁边。

    看到这队人,郑丰谷和刘氏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车马在食肆门口停下,金来率先翻身下马朝郑丰谷和刘氏行礼道:“二叔二婶,还在忙着呢?”

    夫妻俩以前可喜欢金公子了,但是现在看到他,怎么突然有些不顺眼了呢?

    金公子就像是感觉不到这家人的不自在和不欢迎,转头又从云萱到嘟嘟一个不落的招呼过去,未了还加了一句:“小萝,我以后可得叫你一声表妹了呢。”

    他不说这一句还好,一说,连郑嘟嘟都不待见他了,一把抱住云萝的大腿,气冲冲的跟金来说:“坏人,不许抢我三姐!”

    金公子捂着胸口一脸伤心,“嘟嘟,你以前对我可不是这样的,你难道忘了我送你的木马风车小泥人吗?”

    郑嘟嘟咬着嘴唇好生为难,他其实也很喜欢金哥哥,如果他不来跟他抢三姐的话。

    金公子一脸震惊,简直要指天发誓,“我怎么会跟你抢三姐呢?我不会跟你抢的,你三姐在这里,谁都不能跟你抢!”

    这话甚得嘟嘟小祖宗的心,不由就放松下来,然后他看到了从后面马车上下来的卫老夫人。

    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他一见到老夫人就警觉的抱紧了云萝的大腿。

    想想这样还觉得不够保险,就双手用力的推着她往食肆后的小门过去,“三姐,藏起来,快藏起来!”

    抢三姐的奶奶来了!

第160章 万一没死呢

    老夫人的出现可让郑嘟嘟给紧张坏了,他今天都没有和小伙伴们出去玩耍,就是防着有人会来抢他的三姐,这不果然是来了个陌生人!

    可惜,郑嘟嘟再机灵,又如何是老夫人的对手?几乎没有任何意外的,到中午吃午饭的时候,他已经一口一个奶奶叫得欢了,到傍晚老夫人离开时,他还拉着她的手颇为依依不舍,一个劲的请她明天再来玩。

    他觉得这个奶奶是个好人,肯定是他误会她了,毕竟她来了之后一句都没有提起要抢他三姐呢,还带了好多稀罕的礼物,说话也和和气气的,会给他讲故事、陪他玩耍,跟老屋的那个亲奶奶一点都不一样。

    文彬傍晚下学回来的时候听闻了郑嘟嘟今日的所作所为,不由默默叹气,暗骂一声小蠢蛋。

    但也只是骂了这么一句,他毕竟不是郑嘟嘟的年纪了,明白有些事情他无法阻拦,也阻拦不住,过了昨日的别扭之后,他现在已经开始在心里暗搓搓的谋划起了三姐若是当真回她自己的家里去,要如何应对大户人家里头的规矩。

    他可是听说了,那大户人家跟普通人家很不一样,为了家产权势,什么兄弟姐妹、叔伯姑婶,都是不能轻易相信的,稍不注意可能就会被阴谋算计加身,有些事情你便是生了几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三姐这么淡然安静不喜争闹的人,跟那些说句话都要绕上几道弯的人争斗起来,肯定是要吃亏的。

    晚饭后,一家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主要说的还是老夫人和云萝要去认亲的事情,经过一天的舒缓,现在再说起这事来似乎也没有昨天那样难过失落了。

    老夫人以着一种极端平和的姿态,迅速的让郑丰谷他们对她放松了下来,撇开那个尊贵的身份不提,她放下了身段,诚心诚意的前来,似乎真的只是个想要认回失散多年的亲孙女的普通老太太。

    连郑嘟嘟都被她收服了,更不必说老实心软的郑丰谷夫妻和云萱了。

    对于老夫人的这般行为,云萝是有些感动的。

    到了洗漱歇息的时辰,文彬紧跟在云萝的身后,忽然钻进了她的屋里,“三姐。”

    云萝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有话就说。

    他回身看了眼闭紧的房门,然后拉着她到床边坐下,一副打算与她促膝长谈的架势。

    “三姐,我今日特意跟嘉荣师兄打探了一下,原来大户人家里头有许多龌龊呢。”他皱着眉头一脸的苦恼和忧心,“像屠家,为了争夺家产,嘉荣师兄的两位兄长接连遭到毒手,一个毁了容貌从此与科举无缘,一个更是瘫痪在床,就连嘉荣师兄也是遇到过不少暗算。我看他分明是学识有成,却迟迟没有去科举参加县试院试,恐怕也是防着他也会落个跟他两位兄长一样的下场。”

    这件事情云萝其实早就从金来的口中知道了,不过现在从文彬的口中说出来却是另一个感觉,“你还特别跑去问屠嘉荣这些事情?”

    文彬点了点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终究是年纪还小了点,竟是一点都没有奇怪屠嘉荣怎么会把这样私密的家中之事跟他和盘托出,还觉得嘉荣师兄真是够意思,一点都不藏私。

    他又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大嫂的爹和嘉荣师兄的爹并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嘉荣师兄说了,在大户人家里头,为了家产,兄弟相争的事情实在数不胜数,同父同母的还好一些,若是异母兄弟,那争得更是凶狠,相互暗算甚至是狠下杀手也十分常见。”

    顿了下,他一脸忧心的看着云萝说道:“那侯府肯定是比屠家还要大得多的大户人家,里头的争斗恐怕还要更激烈呢。昨天卫老夫人不是还说吗,你当年会被人偷出来就是因为有人想要顶替你的身份,谋夺侯府家产!你有一个亲哥哥,应该能够相安无事,却不知还有没有别的不是一个娘生的,或者叔叔伯伯家的兄弟姐妹。”

    想想自家没分家前的事情,一个小小的乡下小门小户都那般不安生,大户人家里头又该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哎呦喂,可真是要操碎了心!

    云萝看他明明也才九岁而已,却个像大人似的满脸操心,想的也比爹娘还要细致复杂,不禁默然,又忍不住的眼角微微弯起了一个轻浅的弧度。

    敲了下他的额头,说道:“不用担心,老夫人不是说了吗,她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我亲爹,我亲爹早死,我亲娘还是公主,怎么也不可能还有别的异母兄弟。”

    文彬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却仍不放心的问道:“那老夫人有说,你的亲爷爷还有没有别的小妾生的儿子吗?”

    云萝一愣,这个还真没说起过,甚至老夫人的口中压根就没有提起过一句她的那位亲爷爷。

    文彬刚舒展一点点的眉头又紧皱了起来,“那小妾生的孩子虽没有正房太太的尊贵,但怎么也算是叔伯长辈,若是有些啥心意,他们的孩子又是从小在卫老侯爷身边长大的,老爷子肯定更喜欢他们。”

    看着三姐一脸的淡定,似乎并不在意,文彬更是恨铁不成钢,“你可别以为你是个姑娘,那些家产啊什么的就跟你没啥关系,你忘了你是为啥流落到我们家来的?还有,嘉荣师兄说了,姑娘之间的争斗其实更激烈,小的为了一根簪子一件衣裳,大的为了一份嫁妆一个好婆家,若是遇上心性不好的,争到头破血流,甚至是使出些下作龌龊手段都是有的!你又是在外面长大的,恐怕连那些下人奴婢都不把你放在眼里呢。”

    云萝有些无语,伸手用力的揉了几下他的脑袋,将他刚洗漱过略有些凌乱的头发揉弄得更乱了,说道:“你想太多了,不管有没有别的叔叔伯伯,我的亲爷爷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了呢,现在侯府里我的亲奶奶当家,就是有再多的庶出叔伯也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那卫老侯爷万一没死呢?”这话说出口,云萝还没反应,文彬就先愣了下,随之摸着鼻子有些讪讪的,“三姐,我不是那意思。”

    他可没有巴望着三姐的亲爷爷已经死了的意思啊!

    云萝摩挲着手指若有所思,“若还活着,那侯爷的爵位也传不到他孙子的头上吧?”

    说起那位亲爷爷的生死,云萝并没有一点的心理负担,毕竟对现在的她来说,那位还只是个从未曾见过面的陌生人,不论生或死,都对她造不成任何影响。

    而文彬听她这么说来也是一愣,觉得好有道理。

    可再有道理也不能让他就此放下心来,伸手往怀里掏了半天,最后掏出了一本书来塞到云萝的手里,说:“这本《寻梅记》是嘉荣师兄借给我的,据说最是形象的描述了闺阁之中的一些争斗手段,你有空的时候不妨仔细的看一看。”

    他白天在书院里的时候翻看了几页,那言语中的暗藏机锋,背地里的谋算手段,看得他晕晕乎乎,不明觉厉。

    大户人家的姑娘太太们都是这么厉害的吗?

    云萝将书册翻看了两页,不禁默然无语。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宅斗小说吗?曾经有一段时间,沈念姑娘沉迷其中不可自拔,还无数次的把里面的招式施展到她的身上。

    她翻到第四页就看不下去了,言行太幼稚,手段太拙劣,一看就是无聊书生凭着有限的一丁点见识,加上无限的想象意淫出来的,还不如沈念随手涂鸦出来的几百个字。

    文彬见她不动了,就主动伸手帮她翻过了一页,眉头皱得紧紧的,“这些姑娘活得也太累了,说句话都要转上几个弯,无意中听见的一句话还能琢磨出这么多层意思,好像直言直语的都成了粗鄙、不懂礼数。三姐,要不你也先学一学?”

    云萝眉心一抽,拎着他的衣领子就将他赶出了门外,“夜深了,你明天还要早起,快回去睡觉。”

    “我明天休沐。”

    “休沐就不用早起干活了?”

    郑嘟嘟好像听到了动静,在爹娘的屋里喊着:“哥哥又偷偷的跑去找三姐玩了,我也要去!”

    然后是刘氏的声音,“小祖宗,你给我安分点,不许再闹了!”

    文彬进了堂屋,站在爹娘的门口用力哼一声,成功激起了郑嘟嘟的怒气之后,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弟弟什么的,除了天天跟他抢三姐之外真是毫无用处。

    第二天,卫老夫人又来了,这次,护卫在马车边的金公子变成了景玥,马车里还有一个瑾儿小公子。

    看到这两拨人一块儿过来,郑丰谷和刘氏愣了一下,然后才恍惚的想起来景公子当年第一次来白水村的时候,是和金公子一起的,另外还有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白衣公子,好像就是姓卫的。

    “瑾儿哥哥!”郑嘟嘟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瑾儿,顿时就兴奋的扑了过去,两只眼睛锃光发亮。

    瑾儿略嫌弃的撇了撇嘴,却还是伸手接住了扑来的胖嘟嘟,被扑得以后趔趄往后退了两步,若不是老夫人在后面及时的伸手拦了一把,他怕是要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去。

    越发嫌弃的推了推粘在身上的胖嘟嘟,“几天不见,你怎么又胖了?”

    郑嘟嘟瞪大了眼睛,我才没有,你别胡说!

    卫老夫人看得有些惊讶,“瑾儿和嘟嘟倒是交情甚好呢。”

    瑾儿的眼珠往一边轻轻一滑,谁跟他交情好?

    嘟嘟却笑眯眯的朝老夫人喊了声“奶奶”,又拉着瑾儿说:“瑾儿哥哥,我哥哥今天休沐,虎头哥哥说山上的杨梅熟了,我三姐要带我们上山去摘杨梅呢,你也去吧。”

    “杨梅?”

    “嗯!”嘟嘟用力的点了下头,又忍不住的咽了下口水,说,“可好吃了,比糖还要甜!”

    瑾儿略有些茫然的眨了下眼,是吗?他怎么记得杨梅好像不是很甜啊?

    老夫人在两个孩子的身后,听到这话愣了下,然后蹲下身问嘟嘟道:“奶奶还从没有亲手摘过杨梅呢,可以带奶奶一块儿去吗?”

    郑嘟嘟转头看了眼云萝,见她点了点头才回过来跟老夫人说:“好!”

    老夫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云萝,眼里的慈爱简直要满溢出来,又问郑嘟嘟,“杨梅真有那么甜吗?”

    郑嘟嘟惊奇的问道:“奶奶没吃过吗?”

    “好像吃过的,可是忘记是啥味了。”

    郑嘟嘟就拍着小胸脯说道:“那奶奶今天就多吃些,我哥哥说的,杨梅可甜可甜了,他能一口气吃三大碗!”

    瑾儿皱皱眉头,“你自己难道没吃过?”

    “吃过!好甜的!”他其实根本就不记得到底有没有吃过。

    老夫人看着他这小模样,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山上的野杨梅怕是酸得很吧?

    老夫人和景玥先进食肆和郑丰谷与刘氏打了声招呼,面对着他们的疑惑,老夫人笑呵呵的说道:“阿玥与我那孙儿的关系最是要好,打小就是一块儿长大的,那真是比别人家的亲兄弟还要亲。我也没想到会在镇上遇着他,这不声不响的跑到江南来了,还听他说在附近买了两座荒山要开垦出来建茶园,先前也没来跟我老婆子请个安什么的,真该写信去你祖母那儿告上一状,让她好好的训斥你一顿。”

    前面的话是对郑丰谷和刘氏说的,后一句则是对着景玥的不满嗔怪。

    景玥自是赔罪不提,又跟郑丰谷和刘氏说道:“其实我也是一早就知道了阿萝是逸之失散多年的妹妹,这次过来还得了他的托付,要替他好好照顾妹妹。”

    这当然是假的,卫逸之恨不得将他与整个江南隔离,让他离阿萝有多远就能有多远。

    郑丰谷和刘氏愣了一下就回过神来,这似乎也能解释了景公子为啥一开始就对他家另眼相待,肯定是看在了卫小侯爷的面子上。想到卫小侯爷是他家小萝的亲哥哥,夫妻两对景玥也不由得更亲近了些。

    景玥早已经跟他们熟悉,现在又添了一层卫小侯爷好友的身份,文彬也不过是多看了他一眼,更多的注意力却放在老夫人的身上。

    先前他白天要上学,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从家人口中得知,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位据说是三姐亲奶奶的老夫人。

    老夫人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打量,想到先前调查中关于郑家人的情况,她看着文彬的眼神也甚是温和,还拿出了一个锦盒送到他面前,说道:“前面两日一直没能见着你,这见面礼都多藏了两天呢。”

    文彬犹豫了下,然后双手接过,恭恭敬敬的朝她行礼,“谢老夫人。”

    老夫人拉着他的手,一脸稀罕的说道:“啥老夫人不老夫人的?你是小萝的弟弟,我是小萝的亲奶奶,你合该也叫我一声奶奶才对。”

    文彬抿着嘴角笑笑不说话,老夫人也没有勉强他,又跟他说:“听说你在镇上的书院读书,可真了不得,小小年纪就进了书院,再过两年,你家怕是又得多一个秀才公。”

    “老夫人谬赞了,小子还差得远呢。”

    老夫人又将他上下打量了几眼,不住的点头说道:“眉清目秀,身姿如松,言谈有礼,进退有度,真是个出色的小郎君。”又转头和刘氏说,“小小年纪的就已经学识出众,听说去年就参加了童生试还过了县试,日后怕还能给你挣个诰命呢。”

    刘氏脸上发着光,又有些羞赧,“您太抬举他了,去年也不过是跟着先生去见见世面。”

    “那也定是因为他有了足够的学识才行,不然先生为何只带他,不带别的学生?”

    在上山的路上,文彬凑到云萝身边悄悄的说:“这个老夫人好和气,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在捧着我们,也不晓得是本性如此,还是为了三姐你。”

    这个弟弟真是越来越像个小老头了,比爹娘还要操心。

    云萝轻捏了下他的手,也不放开,就牵着他往山上走。

    郑嘟嘟原本还一手瑾儿哥哥,一手郑小虎的摇摇晃晃不让人抱,一见三姐竟然牵着哥哥的手,顿时就不乐意了,追不上来就冲着她喊:“三姐,我也要!”

    文彬转头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拉着三姐就往山上冲,对着身后郑嘟嘟和郑小虎的叫唤充耳不闻,心里还有些莫名的痛快。

    叫吧叫吧,叫破了喉咙我也不会停下来等你们的!

    看着那飞快远去的两个身影,郑嘟嘟追不上就只能在后面被气成了一只河豚,老夫人看得有趣,一把将郑嘟嘟抱了起来,笑眯眯的问道:“奶奶抱着你追上去好不好?”

    郑嘟嘟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自觉的晃了两下小短腿,“奶奶你放我下来,我能走。”

    “真乖。”老夫人摸着他的头,另一只手却并没有放开他,抱着个小胖子亦能在山林里健步如飞。

    郑小虎仰着脸看了会儿嘟嘟哥哥,然后转头就朝跟在最后面的虎头张开了手臂。

    哥哥,抱!

    虎头撑着身旁的一棵大树满脸苦闷,“让你们在家里乖乖待着,偏要跟上山来,谁能扛着你们爬山?”

    嘴上虽抱怨着,动作倒也没有太多迟疑,往郑小虎的腋下一托,直接将他托举到了肩膀上,让他自己抱紧了他的脑袋。

    瑾儿的目光默默的从舅舅的怀抱转移到了他的肩膀,却迎来舅舅冷酷无情的一眼,“休想”这两个字就差被直接写到脸上了。

    小公子特别有骨气的连抱抱也不要了,哼,他才不稀罕!

    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跟着云萝上山,并没有走出太远,很快就到了两株杨梅树下。

    杨梅树上,青的分的红的杨梅一簇簇的悬挂在枝头,郑嘟嘟和郑小虎被放下后就仰着脑袋看,嘴里不住发出“哇”的声音,瑾儿也目光微亮,原来杨梅长在树上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三姐三姐,我要吃!”郑嘟嘟扭过头跟云萝特别坚定的说道,双眼锃亮,口水滴答。

    云萝默默的看两眼文彬,然后双手抱住一根树干就用力的摇晃了起来。

    “哗啦啦”的枝叶摇晃声中,青青红红的杨梅“噼里啪啦”的开始往下掉,落在满地的枯叶上,滴溜溜滚了一地。

    郑嘟嘟和郑小虎欢声一声,蹲下身将滚到脚边的一粒杨梅捡了起来就往嘴里塞。

    “哇!”这是郑小虎的哭声。

    郑嘟嘟坚强的忍住了没有哭出来,只是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伸着舌头口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哈哈哈……”虎头捶着树大笑,真是半点都不带心疼两个弟弟的。

    瑾儿默默的把手上的杨梅扔回到了地上,一副刚才什么都没有干的模样。

    老夫人亦是忍俊不禁,给两个孩子擦了擦口水,又把郑小虎给哄得停止了哭声,“好了好了,咱不吃这些酸津津的东西了,回头啊,奶奶给你们抓兔子来吃。”

    郑嘟嘟好奇的问道:“奶奶也会抓兔子吗?”

    “奶奶不仅会抓兔子,还能抓野猪呢。”

    郑嘟嘟顿时眼睛一亮,“我三姐也会!”

    郑小虎也叫嚷着:“我哥哥也会!”

    旁边,云萝和文彬已经弯腰开始捡落在地上的杨梅,虎头笑了一阵之后也拎着背篓颠颠的捡了起来。

    景玥捡起一粒咬了一口,眼角在瞬间染上了几分红晕,嚼都不嚼的直接干咽下,剩下手里的半颗则悄悄的扔到了看都看不见的远处。

    看着掉落满地的杨梅,小公子的神色中依然是带着嫌弃的,“这东西捡回去做什么?”

    虎头刚捡到他旁边,闻言就跟他说:“带回去让二婶腌渍了之后就能吃了,比铺子里卖的蜜饯还好吃呢!”

    瑾儿将信将疑,他背上的小篓子却忽然被解下出现了他眼前,伴随着他舅舅冷淡的声音,“别傻站着了,快捡吧。”

    “……”呸!叫谁捡呢?多稀罕的东西啊还值得本公子纡尊降贵的亲自动手?何时本公子想吃几块蜜饯都要到这儿来捡了?

    粗鄙!低劣!腌臜!

    小公子一把夺过小背篓,蹲下身就气哼哼的捡了起来,顺手还朝郑嘟嘟丢了一粒,“不许偷懒,快来捡!”

    郑嘟嘟扭了下身子,这么难吃的东西,他一点都不想捡呢。

第161章 正式认亲

    这一天,云萝他们不仅在山上捡了杨梅,还打算要捉几只小猎物来烤着吃,把从没有过此等经历的几个孩子稀罕兴奋得不得了,就连老夫人也对今日的行程十分满意。

    她虽然没能陪伴着孙女,但有关于她的事情,这四年来却是了解得透透的,早就想要陪着一起上山打猎,下水摸鱼,即便什么都不做,坐一坐,走一走也是极好的。

    “这孩子的身手还真不错。”看着虎头在山林间穿梭腾挪,老夫人不由得赞叹了一声,眼中也划过一丝异彩。

    经过云萝的几年调教,虎头现在的身手确实可称得上是十分优秀,有些招式身法更是在长年累月的锻炼中融入到了骨血成为一种本能。

    身边有个云萝在时不时的刺激着他,所以他自己反而并没有多少自觉,觉得练了这么多年也就马马虎虎,还是要被比他小了一大圈的妹妹轻松的按在地上摩擦,实在是丢脸。

    可老夫人今日一见,却忍不住的心生欢喜,撇头看了眼景玥。

    景玥察觉到老夫人的视线,转头看了她一眼,又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虎头,然后默默的转回到云萝的身上。

    这种死皮赖脸缠着阿萝的人就不要轻易带出去了,还是留在村子里让他安度余生吧。

    老夫人不知道景玥心里的那点别扭,见他似乎无动于衷就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身为一军统帅,遇到这样的好苗子,你竟是一点都不动心吗?”

    老夫人开了口,景玥就不能当做没看出意思来,略有些无奈的说道:“您老以为当兵是多好的事啊?多少人家为了躲避征兵不惜倾家荡产?虽是个乡下少年,但他家中宽裕,比之那些小地主家的少爷也不差多少,本可以平静过一生,又何必要去修罗场上搏命?”

    这话虽不尽实,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腥风血雨,多少儿郎背上行囊一走就是永别?那真不是个让世人向往的好地方。

    老夫人听到他的话也愣了下,看着带着几个孩子在山林间穿梭的单纯少年,幽幽叹息了一声,“听闻西北又有些不安分了。”

    景玥冷笑了一声,“只会窝里横的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又或是,有人看不得朝中太过安稳,故意把人放走了。

    想到那些人,景玥的右手指尖摩挲,眼中倏然划过一丝冷锐。

    若非没有切实的证据……

    “您老放心,西夷刚经历一场大战已是元气大伤,现在不过是有些人不甘心的小闹剧,翻不起什么风浪,明年的朝贡他们照样不敢打一丝折扣。”

    老夫人侧头看着他,看着这个和她孙儿一般年纪的少年郎,又是幽幽一声长叹,“你也莫要太过紧逼自己,你们都还小,有些人却要老了。”

    景玥愣了下,看着不远处高举一只灰兔子被三个小孩围绕的小萝,唔……他差点又忘记了他和阿萝现在都还小这件事。

    唉,还要再等好几年才能把阿萝娶回家呢。

    这一天,他们一直到傍晚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才下山回到村子里,一伙人吵吵闹闹的吸引了村里的不少乡亲。

    等他们走过,几个村民就凑在了一起轻声说着:“听说小萝她竟然不是郑家的孩子呢。”

    “这事我也听说了,郑丰谷当年不是有个小闺女嘛,一出生就病恹恹的没几天就不行了,还抱去了山上,可转头就又抱回来说孩子好了,谁都没想到竟是换了一个。你说咋就那么巧的正好让他们给捡着了呢?”

    “那老太太就是小萝的亲奶奶,前两天是金公子亲自陪着她一起过来认亲的,没想到今儿连景公子都出现了,也不晓得是啥来头。”

    “甭管啥来头,反正肯定比我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好多了。”

    “小萝的亲奶奶咋这样年轻?瞧着跟二嫂都像是差不多年纪呢。”

    “这大户人家的太太们不用风吹日晒的,自然跟我们不一样,又有那胭脂水粉啥的不要钱的往脸上抹,能不年轻吗?我听说啊,她们还会把那珍珠磨成粉用来擦脸,哎呦喂,啧啧啧……”

    “唉你们说,小萝的亲奶奶都找上门来了,咋不见她其他亲人?还有郑家老屋那里这两天也没啥动静啊,该不会是外头胡说八道的吧?”

    “咋会是假的呢?我亲耳朵听得真真的,前天晚上大奶奶骂得可大声了,太婆都连夜去了老屋。”

    他们以为等人走了,再轻声议论没啥不妥,前面的景玥和老夫人却在走出一段路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显然是把这些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回头就见云萝也转头往后看,老夫人愣了下,快走两步到她身旁,柔声说道:“小萝,祖母想过两日去正式的拜访你这儿的爷爷奶奶,你觉得如何?”

    云萝静默了会儿,点头道:“好。”

    老夫人顿时喜逐颜开,牵着她的手就往前走,轻声的跟她说:“可惜你母亲出了点意外,连带着你哥哥也被耽搁了不能过来,只我一个老婆子来接你回家,真是太草率,太委屈你了。”

    前面的郑嘟嘟发现三姐被落下了,转头往后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卫奶奶牵着三姐的手,当即就转身蹬蹬蹬的跑过来抓住了云萝的另一只手,看着老夫人的眼神瞬间有些警惕。

    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他,说道:“嘟嘟的三姐咋这样好?奶奶看到她就和看到嘟嘟一样,都喜欢得不得了,不过还是嘟嘟更可爱。”

    郑嘟嘟顿时眉开眼笑,牵着三姐的手蹦了两下,但还是特别正经的强调了一句,“三姐最好了!”

    “是吗?但我还是觉得嘟嘟更可爱。”

    “三姐最好!”

    “那好吧,小萝最好,嘟嘟最可爱。”

    郑嘟嘟一想,觉得这样说没有问题,心里也就满意了。

    景玥跟在后面,目光幽幽的看着云萝一左一右牵着的手,轻抿了下嘴角。

    察觉到从旁边投射过来的两道视线,他侧目便见瑾儿小公子也在侧头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满满都是狡黠和不怀好意。

    “舅舅。”他忽然凑了过来,那双与景玥如出一辙的桃花眼轻轻眯起,脸上扬起的笑容天真又无邪,说道,“没想到云萝姐姐竟然是姑母的女儿,那岂不就是我的表姐?这样算一算,她也要叫你一声舅舅呢!”

    景小王爷的额头上忽然绷起了两道青筋,看着亲外甥的目光倏然幽深。

    瑾儿不自觉的后退了一小步,心里发毛却还是忍不住的想要继续撩拨他冷酷无情的亲舅舅,“你先前还跟卫漓表哥以兄弟相称,你吃亏了你知道吗?”

    撩完这一句,他迅速的后退一步,又拐一个弯往前飞奔而去,从他的背影就能看出来他现在的心情有多好。

    景玥幽幽的盯了他一会儿,随之不在意的撇开眼,继续看着云萝,那眼神眨眼便是温柔得仿似能滴出水来。

    不过是拐着弯的姻亲,京城各家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是差辈还是同辈又哪里能真正算清楚?除非血亲之间,其余的向来都是各论各的,也就小蠢货才会在那儿沾沾自喜的以为这事能打击到他。

    一点影响都没有好吗?

    所谓的正式拜访,就是拜访之后,云萝认亲的事情才算是正式的提上了程序。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如今只有她这个祖母来出面认亲,老夫人已经觉得十分委屈了孙女,其他的事情自然不肯再马虎对待。

    所以老夫人并没有急匆匆的今天定下明天就马上要登门,而是先跟郑丰谷和刘氏都商量妥当,并定下了三天后的日子,拜访郑丰谷和刘氏,更要拜访郑大福和孙氏。

    那天,文彬向先生请了一天假,食肆也暂停营业一天,一家人却其实已经忙了好几天,真正可谓是扫榻相迎。

    到太阳升起的时候,白水村的村民们就看到有大队车马浩浩荡荡的朝着村子过来,高头大马上骑着威风凛凛的黑衣侍卫,簇拥着最中间一辆乌木华盖的马车,后面还跟着几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

    在村民们好奇的聚拢过来看热闹的时候,车马停在了村口郑丰谷家的大门前,侍卫们下马的动作整齐划一,车夫放下马凳,卫老夫人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她今日不同于往日的简单朴素,虽不能说盛装而行,但也是富贵逼人,加上她一身常年身居高位熏染出来的气度,一瞬间让村口看热闹的乡亲们缄默不敢发出丁点的声音。

    郑丰谷一家人早在听到动静的时候就迎出大门等候,看到这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还有贵气逼人的老夫人,一时间也不禁被镇得手足无措。

    老夫人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虽装扮有了改变,但神态却依然温和,“我想着今天是正式拜访的日子,无论如何也该郑重些才好。”

    郑丰谷回过神连忙把老夫人请进门。

    云萱悄默默的往门外看了一眼,抚着胸口和云萝说:“好大的排场,你以后出门不会也要这样浩浩荡荡、前呼后拥的吧?”

    大吗?

    以老夫人的身份来说,出行带着这么些侍卫,身边只跟着两个丫鬟,云萝并没有觉得这排场太大了,这样大概还是顾及着郑家的心情吧?

    云萝看一眼门外,没有看到景玥和瑾儿的身影,就收回了目光对云萱说道:“等日后栓子金榜题名,你还能看到更大的排场。”

    云萱不由红了脸,在她的手臂上轻轻拧了一下,“又胡说!”

    老夫人进了门,侍卫们却依然守在门外,看热闹的乡亲们不自觉的安静了会儿,忽然“嗡嗡嗡”的就议论了起来。

    “就是金公子来都没有过这样大的排场呢!”

    对大部分人来说,他们所见过的最金贵的人大概就是金来了。他们倒是都知道那位景公子可能比金公子家更富贵,但景玥出行多是骑马,带着几个侍卫反倒不如前几年金来第一次来白水村时的浩荡气派。

    老夫人进了屋,看着突然又有些拘谨的郑丰谷等人,不由笑道:“我不过是换了一身衣裳,你们怎么就像是不认识我了?嘟嘟,来,奶奶今天又给你带了礼物。”

    郑嘟嘟颠颠的走了过去,好奇的看了看站在老夫人身后的两个丫鬟,又伸手摸了下老夫人身上的衣裳,仰着脑袋说道:“奶奶,你今天真好看!”

    老夫人顿时“哎呦”一声将胖嘟嘟搂进了怀里,笑得鱼尾纹都多夹出了一条,“咱嘟嘟的小嘴咋这么甜?”

    郑嘟嘟扎了下嘴,说:“不甜,三姐都不给我吃好多糖。”

    “糖吃得太多了容易坏牙,嘟嘟有没有听三姐的话?”

    “有,我可乖了!”

    有了嘟嘟活跃,其他人也渐渐的放松下来,似乎老夫人除了换一身新衣裳,多插了几根金簪之外,和前两天确实没啥不一样。

    在老夫人的示意下,两个丫鬟捧上了精心准备的礼,比先前送过的些许见面礼更精心也更贵重。

    绫罗绸缎、滋补药品、干果点心等等各色礼物摆放得堂屋里几乎无处能下脚,而除此之外,更是还有一份田庄的地契。

    如果说前面的礼还只是让郑丰谷和刘氏有些惊讶的话,那张田庄的地契就让他们惊慌了,郑丰谷慌忙站了起来将那地契推回到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万万不可,这这这……太贵重了,您快收回去。”

    老夫人将地契又推过去,说道:“不必推辞,你们养育了小萝十二年,也可以说是救了她的一条命,我真不知该如何感激才好,区区一个田庄又算得了什么?”

    郑丰谷再推回去,说:“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们从没有盼望过能得到些啥,当年把小萝抱回来,就是当自个孩子的,这这……不能收。”

    “不过是个不大的田庄,我听说你一直都想要给家里多添置些良田,正好,这田庄就在不远,你平时来回看顾也方便。”

    郑丰谷依然摇头,坚定的把地契推了回去。

    他说不出太有道理的话来,只是觉得这不能收,收了就好像小闺女也不是他的了。

    就算他是个乡下泥腿子,就算闺女不是亲生的,可他养了十二年,从来就没有把她和亲生的区别开来,现在更不会因为养了她就白拿这么贵重的一个田庄。

    相互又推让了一阵,郑丰谷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刘氏更是急红了眼眶,一副闺女要被抢的伤心模样,老夫人不禁愣了愣,忽然莞尔。

    她终于把那份地契收了回去,笑道:“是我思虑不周,只想着该如何感谢你们养大了我孙女,却没想到你们也是小萝的爹娘,不论将来如何,她这辈子都必须要好好的孝敬你们。”

    郑丰谷松了口气,听老夫人这么说来,又搓着手有些赧然的说道:“啥孝敬不孝敬的,我和孩他娘有手有脚、有田有地还有这个食肆,老了也不愁。我们就盼着孩子们平平顺顺的,能够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没啥好担心的了。”

    “一辈子能够平平顺顺的才是这世间最难得的事啊。”

    老夫人只在这边坐了一会儿,然后在一家人的陪同下进了村往老屋去拜访郑大福和孙氏。

    郑大福他们早已经先一步知道了老夫人的到来,加上在定下这个日子后郑丰谷也是第一时间过来告知了二老,所以云萝他们过来的时候,老屋里的人也正等候着。

    不仅有郑大福和孙氏,知道今日卫家的老夫人来登门认亲,李氏、原本应该在私塾教书的郑丰年和县学读书的郑文杰竟然也都请假在家。

    看到这家人,郑丰谷不由得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老夫人的脸色。

    他可不认为他家以前的那些事情,家里人待小萝的态度,老夫人会全然不晓得。

    老夫人却是面不改色,一进门就亲亲热热的与郑大福和孙氏相互问安打起了招呼,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堂屋里多出来的那几个人。

    本来嘛,这里是郑丰年他们的家,他们坐在自己家的堂屋里,老夫人身为一个上门的客人,又如何会对他们有意见呢?

    相互问安落座之后,她拉着云萝跟郑大福说:“您比我长几岁,我就自来熟的叫您一声郑老哥,我这孙女刚从娘胎里出来,都没来得及让我们看上一眼就被歹人偷了出去,自此流落民间,得亏您家的儿子儿媳妇心善将她抱了回来当成亲生的养育长大,才有我今日终于找到孙女喜得一家团聚。”

    那样尊贵的老夫人竟这般纡尊降贵的与他说这些话,郑大福在短暂的拘谨之后又有些受宠若惊,“这也是缘分,白捡了一个闺女,说来还是我家赚了便宜,小萝这孩子……”

    他下意识的看了云萝一眼,见她一无既往的神色淡然,好像突然出现的尊贵身份都不能让她有丝毫动容和激动,心里的滋味真是复杂得说不出来。

    想到她竟然有着那样尊贵的身世,郑大福现在开口叫她一声“小萝”都莫名有种心虚感,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这孩子打小就特别懂事,从不需要家里大人操心,还自己跟村里的张屠夫拜了师父学习打猎,后来家里三天两头的都能吃上她带回来的肉食,几个弟弟妹妹都特别喜欢她。”

    老夫人心疼的摸了摸云萝的手,说道:“要说缘分这事还真真是妙不可言,这孩子当年被歹人偷出去后差点就被扔河里了,幸得她师父正好经过,把人惊走又将她从河边捡了回来,救了她一命。”

    郑大福一愣,“咋的,张猎户竟是早就与小萝认识?”他记得她好像就这一个师父吧?

    “郑老哥还不知道吗?”老夫人也是愣了下,然后笑着说道,“小萝的师父原本不姓张,他姓傅名彰,认真算起来与我家还有些渊源,只是当年他出了些变故不得不流落他乡,还恰好救下了小萝,之后辗转到了白水村,要不是后来遇到了他,我还不能这么快就找到我这个孙女呢。”

    郑大福有些愣愣的,孙氏从老夫人出现后就一直盯着她的脸看,眼里闪烁着一些莫名的光,又见老夫人与郑大福相谈甚欢的样子,眼角不知不觉的就耷拉了下来。

    她忽然开口说道:“张猎户离开村子都有好些年了。”

    老夫人看着她笑道:“四年前离开的,去了西北打战,现在大小也算是个将军了。前段日子我在京城的老姐姐写信给我还说正在给他安排相看媳妇,三十出头的人了,还一点不着急娶媳妇的事儿,硬是说要等他徒儿到京城去帮他相看,凡是他徒儿不中意的,不能与他徒儿好好相处的,他都不稀罕娶。”

    云萝也愣了一下,这件事情老夫人可从没跟她说起过,不禁问道:“我师父他还有别的徒儿吗?”

    “就你一个!”老夫人忍俊不禁,“你师父可是与你说过,以后要你给他养老送终?”

    云萝默然,又默默的点点头。

    老夫人一叹,“有你这后路在,他可不就越发肆无忌惮的不着急娶妻生子了。”

    郑大福呐呐的问道:“这都当上将军了?”

    老夫人抚掌说道:“他家本就世代为将,在流落到白水村之前他也在军中任职,最是英武勇猛,一朝回到战场之上,可不就如同蛟龙入海?”

    郑丰年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张猎户瞧着就不像是个普通人,一身的英勇之气,功夫也十分厉害,多少人都不敢进的深山他都如履平地,仿佛进了自家后院,没想到他竟真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云萝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还骂过她师父是莽夫、是粗鲁的野人。

    老夫人客气的朝他微笑点头,转头又与郑大福说道:“这个孙女我家是定要认回去的,不过生恩是恩,养恩亦是恩,郑老哥若是不嫌弃,她就当是多了一个家,以后也依然是你和老嫂子的孙女,逢年过节的孝敬有她爹娘的,自然也万万不能少了你们。”

第162章 暂别白水村

    闲话半天,老夫人又送上了给老屋这边准备的礼,衣料布匹和各色滋补吃食,可说是相当丰厚。

    在这期间,郑丰年几次意图搭话,却都被老夫人轻描淡写的客气了过去。

    郑大福和孙氏是占着长辈的理,不论那些年对云萝好不好,在分家之前他们也算是养育了云萝一场,可郑丰年一个隔房的伯父又凭什么让侯府老夫人纡尊降贵?

    就凭他不事生产、偷奸耍滑、眼高手低,还惦记着侄女手上的那点肉吗?

    卫家老夫人的真实脾性可绝对不是现在表现出来的这样和气好说话。

    从老屋告辞出来,他们又转道去了郑二福家。

    郑二福他们显然是没想到这老夫人还会往他家来,郑丰庆在院子里支着个劈柴的大斧头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自是连忙和扔下编了一半草鞋的爹一起把人迎了进去。

    “冒昧来访,打扰了。”老夫人抬头看到被小胡氏从屋里扶出来的老太太,她连忙快步迎了上去,“老太太,今日特意来拜见您。”

    拜访和拜见,显然是不同的两个词。

    老太太连忙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老夫人快快屋里坐。”

    老夫人亲手扶着老太太的一边胳膊,在郑二福等人的引领下进了堂屋,又与老太太说着:“小萝说了,在这个家里,最疼她的就要数您老,前些年家里都不宽裕的时候,她还能时常在这儿吃一顿饱饭。”

    “哪有她说的这么好?她自己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让人忍不住就想多疼疼她。”

    说着的时候转头去寻找云萝的身影,却见她被虎头拉在了院子里说话。

    卫老夫人转头跟老太太说:“您这曾孙虎头虎脑的,一身的机灵劲,将来必有出息。”

    老太太笑呵呵的,“就是个安分不下来的混账小子,从小就调皮捣蛋的,也只有小萝能制住他。”

    院子里,虎头拉着云萝一脸气闷,“你要回你自个的家了吗?”

    村里到处都在说小萝不是郑家的孩子,她的亲人找上门来了,要接她回去享福。

    虎头这几天的心情不大好,有一种妹妹将要被抢走,他却毫无办法的气闷和憋屈。

    云萝仿佛没看到他的脸色,点头道:“暂时不走,老夫人过两天还要宴请全村,之后我再随她去府城。”

    虎头都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她之后的话再次打回了低谷,不禁幽怨的看她一眼,但更多的还是担心。

    就像文彬一样,他对大户人家的事情并不了解,但多多少少的也听说过一些,真担心小萝去了会受委屈。

    “你去了那里后可别跟在村里一样,什么事都不在意不计较的。那些千金小姐公子们一个个都娇惯得很,眼睛还大都长在头顶上,如果敢欺负你,看不起你从乡下去的,你千万别忍着,说不过你就动手,再不行你就回来。”

    这话说得虽然跟文彬不一样,意思却是差不多的。

    云萝听着也只是点头,并不反驳。

    虎头看着她这安静淡然的模样,更是愁得跟什么似的,用力挠了下头,说:“太婆她不是在大户人家待过吗,你要不今天就在我家住一晚?”住一晚更太婆讨教讨教在大户人家的生存之道。

    看着这些比她本人还要焦虑的亲人们,云萝不知该怎么去安抚他们的不安,便说:“虎头,你要相信我,我什么时候吃过亏?”

    “那咋能一样呢,大户人家里都是些精明人,可没有我们乡下这么简单。”

    “都是人,在我眼里没有什么区别。”

    他撇撇嘴,又哼唧了几声,“你以后就有亲哥哥了。”

    虽然以前郑文杰也是她的哥哥,但他一直自以为和小萝的关系比郑文杰亲近多了。可是现在,她就要有一个亲生的哥哥!

    看他别扭的模样,云萝微微弯起了眼睛。

    老夫人的正式拜访算是正式确定了云萝的身世,一时间,村里到处都在讨论这件事情,那兴致勃勃的模样就仿佛什么事都被他们亲眼所见,有羡慕的,有感叹的,也有对孙氏他们阴阳怪气嘲讽的。

    但不论如何,这些事情都不能影响到云萝丝毫,老夫人在拜访之后的第二天更是带着人马来村里摆开宴席,宴请全村和周围几个村子的老人家,摆了足足三天的流水宴。

    在乡亲们为此津津乐道的时候,云萝却登上了前往府城的马车。

    郑丰谷他们一路送她到了镇上,进入通往府城的官道还依依不舍的不愿停下脚步,云萝都无奈了,说;“我就是去府城转上一圈,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带你们一块儿去。”

    刘氏抹了把眼泪,“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你过去后要万事当心,有啥事都要记得去找老夫人,莫要跟在乡下似的啥都自个儿扛着。”

    “好。”

    云萱说:“我们也都不晓得府城里是啥样子的,不过姑婆他们也在府城,你如果有些不好处理的事还可以去找袁承表哥帮忙,你与他不是玩得很好吗?”

    “嗯。”

    文彬说:“三姐,我明年一定能考中前三,到时候就能去考江南书院了。”

    “我等着。”

    郑嘟嘟泪眼汪汪的看着老夫人,说好的你不会跟我抢三姐呢?

    云萝摸了下他的头,说:“我先去府城看看,如果好的话,下次就带你一起去玩。”

    郑嘟嘟顿时眼睛一亮,“三姐,你啥时候回来?”

    云萝估摸了下日子,跟他说:“到夏收的时候,我肯定就回来了。”

    郑嘟嘟皱起了脸,“那还要很久呢。”

    “不久,你看田里的谷穗都垂下来了。”

    他看了看路边田里的庄稼,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再依依不舍,马车终于还是远去,郑家几人站在路边一直到再看不见车马的影子才收回了目光,调转方向回村去,气氛甚是沉闷。

    远处,云萝也放下了马车的帘子,转头看向了同坐在马车里的卫老夫人。

    老夫人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拍了两下,说道:“看到你与他们这般不舍,我就知道他们并不曾给你委屈,这次去府城也只是去认个亲,你若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

    孙女认回来了,老夫人却并没有要将她捆在身边的想法,虽然她内心里是恨不得一刻都不与孙女分离的。

    而云萝感受到老人家的疼惜和明理,不禁沉默了会儿,终于喊了一声,“祖母。”

    老夫人的眼中一瞬间有泪光划过,拉着她直喊“好孩子”。

    后面有车马追了上来,马车外有人禀告道:“老夫人,小姐,是景公子。”

    马车停了下来,老夫人掀开窗帘果然看到景玥带着一队人马追了上来,“老夫人,正好我们也要去府城,不如一道同行?”

    老夫人看了眼他身后马车里,也正掀着帘子往外看的瑾儿小公子,点头笑道:“求之不得,有你们一块儿,我这一路上都能安心许多。”

    景玥透过窗帘看向马车里面的云萝,“阿萝初到府城,我总得去给她撑个腰。”

    老夫人一愣,随之看着他若有所思。

    景玥丝毫不避,坦然的迎接着老夫人的打量和琢磨。

    云萝疑惑道:“撑腰?”

    这回去认个亲还得有人撑腰才行吗?那卫家府邸里面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老夫人担心孙女会被吓到,连忙回头来安抚道:“你只管放宽心,有祖母在,谁都不能把你如何。”

    未了还瞪了马车外的景玥一眼。

    臭小子多管闲事,吓到了我孙女,老娘弄死你!

    景玥轻笑,“阿萝又不是温室里娇养的弱女子,老夫人您与其在后面一路撑着,还不如将事情与阿萝说个清楚,该如何处置她自有主意。”

    老夫人继续瞪他,眼里还有些警惕。

    臭小子以前可没见他对谁家的事这么关心,当真是看在与逸之的交情上?听听他的口气,这一副好像很是了解她孙女的姿态,真是颇有些碍眼。

    云萝没看明白他们的眉眼官司,但却听明白了他们的话,便朝老夫人问道:“祖母,府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一路过去也无聊,您不如与我说说?”

    老夫人无奈,又瞪了眼景玥,转头跟云萝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几个不怎么讨喜的人,但都无足轻重,对你造不成任何影响。若是胆敢对你有一丝不敬,你只管打过去就是。”

    云萝若有所思,“是什么人?”

    老夫人的脸色一时间有些奇怪,似轻蔑又似厌恶,跟她说:“也就你祖父的两个私生子而已,你不必将他们当正经人看待。”

    私生子?

    云萝问道:“我该叫他们叔叔吧?”

    “呸!狗屁叔叔!小萝你记得,你姓卫,是我卫家正经的大小姐,他们可跟我卫家没有一点关系,你只当他们是平常供你耍弄的玩意就行。”

    心念电转,云萝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

    景玥的声音隔着马车壁传了进来,“老夫人才是正经的卫家人,老爷子本姓陈。”

    哦,果然是入赘吗?

    多年以前,老镇南侯膝下只得一女,宠得如珠如宝,到了成婚的年纪就给她精挑细选了一个女婿,虽出身贫寒,但却一表人才,精通诗书经意,年方十八就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

    成婚三年,两人膝下已有了一个儿子,就是云萝和卫漓的父亲,本该浓情蜜意、一家和乐,却忽然爆出那陈举人竟拿着卫家的银子,背着卫家人在外头养了一房外室,那外室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至此,夫妻反目,但老夫人却并没有将陈举人赶出门外,而是将那外室接进了府,将他们一家四口人关在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

    “你祖父已经瘫痪在床三十余年,一直由他的红颜知己精心照料着,能够日日相处,不必心惊胆战的害怕被人发现,想必他们心里也快活得很。”

    “……”所以,您老不仅把他们关了起来,还打断了那男人的腿吗?

    云萝将事情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朝老夫人竖起了大拇指,“您干得漂亮。”

    老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搂着她说道:“所以你也大可不必将他们放在眼里,若是对你恭恭敬敬的便罢,若胆敢对你有一点不恭敬,你只管大耳刮子甩过去。”

    “他们现在还住在府里吗?”

    老夫人不屑冷笑,“他们倒是想分出去单过呢,我原本也不欲跟几个小辈过不去,好歹关了这么些年也差不多了,可惜有些人就是心太大,在你爹没了之后竟以为他们能登堂入室占据主位。”

    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她拍了拍云萝的背,说道:“所以,并没什么值得担心的,顶多就是去给你祖父看一看认个脸熟,族中的几位长辈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多少年前他们都没能把我拉下来,现在也只有缩着脖子乖乖度日的份。”

    顿了下,她又说:“男人大多犯贱,你想安安稳稳的当个贤妻良母,他们往往就要作天作地的,一旦你强势起来了,他们也一下子就缩了回去再不敢轻易造次。所以小萝啊,你要听祖母的话,等过几年你长大嫁人之后可千万不能当个忍气吞声的受气包,受气包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好。”

    马车旁的景玥:“……”一派胡言,本王如何会让阿萝受气?

    马车一路奔驰,第二天将近傍晚的时候就到了府城。

    这是云萝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看到这样大的一座城池,巍巍城墙之上有士兵巡逻,宽阔的城门下,车马人流不息,一个四十余岁留着八字胡的褐衣男子快步迎了上来,“见过老夫人,见过大小姐!”

    老夫人掀开窗帘往外看,惊讶的问道:“卫德,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听闻老夫人和大小姐今日要回家,老奴如何能不出门迎接?”他往前凑了一步,透过掀开的马车窗户,轻声说道,“不知是哪里走漏的风声,老爷子也知道今天大小姐要回家了。”

    老夫人顿时眉头一蹙,随后冷笑了一声,“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知道了也不稀奇。”

第163章 初入卫府

    马车穿过宽阔的城门进入了越州城,又顺着宽敞的大街一路往北走去,一副属于这个时代的大城景象缓缓的呈现在云萝的眼前。

    鳞次栉比的商铺,川流不息的人群,路上的每一个人都似乎要比乡下小镇上的更神气。

    云萝透过马车的窗户往外看,老夫人在旁边给她细细的介绍沿路的景象,一直到进入城北,路上的行人少了些,但每个人的衣着穿戴却更精细了。

    卫府就坐落于越州城的城北,占据了整整两条街的面积,是放眼整个越州城最宏伟气势的一座府邸。

    马车缓缓靠近,那边的景象也越发清晰的呈现在云萝眼前。

    大门前一个足以跑马的广场,两边栽种着一些矮小的灌木花卉,门前石狮子上披挂着红绸,朱红的大门敞开,白玉阶上八名侍卫持枪守卫。

    云萝的目光落在了大门上方的乌木匾额,上头龙飞凤舞的“卫府”两字旁边,还有着一个鲜红的印章。

    “那是庆隆帝亲手赐下的匾额,总共有两块,还有一块镇南侯府的匾额挂在京城的侯府。”老夫人见她盯着匾额看,就主动的给她解释道。

    庆隆帝是两代以前的大彧至尊,也是当今圣上的亲爷爷。

    当年,老侯爷主动上交兵权,只携带妻女回到了老家江南,庆隆帝便赐下这两块匾额,另还有一道准许卫家女承爵的圣旨。

    马车在大门前停下,又有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嬷嬷领着府中下人鱼贯而出,跪地恭迎道:“恭迎老夫人回府,恭迎大小姐回府。”

    云萝和老夫人一起下了马车,在众人的簇拥下从大门而入,真正的踏足到了卫家的地盘之上。

    白玉阶,青砖地,粉墙黛瓦,真正进入到卫府之中却见里面意外的简洁,简单却不失大方,一眼望去,看不到太多的精致景象,却开阔舒朗,直让人耳目一新。

    在进入正院的时候,云萝还看到了院子里的一排武器架,上面刀枪剑戟一应俱全。

    她的目光忍不住在上面多停留了片刻,然后就听见老夫人说:“我平时闲着没事就喜欢耍弄两下,小萝若是喜欢也只管到这儿来,若嫌场面太小,西北角上还有一片演武场,跑马都是足够了的。”

    云萝是不清楚这个时代的权贵人家府中的格局,跟在他们身后的景玥是见怪不怪,瑾儿小公子却是一脸的别扭表情。

    你们别欺负我年纪小就见识少啊,话说谁家会在正院里摆放这些东西?

    一伙人进了正堂正室,这一路过来,老夫人始终拉着云萝的手,一刻都没有放开,直到拉着她一起坐到了主位之上。

    在城门迎接的卫德和刚才那位五十余岁的老嬷嬷带领着府中的大小管事列队在下方,老夫人指着他们一一介绍道:“这是外院大管家卫德,这是内院大管家曹嬷嬷,这是厨房掌事张大勺,他媳妇是针线房的二管事,就是这位,她旁边那位是针线房的大管事应三娘,这位是咱府上的账房先生廖成廖先生,这位……”

    每介绍到一人,他们就上前半步朝着云萝欠身行礼,姿态恭敬,至于内心究竟是什么想法,云萝一时间也看不出许多来。

    将主要的几位管事介绍完毕之后,剩下的就是他们自己上前介绍自己了,未了,老夫人拍着云萝的手说道:“你刚回来,有些事一时弄不清楚也是正常的,你不必着急,左右还有祖母在这儿,你只管慢慢适应就是。”

    顿了下,又说道:“祖母还给你准备了几个丫鬟,待会儿你挑几个带在身边,有什么事都可差遣她们去做,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若是府上有那不长眼的狗东西胆敢对你不敬、惹你不痛快的,你也不必先来禀报我,只管当场大耳刮子打过去就是。”

    初来乍到,又是从贫困乡下到高门侯府之中,老夫人深怕孙女不习惯,在家里住得不舒坦,自是殷殷嘱咐不住的宽慰她的心,同时这些话也算是说给下面这些管事们听的。

    这位是卫家顶顶尊贵的大小姐,谁都不可慢待轻看了她。

    但其实,云萝并没有觉得有多无措,一直安静的待在老夫人身边,将从踏入府门到现在的一切见闻尽都纳入眼中并加以分析,多少心里有些数。

    面对老夫人的好意,她亦无多话,直接点头应了声,“好。”

    一声“好”,让下面的几个管事都不由得抬头看了她一眼,总觉得这位在乡下长大的,刚认回来的大小姐好像跟他们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难道不是应该畏畏缩缩的吗?

    再不济,一朝飞上枝头的张扬和得意呢?

    您这样平平淡淡的一个“好”字,让我们有点忐忑啊。

    好什么哦?好在不着急慢慢适应,还是好在有丫鬟伺候不必自己干活,又或者是好在遇到不顺心的能当场大耳刮子打过去?

    老夫人对她的淡定也有些惊讶,惊讶过后是欢喜,真不愧是她的孙女,这点小场面又如何能惊到了她?

    她转头问曹嬷嬷,“大小姐的院子都收拾妥当了吗?”

    曹嬷嬷走上前一步,说道:“按您一早的吩咐,都已经收拾妥了,就是正院后头的锦兰院,和小侯爷的书意院只隔了一个小花园。”

    老夫人很满意,又转头跟云萝说:“锦兰院虽不是很大,但却是府中景致最好的,离这里也近,穿过回廊只需小半刻钟就能走到了。”

    云萝对于住的地方并没有特别的讲究,但老夫人如此用心,她自然也只有高兴的份,便说了声,“谢祖母。”

    几天相处加上前面几年虽不曾见面但耳闻却当真不少,老夫人对于孙女的冷淡已经有些习惯了,管事们却又在下面偷偷的传递眼神,这大小姐咋这么冷淡啊?初来乍到的,她难道不该抱着老夫人的大腿不放吗?

    眼神在偷偷的传递,有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在老夫人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云萝离得近,加上听觉灵敏,清楚的听见了她说:“老爷遣了丫鬟来请大小姐过去拜见。”

    老夫人的脸一下子就落了下来,“看不清形势的人,总以为他还是个多不可或缺的大人物!”

    这句话不轻不重,足够让屋里的其他人听见,下面的管事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对此没有任何的反应。

    云萝看着她面带询问之色,老夫人却转头拉着她说:“走吧,祖母现在就带你去锦兰院看看,我就动动嘴皮子,其余都是下面的人布置的,也不晓得合不合你心思,你若是有哪里不满意的尽管照着心意改动。”

    听到她的话,曹嬷嬷先朝云萝屈膝行一个礼,说道:“老夫人在几年前就把锦兰院备下了说是要等大小姐回来后居住,里头的一应摆设也都是老夫人亲自过目决定的,说大小姐是个清净的人儿,定然不喜欢太闹腾的装饰,布置得十分清雅。”

    “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老夫人难得的有了点不好意思,一边又拉着云萝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说得再好也没用,还得看我家小萝喜不喜欢。”

    其他的管事都在大管家卫德的指挥下各自退下,只有曹嬷嬷和另外两个丫鬟跟着他们穿过回廊到了锦兰院。

    “景公子,这位小公子,一路辛苦,客院都已备好了,请随小的下去歇歇脚吧。”

    云萝转头看了一眼,看到景玥和瑾儿被卫德拦了下来,要将他们往另一边的客院方向引领。

    瑾儿一下子就绕过了卫德往云萝这边飞奔而来,“姐姐,我帮你去看看院子布置得好不好!”

    景玥却不得不被拦下了脚步,青天白日的他也不能硬闯到阿萝的闺阁之中。

    瑾儿牵着云萝的手,侧转过身得意的看了眼他家舅舅,然后扭回头乐颠颠的跟着老夫人和云萝转进了后院。

    舅舅不能做的事情他却能做,嫉妒死他!

    锦兰院内早有十多个丫鬟候着,看到老夫人进来便纷纷行礼,大的有十六七岁,小的却还不到十岁的模样。

    这些就是先前说的让她挑选贴身丫鬟的人选了。

    云萝的目光在她们身上转了一圈,回头跟老夫人说道:“祖母你替我选吧,不用太多,挑两个就行了。”

    什么不习惯同情怜悯的,她都没有,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公平的,别说是现在这个时代,就算几百上千年后的时代,嘴上喊着人人平等,却又哪里能做到真的平等?

    从小到大都被佣人、警卫包围的大小姐表示,这真的算不了什么,奴才不奴才的不过是换了个称呼,多了张卖身契而已。

    多少人想进入侯府当个奴才都还不能够呢。

    老夫人拉着她在上方坐下,瑾儿窝在云萝旁边,闻言他反倒是先不满的皱起了眉头,说道:“两个丫鬟如何能够?至少也得配备上十个八个的,你可是堂堂侯府大小姐,长公主的亲闺女。”

    云萝捏了下他的脸,“人多了心思就多,我并不觉得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需要配上那么多人才能打理妥当,我花钱养着她们可不是让她们整天无所事事吃白饭的。”

    瑾儿不明白,“怎么就是吃白饭了呢?你知道一个名门贵女的身边每天都有多少事吗?衣食住行样样精细,说要配上十个都是少的呢,若是再加上粗使洒扫的,二十个都不嫌多。”

    云萝回想了下刚才进来时看到的锦兰园的格局和面积,心里合计一下,转头跟老夫人说道:“祖母,粗使的四个人就够了,贴身的也不需要太多,左右只是些端茶递水做针线的琐事,太过亲密的事我都喜欢自己来。”

    依然是瑾儿抢在了前头,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这样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云萝挑眉,“所以,四体不勤,连擦个手都要丫鬟代劳的废物模样才不会被人笑话吗?”

    瑾儿一噎,你骂谁废物呢?

    老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曹嬷嬷也在旁边笑着说道:“大小姐真不愧是咱家的大小姐,倒是颇有几分老夫人年轻时的风采。”就是性子略微冷了些。

    之前,府里虽少有人知道云萝这位大小姐的存在,但也不是全不知晓,至少老夫人最信任的那几个还是明白的,毕竟这些年来,有关于云萝的消息时不时的传递到府里,也不可能让老夫人亲力亲为。

    而曹嬷嬷显然就是知情人之一。

    瑾儿一扭身就窝到了老夫人的身边,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满脸委屈,“老夫人,表姐她这般不知规矩,您老都不管管吗?”

    老夫人笑着说道:“好,我现在就管教她。”

    云萝却盯着瑾儿若有所思,“你叫我什么?”

    老夫人忽然朝曹嬷嬷使了个眼色,曹嬷嬷领会其意,带着屋里的其余人都退了下去,待得屋里只剩下三人,老夫人才与云萝说道:“阿玥还没与你明说吧?他的姐姐是当朝皇后,这位小殿下是你嫡嫡亲的表弟。”

    说着也没等云萝回应,就低头看着瑾儿一脸的忧愁,“我也没想到圣上和娘娘竟这般大胆的把小殿下给送了出来,当日在庆安镇上听到他喊阿玥舅舅的时候,可把我给吓坏了。”

    她其实也只在几年前见过这位小殿下,当时他还在襁褓之中,与现在完全是两个模样。

    瑾儿的眼珠骨碌碌一转,忽然垂着脑袋、耷拉下眉眼,蔫巴巴有气无力的说道:“我都好久没见到父皇母后了,也不知道舅舅他什么时候才会回京,老夫人,您能不能派个人送我回去?我想我父皇和母后了,也特别想念皇姑母。”

    粉雕玉琢的小正太露出这样可怜的模样,真是能把人的心都给融化了,老夫人也不由得露出了疼惜之色,搂着他的小身子说道:“回头我就去问问你舅舅,何时带你回京去,殿下小小年纪的就被带到了千里之外,还这么久都不能与爹娘相见,真是难为你了。”

    还要去问舅舅?那还有什么戏?

    瑾儿垂着眼睑微不可察的撇了下嘴角,眼角一瞥,正好瞥见云萝端坐在旁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的表演,顿觉得心里再次遭受了一万点的暴击伤害,一头扎进老夫人的怀里。

    一个两个都是冷酷无情、不知怜惜弱小的大混蛋!

    云萝惊讶于瑾儿的身份,但又并不十分意外,毕竟景玥的身份摆在哪儿,他的姐姐嫁的自然也该是顶尖的高门,当个皇后什么的好像也不让人觉得奇怪。

    恐怕也只有皇宫那种地方,才能养得出瑾儿这种小小年纪就已然扭曲的性格吧?

    毕竟看他的行为处事,怎么也不像是个在家里不受宠的。

    云萝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但老夫人最后还是拍板决定给她挑了两个贴身伺候的一等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和四个洒扫粗使的婆子。

    两个一等丫鬟分别叫兰香和兰卉,兰香沉稳些,兰卉活泼一些,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四个二等丫鬟的年纪则相对小一些,在十一二岁之间,与云萝的年纪相仿,分明取名为百草、百合、百叶和百灵。

    今日进城的时候就已近傍晚,这一连串的事情折腾下来,天都已经黑了,老夫人陪着云萝和景玥、瑾儿一块儿吃了顿简单的晚饭,然后就催促着他们赶紧下去睡觉歇息。

    洗漱宽衣,兰香和兰卉只是动手端了了水,其他的事情云萝并没有劳烦到她们,在她们想要在外间守夜的时候还被赶了出去。

    两个丫鬟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一时间对这位新来的大小姐颇有些束手无策,倒是云萝躺在柔软的床上很快就沉入了梦想。

    认床,新到了一个环境不习惯,这些都是不存在的,若有需要,给她一根树杈子,她都能睡得安安稳稳,用最短的时间养出最好的精神。

    总觉得今日所经历都不过是小事情,明天还有更激烈的境况在等着她。

    清早天才蒙蒙亮,云萝就自动的醒了过来,门外院子里也有了些细碎的动静,是有人踮着脚小心走路的声音。

    她起床,走到了一边的衣柜前将门打开,黑乎乎的看不大清楚里面的东西,但满当当的衣料子还是能轻易辨别出来。

    外面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屋里的动静,站在门外说道:“大小姐,您醒了吗?让奴婢们伺候您洗漱更衣吧?”

    云萝在衣柜前站了会儿,转身到外间将房门打开。

    兰卉提着灯,兰香端着水盆,昏暗的室内因为她们的进入而亮堂了许多。

    兰香拧了帕子给云萝擦脸,兰卉点上屋里的灯盏之后又转身走到了衣柜前,问道:“大小姐,您今日想穿那一身衣裳?”

    云萝有些不习惯被不熟悉的人靠得这么近,下意识往后避让了些,然后才接过兰香手里的湿帕子擦起了脸,听到兰卉的话就转头往衣柜那儿看了一眼。

    只见满柜子花花绿绿的衣裳堆叠其中,各种花纹和色彩混杂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在不甚明亮的灯光照耀下看得人直泛眼晕。

    兰卉展开了一件藕色襦裙,里头衬一件浅青色的小衫,“这一身颜色素雅,瞧着就与大小姐甚是相配,您觉得呢?”

    见云萝擦着手不说话,她将衣裳放到一边架子上,转身又展开了一见月白的绫纱裙,“这是素锦绫,夏日里穿着最是凉快。”

    见大小姐依然无动于衷,她随之拎出一件大粉色的襦裙,眼睛都在瞬间就亮了几个度,直说:“这颜色最是衬肤色,大小姐穿上肯定好看得很。”

    云萝的眼角一抽,直说:“简单些的,方便行动的。”

    “大小姐想穿骑装?”那是最方便行动的衣裳了,可是……“今日您还要随老夫人去祭祖拜见长辈,穿骑装不大合适吧?”

    所以,务必是要穿裙子了么?

    云萝沉默了会儿,最终随手选了一件天青色的襦裙,裙摆宽阔,寥寥几笔却书写出了一副山水烟雨图。

    兰香为她梳发挽了双髻,缀上几朵粉色珠花。

    铜镜模糊照不出很清澈的人像,但影影绰绰也能看个大概,至少比水盆河流映照得清楚多了。

    这是云萝第一次把这一世的自己看得这么清楚,柳眉狸眼,琼鼻樱唇,白皙的脸上还带着些尚未来得及褪去的婴儿肥,肉呼呼的看得人直想捏上一把。

    可惜对上她的眼神,怕是谁也没那个胆子敢伸手来捏。

    “大小姐,您真是奴婢见过最好看的姑娘!”兰卉将往她的脖子上挂了一个玉璎珞,围着她叽叽喳喳的说道。

    云萝将目光从铜镜上收回,低头看了眼胸前的璎珞,然后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去祖母那里。”

    她到正院的时候,老夫人正一身劲装在院子里练剑,剑气凌然,杀气腾腾,绝对不是只用来强身健体的花拳绣腿。

    云萝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看着院子里翻转腾挪的一招一式,看得有些入了神。

    直到老夫人练完了一段,也看到了站在拐角廊檐下的孙女,便将手中的剑往旁边武器架上一挂,朝她走了过来,“小萝?”

    云萝回神,喊了声:“祖母。”

    老夫人将她上下打量一阵,眼睛锃亮,“我孙女真是好看,只稍稍一打扮就像是从画上走下来似的,屋里给你备下的衣裳可都合身?过两天祖母再叫针线上给你重新丈量尺寸,各式各样的都做上几身。”

    云萝虽觉得完全没这个必要,但并没有拒绝,“谢谢祖母。”

    老夫人果然越发的笑逐颜开,拉着她往屋里走,“怎么起得这样早?可是睡不惯?有哪里不舒坦了一定要跟祖母说,万万不可憋在心里头,知道吗?”

    云萝摇头,“没有不舒坦,只是习惯了早起。”

    “早起是好的,不过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合该每天多睡上两个时辰。”

    云萝点头,又犹豫了会儿,忽然问道:“祖母每日都早起练剑吗?”

    “是啊,多少年的习惯了。”她忽然神色一动,低头看着她问道,“一直听说小萝也在山上练出了一身的好武艺,可有兴趣再跟着祖母学一学自家的武功招式?”

第164章 开祠堂,上族谱

    学武的兴趣云萝自然是有的。

    当景玥拎着赖床不肯起的外甥过来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祖孙两还在院子里比划,老远就听见老夫人的连声称赞。

    她孙女简直是个练武奇才,才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竟然就把招式比划得像模像样的,若是再配上吐纳之法,假以时日必然又是一方高手。

    天生的,或者说是卫家遗传的天生神力给他们在练武的道路上首先就占了许多便宜,若是再加上不差的领悟力和天赋,老夫人自觉再不用担心孙女将来嫁人之后会受婆家的欺负了。

    相公不听话,就打到听话为止。

    景玥完全不知道老夫人此刻的这个可怕想法,他站在院子边的回廊上静静的观看着云萝练武,天边绽放的晨光都比不上他眼中的粲然。

    瑾儿看看院子里的人,又抬头看看身旁的舅舅,有些不耐的踢了下脚边的石墩子。

    这有什么好看的?慢吞吞的几个动作说是练武都像个笑话,一点都不威风。

    早膳的时候,老夫人与云萝细细说起了今日的行程,“今日就要开祠堂把你的名字添加到族谱之上,礼节繁琐,但你也不必太过紧张,只需跟着祖母一步一步走就行。”

    关于这件事情,其实在来府城的马车上老夫人就已经与云萝讲过了,不过事到临头,老人家担心孙女心里没底,又忍不住的嘱咐了几句。

    云萝自是点头应下。

    景玥坐在老夫人的另一侧,此时也说道:“今日大喜,我不好随意闯入卫家祠堂,但能送你到门口在外面等你。”

    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祠堂的门口,对卫家的那几个族老也是一种威慑。毕竟,身为族老,他们家小侯爷与景家小王爷乃至交好友的事情就算不曾亲眼所见,也至少略有耳闻,他们就算认不出他这个人,但肯定能猜出他的身份。

    老夫人又瞪了他一眼,但对他的话却并没有表示出反对的意思。

    那几个老东西从二十年前她父亲过世后就一直不怎么安分,虽然这些年来基本都被她打压得差不多了,可今日小萝的突然出现恐怕还是免不了被他们抓着折腾点事端出来。

    云萝的目光从老夫人和景玥的脸上来回的看了两遍,默默的点了点头。

    卫氏祠堂并不在卫府里面,卫府独属于袭爵的嫡支,祠堂却属于所有的卫氏族人。

    几百年传承下来,嫡支虽人丁凋零,但卫氏族人的数量却颇为庞大,在卫府背后的那一大片地界上居住的几乎全是卫氏族人,而卫氏的祠堂就在族群居住的中间。

    早饭后略作休息,云萝就跟着老夫人登上了马车,从大门出,绕过半个卫府到了背面,穿过几排矮房,忽然迎面可见一座巨大的牌坊。

    老夫人指着外面给云萝介绍道:“刚才走过的那些屋里住的都是侍奉卫家的世仆,几百年前下来,人员冗杂,我虽前些年放了一批人的身契,但至今仍有不下千人依附着卫府而活。”

    又指着前面的牌坊说道:“此亦是天子所赐,是咱大彧的开宗皇帝亲笔手书。”

    几百年的时光,保存得再仔细,那牌坊也已经留下了无数的岁月痕迹,但“定国安邦”四个大字却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震慑着路过的行人,也是卫家几代族人的骄傲。

    马车在牌坊前停下,所有人都下地步行从牌坊下通过。

    云萝转头看了一眼,又在牌坊的背面看到了“功在社稷”四字。

    有一股无形的震慑在她的心里油然升起,她似乎看到了血肉迸裂惨烈的厮杀,看到了尸山血海映血的残阳,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跟她所经历过的战争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状态。

    更野蛮、更残忍、也更惨烈。

    该是怎样的功绩才能获封一个世袭罔替的侯爵?

    云萝默默的收回了目光,跟着老夫人穿过一座又一座的牌坊,每一座牌坊上都似乎镌刻着赫赫战功,一直到最后一座牌坊,她看着那上面的“状元及第”四个大字,直觉得它与前面的兄弟们实在是格格不入。

    “这是你父亲挣来的。”老夫人轻抚着这座牌坊柱,跟云萝说道。

    景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当年老侯爷上交兵权之后就回了江南,极少再去京城。卫侯……就是你父亲高中状元时年仅十四岁,也正值老侯爷弥留之际,殿试之后他都未能参加琼林宴就匆匆离开京城回来见老侯爷的最后一面。此后,守孝两年三个月,起复后被先帝外放三年,三年间,他从七品县令到五品知州,三年期满后直接升任为大理寺少卿。”

    多少人需要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都到不了位置,他只用三年就抵达了,而且算算年纪,那时候他也才将将弱冠而已。

    云萝眨了下眼,好像有点厉害的样子。

    看着一脸缅怀的祖母,云萝轻声问景玥,“那我……父亲后来是怎么死的?”

    景玥眯了下眼,声音压得更低了,但对云萝却是丝毫没有隐瞒,“先帝昏庸,后宫争斗极其混乱,皇子死了一个又一个,到最后他驾崩时只留下不足十岁的当今圣上,和早年就被远远打发出去的四皇子。新帝年幼,朝政不稳,三皇子领兵造反,在一次刺客袭击时卫侯替圣上挡了三剑,没能熬过当晚。”

    云萝皱眉,“三剑?宫里的侍卫都是废物?”

    多大的废物才能让刺客近皇帝的身三次,需要个文弱书生去替皇帝挡剑?

    哦,话说她那个爹是个文弱书生吗?

    景玥的目光有些幽冷,“新帝年幼,朝政不稳。”

    所以,就连身边的侍卫都没有全心全力的去保护他们的皇上吗?

    云萝无法想象那是个怎样混乱的情况,而景玥看着她紧锁的眉头,另外一句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缩了回去。

    再等等吧,这事不该由他告诉她。

    老夫人此时已经缅怀结束,看着眼前聚集过来的族人们,转身将云萝招呼到了身边,对着族人们说道:“这就是我那自幼被偷走的孙女,我与公主寻找了多年,终于是把她找回来了。”

    又指着族人对云萝说道:“小萝,这是十三太婆,这是二伯祖母,这是八叔祖母,这是……”

    云萝事先已听说过些族中事,知道那位老侯爷,也就是曾祖父在族中排行第三,祖母在族中姐妹间排行第九,而她的爹则是已经排到了第十六位,兄长卫漓排行二十七,她在同辈姐妹中排行二十九。

    也就是说,她上头有足足二十八个比她年长的同族姐姐,再加上至少二十七个族兄。

    云萝随着老夫人的介绍问候着族中长辈们,心里是庆幸她不用和这些族人住在一起的,平时也并不需要经常与他们打交道。

    毕竟虽是族人,但也有远近之分,与老夫人在五服之内的还有几个,与云萝还能归入到五服之中的是真真没有了。

    她们刚才一路从牌坊下走过来,沿路已是吸引了附近的族人,随着老夫人在此停留,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并在得知老夫人要带着云萝去祠堂之后一大群人都随着往祠堂的方向移动过去。

    其实他们早该知道了,毕竟开祠堂不是小事,族中有威望的几位族老必然要在场,也就是说,老夫人应该提早就知会了这件事。

    绕过两条巷道,在所有人都下意识噤声,老夫人也肃穆了神情的时候,云萝看到了卫氏的祠堂。

    几百年侯府的祠堂自然是极为恢弘的,撇开门前宽阔的广场不提,高耸的门楼和巨大的黑漆柱都足能让人望而生畏。

    此时祠堂的门口正站着几个老人,看到这一大群浩浩荡荡过来的族人,有人皱了皱眉,有人则迈步迎了上来,“老夫人,就等您来开门了。”

    作为卫氏嫡支,老侯爷在世时他是族长,老侯爷过世后则是老夫人当了族长,这是卫氏一族几百年来的第一个女性族长。

    当年族中多少人反对,全被老夫人强行镇压了下去。

    女侯都当得,凭什么一族的族长反倒当不得了?

    现在,老夫人仍在世,但她却已经在两年前卸下了族长一职,由卫漓继任,但卫漓常年居住京城,族中事务除了几位族老之外,老夫人依然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就比如,所有人都到了,却必须得等老夫人来才能开启祠堂的大门。

    大门轰然开启,逐渐展现在云萝眼前的是高大的厅堂和精致的雕饰,耀眼的阳光从天井照射下来,照在前堂两边门柱的楹联之上,只见一边写着“祖功宗德流芳远”,一边写着“子孝孙贤世泽长”。

    几位族老簇拥着老夫人和云萝进了大门,身后忽然响起一声:“阿萝,我在外面等你。”

    云萝回头看去,就见景玥站在门外看着她,漫天的阳光都比不上他的笑容粲然,桃花眼勾人,惑人心魂。

    身边的族老们也下意识的转头,有人“嘶”的抽了口凉气,有人皱着眉头骂一声“没规矩”,还有人摸着胡子疑惑道:“这是哪家的公子?瞧着倒是有几分眼熟?”

    老夫人笑了一声,说道:“二哥觉得眼熟也是正常的,四年前你还见过他呢,是逸之的好友。”

    “逸之的好友?哦,景……嘶!”

    话到一半,想起这位的身份,卫二老爷也忍不住的抽了口凉气。四年前,这位还只是个空有名头的小王爷,四年后,却是不得了了!

    而他的这个“景”也让旁边的另外几位族老变了变脸色,那位刚才还骂了“没规矩”的族老更是小心的求证道:“这是,那位?”

    老夫人虽然觉得景玥这行为完全是多此一举,还有插手卫家家务事的嫌疑,但这么一来,好像确实能给她省下一些麻烦。

    便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那位族老,说道:“我也不知十六叔说的是哪一位,不过景玥确实是受了逸之的托付,务必要照顾好他妹妹。”

    十六太爷的脸色又变了变,目光不定的看了眼云萝,又撇开头去不说话了。

    云萝将这些人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倒是不觉得忐忑不舒服,反而还觉得有点有趣。

    原来真的有族人不欢迎她回来啊,可是她本是嫡支大小姐,回不回来跟这些分支的族老又有什么影响呢?

    想不通便继续静观其变。

    大部分族人都止步在了祠堂大门外,仅有小部分人跟着一起穿过前堂,越过正堂,一直到供奉着祖宗牌位的后堂才止了步。

    开祠堂、供香火、唱词颂德、请族谱,一轮步骤之后,云萝看着祖母一脸肃穆的亲手翻开族谱,执笔就要将并列在卫漓之后的一个叫卫浈的名字划去。

    “老夫人!”一个花白胡子,身形微胖的族老忽然出声,“卫浈虽并非我卫家血脉,但好歹也在公主的膝下养了十多年,便是养只阿猫阿狗怕是都难以割舍。”

    云萝还记得祖母刚才对她的介绍,这位是八叔祖,与十六太爷还是亲叔侄的关系。

    老夫人笔尖微顿,本就肃穆的脸色更是冷凝,“你以为,公主会对一个替代了她亲闺女,还意图暗害她亲儿子,谋夺我卫氏家财的小杂种难以割舍?”

    八老爷一噎,十六太爷就接过了话头说道:“那都是大人们的事,卫浈一个孩子又如何知晓那些?”

    二老爷皱起了眉头,转头看着他说道:“十六叔此言差矣,不论如何,那孩子毕竟不是我卫家的,以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又如何还能让他继续顶着我卫家的姓?”

    “这跟着我卫家姓的外人还真不少呢,左右也不差那一个,好歹当了十二年的二公子,现在说不是就不是,让世人怎么想?让那孩子往后如何过活?”

    八老爷也立刻接口道:“就算不是亲生的,认个干亲什么的,也无妨嘛。”

    老夫人忽然冷笑了一声,“看起来,十六叔和老八都很是喜欢那个小子,那不如我将他改到你们的名下,就给你们谁……当个孙子吧?”

    十六太爷顿时面颊一抽,“这可使不得,岂不是乱了辈分?再说,我都没见过卫浈,哪里来的喜欢不喜欢?不过是想着公主养育他这么多年,突然舍去怕是会舍不得。”

    “那你们真是太不了解公主了。”一个害她失去了亲生女儿的孽种还想让她精心养育?哦,好像还真挺精心的,养得那小子无法无天。

    老夫人重重的一笔落下,当场就将“卫浈”二字从族谱上抹去,八老爷几乎是要跳起来,却被十六太爷一把按住了肩膀,冲他摇了摇头。

    八老爷看看他亲叔,又看看上方的老夫人,最后目光在云萝的身上定了定,眼中飞快的闪烁着什么。

    二老爷看着八老爷摇头叹息道:“老八你何苦这么着急?不管那孩子无不无辜,他本身就是带着要谋害小侯爷,谋夺侯府家产的目的而来的,你可别犯了糊涂。”

    一直坐在左边第一位沉默着没有说话,老得连眼睛都睁不很开的十三太爷此时也颤巍巍的开口了,“那种豺狼虎豹,就该一开始便把他扔出去,老十六啊,你怎么还怜惜起人家来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心软的人啊。”

    十六太爷脸色微微扭曲,“谁怜惜卫浈了?我不过是想着公主一片慈母心肠,莫要让她伤心了才好。”

    老夫人已经将卫浈抹去,又郑重其事的添上了“卫浅”二字,然后怔怔的看着这个名字,忽然就湿了眼眶。

    “这是你父亲临终前给你取的名。”

    云萝忽然想起前日老夫人与她说起上族谱时说的这句话,再看到这两个字写上了族谱,忽然心里有了点莫名的触动。

    她虽然更喜欢“云萝”这个跟随了她两世的名字,但“卫浅”却是另一个父亲在临终前对她的深切盼望。

    “祖母。”

    老夫人回神,又往下添了几笔,然后等待墨迹晾干,将族谱又郑重其事的收回到了匣子里面。

    她至此才抬头又看向下面的族老们,尤其是十六太爷,“卫浈已不是我卫家人,以后他究竟姓什么还不知呢,十六叔可莫要再张口闭口的喊卫浈了。”

    又拉着云萝站在当间,“我希望你们都记住,这位才是我卫府嫡支的大小姐!”

    八老爷的目光又闪了闪,倒是十六太爷竟是相当利索的改了态度,起身便朝着云萝一拱手,“见过大小姐。”

    别管是不是长辈,分支的人见了嫡支的就该行礼问安。

    云萝看了眼他略微紧绷的面颊肌肉,“十六太爷不必多礼。”

    其他族老紧跟着纷纷朝云萝行礼,八老爷最后也一脸阴沉的站了起来,说的却是,“大小姐自小在乡下野惯了,这侯府的规矩可得尽快学起来才行,免得改日出门应酬丢了我卫家的脸。”

    云萝眼皮一掀,“八叔祖尽管放心,就算丢脸,也首先丢的是我祖母、我母亲的脸,丢不到您的脸上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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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门贵女有点冷介绍:
从国医天才、豪门千金,到以打猎为生的乡下丫头,不过是一场爆炸的距离。
身处白水村数一数二的人家,她的地位却在食物链的底端。
看着面黄肌瘦的姐妹和弟弟,她使计、挑唆,欲要和平分家,却总有人跳出来不让她好过。
那就来点刺激的吧!
先揍一顿,一顿不够就两顿。
做生意,建作坊,给姐姐攒嫁妆,送弟弟上学堂……分家后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就让那些人羡慕嫉妒恨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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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玥:胡说!本王怎么会对阿萝刀剑相向?我只想救命之恩,以身相报。农门贵女有点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农门贵女有点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农门贵女有点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