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十 清算旧怨
燕府内西边的管事院,齐雄正焦急地来回踱步,只是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手在不由自主颤抖。
即使对外封口,“天工开物”主府里的清洗却是实实在在进行着。胡东来一系全军覆没,而往日里与之结盟,和府主对着干的老人们,不免人心惶惶,齐雄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他自认劳苦功高,祖上开始就在天工开物出力,又不若胡东来有取而代之的野心,应该不至于落到同样下场。
忽然房门被推开,本就精神紧绷的齐雄吓了一大跳,转身就要骂人,看清来人,不由一个寒战,换上副笑面孔,道:“府主百忙中,怎有空到这里来?”
燕开庭似笑非笑地道:“这不是怕齐管事跑了吗?”
齐雄连连摆手道:“我的爷,我在玉京土生土长,连同先祖在府里当差都几百个年头,万事尽心尽力,哪会做出这种事情?”
燕开庭冷笑一声,齐雄听得头皮发麻,心中忐忑。
“尽心尽力,为谁尽心尽力?”燕开庭也懒得多跟他废话,道:“其实不够尽心,不够尽力,也没什么,德不配位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一个两个。只是财容易舍,命不好还,你贪匠府的钱,并不是大事,手上有人命,就今天结算了吧。”
齐雄大吃一惊,道:“府主,人命关天,这可不能随便玩笑!我和李梁的事,半点关系没有!”
燕开庭笑了笑,眼中却满是冰霜之意,“谁和你说李梁,你可还记得汤管事一家?”
齐雄面色陡变,刹那间仿佛看到了荒原之上,汤家三十六口的白骨。
燕开庭闭上了眼,一拳轰出。
噗!
一口鲜血从齐管事的口中喷了出来,随后便重重摔倒在了地上,再也没了气息。
燕开庭一声长叹,毫不回顾,跨出门去,抬起头来,看向那轮看似皎洁无暇却暗含斑驳的明月。
今日之前,他都不曾想到,清算恩怨的一天会这么快到来,也没想到,自己在出手的时候,原来会是如此心绪无波。只是或许个中关系太过错综复杂,也或许这一天等待得太久,全无大仇得报的欢愉,反倒像是丢失了什么般的茫然。
清冷的月光之下,燕开庭独自站立许久,他只感觉到内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破裂,犹如冰面上的裂痕快速延伸,然后随着嘣咚一声轻响,彻底分裂开来,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而同时,又有一些东西正在逐渐建立,就像烧制一件精美瓷器一般,从最开始的一团黄色泥土,被一双温和有力的手逐渐定型,然后送进火炉里细细煅烧。
不知道什么时候,付明轩出现在他的身后,无言地看向他。
“一切都结束了......”燕开庭喃喃道,“这么多年,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付明轩神色复杂,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道:“如此也好,你终于突破了‘离’位。”
燕开庭仍旧是望着天空,道:“夏师曾经说过,世人畏惧因果,只是承受不起代价,所以荫庇也好,维护也好,都是有一个限度的。所谓愈强者上限越高,可谁又能一手将大道奉上?”
说到这里,燕开庭失笑。
“男儿在世当顶天立地,为身边人撑起一方天空,怎能希冀亲长保护?三千大道择一而行,当然要用自己的脚去丈量!”
燕开庭握紧了双拳,用更加坚毅的目光看向了天边的明月。夜色之下,少年挺拔的身影,犹如山间不惧风雨的悬松。
翌日,玉京城依然繁荣,要抓住物贸会最后的热闹。燕府则如往常般井然有序,只是像深水之下,暗流并不能那么快平息。
一大早,燕开庭起床梳洗时,蝶衣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文书,满眼疑惑地走了进来。
“爷,前院说,这道任命书送不出去……”
燕开庭一手端起热茶,正要递到口边,“嗯?”
蝶衣经过这两日变故,胆子都小了些,想来前院现在不应该还来糊弄这位家主,定了定神,才将前面的传说说出来,“这位孟管事好像不在人事册子上了……”
燕开庭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什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乌龙还是他自己造成的。
燕府清理之后,尤其一口气倒了两名大管事级的人物,必然涉及大量人事调整,这还是燕开庭没再继续动其他人的情况下。
他昨晚大笔一挥,给孟尔雅也签了一份任命书,却一时忘记,孟尔雅已在面上离开燕府。
燕开庭摸了摸下巴,报出一个地址,道:“让他们送这个地方,唔,交给他家小娘子即可。”
蝶衣有些奇怪,但没多问,仔细地将地址记下就退了出去。
而不久之后,收到多一个字没有,声称是给她家郎君的任命书的孟尔雅,瞪着文书看了一会儿,也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她虽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可也想象得到,必然是燕府里发生变故,原先燕开庭的一些谋划有了变化。对孟尔雅来说,困于后院并非她所愿,燕府的大管事之位不好坐,可有挑战才有机遇。
接下来的几天,玉京城内一派繁华热闹,四家家族也都忙于俗事,燕开庭和其余三个公子哥儿又开始厮混在一些烟花柳巷之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过。
燕府内虽然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胡东来和齐管事的剩余残党被一一拔起,匠府内原先依靠胡东来的那些老匠师们也被一一调动,但从表面上看,燕府却是一派平静,根本看不出里面竟有这么大动静。
一段日子下来,孟尔雅对手上的事物处理得是越来越得心应手,齐管事原来留下来的那些人手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有对他有一点刁难,是以孟尔雅做起事来越来越有干劲儿,就连在一旁的蝶衣也经常说道:“哎哟,看不出来这孟小弟年纪轻轻,却还是个能人呢!”
孟尔雅却也只是笑笑不作声,做个假姨娘,当然不如做个明门正道的大管事。像她这样的人,实在没有太多选择,有了机会就要抓住,母弟都已离开玉京,她更无牵挂。
付明轩那边的迁府事宜,也在有条不紊得进行着,每次看着自己熟悉的一处初院子被慢慢清空,燕开庭都忍不住要再问一次付明轩,“真的一定要走吗?”
而付明轩总是反问,“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燕府诸事千头万绪,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即使胡东来、齐雄去了,向骏生留下来的格局可不是一时能够打破的,收拾匠府的残局是燕开庭的当下之急,他根本没有心思再去想别的。
“孟尔雅当大管事可还行?”还是付明轩先打破了沉默,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燕开庭的喜酒没有了,他自然要问个明白,听说原定姨娘变回管事,不由笑了他好久。
燕开庭点点头,道:“唔.....挺好的,我提前也给那些手下的交代了一番,想她办起事儿来也没那么多人给她添麻烦。”
付明轩点点头。
燕府,雪域院中,夏平生正准备休息,穿着白色素衫,一头银发随意散落着,正翻阅着手中的一卷古籍。
忽地,只听他轻轻道:“竟然有胆量到这里来,看来是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雪域院外传来一阵婉转轻笑,一阵又柔又媚的声音传来:“夏真人可真会说笑,什么教训,向瑶竟是不记得了呢。”
嘭的一声,雪域院的院门呼地被一阵狂风打开,夏平生就站在了院子中央。
“我向来讨厌手伸太长的女流之辈,前段时间是半个玉京与你们不清不白,现在是谈向应又着了你们的道,你们的打算无非是想把手伸进北雍州。”
夏平生淡淡说道,没有丝毫语气,就是在陈述一件普通事实。
向瑶轻笑一声,道:“果然什么都逃脱不了夏真人的眼睛。”
“燕府不过一个非修士匠府,什么都算不上,就不能让老夫安静点吗?”夏平生望了一眼漂浮在上空,一身羽衣的向瑶。
“如果奴家一定要做这个恶客……”向瑶眼神一转,道:“难道夏真人又要给我个教训?”
夏平生冷冷道:“那恐怕就仅仅是给你个教训了。”
空中威压陡盛,向瑶脸色微微一白,随即又恢复正常,仍是以一种魅惑的语气,似是在跟夏平生商量一般,道:“说个明白话,夏真人对于这天工开物来说,不过也是一个外人,它可是姓燕,其中关系怎么看牵扯的都是远之又远,燕家家主虽然尊您一声老师,只是......”
“只是什么?”夏平生饶有兴趣地问,他倒是想听向瑶能够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只是这种老师,和修士门派正式入宗拜师,相差甚远。燕家家主总归是燕家人,夏师您,实际上也就是夏总管而已。”
“呵呵。”夏平生对“花神殿”疑似破契之法的源头,一直甚为介意,此刻还以为向瑶能说出什么高见,没想到却是这样一番话,不知道是自己高估了她这花神殿第一高手,还是她小看了自己。
“不错,继续说。”
“这种全无契约关联的关系,比一张纸还不如。您若是让我们得到我们想要的,其余的便都是您的。”向瑶看似诚恳地道,眼神却略显狡黠。
说完,向瑶以为夏平生就算不立即答应,至少会心动一下,有那么一点表示,却不料夏平生的表情突然表现出极度厌恶,眼神顿时冷得像冰一样。
“看来是我太高估花神殿了,你们在玉京多年布置虽是自己的生意,贪心不足拉扯偃月宗门,大概是正好给多宝阁整合雍州匠府打前站,对,燕家传承和产业与我是没有太多关系,但是既然我当着一天大总管,你们的手就休想伸进来,既然伸了进来,就别想再抽回去了。”
章九十一 再次碰壁
没想到夏平生突然就提起了多宝阁,向瑶也是一愣,看来她还是低估夏平生了,他决计不只是一个修为极高的燕家大总管而已,其中眼力和智计,已非寻常修炼人士可比。
就连花神殿和多宝阁那么隐秘的联系,都被他看了出来。
向瑶脑海里浮现逢魔时刻之后,那从地上缠绕而起的藤蔓,虬曲的枝干如同蛇一般将人卷入其中,绿藤条上泛起的血色之光,将一具具鲜活的躯体悉数吞噬,那分明不是寻常真人能够使出来的手段。
“若是没有多宝阁在背后给你们撑场子,你和胡东来在玉京又怎么在我面前翻得起水花来,不要以为你们那些伎俩没人知道,邪派的那些东西用多了,最终会反噬自身!”
向瑶也是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着眼前的夏平生,想着要怎样结束这段会面,全身而退。
夏平生虽然是真人位阶,比自己高了一个层次,但是向瑶有着几十年来的深厚积累,所具秘法是真正的大道神通,她的风月大道也不知迷惑过多少真人级别的强者,是以向瑶心中本应该有那么一丝自信。但是不知道为何,在看向夏平生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时,让她感到一阵一阵无力的寒气。
她突然开始懊悔起来,自己就那么考虑不周得过来和夏平生谈条件,这下,是免不了要与夏平生一战了。
本来向瑶来到燕府只是因为得知了胡东来的死讯,燕府内部进行大调整,拔掉了她不少处心积虑的棋子,所以准备暗中查考一番。却在要离开燕府时,向瑶突发奇想地站在了夏平生的雪域院前,准备再用自己的风月大道来尝试一番。
况且世人之念,无非酒色财气,她就不信有人一尘不染,但凡夏平生有那么一点动心,她便可以得了空子,钻入到他的心一探究竟。
只是这一次又与上次逢魔时刻那晚一般,向瑶终于发现,夏平生的心无论用什么方法挑拨,他始终就如一颗坚定的磐石一般,那样漠然,高傲,就像是神祇一般,似是不会为任何事情而动。
只见夏平生缓缓抬起手,向自己一指,漂浮在天空上的向瑶顿时觉得似有什么重物拴在了自己脚上一般,嗵的一下,向瑶就从高处直直坠下,堪堪站定在夏平生面前。
向瑶明面上也是不惧,露出一个妩媚的微笑,两手伸开,露出洁白无瑕犹如白瓷的手腕,手指捻成兰花,双脚一前一后,堪堪点地,露出雪白脚踝,竟摆出一副舞姿出来。
“舞已经看过了,就不必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夏平生淡漠地说道,伸出手来,便是一道冰冷之意像向瑶袭去,嗖的一声,带动周围气流,以无可匹敌之势向向瑶飞去。
向瑶双手双脚齐动,现出优美舞姿来,快速移动的四肢,竟划出一道道虚影,看似在舞,实则一攻一防,做得极好。
只是夏平生那道冰冷之意却不是那么好防的,竟不是直直飞向向瑶,而是顺着向瑶的舞动之势,犹若一尾游鱼一般,融入到她的舞姿当中,一旦想要停止下来,那么那道冰冷之意,就会近距离地直射向她的要害。
向瑶也是发现了夏平生这道神通如此不简单,自己竟是一刻也不能缓停下来,须得不断舞动,接着舞动之力引导这冰冷之意。
夏平生站在雪域院门口静静看了一番向瑶,也不再出手。看到向瑶越来越吃力,洁白的面庞已是微微泛红,夏平生才冷哼一声,道:“风月大道亦是千万大道之意,我先前见你修为不易,也没有想直接对你出手,如今能否躲过我这一道‘雪意’,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完,夏平生走进雪域院,关上了门。
院外,向瑶仍与那道雪意苦苦纠缠着,此时的她汗如雨下,也不敢放松片刻。
又是消耗半个时辰之后,夏平生的雪意锐意不减,而向瑶却是耗费半生气力。最后,她不得不从头上取下一件原本是保命手段的法器玉簪,顿时青光既出,将向瑶整个人包围在了其中。
向瑶收手之际,雪意“嘭”的一声撞在了青光之上,顿时青光犹如玉碎一般发出一阵清脆响声,随即向瑶重重摔了出去。
噗!
一口鲜血就从喉间涌了出来,向瑶的命是保住了,但是也受了不轻的伤。
再次看向雪域院,向瑶眼中,就多了许多畏惧之意。
接下来的玉京城,迎来了一段平静时间,平静地就像静静流淌着的黑水河一般,在阳光之下闪耀着一片祥和之光。
付府的一处水上楼台,正开着一簇一簇鲜艳的黄红色小花,嫩黄色的花瓣托着一簇犹如血一般鲜红的花蕊,随着掠过湖面略带湿润气息的风轻轻摇曳着,散发出一种使人迷醉,想起夜间佳酿味道的芬芳。
付明鸢怀中抱着一只雪白幼猫,正轻轻抚摸着,望着花儿兀自出神。
“大哥,这花儿长得是越来越盛,可是过不了多久,就没人欣赏它们了,它们不觉得寂寞吗?”
一边,付明轩站在一张雕刻着精美龙凤花纹的榆木桌前,手上正拿着一支画笔,蘸取着砚台里的朱墨。
轻轻在砚台边蘸了一下,付明轩提起笔来,在铺在桌子上的雪白宣纸上,落下一双朱红有力的眼睛。
“有什么可寂寞的?寂寞是活着才知,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付明鸢睁大眼睛望了过来,道:“大哥的意思,这些血樱蕊,在我们走后就活不了了吗?”
付明轩轻笑一声,淡淡道:“这血樱蕊,是我十五岁那年外出游历时,在荆州北边的一处名为欲绝山的顶上发现的,当时也只是单纯觉得好奇,这花儿,明明生的这么艳,确实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峰之中。”
“直到后来,同行的师叔告诉我,这血樱蕊并不像寻常花儿一般,靠着根部汲取土壤中的养分或者,她靠的是吸**气。”
“精气?”
“对,或许应该说是精华。在山上,它本是吸收日月之精华,才能在那样极冷的环境中长成这样一副鲜艳模样。我心中念它好玩,就取了种子带了回来,栽种在府里,也算添个景色。”
付明鸢点了点头,到:“可是我记得,大哥你当年栽种这花很久,都没有成功,就算活下来了,也并无长成这样茂盛。”
“的确是这样,我们这里不比欲绝山,日月之光华较之混浊许多,若说是精华之气,便是少之又少了。”
“那为何……”
“后来我才发现,这花儿,也可依靠人的精气而活。是以一旦栽种在有人经常活动的地方,它也能长得好起来。”
这么多年,付明鸢一直以为这血樱蕊是如正常花儿一般,只不过长得茂盛了一些,如此一想,倒还也是,人多的地方,花儿长势更加繁茂。
自此一走,这付府里就没了人气,花儿也定是要死了。
想到这里,付明鸢微叹一声,眼神就飘向了燕府的方向。
“所以啊,人也是一样的,活法多种多样,靠地是活,靠人,也是活。人总归比花儿要强,这两样都靠不住了,总还有别个靠法。”
付明轩的这句话也不知付明鸢听进去了没,只是她摸着怀中猫儿,越发黯然神伤起来。
付明轩也渐渐沉默,专心于手下的画来。
簌簌簌,一阵清风吹来,花儿轻轻舞动着,付明鸢微微闭上了眼睛。
付明轩神色一凛,望向风吹来的方向。
“徐徐清风知我意,悠悠湖水荡人心。”
随着浑厚的男声出现在二人眼前的,是一个身着青色长衫,腰配玄铁长剑,瘦削高挑,眉目精神,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小师叔!”付明轩眼镜蓦然睁大,又惊又喜。
“寒洲好雅兴,在如此惬意的地方做起画来,还有如此美人儿相伴,怎么,独享这风月大道也不分我一份?”
说罢,那小师叔的目光便放在了一脸好奇的付明鸢身上。
“咳咳”,付明轩脸现尴尬,道“这是我的胞妹,付明鸢。”
“这个……”小师叔顿时额头生汗,他是知道付寒洲来历的,因此概念中就没想到他会有妹妹,似是为了缓解尴尬道:“胞妹做伴更好,更亲近。”
而一旁的付明鸢,早就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师叔,眼神就不善了起来。
“鸢儿,不得无理。”付明轩也感受到了自己妹妹那个火爆性子将要发作的趋势,便先一步制止了下来。
“没事没事,在下有错在先。”这小师叔也是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看起来随性得很。
“鸢儿,这是我小有门师叔,元籍真人。”
付明鸢睁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男子,明明也不过三十多岁而已,行事不羁,更像是那里来的散修,没想到还是付明轩的师叔,并且已经到了真人境界。
“鸢儿,你先下去,让我和小师叔叙叙旧先。”
付明鸢朝他翻了个白眼,心想你才回到玉京多长时间,哪来的什么旧跟小师叔叙,分明就是要说些什么秘辛,不想让自己知道罢了。
付明鸢虽是心上这么想,但从来不敢忤逆付明轩的意思,答应了一声,就抱着白猫蹦蹦跳跳地走了。
“真是一个灵动妙人儿啊!”
望着付明鸢的背影,小师叔喃喃道。
一旁的付明轩对自己的师叔简直无语,不知道这位不着调的年轻师叔怎么就成了真正传授自己道法的老师。
章九十二 远道而来
元籍真人本名为尚元悯,出生于小有门内,自小便表现出经验卓绝的修炼天资,成为青华君的第一个入门弟子,据传,他似乎和青华君粘有那么一丝血缘之亲,虽不知这血缘究竟有多么亲近,但是从尚元悯所表现出来的天资,就可窥其一二。
付明轩成为首座弟子之后,名分上来说是成为了青华君的关门弟子,但是真正教导付明轩的却一直是尚元悯,二人年纪相差不过十多岁,再加上尚元悯天性随意开放,不拘小节,是以二人关系早已超出普通师徒关系,却有那么一丝亲近朋友关系在内。
“不知小师叔此次前来,是有何要事要办?”付明轩收了画,为尚元悯甄了一杯茶。
尚元悯端起茶一饮而尽,道:“自然是有事情要办的,只不过现在还没个什么着落,不能跟你说,免得给你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越是这么说,付明轩却越是好奇。
“哦?还是这么要紧的事?竟是在这名不见经传的玉京城?”
“哈哈哈!”尚元悯哈哈一阵大笑,道:“名不见经传?我看以后是要扬名天下,载入史册咯。”
“好了,我也不与你说这些。我只问你,四大门派的人,你已经见了几个?”
尚元悯明显不想让付明轩再继续问下去,便强硬地止住了话题。
付明轩略一思索,道:“玉京城内,倒是只见过元会门首座弟子沈伯严和他的三个师弟师妹,其余人,也没有见着。不过,在临城渭青,我见到了洛长苏......”
听到洛长苏的名字,尚元悯明显神色一凛,望向付明轩。
“洛长苏?.......那你还好吧?只要他一出现,你多半就要吃些亏,他们那帮子人,就是逮谁咬谁,咬住了还不放口!”
尚元悯对洛长苏那一行人的印象一直不大好,小有门内,虽然按道理来讲尚元悯应与他们同属一支,但是性格率真,行为跳脱的尚元悯一向讨厌那一支所行的弯弯角角,用他的话来说,小有门的风气,就是被他们这些只知道攀比出身背景的人搅得是一团糟。
付明轩苦笑几声,道:“那局也是设得凶险,不是我发小和我并肩战斗,那还真不一定逃得出来。”
“恩....”尚元悯沉吟一番,便道:“这段日子我将在玉京待上个一段日子,我看你这府上也是环境极好,十分宜人,这样,你给我清理个院子出来住上一住,也好让师叔我,享一享你的福!”
这话题也是跳转得极快,并且这要求提的也十分直接,好在付明轩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当下就应了下来。
“小师叔来到,定是要为你布置个清幽雅致的院子出来。”
“哈哈,不用不用,我就一个要求。”尚元悯狡黠地向付明轩眨了眨眼,道:“我就住的离你那美人儿妹妹近一点就好啦!”
说完,便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了声,“拜托你了”,便掠过湖水,钻入到对面的一片林子里,不见了踪影。
这么多年,按道理应该是对尚元悯这随性的举动不为所动了,但是每每看到他如此跳脱的举动,付明轩还是难免心下惊讶,想着如此一般小孩气的人,是如何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一名真人的,还是剑修上的真人。
玉京城西,有一酒楼名为凉风阁,三层小楼,白底青漆,墙壁上雕刻着各种天女之舞的繁复纹饰,大门用厚重朱色红木配着纯金门锁插销,单看外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
二楼的一间包间,紫沉香散发着悠然沉静的香气四周墙壁上,挂着各种珍贵稀奇收藏物,有凶兽骨头雕刻而成的美人雕像,有雍州名家手工制作的风物画卷,有各种深海珍珠串联而成的奢华壁饰。
木质地板上散发着使人舒爽的微微凉意,燕开庭坐于其上,手里拎着一个玉瓶,腿上躺着一个柔若细雪,身着轻纱的冰肌美人儿。
燕开庭也不说话,只是一手抚着美人的如瀑般乌黑长发,一手直把酒往嘴里送,这厢房也是一个看台,一楼的表演台上,舞姬歌姬们表演着他最爱看的霓裳舞,燕开庭看一看,笑一笑,腾出手来时,就鼓一鼓掌,以示助兴。
不知何时,一袭白衣的沈伯严出现在燕开庭的厢房前,似笑微笑地看着他,和那散落一地的酒瓶。
显然燕开庭有些微醺,沈伯严站在了门前,他还眯着眼睛盯上好一阵子,才恍然大悟般道了声:“哦!原来是沈上师,你怎么.....怎么有空,到凉风阁来。”
沈伯严笑了笑,道:“都说涂家的风月坊为玉京城第一,但是我看这陆家的凉风阁,确实有过之而无不及,既然燕兄弟能来,我为何又不能来?”
沈伯严一边说,一边走向了燕开庭,坐在他的身边,只瞧见燕开庭旁若无人一般,怀里仍抱着那个美人儿。
“那,给我们沈上师斟一杯酒!”燕开庭拍了拍怀里冰肌女子的头,冰肌女子便柔柔的起了身,拿出一个玉釉小杯,给沈伯严斟了一杯。
那女子的确是一个不可多见的尤物,皮肤白的仿若透明,似乎吹弹即破,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披散着,更有另一番独特之美,身上那层似有还无的轻纱之下,美丽胴体的曲线若隐若见,着实是一番美不胜收的风景,就连沈伯严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沈上师若是喜欢我们冰意,就让她陪你几天怎样?”
燕开庭转身向沈伯严举起一杯酒,只见沈伯严并不碰面前的那个酒杯,而是端端正正地坐着,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笑意。
正当疑惑之际,燕开庭突然神色一凛,当即就从酒意之中清醒过来。
只见沈伯严的右手间,赫然往下淌着鲜血!
“你.....!”
燕开庭蓦然睁大双眼,盯着沈伯严的右手。
“不错。”
沈伯严依旧是微微笑着,似乎那往下淌着血的右手不是他的。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伤口止不住血,那就意味着颇为严重了。
“怎么回事?也有人追杀你吗?”燕开庭环顾了一下四周,若无其事地找了件事,将冰意支了出去。
“小虫子多了,也是挺麻烦的。”沈伯严淡淡地回道,然后看向燕开庭,道:“今日怕是要给燕兄弟添个麻烦了。”
沈伯严向燕开庭微微颔首,燕开庭也点了点头。
虽然说他和沈伯严并无多大交情,但是那一日沈伯严与他和付明轩三人下到洞府里窥探时间之秘,即使有韩凤来的关系在里头,也算是欠了他些许人情。既然沈伯严遇见了麻烦,又在他面前现身,以燕开庭的性子,断然没有忙不迭撇清关系的道理。
燕开庭待房门关上后,就拿出了泰初锤,往桌子上一放。
咔嚓两声,桌子下的地板瞬间开裂。
燕开庭摇了摇头,望着开裂的地板,叹了口气,道:“只怕那陆离,又要开始找我麻烦了。”
这话还没说完,便只听到嗖地一声,从窗外便飞来一只浑身带着青光的玄铁飞镖,直直刺向燕开庭的后脑。
只感知这飞镖带动的气流,便可知这飞镖之力,定不一般。燕开庭只感觉道,一股蒸腾之气随着飞镖呼啸而至,燕开庭抄起泰初迅速转身,将泰初挡在面前。
锵的一声脆响,飞镖撞在泰初上,远远地弹了出去。
飞镖力度之大,让燕开庭也不禁往后退了几分。
“小心,是荆州‘飞刀会’的人。”沈伯严淡淡道,“飞刀会的人飞镖用的是出神入化,往往是出其不意,并且,镖上带有剧毒。”
“那你?”燕开庭看向沈伯严的手臂,这才发现往下淌着血液竟带着紫色,难怪一时无法愈合。
“无妨。我运用体内真气,堪堪可以将这毒控制在伤口之处,只是继续动手,毒会扩散地更快。”
听到沈伯严这样说,燕开庭才放下心来。
“那你且在这里先歇着。我看这玉京刚刚平静不到几日,便又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地来惹事儿,今儿个你们燕爷,就狠狠给你们个教训!”
虽然一番豪言状语颇有气势,但是说在燕开庭那副狂傲劲儿当中,沈伯严听上去就怎么觉得不靠谱儿呢?
虽是这样想,但是眼下除了燕开庭,也没有别的人在了。沈伯严不禁心下暗骂付明轩,每次要用到他的时候,那小子永远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厮混。
“小心为妙,飞刀会近日似乎从多宝阁得到不少好处,这飞镖已经不是普通法器。”
燕开庭“嗯”了一声,便借着酒意,一声喝叱,便举着泰初锤从飞镖飞进来的窗户跳了下去。
跳下楼来,燕开庭发现自己落在凉风阁的后方院子里,这里栽种着一圈竹林,长得极为繁茂,从外向里看,只见暗幽幽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风一吹,竹叶簌簌落下,更是模糊视听。
而燕开庭落在空地里,生生变成了个活靶子,只听他嘟哝着,似在抱怨此间主人陆离,平日无事玩个什么清幽雅致。
难得对手如此犯傻,暗中之人还不抓住机会,嗖嗖声中,从竹林三方射来三道飞镖,镖镖有劲,带着一股强劲的气流,飞向无处可供遮挡的燕开庭。
章九十三 偶遇故人
“呵。”燕开庭冷笑一声,手中泰初乍现雷火,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炸之声,从左往右挥出一个半环形的雷火屏障来。
砰砰两声,两只飞镖就撞在雷火之上,随即被燃烧殆尽,只有一个来势更为凶猛的飞镖快速穿过了雷火,直直向燕开庭射来。
只见燕开庭扑通一声往后倒下,重重摔在青石地上,才堪堪避过了这一击。
“哎哟,疼死本大爷了!”燕开庭靠着自己的力气摔在地上,还连连喊痛,让坐在二楼厢房里的沈伯严,也不知道他是本性如此,还是惑敌之计,再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怀疑。
燕开庭在地上扭了一阵,暗中之人似乎也吃不准他的动向,没了后续。燕开庭一跃而起,方向正是第三支飞镖来处,闪电般窜进了竹林之中。
不远处一个青衣少女看着燕开庭像一只猛虎一般朝着自己方向冲了过来,顿时心下一惊,迅速转身,几个起伏消失在了枝叶之后。
这片竹林并不大,但是足够密集,是以最能够起到隐秘作用,燕开庭一边静心听着周边动静,一边心下默算,加上自己只怕至少有四个人在这竹林里游走。
这几人的目标是沈伯严,想必一时之间不见自己身影之后,又会潜去凉风阁那边。
想到这里,燕开庭心下暗笑几声,那么今日就玩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燕开庭伏低了身子,悄悄移动在竹林靠近凉风阁边缘,他一边隐匿气息,一边又仔细观察,果然不久之后,就发现了一个墨绿色身影。
这墨绿色身影就在凉风阁斜下方,看来那身影是打算攀援而上,悄无声息地就进入到那厢房里,只要他逼得沈伯严不得不与他对战几招,沈伯严身上的毒,就难以控制。
燕开庭犹如一只捕食的猎豹,伏低了身子,轻声潜了过去。
瞬间,就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那墨绿色身影刚跳到一层的飞檐上,就被燕开庭的一团雷火重重地砸在身上,顿时燃起一股烧焦的味道,咚的一声,那人摔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这声惨叫,瞬间让竹林里的两外两人除了一身冷汗,他们相距甚远,但使用一种类似于鸟鸣声交流着,商量着要不要撤退。
这次追杀极为秘密,原本沈伯严跑进这种场所,他们就该撤离继续潜伏的,只是之前已经趁其不备小小得手,实在不舍放弃快到手的猎物。
片刻之后,两人终于达成一致,准备撤退,只是话还未说完,其中一人便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便再也没了声音,无论这边人怎么发出消息,那边也始终没有回音。
着一边,燕开庭拎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从她嘴里抠出了一个淡青色的木质发声器,那鸟鸣声便是通过这发声器发出来的。
“不错嘛,还玩这种本大爷不玩了的东西。”燕开庭将那发声器往地上一扔,狠狠地用脚踩了几下。
燕开庭仿佛又回到了先前的微醺状态,拎着毫无还手之力的青衣女子慢慢走出了竹林,到了凉风阁之下,轻轻一跃,便从窗子跳进了厢房。
厢房里,沈伯严左手端着一杯清茶,正往嘴边送着。
燕开庭像拎着一直小鸡一样,将那女子往沈伯严面前一扔,眯着眼睛,笑道:“这小女子就叫沈上师自行处理了,嘿嘿,我看你手上的伤,很有可能就是她犯下的,小小女子,竟有如此手劲,就是本大爷我......本大爷我也是佩服得很。”
燕开庭一边说,一边有拿起桌上的酒瓶,就往嘴里灌。
沈伯严向燕开庭笑了笑,道:“有劳燕兄弟了,沈某自当时感激不尽。”
燕开庭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处理自己的事情,自己就在旁边看看热闹就行。
沈伯严看了一看匍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看这女子的身段,也不过十来岁而已,沈伯严用剑端抬起她的头来,一副稚气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再往下看去,女子的颈间,用乌绳挂着一个墨绿色的蛟珠。
沈伯严伸出手来,隔空抓向那蛟珠,那蛟珠就脱离女子颈间,到了沈伯严手里。只见他左手轻轻一搓,蛟珠瞬间变成一团墨绿色的齑粉,然后送到右手间的伤口之处。
瞬间,那墨绿粉末就消失在伤口之中,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着,不到片刻,方才直淌紫血的伤口便已经彻底愈合,新生的皮肤就像初生婴儿一般娇嫩。
那女子见沈伯严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眼神顿时就更加暗淡起来。
沈伯严用剑挑起了女子的下巴,一双冰冷彻骨的眼睛盯着她,道:“说,你们受何人之命?”
青衣女子虽然年纪轻轻,骨气倒是硬得很,冷笑一声,道:“做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过是谋个生存而已。”
沈伯严笑了一声,道:“飞刀会镖行天下,还会愁没有饭吃?我看你小小年纪,飞镖用的已经是不在你们掌门之下,莫不是飞刀会不出世的天才‘小玲珑’?”
听到沈伯严这样一席话,那女子神色微微一凛,随即又放松下来,道:“虽是如此,又怎样?还是一句,做一行有做一行的规矩......”
噗的一声,蹲在角落里喝酒的燕开庭一口酒就喷了出来,哈哈大笑道:“什么做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规矩还不是人定的!就如本大爷在玉京,谁敢和我来讲个什么规矩?”
青衣女子望了一眼燕开庭,眼中就欲冒出火来,狠狠地啐了一口,道:“你这纨绔,收拾完他们,你也跑不了!”
听到这里,燕开庭忽然感兴趣起来,道:“收拾他们?哟,看来你们目标还不止一人?”
那女子一句话就差点被讹出来,这时咬着下唇怎么都不开口了。沈伯严望着女子的眼神,已经如彻骨寒冰一般冰冷。
“燕兄弟,若你不介意,这女子便由我带回去处置。“
燕开庭点了点头,示意沈伯严随意。
沈伯严站起身来,望向小玲珑,最终念出一串禁锢之术的咒语,然后伸手指向小玲珑,道了声:“定!”
小玲珑顿时身躯一震,便软软地倒了下去,睡在了地上。
随后,沈伯严从腰间芥子袋里拿出一个青色荷包,伸手一抖,那荷包顿时变成一人大小,燕开庭眼尖,一眼便认出来那与曾经装着临溪的是一种布料。
当时他只觉得临溪身上布料非是凡品,不料原型竟是一件法器,那物早不知道被扔哪里去了,心下不由觉得可惜。只是想到沈伯严随身不知道携带了多少这种事物,还专用来装妙龄女子,就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沈伯严奇怪地转头看他,燕开庭立刻使劲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沈伯严也不多问,只道:“大恩不言谢,我身有要事,就不耽误燕兄弟继续喝酒了。今日援手,他日定将加倍报答。”
说完,沈伯严便从窗子一跃而下,消失在了竹林之中。
夜色渐浓,凉风阁里亮起了璀璨灯火,随风摇曳之中,燕开庭的身影在灯光之后若隐若现,地上散落着一地酒瓶,燕开庭倒了倒手中已然见底的瓶子,便大喊几声“李梁,李梁,叫他们给.....给本大爷拿壶酒来!”
喊了几声,燕开庭见外边儿没有反应,遂站起身来,摇摇晃晃两下,撞在了桌角上,扑通一声摔了个底朝天,外边儿的冰意听见了,赶忙走了进来,将他扶起。
“哎哟,爷,你可别摔坏了,有什么事儿吩咐我们不就行?”
燕开庭确实一摆手,咧着嘴道:“给我把李梁找来,我有事儿跟他说!”
冰意一愣,环顾了一下四周,道:“爷,您叫我喊谁个去,今儿个您是一个人来的呀?”
燕开庭迷茫得看了冰意一眼,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眼睛蓦地一睁,随后又耷拉了下去。
似是酒意突然醒了一般,燕开庭摆了摆手,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冰意答应了一声,便退出房门外,轻轻带上了门。
又是继续喝酒,不知道了什么时候,燕开庭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梦乡之中,他只觉得自己仿佛驾着马车,行驶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之上,这山路弯弯拐拐,还异常颠簸,只叫他想把晚上喝的酒全部吐出来。
翌日,燕开庭被清晨刺眼的阳光叫醒,他坐起身来,揉了一揉发晕的头。
回想起昨日,燕开庭只记得自己在凉风阁是越喝越醉,到最后竟什么都记不起来,之余自己怎么回到燕府的,更是完全忘记。
“蝶衣!”燕开庭向外唤了一声,蝶衣就小跑着推门进来。
“爷,醒了?”一边说,蝶衣一边倒了杯热茶递到燕开庭面前。
燕开庭喝了一口,道:“昨儿个我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原本是在凉风阁喝酒来着。”
蝶衣莞尔一笑,道:“你还说呢,昨儿个付家大公子四处寻你,谁知你在凉风阁喝的是个底朝天,付大公子把你背回来的呢。”
听到这里,燕开庭顿时脸颊一红。
虽然小的时候,这种情况是多之又多,燕开庭应是早已厚着脸皮习惯了。但是一想到自己昨晚在凉风阁那副样子,燕开庭还是不禁汗颜。
洗漱完后,燕开庭径直来到付府,找到了在水上楼台独自作画的付明轩,只见他画笔晾在一边,正专心磨着一团朱墨,画卷之上,一双炯炯有神,充满力量的眼睛正望着这个世界。
章九十四 诸修汇聚
燕开庭走了上去,道:“你还是这样,日日只画眼睛。也不知道你画这些个有什么意思?”
付明轩微微一愣,方才他显然入了定,并没有察觉到从后方走来的燕开庭。
“你怎么了?入定了吗?”燕开庭有些惊讶付明轩反常的表现,问道。
付明轩摆了摆头,笑道:“方才做完画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就没有控制好心神,入了定。不是你在后面说话,恐怕我还要在里面待上一阵。”
燕开庭点点头,道:“我昨天遇见沈容照了。”
“哦?何时?”
“昨日傍晚时分,在凉风阁,似乎有人追杀他,看到他时,他已经中了毒。”
付明轩眉头微皱,心想能够伤到沈容照的人,若不是真人级别的高手,也应当是一些颇有修为的杀手团队合作,围剿他一人。
似是猜到付明轩心中所讲,燕开庭思索片刻,道:“据说是个叫什么飞刀会的组织,沈容照刚巧遇见我,我便去会了会那些人,也没见他们有多厉害,还抓了一个活口送给了沈容照。”
付明轩微微一笑,道:“飞刀会本身不厉害,厉害的是飞刀会身后的人。”
“哦?”
“元会门中,沈容照成为首座弟子时间虽是最长,但仍有不少人觊觎那个位子,遇到这些事情,也是正常。往往在背后设局的,定是十分了解沈容照的人。”
付明轩解释道,燕开庭想到了前几日付明轩在渭青被洛长苏设局欲将其杀害的事情。
燕开庭沉吟片刻,道:“明轩,你有没有觉得,玉京城近段时间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付明轩没有任何表态,只是反问一句,“怎么说?”
燕开庭道:“近日来,玉京城中外来客是越来越多,什么飞刀会暂且不讲,我今晚带你去一处地方,你见一见,便知道我的意思了。”
没想到燕开庭也学会卖关子了,付明轩转过身来用手中画笔敲了一下燕开庭的脑袋。
“你还学会卖关子了?”
燕开庭傻笑一声,道:“你还记得西街的叶塘园么?到时候你便在那里等我。”
叶塘园是西街一家酒楼专门招待外乡人的庭院,种满了各种珍奇异树,常年翠绿一片,绿树掩隐之中,还建有一潭潭人工小湖,漂满了风荷叶子,时不时还冒出几点粉红嫩荷出来,小的时候,两人常常跑去那些地方,跟一些外乡人厮混在一起。
与付明轩说定后,燕开庭便离开了付府,就欲前往凉风阁去,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付明轩在身后冷冷道:“还是少喝一点为好。”
燕开庭点了点头,就往前走去。
夜晚,清冷的月光将玉京染上了一层银白,伴山园的假山在月色中投下一片暗影,伏低了身子的燕开庭蹲在阴影里,仔细观察着伴山园中客房里的两个身影。
在他的身后,付明轩身周散发着一片幽幽青光,将燕开庭和付明轩都包围在了其中。
付明轩盯着房内的两道身影,恨不得把燕开庭的脑袋敲开花。
“诸生门无忌真人,你就叫我们这么毫无准备的就来了?”
付明轩所指的是房内一道高大身影,看上去不过四十岁左右,一身靛蓝长衫,身姿挺拔瘦削,眉目间透着一股英气,只是一头五黑长发的发梢,泛着一片银白。
“诸生门?”
燕开庭昨日去凉风阁的路上,看见了这个头发有些奇怪的外乡人,本来以为只是一位外出游历的普通高手,便想着拉付明轩来瞧瞧这人的动静,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诸生门的真人!
付明轩身周漂浮的那层幽幽青光,实际上是为了屏蔽二人的气息所设置的一层屏障,饶是真人,也得费上一番心思,才能发现青光里的踪影。
而远远看去,这青光竟是融入到了夜色之中,毫无颜色和光芒。
付明轩压低了声音,指着无忌真人旁边的一个略低几分,身材矫健的年轻身影道:“那个,是诸生门的首座弟子,白秋亭。”
燕开庭观察着那人的模样,差不多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也是一袭靛蓝长衫,腰佩玄铁长剑。只是比起身旁的无忌真人,他的气质略显稚嫩,眼神之中,竟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神色。
燕开庭转过身去,狡黠一笑,问:“都是首座弟子,你与沈容照还有这白秋亭谁更厉害?”
付明轩笑了一声,道:“且不说我与沈容照,这白秋亭能坐上首座弟子的位置,还不多亏了他的老爹。”
说着,付明轩指一指方才提到的无忌真人。
“哦?还有如此秘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付明轩轻笑一声,道:“四大门派中这早已不是什么秘辛,无忌真人早年外出游历,与一女子相恋之后,便带回了白秋亭。这白秋亭虽已二十五岁,但是论起修为来,与你是不相上下。”
“并且,这无忌真人护犊心切,从不让这白秋亭到一些凡俗之地历练,每次都是亲自选定一处秘境或者仙山什么的,让白秋亭去。所以这一次我也很意外,没想到竟然在玉京城内看到他。”
说完,两人便又仔细观察着屋内情况。
只见房里两人似是在商量着什么,无忌真人拿出一个芥子袋,递给白秋亭,白秋亭接过袋子,眼中有些疑惑。
“师父,这?”
无忌真人淡淡道:“本来为师还要在玉京待上一段日子,但是昨日接到你师伯的密令,门内已经知道我来了这里,得尽快回去,否则那一帮子人,不知道又闹出什么乱子来。”
白秋亭略一沉吟,道:“就连师伯也压不住他们么?”
无忌真人皱眉摇了摇头,道:“你师伯修为虽高,但是对于这俗世事务,却是一窍不通。这些年来,他屡次闭关,不过也就是为了少点叨扰而已。”
白秋亭攥着芥子袋,对着无忌真人行了一礼,道:“秋亭定不辱师命!”
无忌真人点了点头,伸出手来在白秋亭头上摸了一摸,微微一叹,便踱步站在窗前,眼神飘向了远方的黑暗深处。
暗处,燕开庭和付明轩二人借着付明轩的青光屏障缓缓退出了叶塘园,出了园子,付明轩的眉头便紧紧皱在了一起。
燕开庭也是不言语,心下略一思忖,便觉得其中事情并不简单。
如今,四大门派当中,已有三派在玉京现身,来得都还是一些核心人物,多说此时玉京还像表面上那样风平浪静的话,那么底下定是暗流汹涌。
两人走在西街上,燕开庭问:“明轩,你们小有门只来了你一个人么?”
付明轩立定,望想燕开庭,道:“什么意思?”
燕开庭摇了摇头,道:“四大门派当中三派已经在这里现了身,刚刚那个什么诸生门的首座弟子一看便是在玉京有重要任务,可是这玉京除了平时做做生意,被花神殿多宝阁惦记惦记,你们这些门派内的修道人士,一向是看不上的?也不知为何,近些天我总是有些心慌。”
付明轩长叹一口气,道:“我也不甚明白,昨日我的小师叔也突然现身在玉京。”
“小师叔?”
“对,就是元籍真人。”
“小有门的天才人物?!”
付明轩笑了笑,道:“你知道的还挺多,不过我这小师叔,名气的确够大的。”
燕开庭沉吟片刻,问道:“你小师叔什么都没与你说?”
付明轩摇了摇头,道:“可能是时候未到吧。总之,玉京最近与以往已是不同了,你平常行事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昨晚沈容照那件事,你有些鲁莽了,能伤到沈容照的人,伤你也不在话下,昨晚算是你运气好。”
燕开庭挠了挠头,嗫嚅道:“这一喝酒,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了。”
付明轩微叹一口气,二人就踩着清冷的月光,向各自府上走去。
玉京城内,黑水河上,一艘画舫漂浮在粼粼月色之下,画舫上无白日一般喧闹,却有着和夜一般的宁静,其中的一个上等厢房内,一位白衣少女将一盏香烛点燃,顿时,犹如空谷幽兰一般静谧的香气充斥在整个房间。
白衣少女无声退下,独留沈伯严一人坐在厢房内,细细品茶。
就在茶杯放下的那一刻,整个厢房内升起一道如水一般波动的屏障,将里外彻底隔绝,随后,沈伯严从芥子袋里掏出一个绣花荷包,往面前一扔。
落地的刹那荷包变得如人一般大小,沈伯严伸出手指往下一划,荷包顿时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小玲珑。
因为受着沈伯严的禁锢之术,小玲珑虽然满腔恨意,却无处可施,整个身子软的如同一团棉花,站也站不起来。
沈伯严站起身来,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伸出手捏住了小玲珑那张稚嫩的脸,轻笑一声,又轻轻甩开。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以前见过你。”
沈伯严淡淡地道,小玲珑却是稍愣一下,随即又恢复到方才恨恶神态,因为受着禁锢之术,却是连话也说不出来。
“你说你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拿你我本无冤仇,为何见你如此恨我?”
噌的一声,一缕白色光芒飞入小玲珑额间,顿时她只觉得浑身一轻,所有力量都回了过来,只是双手双脚仍然是绵软无力,所以堪堪坐了起来,望着沈伯严道:“你杀了我师父,我当然恨你!”
沈伯严轻笑一声,望着她道:“你师父要杀我,难道我还要等着被他杀不是?”
章九十五 门内纷争
小玲珑恨恨地啐了一口,道:“无论怎样,你我之仇不共戴天,要不你今日便取了我的性命,要是让我逃了,我定不会放过你!”
沈伯严微叹一声,道:“许多年前,飞刀会还是一个正经门派,受着元会门的荫庇,子弟众多,你的师伯已经迈入到真人境界。”
“而这些年来,自从你师伯被人陷害而死,飞刀会却是一心想往上爬,还把手伸到了元会门的内部纷争里来。哼,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受何人所托来行刺我?”
小玲珑咬着下唇,不出一语。
沈伯严继续道:“飞刀会的确是一把好刀,但只是用错了位置。”
小玲珑冷哼一声,道:“师伯是如何死的,我们还不知道?作为飞刀会第一高手,竟被你们这些所谓的四大门派核心弟子其辱而死,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沈伯严摇了摇头,微叹一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这些修道中人,手段自然是有的,但也不至于你说的那种样子,你的师伯,我一向是很尊敬的......”
沈伯严负手而立,又缓步踱向窗前,望着粼粼水面,喃喃道:“是以我捡到你时,才把你交付于你师伯........”
听到这里,小玲珑神色一凛,惊讶地望向沈伯严。
就在此时,小玲珑的胸口突然一紧,就像是被人抓住了心脏,狠狠揉搓着。她看见,沈伯严的手中攥着一颗银白色的玉珠,轻轻揉搓着。
“你!”小玲珑一声惨叫,随即趴在地上,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
沈伯严看着小玲珑,淡淡道:“所谓因果,就是有因必有果。我曾经救你一命,却没想到有一天你要来杀我。你的命是我给的,所以我想要你活就要你活,想要你死你就得死。我在你的心脏里埋下了我的一缕意识,从此以后,你便被我抓在手里,此珠为证。”
沈伯严双指捻着一颗珠字,在灯光之下泛着奇异光芒。
付府,筱虹院内,尚元悯正在细细打磨一柄短刃,短刃的刀尖,已开始渐露寒光。
“小师叔真是好雅兴。”付明轩走进院门,正看见尚元悯的指尖升出一缕金色火焰,将短刃烧灼得通红。
尚元悯笑了一笑,道:“只不过是无事闲玩而已,有什么雅兴。”
盯着尚元悯手上的那缕金色火焰,付明轩道:“小师叔的火之属性已经练到了如此地步,这金色火焰,已然是有如实质。”
尚元悯收了那火,道:“原本水火不相容,人们都说水之属性越强的人,在火属性上走不远,但我偏要行,你看,如今水火也可相当。”
付明轩点了点头,在水之属性上,尚元悯可以说是小有门第一人,但尚元悯却是不看重与生俱来的强大水属性,偏在火属性上悉心钻研,到了如今这种精炼程度,也的确不负他那小有门的第一天才称号。
两人闲步坐在一方青石桌前,付明轩显然是一副有事要问的样子。
尚元悯则是拿着一绢细布细细擦着短刃,付明轩不开口,他也不说话。最终,还是付明轩先打破了沉默。
“昨夜,我见到了诸生门的人。”付明轩淡淡道。
原本以为尚元悯会有什么反映,没想到他却是望也不望付明轩,似是漠不关心一般,淡淡道了一声“哦”。
“小师叔,寒洲不明白......”
尚元悯拿起短刃轻轻敲在石桌上,打断了付明轩的话,站起身来,脸上浮现出罕见的严肃神情。
“付寒洲,我问你,所有修道人士,第一境界是什么?”
“是‘离’境。”
尚元悯转过身盯着付明轩,问道:“你当初,是离了什么?”
付明轩心下一思忖,道:“是欲望。”
尚元悯点了点头,随即思绪飘向久远的过往,似是怀念一般,喃喃道:“那时的你,不过十四岁而已,却是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求知欲,仿佛你要窥探这整个世界,然而,世界本身就是一团混沌,何时又曾清明?无论是人定的还是天命的,时候到了,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刻。”
付明轩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也许涌动在玉京城下面的那层暗流,已经超出了他现在可以预知的范围。尚元悯这番话,也是提醒他多加小心,不要在自己好奇心的趋势下,窥探出不该知道的因果与规则。
待到付明轩离开后,尚元悯才又开始锻炼那柄短刃,此时短刃之上,已经显露出一道犹如暗夜游龙一般的法阵纹饰,在金色火焰之下,破裂出一道道青色裂痕。
玉京城西街一向繁华热闹,各种商铺都汇聚在一起,整齐排列,摊摊贩贩也有序地支在道路两边,陈列的商品玲琅满目,叫人目不暇接,各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充斥在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一片热闹。
白秋亭依旧是一袭靛蓝长衫,腰间挂着长剑。只见他有些局促地挤在人群中间,艰难而缓慢地向前走着,一双好奇地眼睛不时打量着街道两旁的各种琳琅货品,时不时还凑到一个摊子前,细细考察一番。
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置身于这种俗世环境当中,以往他去的,不是什么密境就是什么仙山,往往是一个活人都见不着,就算见着了,也是和他一般的修炼人士,甚是无聊。
被人群裹挟向前,听着各类欢声笑语,白秋亭的心顿时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波动,好似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哎哟!”一个约莫十一二岁,扎着两个羊角辫,面颊嘟嘟的小女孩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白秋亭面前,白秋亭也是一愣。
“哎哟,摔死我了,你们挤个什么,这么大一条街,还怕买不到好东西?”显然,那小女孩是被后面的人推搡在地,刚好跪在了白秋亭的面前。
小女孩抬起头来,眼神当中流露出一副可怜模样,望着白秋亭,都要流下泪水来,弱弱地道:“好心哥哥,我推摔疼了,你就帮帮忙,扶我起来一下吧。”
白秋亭哪里经得住这样一个小姑娘的请求,赶忙蹲下身来将小女孩搀了起来,还给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摔疼了吧,你的父母呢?”
小女孩冲着白秋亭甜甜一笑,指着人群当中,道:“就在那边看花呢!”
白秋亭笑着说:“还是小心一点,快回父母身边去吧。”
小女孩点了点头,又露出一副天真可爱有如春天般的笑容,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当中。
看着女孩儿那一笑,是那样纯洁透明,不惹尘埃,白秋亭顿时觉得心情十分舒畅,心想着这俗世,还是自有妙处,以后得多多在此历练一番。
只是白秋亭还未走出几步,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往腰间望去,只见自己原本挂在腰间的芥子袋已是不翼而飞!
转过头去,人群熙熙攘攘,哪里还见方才那小女孩的身影。
西街醉枫楼,燕开庭坐在二楼包间的窗前,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片刻之后,包间门缓缓打开,方才被白秋亭扶起的女孩儿跪在外边,双手捧着芥子袋,道:“爷,您要的东西。”
燕开庭顿时喜笑颜开,扔出一个金块,滚落在了小女孩的身边,然后伸手隔空一抓,那芥子袋便到了自己手上。
“这是赏你的,记住,你今日从未见过我。”
小女孩捡起金块,甜甜地答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燕开庭把玩着芥子袋,眼神又落在了西街上人群中那白秋亭略显落寞的身影之上。
玉京涂府,眼下是一片繁忙。
涂府老宅内,涂城主所居住的院子里,一众侍女匆匆忙忙从涂城主所居住的厢房内进进出出,而厢房外边,则是站满了涂家的人,涂玉成和涂玉永站在最前,身旁站着涂夫人还有涂玉蓉,秦长老等人。
在场人无不焦急地看向厢房内,只是厢房门紧紧闭上,进出的侍女们一个二个都被噤了声,说不出话来。
房间内,陌刀封意之坐在涂城主所睡的床前,不断唤着“小乙哥,小乙哥。”
本来涂府这一晚没有什么不同,就像往日一般,无非是涂夫人和涂玉成两派暗暗较着劲儿,但就在众人快要入睡之时,突然平日服侍涂城主的侍女匆匆忙忙跑向封意之所居住的院落,说是涂城主有要醒的迹象。
这侍女也是冰雪聪明,并未将这事儿禀报给涂夫人或者是涂玉成,而是径直就通报给了封意之。
等封意之赶忙赶到了涂辛乙身边时,他才叫这侍女去通报府上其他人,都来这院子里等候着。
眼下,涂辛乙已经不是往日那种昏迷状态,而是像是在梦呓一般,不断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封意之虽一直仔细听着,但也没听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并且,涂辛乙一直发着高烧,这种状态就像是走火入魔一般,封意之赶忙唤来一众侍女,不断往门内送着后院的冰凉井水,以给涂辛乙退烧。
饶是过了下半夜,天刚朦朦亮的样子,涂辛乙的高烧才退了下来,睁开眼睛时,封意之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意之......”
涂辛乙轻唤一声,封意之从微微睡意当中猛然惊醒,喜道:“小乙哥,你醒了!”
章九十六 家事难断
涂辛乙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点了点头,道:“我这是昏迷了多久?”
“总归是有一段日子了。”封意之回道,这些天来,府内犹如一团乱麻,最开始他还到其中调解调解,到后来简直懒得去看,干脆避开了那两拨人。
“他们都在门外?”涂辛乙问道。
“无妨,这门里门外,都被我完全隔绝了,小乙哥还记得那晚的事情么?”
涂辛乙苦笑一声,随后就将那晚的事情缓缓道来。
守在外边的人,直到午时,才看到封意之从涂辛乙的房内出来。
顿时门口就喧闹起来,涂夫人手里抱着那对龙凤胎,一口一个封叔叔地叫着,喊道:“封叔叔,你就让我们这可怜地母子几人见一见涂郎吧!”一边说,一边哭得梨花带雨,秦长老也在一旁附和,道:“封真人,这不让自家夫人减夫君,也不是个道理呀!”
而在另一旁,涂玉成和涂玉永只是紧紧盯着封意之,没有说话。
面对一众叨扰,封意之低吼一声,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涂夫人,你也不要再哭,求我也是无用,自后这院子除了我和我带来的下人以外,不在允许有人踏进半步,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话语既出,一旁的长老们都是对着封意之指指点点,说着些不好听地指责话语。
封意之冷笑一声,道:“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涂城主自己的意思。”
听到这句话,院内顿时鸦雀无声,谁人都不知道涂辛乙对着封意之说了什么,只是大家可以肯定地是,封意之一定是知道了那晚的真相。
说罢,封意之又对着其中一名姓陈的管事长老道:“还有劳陈长老傍晚之前将府上地完整名册送到我的院子里。”
众人离开之后,便只见院子里散出一团白色光芒,不久之后就遍布在院子周围,形成了一道保护屏障。
远远望着那道屏障,涂玉成神色复杂,而这一切,都被涂玉永看在眼底。
晚上,燕开庭在府中用过晚膳之后,便拿着从白秋亭那里偷过来的芥子袋,到付府去寻付明轩。
这芥子袋只有巴掌大小,看起来朴素简洁,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只是燕开庭在尝试打开时,发现这芥子袋上,竟是加持了一个小小法阵,凭他一己之力,还打不开这袋子。
燕开庭对付府也是熟悉,不用下人带领,自己便在里边随意走动着,经过一处院子时,燕开庭突然停了下来。
这筱虹院前几日不是搬空了么?为什么又有人来住了?
燕开庭狡黠一笑,心中笑着付明轩搞不好也有兴许修习一下风月大道,搞了一出金屋藏娇的风流韵事。
燕开庭是想也不想,就一把推开了院门,顿时就楞在原地。
“这个......”
与站在他面前的尚元悯面面相觑。
原以为院子里会有一个娇俏美人儿,没想到推开门来却是一个男人,是个男人还算了,这男人竟裸露着上半身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右手指尖,一股金色火焰兀自燃烧着。
尚元悯也是无语,为了修习火属性,他经常对自己进行火之锻体,就是用自己的体内之火来烧灼自身的外部肌肤,虽然听起来奇怪得很,但是对于尚元悯自己却是甚有效果。
在体内之火的煅烧下,自身的外部肉体也会变得更加强硬。尚元悯原先想着在屋子里修习怕一不小心烧了屋顶,自己再怎么随性,也不好意思烧了自家徒儿的府邸,便来到院子外,心想道有付明轩在府内打了招呼应是无人来叨扰自己,却不想到大门被人一大推开,把极为专注的自己吓得差点烧到了眉毛。
“咳咳!”为了缓解尴尬,燕开庭干咳两声,然后淡淡道了声:“打扰了。”
尚元悯收了指尖火焰,不疾不徐地穿上衣服,整理周正。
“看够了么?”尚元悯冷冷望向燕开庭,心想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还站在门口。
燕开庭楞了一下,赶忙退了出去,带上院门,然后想也不想,赶忙向付明轩的院子跑去。
他分明感受到了,对方赫然是一位真人!
跑到付明轩院子里,付明轩正坐在院子里的一潭小湖边用清水擦拭着一剑光寒十九州,砰地一声,院门被人猛地撞开。
付明轩想也不想,头都懒得回。敢这样推他院门的人,除了燕开庭也没有别人了。
燕开庭呼哧呼哧喘着大气望着付明轩的背影道:“我说,你家怎么住了一位真人,方才真是吓死本大爷了!”
付明轩猛的一回头,道:“你去筱虹院了?”
燕开庭翻了个大白眼,道:“我还以为你在里面藏着个美女......”
话还没说完,就被付明轩拿着一剑光寒十九州狠狠得拍了一下脑袋。
“你不要命了,去招惹我的小师叔?!”
哇哇一阵怪叫,燕开庭抱着头,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看来这次真把付明轩给惹生气了。
“小师叔?你是说,他就是元籍真人?!”燕开庭蓦地想到前几日在叶塘园外付明轩提起过元籍真人来到了玉京这件事,可是没听他说这元籍真人就住在付府里啊。
付明轩似是还不解气,重重哼了一声,也不理他。
燕开庭瞧见付明轩生了气,就一阵傻笑,似是撒娇一般拽着付明轩的衣袖摆来摆去,好声好气地道:“你就别生气了,你看,我带了什么好物过来?”
说着,便将白秋亭的芥子袋拿了出来。
“这是?”付明轩看着有些眼熟。
燕开庭狡黠一笑,道:“这是那晚那个什么无忌真人给他儿子的宝贝芥子袋!我叫人在街上顺过来的,你还别说,那小子还真是天真无邪,不谙世事啊!哈哈!”
付明轩接过芥子袋,仔细察看了一番,便感知到上面有一个法阵,顿时,眼睛蓦地一睁,望向燕开庭,问道:“你打开过了?”
燕开庭挠了挠头,傻笑道:“方才尝试打开了一下,这不没打开就来找你了么!”
砰地一声,一剑光寒十九州又与燕开庭的脑门儿撞击在了一起,发出一记欢快声响。
“啊啊啊啊啊啊!你为什么又打我!”燕开庭捂着脑门儿,直往后退。
“你呀你,这袋子上的法阵一旦被外人触碰,便会向他的所有人发出讯息,不用猜了,我想那个白秋亭,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吧......”
说罢,付明轩便望向玉京城西街方向,顿时,一阵清风携着阵阵寒意,扑面而来。
燕府雪域院内,鹅毛白雪簌簌而下,屋内烧着暖意融融的炉火,封意之和夏平生和衣而坐,正在对弈。
“听说昨天涂城主醒过来了?”落下一子,夏平生淡淡问道。
封意之苦笑几声,道:“人是醒过来了,可这府上,还是一团糟啊。”
“那晚的事情有找落了吗?”夏平生伸出手来,拨弄了一下炉内的炭火。
封意之看着从火炉内飘出的点点火星儿,道:“着落是有了,只是现在也不便细说,唉!”
夏平生笑了一声,道:“我看你啊,还是少管这些事情比较好。”
封意之苦笑一声,道:“哪里是我不想管就看可以不管的,小乙哥大半辈子的家业,不能就看着就这样在他们手里给败了!”
说完,封意之咳了一声,眼中满是无奈和惋惜。
夏平生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毕竟是别人的家事。
“只是,比起涂家的家事,还有更多事情要劳烦你陌刀多多费心了。”
“哦?你是说.....?”
夏平生道:“想必你近日来也发现了,这一向风平浪静的玉京城,如今的气息也变得纷杂起来,有时候都能感受到好几股强大的力量同时出现在城内,那绝不是本乡人就有的那种力量。”
封意之点了点头,道:“的确是这样,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
夏平生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说陌刀老弟,切莫被这俗事缠身干扰了感知,这天地异动,在你这个境界,是完全可以感知出来的。”
封意之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向夏平生,道:“你是说......”
夏平生摇了摇头,轻笑几声,便不再说话,眼神落在了窗外。
窗外的雪,仍簌簌落着,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银白,倒映着清冷明月,皎皎夜色。夏平生眼神之中荡出一缕淡淡的忧色,随即又恢复到仿若释然的清明。
即使感知到了又能如何呢?天定的不在人为,强行干预的结果只能扭转是非,颠倒因果,终将会受到世界规则的报复吧.......
付府内,燕开庭满心紧张地望着付明轩,而付明轩的目光,却一刻也没有从西街方向离开过。他手中紧紧攥着白秋亭芥子袋,眉头微微皱着。
“要不?他来了就说是我捡到的?”燕开庭小心翼翼在在旁边道,又迎来了付明轩的一个大白眼。
“人家虽然不与这凡俗人士一般精明世故,但心思也是极为聪慧,是这么好糊弄的吗?”付明轩没好气地道:“何况,你还拿着这个东西来找了我.....看来不好好解释一番,与白秋亭这个梁子就要结下了。”
作为四大门派核心弟子,各派之间虽然关系说不上好,甚至是不怎么样,但是至少在明面上要维持一种客客气气,互相尊重的状态,若是明面上都不给面子,那么所引起的矛盾就不再是两人之间的矛盾,很可能会引起门派之间的更大矛盾。
尤其是人家门派真人亲自交付给首座弟子的芥子袋,莫名其妙地就到了小有门首座弟子的手上,怎么说其中都是别有一番滋味,难免会让人多想。
虽然白秋亭并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小肚鸡肠之人,但付明轩怎么都得给上一个合理的说法。然而若是完全说出实话,白秋亭会不会相信是一回事,会不会放过燕开庭,就更是另一回事。
燕开庭也自知理亏,并没有与付明轩商量就擅自偷了人家东西,还带来给了付明轩,虽说从小到大燕开庭拖付明轩下水不在少处,但是这一次,却是惹到了自己根本就不能掌控的门派之间,燕开庭心中恨不得抽上自己几个大嘴巴。
就在燕开庭低着头揪着衣角时,又是一股带着微微寒意的清风吹来。
章九十七 璞玉之姿
抬起头来,燕开庭仿佛见到从天边月色之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随后,那抹靛蓝色身影竟是越来越近,手持着一把银白雕花长剑,站定在付明轩院子的院墙之上,眼神冰冷地注视着下面二人。
“付寒洲......”在看到付明轩时,白秋亭微微一怔,随即看到付明轩手上地芥子袋,表情瞬间又变得凌厉起来。
“秋亭兄,好久不见。”付明轩向着白秋亭微微拱手,算起来白秋亭比他还要大个四五岁左右。
白秋亭也是一个知礼之人,在如此情况下还向着付明轩回了一礼。
“付寒洲,你可知你手中拿着何物?”礼毕之后,白秋亭盯着付明轩手中的芥子袋,冷冷道。
付明轩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知道的。这芥子袋看似素净,却暗含纹路,上面的冰晶丝线乃是诸生门独有,付某怎么会不认得。”
白秋亭冷哼一声,道:“既然知道是诸生门的宝物,为何又在你的手里?”
付明轩望了望身后一脸局促的燕开庭,缓缓道:“秋亭兄有所不知,这玉京城是付某的故乡,而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在下的府邸。”
“那又怎样?”
“在我身后的这位,是我们这玉京城著名的燕府府主,也是我的发小,别看他人高马大,却还是个小孩子心性,昨日在玉京西街上见了秋亭兄,见这芥子袋是个希奇宝贝,便顺了过来,今日又拿来给我看......”
付明轩还是打算实话实说,若是白秋亭要对燕开庭出手,那就只能让燕开庭和白秋亭硬拼一记,明里自己不能出手,但是这可是在自己的府邸,付明轩有的是办法。
“当真如此?!”白秋亭望着燕开庭,眼睛微眯了起来。
相比于站在前方的付明轩,燕开庭那衣饰气质,完全是一副顽劣纨绔模样,也像是会做出这种不着调事情的人。
燕开庭被白秋亭看得头皮发麻,若不是怕又给付明轩带来麻烦,自己宁愿和这个关系户打上一架。
只见他抬起了手,表现出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七情上面,恳切无比,眼中隐含水光,道:“还请仙人原谅,小人是真的有眼不识泰山。竟顺了您的东西,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小的吧!”
付明轩注意到白秋亭盯着燕开庭那副求饶模样,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心中暗笑,也不知是燕开庭表演得太出神入化,还是这白秋亭真的就那么好糊弄。
“罢了!”白秋亭一抖长剑,在空中划出一个银白圆圈,长剑入鞘。
“看你年纪轻轻,已是上师境强者,又是付寒洲的密友,此事件或是出于无心,便不再追究,若是下次还犯到我头上来,那么便不要怪我白秋亭不客气。”白秋亭说完,伸手隔空一抓,芥子袋便从付明轩手中飞出,落入到白秋亭手里。
燕开庭似是如蒙大赦,连连道谢,装出一副感激涕零地模样出来,心里却不知道翻了多少个大白眼。
白秋亭却是望也不望他,只是向着付明轩冷冷道了一句:“没想这里竟是付寒洲的出生之地,真是有趣。”说完,便化为一道虚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看着白秋亭倏忽远去,付明轩的心是放了下来,眉头却还是紧紧皱在一起。
看来,白秋亭明显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望向筱虹院,付明轩眼神当中飘过一缕复杂神色。
“好了,别装了。”付明轩看向燕开庭的那副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燕开庭刚才还像是在抹眼泪,转眼便咧着嘴大笑起来,拍了一下付明轩的肩膀,道:“这白秋亭果然是一块没见过光的璞玉,诸生门怎么会派他到我们这种险恶的地方来?”
付明轩轻笑两声,道:“险恶之地,还不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在......”
“这.....”燕开庭不禁汗颜,随后他看向白秋亭远去的方向,眼睛就微眯了起来。
那小子临走说的那句话,分明是知道了些什么,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门派之人纷纷来到玉京的原因。
雪域院外,封意之向夏平生微微拱手,面色沉重如水,躬身道:“多谢夏兄提醒,封某定当在所不辞!”
夏平生扶起了他,拍了拍他的肩,微叹一声,道:“尽力就好。”
“那么封某就先告辞了。”说完,封意之踩着清冷月色,向涂府走去。夏平生注视着他那略有些落寞的身影,又是轻叹一声。
玉京城东,一条并不算宽敞的街道之上,两旁林立着各样炼器铺子,这些铺子多是一些独立散修人士开办,尤其是炼器修士,虽然与天工开物这种庞大的匠府无法相提并论,但也会出产一些比较小众或者私人定制的法器,并且也会和匠府合作设计一些法器,是以生意还算是红火。
东街巷口,一家名为“制玉坊”的铺子,门面不大,不过占了两三件屋子而已,柜台上陈列的法器也只有寥寥数件,还是一些中低端法器。
但是走进铺子里面,便看见一众六七个匠师都在细细打磨着一个个法器,从熔炼,纯化,再到塑性,铸造,开阵,定型,除了合灵这一令人望尘莫及的环节,前六个环节都可以在这样一间小小铺子里看见,简直是卧虎藏龙。
制玉坊的掌柜是来自北雍州的一名器修修士,名为“鉴玉”,是雍州不可多得的一名器修上师。
由于鉴玉生性孤傲,并且主见太强,常常不安常规行事,原先在匠府之中总因为一些意见分歧而与其他匠师闹出矛盾,是以自从作为器修迈入了上师境界之后,鉴玉就自己出来在玉京东街自立门户。
一则是为了继续精修自己的器修,二则避免了迁就他人而改变自己,是以制玉坊从来都只接手一些私人定制的生意,并且接多少出多少,也不过多生产,质量一向是广受好评。
鉴玉年已花甲,两鬓斑白,但是精神矍铄,眼中锐意不减,并且在炼器之上有自己独到的一套方法,是整个玉京城内能够做到最后“合灵”阶段的寥寥数人之一。
此时的他,坐在制玉坊后院的会客厅当中,正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一身靛蓝长衫,神情专注盯着脚下一只浑身雪白的灵猫兀自好奇的白秋亭。
他笑了笑,放下手中茶盏,道:“若白兄弟喜欢,我这只灵猫送你便是。”
白秋亭抬起头来朝他笑了一下,神色清澈地道:“我倒是没有见过这种猫儿。”
鉴玉朝着猫儿招了招手,那灵猫就如一道清风一般跃上了鉴玉的双腿上,盘身躺下,任凭鉴玉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在自己柔软的身上抚摸着。
“没见过也是正常。”鉴玉笑了笑,一只手便伸向灵猫雪白的肚子之下,然后就只听见啪嗒一声,鉴玉从灵猫肚子下面拿出一个物什出来,顿时方才灵巧可爱的灵猫就如泄了气一般,顿时瘪了下去,变成一张雪白的皮纸。
摊开手,鉴玉手心中躺着一个钉子大小的玉质法器,散发着幽幽荧光。
“这......??”白秋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那猫儿是如此灵动,根本不像是一件法器。
鉴玉笑了笑,也没回话,只是又将玉钉安回到了猫儿的肚皮之下,顿时那张雪白皮纸迅速膨胀,变回了原来的猫儿形象。灵猫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便从鉴玉的身上跳下,追逐着地上一个红色毛球又扑腾了起来。
“所谓合灵,便是如此。”鉴玉端起茶杯小饮一口,道:“白兄弟的意思既然已经传达到了,就请先回吧。”
白秋亭站起身来,道:“那么,就还请鉴玉前辈好好考虑一下。”
“不过是个寻常生意人而已.....”鉴玉望向白秋亭,凹陷的眼睛里透着一抹精光,道:“所以除了炼器,会做的,也只有生意。”
白秋亭淡淡一笑,向鉴玉行了个礼,便朝回走去。
从城东到城西,按白秋亭正常走路的速度,不过也就半个时辰而已。
回到叶塘园时,已是暮色四合,金色的夕阳铺洒在园中,让葱郁的绿树都闪耀起一片光华,池塘中的绿荷,随着暮色清风微微摇曳,散发出一阵奇异的清香,整个园子,都被这暖融融的光芒笼罩着,发酵着一种极为静谧安宁的氛围。
只是随着白秋亭踏入园子的那一刹那,整个叶塘园忽然颜色一暗,就像乌云遮蔽了灿阳,所有的光线,刹那间消失无踪!
白秋亭心想不好,这园子该是被人布了阵了!
白秋亭疾步跑到叶塘园中央,向四周望去,只见院墙上方,升起一层水幕屏障,正不断涌动着,以隔绝内外。
“水帘阵!”白秋亭低呼一声。
水帘阵是水属修士迈入到上师境界之后方才得以练成的一种法阵,那四周涌动之水却不是真的水,只是布阵人将自己的意识水像化,遍布于施阵四周,以隔绝阵内之人与外部的联系,并且得以从全方位窥探观察阵内之人。
嗖的一声,从树林之后飞来一道凌厉剑气,直直飞向白秋亭。
白秋亭抽出长剑,伸手一抖,原本的光剑现出实体来,银白剑身上雕刻着上古神兽的繁复纹饰,闪耀着嗜血一般的朱红光芒。
锵地一声,白秋亭的“绮月风凉”便于那道剑意狠狠撞击在一起。
白秋亭的剑意虽不如付明轩那般气势磅礴,但挡住这剑气,已是绰绰有余。
“什么人!”白秋亭挑开剑意,望向树林之中。
章九十八 莫名截击
然而并无人应答,簌簌两声,从树林里传出一阵脚步声来,片刻之后,在白秋亭的面前,就站着一位身着素衫,手持长剑的蒙面女子。
“呵!”白秋亭冷哼一声,绮月风凉银白剑身缭绕着朱红血光,直直地指向那女子。
顿时,一股莫名寒意骤起,以白秋亭为中心,形成一阵小型旋风,那旋风逐渐上升,随后汇聚在白秋亭手中的绮月风凉之上,随着白秋亭的一声诧喝,绮月风凉发出一团旋风红光!
素衫女子眉头一皱,面对疾速飞向自己的旋风红光,一个纵跃,堪堪避过了这一击!
砰!
旋风红光落地的刹那,一处小型池塘炸裂开来,水花飞射的瞬间,地上只留下一处一人多深的深坑!
“好强劲的剑法!”素衣女子没想到,这白秋亭上来就是一个大招。
但这素衣女子既然敢来截击诸生门的首座,想来也不是不入流之辈。她眉头微皱,高举长剑直至天空,顿时长剑之上迅速蒸腾起一股白色气雾,仿若周围空气沸腾了一般。
“去!”
素衣女子长剑一指,那沸腾蒸汽迅速在剑尖汇聚成一团白光,嗖的一下就向白秋亭飞去。
这团白光,明显可以带动周边空气的流动,白秋亭只感到迎来而来的空气越来越热,甚至是滚烫,也不知为何,自己的意识突然被四周水帘牵扯,整个人的动作就滞缓了起来。
眼看避无可避,白秋亭心念一转,伸手便从腰间芥子袋中掏出一个环形法器,然后口里疾速念出一串咒语,本来只有手镯大小的圆环顿时膨胀到水缸一般大小,圆环之间光芒呈漩涡式流转,透过圆环看过去,各种景物悉数扭曲在一起。
轰!
一阵沉闷低音响起,只见那圆环犹如一张巨口,将素衣女子的白光生生吞了进去!
就当那女子正惊讶之时,白秋亭从圆环之后忽然现出,绮月风凉就是几挥,几道剑光便如箭般飞向素衣女子。
素衣女子忽的一愣,没想到白秋亭的速度竟是这样之快,砰地一声从空中落下,随后便是几个翻滚躲在了十几丈开外。
白秋亭哪里会给女子机会,整个人如箭般飞出,片刻之后已然停立在女子面前,长剑将落,竟是对准了女子脖颈!
素衣女子一声惊叫,迅速从头上拔出一根玉簪下来,重重朝地上一扔,随着一声巨响,便冒出一股刺鼻辣眼的烟雾来。
白秋亭最是厌恶这种气味,迅速止身朝后退了几步,带到烟雾散开时,素衣女子已然不见。
顿时,四周水帘砰的一下倏忽消失,看来是随着女子的逃跑,布阵之人也收了意识。
暮色的阳光瞬间就铺洒在了叶塘园,只是此时的叶塘园仿佛经历了一场劫难一般,碎石满地,烟尘弥漫。
白秋亭走到那女子消失之地,蹲下身来,捡起一小块玉石碎片,那是素衣女子玉簪的残余之物。
阳光下,这玉簪碎片透着夕阳之光,仔细看去,一道符文的残余部分,透过夕阳清晰可见。
“元会门!”
白秋亭站了起来,望向西天。
就在这一刻,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夜色,如汹涌的潮水一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天空。
夜色之下,一辆马车从涂府内驶出,朝城西黑水河畔驶去。
黑水河上,画舫厢房,沈伯严负手而立,望着粼粼河水,紧皱眉头,在他的身后,端坐着一名白衣长须老者,正端着一杯清茶,细细品着。
这长须老者看起来已是古稀之年,满头银白,脸上虽是沟壑纵横,但不显沧桑,一双凹陷的眼睛仍透着矍铄光芒,望着沈伯严的背影,面含慈父一般的微笑。
“前几日飞刀会的事情,我已交代人处理好了,听说那掌门的小弟子还在你的手里?”
放下茶盏,白须老人缓缓道。
“小玲珑是一把好刀。”
沈伯严转过身来,望向白须老者,道:“不知师伯还记得我十五岁的那次游历么?”
白须老者手抚长须,缓缓点头。
“那时,萃英山中满是山贼,四处行凶作恶,杀害无辜,我去的时候,竟见他们屠杀了山脚之下的整个村庄。”
沈伯严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道:“在死人堆里,我发现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女婴存着一口气,便将她抱了出来,带着她杀入了萃英山,叫她看着我是如何帮她的家人报仇雪恨。”
“那一日,我杀了一百零八人,满身是血,也是那一日,我成功迈入了上师境。”
“回来的途中,经过飞刀会总部,我遇见了飞刀会前掌门,并将女婴托付于他。没想到,一晃便是十二年。”
那老者微微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十二年后,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人,竟然要取我性命,这是个什么样的因果?”
沈伯严望向老者,眼神之中头一次露出不解。
老者又是一声长叹,缓缓道:“善因善果,是希冀之中。善因恶果,是命数使然。容照你又何苦纠结呢?”
沈伯严没有说话,而是轻轻握了握拳,感受了一下掌心中珠子的温度。
长须老者站起身来,走到了沈伯严身边,缓缓道:“你看这玉京城,何时有这般模样?我虽是第一次前来,却总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似是有什么故人在侧.....”
沈伯严微微皱眉,问道:“师伯的意思?”
白须老者摇了摇头,苦涩地笑了一下:“或许是我多虑了吧,记住,方才我与你说的,是门派里重中之重的任务,如今纷争再起,一定要多加小心。”
沈伯严微微躬身,道了一声:“是。”
“好了,你且休息吧,我现在得要去见一位小客人。”说罢,白衣老者拍了拍沈伯严的肩,便走出厢房。
沈伯严目送白衣老者消失在画廊尽头,目光随后又落在了黑水河上。
那一天,会是个什么模样呢?沈伯严长叹一声,又握了握手中的珠子。
玉京付府,一道光束如箭一般嗖的一下飞进了付明轩的院子,正坐在清泉池边擦拭一剑光寒十九州的付明轩右手一伸,食中两指便夹住了那道光束,光束停下,才发现是一封雪白的信笺。
打开信笺,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过来”!
付明轩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封信笺是谁发过来的,只见他收起一剑光寒十九州,径直向筱虹院走去。
站在筱虹院外,付明轩轻轻敲了敲门,院门呼地一声打开,就只见尚元敏坐在院子中央的青石桌旁,桌子上摆着几壶好酒。
“师叔,这.....”
尚元悯朝着付明轩招了招手,喊道:“寒洲!过来,陪你小师叔喝上一顿!”
付明轩也是无语,微叹一声,站在原地未动。此际他心中正是乱麻一片,实在是没有心情饮酒作乐。
“怎么?这点面子都不给你小师叔了,枉我这么多年费心费力地教导你!唉!”尚元悯佯装一副伤心模样,似乎付明轩真的就是一只白眼狼似的。
“小师叔.....我还是先告辞吧!”付明轩心中郁闷了,没有心情和尚元悯打嘴仗,转身就欲离开。
就在转身之际,身后响起了尚元悯的声音。
“怎么?你不想知道真相么?”
付明轩蓦地立定,转身看向尚元悯。
“什么.....什么真相?”
尚元悯轻笑一声,喝了一杯酒,道:“你想知道的真相,玉京的真相。”
“小师叔!”
尚元悯哈哈大笑两声,道:“想来你也是思忖许久,为何玉京突然就聚集了四大门派当中这么多核心人物,你且坐下,且听我向你一一道来。”
付明轩老老实实地走了过来,坐在尚元悯身边。
“你知道,我们这个世界,除了我们九州大陆外,其实还有界外之域,最常见的就是各种秘境。”
付明轩点了点头,以往他去小有门内秘境历练的次数也不在少数。
“秘境这种地方,你也可以说是一种挤出空间,对于我们修道之人来说,秘境里的资源可谓是重之又重。除了各家稳定掌握的那些地方外,还可能是以往不曾现世的上古大能洞府,也可能是时间之流中被遗忘的一处荒原,甚至可能是其它世界与九州接壤的一角。”
“然而就在前些日子,元会门内推衍出了有一个从未在此世界纪录中出现过的大秘境即将开启,对于修道界来说,无异于是一个重磅消息,然而面对这天大的喜事,问题却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
“秘境的入口?”付明轩问道。
尚元悯点了点头,道:“对,就是秘境的入口。虽然知道秘境即将开启,却是找不到入口,四大门派高层最终还是一起商议,资源共享,确定了大致的方向,再对周边地界进行监测,查找异象,然后才定了发源之地。”
“难不成......”
“对,就是在玉京城。”
恍若一颗巨石落地,付明轩心中终于明了,这些日子潜藏在玉京城下的那些暗流,原来都是为了这个而来!
付明轩只觉得浑身一松,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来。
尚元悯倒上了一杯酒,递到了他的面前,继续道:“之前之所以没有告诉你,一是因为不能完全确定,二是因为你若知道真相,必定会采取行动,不免惹来其余门派的注意。是以我还不准你自己去探查,如今我已在城中考察多日,的确发现了一些秘境将开的先兆。并且,我已经收到了消息,洛长苏那一行人在今日晨间也得到了上面传达的消息。”
付明轩接过酒,问道:“那么也就是说,现在四大门派的核心弟子们,都已经在前来的路上了?”
尚元悯点了点头,道:“只有星极门暂时没有明面上的动静,而其余两派的人,想必你已经见过了。”
付明轩想到了沈伯严和白秋亭这两名首座,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章九十九 秘境将开
秘境将开,着实是修道界的重大事项,秘境再大,资源也是有限。九州上现有秘境,不是有主的,进入之法掌握在各个名门手中,就是自然开放,在道典上有方位、时间详细记载,各家到时候自凭手段。
而玉京秘境却不同,诸名门遍寻不到任何记载,亦无法确定它的类型,只是谁也不会放弃。于是参照以往惯例,四大门派商定了划分之规,顺便将此作为历练门派弟子的一次机会。将从玉京所在的北雍州各大地方势力入手,占据势力份额,以获得更多进入通道的资格。
“多宝阁”和“冶天工坊”的炼器之争,本就背后有各大门派的影子,此刻更是部分浮上了水面。
付明轩听得恍然,一些原本想不太明白的细节,也有了解释。
尚元悯道:“这也算是对门内弟子的一种考验,资源,本来就是要靠自己的努力,才能够得来的。”
付明轩点了点头,道:“那么我现在要做的是?”
“这是你的故乡,虽然对你来说,或许会比较残忍一些,但是作为小有门的首座弟子,你自应当竭尽全力为门内争取更多份额,至于具体怎么做,也不用我来教你。”
付明轩神色一凛,随即微微点了一下头。
“哦,对了。”尚元悯道:“昨日,玉京坐了城主之位的涂家,已有人去见了元会门的探虚真人了。”
“涂玉成!探虚真人!”
听到这里,付明轩还是微微一惊,想不到元会门已经有了如此之快的动作。
探虚真人是元会门第二大高手,仅在仙君厌离君之下。其身份为厌离君的大师兄,在元会门内根基深厚。没想到这样一位不能仅以重要来形容的人物,居然也在玉京城!
“不过,”付明轩问道,“上次我见沈容照,似乎他并不知情?”
尚元悯笑道:“没有完全确定下来,怎能告诉你们这些愣头青,万一闯祸了怎么办?到时候秘境还未开,你们人却没了,岂不是吃大亏了?况且多宝阁和冶天工坊之争,已经够他玩的了吧?”
说完,尚元悯大笑一声,又是一杯酒灌了下去。
而付明轩则是望着杯中清酒,倒映着天上明月,心情再一次沉重了起来。头一次,付明轩感受到了一种纠结的情绪在心间徘徊,再一想到燕开庭,付明轩的心就更是郁闷了起来。
咕咚一声,酒入愁肠。
从筱虹院出来时,已是月色高悬,付明轩头一次喝了这么多的酒,直感到头脑发昏,走路也踉跄起来。
扶着院墙蹒跚几步,只见一双黑靴出现在自己眼前,顺着双脚望上去,朱红色的袍子,黛色的芥子袋,绛紫的衣袖领子,然后出现在眼前的,便是燕开庭挂着一副疑惑表情盯着自己的面容。
付明轩往前冲了几步,燕开庭一把搀住了他。
“明轩,你.......”
付明轩拍了拍燕开庭,嗫嚅道:“随我....随我一同走吧.....”
燕开庭一脸不解,从未见过付明轩这种样子,正想问个明白,只觉身上一沉,付明轩就此醉倒过去。
筱虹院高处,望着眼前这一幕,尚元悯轻叹一声,随即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坐在院子花园里的燕开庭大抵就是这种感觉。
一旁的蝶衣在为他泡上一壶清茶,蹲在他身边的若澜正为他锤敲着小腿,后面还站着一个侍女为他捏揉着颈肩,身旁还有一个小侍童拿着一把羽扇,为他送来徐徐清风,此时的他,心中一派平静,甚至还有些喜悦。
昨日付明轩在他面前还是第一次失态,燕开庭顿时觉得自己有一种扳回一局的胜利之感,是以燕开庭并没有把付明轩送回到他家的院子里,而是直接带回到了自家府邸,扔在了自己厢房中。
“嘿嘿”,越想越是开心,燕开庭不自觉地傻笑起来。
“哎哟,爷,什么好事儿呀笑得这么开心?”蝶衣端了一杯茶水递给燕开庭,燕开庭接过去,沉思片刻,赶忙对着蝶衣道:“快,快去找几个漂亮丫鬟,到我厢房内候着,明轩一醒,就叫她们好生伺候着。”
蝶衣甜甜地答应了一声,就出了院子对几个小管事吩咐一番。
不到片刻,便来了五六个丫鬟站在了燕开庭面前,燕开庭挨个儿敲了敲,笑着道:“不错不错,快去吧。”
随后,那几名丫鬟便在蝶衣的带领下,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燕开庭地厢房内,跪在了付明轩所躺着的红木雕花床边。
大约是酒劲太猛,付明轩是破天荒的睡了个懒觉,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燕开庭在院子里等着看好戏,就在这时,一个小侍童跑了进来,跪在了他面前:“爷,孟管事求见!”
“哦?快叫他进来吧。”
小侍童跑到院门外唤了一声,孟尔雅就走了进来。
只见她瘦小的身子却穿着大管事的独特开襟阔袖袍子,整个人就像在衣服里荡来荡去。
燕开庭微微皱眉,道:“你怕是我燕府没钱了么,还不去做一套合身一点儿的来穿。”
孟尔雅笑着回道:“府主,不碍事,省得麻烦。”
一旁的若澜也帮腔道:“孟管事天天里里外外地忙,一个人做两人地差事儿,哪里还有时间去管这穿着。”
燕开庭点了点头,对着若澜道:“那你今儿个就帮孟管事去定做一套,选最好的料子。”
“哎!”若澜柔声答应,便退到了一旁,吩咐下人给孟尔雅端把座椅过来。
孟尔雅坐在燕开庭面前,拿出一本名册,递给燕开庭,道:“府主,这是经过一系列人事调动之后,匠府里现存的人员和个人员的就职情况。”
燕开庭拿着那本厚厚名册翻了翻,也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是问到:“洛匠师的工钱还是和以往一样多吧?”
燕开庭口中的洛匠师就是老匠师中的领头人物,以往都是和胡东来为一派。
“是的,工钱并未增减。”
“哼”燕开庭冷哼一声,问道:“那我怎么听说,他有点想罢工的意图呢?”
孟尔雅微叹一声,道:“还不是因为.......”孟尔雅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燕开庭杀了胡东来一事,虽然在燕府内已是众所周知,但是却没有一人提过,所有人都想约定好了一般,噤若寒蝉。
“但说无妨。”
燕开庭小饮了一口热茶。
孟尔雅深吸一口气,道:“据说是因为您杀了胡管事,让他们寒了心......”
“寒心?”
要说是因为燕开庭杀了他们在燕府内的推举的重要人物,让他们顿时好事落空而罢工,燕开庭还能理解,但是要说燕开庭让他们寒了心,燕开庭不禁冷笑,他们哪里来的心?
“为何有如此说法?”
这一问,孟尔雅顿时就不说话了,低下头去,两手玩弄着衣角。
“我叫你当大管事,是叫你在这里扭捏作态给我看的吗?”燕开庭的话可谓毫不客气,孟尔雅呼地抬起头来,脸色一红,一句话脱口而出。
“他们说你连自己亲兄弟都能杀,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说完这句话,孟尔雅微微一愣,赶忙俯下身子,跪在了燕开庭面前。
燕开庭脸色却是不变,冷笑一声,道:“那又如何?”
孟尔雅抬起头来,疑惑地望向他。
燕开庭神色冰冷,道:“既然他们这样看我,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你今日便去匠府通报一声,一人罢工,我便当即辞退,煽动大众罢工,那就不是辞退那么简单了。”
孟尔雅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那万一,那些老匠师们都要罢工怎么办?”
燕开庭大笑几声,道:“都从我这里走了,以他们现在的手艺,还能找到哪些个好去处去,往日里不过是见我还顾念情分,就在府里兴风作浪,反正如今我在他们心中已经是个无情杀戮之人,那便由他们去好了。”
孟尔雅躬身向燕开庭行了一礼,就拿着册子退了下去。
就在这时,燕开庭的厢房内传来付明轩的一声惊叫。
随即一道剑光直直向燕开庭飞来,燕开庭推开一众侍从,自己哈哈大笑就向前跑去,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府主形象。
而在后面,只见付明轩手持长剑从厢房里冲了出来,眼神盯着燕开庭的背影,就欲冒出火来。
黑暗,无尽的黑暗。
茫茫一片之中,除却这深不见底的黑暗,还有一丝浓郁的朱红,从最深处渗了出来,就是像烧焦的肌肤上流出的一缕鲜血,红黑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团火焰,就向人袭来。
“啊!”
萧明华从梦里惊醒,不断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直往下淌。
“师兄.....”
站在萧明华所睡的这间厢房里,沈伯严负手而立与窗前,在萧明华从梦中惊醒之后,转过身来望着她。
“是谁人叫你们去招惹白秋亭的?”
沈伯严神色冰冷,眼中仿佛有着和萧明华梦里一般的黑暗。
师兄,我.....没有。”
“没有?”沈伯严冷哼了一声,道:“你与郝凌云两人相互配合,在玉京叶塘园里围剿白秋亭,你以为我不知?”
萧明华顿时慌了神色,从床上爬了下来,跪在了沈伯严的面前,哭声道:“大师兄,明华也只是想为了给那白秋亭一个教训,原本这消息四大门派长老们是约好了一同告诉我们这些后辈,没想到白秋亭却先我们那么早就知道了,还已经开始行动明华,明华就是气不过嘛!”
沈伯严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萧明华,一身素衣下细弱杨柳的身姿看似弱不禁风,却是蕴含着爆发般的力量,一头乌黑如瀑般的长发轻轻散落在肩上,显得原本就很白皙的面庞更是如瓷一般,当初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如今也二十出头了。
沈伯严走了过去,轻轻摸了一下萧明华的头,萧明华微微一怔,身子不禁抖了一下。
“你永远都是这么惧怕我....”沈伯严轻声道:“你十五岁那年,我用一块千年冰丝寒玉为你打造了一只发簪,赠于你作为生辰寿礼,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在发簪的法阵里面,放了一缕我的意识。”
“师兄?”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来你在我身边的目的吗?”沈伯严望着萧明华微微笑着,眼神如明月一般清澈,仿佛他只是在与她闲聊。
章一百 不速之客
“在白秋亭的面前,你故意留下了那只发簪,谁都可以从里面可以看出元会门的法阵痕迹,若是白秋亭稍微细心一点,还会看出我这发簪是出自我沈伯严之手。”
顿时沈伯严轻抚萧明华的手忽然发力,萧明华瞬间身子一挺,随后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眼神顿时充满了恨意盯着沈伯严。
“你假传我的命令,欺骗了凌云,让白秋亭误以为是我要对他下手,之前你还透露我的行踪给飞刀会.....”沈伯严笑了笑,继续道:“你的使命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他们对你也该是满意了,那么想必我废去你所有修为,他们也不能说些什么吧?”
倒在地上地萧明华眼睛蓦地圆睁,仔细感受了一下内在,只发现她的内里空空荡荡,灵魂之泉如同干涸一般,毫无生机。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就淌了下来,她嘴里嗫嚅着一些话语,望向沈伯严的眼神也逐渐软了下来,似是有那么几丝悔恨,又有那么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沈伯严站起身来,缓缓道:“禁锢之术一个时辰之后便会解开,以后.....就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说完,沈伯严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从门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就像是一柄柄利刃一般,刺在萧明华的身上,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燕府内,燕开庭和付明轩刚结束方才的那阵喧闹,瘫坐在花园里,直喘粗气。
“我说,你能不能放开一些,你不也说那风月大道也是万千修习当中的一种,值得上心不是么?”燕开庭从小侍童手中夺过羽扇,扑哧扑哧地为自己扇着。
付明轩哼了一声,也不理他。
燕开庭傻笑几声,咧开嘴道:“你看,这玉京城多好啊,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来了一些稀奇古怪地人,咱们只要不理他们,日子照样过得安生!”
付明轩望向他,语气沉重地问了句:“真的安生么?”
燕开庭轻笑几声,道:“夏师总说什么因果,命数!既然一切皆是缘定,或者说是什么规则使然,那么我们这些小蝼蚁,干嘛要去颠覆呢?”
付明轩微叹一声,道:“如果,如果有一日这玉京不在了,你会和我一起走么?”
燕开庭神情一怔,望向付明轩道:“不在了?难不成还被人给灭城了?哈哈,且不说我答不答应,有夏师在,哪些强盗土匪敢打玉京城地主意?”
付明轩也不知道怎么跟燕开庭解释,在道修名门面前,夏平生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花园里,仲春的花儿开的正盛,一簇簇杜鹃仿若火焰一般,鲜艳地叫人挪不开眼,一束束野樱,在微风之下芳香四溢,铺洒下花瓣雨,柔嫩的绿草之中,星星点点的紫色小花儿就像是暗夜星辰一般,随风明灭。
燕开庭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后,望向付明轩道:“若是有朝一日玉京真的没了,我会和明轩一起走的。”
燕开庭的双眼明镜如水,倒映出了付明轩的身影。
“好。”
付明轩淡淡回了一声,却在心中,一块巨石砰然落地。
玉京城门前的一家茶馆内,坐着一行三人的淡青色长衫男子,正一边听着说书人大谈特谈城内趣事与秘闻,一边喝茶谈话。
只见为首的青衫男子就是在渭青城城主府出现过的洛长苏,另外两名年轻一点的男子称呼他为师兄,应是洛长苏的师弟。
“师兄,据说这里是付寒洲的家乡,也没听师父们先前提起过啊?”一名男子皱眉道。
洛长苏眉头微皱,道:“听说元籍师叔也在城中。”
另外两名男子顿时神色就变得严肃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其中一人面带忧色道:“那元籍师叔知道.....?”
洛长苏冷笑一声,道:“知道了也没用,拿不出证据来,就是杜撰。”
说完,洛长苏站起身来,望向玉京城内,道:“走吧,先去会一会付寒洲。”
玉京付府,付博文坐在议事厅主座上,神情惊讶地望向付明轩。
“你是说,四大门派内的核心人物都已经在前来玉京的路上了?”今日一早,付明轩就将玉京城即将面临的事情全盘告诉了付博文,并嘱咐他不要向外言说。
付明轩点了点头,道:“不然父亲以为筱虹院里的那位是谁?”
付博文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坐在主座上,却觉得心中甚是慌乱。
“告诉父亲,是想让父亲全盘不要插手此事,只需要将全部心思都放在迁府这一事宜之上,只有如此,才可保我付家上下百口人的周全。”
望着眼前自己的长子,付博文顿时觉得付明轩有那么一丝陌生,或许这些年来,在外的他早已成为了付寒洲,而不再是付明轩了吧。
从议事堂出来,一位小侍童匆匆跑到付明轩面前,道:“少爷,有人求见,说是您的同门,现在正候在会客厅呢。”
付明轩冷笑一声,道了声知道了,便大步走向会客厅。
这个时间来求见的同门,付明轩不用想也知道是洛长苏一行人,他们也是胆子大,就不害怕付明轩利用自家府邸之便,报了上回渭青一仇么?
会客厅中,除了洛长苏以外,其余两人都是面带忧色,其中一人身材精干,面容瘦削,颧骨十分突出,明明才十八九岁的年纪,却是略显沧桑之感,此人名为“崔胤”;而另一人个头略显娇小,容貌秀气,好似邻家男孩一般,此人名为“章若云”。
崔胤望了一下会客厅外,阳光正盛,树影婆娑,却还是不见付明轩的影子,他望了一望洛长苏,只见他仍是一副淡然模样,不禁道:“师兄,付寒洲这小子不会给我们使诈吧?”
洛长苏轻笑一声,道:“使诈?我们也算是不请自来,付寒洲难道临时给我们安排一个不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稳健有力的脚步声,付明轩便出现在门口,站在三人面前。
洛长苏站起身来,其余两人也随之站起:“寒洲师弟!”
“寒洲师兄!”
付明轩微不可察地表情渐冷,望着三人回了一礼,道:“不知各位师兄师弟光临我这寒舍,是有何要事?”
洛长苏轻笑一声,道:“前几日在渭青城见了师弟,不便招呼,还请师弟见谅。”
付明轩心想自己还没先提渭青那一事,洛长苏倒是自己先提了出来。
他神色淡然一笑,道:“无妨,洛师兄要事在身,又怎么会分心于师弟身上呢?”
洛长苏神色微微一凛,随即切换了话题,道:“想必寒洲师弟已经接到了消息了,玉京城作为秘境通道所在之处,四大门派定是要将其拿下,只不过,我却是这段日子才知道,远来玉京城也是寒洲师弟地故乡啊!”
此言话中有话,似是说付明轩会顾念乡情,而不为门派考虑一般。
付明轩微微一笑,道:“长苏师兄考虑的总是如此周到,但是,此次师弟回玉京城,就是为了迁府一事。有些事情,师兄大可以不用多虑。”
洛长苏摆了一下手,道:“师弟你已是首座弟子,身份与我们这些寻常弟子不同,还希望你能不负所望。”
付明轩哼了一声,还未说话,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欢畅大笑,就见到尚元悯出现在会客厅面前。
“元籍师叔!”
四人一同向尚元悯行礼,尚元悯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
随后,他转向洛长苏,意味不明地笑道:“长苏师侄,寒洲刚成为我小有门首座弟子,你就对他期许这么高,让我这个教导他地人也是很有压力啊!”
洛长苏听到其中话里有话,连忙拱手道:“元籍师叔多虑了,我对寒洲,并无多大期许....哦,不....”
洛长苏这是怎么回答也不是,若说没什么期许,就显得付明轩无用一般,若说又有期许,这期许也不应该是从他同辈师兄弟并且还不是首座的普通弟子口中说出来的。
尚元悯也只是笑了一笑,并未多说话,只是问他们三人的住处找好了没有,若是没有找好,他的筱虹院还剩几间空房,若是不介意的话便与他一同住下。
付明轩当即就明白了尚元悯的意图,洛长苏虽然也看出了尚元悯并不是单纯好心要给自己三人找个落脚的地方,而是想把自己三人置于他和付明轩的眼皮之下,但也无法拒绝。
元籍真人在门内的地位,绝不是他想说不就可以说不的。
“那就好,嘿嘿,那就好,寒洲,快叫上几个下人,将你这几位师兄弟的行礼收拾收拾,拿到我的筱虹院里去!”
付明轩答应了一声,向三人行了个礼,就走出门外对着一个管事吩咐了几句。
屋内的三人,脸色却是阴沉了下来。
燕府内,燕开庭正欲出门去城西凉风阁寻冰意,近日来天气越来越热,凉风阁清幽雅致的环境正是一个大好的去处。
还未走出院子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叫喊,“府主!府主!”
燕开庭转身,只见孟尔雅踩着碎步朝自己一路小跑过来。这一次的他衣着合身,看起来十分精神。
“怎么了?有什么事儿么?”若自己没记错的话,上一次老匠师罢工的事情自己已经给出解决方法了。
孟尔雅跑得直喘,道:“府主,府主您还记的从水门堂拿下的那桩活儿吗?出事儿啦!”
章一零一 意外麻烦
燕开庭心念一转,仔细想了想,顿时慢慢就有了印象。水门堂的那桩活儿,还是胡东来以前接下的活儿。
水门堂是一个专门在黑水河上跑运输生意的,考虑到货船的安全,便想着给货船上的人员配上一些小小法器,来增强防御能力,并且,还在天工开物定制了一种能够安装到货船船体之上能使货船速度加快,载重力更强的功能法器。
前面的那种防御小法器还好说,近日里匠府应该已经出了成品了,只是那种能够加持在货船上的功能法器,出了几次图纸,水门堂的人都不满意。
最后天工开物里负责此事的一名吴姓匠师不得不去找那制玉坊的鉴玉合作,共同研发设计,前面出了几稿听说水门堂还算是满意,接下来就是等着出成稿了。
“怎么回事?!这件事儿不是快完了吗?拿到图纸赶快加工便是,难不成那些老家伙又想罢工?”
孟尔雅急道:“哎哟,府主,关键问题就出在这图纸上,制玉坊的鉴玉也是奇怪,突然就不给了,说是吴匠师失了信.....”
一听到那些老匠师的麻烦事儿,燕开庭便不耐烦,问道:“吴匠师那老家伙又怎么闹幺蛾子了!”
孟尔雅叹了一口气,声音顿时就沉了下去,道:“府主,昨儿个吴匠师....吴匠师,去世了。”
“什么?”燕开庭蓦地一惊,道:“前几日不还见他在匠府晃悠,指指点点的吗?怎么突然就.....”
孟尔雅声音低了下去,道:“府主,要我说,这决不是偶然,吴匠师昨日早晨还好端端的,怎么晚上突然就不行了,三天后,就是我们向水门堂交货的日期了,制玉坊又不肯把图纸给我们....”
燕开庭略一思索,也觉得此事蹊跷得很。虽然他平时不怎么待见那些倚老卖老的老匠师,但既然有外人将手伸进了匠府里,还夺走了一位老匠师的性命,等于说也是给了他这个府主狠狠一巴掌。
“好生安葬吴匠师,按他养老俸禄两倍发给他的家人。”扔下这么一句话后,燕开庭就往玉京东街走去。
制玉坊内,鉴玉正抚摸着怀中灵猫,靠在柜台边打着盹儿,时不时歪下头来哼哧一声,又继续鼾声如雷。
站在门外,燕开庭只觉得不解。这么一家小门面,匠师不过五六个而已,即使有个上师境的器修坐镇,又能翻出个什么水花,为什么要给身为地主的匠府下绊子,还疑似弄出人命来。
燕开庭走进制玉坊,里面几个匠师是头也不抬,只有一个侍从跑了过来,有点畏惧地道:“哎哟,燕爷,是什么春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让小的给您先泡杯热茶先?!”
燕开庭摆了摆手,道:“不用了,叫你们鉴掌柜出来,我有些话要问他!”
“得嘞,爷,这边儿实在是乱的很,要不您随小的到后院儿坐上一坐,我这就给您叫我们掌柜去。”
燕开庭点了点头,便随着侍从走到后院地一处略显简陋的会客厅,不一会儿,鉴玉就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唉,人老了,一闲下就容易犯困,但又怕一旦睡了便再也醒不来,就是能稍稍打个盹儿!”一边走,鉴玉一边说,坐到了燕开庭旁边,端起茶杯就道:“想必燕主是为了那图纸而来吧。”
“哼!”燕开庭也不客气,冷哼一声,道:“你知道就好。”
鉴玉也不恼,燕开庭是个什么性子全城人都知道,更何况他还经常跟匠府打交道。
“这事儿呢,您要怪的话,就得怪老吴走的不是时候了!”鉴玉小嘬一口茶,继续道:“这都只剩最后部分了,最关键的地方,现在倒是在我的手里,可是,那后面的部分却只有老吴才能接的上啊!”
燕开庭冷冷地瞟了一眼鉴玉,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表现出来一种微不可察的欢喜神情,并且,似乎并不害怕燕开庭将吴匠师的死归在他头上。按说,他本来是最有嫌疑的人,吴匠师一死,拿着这张图纸,他跟匠府想怎么商量就怎么商量。
“鉴玉大师还是过份自谦了,吴匠师若是有您这水平,还会在我们天工开物呆着?”
鉴玉笑了一笑,没有说话,其实话说到这个份上,双方应该都是心知肚明了。
燕开庭神情渐冷,站起身来,望向鉴玉。
“那么鉴玉大师,有什么条件我看还是快说出来,别耽误了我们匠府的活儿。我们燕府别的没有,钱倒是多得很!”
“哼!哈哈哈哈!”
鉴玉一阵大笑,随后脸色渐冷,望着燕开庭的眼神有些嫌恶起来,道:“这叫什么?这叫狗眼看人低,你以为我鉴玉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哼,我看你,真是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何方,以为自己还是大爷呢!”
燕开庭微微一愣,直感到身后一阵发凉,似乎有人正盯着自己,那是危险的感觉!
迅速转身,燕开庭发现身后站着的竟是白秋亭!
“你!”燕开庭望了望白秋亭,又看向正微微笑着的鉴玉,稍稍一惊之后,燕开庭的神色又恢复如初。
燕开庭心中瞬间演算了一下,如今自己被两个上师包围,一个是器修,另一个则是剑修。鉴玉的实力燕开庭是知道的,实战上并不会是自己的对手,但是白秋亭,却不敢那么确定。
虽然付明轩说过白秋亭的实力和他不相上下,而当日白秋亭被他轻易拿走身边之物,也是个明证,只是名门核心弟子身上总是有些玄机之物。
那么自己能够成功突围的几率,应该是小之又小。想到这里,燕开庭心中摇头,最近的事情真是一桩接一桩。
“燕主,好久不见。”白秋亭朝他微微一笑,还向他行了个礼。
燕开庭也是云里雾里,不知道白秋亭想做些什么,不过形势比人强,于是恭恭敬敬地回礼。
“上次见面时,忘记向你介绍了,在下白秋亭,诸生门第三十二代首座弟子。”
燕开庭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狐疑,白秋亭见他这副模样,笑了笑,道:“燕主不必拘谨,这一次请你前来,也是有要事与你细说。”
燕开庭望了望身后地鉴玉,只见鉴玉被方才那侍童搀扶着,走上了楼梯,回到了自己地厢房里。
“哦?白上师莫不是还是为了芥子袋一事?”
白秋亭摇了摇头,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也无须再提。”
“那么......?”
燕开庭实在是想不出自己与白秋亭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谈,如果不是这事,那么会不会是.....?
心下正思忖,便只听到白秋亭淡淡道:“到了如今,燕主也应该知悉所有事情了。这玉京,已经不再是往日地玉京了。”
白秋亭望向燕开庭,问道:“燕主可曾知道秘境么?”
燕开庭点一点头,道:“同为修炼之人,何曾不知道秘境。那秘境之中虽是凶险重重,但也是资源甚多,可谓是修炼人士地历练圣地。”
白秋亭笑道:“那么,燕主可曾去过秘境历练一番?”
燕开庭摇了摇头,散修之人哪里有这么好的资源。
“如果给你进入一次秘境历练的机会,并且还是千年一遇的秘境呢?”
燕开庭双眼蓦地圆整,看着白秋亭,顿时说不出话来,他只感觉,仿佛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真相,即将在他面前展开。
“四大门派的推算当中,千年一遇的秘境入口,就在玉京城。”
扑通一声,仿佛一颗巨石砸向了燕开庭的心湖,刹那间他只觉得头脑发晕,晃过神来,他又问道:“那么....你们四大门派的人,都知道了么?”
白秋亭点了点头,道:“除了星极门没有明面上的活动,其余三派的人,都应该到了玉京城吧,还有一些核心人物,正在来的路上。”
“所以,你们想要做什么?”
“玉京这种凡俗城市,与我修道界一向是少有往来,只不过这一次,怕是玉京城,要交到我们四大门派手里了.....”说完,白秋亭还向燕开庭深深一望,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付寒洲竟然没有告诉你。”
燕开庭微微一怔,突然想起前几天付明轩问的那些问题。
“要是玉京不在了,你会和我一起走么?”
原来,他已经是知道的!
白秋亭看了看他,道:““秘境虽大,但资源仍是有限,各大门派为了争取更多进入秘境的资格,便定下了从收拢当地势力的大小来决定能够进入秘境的资格,这对我们这些年轻弟子来说,也是一种考验。”
“所以,你是想要拉拢我?”
白秋亭点了点头,望着燕开庭道:“虽然在我眼里,不说你这天工开物,就连整个玉京,对我来说都是毫无用处,但是既然秘境入口再次开启,为了诸生门,我不得做出一些违心的事情来。”
“所以,你就杀了吴匠师,和这鉴玉联合起来,利用设计图纸威胁我?”燕开庭望着眼前的白秋亭,心想他之前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是否是专门装给他看的,故意引出自己来和他扯上关系。
白秋亭一阵沉默,然后点了点头。
燕开庭冷笑一声,道:“原来人命在你们名门正道眼中是如此不值钱。”
白秋亭并没有否认。
“我这个人从小娇生惯养惯了,吃软不吃硬。你既然对我匠府做出这种事来,还谈什么拉拢。今日在此,看来还是要凭实力说话,我燕开庭没那么容易吃下的,你这诸生门的首座,也要担心担心是否会栽在我的泰初锤之下!”
白秋亭微叹一声,然后摇了摇头,道:“人命的份量当然是有区别的,无论你信或不信,被杀的那吴姓匠师并没有那么忠心,若不是鉴玉发现得早,他或许已将图纸卖给另外一方。”
“你以为我会信?”
“信与不信也不过如此而已,对于整件事的结果并无影响。我不想与你动手,只是,还请燕主多加考虑一番。”
燕开庭冷笑道:“好啊,既然你不动手,那我就走了。”说罢,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就走出了制玉坊。
白秋亭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章一零二 荒原初遇
燕府内,雪域院的法阵兢兢业业地运转着,庭院上空飘洒着鹅毛大雪,也不知道夏平生一个木属修士,要借着不利于植物生长的环境修炼什么秘法。
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响起,燕开庭站在了雪域院外,一道传讯符便从门中飞了进去。
他根本没等夏平生回音,直接推开大门,寒风裹挟着着鹅毛大雪扑向燕开庭。燕开庭迅速跑了进去,使劲敲响了正屋的门环。
屋门蓦地打开,夏平生站在殿内,冷冷地看向燕开庭,道:“你如此心性,还说外出游历?那遇见个什么艰难险阻地,还不得先把自己急死。”
燕开庭站在门前,低着头一言不发,他只觉得鼻子发酸,喉咙间像是卡了个什么东西一般,异常难受。
“夏师,你是不是也已经知道了?”
夏平生有些疑惑,燕开庭平时大事小事一堆,就是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事。
“吴匠师的死?”
燕开庭摇了摇头,道:“夏师,你一定知道的!玉京......秘境!”
燕开庭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夏平生微微一怔,随即神色恢复平静,道:“嗯,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夏师,你是感应到的吗?”
夏平生点了点头,随后望向燕开庭,眉头微皱,道:“不让你知道,是因为时候未到。”
燕开庭冷哼几声,道:“所以你们都知道了,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吗?明轩也你,您也是,等到那些门派中人把玉京全部给占领了,才准备告诉我吗?”
夏平生一把将燕开庭拉进屋子里去,脸上微微有些愠怒的表情,道:“世人皆有命,这玉京城,也有他的命!这城千年,数易其主,现在你甚至不是城主,所以这一切与你又有何干系?!”
“为什么没有关系?!我燕家百年的基业在此,天工开物在此,我身为府主.....”说到这里,就是燕开庭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其实,那些东西对他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如果没有对现在这些伙计和匠师们的责任,他最想做的事情,是关了府门,踏遍九州,寻找更广阔的天地。
那么,什么又是对他重要的呢?
“夏师.....若玉京中将一日落于他人之手,您还是不会和我一同走么?”
想不到付明轩当日问自己的话,自己在此时又问了夏平生一边。
“我答应过小师妹,要一直守在她身边,她在这里,我便哪里也不去。”
夏平生眼神清明,望向了浓浓的夜色深处。
站在他身后的燕开庭,双手紧握,呼吸急促之间,两滴滚烫的热泪,就这样落在冰冷的地上。
站立片刻,燕开庭忽地推开院门直直跑了出去,穿过雪域院,穿过燕府,穿过整个玉京城。他就像一匹脱缰野马,就像一头愤怒的幼狮,跑向夜色之中,直到置身于荒芜一人,刮着凛冽寒风的荒野之中。
此时的燕开庭,心中有太多郁闷,有太多不解,他只想找个地方,狠狠发泄一番。
荒野之上,随处可见凶兽,有体型巨大的斑狼和暴烈鼠,还有身手矫健的灵兔与飞蛇与嗜血如命的血鸦,等等等等,简直是多不胜数。燕开庭跑到荒野之上,也正是想发泄一番自己心中的苦闷心情。
黑水河边的草丛之中,就只听见一阵簌簌响声,燕开庭听这声音,心中即可分辨出这是一条体型巨大的金鳞飞蟒,金鳞飞蟒属于飞蛇当中体型较大的一种,不仅行动速度飞快,更是身含致命剧毒,只是一不小心沾上它的毒液,不出一个时辰,即可化成一滩血水。
燕开庭手持泰初锤,就在河边草丛之中一阵乱挥,这金鳞飞蟒虽是凶兽,但性情确是温和,如若不将它惹烦,它也不会转身攻击陌生人。燕开庭已经是开始手痒,恨不得立即跟这巨蟒打上一架。
就在燕开庭挥舞着泰初锤时,突然就只听见一阵嘶嘶相声,金色巨蟒如同一道闪电一般,陡然升起,划过暗夜天空。
这条金色巨蟒足有一个盆口般粗细,长十多丈,浑身金色鳞片犹如坚硬的黄金战甲一般,在暗夜里也是熠熠生光,头部一双墨绿色的发光眼珠紧紧盯着燕开庭,口中吐出的猩红的信子犹如迸射的鲜血一般。
“嘿!”燕开庭冷笑一声,道:“来得正好!”
只见他陡然飞到上空,手持泰初锤对着金色飞莽就是一阵猛砸,他也不发动雷火,便只当泰初锤是一个普通的锤子,砰砰砰地敲在金鳞飞蟒地头上。
金鳞飞蟒吃痛,发出一声凄厉地尖锐叫声,随后长尾一摆,带起一阵狂风,重重地朝燕开庭拍来,燕开庭怎会惧怕着肉身,当下便是蛮力发动,伸出一脚,和金鳞飞蟒那粗壮的尾部狠狠撞击在了一起,砰的一声,偌大体型的金色飞蟒被燕开庭生生地踢飞了出去。
轰!
金鳞飞蟒重重摔落在了地上,它抬起头来看着燕开庭,呜咽一声,便掉转头疾速向黑水河爬去,咕咚一声就一头钻进了河水之中。
燕开庭也是无语,心想就连这荒野上地凶兽都是这么没有骨气的吗?自己还没有过足瘾呢!
就在这时,燕开庭的身后传来一阵低吼声,燕开庭忽地两眼放光,立刻就知道了身后是为何物。
果然,转过身去,只见一头公牛般大小的斑狼正拖拉着口水,白色的獠牙在暗夜中发出阴森的寒光,一双红色巨眼直勾勾地望向自己,恨不得一口就将自己吞进肚子里。
与方才的金鳞巨蟒不同的是,斑狼生性好斗,并且夜间刚好是它们的捕猎时间,是以看到燕开庭的那一刹那,这只斑狼瞬间就走不动路,伺机候在了一边。
只听那斑狼一声怒吼,顿时毛发直立,身形膨胀到比公牛还要大了几分,四肢肌肉如沟壑般隆起,带起一阵呼啸狂风就奔向了燕开庭!
燕开庭冷笑一声,道了句:“正合我意!”
随即燕开庭收起泰初锤,一个纵跃便跳在了斑狼面前,准备动用一身蛮力,与这斑狼近身肉搏。
燕开庭双手如电般抓住了斑狼两颊间的肉,随后双脚一蹬,借着斑狼头部向上的力量跳到了斑狼的背上,然后两只手瞬间下滑,从斑狼两颊滑倒了脖颈之处,随后紧紧扼住,斑狼呼吸顿时一紧,向前狂奔而去。
燕开庭像是骑着一匹尚未被驯服的野马一般,随着斑狼一边狂奔,一边努力甩下燕开庭的势头越来越猛,燕开庭干脆借势向前一跃,又站在了斑狼的面前。
此时,斑狼望向燕开庭的眼神就有了一丝畏惧,它也是有灵性的一种凶兽,此时,它明显已经感知到了燕开庭绝对不是一只容易得手的“猎物”。
斑狼仰头一声长啸,随后便紧紧盯着燕开庭,眼神当中,竟露出些许得意神色。
燕开庭也是不走,偏偏要看这畜生还会打个什么主意。
就在这时,燕开庭听到自己后方还有两个侧方都传来了簌簌响声,两眼扫了过去,只见又有三头斑狼从四周包抄了过来。
“哼!还有些聪明了!”燕开庭轻笑一声,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柄雕花短刃出来,夜色之下,短刃散发着凛凛玄光。
“大爷今儿个心情不好,死在我手里,也是你们倒霉,放心,大爷会给你们放些转运法器,叫你们下一辈子也品尝一下做人的滋味!”
说完,燕开庭就像一阵旋风一样,扑上自己面前的那头斑狼,顿时就只听见一声呜咽,这头斑狼便轰的倒下。
另外三头斑狼见了,便朝着燕开庭一起冲了上去,燕开庭顺势回转,对着三头斑狼一头就是一脚,生生地将它们踢飞,但斑狼恢复速度也是极快,张着巨口便又朝燕开庭飞奔了过来!
燕开庭冷笑一声,手中短刃转上几圈,然后飞向其中一头斑狼,嗖地一声在斑狼脖颈之处回旋,带起了一阵鲜血喷射。
与此同时,燕开庭向另外两头斑狼冲去,一手抱着一头斑狼地头,然后将怒喝一声,将两只斑狼地头生生撞在了一起,只听见两头斑狼同时发出一声低沉地呜咽,身子瞬间就软了下去。
“哈哈哈!”解决完四头斑狼之后,燕开庭才觉得心中舒爽几分。
只是不知道为何,在这荒野之中,突然飘过一丝奇异的暗香,犹如夏间夜色中的嫩荷在风里轻轻摇曳一般,沁人心脾的味道顿时充盈在燕开庭的鼻间,叫他不自觉地就陶醉在这香味之中。
蓦地睁开眼,燕开庭仿佛感受到了一丝寒意,直觉后方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回过头来,燕开庭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月色之下,白纱飘飘,及腰长发之下,是一张如瓷玉细腻的洁白面庞,乌黑的双眼清澈又略显迷离,一张朱唇于面纱之下微抿犹若秋时粉菊,尽管是一身素衣,却仍是高华清冷,若天边皎皎明月,不可攀折。
瞬间,燕开庭呆在原地,心脏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起来。
“你....你是....?”燕开庭一时呆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饶是燕开庭阅遍美色,也从未遇见过这般女子,简直不似凡尘之人,恰如天女下凡。
那白若透明的指尖仿佛闪耀着月之光华,婀娜身姿犹如春时扶风杨柳,如一片轻盈的羽毛漂浮在夜色之中,缓缓从月色之中走下。
一双玉足堪堪点地,带来一阵夜之清明的晚香。面纱之上一双似水眼眸仿若看穿世事,若隐若现的粉唇微微开合,仿佛倾诉着世间所有瑰丽的秘密。
“你为何,平白做出如此杀孽?”
章一零三 喜乐烦恼
仿若空谷琴音,清泉流水一般,白纱女子的声音响起,犹若从四面八方吹拂过来的风,灌进燕开庭的脑海里。
“我.....”燕开庭只觉得自己所有的话语就像一块一块石头一般,卡在自己的喉咙里。
“你一不为求生,二不为食物,纯为发泄恶意。如此肆意,即使修道之人,也易迷失本心,与那些魔物又有什么区别?”说完,白衣女子伸出右手,轻纱一挥,夹杂着星光一般的月华从天纷纷而落,落在那倒在地上的四头斑狼身上。
顿时,那四头斑狼仿若被洗净了一般,不再被血渍污泥包裹,随后化作四缕轻烟,散落在这荒野的无边夜色之中。
燕开庭看着这一切,甚觉奇妙,望了一眼眼前白纱女子,调整了一下心绪,拱手道:“在下玉京天工开物燕开庭,不知仙子是何方高人?”
“哦?玉京城燕府府主?”
女子看向燕开庭,也不过是个莽撞少年而已,却没想到已是一府之主。
燕开庭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不敢望向眼前女子,眼神闪烁之间,又恨不得将眼前女子细细端详一番,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般,双颊发烫,已是通红。
“不管怎么说,如此杀戮,毫无收益,只怕会坏了你的道心。”
女子轻吟婉转,随后高高升到夜色之中,背对着皎洁明月,披上了一层好似神仙般的光华,轻轻道了声。
“小有门,谢无想。”
燕开庭蓦地抬头,只见女子化身为一道白影,随夜风而逝。
“小有门.....谢无想....”燕开庭嘴中喃喃,再次看去,只见天边毫无女子身影,方才的一切,恍然如梦。
“无想,不依喜乐烦恼住于不生欲恶念故。”燕开庭望着天空,只剩一轮皎月兀自散发着光华,而月下之人,却早已不见,而此时,犹若一场暴风雨一般,携着雷霆万钧之势,重重地砸在了燕开庭的心上。
燕开庭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拖着沉重的脚步向玉京城走去。此时他原本沉重的心中,又装满了另一个让他不堪承受的心绪。
回到玉京城,天色已是朦朦亮,黎明的光辉与渐隐的夜色交织在一起,星辰的光芒尚未退散,燕开庭只觉得自己十分饥渴,想要狠狠吃上一顿。
然而他却没有回到自家府上,而是站在了付府门前。
付府门前值班的管事下人们没有一个不认识燕开庭的,只见他此时发丝凌乱,浑身沾满了血迹,衣衫有好几处已经破损,在地上拖着,十分狼狈。
值班的管事一见到他,赶忙就冲了出来,连连喊道:“我的爷,您这是怎么了?哎哟,快去通报大郎君!”
管事一边招呼燕开庭,一边吩咐后面的几个侍从赶忙去叫付明轩,谁知燕开庭摆了一摆手,道:“不用,给我准备点吃的,送到院子里来就是了。”
说完,燕开庭就像在自己家一般,走进了付府,径直向在付府的长居之所走去。
经过筱虹院时,燕开庭站在门口稍稍驻足片刻,盯着紧闭的院门,双拳紧握了一下,方才离去。
在院子里用过吃食之后,燕开庭只觉得浑身疲倦,倒头就是昏昏睡去,似是只要睡去,外界的一切才会与他毫无关系。
天色已亮,筱虹院中,白衣女子站定在门前,向着其中一个房间微微颔首,
只见房门忽地打开,神情清明的尚元悯出现在门口,望着院中的白衣女子。
“怎么?门内也将你派来了吗?”尚元悯的语气听起来不甚愉快。
白衣女子微微向尚元悯行了一礼,道:“元籍真人。”
“哼。”尚元悯轻哼一声,随即走出门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道:“来了就来了吧,叫寒洲给你单独弄个院子出来,反正这府上空院子也是多,只不过.....”尚元悯看向女子,脸色沉了下来。
“就还请无想仙子在一旁安静看着他们....并非必要之时,就不要插手。”
面纱之下,看不清谢无想的表情,就只见她微微向尚元悯行了一礼,道了声:“无想谨遵真人之命。”
随后,便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尚元悯眼前,望着谢无想倏忽而去的身影,尚元悯心中冷笑了一声。
一早,不知是谁散布了消息,玉京城即将成为千年一遇的秘境入口,这一消息如同爆炸声响一般迅速传遍了玉京城的大街小巷,顿时所有人都炸起锅来。
“听说了吗?四大门派都在来玉京的路上啦!”
“哎哟,别说四大门派了,一些小门小派地也都直往城里涌....”
“嘿,这客栈的生意就要好起来咯!钱掌柜以后赚了大钱,可别忘了小的们哦!”
“老夫在玉京城生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门派修士,可不得了了....”
一时之间,城中大街小巷中人人都在谈论此事,大多数人还抱着一种期待的态度,做生意的以为自己能在其中捞到一笔油水,一些散修人士还打着秘境的主意....
只有少数人却是担忧起来,随着修道界人士的前来,别说还想着分一杯羹,在如此强大的力量面前,这玉京城还有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就更是难说。
玉京涂府,封意之和涂辛乙围坐在棋盘前,喝茶对弈。
只见封意之面带愁容,双眉紧紧纠结在了一起,右手捻着一颗黑子,迟迟不肯落下,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封意之的黑子已是陷入死局。
而涂辛乙却是披着一条薄毯,花白的头发随意垂下,脸上却是淡然神情。右手端着一杯热茶,小口饮着。
思索片刻,封意之将那颗黑子又放了回去,长舒一口气,望着涂辛乙道:“我输了。”
涂辛乙放下手中茶盏,道:“本来也是为了打发时间,不谈输赢。”
封意之叹了一声,道:“小乙哥,你说,这是个什么事!”
涂辛乙摇了摇头,眼神清明,对着封意之道:“这是玉京的命数,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命数,何苦忧虑这么多呢?”
封意之急道:“你和那夏平生都是一个模样!什么命数!难道人就不能逆天改命吗?!”
听到封意之如此说,涂辛乙苦笑一声,道:“逆天改命?怎么逆?怎么改?且不说逆天,就是那四大门派的那几位仙君,还有那一众真人...岂是我们这几个人就能随便抗衡的么?”
封意之微微一怔,他也不是想不到这个问题,只是心中实在是感到不平。
“可你的家业....全在这玉京城....”
涂辛乙眼中似是有什么神色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清明,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不过是身外之物.....”
封意之哼了一声,也没说话。沉默了一阵子,又问道:“嫂子那件事情怎么处理....?”
涂辛乙原本清明的神色瞬间就暗淡了下去,那一夜的事情,仍是历历在目。那么多年的枕边之人,却对自己暗下杀手,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情,涂辛乙的心就仿佛被人紧紧攥住用力揉搓一般,疼的难受。
“她....唉,孩子是无辜的,先等两个小家伙长大一些再说吧。”
封意之点了点头,对于涂辛乙的做法他一个外人也无从置喙,只是继续道:“前些天,玉成去见了元会门的人....”
涂辛乙点了点头,表示这件事他是知道的,随后对封意之道:“玉成....也随他去好了,这些年来,的确是我对他没有那么上心了...”
涂辛乙还记得那一晚,自己夫人将要对自己下手时,自己的大儿子却是在一边看着的,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倒下去,也没有出手相助。
当然他知道,涂玉成如果不立刻逃跑,只怕也会折在这主院里,只是父子之间,总是会希望更多。那一晚,伤得不仅仅是涂辛乙的身体,还有他的心。
窗外,已是暮春,院子里的花儿开得正盛,清风吹过,树影婆娑,阳光下,看起来一片安宁,仿佛也没有什么发生过,就像原先一般,涂辛乙眼神飘向了远方,微叹一声。
又见到了,月色下的那一抹白色。
轻白衣衫,遍洒光华,恍若笼罩了一轮明月。
暗香,又是那一缕暗香,夜色之下,是夏夜的嫩荷,随着清风微微摇曳。
如一尾游鱼一般,燕开庭浮游在这一缕暗香之上,游出了玉京城,游过了荒野,游过了群山峻岭,游过了山河湖海,在一处天边堪堪停住。
暗夜的光辉,在此地显现。
无想,喜乐烦恼所生乐想终究不起。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落在了燕开庭微微发热的脸颊之上,面纱下,粉唇开启,轻声唤出了他的名字。
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之泉被瞬息填满,只是.....
他的眼睛有些刺痛,耀眼的光,利刃般的光。
燕开庭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付明轩的身影出现在燕开庭的面前,燕开庭又将头埋了进去,现在的他,还未想好如何面对付明轩。
“听说白秋亭找了你.....你,已经知道了吗?”
燕开庭虽是将脸埋在枕头里,却还是点了点头。
一阵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付明轩突然拍了拍他的肩,叹了一声气。
燕开庭的身子微微一怔,随后就转过身来,道:“你们小有门内,可曾有一个叫谢无想的女弟子?”
付明轩也是一怔,道:“你是如何知道她?”
“有吗?”燕开庭这一觉睡醒,就想起昨夜的遇见她的事情,这一切都是那样不真实,当真害怕只是一个美丽的梦境。
付明轩点了点头,道:“谢无想,小有门的无想仙子,距离真人只有一步之遥。”
“仙子?”燕开庭有些疑惑这个称呼。
“嗯……世人美誉过甚吧。”付明轩沉吟片刻,道:“而且她在门内的身份有些特殊,并非是寻常弟子,怎么?你是如何知道她的?”
章一零四 一念之间
燕开庭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听说而已....”然后又扑回床上,心里就是一阵窃喜。
付明轩也懒得追问,只是继续道:“你还是要小心一点白秋亭,看来他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燕开庭又爬了起来,道:“他杀了我们天工开物的匠师,还跟我谈论什么拉拢我?要我说,他这个人还真是异想天开!”
“他们诸生门后面的人陆陆续续也要到了,总之你要更加小心才是。”
燕开庭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穿好衣服,才发现自己昨日满是血迹的衣服已经是换下了,自己现在身穿的是一件干净舒适的金丝绸睡袍。他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下一杯茶,咕咚咕咚就大口灌了下去。
“那你呢?”燕开庭擦了一擦嘴边的水迹,望向了付明轩。
付明轩扶负手而立,眉头微皱,反问道:“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做呢?”
燕开庭低头沉默片刻,然后看向付明轩,道:“或许....是和你一样的选择吧....”
两人苦笑几声,便再无言语。
玉京城北,靠近黑水河边,建造着一处极为气派的府邸,府内建筑均是青白墙檐琉璃彩瓦,造型各异。各种院子排列错落有致,风格相似却又各有千秋,数不清的假山假石,庭苑风荷,比之燕府付府也是不在话下,府邸朱红大门的雕花匾额之上,写着一个遒劲有力的“陆”字。
原来,这就是金谷园大执事陆离的府邸。
沈伯严负手立于大门前,盯着门内,却没有想要进去的意思。
他只是在门口站了片刻,随即就离开了陆家所在的街道之上。
而此时,正在府中书院内查看最近商报的陆离蓦地抬头,伸手向前就是一抓,顿时一道白光被他抓在手里,落入手心地那一刻,他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
摊开手,手中全无东西,只是在他的脑海里,有人却是清清楚楚对他说了一句话,陆离走出院外,一个纵跃就站在了屋顶之上,双眉微皱,眼神就飘向那波光粼粼地黑水河上。
一艘清幽雅致的画舫,在河面上静静漂浮着。
陆离跳下房顶,就又走进书院。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玉京城即将成为秘境入口这一件事情的,只是没有想到,元会门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
桌子上摊开的一副商报上,写着一则商会支行被迫关门的消息。
至于怎么被迫关门的,也是不想而知了。
陆离冷笑一声,走到身后的书架之上,拿下一摞书,一柄长剑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沈伯严在走回画舫的途中,行走地极慢,一是因为他观察着城中寻常百姓们对此消息的反应,都是喜忧参半,还不算是完全冲昏了了头脑,二也是因为,他在耐心等着一个人的出现。
非常耐心地,沈伯严走着走着,就拐到了一条无人小巷里,道了声:“出来吧!”
白秋亭从高处跃下,站在了沈伯严面前,笑道:“沈兄的感知境,怕是已经练到了真人境吧,连白某的‘点水微步’,在一开始就没有逃过你的眼睛。”
沈伯严也是轻笑一声,看着眼前一身靛蓝长衫的白秋亭,眼睛就落在了他腰间所配的“绮月风凉”上。
“想不到,布天君如此厚爱你,就连绮月风凉都给你了,真是想不到。”在沈伯严以及其余三派人的眼中,白秋亭一直是一个实力平平,却依靠着无忌真人的荫蔽成为首座弟子的关系户,可是没想到就连布天君曾经钟爱的宝剑“绮月风凉”都赠与了白秋亭,这就说明在布天君的眼中,已经正式认可了白秋亭的身份,或者说是实力。
白秋亭微微一笑,道:“那又如何?还不是在这世间处处受阻,时时遇难呢?”
沈伯严心下明白白秋亭指的是肖明华对他的那一次叶塘园暗杀,心下冷笑一声,道:“谁人又不是呢?”
白秋亭从腰间芥子袋里拿出一小块翠玉碎片,双指捻住,碎片在阳光之下闪耀着奇异光芒,里面的法阵残余纹路清晰可见。白秋亭看了亮眼,又望向沈伯严,意味不明地道:“那么,还请沈首座给在下一个解释。”
说完,便将那碎片扔给沈伯严。
而沈伯严却是依旧负手而立,连接也不接,只见那碎片飞至距离他还有一尺远地时候忽然定在空中,砰地一声,就在空中爆炸开来,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而沈伯严,全程是面无表情,看也没看。
“我只是没想到,白首座仍是如此心思单纯。”
白秋亭冷笑一声,道:“无所谓单纯或者是不单纯,仅仅是从最直白的线索下手罢了。”
“那么,什么又是最直白的线索呢?”
沈伯严呼觉得想笑,望着白秋亭和他腰间的绮月风凉,只觉得讽刺。
“若我没有看错,这翠玉之中的法阵,乃是元会门的独门法阵,这一点想必沈首座也很清楚。之所以想要沈首座的一个解释,还是因为,在这碎片里,我竟然感受到了沈首座的一缕意识。”
“还要我再说明白一些吗?‘一念之间’不是元会门沈首座的独门法术吗?”
“一念之间”这门法术,是沈伯严在二十岁那年,迈入到三重上师境时修炼而成的一门可以将意识具象并且用于掌控,感知的法术,放眼整个修道界,除了高高在上的那几位君者,尚在修习这门法术的也就沈伯严一人。
“不错。”沈伯严点了点头。
“那么,你以为我沈容照,就这么低估你白首座吗?若是我令人前来偷袭白首座,还会留下属于我的东西吗?”
沈伯严一阵大笑,白秋亭顿时皱起了眉头。
“不管怎么说,那人也定是你们元会门的人!”
白秋亭怎么都看不惯沈伯严这样一副傲慢的样子,但是,却又对沈伯严拥有可以傲慢的资格感到无可奈何,毕竟,沈伯严是四大门派年轻弟子当中,资质最高,也是实力最强的一人。
“哼,那白首座便去找那些人就是,眼下秘境将开,我沈容照绝不允许有人以任何理由来阻挡我的路!”
说完,沈伯严脚下一蹬,迅速向前方移动,如一道旋风一般与白秋亭擦身而过,随后在距离白秋亭几丈远的地方又停下,继续迈着沉稳的步子,向黑水河走去。
待到沈伯严消失在巷子深处,再也不见踪影之后,仍旧立于原地的白秋亭就是一声闷哼,嘴角淌下一丝鲜血来!
就在刚刚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二人竟是在灵魂层面狠狠拼了一记!
显然,白秋亭处于下风,内里已是受伤。
白秋亭缓缓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运气一番,转身看向沈伯严消失的方向,眉头就紧紧皱在了一起。
夜晚风凉,筱虹院里栽满了夜来香,一到晚上,香味融于风中,伴着清冷月光充斥着整个院落,然而如此惬意的院落里却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厢房里,透射出一片昏暗的灯光。
厢房内,洛长苏拿出一跟拇指般大小的银白蜡烛,制玉桌上,点燃之后,红黄色的火光顿时散发出一种奇特的轻烟,瞬间就弥漫了整个房间。
这跟银白蜡烛名为“烟绝烛”,其烟雾可以屏蔽人的感知,是以洛长苏将其点燃置于厢房内,外面的人,无论是谁,都无法知道他们在房内的言行。
“师兄,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那元籍师叔每天都跟什么似的,简直就是在监视我们!”崔胤皱眉道,这些日子,他们三人是连筱虹院都没迈出一步。
倒不是他们不想出去,只是前脚刚踏出院门,后脚还没来得及跟上,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尚元悯盘问一番,然后就以各种理由搪塞回去,总之,就是生生没让他们三人走出这个院门。
洛长苏也是眉头紧皱,虽然之前他一直知道尚元悯是个很难对付的人,但也没想到尚元悯竟如此不顾小有门的大局,就是不让他们三人出去,之前在玉京城里所布下的一些局,眼见着就要崩掉。
“明日就是和陈掌事约定见面的日子了,他那批货虽然是给他弄下来了,但还放在别处,咱们出不去,那个陈掌事收不到货,说不准儿就会翻脸。”崔胤有些忧心,他们倒不是害怕这个陈掌事翻脸,就是担心因为这样一个小人物而坏了所有大局。
章若云也是一脸愁容,道:“即使元籍师叔护着付寒洲,也不必护短到这个程度,竟然连小有门的大局都不顾了?”
洛长苏始终没有说话,他的心中明白得很,这是尚元籍对他们的惩罚。
即使拿不出渭青那一局的证据来,尚元悯也有的是自己的办法对付他们。他忽然想到,自己接到玉京城这一任务时,是来自门内密信,但是从密信上来看,只能确认是从小有门发出,而具体发信之人,洛长苏是自己也不清楚。上面写着洛长苏此次在玉京城的任务,一记注明了须得到付府来觐见元籍真人。
按道理来说,这种说得明明白白的命令,定然是有其中缘由在里面,是以洛长苏一来到玉京城,先是在城中会见了几个小势力的头子,布下了一条暗线,便径直来到付府觐见元籍真人,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虽然说不上是羊入虎口,但绝对是对他的一种折磨,叫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先前布下的暗线渐渐断掉,直到失败。
所以很有可能,那封密信在落入他手中时,还先经过了元籍真人之手。
而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纠结元籍真人的如此行为,而是要想办法先离开这个院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