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深谈
贺兰贤涵养本不错,但偏偏在贺兰勤面前,他总也不想过多掩饰。“大哥!我们是兄弟,我好心提醒你!”
贺兰勤:“好,你的疑点是什么,我来猜,你听一听。”
贺兰贤……
“首先,她被马骋一剑刺中要害,你定然怀疑,这是她同马骋达成某种协议,她有意放他走的。至于伤势过重,是想拖住我,因为伤势轻的话,我定然会继续追击,这样马骋就无法脱身。”
贺兰贤点头:“不错。”
“她确实有所隐瞒,但只是关系鹰族的一些隐秘,与我们并无干系。”
鹰族的隐秘?贺兰贤眉头一皱,他说出“隐秘”二字,那就不好追问了。
“但是什么隐秘这般要紧,差点丢了性命也要隐秘的追查?”贺兰贤不解。
贺兰勤:“说实话,我也同你一般想法,也许,那件事在我们旁人眼中不重要,只有她看的比命还重吧。”这样说着,贺兰勤也有些落寞的神色,鹰宓早早便淡出家族视野,仍旧惦记她的实在只有鹰翱一人,而鹰翱的每句话,她都是放在心上的。
“鹰搏,当真同马骋勾结,还是……”
“确实,但证据太少,也是真的。所以我们截了曲水族长,又令鹰霜故意残暴杀人,逼他不得不出手。我们知道,曲水部必然有马骋的人,我们找不出来,只能利用。”
贺兰贤冷着脸:“鹰搏勾结马骋,是他们鹰族内部的事,大哥插手,不妥吧?”
“有何不妥,此时我们是联军,一损俱损。”
“你明明是为了……”
“鹰绰。也可以这么说。”贺兰勤毫不在意的耸耸肩,“还有什么吗?”
贺兰贤这几年同他聚少离多,对他的了解实在是越来越稀薄,当然他离家之前两人也并不十分亲近。但从常理来说,他不该同鹰族走这么近!试探道:“大哥,你们没有结果的。”
“谁说的?”
贺兰贤一脸的“你是不是糊涂”,几乎是苦口婆心了:“家族禁止通婚,还用我提醒你吗!你若执意同她一起,贺兰家还容得下你吗!爹也保不住你!”
贺兰勤一笑:“二弟你要我说实话吗?”
贺兰贤呆愣,这是什么意思,要把那件事挑明了说吗,他终于肯正视那个问题了吗!
“我这几年在外,先是天泽书院,后是在庆城做那个闲官,散漫惯了,也野惯了,有些不想回云州了。”
“什么?”
“没出来,不知这天下之大,见过后方知,云州虽大,你我能固守的也不过方寸天地。而这天下,我还没有走遍。所以二弟你辛苦些,贺兰一族的担子太重,大哥身子不好便不帮你担了。”
他说的是“帮你”……
贺兰贤有一瞬间的动容:“大哥,贺兰家本来就是你的……”
“我担不起,何况,现在我有了更想要的。”想到那个人,他脸上浮起一层温暖的笑意,眼角眉梢都是,面上每一处弯起的线条都明明白白昭示着他内心的愉悦。
虽然得偿所愿,但贺兰贤这个人总有些别扭,大抵是自幼对贺兰勤便有抵触,他做什么他都想唱两句反调。“你可以走的干净洒脱,她也可以吗?她愿意吗?”
贺兰勤本来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被他一句话拉了出来,难得的翻了个白眼。“二弟,我虽然身子不好,但好在这张脸还能看,脑子也没有坏掉,对付一个女人,比覆灭马族更难吗?”
真不要脸!贺兰贤心里直吐口水,僵硬的说道:“大概不会吧,对付马族你准备了数年。她年纪也不小了,真敢拖上数年也没人要了。”
贺兰勤一拍掌:“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果然集思广益是没错的,多谢二弟提醒。”
我提醒了什么?贺兰贤莫名其妙,我来找他是来说什么的?
鹰承的处境有点尴尬,鹰搏被关押起来,他情况好一些,但也被限定在一定活动范围内,要回到鹰族由长老们决定他的去向。不过在那之前,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同鹰绰交流一番,等了好几天,鹰绰才抽出空闲见他一面。
倒不是鹰绰故意摆架子,而是此间事了,三家准备撤回了。大沃原暂时“无主”,三家却不能做的太过,至于其他事情,来日方长,那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鹰绰首领,他做的那些事我是真不知情,他武功在我之上,要去哪里我也跟不上,还望首领在长老们面前为我说句话。”鹰承这几日担惊受怕,感觉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鹰绰笑了笑:“鹰搏胆大妄为,我们素来清楚的很,也知道跟他在一起,鹰承长老受了不少委屈。”
“是啊,是啊。”一想到鹰绰鹰霜二人做事有商有量,亲如兄妹,鹰承心酸的眼泪就要往外冒,鹰搏纯粹是对他无视啊!
鹰绰:“所以,他有今日是他咎由自取,同鹰承长老无关!此外,他不遵守鹰族规矩,行事乖张,无视监察长老的权威,就是无视长老院!鹰承长老平日里顾全大局,为了他的前程不忍多言,如今大事当前,他自私自利一意孤行,伤了我是小事,却让鹰族在另外两家面前丢了脸,这样的人,便是心善如长老也不能容忍!”
鹰承:“就是,不能容忍!”
“所以,长老是不是该手书一封,尽快送回长老院表明态度。之后,我再把鹰搏的罪状送上,方好帮长老脱身啊。”
鹰承连连点头,惊喜不已:“正是,正是,鹰绰首领说的是!我确实失职,险些误了鹰族,该当领罚。我马上写,多谢鹰绰首领提醒!”
失职也是大错,受罚是免不了的,前途也没了。但总比谋害同族这样的罪名要轻多了。鹰承铺开纸笔,一边想着措辞,一边权衡着,长老院中有他的长辈,自己小心蛰伏几年,待这件事淡下去,好好求一求,再谋个职位也不是难事……
他本不是有大志向之人,被鹰搏欺压了多年,心中不多的傲气早消磨干净,此时倒是有些感激鹰绰肯放他一马。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刺杀
三家大军都动起来,开始分批撤离。
王禄将诸事安排妥当,请了贺兰勤来大营喝酒。
三碗下肚,王禄拿衣袖蹭过嘴角大喊“痛快”。贺兰勤向来长衫广袖飘逸出尘,坐在军营大帐里毫不拘谨,亦是偌大海碗一饮而尽,给足了面子。王禄军中厮混多年,最是看不惯那些惺惺作态故作斯文之辈,贺兰勤无疑很对他的胃口,对自己的任务也多了几分自信。
“贺兰老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客套话咱就不多说了。你也在我们都城做了几年的官,皇上对你不薄吧?”
贺兰勤微笑:“礼遇非常,不胜感激。”
王禄咧着嘴,一边笑一边点头,让人忍不住担心他嘴里涎水会不会流出来。“听说贺兰公子同大殿下关系非比寻常,皇上以及殿下都希望贺兰公子闲暇能在庆城多住些日子。若不喜欢武职,满朝官职,大可随便挑嘛,哈哈哈……”
贺兰勤微笑着给两个人都倒满:“离家数年,如今第一要务是回云州向叔父请罪。其次大仇得报,亦当父母坟前焚香告慰,至于其他,一时倒也没有多想。”
王禄伸手拉住他手腕,唯恐他跑掉一般:“这一路也要走上几日,闲了可以想想,这天下虽大,可容人,又能过得舒服的地方不多。大殿下那里,随时给您留着地方!”
贺兰勤仰头喝了酒,笑的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王禄挠挠头皮,还不行吗?“咱不说别的,你若是一个人去哪里都好说,若是想娶妻生子,就得找个好地方,能容人的好地方。”
这话也算十分诚恳了,王禄这样的粗人说不出什么太讲究的,但意思是这样没错。
贺兰勤依旧笑着,不点头也不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端起酒碗:“喝!”
回到宫城已是天黑,贺兰勤被阿卢搀扶着送回房间。摆摆手免了他照顾洗漱,贺兰勤靠在门上,听着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抬头看向窗帘位置。
花团锦簇的织锦窗帘动了动,走出一人。
贺兰勤:“人赃并获,偷东西偷到我房里,你算是第一人了。”
鹰绰大摇大摆走出来,摊开双手:“我偷什么了?”
“要搜身才知道。”
鹰绰:“喝了酒的人果然更不要脸一些。”
“或者,是来偷我的?偷走吧,我不反抗。”
贺兰勤径直拉着她坐到榻上,很自然的把她圈在怀里,歪着头,脸贴着脸。“我喝多了,头晕。”
“喝不了还喝,活该。”一想到自己酒量比他好,鹰绰忍不住偷笑,都说酒后吐真言,可以试试。
贺兰勤:“我高兴,我的仇终于报了。”
“嗯,恭喜你啊。”
“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嗯……”
“你还没答应嫁给我。”
这话题跳的也太快了。鹰绰笑道:“你也没问我啊。”
“我没问过吗?我现在问,你愿意嫁给我吗?”他抱的更紧了些,生怕她不答应,要禁锢在自己手里。
“贺兰勤,你为什么喜欢我?”这个问题在鹰绰心里埋了有些日子了,就算无人当面提及,静下来独处时,鹰绰免不了琢磨一番,论家世,武功,甚至容貌,贺兰勤都无可挑剔,她就差了不少,在旁人眼中,实在是高攀的有些费力。
贺兰勤快要睡过去了,闻言睫毛动了动,费了老大力气撑起眼皮。“我,今天,就不告诉你。”
“那要什么时候肯说?”
“新婚之夜,你问什么,我答什么,绝无虚言……”
鹰绰失笑,略一用力挣脱他站起来,架着他扶到床上,又去取了湿帕子给他擦脸。
“贺兰勤,你同你二弟关系如何?我知你无心贺兰家偌大家业,可是他能容得下你吗?”
“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听到这一个字,后面的几个字根本分辨不清。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尚且为了家产大打出手,更何况你们这般。他母亲害了你一家,他却因你没了母亲,失了父亲,你们之间,已经无法算得清到底是谁欠了谁。你以为,一个贺兰家给他,就能抚平一切吗?”
她坐在床头,手指理顺他的头发。她弯腰,嘴唇在他额头上轻轻碰了下,“虽然不明白族长的意思,不过,这件事对你来说不算坏事,你不会怪我吧。”
夜深人静,突然响起警报,先是一个声音大喊:“刺客!”随后是更多的“捉刺客!”“来人啊!”……
寂静的宫城登时喧闹起来。
出事的地点是马钢寝殿附近,守卫们自然想到是马骋带人从密道潜入进来了,一时警报之声连绵不绝,大部分人手都朝着那个方向冲去。已经陷入沉睡的人们被警醒,有的出门查看,有的被侍卫们小心的护在房中。
贺兰贤被惊醒,歪头问:“出了什么事?”
“回二公子,有刺客出现,怀疑是马骋余孽从密道潜入,已经分派了人手过去了。”亲卫们回答。
应对突发事件,各大家族都有自己的处理方法,无需事事由人安排。
贺兰贤披了件外袍走出门,听那喧嚣甚远。亲卫们又道:“那地方距离大公子更近一些,怕是已经过去了,二公子留下等消息为好。”
贺兰贤一想,万一是马骋溜进来,确实难缠,便接受了手下的提议,回到房中等消息。
刚关闭房门,便听门外传来异响,刀剑刺入人体特有的闷响隔了一道门也能听到!贺兰贤大惊,正要去寻武器,门被人正面踢开,一名黑衣人已略至眼前!剑光入眼,令人难以直视,雪亮的剑身,倒映着他一瞬间的慌乱,难以置信……
贺兰贤亦是自幼习武,但天分一般,且身在云州众人环绕,少了些历练,遇到这种情况便有些无措,匆忙之间只有不断后退!但房间就那么大,直到退无可退,在他惊恐的目光中,那把雪亮的利剑没入他左胸心脏处!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止。
贺兰贤瞪大的双目看着自己慢慢被染红的衣服,又抬头看向对面。持刀的手伸过去,想要抓住对方一般。
这一瞬间又极静,不远处的喧嚣遥远的几不可闻,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每一下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眼前开始模糊,甚至出现幻觉,居然还有淡淡的酒香……
“噗……”利剑被拔出。
贺兰贤跪倒,重重倒下。
第一百二十四章 混乱
“大公子,大公子,不好了,二公子遇刺……”
贺兰勤猛地惊醒,头脑里片刻的空白,他是听错了吗?
随后是一阵头晕目眩,是饮酒过量的恶果。
“你说什么?”
“二公子遇刺!”
话没说完,贺兰勤已经破门而出,一边疾步快走一边将随手拿的衣袍裹在身上。
贺兰贤的房间已经被他的亲卫围了起来,贺兰勤是第一个到的。门外亦有打斗痕迹,粗略一看便知刺客不止一个。亲卫的尸体已经被送到外间暂时安放,地上以及墙上飞溅的血迹还留着,用来分析刺客的招式。
先来不及看那些,贺兰勤冲进去,贺兰贤已经被抬到床上,胸前的血洞触目惊心!
眼前一黑,贺兰勤脚下一软,一条腿便不由自主跪倒。他摸了摸贺兰贤苍白的脸,嘴唇哆嗦着,好一会儿才吼道:“大夫呢,快去请大夫!”
侍卫:“已经去请了,只是……”
侍卫不用说了,这个位置太正了,比不久前鹰绰受的那一剑更正。大家都是习武多年之人,刺中哪个位置可以一剑毙命,实在是太熟悉了。
贺兰勤眼眶猩红,摸了摸他脖颈处,低头贴在他胸口,丝毫不在意沾了满脸的血迹。抬头,重重一拳砸在地上。
贺兰思一路跑着过来,刚到门外就听到里面的一声嘶吼,当下一颗心跳到嗓子眼,腿脚发软,若不是两旁侍卫们伸手托住几乎跪倒在血迹斑斑的地上。
很快,贺兰贤遇刺的消息传遍宫城,在大沃原局势将稳,三家大军已经离开近半的时候。
一位位大夫被请进去,出来的时候皆是愁眉不展,沉默不语。一声撕心裂肺的女子痛哭之声传出来,结果已经无需再问。守在外面的亲卫们肃然跪下,静默无声。
贺兰贤的遗体暂时安放在马家的一处闲置的偏殿,贺兰思带人守在那里安排丧仪,接受其他两家以及草原诸部派来吊唁的使者。
贺兰勤则一处处查看了刺客在贺兰贤房间留下的痕迹,以及第一批刺客出现的地点。
很显然刺客分作两队,一队负责制造混乱引开侍卫,另一队执行刺杀。但是来人具是高手,或者说对这宫城极为熟悉,现场没有留下一具尸体!
此外,刺客不应该是从外面直接杀进来的,很有可能是通过这宫城里原本的暗道进来,当时马钢离开的时候便用过。但是他派出几乎全部手下,依然没有找到密道出入口。
鹰绰去祭拜了一次,回来看望贺兰勤。听说他这两日几乎没怎么吃东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十分憔悴。偏偏猩红的眼眶又让他看上去戾气十足,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就连阿卢都不敢随意招惹他了。
鹰绰慢慢走过去,此时他大概是累了,坐在石栏上喘着气,眼睛茫然的注视着前方,听到脚步声,张口便道:“没找到线索不要来烦我!”
鹰绰再走过去几步,紫色衣裳的下摆进入他视野。贺兰勤抬头看到她,脸上的阴郁一点点散去,鹰绰识趣的坐在他身旁,紧紧挨过去。“节哀。”
贺兰勤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来。“他居然还敢回来!”
这一瞬间,贺兰勤是有些羞愧的,他记起他曾经说过“人生漫漫,卧榻之侧有人虎视眈眈,倒也不寂寞……”
狂妄,实在狂妄至极!
马族没有杀了他,有了今日灭族之灾,而他没有杀死马骋,贺兰贤方有此一劫!原来,斩草必要除根方是对的!
鹰绰:“我相信,你一定能捉到马骋,替他报仇的。”
“我找不到他,我连他从哪里进来的都不知道……”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贺兰勤低头,垂落下来的长发将他与世隔绝。
“总会有办法的,你现在是太心急了。你冷静下来,很快能想到办法,这天底下没有能难倒你的事。偌大的马族都被你颠覆了,区区一个马骋如何能逃过,你需要静下来,好好休息,然后再想办法。”
贺兰勤满眼皆是苦涩:“我该如何同二叔交代,他只有这一个儿子,我亏欠他太多。”
鹰绰面露不忍,手放在他肩头,说什么都没用,就这么安静的陪着他吧。
鹰族早该上路返程的,为贺兰贤之事耽误了两日,准备同王禄将军一道上路。贺兰勤搜查两日无果,也只能先记下这笔账,打算次日护送贺兰贤的棺椁上路。
夜里,贺兰勤同贺兰思一道守在灵前。
贺兰思一身素服,守了这两日,她也憔悴了不少。“勉之,你去吃点东西再来吧,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了。”
贺兰勤摇摇头,看了上方的牌位一眼,回头看了看守在门口的侍卫,抬手示意他们都走远些守着,还把门关紧。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站起来走到棺材旁,一起用力把棺盖推到一边。
躺在里面的贺兰贤双目紧闭,面色惨白,但唇上略有些血色,看上去只是昏睡一般。
贺兰勤:“今日仍没有动静吗?”
贺兰思摇头。
“来客里面,无人要看他最后一眼?”
贺兰思再次摇头。
“难道我猜错了,刺客没有混迹在我们周围?”
“这一剑正中心脏位置,任谁也知道必死无疑。若不是他天生……”
贺兰勤:“可是,杀人总会心虚。”他伸手在贺兰贤胸膛上轻轻敲了下,“邦邦”的声响,不似人体,倒像是里面垫了板子。
贺兰思凝眉:“勉之,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我不知道,”他摇头,“姑姑你有没有发现,有人身形体态与我相似的,或者眉眼长相?”
“你不要多想,你说他清醒过片刻,看向你时目露震惊和不解,你以为他怀疑是你动的手。这件事等他好了你可以解释,那日你分明喝多了,一路都有人看到……”
贺兰勤身形一震,呼吸停滞,一滴汗水从发间流下。
“你怎么了,发现了什么?”
“当时,他说不出话来,那口型像是……”
第一百二十五章 睡不着
大军启程,王家在最前,鹰族居中,贺兰家落在最后面。宫城位于大沃原中心,大家都是向南,能同行三两日,之后王禄会向西,鹰族依旧借道贺兰境内偏向东,随即一路向南回到鹰族。
虽然同路,鹰绰并没有与贺兰勤同行,她在鹰族队伍里骑着马,一路无话。只有夜间停下修整的时候才折返到后面看看贺兰勤。
贺兰贤的棺椁固定在马车上,停下来的时候,贺兰思和贺兰勤就守在那里。鹰绰也不大会安慰人,带过去些吃食,默默的站在他们身后。鹰霜没有同她一起,跟来的是几名亲信。见贺兰勤头都不回一下,忍不住低声抱怨几句,劝鹰绰回去。
贺兰勤大约是听到些什么,终于转身走过来。“对不起,我实在……”
鹰绰急忙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出了这样的事,你肩上担子更重了,务必保重身体。”
“多谢。”贺兰勤实在没心情多说,只在她肩头拍了拍:“骑了一天的马,回去歇着吧,回去的路还很远。”
“嗯。”鹰绰只是来看看他,也无心挑剔什么,听话的转身离开。
走出一段后,身后一名亲信低声道:“贺兰公子是不是身体不大好,我好像看到一位大夫模样的人匆匆离开。”
鹰绰脚下一顿,回头看了一眼,两个白衣的身影站的很近,像在说些什么。贺兰思两次抬头看向她的方向,她身处暗处,贺兰思看不清她,却被她看了个清楚。
这两人有事瞒着她!
一股恼怒的情绪顷刻间直冲头顶,但不远处还有贺兰族的人在巡视,她当即转身大步离去,一路都在琢磨,这两人会商量什么,会不会与她有关。
这大概是心里有鬼的人的通病。
夜间,鹰绰翻来覆去睡不着,直接铺在地上的毯子没多厚,硬邦邦的硌得慌。她只好坐起来,打算出去找点酒来喝,就算不能醉,总能睡得快一些。
出来却看到鹰霜衣着齐整的坐在火堆旁,手边恰好有个酒坛子。
“呵呵,喝酒也不叫上我,给我抓个正着!”鹰绰凑过去直接摸了来喝,满满的,他一口没动。
“什么意思?”
鹰霜淡淡道:“给你准备的,喝吧。”
特意给她的?鹰绰反到喝不下去了。“你怎么就知道我睡不着,学会掐算了?”
“你从贺兰公子那边回来时候,脸色不好。”
“大晚上都能看出我脸色不好,你厉害。”
“是你紧张了。”
“……”
“这个任务,做的真是糊里糊涂,我始终不能明白族长的意思。”鹰霜看着她,“你为什么不反对?”
“你怎知我没反对过?”鹰绰不由自主的把酒坛子送到嘴边,说话的时候配点小酒,实在是再合适不过,这样就分不清楚究竟是哪个地方不舒服。“族长说,这是考验,二选一。”
“二选一?”鹰霜眉头一皱:“他们兄弟?”
鹰绰喝了一大口,喘口气才道:“我当然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可是只能照做啊。我不做,族长还会派别人做。没有找到鹰宓长老,族长大概已经十分不满了。”
鹰霜:“都怪我,没有确切消息就捅了上去。”
鹰绰苦笑着摇头,这算什么,自作自受?“你也是为了救我。罢了,就这样吧。”
“能瞒过他吗?”鹰霜心里没底,贺兰勤这个人他看不透,做朋友当然最好,做敌人的话,想想马骋的下场就够了。
鹰绰没有肯定的回答,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篝火旁他同贺兰思低语的那一幕。此时想起来,她去了许久只等到一句话,人家姑侄有话也是等她走了才说,亲疏一目了然。
可是不对啊,在那件事之前,他几乎是处处把她捧在手心,为了救她甘愿跳马骋的陷阱。死一个兄弟,对他的打击这么大?
还是……
可是不对啊,计划周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这个她十分肯定!
“你怎么了,想到了什么?”鹰霜见她神色愈发不对,问道。
鹰绰看向他:“就算他怀疑不是马骋做的,也不会怀疑到我们,是吧?”
鹰霜顿时紧张起来,她不会无端胡思乱想。“兵器都换过,人手全部撤回,不会留下痕迹。你也是蒙着脸的,但凭两只眼睛,除非特别熟悉的人能认出是你。但是贺兰贤那一剑……”
“我有把握。”
“就算没有马上断气,他认出是你的可能也很小。”
“正中心脏,他不可能撑到贺兰勤赶过去,不可能!”
鹰霜不出声了,是啊,一切都没有破绽,但她还是会胡思乱想。
族长大概是对这种事看的太多了,才干脆利落的逼她做个了断。不得不说,如果只是培养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族长做的十分正确。七情六欲实在繁琐的很,扰人心境。
“要不要再喝一坛?”鹰霜打定主意,站了起来。
“不用,我去睡了。”不过一小坛,对她几乎毫无作用,令她睡不着的是心里的不安,都倾倒出来也就可以睡得着了。
但是她可以睡了,鹰霜却更睡不着了。坐在篝火边翻来覆去的想,那一日的计划没有任何漏洞,所有的人一个不少的都回来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想不明白,也等不得天明,命人把今日陪同鹰绰出门的几名亲卫都找过来,细细的查问当时贺兰勤的一举一动。
见他问的急,亲卫们也怕有什么自己发现不了的端倪,便把所见所闻一点不漏的都说了出来给他甄别。
“你说看到了大夫?”鹰霜心头一跳,“你如何看出来的?”
“我依稀看到那人背了个药箱,但他走得急,没看真切。”
“大夫?”鹰霜嘴里念着这两个字。
“也许是给贺兰大公子看诊的,传闻说他幼年受伤,身子一直不大好……”亲卫自己解释着。虽然他们鹰族出来执行任务从来不带大夫,受了伤不过自己或者同伴处理一下。也许人家贺兰族就是娇生惯养,需要人伺候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网
鹰霜拳头握紧,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的胳膊在颤抖,只是夜色中,亲卫们没有人盯着他看。
贺兰勤不需要大夫,需要大夫的另有其人罢了!
但鹰绰说了,正中心脏……
鹰绰不会骗他,但她的感觉可能会骗她自己……
尤其,她并不想杀贺兰贤。
也许是本心在抗拒,不由自主的有了些错觉……
如果贺兰贤没有死,贺兰勤做出这种假象的目的,大概就是防止有人再次下手。
但是……
如果他是故布疑阵呢,故意让人发现疑点,引人前去查看,这样不就露出行迹了吗!
鹰霜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他复又坐在篝火旁,添上两根木柴,看着跳动的火焰迅速攀援上去,融为一体,热浪炙烤着他伸出的手,有些烫。
那么鹰绰想到这些了吗?她不高兴是因为贺兰勤的冷淡还是已经想透这些关联?
但是这其中只有一个关键,就是贺兰贤是不是真的死了!
鹰绰很肯定。
但是如果真的那般毫无悬念,贺兰勤还会用这个故布疑阵吗?
鹰霜不由得愈发怀疑起来,鹰绰那一剑是不是手抖了?
那位大夫,究竟是不是有意被看到的?
天终于亮了,鹰绰从帐篷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一歪头看到坐了一夜的鹰霜,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你一夜没睡?”
干坐了一夜,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鹰霜的脸好像蒙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看上去僵硬又干涩。“我再问你一次,那一剑确定无疑的刺中心脏?”
鹰绰没想到一大早他就问这么一句煞风景的话,蹲在他面前,十分肯定的回答:“没错,分毫不差。心脏的位置,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何时失手过?”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贺兰勤,为何对你这般冷淡?”
鹰绰气恼:“哪个大嘴巴,胡说八道什么,人家死了弟弟,自然心情不好。”
“他们藏了大夫,却故意叫你们看到……”
“我并没有看到,只有一个人看到了。”
鹰霜抿唇,所以,有意暴露的可能降低了。那么……
鹰绰:“你在想什么,他们怀疑我,有意试探?”
“如果他没死呢?”
“不可能,我说死就一定会死!”
看她一脸坚定,鹰绰不禁又动摇了。他不知道该相信鹰绰还是什么。如果贺兰贤死了,他们再做任何小动作都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是故布疑阵,他们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应对方法。可是……
鹰绰气愤的推了他一把:“你是不是累坏了,傻了?我什么时候失手过!”
鹰霜:“因为,你以前没遇到过对手。”
而此时的对手,是贺兰勤。
鹰绰失笑:“鹰霜,贺兰勤很厉害,但他又不是神仙。他不可能把贺兰贤救活的。他会怀疑任何人包括我,大概也会想办法试探出凶手,但是只要我们不动,他就抓不到我们的把柄!”
话是这么说没错。
“好吧,我相信你。快洗漱干净吃点东西吧。”
“还不是你胡思乱想耽误了功夫,不然我饭都要吃完了。”
鹰绰转身去洗漱,脸上轻松的神色顷刻消散,在鹰霜及旁人面前她要故作轻松以安他们的心,她自己又何尝能真正安心?
一日骑行之后,大家再次驻扎下来。一人穿过营地找到鹰霜面前,低声道:“属下发现,这一日贺兰大公子他们停下过三次,说是贺兰大小姐伤心过度病了,难以承受旅途劳顿。”
鹰霜:“贺兰大小姐亦是习武之人,怎会这般弱不禁风?你可看到有大夫出没其中?”
“有,不过却穿着贺兰家谋士的衣服,属下是从他背药箱的动作中分辨出来的,他动作稳而轻快,不像是外行。”
鹰霜:“知道了,你下去吧。”
来人已经要退出帐篷,最后又补充一句:“长老,首领那边要属下去说吗?”
“不用,我自会同她讲。”
鹰霜准备出去吃点东西,篝火旁的鹰绰捧着酒坛子喝的痛快。鹰霜一弯腰坐在旁边:“今日没去看他吗,用不了两日,就要各奔东西了。”
鹰绰摇摇头:“让他们一家待在一起吧,我去了反倒尴尬。”
“这一分别就不知道何时再见了。”
“想见总能见的,不想见……”她喝了一口,“近在咫尺也看不到。”
鹰霜:“……忘了吧。”
“呵……”鹰绰歪头瞪他一眼,因为喝了酒,眼神里多少比平日里多了些肆意,“鹰霜啊,咱们俩在一起多年,你比我大了好几岁,我都没见你找过姑娘。”
鹰霜垂眸:“我很忙。”
鹰绰:“你没试过,不懂,我也不懂。不过,没见过还没听过吗。长痛不如短痛,我知道的。”
“我昨夜没合眼,先睡了,你也少喝点。”鹰霜打定主意,回到自己帐篷。
鹰绰随意的挥挥手,还有两坛,喝完再睡。居然沦落到要靠喝酒来睡觉了,实在是不像话。回去后要好好的静静心了……
清晨。
“首领,鹰霜长老不见了!”亲卫急促的声音在帐外响起,鹰绰一瞬间警醒,马上坐了起来。头很痛,不过不要紧,手忙脚乱的穿着衣服,问道:“何时发现的?”
“刚刚,属下给长老送热水,发现他不在。铺盖整齐,像是没有睡过。”
鹰绰心里一凉,他去做什么了!
帐篷的帘子被掀飞,鹰绰快的像支离弦的箭,冲出去几十步停下,思考了片刻,突的一笑。转身慢慢走回来,在亲卫惊诧的目光中道:“帮我打些水,总要先洗把脸才能见人啊。”
贺兰大营也正处在出发前的嘈杂中,收整帐篷的,点火烧饭的,搬运草料喂马的……鹰绰信步走来,除了前去通报的守卫,无人拦下她查问只言片语。贺兰大营里还没有几个人不认识她。
贺兰勤走出帐篷,正看到迎面走来的鹰绰。
“鹰霜?”
贺兰勤面无表情,静默的像一尊石像。
“在这里。”
唯一的一点希望断绝,鹰绰抿着嘴唇,看向他的双眼。“我做的,与他无关。”
第一百二十七章 解释
贺兰勤身形晃了晃,表情没什么变化。“说清楚。”
鹰绰歪头看向一侧,右手习惯性的放到腰畔的刀上。“他死了,贺兰家就是你的了。”
“你知道我从来不想要那些!”她的回答有些意外,并不是贺兰勤猜到过的。
“你不想要,是我想。”第一句话说出口后,后面的就如流水一般通畅无阻,“我要做鹰族的族长。”
因为这个原因?
贺兰勤:“你怕与我在一起,会失去鹰翱的信任?”
“这是原因之一。还有就是,你成为唯一的继承人,对我有好处。长老们知道你我关系匪浅,会成为我的优势。”
“就为了这些?”
“是。”
“你果真看重这些浮名?”
“对,你唾手可得弃如敝履的东西,我求而难得。”鹰绰站的笔直,说着认罪的话,态度却桀骜的让人发指。
怀疑,愤怒,悲悯,痛惜,种种情绪一闪而过,贺兰勤突然出手,擒住她脖颈,只要用上些力气,不用太多,就可以彻底了断。
四目相对,具是冷冰冰的,几乎没有一点温度。
鹰绰抿着嘴,什么也不想说。求饶的话怎么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片刻后,贺兰勤收回自己的手。“带上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鹰霜从后面的帐篷里走出来,鹰霜被绳索捆着堵着嘴,一看到鹰绰就剧烈的摇头。最后面缓缓走出来的是贺兰思。
贺兰思叹口气,走过去拦在贺兰勤身前,道:“鹰首领,既然你都承认了,为了你鹰族的面子,我们会等鹰翱族长给出一个交代。”
鹰绰:“此事与鹰霜无关,还请……”
“放了他,”贺兰勤抬头,仿佛置气一般道,“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来得及做。”
鹰霜一获得自由便跑到鹰绰面前,用身体挡住所有人的视线,拿下嘴里的布团:“走。”见鹰绰没反应,干脆的拉着她胳膊用力拽,打算拖也要将她拖走。
鹰绰脚下踉跄,走出去几步突然发力甩开鹰霜的手,回头,恶狠狠道:“你是怎么怀疑到我的?”
鹰霜都呆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想对策,还问错出在什么地方,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而且他们会告诉你吗!
“酒。”
贺兰勤居然出声了,虽然只有一个字,简短的让人捉急。
“我没有喝酒!”鹰绰不服气。
“我喝了,你同我一起的时候,沾染到了。”他终于抬眸看向眼前之人,继续为她解惑,“我过去的时候,明之还有意识,他看着我,说了一个‘酒’字。我没听清,看口型猜的。大概是闻到我身上与刺客有着同样的酒味。与我同饮的还有王禄将军,但他不在宫城,若要人不知鬼不觉的出入,难度很大。”
鹰绰无语了,她做事前为什么去找他?是心怀愧疚,还是只想记住他心无挂碍悠然的模样?
鹰霜疑惑的是,两个人腻在一起多长时间,酒味都能残留那么久?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不可能,他不可能坚持那么久!我那一剑……”
“刺的很正,若是别人必死无疑。但他身体异于常人,心脏是长在右侧的。”
鹰绰……
鹰霜……
再无疑问。鹰霜低声道:“回去吧。”
不用催促第二遍,鹰绰大步离去,鹰霜紧随其后,紫色的身影一直走到视线尽头。
“大公子,就这样放他们走了?”身旁有贺兰家的幕僚质疑。
“鹰翱会处理的。”贺兰勤转身钻进帐篷。
脱离了旁人的视线,不需要强装镇定,他的肩头瞬间垮了下来,好像抽去了全部精神,疲惫的走向里侧的垫子,缓缓坐下去。
贺兰思没有进去打扰他,这个时候,让他安静一下吧。
“去把大夫请来,我想问问二公子的情况。”
“大小姐,既然已经水落石出了,就不需要隐瞒下去了吧?”
“到了云州境地再说吧,焉知没有别人虎视眈眈。”贺兰思朝鹰绰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此时若公布出去,鹰绰便再无回转余地了。
那应该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一路无话,鹰霜紧跟在鹰绰后面一刻不停的想对策,一路有人行礼也无暇理会。亲卫们已经利索的收了他们的帐篷,准备上路了。
鹰绰双眼扫过空荡荡的营地,嘴角抽抽无语了。她想像个姑娘一样,心情不好了躲起来趴到床上哭一哭。但在这一马平川的空地上,在数不清的属下瞩目中,这样的愿望无法达成。
“上马,走。”
“是!”
鹰霜跟上她,急道:“按原定路线的话,明日将入贺兰族境地,我们要不要改道?”
“改什么改,他敢把我们全数扣留吗!”
“你不要赌气,就算贺兰勤不对我们动手,知情的其他人呢,贺兰贤自己的亲族呢?”
鹰绰突然停步,回头恶狠狠说道:“鹰霜,再杀人一定要割断喉咙!”
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王家西去,鹰族借道贺兰境内,一路没有任何异常。为了贺兰贤,贺兰勤等人速度慢了下来,而鹰族依旧,两队人马很快拉开了距离。贺兰勤瞒下了所有人。甚至贺兰贤遇刺的消息都是他们离开后才传播开的。
一时众说纷纭,都在猜测是谁又要对贺兰家不利。
十几年前贺兰峰夫妻,到此时的贺兰贤,为何总有人要对他们家下手?
当然也有人怀疑,不是外敌,而是萧墙之内。这样的说法被更多人接受。因为贺兰勤的身份,注定了这种尴尬。
于氏一族自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找了去,强烈要求带贺兰贤回于氏养伤,贺兰思苦留无果,只能让他们带着人和随行的大夫先走。
贺兰思送客人们离开,于氏几人“好心”的回头叮嘱她,知人知面不知心,千万小心。贺兰思强装了半日的笑容顷刻散去,表面的客套都懒得维持下去了,留下一句“慢走”转身返回营地里面。
贺兰勤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贺兰思紧走几步道:“这几日你守着明之几乎不眠不休,不如今日就此扎营,你好好休息一番。”
贺兰勤摇摇头:“不用,回到云州再歇吧。”
贺兰思:“他们说的那些不必放在心上。”
“当真与我无关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鹰翱
“当真与我无关吗?”贺兰勤反问。这几日,偶有空闲,他会回忆起鹰绰那日说的话,还有更早两人相处的情景,想分辨出哪句真哪句假,可大概是心已经乱了,他根本看不清。
贺兰思:“你不要多想,回去后交给二哥处理。此事确实与你无关,姑姑看的清清楚楚!”
“姑姑,我大概不该回去了。”
“你敢!”向来温婉的贺兰思情急之下也怒了,“二哥待你如何,你自己不清楚吗!”
贺兰勤闭上眼睛,不想分辨。
“你说句话,也许,她就不必以死谢罪了。”
……
鹰霜提着的一颗心,终于在急行十多天后得以放下,此时已经踏上鹰族地界。同行的大军分批离队回到原本驻地,人一天比一天少,队伍的速度也愈发快捷。来到鹰族最大城池,也就是族长和长老们聚集地通山城时,他们身边也只剩下同生共死多年的百十来人。
城门外,有人等他们。
此人是鹰翱身边亲信名叫鹰繁,一张笑脸给人十分和气的感觉。
“鹰绰首领,一路辛苦了。”鹰繁抱拳客气的很。
鹰绰:“鹰繁大哥客气。”
鹰繁苦笑:“那件事,长老们都知道了,族长还在斡旋,暂时只能先委屈您了。”
鹰绰利落的解下配刀,双手呈上。
鹰繁接过刀交给身后侍从,一抬手银光闪过,几根银针已经刺入鹰绰筋脉,武功全数被禁制。
鹰霜急道:“不可……”
鹰繁下手毫不手软,脸上依旧人畜无害:“鹰霜长老,长老院那边,已经在等您了,就不用我送您过去了吧。”
“此番,实在一言难尽……”
“族长会给鹰绰首领解释的机会,长老同我多言毫无用处。”鹰繁笑眯眯的招手,“我们走吧。”
至于剩下的那些亲卫,由鹰繁的下属暂时安置,待鹰绰这边事了再安排他们的去向。
鹰繁已经走出去一截了,鹰霜在后面大喊一声:“鹰绰,是我的过失,你不要都揽上身!”
鹰绰回头一笑:“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鹰繁“亲热”的挽起鹰绰的胳膊,笑道:“诸位首领同监察长老中,也就您两位处的最为融洽。”
“是啊,挺好的,只可惜,怕是再也遇不上了。”
贺兰勤能瞒着所有人,却无法瞒贺兰岳。他得知消息后,于情于理都该找鹰翱要个说法。贺兰族的使者已经在路上,用不了一两日便能到达通山城。
通山城倚山而建,城中高低错落,远远看去,处处是屋檐接着台阶,树木长在屋顶的奇观,而实际上可能相去甚远。平坦的地方也有,只在初入城门这一片,几条街巷,住的大都是平民。似乎地位愈高的人,愈是喜欢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族长鹰翱的宅邸便在最高处,雾气大一些的时候,窗外飘着云彩,便更像是神仙府邸了。
武功被制,这一路上去倒叫鹰绰出了一身大汗,尴尬道:“鹰繁大哥,你若是等我上了山再动手就好了。”
鹰繁略带歉意的笑笑:“记下了,下次再做这样的事必定改正。”
这话当然是敷衍,同样的事他做的多了,爬爬山而已,不过是大惩之前的开胃小菜。
这条路鹰绰走过很多次,从没有一次这么疲惫。擦把汗,也不用鹰繁指引,便知道此时应该去何处找鹰翱。
鹰翱通常是上午处理鹰族大小事务,午休后打坐冥想,此时应该在寒堂静坐。
两人来到寒堂门外,鹰繁颔首:“这个地方你也熟悉的很,无须我多事,族长就在里面。”说完退后几步掩去身形。
鹰绰叹息一声,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整了整衣衫,拭去额上汗水推门进去。
寒堂里面比在外面看更显宽敞,大抵是因为外面种了几从翠竹,遮挡住了一部分。地上铺着浅灰色的薄垫,鹰翱盘腿坐在中央,从他们来到门外到鹰绰进门又关门,他始终一言不发,眼皮都没睁开一下。
鹰绰跪下磕了个头:“属下失职,请族长责罚。”
鹰翱这才慢慢睁开眼睛,眼神平静的很。仿佛命人杀人行凶的罪魁祸首当真不是他一般。
“知道错在哪里吗?”声音是惯常的威严,并没有因为问罪而加重语气。
鹰绰低着头,丧气道:“应该在他咽喉补上一刀,以确保必死无疑。”
鹰翱眼角微不可查一跳,这个回答有些出乎预料。
“错,你一开始的选择就错了。”鹰翱双手翻出一个掌印,复又落在腿上,道,“对你来说,最容易的应该是杀死贺兰勤,可是你不愿下手。”
鹰绰:“属下不想质疑族长,贺兰一族同我们鹰族并无厉害纷争,贺兰勤也未曾做过什么有损我鹰族利益,若只是因为同属下有些关系便要了他的命,属下实难做到!”
“你既然知道原因,何必再问。这两兄弟,不管死了哪个,都能逼的你死心。杀贺兰贤,你的抵触会少一些,就是这么简单。”
她喜欢什么人,那个人就该死吗?
鹰绰:“可是……”
“现在这般,你可死心了吧。他的兄弟虽然没死,但你跟他已是决裂,这样的结果,还好。”
“我以为族长苦心栽培,是想我继承族长位。”鹰绰想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大概这是最后一次在寒堂面对鹰翱,胆量便大了些,问出了以往不敢问的话。
“没错,可是你并不想做族长,不是吗?”鹰翱反问,“从你被贺兰勤迷惑的那一刻起,族长位在你心里已经不重要了。而对我来说,你做不做族长,都可以。”
迷惑这个词,让鹰绰脸红了一下。
“你以为你与贺兰勤的相识相知是偶然吗,错,是贺兰岳有心安排,我不过顺手推舟罢了。”鹰翱终于结束他的修炼,一甩衣袖站了起来。
鹰绰仰着头,等他解惑。
“贺兰勤确是个人才,若不是生在贺兰家,我都想要拉拢过来了。”鹰翱手背在身后,眼角余光瞥见鹰绰略显急躁的神色,笑了笑,“贺兰岳把这个侄子看的很重,自以为用来对付女人可以无往而不利,所以,有意纵容你二人接触……”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叔侄
贺兰勤的身边,必然有他派去的人,若他有心断绝你们来往,大可以一开始就言辞禁止,必不会容你们真生互生情愫,那样不是太晚了吗。他的目的就是要你对贺兰勤情根深种,美男计,不错,不错。”
“族长,我……”
鹰翱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说话。“贺兰勤幼年身受重伤,贺兰岳为他几乎倾尽所有,为求灵丹妙药给人下跪的事都做过,后来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惦记上我们鹰族的《疏云诀》……”
鹰绰闭眼,原来一切都在族长掌控之中,自己那一剑是白挨了。
“我当然不能给,他呢也不好强要,所以便想出这么一招美男计,色诱与你。”
“族长……”
“果然你便中计了,我不知贺兰岳那老东西是何时告诉你的,但《疏云诀》你还是想办法拿到了,现在,已经交给他了吧。”
鹰绰从衣襟里掏出完好无损的一本书,双手呈交给鹰翱。鹰翱随手拿起翻开看了两眼,笑道:“你抄录了一份,也好。”
不过,鹰绰猛地想到些什么,急道:“您动过手脚?”
“呵,怎么可能,动了的话,很难不被他发现,而且,我也没有卑鄙到,要这样对小辈下手。”鹰翱脚下轻快闲适,淡紫便服穿在他身上,那般贵气的颜色硬是显出几分超脱凡尘的飘逸。
但是鹰绰心里已经乱做一团,族长什么都知道,为何还由着她算计,必然是在筹谋更多!
“你一定在想,我究竟有何图谋,那些已经不需要你来费心。你此时要做的,就是接受惩罚。贺兰族的使者要到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为了鹰族,委屈你了。”
大概他是不会吐露更多东西了,就方才他说的这些,鹰绰都要再好生琢磨一番。
“来人,带她去暗室吧。”
按照鹰族的喜好,高贵的人住在高处,低下的人自然蜷缩在低处,暗室便是监牢里最底层的存在。寻常监牢尚且有狱卒巡视查看,就算受些皮肉之苦,至少能看到活人,知道自己尚且活在人间。而暗室,是在监牢之下挖掘出的深坑,唯一的通道只容一人通过,进去后便是铁板封住出口,里面没有一丝光线。不知日升月落,朝夕春秋。狱卒想起来敲敲封口的铁板,若里面有回应,便投入些吃食。但通常,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无声无息。
所以多年来,那里面积攒了多少尸骨,无人知。
听到“暗室”两个字,鹰绰也是震惊了,她能接受惩罚,可是这样的惩罚,是不给她活路了吗?“族长,我……”
鹰繁已经带着两个人进门,一左一右拽着她胳膊将她拉起来。
“族长,属下知道错了,求族长……”
鹰翱本来背对着她,突然转身,一丝浅笑尚且挂在唇边:“那地方安静,好好反省吧。”
未经长老院审问,未等贺兰族使者前来问罪,鹰翱直接将人送入暗室,这个决定,鹰族高层震惊了。鹰翱个性强硬,长老院大多时候形同虚设,鹰霜正通过自己的关系努力说服有资格参与审问的长老对鹰绰从轻发落,这样的消息传出来,他整个人都蒙了。
从四首领之一,直接罚到暗室,真真切切的从天堂跌落地狱!
不只是他,一些长老也觉得这样的惩罚重了。都知道鹰绰唯鹰翱之命是从,鹰绰自己担了杀人的罪责,她为什么那么做大家谁不清楚呢,出了事不连累家族,这样的小辈就不错!做样子给外人看,打一顿也就够意思了。打入暗室这不叫人寒心吗,今后还怎么带小辈!
鹰霜心急如焚,据他所知,进入暗室的人,撑过半月的都稀少。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虽还没有被处罚,行动已经被长老院限制,只能去求他的外祖父,四大执事长老其中一位的胞弟。
“你自身尚且难保,这件事就不要多问了。”
“若要问责,我当与她同罪!”
“愚蠢,重罚了她,贺兰族便不好再追究旁人。贺兰贤是家主唯一的儿子,一个鹰绰都不一定够赔的,你还上赶着凑上去,自己找死吗!族长这样安排就很好,难得他做了件好事!”身为大家长,能够守住自家孩子便足够了。
鹰霜:“明明是族长的命令……”
“闭嘴,总要有一个人负责,不是她还能是谁!你不要多说了,回去闭门思过,等着长老院的裁决!”
鹰霜也被软禁了。
倒是鹰搏,因为鹰绰的事情太过重大,相比之下他的那些事反倒是无足轻重了,兼且没有切实的物证,只有鹰绰等人的指控,鹰绰一倒,她的话也没了可信之处。长老院的人随便问了问,鹰繁随即反口,说是被鹰绰的人胁迫,不得不从。鹰搏当即成了被同族诬陷的可怜之人,很快释放了。
世事就是这般无常,胜负输赢一夕颠倒。
回到云州,见过族中长辈,贺兰勤住进自己从小长大的院子,除了每日探望贺兰贤,其他时间闭门不出。
贺兰贤恢复的很好,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想来用不了多久便可以下地行走。
晚间,贺兰岳命人找了贺兰勤过去一起用饭。叔侄分别多年,贺兰岳很想多说几句迅速熟络起来,给他夹菜却发现碗已经满了,他几乎没动。
放下筷子,贺兰岳叹息一声:“勉之,回来了,外面那些就放下吧。”
贺兰勤:“叔父且容我一些时日,该放的终会放下。此时,侄儿最担心的是明之的伤势。”
“他已无大碍,将养即可。倒是你,这几年孤身在外奔波劳累,无人照料,你的身子可还好?”
“无碍,劳叔父费心了。”
贺兰岳转身进去,片刻后拿着本书出来。“叔父得遇一位高人,他修习的功法有修身健体之效。我诚心求教,他便借我手抄一份,你拿去修习吧。”
贺兰勤双手接过这本线装书,翻开看果然是贺兰岳的字迹,想着贺兰岳百忙之中,仍时时惦记自己身体,偏贺兰贤因他之顾差点殒命,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人生在世,难免波折,过去了也就是了。”
“是。”
“至于鹰族的那位……”贺兰岳说着同时观察着他的神色,果然见他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
第一百三十章 软禁
“我只要鹰翱给一个交代,无需她以命相抵。”
“谢叔父。”
贺兰岳叹息一声:“没想到,你我叔侄于这件事上倒是同病相怜。世间女子大都温婉,独你我遇上的尽是蛇蝎心肠。”
“叔父……”贺兰勤很想反驳,却又无话好说。
“罢了,不说了。这些年你殚精竭虑,如今终大仇得报,好生在家休息,其他事日后再说。”
贺兰贤刚刚能下床走动,去鹰族问罪的使者回来了。最先要见的自然是贺兰岳,但其他人自有打听消息的渠道。
阿卢飞跑着回去,第一时间将结果传到贺兰勤耳中。
“在我们的人到鹰族之前,鹰族族长先斩后奏,将她监禁起来,据说鹰族长老院都略有微词,觉得罚的轻了。”
“监禁,多久?”贺兰勤问。
阿卢:“没说,据说鹰翱独断专行惯了,关多久看心情吧。而且鹰首领是他的左膀右臂,且二公子毕竟还在,想来不会太久。”
贺兰勤:“若只是监禁这么简单,二叔会答应吗?”
阿卢:“族长没说什么,大概是顾虑公子你的缘故,没有追究。”
贺兰勤心里更加不是滋味。罚轻了,贺兰贤可是差点一命呜呼;可若是罚重了,那是他喜欢的女人。想着贺兰岳为了他连仇都不能报,对他父子二人的亏欠之情愈发浓烈,简直无颜面对他们了。
阿卢察言观色,小心道:“大公子,你说过,只要她性命无碍,就可以放下了。”
贺兰勤:“我自然能说到做到。”
“之前还叮嘱我尽快打探消息。”
“知道她无事,我才可以放下。虽然不大相信,她既然说了是为我才做了这糊涂事,我就不能置身事外。”
贺兰勤揉了揉额角,如今尘埃落定,一个养伤一个受罚,那就这样吧。
“可是公子,我怎么不那么相信呢,鹰首领真会为了当族长做这事吗,这绕的弯子也太大了吧。”
“她亲口承认的。”
“反正我不信,二公子没了,只能你做家主,就不能娶她了。不能娶了还有什么好处?而且,这世上还有对公子不动心的女子吗?”
贺兰勤苦笑:“我有什么好,伤病之躯,寿数难继,跟了我,怕是要年纪轻轻守了寡。一副皮囊骗骗稚龄少女还可,但凡有点城府的,都会有多远躲多远。”
阿卢:“呸呸呸,公子怎的突然灰心至此,你若一早是这般想法,当初撩拨人家怎没见你手软?”
贺兰勤怔住,一些零碎的片段默然闪过眼前,他只能闭嘴。
阿卢方才察觉自己不小心把刀子捅人心口上了,讪讪道:“公子你别多想,总之这个结果还不算太坏,小的先退下了。”
“你去吧。”
阿卢心虚,急忙跑了。
贺兰勤颓然的坐进椅子里,眼前全是她跳动的身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年中州试前,她拜托自己手下留情,求人帮忙,却没有低人一头的姿态,甚至还有些算计成功的狡黠。
擂台之上,她明知不敌分毫不放松的坚持。
统领鹰族众人从天而降,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霸道。
还有咬定目标不放手,吃住都粘上他的无赖。
……
贺兰勤闭上眼睛,越想越憋闷,那就都放下吧。也许她确实很特殊,但也许,是他从未与女人过多接触过。不了解所以感到新奇被吸引,也许,也许很快就能忘记。
天各一方,各自安好。
“夫人,霜长老又没有吃饭。”婢女声音里有些惶恐,似乎做错事的人是她。
“啪——”茶盏被拂落在地,一位衣饰华丽的贵妇从椅中愤然起立,怒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事已至此,他折腾半天有用吗!”
婢女诺诺道:“霜长老说,他想见见您。”
贵妇当即提步,边走还说着:“见我也没用,爹都下了死命令了,要我看好他,这个不知所谓的逆子,养这么大到底养成了白眼狼,气死我算了!”
虽然骂声一路不停,脚步倒是快的很。
鹰霜被他外祖父下令禁足,他母亲鹰夫人依言照做,门窗都打上了铁条,简直比地牢还坚固,还不许人同他说话,鹰霜很有骨气的绝食了。
没办法,他也不想用这种很不男人的方式抗争,但鹰绰被关进暗室三天了,再不快点想办法,他怕是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你个臭小子,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气死你娘我和你外祖父吗!”鹰夫人一路骂着,人还未到,声音先至。
鹰霜打开门,五根拇指粗的铁条竖在两人之间。
“母亲,”他跪在地上,“求母亲帮我送出去一封信,儿子只有这一个请求!”
若不是铁条挡着,鹰夫人很想亲自动手收拾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养这么大教导成才容易吗,出去历练没几年就把一大家子全忘了,就跟中邪了似的只记得那个丫头,让她这个当娘的情何以堪啊!
“不行,你外祖父说了,族长亲自下的令,谁也改不了。你不老实待着还折腾什么,唯恐别人忘了你?也想要领罚吗!”
“母亲,我想清楚了,我只送出去一封信,成与不成都再不管了,求母亲成全!”鹰霜重重叩头。
鹰夫人想了想,到底是心疼儿子,语气软和下来:“不是母亲不愿帮你,这个时候你能找谁帮忙,谁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让族长改主意?贺兰家的那位公子吗,若他当真顾念旧情,就不会拆穿你们了,你别做梦了!”
鹰霜摇摇头,贺兰勤他是不抱希望的,他想到了另一个人。“送到庆城,找孟宁。”
他想了很多,此时在族长面前能说上话的怕只有何来了,但是何来住在宫中不方便,但是孟宁可以。而这位相爷家的公子他虽然也不大熟悉,却知道他是位端方君子,转交一封信这样的小事,他应该不会拒绝。
鹰夫人想了想,鹰族同王氏关系还可以,送封信过去不算什么。当即点头道:“可以,你先吃饭。”
鹰霜大喜,急忙将信封递出去:“要快,等不起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公主威武(谢Crystal.qdcn赏加更)
自贺兰勤鹰绰等人离开,何来的日子便愈发无聊,没个能说几句话的人。认识的人大概只有一个孟宁,但他职务在身,且顾忌男女有别,并不时常露面。后来王钧给她找了女师傅教授武艺,严苛的要命,她方才没了闲暇胡思乱想作妖。
但是,是她自己要求习武的,没好意思找王钧抱怨,只是无比怀念在天泽书院的日子,那个时候,孟宁对他还真够宽松的,还有鹰绰,教的都是简单实用的招式,好怀念啊。
大沃原战争开始后,战报不断,就连宫女们也时不时念叨几句,对于战况发表些议论。是以何来也知道他们都在忙些什么,想着人家浴血奋战尚且没说什么,自己不过疲惫一些,有什么好抱怨的,心里也就不那么堵了,反而有些惋惜。这战争若是晚个几年开始,说不定她也能上马杀敌呢。脑海里忍不住浮想联翩,大屏幕上见过的英姿飒爽女将军换上她自己的面孔,一句话,帅呆了!
可惜了啊,太可惜了,来晚了。
大沃原之征结束了,三家大军各自撤回,贺兰二公子遇刺的消息人尽皆知,但刺客的身份并没有公开,引起诸多猜测。这些,何来身处后宫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更何况每日能够在庆城和皇宫自由出入的孟宁。甚至因为身处相府,他能知道更多旁人无法知道的消息,比如与此同时,鹰族首领鹰绰无端没了音信。
都知道三家相互敬重,但各自都派出许多细作在别人家地界儿走动,这也是公开的秘密。
孟相爷便基本断定那刺客便是鹰绰,两家定是有什么交易才没有公开罢了。
这样一个结果,让孟宁有些难以接受,毕竟送行那日两人还好好的,才多久就走到这一步,这世事也着实难料了一些。所以他虽然有机会见到何来,却没有将此事告诉她。一来只是孟相爷的分析,没有人打探到确切消息,二来,他不愿意相信。
这日下职回到家中,门房将一封信送到他手上。笔迹十分陌生,写信人是鹰霜。
孟宁皱眉回忆一番,鹰霜他认得却印象不深,此人少言寡语,人虽生的高大,却很容易被忽视,寥寥数面,他都是站在鹰绰身后。
但是他为何写信给自己?
孟宁用手捏了捏,随即便撕了开来。果然信纸之外,还有张便条。那便条才是给他的,大意就是冒昧送信十分抱歉,拜托他将信送给何来。
信纸只是折叠并没有单独一个信封,不知道是不介意他看还是信得过他的人品。
孟宁将信纸和便条都放回信封,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返回皇宫。
何来听宫女来禀报有些奇怪,这个时间他早该回家歇着了。吩咐宫女去把人请进来,等人的时间里忍不住猜测他的来意。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她人在宫中坐,想作妖也掀不起风浪,难道是树皮大壮他们在军营出什么事了?这可不行,他们也是有靠山的人,谁敢欺负她的人,她不打掉他们的牙就不姓王!
王钧给了她新的名字,王钰。
好吧不管这个捡来的爹是不是真的在乎这个女儿,这个名字算是勉强能用,虽说土了点。
“见过公主。”孟宁进来没有多言,打个招呼就把信交给了何来。
何来诧异片刻,接过信看过,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你看了没有?”她问。
孟宁摇头。
何来:“你们都出去守着,不要让人进来。”
宫女们纷纷退出去,孟宁顾不上于理不合,道:“可是鹰首领出事了?”
“你还说没看!”
“猜的。贺兰族和鹰族同时出事,不难猜。”
何来哭丧着脸:“她为什么要刺杀贺兰勤他弟,吃错药了?就算贺兰勤始乱终弃,要杀也该直接怼渣男,欺负人家小弟弟不好吧。”
孟宁对她的怪话习以为常,解释道:“她虽然身为鹰族首领,一呼百应,但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此事八成是有人授意,失败了,推她出来顶包。”
何来:“你们刚刚合伙打马家,刚打完又闹内讧,翻脸比翻书还快?”
孟宁:“便是有矛盾,向来也都是暗中进行,马家伏击贺兰族长之事就一直无法查出线索。鹰首领倒霉,恰好碰上贺兰勤给逮了个正着罢了。”
何来咋舌:“这可咋办?”
“鹰霜写信给你做什么?”
“他说鹰绰被打入暗室,若不及时解救怕熬不了多久,希望我去鹰族见鹰翱一面。”
孟宁略一思量,鹰翱同何来之母姐弟情深,若天底下还有人能使鹰翱改变心意,怕也只有何来有这个本事。
当初何来脑袋一热要参加中州试,鹰绰可是二话不说就拼了命的帮忙,现在……
“公主意欲何为?”
何来站起来就向外走去:“这还用说,跟父皇说一声,上路啊,本公主要去探亲。”
孟宁一把拉住她,来的路上他已经翻来覆去想了很多。“皇上怕是不会答应的。”
何来眨眨眼:“为什么,我只是探亲,会回来的,我保证。”
孟宁叹口气,仍然没有放开她,此时已经有些后悔将此事告诉她,可是不说,他又做不到。
“皇上同贺兰族关系匪浅,她伤了贺兰家主的儿子,你觉得皇上会让你去救她?”
何来:“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我是去探亲。”
“其他时候还好说,这个时候去,你当贺兰族的人不会多想吗!这皇宫之中,本就有些人觉着你这个大公主碍眼,你何必落人口实!”
“你顾虑这么多,何必把这信给我,你不给我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何来愈发一击即中,一句话堵得孟宁无话可说了。
“皇上不会答应的。”孟宁无奈搬出皇上。
何来正往外冲的势头顿住,低头想了想:“这件事有点难办,这封信的事一定不能让他知道。这样吧,明日一早我去,就说做梦梦到娘了,要回鹰族祭拜,这算是尽孝了,他总不能说什么了吧。”
孟宁睁圆了眼睛,娘还可以这样用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出宫
次日还不到退朝时间,何来便去王钧寝殿等人。说实话,何来对王钧真的没什么感觉,这个父亲对她说不上不好,但总觉得不够亲近。大概是电视剧看多了被误导了,对这样一个“父皇”她有点失望。他总是很忙,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次。也幸亏何来原本的年纪不小,早已过了期待父母之爱的年纪,且没有一颗易碎的玻璃心,不见面也好,省了尴尬。
王钧回去看到她,略有些诧异,笑道:“今日这是什么风,把朕的大公主吹过来了?”
何来嬉笑着同他一起走进去,为了防止摔跤还要稍稍拎起裙摆。“父皇每日都这般辛苦,女儿实在心疼的很,只可惜不能像皇兄们一般为父皇分忧。”
“有这个孝心就够了,朝中有百官操持,你的几个弟弟也尚算能干。”王钧坐在那个位置上,最擅长的怕也是闻弦歌知雅意,何况平日里何来就没登过他的门。近日闹得最大的事便是贺兰贤遇刺以及鹰绰失踪,何来没见过贺兰贤,为谁来的一目了然。
二人走进室内,分别坐下。王钧这寝殿布置的大气威严,在何来看来就跟博物馆似的,只可观赏,不是人住的地方。就比如坐着的这把椅子,很宽敞,但也硬的叫人无语。怕是根本目的就是防止客人久坐不走,故意的。
王钧看着他,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等着她开口。
何来砸吧砸吧嘴,对上这位她有点压力,寒暄的话也不是张口就来,总不能来句“吃了吗,吃的啥”,片刻的冷场后,何来诺诺道:“女儿昨日梦到母亲了。”
王钧手一抖,神色肃然:“果真?”
何来一想,她是没见过真人的。“我也不确定,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但一身衣服是鹰族那般紫色的。她哭着说想我了,想同我一起回家。”
王钧原本前倾的身躯恢复成端正的坐姿,道:“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想她便梦到了。皇后等几位后宫之主,你不妨多去走动走动,他们毕竟也是长辈,多亲近些没坏处。”
王钧想的是她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挑选驸马人选。但这种事不是他这一国之君该费心的,若能在皇后等人面前结个善缘,或许还能挑个不错的青年才俊。
何来点点头:“父皇说的是,娘娘们宫里,女儿自然是要多走动的。不过梦中母亲哭的让人心碎,应是想家想的紧,女儿醒来枕头都湿了一大片。母亲少时离家,如今不知身在何处,便是想回也难以如愿,所以想替母亲回一趟鹰族,以了却母亲愿望。”
她本想说“遗愿”,考虑到鹰宓只是失踪,并没有确切消息证明她死了,急忙改了口。
王钧沉默片刻,道:“尽孝是好事,但此时不可。不如你先去城外佛寺祭拜一番,待朕稍作安排,再派人护送你出行。”
何来故作不知:“此时为何不行,出了什么事吗?”
王钧瞟她一眼,鬼才相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何来小心思给戳破,急忙低头,捏着衣服的系带在手指上缠绕,做出一副小女儿模样。“父皇,女儿真的很惦记母亲。”
“朕何尝不惦记,但此时确实不宜出行,朕会记在心上,不会叫你久等。明日,便由孟宁陪同你出宫祭拜吧。”
何来:“既然只是出宫,不用准备什么,女儿这便回去沐浴更衣准备出宫吧。”
这是小事,王钧懒得跟她计较。“去吧,去吧。”
得了王钧的首肯,何来马上回宫准备,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已经到达宫外最大的寺院。孟宁陪同何来步行上山,总觉得她今日哪里有些怪异,待上到山顶,拜了神佛。何来住进客房歇息,三两下脱了碍事的公主华服,里面是轻便的窄袖便装。腰间还绑了一个包袱,里面是她的公主印信和一些首饰,用来做盘缠。
“大师兄,进来说话。”
孟宁闻声推门进去,见她这一身装扮就知她打的什么主意,脸色一变厉声道:“别胡闹,我不会让你走的!”
何来笑的奸诈:“不是我,是我们。这一路这么远,我又不认识路,哪敢一个人走?”
“我更不会跟你去的,皇上知道了,我祖父该怎么交代!”
“你不跟我去,我就说你同鹰绰鹰霜有勾结,你看着办!”
“你……”孟宁再次后悔收到那封信。
“你什么你,赶快跟我走吧!”说着拉着他几步走到窗边,推窗左右看看无人,利落的翻了出去。孟宁无奈,紧随其后。两人一路避开所有人,偷偷溜下了山。
半个时辰后,大公主和孟统领一起失踪的消息传到宫中,王钧沉下脸,只吐出一个字:“追!”
而此时,两人已经买了两匹快马,一路朝着南方飞奔。
想想几个月前还只能骑着自行车双腿蹬的像风火轮,要么是坐出租车按下车窗才能感到速度带来的享受,这般骑在马背上飞驰实在是另一番惬意。即有速度又有高度,不错不错。
但是很快,这般新奇的感受就被颠簸和疲惫取代了,她确实学会了骑马,但还没有跑过长途,没多久就腿疼的不想说话。而且,四条腿的速度比两条腿快了很多,但同四个轮子比起来差太多了,速度和舒适度都没得比!
一边快马扬鞭,一边心里默默流泪,何来哭丧着脸想着:“鹰绰,你要欠我人情了,很大的人情!呜呜呜,好疼……”
皇宫之中,因为大公主失踪,皇帝大发雷霆,宫女内侍们噤若寒蝉,各自小心翼翼,走路都不敢发出声音,唯恐不小心触了霉头。孟相爷进宫请罪,大概是为了照顾老臣的面子,皇帝屏退了所有人。
“孟相坐。”王钧神色平静,似乎没有迁怒孟相的意思。
小辈做事荒唐,自然要瞒着家里长辈,此时孟相大概也很担心自家孩子。
孟相躬身一拜后坐下,看向王钧。
目光一对上,两人不约而同露出微笑。
第一百三十三章 救援
孟相捋一把花白的胡子,淡淡道:“有宁儿在,公主定然安全无虞。”
王钧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朕倒是要看看,鹰翱究竟在筹谋什么。”
“皇上是如何料到鹰族之人会向大公主求救?”
王钧冷笑一声:“孤立无援,四面楚歌,自然是所有的稻草都要抓一下。”
孟相叹息一声:“大公主倒是至情至性,不远千里也要跑这一趟。倒是那贺兰勤,七尺男儿,实在叫人失望。”
“贺兰岳向来对这个侄子掏心掏肺,是以偶尔背着他做点什么,也不会被怀疑。”
“皇上的意思是,他并没有把所有消息都让贺兰勤知道?”孟相略一沉吟,笑了,“这样也好,纸终究包不住火,包不住的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王钧:“孟相以为,在养育之恩和男女之情间,年轻人会作何选择?”
孟相摇摇头:“老夫一把年纪,如何猜得透年轻人的心思?”
“随便一猜。”
“两难,但若是其中一个有了什么不测,那就很容易选了。”
王钧颔首:“孟相果然老辣。”
天黑后,孟宁与何来正巧落脚在一处县城,避免了露宿荒野。一下马,何来站立不稳,全赖孟宁搀扶才走进客栈。
客栈小二热情的迎上来:“两位,打尖还是住店?”
孟宁:“两间上房,做些清淡饮食送进房中,有劳。”
“好嘞,您跟我来。”
客房还算干净,比起九连山的匪窝好多了,何来嫌弃不起来,一坐在床上就摊成一片,心里充满了“我在干什么”的灵魂拷问。
孟宁小心问道:“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行,”何来有气无力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是去救人,不回去!”
“可是,不然我明天找一辆马车?”
“马车慢很多吧?”
“确实。”
“不行,晚了就只能收尸了。”何来一咬牙挣扎着坐起来,这动作太大,极度的不适让她的表情很是狰狞,尤其她眼冒凶光,握拳道:“总比马拉松容易!”
孟宁:什么松?
鹰霜的信是鹰绰被关进暗室第三天送出去的,信鹰需要两天时间送到庆城鹰族细作手里。到孟宁手里已是第五天,鹰霜信里说没有人撑过十五天,所以他们最多有十天的时间,马不停蹄的话勉强能到。
何来很难受,但如果忍一忍能救下鹰绰,她愿意。
男女有别,孟宁不好与她一起太久,出门吩咐了小二给她准备洗澡水,回到隔壁他的房间。这一路很长,官道居多,但也有些路段会错过宿头,需要做好准备。
何来泡了个澡好受一些,摊在床上很快睡着。次日被孟宁叫起来重新上路,虽然一路叫苦不迭,却始终没改口要求换乘马车,孟宁也是意外了一把。
他们离开不到两个时辰,庆城的追兵赶至,其中两人本不属于这样精英云集的队伍,是临时找来另作他用的。他们便是何来的两个手下,大壮和树皮。追兵甚至不需要打听,因为这一条路是通往鹰族最近的,时间有限的前提下,他们绝不会绕远的。
鹰绰的事情算是暂时平息了,因她坦言是为了私情才有此举动,鹰霜不过落个失察之责。长老院有他族亲说话,鹰霜最后的结果便是撤销监察长老职位,成了闲人。
闲下来的鹰霜重获自由,之前跟随他们的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属分散开安置到各处,全部调离了通山城,以致此时,他想大醉一场都不知道找谁陪。
通山城的街道起伏很大,可能一眼望过去空无一物,走几步便有人头升上来。有时候是惊喜有时候却是惊吓,比如此时,他便看到一个十分不想看到的人,鹰承。
鹰承见到他也是一怔,随即堆满笑说道:“最近可好,鹰霜老弟?”他知道他已经撤掉了长老职位,便改了口。
鹰霜:“自然是比不上鹰承长老,稳居墙头,八面玲珑。”
鹰承苦笑:“兄弟确实不够仗义,你气不过要骂便骂,要打便打,我绝不还手。”
鹰霜负手从他身边走过,低声道:“那倒不必,反正你的日子也不好过。跟着鹰搏,继续给他呼来喝去吧。”
两人错身而过,鹰承的笑意已经挂不住。这种被漠视的处境,竟是里里外外从未更改。便是已经被剥夺一切的鹰霜,居然也还敢鄙视他,是什么给了他底气!
“你大概不知,鹰搏已经被族长派出去做事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还是可以做些事情的。比如,去检查暗室的入口……”
已经走出去七八步的鹰霜闻言停步,回头道:“如此,恭喜鹰承长老守得云开见月明!”
什么出身高贵,什么中正平和,不过是没挠到他的痒处罢了!鹰承笑的春风拂过般和煦,回头道:“客气,客气,说到底咱们算一家,都是为了鹰族,何必分那么清楚呢?”
鹰承亦是一位长老家族中的小辈,血脉更远了一点,但总能算作长老院那一系。
鹰霜当下不再客气,直言道:“鹰承长老说的是,我们本来就是一家。是以,那位就有劳长老多看顾一二。”
鹰承难得被地位比他高的人奉承,很有些飘飘然,大手一挥:“好说。”
“她,今日可曾用饭?”
送饭之前,会敲击铁门验证里面的人是否还活着。
鹰承确实认识看守暗室的狱卒,但哪里会闲的去看她。大话已经说出去,想着鹰绰进去才几日,若不是有心求死是不会有事的,当即信誓旦旦道:“她毕竟是族长看重过的人,总不会过的太差。”
模棱两可的回答,鹰霜不好太过强人所难,对着鹰承一揖到底:“有劳。”
鹰承很有些费解的看着鹰霜的背影,鹰族的每个人都知道,暗室有进无出,他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想要改变族长的决定打破鹰族的传统?
鹰霜脚步是轻快的,信鹰送回了消息,何来已经上路,骑马过来的话,是有机会救出鹰绰的。希望族长真的如传闻那般爱众失踪多年的姐姐,爱屋及乌,对何来有求必应。
第一百三十四章 舅舅你好
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眼睛是多余的。且时间稍长,就被这里诡异的气味刺激的生疼。鹰绰进来之后不久就发现了这点,闭紧了眼睛,再不睁开。
若是鼻子也能关闭多好……
不知道都有过些什么,存留了多久,总之这里的气味让鹰绰吸进去一口后便剧烈的反胃。若不是果断的撕下衣襟捂住口鼻,怕是先要熏死了!趁着衣服还算干净,她撕下好多块留作替换。
如果说族长最后那句话给了她一线希望,那么鹰繁拔除封闭她筋脉的银针便是给她一剂定心丸,这里只是暂时的,她还有机会!
没有人愿意死。
她可以为了一些目的去死,但能活着总会更好,所以此时的一切都可以忍耐!
但是第二天,她便扔下了那些碎布,再多的布片也不能完全滤去那些气味,索性便不费力了。她摸索着探查了一番自己的“新居”,四壁皆是不规则的石头,缝隙里有潮湿的泥头,甚至还有植物的根须。她转了一圈,发现这个地方还挺大,踮起脚也摸不到顶,估计有丈余高。虽有些憋闷难闻,但一天下来也没有窒息,必然有透气孔通往外面,只是她还没有摸到。
此外还有几具骨架,以及残破的兵器。
一番摸索下来,手上滑腻腻的,但总算对这里有了个基本的了解。她把入口下方清理干净,防止落下的食物沾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随即捡了块还不那么潮湿的地方,盘腿打坐。
《疏云诀》是个好东西,不只是让身体复原这么简单,越是修习,越能体会其中奥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大师兄,快到了吗?”
这句话,何来每天都要问上几次。也就孟宁好脾气,每次都客客气气的回答:“还要几天。”
直到后来的“照这个速度,再有三天。”
“两天。”
“明日”
“几个时辰。”
终于望见那座笼罩了烟云的高山时,激动的何来又体验了一把“望山跑死马”。不过最后,总算在天黑前进城了。此时他们已经在路上跑了整整十天。
出门时还算的翩翩少年,此时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不用装扮就能做回她的老本行。为了避免被怀疑,何来没带换洗衣物,而孟宁没经验,又是被胁迫屈从的,准备也不够充分,两个人囫囵个跑到这里来没把自己丢了简直要道一声“万幸”。
不过还好,何来带了最重要的东西,印信。一进城,她便打听着找到管理这城池的机构,坊局。通山城内划分十多个坊,负责人叫坊君,手下管理着几十个人,办公地点就是坊局,同庆城的城卫军差不多。
何来找到最近的坊局,划拉开额前碎发,挤出个笑脸。“大人,我要见你们族长。”
坊君看着眼前这比叫花子略强一些的女子,眼瞅就要下职的时候来添乱,讽刺的话还没出口,一枚金灿灿的印信递到他眼前。
没多久,山巅之上的鹰翱亲自下来,这位常年存在于传说中的族长大人来到这简陋的坊局,亲自迎接他从未谋面的外甥女。
族长出门没有带太多随行侍卫,但百姓们难得见族长一面,消息不知怎么火速传开,数不清的百姓四面八方涌来一睹族长风采,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鹰繁郁闷的安排手下清道,忍不住有些小抱怨。族长明明知道她来了,不声不响把人接上去不就得了,何苦自己下来,真是添乱!
等待的时间里,何来已洗了把脸,把头发梳理好,至少看上去不那么落魄了。
鹰翱走进来时,便看到少女灵动的眼睛转啊转的,十分有神,小巧的瓜子脸同记忆中一模一样。
“你便是……”他有些激动,或许是紧张,走到近前仔细的看着她,“你便是何来?”
“印信在此。”何来托着金印给他看,可不敢明晃晃的照人脸上贴了。
但是鹰翱根本不看那个,反而是歪头看向她手腕。
“哦。”何来会意,解开绑带,把那个“鸟”一样的纹身给他看。
鹰翱只看了一眼便湿了眼眶,鹰族这个纹身乍一看去差不多,但每个家族之间又略有差别,而这一个,正是他的家族流传使用的。
他一把抱住他的肩膀:“我终于见到你了。”
何来激动的挤出眼泪:“舅舅……”
来到鹰翱的族长宅邸,何来体验了王氏皇宫金碧辉煌外的另一种低调奢华,建一座大宅也许不难,但是考虑到一瓶矿泉水从山脚到山顶,价格大概涨七八倍,这座建在山顶的宅邸要耗费多少人工可以估算一下,更何况建筑用的石材似乎还不像就地取材,培植的花木也不像这个海拔可以有的,这其中种种,大概只能用钱来抹平。
何来的心在淌血,败家啊!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舅舅,您这般英明睿智,应当能猜到我此时跑来是做什么的吧?”亲人相见的激动洒泪之后,彼此稍稍熟悉了一些,何来迫不及待说出目的。她清楚的记得鹰霜的信,鹰绰耽搁不得。
鹰翱笑了笑,年轻人果然沉不住气啊。虽说有少许失望,但这孩子实诚又重情重义总不是坏事。若她对鹰绰的遭遇无动于衷才要叫人不舒服。
“难道不是惦念你母亲和家族吗?”鹰翱故意说道。
何来尴尬:“这个,当然也是很想的,尤其最近还梦到母亲。可是,我才认了父亲没几日,他也不舍得我出远门。我本打算住上几个月再提回鹰族认亲这事。不过最近听说族姐出了点事,当初她对我可是百般照顾,我不能不管,所以才偷跑出来的。”
鹰翱向后靠在椅子背上,略显失望:“原来是这样啊。”
何来:“舅舅与我有血脉相连,一见面便是亲的。族姐奉舅舅之命去找我,我想着她是舅舅的人,自然也是亲的,亲如姐妹。她可是这世上我第一个姐妹,舅舅不能网开一面吗?”
鹰翱锐利的眼神扫过去,淡淡道:“谁找你来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磨
何来笑的露出尖牙:“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了就不能不管她。”
鹰翱好笑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这是他们多年的情谊,此时也只有他肯为她奔走,年轻人啊,就是更重情一些。”
见他不像生气的模样,何来大着胆子继续道:“舅舅,罚也已经罚了,不如就放了吧。”
“哼,你当这是什么,想关就关,想放就能放,长老院是摆设吗!”
“长老院不重要,重要的是舅舅的态度。”
“除了他们,还有贺兰家。”
“那不重要,他们管不到鹰族内务,况且已经罚过了,给足了他们面子。”
“鹰族人员众多,有罪不罚,难以服众。”
“大不了打一顿,或者降级,她平时里做了那么多,功过相抵总有富裕。”
鹰翱“哈哈”笑了起来:“若什么事都如你说的这般简单,我这个族长做的也未免太容易了些。”
何来也笑,不过收了牙齿,很有些勉强的意味。“这样啊,先前族姐跟我说,舅舅在鹰族一手遮天,我若到了鹰族可以为所欲为,我还很有些心动呢,没想到是这般举步维艰。唉,说了这么多大话骗人,如今关起来也算罪有应得。枉我为她一路飞奔,腿磨破皮都不敢停,不成想是这般光景。唉,真叫人失望。”
轻轻摇着头,唉声叹气,看一眼,再次叹气。
鹰翱没绷住,先是诧异,随即微笑,忽又大笑起来。守在门外的鹰繁惊讶的瞅了一眼,族长向来克制,何时这般大笑过!
何来说了这么多没用,站起来道:“舅舅不知道吧,除了我养父,族姐是第一个毫无保留照顾我的人,若是她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可会很伤心的。”
鹰翱:“她犯的不是小错。”
“我管她杀了什么人,放了什么火!她是你的人,平时里帮你做事帮你找孩子,出了事推她一个出去顶缸,这样的家族认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你……”鹰翱几乎要拉下脸来,可是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他又忍下了,改口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舅舅也有难处啊!”
“我——不——管——”讲道理讲不过,撒泼耍赖还不行吗!何来一点点试探鹰翱的底线。如果他果真铁面无私,她也毫无办法。
鹰翱的神色终于有了些松动的迹象:“罢了,罢了,她死不了。”
“真的,她在哪?”何来大获全胜,兴奋的问道。腿上新伤旧伤叫她坐着都难受,但这个好消息,叫她差点一蹦三尺高。
“自然是在暗室。”
何来瞬间垮了神色:“你诓我啊,不是说没有人能熬过十五天吗,这马上就到了,还不把她放出来?”
鹰翱:“这都知道了,鹰霜透露的不少啊。”
“若不是知道这个期限,我何苦马不停蹄跑的这么辛苦!”一激动,忘记否认鹰霜这个“泄密者”了。
鹰翱冷笑两声:“谁说十五天是最高期限,有我在,想让她活多久就能活多久!”
“我不信,我要见她。”
“不可能!”
“不让我见,我马上走。”
“呵……”鹰翱第一次见到这般不讲理的,简直哭笑不得。“先别走,我会让你见她,但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
鹰翱略一思量,说道:“半月之后。”
何来一想,半个月也不算很长时间,便点头答应下来:“好,舅舅一把年纪,自然不会诓我这个小辈,我便在这里住几天。”
“我已经给你准备了房间,你先好好休息两日,稍后舅舅陪你到处看看,这里可是你母亲长大的地方。”
“谢舅舅。”
得了鹰翱的保证,身体也差不多要到极限了,何来没有硬撑着,泡了个澡便睡下了,一觉睡到次日中午。
起床伸着懒腰出来,门外已有侍女来帮她洗漱,随后便有人送来早饭。大概是怕她吃不惯,都是些庆城口味的小食,包子,清粥,小菜。何来吃了几口才发现内有玄机,粥里不知加了什么东西,异常鲜美。包子一口下去,清香扑鼻。小菜倒是货真价实的“菜”,仔细辨认,似乎是某种菌类,是九连山和皇宫中没见过的。
好吧,山上自然少不了山珍,族长能吃的小菜跟常人吃的下饭菜能一样吗?
刚刚吃饱,侍女便来请示,有客人来访,问她见不见?
知道她在这里的没几个人,何来几乎不用想便猜到,一口答应。
片刻后人进来,果然是鹰霜。
“多谢公主!”鹰霜先躬身行礼。
“鹰长老客气,快请坐。”何来被宫中嬷嬷软磨硬泡,行走坐卧已有几分仪态,起码给鹰霜的感觉很是不错,大有士别三日之感。
“信上说的简单,究竟发生了何事,还请鹰长老尽数告诉我。”何来一方面是心急,知道症结所在才好对症下药。还有就是正常人难以忍受的八卦之心,贺兰勤同鹰绰怎么就闹掰了,难道是恩爱秀多了?
鹰霜叹口气,将鹰绰受命行刺贺兰贤之事简单告诉她,任务失败需要人认罪,自然是执行不力的人负责,没什么好奇怪的。
何来听着,对自己舅舅印象愈发不好起来。领导就是领导,办好了是领导有方,出了错拿手下人抛出去,古今一致啊!
“处罚鹰绰没什么,但这样的处罚实在太重了些,不得已只能请公主出面求情。”鹰霜也知道,这一路跑来有多不易。
何来摆摆手,十分大度道:“没什么,我这个人最是恩怨分明,当初她不遗余力帮我,现在能为她做点什么我很乐意。舅舅说了她没事,应该不会骗我。我再多磨他几次,要见一面应该也可以。”
鹰霜舒了口气,无心插柳啊。说实话,他那封信送出去的时候心里也很没底,不过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抓一下试试。
鹰霜站起来,躬身道:“奉族长令,公主住在通山城的日子,由属下负责陪同保护。”
来的时候腿疼,又惦记鹰绰,无心看风景,此时就不一样了。帅哥陪游,想来还不错。
不过,是不是有什么事忘记了,什么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八卦
因为何来是偷偷跑出来的,想着王氏的追兵说不定已经到城外了,不好太过张扬。此外,鹰宓已经被鹰族除名,她的身份有些尴尬,便同鹰翱商量过,暂时隐瞒她来此地的消息,不要让鹰族那些长老们知道。
因为“惑星”的缘由,他们或会接纳她,但绝不会安什么好心。这是何来的判断。
鹰翱一贯强势,对她倒是言听计从。只要她每日来陪他吃顿饭,其余时间多走动走动也好。鹰霜被解除监察长老职务后很快有了新任命,就是何来的“保镖”。
两人离开族长宅邸,走出去许久,何来一拍脑门惊叫:“孟宁呢?”
从昨日上山后,就没见过他。
此时,孟宁正在鹰繁的引领下,走进鹰翱的会客厅。
昨日同何来分开后,他便被限制了行动。
见到鹰翱,孟宁没有任何不满,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道:“孟宁见过鹰族长。”
鹰翱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一番,少年清瘦而不柔弱,身量颀长,面带微笑,衣服还是昨日的,却不见一丝褶皱,头发亦是一丝不乱,身处劣势不见半分慌乱,不卑不亢,有礼有节,不错。
“名门之后,果然了得。”
孟宁拱手正打算谦虚几句,不想他接着说道,“只是可惜了,年纪轻轻前途大好,不做栋梁却做了鹰犬。”
鹰翱昨日知悉他身份后,很快有了计较,这才下令将他软禁。上位者有自己判断的准则,他绝不相信最靠近何来的位置会是个普通的贵族子弟。何来究竟有何不同暂时还无人知晓,但留在自己手里总是没错的,没有王钧有意放水,他们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跑出来。
所以孟宁的身份就微妙了,王钧居然放心他独自带何来出行,这不正常。
“为皇上办事,无分轻重。”孟宁没有反驳什么的意思,只是陈述他认为的事实。
鹰翱淡淡一笑:“好,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老夫多这一句嘴,也不过是我那外甥女同你颇为亲近的缘故,你若甘之如饴,那便是好了。”
孟宁:“我陪公主前来鹰族,不敢说有功,便是有过也该是我皇责罚,不知鹰族长这是何意?”
“无他,不想你到处走动而已。寻常细作也就在下面城里走走,还未有一人能活着走出我这宅子。你若想活着出去,便委屈几日好了。”
孟宁气恼:“族长这宅邸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般小心翼翼唯恐给人看到?我不过是护送公主前来探亲,那些小事,还不需我亲自来做。”
鹰翱也不恼:“便当本族长小人之心了,我实在想不明白,带着一个初学骑马的姑娘,孟公子是如何将训练有素的追兵甩下的。”
孟宁:“我皇确实想知道,鹰族同贺兰族因何生怨。”
鹰翱:“你看,你老实说出来,不免了我们相互试探吗。”
“族长愿坦诚相告?”
“你们皇帝要关心的事也太多了,还是叫他省省吧。什么事都想插手,真拿自己当天下共主了?”鹰翱语带嘲讽。
孟宁:“马族已经覆灭,天下动荡,我皇自不希望看到,鹰族或者贺兰族再生异变。”
“你这满口的大道理是他教的吗,你倒是学的不错,难怪得他器重。但是我鹰族的事,还不想别人插手,所以,委屈孟公子了。”
何来跟着鹰霜一路向下,走到第一条街市就走不动了。不是脚走不动,而是眼睛被深深的吸引,不肯走了。这里是山上最高的街市,自然卖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一路走过去,鹰霜遇上熟人不过简单打个招呼已经点头如捣蒜。虽没有人冒昧打听何来底细,但那探寻的目光太过明显,粗枝大叶如何来都能察觉,何况鹰霜呢?但他没有一句要介绍的意思,熟人只能悻悻离开。
“鹰长老,你认识,不,认识你的人很多啊。”何来凑近低声道。
“我已经不是长老了,叫我名字即可。”
“那怎么行,叫你大哥吧。”直呼名字毕竟不怎么礼貌。
鹰霜想了想:“也好,这样你的身份就不容易被猜到了。”
既然鹰搏说过了鹰绰性命无碍,见面只是时间问题,何来一颗心放下来,八卦之火重新熊熊燃烧。此外,她同鹰霜毕竟交流的少,不找点话题实在太过冷场。
“霜大哥,你说是贺兰勤设计将你们抓了个正着。果然男人眼中,还是自家人更重要啊。”
鹰霜:“都怪我,当时只要我们按兵不动就不会暴露,是我没听她的话去查探,她又去找我,这才……”
何来晕,耳边仿佛想起那些经典对白“你快走,别管我。我不走,我要陪着你。……”
虽然不是很像,也好像差不多。
何来感叹:“谁知道,他居然是个‘镜面人’,实在是点背啊!”
“什么人?”鹰霜没听明白。
“没什么,那么现在,贺兰贤还活的好好的是吧。贺兰勤实在薄情,就这么对族姐不闻不问了?”
鹰霜苦笑:“家族兴衰自然远远重于个人喜乐。他没有办法,我们也没有。”
“你不怪他?”何来好奇。
鹰霜摇头:“立场不同而已,我不怪他,至于鹰绰怨不怨,我不清楚。她也没说过什么。”
就好像母亲和妻子同时掉河里,男人救母亲出于孝道,让人无法诟病,但没被选中的妻子,心里如何凄凉只有她一人知道。
何来沿着脚下的石阶一路走进热闹的街市,突然冒出一句:“霜大哥,你是个豁达的好人。”
“哈哈……”
何来偷偷瞅他一眼,男女间有纯粹的友情吗?
贺兰勤那头猪,太叫人失望了,祝你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不过以他的出身,有点难,唉……
唉呀妈呀我怎么这么八卦啊……
一队不下百人的紫衣骑士朝着东北方向行进数日,终于到达目的地。眼看巍峨城墙之上硕大的“云州”二字,为首之人笑了笑,随手整理了衣襟,控着马慢速进城。
“鹰族首领鹰搏,奉族长令拜见贺兰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