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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背砍刀诗人     鬼谷双子门txt下载     鬼谷双子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回 帝文丁有心杀季历 殷纣王无奈放姬昌

    诗云:偶来洹水忆帝辛,统一神州肇此人。百克东夷身自殒,千秋公案与谁论!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商王武乙巡视渭水,命丧周原。后世人谓,此因周季历当时正在全力谫商,恐被武王看出破绽,或识破自己野心,故使人暗杀之,却假托雷神贯顶,以掩天下耳目。但亦有学者认为,商王当时是带重兵前往,被人暗杀而不觉察,此事绝不可能。若以科学历史观推论,因武乙晚年经常用兵于渭水流域,则其极有可能死于征伐西方部落之战,或在回师途中,因伤重复发而亡。至于史载其死于雷劈,则因当时只有巫史有权记录史实,则很有可能是朝中巫师仇恨武乙侮辱天神,毁灭巫教,故此编造出来此种说法,并记之于卜辞。如此借以贬低武乙,为被其所打击巫教出气,是属公报私仇,故意抹黑商王也。

    只说武乙去世后,子文丁继位,《史记》载为太丁。文丁继位后,虽知父亲之死疑点重重,但苦无确凿证据,故此不但不对周人问罪,反而支持季历出兵攻打戎狄。须知戎狄既是商敌,更是岐周威胁,文丁当然乐于两虎相争。周公季历奉商王之命,遂率大军渡过黄河,攻打燕京之戎(今山西祁县)。未料燕京戎非常强悍,奋力抗击,周军大败。季历并不因此气馁,更不止其东进步伐,于文丁四年又攻余吾之戎(今山西长治),取得胜利,攻克余吾,收为西周属国。降服余吾戎之后,季历向商王报捷,太丁嘉封季历为牧师,更许以得专征伐大权,望其帮助商朝安定边陲。季历又征始呼戎,再将始呼戎纳为属国。过数年再次打败翳徒戎,俘其首领三人,再次向商王献捷。文丁为此感到恐惧,但先赐以圭瓒、积匕作为犒赏,以解其戒备之心。季历辞王出宫,准备返周,文丁突发兵马包围馆驿,下令囚禁季历,不使归国。季历无辜被禁,一气之下就以绝食抗争,未料弄假成真,最后死在殷商行都朝歌。

    季历虽是自杀,但因其死是由商王造成,故此古本《竹书纪年》说“文丁杀季历”。季历在河东连连告捷,使得商周距离如此之近,不得不让文丁感到非常不安。为笼络季历,文丁册封其为牧师,命其攻伐戎狄,便欲观其两败俱伤,自己渔翁得利。未料季历接连展开攻势,戎狄甚不经打,季历迅速坐大。若任其如此以往,则无疑于养虎为患,不得不除;文丁所为,亦在情理之中。季历去世之后,子昌即位,继承先父西伯爵位,就是后世所谓周文王。西伯姬昌即位之后,昼夜磨牙,苦思报复商王朝之计,于是最终成为未来商朝掘墓人也。

    且说文丁既杀季历,非但没能阻止周人力量发展,相反为商朝平空树一劲敌,周人与商朝就此矛盾加深。或是报应循环,自此之后,商朝辖地连连遭受自然灾害,王畿地区洹水一日三绝,商朝国力日渐衰弱。文丁在位十一年,公元前1102年因病驾崩,子帝乙即位天子。帝乙姓子名羡,继位之时,商朝国势已经趋于没落。帝乙二年,西周伯便以为父报仇为由,率其部落攻打商朝。当时江淮之间昆夷迅速强盛,亦准备大举进攻商朝。帝乙遣南仲为将,率军向南抵御昆夷进攻,修筑朔方城。东夷人方部落趁商朝大丧,亦再次发动叛乱,由此诸夷并起。帝乙高瞻远瞩,为免于东西受敌,便将小妹嫁给西伯姬昌,并归还季历尸骨,替先父文丁向周人致歉。《诗经》极力描述这场隆重盛大婚礼,并赞为是天作之合。商王帝乙以缔姻手段缓和与周人矛盾之后,遂即率军东向,全力平定东夷叛乱。帝乙九年,商军征伐岛夷、淮夷,途中受到孟方(今河南睢县)截击。帝乙率领诸侯讨伐孟方,得胜而回。

    帝乙生有三子,长子名为微子启,次子微仲衍,少子名辛,便是末帝商纣。据《吕氏春秋》、《帝王世纪》记载,微子启、微仲衍与帝辛三人是同母兄弟。但当微子启、微仲衍出生之时,母亲尚为妾室,而被立为正妻之后,方生三子帝辛。由此根据古制,长子及次子乃为庶出,少子商纣反为嫡子。帝乙因微子启年长,欲立为嗣。但太史根据礼法力争,认为微子启是庶出,帝辛是嫡出,既有正妻之子,便不能册立妾子。帝乙不能反驳,故立辛为嗣。商朝定都朝歌,始自帝乙,其子纣仍以为都。纣都于朝歌而非殷墟安阳,除史书记载之外,还有淇县古城垣可证;并有淇县大量有关纣王传说,及其生活遗迹以为佐证。

    便说帝乙在位二十六年,后期迁都于沫,改称朝歌。公元前1076年,帝乙去世,少子商纣继位,称帝辛。帝乙既死,由此便说两件公案,列公自辨其真伪可也。其公案之一,是说帝乙曾嫁妹给西伯姬昌。此事最初出于《易经》,中有“帝乙归妹”记载。后世有学者认为,此语是指帝乙出嫁女儿,而非小妹。在古汉语中,妹指少女,并非兄妹之妹。因此四字叙述,学者顾颉刚便将之与《诗经·大明》中所述姬昌成婚之事联系起来,认为帝乙是将女儿嫁给姬昌,从而使商周联姻。不过也有学者对此提出质疑,认为两者无关,但又说不出帝女嫁给何人。公案之二,是说帝乙乃郝姓始祖。据《通志·氏族略》所载,帝乙即位时,将子期封于太原郝乡(一说今陕西西安),其后世子孙便以封地名为姓氏,称为郝氏。

    且说帝辛名受,世称商纣,是为“受”之音转。依后世大多史籍所载,帝辛继位后,在内营建朝歌、严格周祭制度、改变用人政策、推行严刑峻法;对外屡次发兵,攻打东夷诸部落。其种种举措,既在统治集团内部引发矛盾,也动摇商王朝统治基础。然虽如此,帝辛却是天资聪颖,口才极佳,行动迅速,接受能力很强;而且气力过人,能徒手与猛兽格斗。史言其智慧足可以拒绝臣下谏劝,话语足可以掩饰自己过错。且自恃才能,每在大臣面前夸耀,又凭声威到处抬高自己,认为天下人皆不如己。又嗜好喝酒,放荡作乐,宠爱妲己,因废国政。又命师涓制作俗乐北里舞曲,柔弱歌咏,被后世称为靡靡之音,亡国之乐。又加重赋敛,钱帛填满鹿台之库,米粟充实钜桥粮仓。又多方搜集狗马和新奇玩物,填满宫室;扩建沙丘园林楼台,捕捉大量野兽飞鸟,放置其中。对鬼神傲慢不敬,招大批戏乐,聚集沙丘,灌酒做池,悬肉为林,命男女赤身裸体,在其间追逐戏闹,饮酒寻欢,通宵达旦。

    若依后世史料,便说帝辛如此荒淫无度,所以招致官民怨恨,诸侯背叛,终失其国。又说帝辛听从妲己建议,加重刑罚,设置炮烙酷刑;又任用姬昌、九侯、鄂侯为三公。九侯有女美貌,献给帝辛,因此女不喜淫荡,帝辛大怒杀之,并将九侯施以醢刑。鄂侯极力强谏,争辩激烈,结果也遭脯刑,被制成肉干。姬昌闻见此事,暗暗叹息。北伯崇侯虎得知,向帝辛告发,帝辛就把西伯囚在羑里,七年不释。西伯僚臣闳夭等人,找来美女奇物及好马献给帝辛,商纣这才释放西伯。姬昌获释,向帝辛献出洛水以西土地,请求废除炮烙之刑。帝辛答允,并赐给姬昌弓箭大斧,授征伐诸侯之权,使为西部诸侯之长,称西伯侯。

    由此便说妲己,以正其来历,以及讹传狐狸精根由。史说妲己是出自己姓,字妲,有苏氏部落之女,温国(今河南焦作温县)人氏。据《国语·晋语》记载:商纣王攻打有苏氏部落,有苏不敌,由是献出牛羊、马匹及美女妲己,要求降附。《竹书纪年》记载为帝辛九年攻打有苏,娶妲己;《帝王世纪》则记载为,帝辛二年即纳妲己为妻。关于妲己记载及传说,已经家喻户晓,深入人心,一直被视为是祸国红颜,惑主狐狸精典范。直到殷墟出土大量甲骨卜辞,这才颠覆世人固有认识,对妲己及商王帝辛真实面貌,始有接近事实评估。

    通过殷墟卜辞,方知“纣王”并非帝号,而是后人对其恶谥,意为“残义损善”。其正确名称,应是“帝辛”,而其本来面目,也便就此重新浮现。历史上真实帝辛,性情刚猛,孔武有力,能手格猛兽,神勇冠绝一时。且能言善辩,兼通音律,更刚愎自用,凭一己之能举兵东南,征服人方部族(今淮河流域),从而拓地无算,国威远播。当时西伯季历去世,其子姬昌继位,力行仁政,国力日盛,附近部族都非常信服,但却遭到商朝忌惮。姬昌长子伯邑考在商朝为质,因事触怒帝辛,由此而被帝辛烹杀,并将其做成肉羹,赐给姬昌,并将姬昌囚禁在羑里两年。西周部族臣子多方营救,并向帝辛行贿,姬昌才获释放,由此与商朝结仇。其时帝辛刻意经营东南,而忽略西周。姬昌趁机并吞泾渭平原密须、阮等部落;更越过黄河,征服黎、刊等部,黄河以南虞、芮等部也望风归附。遂将首都由歧地迁到渭南丰邑,以贤士姜子牙为太师,周公、召公、毕公为辅,励精图治,欲灭商朝。而此时商王不顾国力大衰,积重难返,只顾依照个人雄心壮志,厉行改革。由是贵族离心,诸侯开始背叛。

    便在此时,帝辛却杀王叔比干,囚箕子,内部大乱,至于太师疵、少师彊皆都叛商,怀抱礼乐之器投奔岐周。文王死后,武王姬发发觉时机将至,便以孟津观兵为由,试探商军虚实,并宣布帝辛十大罪状。于是天下诸侯皆都附周,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进军朝歌。当时朝廷大军远征东夷未回,帝辛只得聚集朝歌奴隶俘虏,组成临时大军,与周武王联军战于朝歌以外四十里牧野(今河南汲县)。不料奴隶及战俘军队忽然临阵哗变,倒戈相向,以至溃不成军。西周联军于是不费吹灰之力,长驱直入,兵临朝歌城下。帝辛退入城中,登上鹿台,自焚而死。周武王以黄钺砍掉帝辛脑袋,妲己也被作为红颜祸水,下令斩杀,悬首国门。

    按明代神魔小说《封神演义》说法,妲己乃是千年狐精附体,受女娲之命祸乱殷商,所以纣王变得如此怪戾,屡为残忍之事。此为小说家言,自然不足为信。据《帝王世纪》载:“从黄帝至纣,三十六世。纣二年纳妲己,二十年囚文王,三十年武王观兵于孟津。”且不论前后纵贯二十九年,西周政变与妲己并无因果关系;便单就后宫情事而言,也足以说明商纣王三十年来只有一个王后,并无肆行淫乱之事。由此看来,帝辛应是至情至性之人。

    历史上妲己是为有苏氏女,家族是以蛇为图腾,昆吾后代。有苏氏源于己姓,苏原意是草,己巳相通,乃是谓蛇。有苏氏者,意为打草惊蛇。在《封神演义》中,妲己是冀州侯苏护之女。但据《国语》记载:“殷辛伐有苏,有苏氏以妲己女焉。”则有苏国可能因为反叛,或因未能及时上贡引来帝辛讨伐,被迫将国君之女呈献。则妲己为人到底如何?商周时期史料较少,提及妲己者,除《国语》上述,只有《史记·殷本纪》曰:“帝辛好酒淫乐,嬖于妇人。爱妲己,言听计从。”由此可知,纣王十分宠爱妲己,并言听计从,仅此而已。

    对于妲己历史形象丑化定型,始于唐代李白诗作《雪谗诗送友人》:“妲己灭纣,褒女惑周。天维荡覆,职此之由。”则“妲己灭纣”观点,如何出现并深入人心?最早见于西汉刘向《列女传》载曰:“妲己嬖幸于纣,妲己之所以誉贵之,妲己之说憎诛之。”而刘向写此书动机,是因目睹当时皇帝沉溺于后宫赵飞燕、赵合德姐妹,不理朝政,对此深感痛心,故作此书向皇帝规谏,说明贤妇可以兴国、妖妇则会亡国,用以劝导皇帝者。故在书中出现大量牵连附会描写,将纣王恶劣行径全都转移到妲己头上,以塑造其狐媚君主形象。

    在儒家观念中,最推崇周代政治,所谓文王、武王、周公,都是圣人形象。相反,被文武二王所取代之纣王,自然是因失德进而失国。故纣王无道、妲己妖媚,被历代儒生认为理所应当。此外中国传统社会与儒家相同,向有轻视女子观点,儒家最喜将政权兴亡归罪女子,其中提到妲己,自然毫不奇怪。至于将妲己与狐狸精形象联系,则是魏晋南北朝以来,狐狸精形象形成所致。在上古之时,狐狸作为部落图腾,象征神异。《山海经》载:“青丘奇兽,九尾之狐。有道祥见,出则衔书。”可见商周之时,九尾狐与神是同一等级。

    随着狐仙文化发展,到至汉代,开始出现狐妖形象。魏晋南北朝时期,狐仙形象进步堕落,便成狐妖。开始之时,狐妖亦只是幻化成美女,在凡间迷惑伤害好色之徒。唐朝以后,狐妖美女形象大盛,出现大量蛊惑人心淫狐媚狐形象。大诗人白居易在《古冢狐》中,便首将狐妖形象与妲己联系在一起,其诗中写道:“狐假女妖害犹浅,一朝一夕迷人眼。女为狐媚害即深,日长月长溺人心。褒妲之色善蛊惑,能丧人家覆人国。”是将狐妖与狐媚美女来作比较,用以告诫世人,美色害人害国不浅。在此诗中,褒姒与妲己都被比作狐妖。

    至元代之时,坊间刊刻《武王伐纣平话》,首次塑造妲己文学形象。在此著作之中,妲己是为华州太守苏护之女,本是心地善良女子,在应征入朝途中被九尾金毛狐换去神魂。自此妖狐入宫,借妲己肉体蛊惑纣王,残杀大臣、祸乱百姓。这也使纣王从一个贤良君主,转眼变成无道昏君。自此妲己形象便被固定,到《封神演义》进步演绎,便完全转变为妖媚残忍狐狸精形象。《封神演义》中九尾狐原型由来,便取自《武王伐纣平话》,列公需知。

    中国士大夫传统观念,皆喜将亡国责任归结到女人身上,这种观念根深蒂固。所有亡国君主,都要将责任归结到后妃身上,亦是受此观念影响。时至今日,大众历史认识甚至历史教育,亦都有此观点遗留。其实在中国古代男权主导社会,除个别执掌政事女性,大部分后宫对于政治造成影响微乎其微,皇帝自制力低下,亦不可赖到后妃身上也。既为妲己翻案至此,便说帝辛本来面目。帝辛最大过失,后世史家大都认为是其用人不善,而非关乎后宫女子。因用费仲管理国政,而费仲善于阿谀,贪图财利,殷人皆都恶之。又用恶来,恶来善于毁谤,喜进谗言,诸侯因此与殷商越发疏远。西伯被释回国之后,暗地修养德行,推行善政,致有不少诸侯背叛帝辛,而来归服西伯。西伯势力更加强大,帝辛因此渐渐丧失权势,比干以善政劝说,帝辛不听。国相商容向有才德,极得百姓敬爱,帝辛却又将其黜免。

    其后西伯姬昌怀报父仇之心,全力翦商,首先起兵攻打黎国,并将其一举平灭。商臣祖伊怨恨周伯姬昌,又非常害怕商朝就此颠覆,于是往谏帝辛道:“陛下,上天已绝我殷祚矣!无论巫史预测,或用龟占,都无善征。非是先王不佑,而是大王荒淫暴虐,以致自绝于天,故被天弃,使民不得安食。而大王既不揣度天意,又不遵循祖宗常法。今殷民皆愿商朝早亡,因谓:‘天何不显灵?不早降灭纣天命!’民心如此,其将奈何?”帝辛闻言不悦道:“我命在己,而不在天,贤卿何必担心!”祖伊哭道:“呜呼!王多过失,又懒惰懈怠,高高在上,岂尚能向上天祈求福命,以祐我殷民乎?”遂辞帝出殿,叹道:“纣已不能劝矣!”

    纣王至此民心丧尽,又拒纳大臣之谏。反观西伯,却在岐周愈加敬老慈少,礼贤下士。太颠、闳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等人皆先后投奔,并肝脑涂地,拼死效劳。当西伯被困羑里之时,周臣便都积极营救,不惜尽出国中所有。散宜生重价购得驺虞、鸡斯之乘、骊戎文马、有熊九驷,及有莘氏美女给纣王。纣王大悦,指其美女笑道:“仅此一物就足够矣,况宝物如此之多!”于是下令赦免姬昌出狱,并赐给弓矢斧钺,使姬昌获得专征大权。

    列位看官!《封神演义》数百年来太过深入人心,甚至被后世许多妄人奉为信史引用,国人便就此被其所蒙骗矣。依其所载,是姬昌长子伯邑考为救父亲,冒死前往朝歌,因忤犯妲己,故被烹为肉酱,制成肉饼,反赐给姬昌食用。因为姬昌向有圣人之名,但未能辨出亲子之肉,欣然食之,纣王这才放心,纵其回国。识者尽知,小说家言自然不能取信,则其事真相究竟如何?若要揭底探密,需知伯邑考出身来历,并据逻辑可能,推测其真实结果。

    据信史记载,伯邑考确是周文王姬昌嫡长子,武王姬发同母兄长。据《毛诗正义》引《大戴礼》载,周文王十三岁时生下长子伯邑考,十五岁时生下次子周武王。伯邑考生母太姒,是夏朝开国君主夏禹后代有莘氏部落之女,周文王正妻。太姒勤劳持家,恪守妇道,因此号称文母。其与周文王生有十子,依次乃是长子伯邑考、次子姬发、三子管叔鲜、四子周公旦、五子蔡叔度、六子曹叔振铎、七子郕叔武、八子霍叔处、九子康叔封、十子冉季载。伯邑考十兄弟自幼深受母亲教诲,从小到大,不做违背常理、荒唐离谱之事。史说在十兄弟之中,只有姬发及周公旦德重才高,所以周文王舍弃伯邑考,而立次子姬发为继承人也。

    在小说《封神演义》中,伯邑考生性敦厚仁爱,是个孝子。父亲因触怒纣王而被监禁,伯邑考为营救父亲,故此亲带七香车、醒酒毡与白色猿猴三样异宝,到朝歌献给纣王,甚至欲以己身为质,愿赎父亲回国。纣王妃子妲己见伯邑考长相俊美、琴艺绝伦,欲加亲近,但却遭伯邑考正言羞辱。妲己气愤之下,先向纣王诬告伯邑考调戏自己;又暗自现出原形,引出白猿杀意,最后再说伯邑考琴声,暗骂纣王无德。伯邑考连遭妲己诬陷,这才被纣王盛怒之下割去四肢,万刃剁尸,做成肉饼,妲己再命送给姬昌吃下。也有版本说,妲己到伯邑考房里引诱,伯邑考不屈美色,严词谴责妲己不守妇道,因而引来卫士,惊动纣王。妲己只得诬陷伯邑考觊觎自己美色,纣王即怒杀伯邑考,后释姬昌。其实以纣王聪智,若杀伯邑考,则必不会释放姬昌,使其归国报仇。以此便知伯邑考被杀之说为谬,其实不值一辩。

    又有野史轶闻,流传甚广,影响巨大。此说谓周文王被商纣王囚禁后,当时伯邑考在商朝做人质,为商纣王驾车。商纣王闻说姬昌善推易卦,欲试探其灵验与否,这才听信费仲、尤浑谄言,烹杀伯邑考,做成肉羹赐给周文王。听说姬昌吃下肉羹,于是笑道:“谁说西伯乃谓圣人哉?圣人岂会食己子!”由是不复忌惮姬昌,又兼散宜生献宝,便命释放。《封神演义》据此野史又加以续写,说最后姬昌终于回乡,当刚刚踏上西周土地,便觉一阵恶心,张口吐出三只小白兔。因知是长子伯邑考三魂所化,遂热泪痛流。三兔落地,复化为一兔,东瞧西看,便直进宫殿,在母亲太姒及夫人面前徘徊。婆媳两人不知小兔何来,内心升起莫名悲伤,泪流不止。小兔复出宫奔向岐山,仰望天空,为清福神柏鉴接引入封神台中。

    依照此说,伯邑考乃是伐纣克商过程中第一位牺牲者。周武王伐纣成功后,姜子牙代玉虚宫元始天尊封神,感念伯邑考忠孝之心,便封其为中天北极紫微大帝,为尊贵之神,此为紫微斗数以紫微星为首来源。此为神话传说,然亦有世间实物证之,便是伯邑考墓。其墓位于河南安阳汤阴羑里城西北,距周文王演易之处不远。当地百姓说,伯邑考墓名为兔儿冢,又叫吐儿冢。据说当年文王吃完肉羹,待纣王使者离开,立即找地方再吐出来,兔儿冢就是周文王吐肉羹之所。文王每吐一口肉都变成兔子,一蹦一跳跑走。故如今羑里城附近百姓中流传着一句俗话:“羑里城的兔子,打不得。”因此处兔子,都是伯邑考魂灵所化。

    无论野史及传说如何热闹精彩,皆去史实甚远,不足采信。总而言之,殷商时尚无诸侯方伯送人质至商都事例,伯邑考死于商地可能性极其渺茫,应是死于岐周。于是便有猜测,说伯邑考才能不及二弟姬发,故此周文王舍弃长子,而立次子为继嗣。王国维等认为周文王舍弃伯邑考而立武王,是遵循殷礼;梁玉绳则认为伯邑考是早于其父而死,亦并非被周文王废掉太子之位。此二说不论确否,总比神话传说合理,尚有待考古发掘证之,按下不提。

    行笔至此,话说回头。列位看官!你道帝辛商纣,果然贪恋财色如此,只看在一些珍宝及有莘氏美女面上,便肯放西伯这一世仇返国乎?其实绝非如此。其根本原因,便是帝辛权衡当时利弊,不得不如此为之。需知当纣王主政之时,就目前明确可知,一共发动过三次大规模征讨东夷战争,分别是在帝辛九年、十五年、二十年。延续十数年系列大规模战争,已使商朝国力消耗殆尽,乃至于《左传》载曰:“纣克东夷,而陨其身。”正因商朝面临东部夷族巨大威胁,为避免两线作战危险,商纣王这才释放西伯,非但无奈,也是高明之举。试想一旦杀掉姬昌,则周人及其亲近部落定会反叛。就周人当时国力而言,如此则便是灭顶之灾。由是纣王即便顺水推舟,不但释放姬昌,同时不吝封其为西伯,赐给弓矢斧钺,得专征伐。并还特意将崇侯虎抛出当作替罪羊,讨好姬昌道:“谮西伯者,崇侯虎也。”

    崇侯虎为崇城(今陕西户县)国君,因封侯爵,名虎,故名之。甲骨文中所说崇侯虎,乃是武丁时期人物,专对西周征伐钳制,与纣王及西伯姬昌相差数代;与《史记·殷本纪》中所载,向纣王献谄之崇侯虎,绝非一人。可能是同名异代人物,更可能是因崇侯虎屡与岐周为敌,故被周人记史时将其抹黑,且使周文王率先伐灭诛杀之,以解国人之恨也。据殷墟出土甲骨文记载,在商王武丁时代,涉及崇侯虎(侯虎、崇侯)记录有三十多条,从中可以看到史上真实崇侯虎。崇侯虎封地位于王都以西,与望乘、沚戓一起,乃是商王武丁三大征伐战将。并曾参与对周、髳、邛等方国征伐,保卫商朝边境,其功甚巨。

    崇侯虎之所以被《封神演义》自武丁时代拉至殷受时期打屁股,其实应是缘于西伯姬昌回国之后,努力实施翦商,其首批攻击目标,便即瞄准有崇氏部落之故。据《说苑·指武篇》载:“文王将欲伐崇,先宣言曰:‘余闻崇侯虎蔑侮父兄,不敬长老,听狱不中,分财不均。百姓力尽,不得衣食,余将来征之,唯为民。’乃伐崇,令毋杀人,毋坏室,毋填井,毋伐树木,毋动六畜,有不如令者,死无赦。崇人闻之,因请降。”伐有崇氏为真,侯虎之名则虚也。正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谋翦商姬昌遇良师 图复国武庚遭诛杀

    诗云:满腔热血怀天下,一竿赤胆钓春秋。幸得贤明访渭水,方使四海尽归周!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姬昌被帝辛委以得专征伐重任,并封为西伯,放归岐周。归国之后,姬昌便致力翦商计划,并誓报父亲季历大仇。由是暗中联络诸侯方伯,大做善事,诸侯亦都不去朝商,反来请西伯裁决争端。时有虞、芮两国发生争执,不能断决,就一起来到周国,要请西伯仲裁决断。但二侯进入周境,却发现西岐民风与本国大不相同,耕者让畔,行者让路,尊长爱幼。虞、芮两国争者见此,未及见到西伯,已觉惭愧,互相说道:“吾之所争,周人所耻。何往为?只取辱耳。”于是各自返回,让田息争,相互礼让而去。诸侯听说此事,皆都说道:“西伯姬昌者,必是承受天命之主也。”由是陆续归附,愿奉岐周为盟主。

    西伯姬昌不断而断,便息虞、芮之讼,周人便将此年称为西伯受命元年。因诸侯纷纷拥戴,于是西伯称王,史称周文王。文王二年,周攻灭邘(今河南沁阳),三年攻灭密(今甘肃灵台),五年攻灭黎国(今山西长治),解除周国北方和西方后顾之忧。戡黎伐邗之后,已对商都朝歌形成直接威胁。文王六年,周灭崇(今西安户县),建立丰邑,筑灵台,将都城由岐山周原东迁渭水平原,称丰京。迁都之后,文王又向南扩展,势力到达长江、汉江、汝水流域,乃三分天下有其二。至文王晚年,天下诸侯多半归周,殷商已处于极端孤立境地。列位看官!若论文王姬昌其对周人最大功绩,实乃是成功翦商,为武王伐纣开国打下坚实基础。然对华夏文明而言,周文王则更是功高盖世,彪炳千秋。你道是何功绩?列公英明,其便是为后世留下《周易》,成为万载不易之经典,为儒、释、道三派共同奉为圭臬者也。《史记》记载:“文王拘而演周易。”倒说周文王七年羑里之囚,反是因祸得福矣。

    由此便说易经,叙其由来真相。据传早在上古之时,伏羲氏便已开创先天易数,神农氏继创连山易,轩辕氏又创归藏易。经文王悉心钻研,双卦相叠,创后天易,得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注以卦辞爻辞,人称《周易》。以图像数字,阴阳对立变化,阐述纷纭繁复世间万象。再经后世周公及孔子等人推论解读,才形成《周易》一书,留传至今。经历代文人学者传承,文王《周易》成为中国圣经、诸子百家之源,乃至世人日常生活,都与之有着密切联系。《礼记·文王官人篇》提出“六征观人法”,是一套记载完备,系统鉴人之术。传说便是周文王所创,用以教导太师,考察人品高下、评定才能优劣。后世周公、孔子、庄子、吕不韦、曾国藩、刘劭、诸葛亮等识人、相人大家,无不深受文王六征观人法影响。

    周文王所用太师,便是已被华夏族神话,成为众神之神,老少妇孺尽人皆知,名曰姜子牙,亦作姜尚者也。追溯姜子牙先祖,曾为五帝之时四岳,并辅佐夏禹治水,立有大功。因被帝舜封在吕地,故此后世指国为姓,自称姓吕。于是姜尚又称吕尚,以子牙为表字。姜子牙出世时,家境已经败落,故其年轻时曾干过宰牛卖肉屠夫,也开过酒店,聊补无米之炊。但姜子牙人穷志坚,始终刻苦学习天文地理、军事谋略,研究治国安邦之道。但因时乖命舛,直到七十岁时犹且不能显达,只得闲居在家。于是垂钓渭水之滨磻溪,一面陶情怡性,闲时渔樵问答,倒也自得其乐。樵子见其垂丝直钓,不施钓饵,又不作弯钩,便问此是何意。子牙意味深长,唱和答曰:“宁向直中取,不在曲中求。不为锦鳞设,只钓王与侯!”

    便在此时,周文王姬昌已渐老迈,眼见国中虽然人才济济,各尽职守,但并无经天纬地大才,可委以辅国重任者,不由怀忧,闷闷不乐。忽见这一日秋高气爽,因思草长马肥,便要率众臣出外狩猎。出发之前,依常例先占卜一卦,得其卦辞道:“此番狩猎所得,非龙非螭,非虎非熊;乃成就霸业之辅弼,兴周克商之能臣。”姬昌得此卦辞大喜,欣然出猎,果在渭河北岸遇到姜子牙。因见其垂丝直钓,甚感惊奇,乃上前谈论,大惊其才,再拜道:“我先君太公曾云,定有圣人来岐,以兴周室。则太公所望,岂非公耶?敬请为国师。”姜子牙欣然从之。文王遂请子牙同乘而归,尊为太师,举朝文武又皆号为“太公望”。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自此便尽心辅佐武王姬发,开始灭商大计,封神之旅。后有人谓,姜子牙博学多才,不可能在家闲居至七十余岁;而是曾为商纣驾前之臣,因见商纣无道,这才离开商都,前往岐周渭水之畔隐居。然能过此悠然隐居生活者,则必是衣食无忧,颇有积蓄,而非民间传说中所谓一介寒士也。又有人谓,姜子牙年轻时是在山中学道,是因道术不成,乃下山求仕,四处游说列国诸侯;只因始终未得知遇之君,最终西行归依姬昌。亦有人说,姜子牙隐居海滨,乃道法高深处士,远近知名。姬昌被囚羑里之时,周臣散宜生、闳夭前来召请子牙,请其设谋营救周主。姜子牙早就闻说姬昌贤德,且有归周之意,于是出山设谋,寻找美女奇宝献给纣王,赎取西伯。姬昌因此被释归国,便拜姜子牙为太师。

    姬昌无故被困羑里七年,由此怀恨,便与太师姜子牙策划,如何翦商兴周。由是子牙献策,多是用兵权谋奇计。姬昌摇头道:“兴兵伐纣,那是太师与我儿姬发将来之事。”于是不纳,只积善修德,明道行仁。对外联络诸侯,继续对商纳贡,以使纣王放松警惕;对内推行惠民之政,提倡生产,训练兵马。而讨伐密须、犬夷、有崇诸国,大规模建设丰邑。然而使天下三分有其二,诸侯都归心向周者,多半是出自太公望姜子牙谋划筹策。姬昌得到姜子牙并拜为太师,次年既死,次子姬发即位,称为武王。姜子牙奉姬发继承文王大业,于武王九年东征,察看诸侯是否响应。师尚父姜子牙左手持黄钺,右手握白旄,誓师道:“苍兕苍兕,统领众卒;集结船只,迟者斩首。”于是兵至盟津,诸侯不召自来,有八百之多。诸侯都道:“可以伐纣矣。”子牙却道:“尚未可。”劝姬发宣《太誓》,班师而还。

    又过二年,商纣杀死王叔比干,囚禁箕子;长兄微子启与次兄仲衍携其祖先灵牌逃走,回转故都商丘。大师疵、少师彊则抱其乐器,直往西岐来投奔周武王。姜子牙见此,知道纣王已是众叛亲离,时机成熟,就向姬发提出伐纣建议。姬发言听计从,于是通告诸侯,共同征伐暴君殷受,诸侯皆都云集响应。乃拜太师姜子牙为天军统帅,精选兵车三百乘,勇士三千,甲士四万五千人,组成伐纣大军。就此择日誓师,祭旗发兵。武王姬发占卜胜负,得龟兆不吉;行军途中又遇暴风骤雨,众臣皆劝退兵,武王决心动摇。姜子牙力排众议,借白龙入舟吉兆,坚定姬发伐纣信心;并催军疾行,东越黄河,大会诸侯于孟津。

    公元前1044年,武王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周师毕渡盟津,诸侯咸会。武王乃作太誓,诸侯尽发,惟岐周武王马首是瞻。二月甲子,周军到达商都朝歌郊外,于牧野排开阵势。各诸侯率兵车共四千乘,会合连营,与周军共计十余万众,势压朝歌。武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立于帅车之上,动员联军诸将道:“远矣西土之人!我有国冢君,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纑、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古人有言‘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今殷王纣维妇人之言是用,自弃先祖肆祀不答,昬弃家国;又暴虐百姓,以奸轨于商国。今予发维共行天罚,不过六步七步,乃止齐焉,夫子勉哉!不过於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勉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罴,如豺如离,于商郊,不御克饹,以役西土,勉哉夫子!尔所不勉,其于尔身有戮。”于是进兵。

    商纣王闻说岐周率西部联军兵临城外,不由大怒,遂集结奴隶及俘虏十七万,发给铠甲兵器,并集兵车二千乘,赶至牧野,列开阵势。两军就此交锋,姜尚先命百夫长挑战,以诸侯联军为左右两翼,自率岐周兵马为中军,驰击商军。帝辛军队虽然人多,但大都无心作战,在周军威慑之下丢盔弃甲,甚至转而攻击纣王,引诸侯联军杀往朝歌。姬发顺势攻击,帝辛逃入城中,登上鹿台,自焚而死。姬发手持白旗指挥诸侯,来到朝歌,商朝百姓都在城郊迎候。武王姬发派使臣驰马告谕商民:“上天将赐福尔等!”商人拜手稽首,姬发还礼拜谢。于是武王进城,箭射帝辛尸身,再以黄钺砍其首级,高挂旗杆示众。又命寻找妲己,不一时来报,说妲己与帝辛两个宠妾都已上吊自杀。姬发命用黑钺砍下首级,悬挂门旗之上,并发檄文,明宣其罪。姜子牙率诸侯拥武王姬发升殿,诏告商朝灭亡,周朝诞生。

    次日会盟郊祭,姜子牙率众将拥武王姬发立于社坛之上,诸侯依其国土方位,侍立社坛四周。群臣手捧明水,卫康叔铺好彩席,尚父牵来祭祀之牲,史佚按照策书祈祷,向神祇禀告讨伐商纣之事。祭祀已毕,乃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粮,用以赈济贫民。又培筑比干之墓,释放被囚箕子。将禹王所铸九鼎迁往岐周,修治周朝政务。武王灭商,便会同姜子牙、周公旦等人商议,分封姬姓亲族及有功之臣,建都立国,充当周朝屏障。乃分封诸侯国谓:

    其一鲁国,姬姓,侯爵。周文王第四子姬公旦,佐文王、武王,有大勋劳于天下。后成王命为大宰,食邑扶风雍县东北之周城,号宰周公,留相天子,主自陕以东之诸侯。乃封其长子伯禽于曲阜,地方七百里,分以宝玉、大弓,而俾侯于鲁,以辅周室。其二齐国,姜姓,侯爵。炎帝裔孙伯益为四岳,佐大禹平水土有功,赐姓曰姜氏,谓之吕侯,其国在南阳宛县之西南。自太公吕望起自渭水,为周文、武帝师,号为师尚父,佐文、武平定天下,有大功,封营丘,为齐侯,列于五侯九伯之上。营丘者,山东青州府是也。

    其三燕国,姬姓,伯爵。周同姓功臣曰召公奭,佐文、武定天下,有大功,为周太保,食邑于召,谓之召康。留相天子,主自陕以西之诸侯。乃封其子为北燕伯,其地乃幽州蓟县是也。其四魏国,姬姓,伯爵。同姓功臣曰毕公高,佐文、武定天下,有大功,封镇魏国,河南开封府高密县是也。其五管国,姬姓,侯爵。武王弟曰姬叔鲜,以监武庚封于管,河南信阳县是也。其六蔡国,姬姓,侯爵。武王弟曰姬叔度,以监武庚封于蔡,河南汝宁府上蔡县是也。其七曹国,姬姓,伯爵。武王弟曰姬叔振铎,封于曹,济阳定陶县是也。其八郕国,姬姓,伯爵。武王弟曰姬叔武,封于郕,山东兖州汶上县是也。其九霍国,姬姓,伯爵。武王弟曰姬叔处,封于霍,山西平阳府是也。其十卫国,姬姓,侯爵。武王同母少弟封大司寇,食采于康,谓康叔,封于卫,河北冀州是也。

    其十一滕国,姬姓,侯爵。武王弟曰姬叔绣,封于滕,山东滕州是也。其十二晋国,姬姓,侯爵。武王少子曰唐叔虞,封于唐,后改为晋,山西绛县东翼城是也。其十三吴国,姬姓,子爵。周太王长子泰伯之后,封之为吴,江东吴郡是也。其十四虞国,姬姓,公爵。周太王子仲雍之后章已,封其为虞,河东太阳县是也。其十五虢国,姬姓,公爵。季历之子虢仲、虢叔,勋在王室,藏于盟府,谓之二虢。武王封仲于弘农,陕县虢城是也。

    其十六楚国,芈姓,子爵。颛帝后裔,曰鬻熊;为周文、武师,有勤劳于王家,封之于荆蛮,丹阳南郡枝江县是也。其十七许国,姜姓,男爵。帝尧四岳伯夷之后,因先世有功,武王封其裔文叔于许,许州是也。其十八秦国,嬴姓,伯爵。颛帝之裔,因先世有功,武王封其裔柏翳于秦,陕西西安府是也。其十九莒国,嬴姓,子爵。少昊之后,因先世有功,武王封其后兹与期于莒城,山东莒县是也。其二十纪国,姜姓,侯爵,姜太公之次子。武王念太公开国之功,分封其次子于纪,山东东莞剧县是也,今之寿光南部纪台,又名甾川。

    其二十一邾国,曹姓,子爵,陆终第五子晏安之后。武王封其裔曹挟于邾,山东邹城是也。其二十二薛国,任姓,侯爵,黄帝之后。因前世有功,武王封其后裔奚仲于薛,山东滕州薛县是也。其二十三宋国,子姓,公爵。因纣王不道,商王帝乙之长庶子微子启抱祭器归周,武王封微子于宋,河南睢阳县是也。其二十四杞国,姒姓,伯爵,夏禹王之后。武王克商,求夏禹苗裔,得东楼公,封于杞,以奉禹祀。开封府雍丘县是也。其二十五陈国,妫姓,侯爵,帝舜之后。其裔孙阏父作武王陶正,能利器用,王实赖之。以元女大姬下嫁其子满,而封诸陈,使奉虞帝祀。其地在太皞之墟,河南淮阳陈县是也。

    其二十六焦国,伊耆姓,侯爵,神农之后。因先世之功,武王封之于焦,弘农陕县是也。二十七蓟国,姬姓,侯爵,帝尧之裔。武王求其后人封于蓟,以奉唐帝之祀,北京顺天府是也。二十八杨国,姬姓,侯爵,黄帝后裔。武王弟叔虞出公子齐,生伯侨,封为杨侯。

    除以上二十八国,另有高丽国,子姓,乃殷之贤臣箕子所建,商王之裔。商灭之后,箕子不肯臣事于周。武王请见,乃上陈《洪范九畴》,然后远去辽东。武王甚为悯敬,即以其地封之。其子孙后又建朝鲜国,便称箕氏朝鲜者是也。又有其余诸侯之国:越封于会稽,向封于谯国,凡封于汲郡,伯封于东平,郜封于济阴,邓封于赖川,戎封于陈留,芮封于冯翊,谷封于南阳,牟封于泰山,葛封于梁国,谭封于平陵,遂封于济北,滑封于河南,鄣封于东平,邢封于襄国,江封于汝南,冀封于皮县,徐封于下邳,舒封于庐江,弦封于弋阳,郐封于琅玡,厉封于义阳,项封于汝阴,英封于楚,夷封于城阳。及诸侯更迭,不悉详记。

    由是武王封建亲戚,以藩屏周。姜子牙功勋卓著,而被首封于营丘(今淄博),建立齐国,以稳定东方。姜子牙受封,便带领本部人马,直奔营丘而来。因长途跋涉疲惫,行至泰山以东,速度便即放慢。话说这天傍晚,哨探报说前面距离营丘不远,尚有三十余里。姜子牙眼见日之将夕,便欲令就地宿营,准备明日赶到营丘。军令未及传达,忽闻空中有人言道:“有道是兵贵神速,机会难得。如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晓行夜宿,岂似赴国建都者耶!”姜子牙闻是当年修道之时,师兄广成子声音,便问左右:“你等可有所闻?”左右皆都摇头,更有人反问道:“老爷年纪大了,莫不是因为多日赶路上火,便生耳鸣?”

    姜子牙斥道:“咄!狗头,岂有此理!”于是睡意全无,急命整顿人马,披星戴月赶赴营丘。至黎明之时,大军到达淄河西岸,只见莱国军队正在涉水渡河,直奔营丘而来。原来莱国乃是东夷诸部之一,与营丘离得很近,乃是商纣属国。莱侯因闻说姜子牙相助岐周平灭商朝,又来东齐封地建国,便欲趁姜子牙大军远来,立足未稳之际抢占营丘。两军在淄河西岸列阵对垒,姜子牙暗道侥幸,便向天空念念有辞,谢过广成子师兄。遂镇定自若,排开八卦大阵,挥军大战。莱军被杀得丢盔弃甲,悻悻而回,齐国由此得已建立。

    姜子牙建立齐国,以法治国,律令颇为严格。司寇营汤阳奉阴违,受贿害民,并妖言惑众,宣称要以仁义治齐。姜太公闻知,便令人将营汤擒获斩首,以正政令。东海上又有狂矞、华士兄弟,被齐民称为贤人,不向岐周天子称臣,也不为齐侯做事,自率部族居于海上诸岛,与齐国对抗。姜子牙道:“似此自私自利,不为国尽忠者,乃是害群之马,何贤士之称?”就下令入海搜捕,随即诛杀。于是齐国再无违抗法规之人,混乱局面迅速得到安定。五个月后,姜子牙即留三子丘穆公治齐,自回周都岐山报政,并就此留在朝中,依旧官居太师。

    周公旦当时受封东鲁,亦只派长子伯禽前往曲阜,建立鲁国,自己留在岐都镐京,主持朝中政务,忙得不可开交。今见姜子牙回都,不由大喜,于是置酒设宴,为太公望接风洗尘。酒过三巡,周公旦问道:“某闻太公在齐建国,却杀国中贤士,其事若何?”子牙笑道:“周公所谓贤士,乃华士兄弟也。似此自恃其才,不臣服天子,不结交诸侯者,我岂能将其臣服、与之结交哉?凡此国君无法臣服、不得结交者,是为上天所弃。三召不至,则谓叛逆之民。若以贤士待之,则必使举国民众效之,则国君何用?故而杀之,以正法纪。”

    周公闻言大奇,便问齐国治政大略。姜子牙答道:“我治齐国,尊贤尚功。选拔有才者为官,吸收东夷土著入朝,以为齐国所用。对通过考核,符合选贤标准者,不分亲疏,用其所长。岐周治国之道,向以血缘关系为基,尊尊亲亲,此不能用之于齐国。”于是详说“六守、八征、六不用”人才理论。周公旦闻而叹曰:“以此任人唯贤、唯才是举,齐国得无欲称霸列国乎?”姜太公道:“非也。齐国乃诸夷所在,若强行周礼,则必抵触,不利治国安邦。我故从俗简礼,不强制干涉诸夷内政,创其新制,又不太过悖离周礼。”据《汉书·地理志》载:“齐地负海潟卤,少五谷,而人民寡。”《盐铁论》则说:“昔太公封营丘,辟草莱而居,地薄人少。”因自然环境极其恶劣,姜太公之后裔故此因地制宜,在发展黍、稻生产同时,大力发展冶炼、丝麻纺织及渔盐业;还大力发展商业,与列国通货外贸。由是齐国冠带衣履畅销天下,鱼盐流通列国,逐步发展为大国富邦,雄居东方。

    姜子牙在朝辅政,长子齐丁公姜伋担任虎贲,统领王宫卫戍部队,三子丘穆公镇守营丘,治理齐国,按下不提。复说殷商灭亡第四年,周武王十五年,姬发忽发暴疾,驾崩于岐周都城镐京宫中。临终遗言,指命儿子姬诵承继天子之位。因姬诵当时年幼,只有十三岁,便由武王之弟周公旦辅政,代成王掌管国事。因周人向有兄终弟及承袭习俗,如此以来,武王之弟管叔、蔡叔便皆都不满,于是散布周公想要篡位谣言,并串联武庚,起兵反叛。

    由此便说武庚,以及史上有名之武庚叛乱。因武庚乃商纣王殷受之子,周武王克商之后,便命武庚继为商侯,留在朝歌纣宫,管理殷商余民。殷民闻此,俱都大悦。武王返师回归镐京之前,为防武庚叛乱,又在朝歌周围并设邶、鄘、卫三国,称为“三监”。哪三监?乃是朝歌以东设立卫国,使管叔由管徙封于此;朝歌以西与南设立鄘国,使蔡叔由蔡徙封于此;朝歌以北为邶,使霍叔自霍徙封于此。因此调来三位同胞兄弟,共同监视武庚。周武王班师回周,武庚却不甘心为周臣子,一心只欲报仇复国,只待良机。及闻武王驾崩,殷商旧臣奄君、薄姑皆谓武庚道:“武王既死,成王尚幼,周公见疑兄弟,此百世之时也,请举事!”武庚大喜,便借管、蔡二叔不服成王继位,加以挑唆;然后带领尚臣来到鹿台玉门,祭祀父亲纣王在天之灵,同时收拢殷商遗民之心,暗地联络东夷方国部落,准备起兵。

    殷商旧属奄、徐、楚、薄姑、熊、盈等十数方伯,闻说少主要反周复商,不由闻风而动,皆都起兵相应,由是联军十余万众,西进反周,阵营声势浩大。管叔、蔡叔因怀私愤,不但欣然随从,且派人流言于岐国境内道:“姬旦将不利成王,弑君篡位。”由是国内纷乱,谣言四起。岐周朝内大臣受此谣言蛊惑,亦都相互勾串,骚动不安。周公闻报,彻夜难眠,乃与召公、姜太公会议,部署作战计划。姜子牙倡议由周公奉成王东征,自请为前军统帅,周公从之。乃请召公坐镇镐京,姜子牙以百岁高龄,再披战甲,率旧日诸将返回牧野,杀向朝歌。武庚早有准备,亲带殷商及东夷方伯联军迎击,负隅顽抗。终因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武庚军队虽众,但无民心支持,亦终究不能唤起将士斗志。于是两军接战,殷商联军一战而溃,全部瓦解,武庚等一众叛首,俱都成擒。周公下令,将武庚及管叔处死,蔡叔流放;霍叔知情不举,亦遭贬斥。又以成王之命设立卫国,封康叔为卫君,使建都朝歌。

    周公旦诛杀武庚,平灭东方诸夷五十余国;但为延续成汤之祀,便将纣王长兄微子封于殷地,以代殷后,爵为宋公,建都于商丘。殷人见复国无望,只好归附宋国,或逃往三苗。又有朝歌殷商顽民十数万人,被周公旦迁于洛阳,置官吏监军,以管教之。周公经历此乱,以为无宗室无以屏护宗周,遂奏请成王,再次大封诸侯。当初武王分封七十一国,其中姬姓诸侯五十三国,皆是文王、武王、周公后人。此番分封,除将殷商遗民一分为二,使纣兄微子启建宋,武王弟康叔建卫;又封一批异姓贵族。两次分封,不仅巩固原属殷商地区,且使岐周国力疆域,远远超过商朝极盛时期。邶、鄘、卫三地,就此国除,皆归宋、卫二国。

    微子启既为宋国之主,便以国为氏,隐去殷商子姓;此后宋国历任国君及其嫡系子孙,便皆以宋为氏。直至公元前286年,宋国灭亡,后裔子孙不忘故国,皆尊微子是为宋姓始祖,谓商丘是宋氏祖地。后世所谓“天下宋氏是一家”,又说“天下宋氏源于商”,便是因此缘故。复说武庚,因复国失败被杀,其后裔不忘宗祖,留在朝歌守墓祭祀,并以殷、商、汤、禄为姓。也有逃难到河南、山东、山西、江苏等地;还有东渡海外,远至扶桑国拉文塔、中美洲尤卡坦半岛,以及华华洲等地者,皆是子姓分支,将殷商文明传播到五洲四海。

    复说周公辅佐成王,平定三监之乱,殷东五侯之叛,为安周立下赫赫战功。因摄政六年,制礼作乐,颁定度量,天下大服。周公摄政第七年,见成王已至二十岁,于是还政于侄,北面参拜,退就臣子之位。成王以叔父治理天下有功,便将周公封到曲阜,使归鲁国,方圆七百里,革车千乘。并命后世历代鲁公,可以天子礼仪祭祀周公。因奄国原在曲阜,便命迁至蒲姑。正是:姜尚姬旦双建功,故封齐鲁在山东!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召公奭卜宅建洛邑 周昭王南巡溺汉江

    诗云: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周公旦平叛成功,被封为鲁公,但恐朝中无有大臣辅佐天子,依旧不去就国归封,仍在镐京侍奉天子国君。后又与召公及姜太公商议,为加强对东方诸夷控制,三人联名上奏,建议将周朝国都迁到成周洛邑(今洛阳)。成王准奏,便命召公先到洛邑卜宅,将城址确定于涧水与洛水交汇之处,进而规划城廓、宗庙、朝市位置。规划完毕,周公复到洛邑,全面视察新邑规划,重新占卜,卜兆表明瀍水以西至涧水之东,于洛水之滨营建都大吉。由是正式奠基动工,举行盛大祭祀仪式,向殷商贵族及各诸侯国首领发布营建洛邑命令。

    姜太公亦擅周易风水之学,乃陪周、召二公前往参观新都。只见洛邑位于伊洛盆地中心,地势平坦,土壤肥沃;南望龙门,北倚邙山,群山环抱,占据东西交通咽喉要道,地势险要;伊、洛、瀍、涧四水环抱,汇流其间。顺大河而下,可达殷人故地;沿洛水东行,又可达齐、鲁;南有汝、颍二水,可达徐、淮诸夷。姜子牙观罢,乃大喜道:“善哉!二公堪定新都,果然虎踞龙蟠,气势非凡。且为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平,甚不费诸侯民力。”

    由是大筑宫室,堀方千七百二丈,郛方七七四十九里,以为天下之大凑。设丘兆于南郊,建大社于国中,城内修建太庙、宗庙、考宫、路寝、明堂等五宫。宫殿、宗庙建筑结构,均为四阿、反坫、重亢、重郎、常累、复格、藻税、设移、旅楹、画旅式样,城内另辟内阶、玄阶、堤唐、应门、库台、玄阃等不同通道。因召公监工得力,只经一年之期,新都建成。因此地原有鄂邑,北有郏山,故又称郏鄏。新都为周王所居,又叫王城;瀍水以东是为殷民住地,名谓成周。洛邑初步落成,周王举行庆功大典;周公带领百官熟悉礼仪,跟从成王前往新邑。周成王乃升坐新邑王城宫殿,始用殷礼接见诸侯,复至宗庙祭祀文王。

    各方诸侯前来朝贺,并向周公、成王奉献玉璋、大弓诸礼。太保召公向成王献词,并告诫成王不负上天重托,不废先王之功业,虽然年幼,但为国之元首,望能和洽民众。如今迁宅于土中(洛邑),亲理朝政,更应持重,敬重德行,躬行德教。其诰词乃曰:“呜呼!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国殷之命。惟王受命,无疆惟休,亦无疆惟恤。呜呼!曷其奈何弗敬?天既遐终大邦殷之命,兹殷多先哲王在天,越厥后王后民,兹服厥命。厥终,智藏瘝在。夫知保抱携持厥妇子,以哀吁天,徂厥亡,出执。呜呼!天亦哀于四方民,其眷命用懋。王其疾敬德!”周成王答召公道:“公!明保予冲子。公称丕显德,以予小子扬文武烈,奉答天命,和恒四方民,居师;惇宗将礼,称秩元祀,咸秩无文。惟公德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迓衡不迷。文武勤教,予冲子夙夜毖祀。”诸侯见此,无不称羡。

    于是在洛邑举行祭祀大典。成王主祭,周公赞道:“新都已成,大王始作万民明君之地。我王在此首次奉行隆重礼仪,举行祭祀大典,善哉!一切有条不紊进行。”成王答道:“周、召二公勤勉辅佐冲子,指示我弘扬文、武功业,奉答天命,和抚万民,居于洛邑,举行大典。公之教导,小子无不顺从。”朝贺已毕,成王率满朝公卿、众邦君长在洛邑举行冬祭,时在周公摄政七年,十二月十二日。次年正月初一,成王亲政,以朝享之礼献祭文王、武王之庙,禀告嗣位大事。在文王庙、武王庙各献赤色牛一头。至此,成王完成迁都和亲政大礼。成王迁宅,文献、考古均可证实。古人称洛阳为中国,意为天下之中,自此发端。

    周成王七年,颁布《召诰》、《洛诰》,在洛邑大会诸侯。此为周成王即位以后,第一次会盟诸侯,在周朝成立后也是首次,各方诸侯以其方物进献,规模宏大。成周朝会诸侯,坛上挂绛帐,饰以黑羽。成王面朝南方,冠冕不珠,朝服八彩,腰插大圭。唐叔、郇叔在左,周公、太公望在右,皆冠冕,无垂珠,朝服七彩,腰插笏板,依傍天子,站在坛上。

    周公旦由此奏请成王,分派诸侯把守京畿,又建置分封诸国,将武王十五兄弟、十六功臣封在四野,捍卫王室屏藩。又分给卫侯康叔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锖氏、樊氏、饥氏、终葵氏,多是专长手工艺者,以为役使;再分以八师,以防止殷民再反。另在封国内推行井田制,将土地统一规划,巩固加强周王朝经济基础。复命召公封给姜太公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之地,同时赐予专征专伐特权,五侯九伯,实得征之。召公奭被封燕地,以为王朝东北屏障。燕国设立,并可切断殷商旧族与北方同姓孤竹国联系。

    便在周成王再次分封诸侯之际,周公旦忽进言道:“大王当年应允叔虞之封,此时亦当兑现也。”成王闻奏吃了一惊,问道:“我何时曾许诺封小弟来?”原来叔虞,乃是自己幼弟,此时亦才十七岁,尚未封爵入仕。周公闻言不悦,说道:“大王慎言。当七年之前,梧桐树下,相许赐封,以桐叶为证,今岂忘之乎?”说罢,竟小心奕奕,由袖中拿出一片枯叶,摆在龙书案上。成王盯视枯叶良久,再经叔父如此提醒,这起猛然想起此段公案。

    原来当先父周武王驾崩之时,自己刚刚即位,由叔父周公旦摄政。成王虽为天子,但因年幼,且与小弟叔虞感情交好,故在散朝之后,常在宫中梧桐树下一起玩耍。有一日,兄弟二人又在树下游戏,忽一阵秋风吹来,梧桐树叶纷纷飘落。成王忽想起日间上朝之事,一时兴起,便从地上捡起一片梧桐叶,拔出肋下所佩小刀,将桐叶切成大臣手中所持“圭”状,将其郑重其事,送给叔虞道:“我今为王,要封给小弟一块土地,使你立国。此乃印信,你便拿去!”叔虞当时年龄更小,听兄长如此说,即云:“多谢兄长!”接过“叶圭”在手,便欢欢喜喜跑出,跑去将此事告知叔父周公。姬旦闻言点头,便索其叶圭,收而藏之。

    未料时过境迁,到今日之时,周公旦忽又提起此事,并请封叔虞,兑现前言。成王看到案上叶圭,忽地想起此事,于是不由失笑道:“幼年趣事,只不过是和小弟叔虞玩闹而已,岂可当真?”周公正色说道:“人生在世,以信为重;庶民尚且如此,况大王身为天子,更有叶圭为据哉!王言不戏,出口如纶,民则信赖。倘罔顾信义,任意玩笑,则无由统驭天下矣。”成王闻言深感惭愧,又不由欣然。遂即刻宣召叔虞上殿,册封于唐,是为唐侯。

    周公旦见成王能从谏如流,并以信义号令天下,不由大慰,便退而制创乐舞礼仪。乃继承《万》舞之基,主持制作《象》舞,歌颂武王伐纣克商武功;又作《酌》舞,表现周、召分职而治文德,合称《大武》;为祭祀文王,又作《象》舞,配以新歌。又定礼仪、居室、服饰、用具等规制,违者便视为非礼僭越。周天子授民授土,则以土地国有为前提。于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礼乐征伐,皆自天子出。册封、巡狩、朝觐、贡纳,皆为定制。又作《无逸》,以“殷鉴不远”告诫成王:需知稼穑之艰,不要纵情声色,远离安逸、游猎。然后还政成王,退就臣子之位,致力于制礼作乐,完善典章法规。

    列位看官!周公旦被后世历代视作圣人,非同小可。其在国家危难之时担当理政重任,当国家转危为安,复毅然让出权位,归政兄子。此种无畏无私精神,亦始终被后代称颂。周公虽然退位,依然不断向成王提出告诫。因举殷代太戊、武丁、祖甲为例,说其庄严威惧,勤自约束,不敢荒宁,故能享国长久。尔后殷王生来安逸,贪图享乐,因而享国不长。又举周太王、季历谦抑谨畏,怀保小民,惠鲜鳏寡,不敢盘桓逸乐游猎,因而享国长久。告诫后代,不许放纵于观逸游猎,不能效法纣王,迷乱于酒色。若不听劝诫,就会变乱先王正法,招致民人怨恨诅咒。若招致小人恨骂,必要说自己有错,深自省察。不许含怒,不许乱杀无辜,乱罚无罪。不然众人怨忿集中到为王者一身,后果则不堪设想。训戒已毕,周公乃致仕还家。周公致政三年之后,在丰地养老,不久便得重病。病终之前,周公叮嘱家人道:“定要把我葬在成周,以示我至死不能离开成王。”周公死后,诸子将先父遗言上报成王,欲求葬于成周,成王从之。临下葬时,天乃降雷雨,继之以大风,禾稼尽偃,大木斯拔。国人大恐,之后请将周公改葬于文王墓地,从于其父。迁葬之时,却又风和日丽,细雨霏霏。

    成王闻而大悲,为之辍朝三日,每提此事便即赞叹不已,并对众臣说道:“此乃上天之意,使我叔父陪葬祖宗,亦示我不敢视以周公为臣也。”周公既死,遗有八子:伯禽、君陈、凡伯、蒋伯龄、邢朋叔、茅侯、胙伯、祭伯。分别被封周、鲁、凡、蒋、邢、茅、胙、祭等地,各为国君,后代国王便均是周公旦之后。鲁国向为诸侯之首,直至鲁顷公二十四年,被楚考烈王迁顷公姬雠于下邑为民,鲁国灭亡,礼崩乐坏。此乃后话,按下不提。

    终结周公姬旦之事,复说召公姬奭。西周宗室,文王之子,周武王及周公旦之弟也。周武王十三年,姬奭跟随武王姬发伐纣,在牧野之战中击败商军,商朝灭亡。周公旦手持大钺,姬奭手持小钺,左右夹辅武王,举行祭社大礼,向上天及商朝百姓宣告帝辛罪责。武王由此建立周朝,大封功臣与宗室,将姬奭封在蓟,建立燕国。姬奭派长子姬克管理蓟地,自己则留在都城镐京任职,继续辅佐王室。武王于是将京畿之地召封给姬奭,故称召公奭。

    武王去世,其子继位,是为周成王姬诵。姬奭担任太保,位列三公之一,奉命建造洛邑,以完成武王遗志。当时将岐山宗周之地一分为二,自陕地(今河南陕县)以西,由姬奭主管;自陕地以东,由周公旦主管。周成王年龄尚幼,周公旦代理朝政,当国摄政并且称王。因管、蔡二叔派人至京散步谣言,并以反对周公篡位为名,联合武庚起兵造乱,故此姬奭心忧,对兄长姬旦也曾有所怀疑。周公旦见此,便写作《君奭》,以自解道:“我闻圣主之世,必有贤臣佐之。商汤之时,有伊尹出,得到上天嘉许;太戊之时,则有伊陟、臣扈,得到上帝嘉许,并有巫咸治理王家;祖乙之时,则有巫贤;武丁之时,则有甘盘。正是凭借这些有道贤臣,才使商朝和以安定治理。我对周室之忠,何必多言。”姬奭见书,这才高兴起来。

    姬奭治理陕西地区,深受百姓拥护。巡行乡里城邑之时,便在一棵棠梨树下判断案件,处理政事。上至侯伯,下到百姓,都各得安置,无人失职。《诗经·召南》作有《甘棠》一篇,称颂此事。周成王临终前,担心太子姬钊不能胜任君主之位,于是托孤于姬奭与毕公,率领诸侯辅佐太子。周成王死后,姬奭、毕公率领诸侯,引导太子姬钊拜见祖宗之庙,反复告诫,详说文、武二王能够成就王业不易,劝以节俭去贪,以专志诚信统治天下,并写作《顾命》,以颁行天下,明告诸侯。姬奭辅佐成王、康王两代君主,四十多年没有使用刑罚,开创“成康之治”,为周朝兴旺打下坚实基础,以至其后国祚得以延续八百余年。

    周成王共在位二十二年,立下中兴之基,遗命传位太子后去世。姜子牙父子亦受成王托孤遗命,与召公、毕公等众臣一起扶立太子姬钊登位,史称周康王。康王六年,姜子牙卒于周都镐京,岁寿一百三十九岁。子丁公吕伋继其父齐侯爵位,不就封国,继续辅佐周康王在朝,成为次辅。仅次于首辅召公奭,并掌管周王朝精锐部队三千虎贲,保卫丰镐。

    姜子牙在齐国时间虽短,但因修明政事,顺其风俗,简化礼仪,开放工商之业,发展渔盐优势,因而人民归附,使姜齐成为大国。至管蔡叛乱,淮夷背叛周朝,成王更授命姜太公道:“东至大海,西至黄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此间五等诸侯,各地官守,如有罪愆,命你讨伐。”齐国因此位于万国之首,可以代替天子征讨诸侯,故成大国。姜子牙以其满腹韬略,一直受到历代统治者崇尚,誉为韬略先驱,兵家祖师。尤其唐太宗即位后,面对外夷相侵,内患未除,政局动乱,百废待兴情况,为达到安人理国目的,便自称是姜子牙化身,在磻溪建立太公庙,以此网罗治世理国人才,终于实现贞观之治。唐玄宗为求姜子牙般治国人才,亦曾敕令天下诸州,须在治所内各建太公庙,并要求以张良配享。又追谥姜子牙为“武成王”,成为中华民族武圣。宋神宗时,为抵御外寇,令诸将必读《太公兵法》,由此确立姜子牙韬略理论开山鼻祖地位。根据临沂银雀山汉武帝墓葬出土残简,证实《六韬》便是出于姜子牙之手,著述并非伪作。由此证明中国军事理论学说,就其最早发端、形成体系、构成学说而言,皆都始自姜太公。故说姜子牙乃为兵家宗师、齐国兵圣、中国武祖,当之无愧。其后孙武、鬼谷子、黄石公、诸葛亮等,都学习吸收太公《六韬》精华,按下不表。

    按下姜子牙升天,复说周康王姬钊在位,治理大周天下。康王生性孝悌仁德,有类其父。当即位之时,便发康王之诰,通告天下诸侯,宣告文王、武王业绩,反复说明以仁治国之道。因此天下安宁,一切刑罚皆都放置不用,缔造成康之治。周康王分出成周部分民众,迁到郊区居住,作为成周屏藩;并命毕公高作策文,写下《毕命》。因此国力大举,乃东征淮夷,北伐鬼方,扩大周朝版图。鬼方时为北方游牧民族,大概在今陕西、山西北部,以及内蒙古西部一代。由于缺少生活资源,每到草枯季节,就经常侵扰中原地区。周朝在平定“三监之乱”之后,一直忙于东征诸夷,疏于对北方管制,便导致鬼方部落乘虚而入。周康王二十五年,中原安定,康王姬钊便率领大军北征,攻打鬼方。经过两次大战,周朝大获全胜,杀敌无数,缴获牛羊马匹,更是数不胜数。鬼方不仅损失惨重,并且被俘四个首领,自此再也不敢骚扰周朝边境。周朝由此边境安定,百姓大安,周康王威加诸侯,四夷无有不服。

    当时诸侯中跟随周康王征伐者,大国便有楚国国君熊绎、鲁国国君伯禽、卫国国君康伯、晋国国君姬燮、齐国国君丁公,小者无算。因东征淮夷及北伐鬼方皆获大胜,为答谢辅佐之情,勤王随征之功,周康王便将所获宝贝器物,分别赐给诸侯。但在颁赐宝器之时,周康王心怀偏私,因齐、晋、鲁、卫亲缘较近,故皆得到康王重赐,而楚国因无亲缘关系,便即不曾赏赐。楚侯熊绎由是大怒,渐渐不朝;其后楚国率先称王,此为重要原因。

    周康王东征北伐皆胜,威加四海,于是便效武王姬发及成王姬诵,会盟诸侯,树立周天子地位。因丰宫乃为父亲周成王庙宇所在地,又是周朝王族核心,故于此地会盟,史称“丰宫之朝”。周天子檄文到处,天下诸侯都无不凛遵,皆亲至丰宫祭拜周成王,同时朝贺天子康王。由是周天子地位再次确定,威势赫赫,四海咸服。康王虽不似先祖文王、武王功高盖世,亦不如父亲周成王功德巍巍,但开拓中原,攘夷平狄,功绩亦自不可磨灭。公元前996年,周康王在位二十五年,在镐京去世,安葬毕原。子姬瑕即位,是为周昭王。

    周昭王即位之后,为继承成康之治,继续扩大疆域,素喜征伐。先东征攻打诸夷部落,并多次获胜。后闻荆南多铜,便多次寻找借口发兵南下,并以南方曾国、邓国、鄂国等诸侯为先锋。由是先后南征,平定虎方、荆楚、扬越等地蛮族叛乱,并深入江汉以南广大地区,大获铜器及财宝以归,铸器铭功。只因昭王喜好征伐,穷兵黩武,故史载此时“王道微缺”。周昭王十四年,夏四月初八,天象异常。镐京河、井、泉、池突然同时泛涨,溃围横溢;山川大地摇晃,宫殿、民宅倾危。夜间,又有五色光气贯入紫徽星座,遍于四方,尽作青红之色,天空中二十八宿皆都不见。诸侯及大臣见此,皆谓王道缺失,以致异象叠生。

    秋七月,鲁国发生政变,鲁侯之弟姬沸杀死兄长幽公姬宰,夺取侯位,自称魏公。事变消息传入镐京,群臣皆谓大逆不道,必须发兵往征。周昭王不知为何,竟听之任之,既不发兵征讨,也不降檄遣使问罪。自此之后,致使天下恃强凌弱现象屡屡发生,朝纲渐渐偏斜。昭王十六年,亦即公元前980年,昭王姬瑕却又无故东征,率军对东夷各国进行军事威慑。楚侯闻说天子东征,想起康王时独不赐楚国宝器之辱,遂趁机挑唆虎方、荆楚及扬越叛周。周昭王闻报大怒,为稳定后方,先全力向东夷进兵。诸夷见众寡悬殊,纷纷归顺,降者二十六邦国,前来朝见周天子。周昭王由是集结东部诸侯联军,亲自南渡汉水,远征荆楚。

    由此便说虎方、荆楚、扬越诸部,乃泛指长江中游江汉之间诸多方国部落。其土著被周人称为楚荆、荆蛮或楚蛮,此外便是商朝遗民迁徙至此。西周初年,由于虎方等部落一直小心维持与周朝臣属关系,故此中南两湖,一直比较平静。至周昭王时,虎方、楚蛮、扬越等南蛮部落羽翼丰满,因地处江汉平原,农业丰足,由是强大,便不安分。诸荆楚蛮部毗邻鄂、曾二国,恰值二国富产铜矿,虎方诸蛮便欲侵吞二国,争夺铜料,以发展农业,并冶炼制造武器。由此一经楚侯挑唆,便即反叛,来夺铜山。此举不但威胁周王室战略物资来源,且恰逢周昭王自恃国力鼎盛,欲“世法文、武远绩”,借以成名之际,于是就此南征。

    昭王十六年,周天子姬瑕亲率王师,联合曾国、邓国、鄂国等诸侯大军,就此南征虎方、楚蛮、扬越等部落。同时命令东方诸侯,率本国部队从王南征。出征之前,先在南山狩猎演习作战,而后从上侯出发,跨汝水、汜水,经方城、鄂师,到达汉水。周王室先头部队巡察经行道路,建立周王行宫,再诏告南方诸侯,下达昭王征楚旨意,同时在汉水中洲积贮辎重军资,为大军渡过汉水以做准备。南征行动计划周密,经由唐、厉、曾、夔,一路高歌猛进,直至江汉地区,大获财宝以归。此后不久,复组织二次南征,铸器铭功而回。

    昭王末年,三次南征,又获大胜,得到大量青铜,班师回程。过汉水时,命搭浮桥以渡,因携带大量青铜,浮桥承受不住,突然垮塌,昭王与蔡公都落入江中。时有昭王右弼卫士辛馀靡,身高力大,且善游泳,乃下水寻找,终负昭王尸首到达北岸。然后又返回江中,捞出蔡公尸体。太师周公悯其功劳,遂封其为西方诸侯。辛余靡虽善游水,但从水里救起者毕竟只是两具遗体;堂堂天子周昭王本来班师凯旋,居然溺水而死,便成周史一大疑案。

    后据晋朝时所出土《竹书纪年》记载,昭王伐楚,主要有三次:周昭王十六年,天子伐楚,涉汉,遇大兕。是说周昭王领军渡过汉水,深入荆楚一带,渡汉水时还遇见大犀牛,此乃首次伐楚。昭王十九年,派祭公、辛伯攻楚,天大曀,雉兔皆震,丧六师于汉。是说周军渡汉水时,阴风骤起,气候恶劣,将士惊恐,军队损失严重,此乃二次伐楚。昭王末年,夜清,五色光贯紫微,王南巡不返。据鲁国纪年推算,时为周昭王二十四年,亦即公元前977年。此乃三次南征,声势浩大,但全军覆没。周人讳言此事,只以“南巡不返”叙之。

    昭王南征,于周史及楚史皆谓重大事件,却因周人隐讳,因而蒙上重重迷雾,甚至连周昭王征伐对象是谁,至今尚都存在争议。据学者考证,周昭王时,“楚”有二义,一是指芈姓楚国,二是指南方楚蛮。周成王十九年,楚国先祖熊绎被封为楚子,封在楚蛮之地,因此楚国与楚蛮便有交集。到东周时楚国崛起,渐渐吞并楚蛮,两者方才混为一体。周昭王时期,楚国位不过子爵,封地仅五十里,荒僻贫弱。周昭王不可能尽起六师,倾力南下攻打楚子,更不会收获颇丰,大小贵族均兴高采烈,作器铭功。且若周昭王果真的因南征楚国丧命,则周、楚必为死敌,楚国不可能在周穆王时,还作为周朝封国,参与伐徐之役。而楚蛮在周昭王时,占据地域广大,且占据铜矿主产地铜绿山。楚蛮虽然人数众多,分布广泛,但没有形成强大统一政体,只是一些分散部族,正适合作为周昭王南征对象。昭王南征楚国说法,最早出现于东汉王逸注释《楚辞·天问》。后世学者多信此说,代代为继,其实谬也。

    由此便说周昭王薨于汉水,全军覆没,正史对此事讳莫如深,无法获知详情。北宋时期,在湖北安陆出土六件西周时期青铜器,称为“安州六器”,虽未解决昭王死因,却不经意间透露出周昭王前两次南巡相关信息。根据六器所记,于是还原昭王前两次南征历史真相,揭秘如下:周昭王十六年,昭王南巡亲征,征伐楚荆。为保证进军顺利,任命曾侯南宫氏为帅,曾中为先锋。曾中联络汉阳姬姓诸侯,为大军开路;曾国、邓国、鄂国诸侯为周天子准备行宫。汉北各姬姓诸侯大力支持,周王军队更加壮大,很快深入江汉腹地。王师威势难当,大军到处,楚荆大小部族、方国纷纷归顺。曾中率先头部队到达长江,后军随后赶到,攻占鄂部驻地。昭王复沿汉水东岸南下,留下一支人马在江北守卫渡口,自己亲率大军渡江。

    扬越氏鄂部闻说周天子亲至,不敢直犯兵锋,乃命部族主力军退缩,藏匿到南面大山之中。昭王一路势如破竹,不见有重军抵挡,以为荆蛮已溃,便一举占领铜绿山,得其大批铜矿石材。然后昭王留下少数王师镇守铜绿山,自率大军渡江北上,在唐国(今湖北随州西北)大会汉阳诸侯,论功行赏。因先锋曾中屡建大功,遂赐其极多马匹、铜材,元帅南宫氏也得重赏。曾中返至其封国之后,便用昭王所赏赐铜材,铸造成一批青铜礼器,并在上面刻文,记载此次战争情况,便是“安州六器”。周昭王给诸侯分赏已毕,然后班师,将大量铜材运回。正是:亲率六军万里征,却因铜矿丧残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穆天子征伐徐淮夷 西王母幽会东王公

    诗云: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赤城昭惠英灵圣,显化无边号二郎!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周昭王占领铜绿山,获取大量铜材,然后赏赐随征诸侯,率领大军返回。然而鄂国部落扬越氏闻说周军主力已经撤走,便从山中尽出,杀死留守周军,复又夺取铜绿山。周昭王闻而大怒,决定再次亲征。十九年,昭王命大臣祭公为帅,引戍卫镐京西六师之众,再攻楚荆。周军从唐国出发,经厉国、曾国向南推进。为壮大声势,昭王还派出大臣到长江中游,招抚大小邦国部落。本人则率师沿江而上,直抵夔国边境。由是一战而胜,复夺大批青铜矿材以归。当凯旋回师北渡汉水之时,因携带大量青铜,导致桥梁垮塌;又遭遇异常天气,故此损失惨重。至于第三次“南巡不还”,安州六器亦无记载。

    正史虽对昭王死因语焉不详,但民间传说倒说得煞有介事,便似有人现场亲见一般。此说周昭王在北渡汉水之时,征用楚国船只。楚人无端被伐,本对周王室怀有怨恨,于是趁机落井下石,使用胶粘木船以渡昭王。船到江心,一经水泡浪打便即散裂,周昭王因此落水身亡。因此传说影响巨大,后世诸侯列国亦对楚侯颇有贬词。但据《楚史》所载,楚人不但对此传说不屑一辩,即便对于周昭王“伐楚不归”史实,也都予以否认。若依《史记·周本纪》记述,则说周昭王时已是王道微缺,因到南方巡狩,卒于江上。周昭王时,汉水两岸尚还不是楚国领土,则昭王之死于汉水,与楚人何干?故而天子不返,难以罪及楚国。

    只因此件历史公案着实难辩,《中国历代战争年表》便另辟蹊径,作出折中记述:周昭王十六年,汉水流域艮国攻扰周土,昭王率师南征。王师达到南疆,艮国归附,并派使者迎接昭王。当时汉水流域南夷、淮水流域东夷亦望风而降,二十六个邦国均来朝见。周昭王轻易取得南征胜利,由此大为骄傲自负。昭王十九年,为掠夺青铜矿材,再次南下攻打荆楚。结果北越汉水之时,遭到天灾地震,昭王死于汉水之中,且西周六军尽丧。虽然昭王南巡不复,但三次征伐,却对南方荆蛮诸部打击极大。据相关史载,只因周天子昭王多次伐夷,三下荆南,由是虎方、楚蛮与扬越等部落便被彻底平定。曾国作为征南先锋,在数次征战中大得其利,实力大大增强;楚国亦趁机坐收渔利,悄悄坐大,渐渐不服周室。

    闲言少叙,书归正文。只说昭王既死,周兵因是在班师途中,便就秘不发丧。又因溺水丧师极众,恐天子驾崩消息传出,恐怕动摇己方军心,犹惧鄂地部落乘丧出击,故而急急班师。周师北归镐京,众臣乃为天子发丧,尊号昭王。姬瑕二十七岁即位,在位执政十九年,终年四十六岁。天子驾崩,周王室竟未向诸侯告丧,宗室诸侯拥立昭王长子姬满继位,是为周穆王。乃采纳大臣进谏,不举杀伐,整军习武,兼顾成周南北防御,以威德怀柔诸侯。

    周穆王即位之时,已是人到中年,又生性坚毅果决,故能善于政事。因谓国内矛盾错综复杂,且看出朝廷内部问题突显,于是先着手治理内政。乃命大臣伯臩,向朝廷百官重申执政规范,发布《臩命》;又用吕侯为司寇,命作《吕刑》,制定墨、劓、膑、宫、大辟五刑,细则竟达三千条之多。布告四方,以正天下。在周穆王励精图治,重典控制之下,九州再度安宁,诸侯凛然归附,昭王盛世得以延续。穆王既见四海安堵,便兴王师,两伐犬戎。

    且说自从周武王克商之后,周王朝开拓疆域、经营重点有二,其一乃是东方,其次便是东南。到周昭王时国力强盛,更又向南开拓发展,由是四代周天子以来,皆对北方戎族采取守势。周昭王虽死在南征途中,但仍达到向南扩张目的。周穆王时,继续保持向外扩展态势,并始对北方犬戎采取主动攻势。据《国语·周语》载,犬戎地处边远地带,属于周朝荒服,须常向周王室进贡方物特产。周穆王十二年,犬戎没有及时进贡,穆王便以此为由,亲自领兵征伐犬戎。大臣祭公、谋父闻说万里西征,急上前谏阻道:“彼荒服之地,只按时朝拜可矣,宜行文王耀德不观兵之策,不宜劳师远征也。”穆王闻而不受,执意西征。

    春二月,周穆王率军西征。因进兵阳纡,一战获胜,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又得炼赤刀一把,用之割玉,如同切泥。穆王虽然一战得胜,但由于其一改先祖怀柔之策,对边疆少数民族采取高压征伐,自始荒服者不至,边远国家,亦不再朝见周天子。边夷不朝,穆王愈怒,重整人马,二次讨伐,以大获全胜告终,获其五王,并将部分戎人迁到太原。此次征战虽胜,却使周室与犬戎对立加剧。穆王不肯干休,乘胜继续西伐。据战国时所撰《穆天子传》中记载,穆王十三至十七年间,进军至昆仑之丘,到达西王母国。《穆天子传》内容多不真实,但因是中原与西域交流最早史料,故此极被后世重视,时常拿来研究。传统学者认为,若依《穆天子传》中所说里程,昆仑之丘便即是西王母之国,应远在西亚,甚或欧洲。但有当代中日学者共同研究指出,中国前秦所说百步,只有今之77米。因此,西王母之国应在今甘肃、新疆一带,以西宁、兰州为前庭,新疆为后庭,中心是在敦煌、酒泉。

    因此时未到会见之机,故此先按下西王母不提。复说周穆王西略五年之久,长年不在朝中,东南徐国便即趁机作乱,率领诸侯攻打周境。岐周朝臣大慌,急遣使飞驰昆仑丘,报与天子。周穆王闻报,只得暂罢西征,班师而回,转战东南。列位看官!你道岐周朝臣闻说徐国叛乱,因何如此惶急,必要周穆王回军亲征不可?只因那徐国却非一般诸侯,而在商代便为淮夷大国,且在周初曾随武庚叛乱。周公二次东征之后,徐国时叛时服,一直为周室东南大忧。穆王时期,徐国再次兴盛,但最终引发其起兵造反者,却是源于鲁国内乱。

    当时鲁国第五任君主鲁魏公在位,执政时间极长,据说超过五十年之久。其前几位国君,除首代伯禽执政时间较长以外,第二代鲁考公,第三代鲁炀公及第四代鲁幽公,执政时间相加,也未超过三十年。而周康王四大辅臣,乃是鲁国伯禽、卫国康伯、晋国侯燮、齐国丁公,则鲁国五代君主魏公,应是在周康王之后继任,执政时间大致与周穆王同期。《史记》载:“幽公弟晞杀幽公而自立,是为魏公。”则魏公弑兄自立,可见其阴狠果决性格。由于鲁魏公得位不正,内乱未平,又有周昭王南征不反,故导致淮夷地区渐生作乱之心。由是便在此时,徐国国君便率淮夷诸部侵扰宗周,自称徐偃王。徐国距离鲁国都城只二百多里,本在鲁国军力威慑之下,此时敢于反叛,虽不明其直接原因,鲁魏公或有过错,以引发之也。

    据《史记》记载,周穆王闻报徐戎作乱,在车神造父协助下日驰千里,返回救乱,并迅速将事态平息下去。但据《后汉书》记载,却说穆王见叛军势大,只得作出妥协,封徐偃王为东方诸侯之首,命为东伯;此后又命造父驾车奔赴楚国,要其发兵攻徐。楚文王奉天子诏命举兵,徐偃王不敢抵抗楚国,于是主动撤走。诸说不同,后世亦众说纷纭。平定徐偃王之乱后,穆王继续东进,抵达九江,开始南征。通过巡游征伐,东南许多方国部落归顺周王,由此周王朝势力远达长江下游。南征获胜,穆王仿照祖先,乃在涂山会合诸侯。

    周穆王十三年,造父因为善于驾马,又寻得良骥六驾献给天子,因而被穆王宠幸。遂以造父御马西征,至于青乌之所解地,名为乌居三危山,在今甘川交界处。同年,淮夷大举西侵,前锋至芮国华阴。周穆王复又长驱归国,命录终楚文王以成周八师征伐淮夷,在古师(今湖北郧县)安营扎寨。又命部将率师至古师与录终会师,包抄淮夷后路。淮夷腹背受敌,由此一战崩退。穆王十四年,中亚西极之国有化人(魔术师)来见,能入水火,贯金石,变化多端。穆王为其所惑,遂再次命造父驾车西游。途中获得能工巧匠偃师,善制木偶,肖似真人,且能合乐拍歌舞。穆王大喜,遂携其同归宗周。自此之后数年,天下太平无事。

    据《史记》所载,周穆王十七年,西王母入周朝见,穆王待以上宾之礼,赐居昭宫。但据《穆天子传》所云,却是周穆王驾车至西昆仑,拜见西王母,西王母盛宴待之,相处多日,宾主尽欢,此说并为后世广泛流传,以至妇孺皆知。列位看官!此乃神话,当不得真。若依神话传说,中国史上便有许多浪漫帝王。上古女娲与伏羲,黄帝与螺祖,都曾留佳话。夏桀、殷纣对身边女人也是极度宠幸,却谓红颜祸水。周穆王与西王母之事,则更为浪漫。

    《史记》中关于周穆王描述不多,只寥寥数百字而已。然在《山海经》和《穆天子传》中,周穆王则更似天神。《穆天子传》说其颇为潇洒,常乘八骏遨游,马以毛色命名,乃是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曾到西域会见西王母,且产生深切感情,常被后世传诵。西王母是传说中女仙之首,前后曾遇两个人世间男人,一为后羿,一为周穆王。后羿只是得到西王母赠与不死药而已,周穆王则赠西王母以白圭玄璧,两人同游瑶池,言谈甚欢。但若据《穆天子传》记载,周穆王驾驭八骏周游天下,前往拜见西王母时,一路竟带有美人相伴,名曰盛姬。周穆王更常携盛姬到东方,并在沂山上巧遇凤凰。只是不幸,盛姬于途中染病身故,葬于沂山东南。后人因其乃穆王爱姬,于是便命名其墓为穆陵。若以此说来,则周穆王一面向王母示爱,一面与盛姬缠绵,书写一段不朽三角恋情传奇者也。《诗经》云:“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土,维君子使,媚于天子。”考证其诗产生年代,就在周穆王时;诗中所写,亦正是帝王巧遇凤凰于高冈情景。

    《山海经》与《穆天子传》皆为战国时期典籍,在中国文学史上地位尊崇,可称双璧,无可替代。其两书中皆都提到西王母,但所述形象却是大异其趣,令后世难以取舍定论也。《穆天子传》中,周穆王似乎毕生都热衷于征服、旅行、贸易及探险,而对宫廷妃嫔毫无兴趣。当时陇西直至新疆,已经出现“丝玉之路”,中国主要对外输出丝绸,而输入玉石、青金石、猫眼及琉璃珠串等。尤其商周两朝,玉为人神沟通重要法器,但中原本土玉质不佳,故须要前往新疆、青海甚至西藏地区去寻求良玉。于是在青海找到昆仑玉,在新疆则找到和田玉,是目前已知最佳玉种。则极有可能是周穆王,充当了上古丝玉之路重要推手。

    据《穆天子传》记载,周穆王乘坐八骏战车,带其文官、商人及卫兵队伍,从岐周镐京出发,反复多次西征。其北线行程,是经宁夏、甘肃,过新疆喀什而抵达中亚;南线行程,经青海而抵达冈底斯山主峰,甚至喜马拉雅山北麓,整个过程充满冒险色彩。由此原因,《穆天子传》可以称为世界第一部冒险题材纪实文学作品。由于西部多为蛮荒之地,路途遥远而且艰险,故周穆王西巡绝非仅为观光冒险,其目标有四:寻找传说中西域女神西王母,此其一也;寻找玉石资源,以解决宗教祭器材料,此其二也;因传周人祖先乃是西戎人,寻找岐周民族之根,此其三也;寻找神秘巨鸟羽毛,以求巫术力量,此其四也。正如《穆天子传》曰:“六师之人大畋九日,乃驻于羽陵。收皮效物,债车受载,天子于是载羽百车。”

    通过《穆天子传》描述,便将《山海经》中西王母虎齿豹尾怪物形象整容变性,摇身化为美丽高贵女神。又说穆王以白色玉圭及黑色玉璧,以及大量丝织品送给西王母,女神悦纳。当晚穆天子睡在何处,书中没有记录,此处省略若干字。但说次日,西王母在瑶池边盛排筵宴,并在席间与穆王展开对歌,充满哀怨。西王母唱道:“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天子答曰:“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后而野。”遂驱马升于弇山,纪其迹于弇山之石,铭题之。而树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恍如今日藏族青年对歌场景,悲莫悲兮生离别,令人无限唏嘘。

    《穆天子传》后,《列子》也记载此段浪漫人神之恋:“已饮而行,遂宿于昆仑之阿,赤水之阳。别日升于昆仑之丘,以观黄帝之宫,而封之以诒后世。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王谣,王和之,其辞哀焉。西观日之所入,一日行万里。王乃叹曰:‘于乎!予一人不盈于德而谐于乐。后世其追数吾过乎!’穆王几神人哉!能穷当身之乐,犹百年乃徂,世以为登假焉。”两书前后呼应,坐实此段令人神往传奇。后至唐代《仙传拾遗》云:“西王母降穆王之宫,相与升云而去。”是说西王母降临周穆王宫殿,两人双双升入云端,成仙而去。《太平广记》又载:“王造昆仑时,饮蜂山石髓,食玉树之实,又登群玉山,西王母所居。皆得飞灵冲天之道,而示迹托形者,盖所以示民有终耳。况其饮琬琰之膏,进甜雪之味,素莲黑枣,碧藕白橘,皆神仙之物,得不延期长生乎?”亦说穆王成仙。

    汉朝人独尊儒术,觉得人神之恋终属不伦,于是给西王母择配一位对等神灵夫君,号为东王公,譬如给女娲和伏羲拉郎配一般。于是也有人认为,东王公其实就是周穆王转世。在汉族民间,甚至称西王母为王母娘娘,彻底改变神话品格,使其绽放出一个庸常亲切面容。另外民间不认可东王公此一过于虚无形象,便将此可爱亲切女性大神王母娘娘改嫁,从东王公怀里抢出,再塞给玉皇大帝。此可谓是王母娘娘仙话起点,也是西王母神话终结。

    考之古籍,西王母名称,最早是指位于西方原始部落。《尔雅·释地》曰:“觚竹、北户、西王母、日下,谓之四荒。”郭璞为此作注:“觚竹在北,北户在南,西王母在西,日下在东,皆四方昏荒之国次四者。”《汉书·地理志下》亦云:“金城郡临羌县,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石室。”可见西王母最早是部落名称,也可指代部落首领。部落具体位置,向有多种说法,较常见说法是在昆仑山附近。早期西王母形象非常恐怖,与女子之温文尔雅毫不沾边。《山海经》多次提到西王母,载其司掌灾害与瘟疫,是一位瘟神。又谓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蓬发戴胜,是半人半兽形象。从此描述,可大概看出西王母部落情状:兽皮为衣、兽骨为饰,穴居山洞,部落时代先民大抵如此。“豹尾虎齿”,则可能是说其部落以此为图腾。《尸子》解释此物曰:“中国谓之豹,越人谓之貘。”《尔雅·释兽》云:“貘,白豹。”如此可知,《穆天子传》中所述西膜,亦即西王母。因母为貘之音相同,字亦通假。

    到至汉代,西王母形象从半人半兽,变为白发老妪。司马相如赋云:“皓然白首戴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鸟为之使”;《淮南子·览冥》则曰:“西老折胜,黄神啸吟。”即老母之意。汉武帝之后,西王母形象又进一步变化,从白发老妪变成三十岁许绝代佳妇,也就是后世常见西王母形象。西汉中期以后画像,西王母便是端庄华美女神矣。随着嫦娥奔月等传说形成,西王母又逐步变成长生不老药掌管者,对人类掌控权势大增。西王母既然升格为女神,于是便有丈夫,甚至再有孩子,理所当然。其原配丈夫叫东王公,完全是按照西王母对偶制造出来,出自《神异经·东荒经》:“东荒山中,有大石室,东王公居焉。长一丈,头发皓白,人形鸟面而虎尾,载一黑熊左右顾望,恒与一王女投壶。”形象怪异至极!

    早期西王母被认为是部落首领,形象凶厉,则是为保护部民安全;而后成为执掌长生吉神,其形象自然就要修正,乃成慈祥老妪。但既然执掌长生,怎会如此老迈?故此又逐渐化为年轻美丽之不老女神。未料西王母年轻美丽、和蔼可人形象尚未定型,便又被《牛郎织女》传说推翻,化为凶蛮自私恶妇,也甚令人意外。千百年来,每当七夕,文人骚客无不为牛郎、织女宿命叹息,并对悲剧始作俑者王母娘娘深表不满。正是这位王母娘娘,不但下令将织女捉回天庭,还亲手拔下头顶银簪,画出一道滔滔银河,将牛郎挡在天庭之外。

    无独有偶,在另一个民间故事里,王母娘娘亲女七仙女也曾思凡下界,却在洗澡时被董永偷走内衣,飞腾不得,无奈留在人世,从此过上男耕女织生活。王母娘娘气急败坏,派人将女儿救回天庭,然后银簪一划,将拐骗人口嫌疑人董永挡在银河系之外。还有神话传说《宝莲灯》,后来被改编成戏曲《劈山救母》,剧本中也出现王母娘娘黑史。因《酉阳杂俎》中曾记西王母姓杨名回,乃是东王公之妻,编剧估计曾看过此书,于是自行深挖脑洞,给王母娘娘又设定一个杨姓娘家,于是成为三圣母及二郎神杨戬姑妈,刘沉香表外婆。

    在《宝莲灯》剧情中,三圣母离家出走,躲进华山,被一介寒儒刘彦昌拐骗怀孕,生下儿子刘沉香。王母娘娘照例震怒,急令三圣母亲哥杨戬下凡,将其捉拿归案,镇压在华山之下,引出后面沉香劈山救母故事。据以上系列神话所叙,则王母娘娘果然如此可恨?其实非也。需知《牛郎织女》、《天仙配》及《劈山救母》三个故事版本,全部成型于明清,而故事原始文本中,并无一字提到王母娘娘。比如织女故事,南朝成书之《荆楚岁时记》记载为:“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织杼役,织成云锦天衣。天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纴。天帝怒,责令归河东。唯每年七月七日夜,渡河一会。”

    若依此论,则较之民间版《牛郎织女》更加合情合理。因为牛郎本来便是天上牵牛星,亦是天宫体制内神职人员,与织女星婚配,本也是奉旨成婚,门当户对。而狠心拆散牛郎织女者,不是民间恶丈母西王母,而是所谓天帝。但拆散二人理由亦冠冕堂皇,并非无理。因女儿只因贪恋夫妻家居生活,影响纺织正业,是谓渎职,其罪不小。因此天帝制定严格考勤制度,只许女儿每年七月七日使用一天探亲假。虽然稍显严苛,倒也无可厚非也。

    至汉朝时,有人曾著《神异经》,记载大量修仙玄幻故事,内容大抵荒诞不经,旧题汉武帝时东方朔所作。其中记载西王母情事,便完全颠覆王母娘娘在民间传说中恶丈母形象。其《中荒经》篇有文载曰:“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围三千里,周围如削。下有石室,方百丈,仙人九府治之。上有大鸟,名曰希有,南向,张左翼覆东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处无羽,一万九千里。西王母岁登翼,上会东王公也。”

    如此说来,倒是西王母每年攀登一次鸟翅,爬到鸟背皮癣坑里坐定,等待东王公从另一侧上来幽会。西王母与东王公相会于大鸟之背,便与鹊桥会十分相似。牛郎织女相会,是因天河每年七月七日适逢一次枯水期,并不需要喜鹊搭成天桥。而真正需要爬上鸟背,一年相会情郎一次之悲情主角,却正是西王母耳!也正因有其与东王公之一年一会,方至有许多关于王母亲生女儿之记载,留于人间后世。晋葛洪《神仙传》云:“太真夫人,王母之小女也。年可十六七,名婉,字罗敷。”南朝陶弘景《真灵位业图》云:“右英夫人,阿母(王母)第十三女。紫微左宫王夫人,讳清娥,字愈音,阿母(王母)第二十六女也。”唐杜光庭《墉城集仙录》云:“瑶姬,西王母之女,称云华夫人。”可见王母娘娘女儿之多。

    但最终结局,西王母并未与东王公成为永久夫妻。后得遇周穆王、燕昭王、汉武帝乃至宋徽宗等人间帝王,皆有颇为暧昧交往。至宋代以后,方嫁与昊天金阙玉皇大帝,被封为正宫皇后,坐镇瑶池,母仪三界,并渐渐演化成凶恶丈母娘形象。而前夫东王公则随着上古神话信仰没落,渐渐淡出世人视野及回忆。只有少数道教典籍,尚还会收入东王公名字,但对其与王母曾有婚史,皆都遮遮掩掩,甚至隐讳不提。但东汉有个道士名叫郭宪,曾著《汉武洞冥记》一书,却将西王母与东王公吵架分手秘事抖落出来。其书载曰:“昔西王母乘灵光辇,适东王公之舍;弃其马游於芝田,乃食芝田之草。东王公怒,弃马於清津天岸。”

    此说起源,乃出自东方朔上汉武帝奏疏。说西王母乘香车登门去访东王公,因忘拴住驾车天马,致将东王公芝田中仙草吃光。东王公怒形于色,将天马撵走,王母娘娘赌气,二人就此分手,再无联系。说其就此分手,再无联系者,是因自此之后,再不见关于东王公任何记载,便似平空消失一般,或曰就此失联。直到元代无名氏所著《三教搜神大全》,方才揭开就中内幕,暴露真相。其文载曰:“东皇公号日元阳父。考之仙经,或号东王公,或号青童君,或号方诸君,或号青提君。名号虽殊,即一东华也。圣朝至元六年正月某日,上尊号曰:东华紫府少阳帝君。”由此迷案揭晓,原来其已改名换姓,并高升为东华帝君矣!

    关于西王母之事,基本如此,无须赘述。且住!适才既说到刘沉香劈山救母,则有一人不得不说,便乃是王母内侄,玉皇大帝外甥,刘沉香亲娘舅,人称二郎神者,杨戬是也。话说这杨戬不同于别个,实乃是纯粹神话人物,并无人间原型,故俗称二郎神、杨二郎,又尊号清源妙道真君、二郎显圣真君。二郎神信仰其实起于唐代,两宋时期信仰大盛,竟纳入国家祭祀,并载入史册。民间自然更加极崇二郎,其后便敷演出“担山赶日、劈山救母、弹打双凤、梅山结义”传说,又因《西游记》及《封神演义》渲染,便即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尤其在《封神演义》书中,杨戬是以主角身份出现,所占回目极多,形象愈加丰满,以至成为后世永久定位。因师从玉虚宫门下玉鼎真人,助周伐纣,素质全面,能力综合,屡在危难之中独撑大局。又颇具智谋,人缘极佳,屡次力挽狂澜,最终肉身成圣,受封清源妙道真君。正是:只因貌美多神通,故此三界皆扬名!欲问二郎来历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李赵杨合成二郎神 天再旦击垮周懿王

    诗云:王母清歌玉琯悲,瑶台应有再来期。穆王不得重相见,恐为无端哭盛姬!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二郎神人物形象由来,大致出于宗教典籍《二郎宝卷》、《惠民大帝解厄新忏》、《祈祥品经》,文学作品《西游记》、《封神演义》、《聊斋志异》,以及各类神话传说。外表为三眼少年,容貌俊秀、身佩三尖两刃刀,更有梅山六兄弟及神犬神鹰追随,神通广大、变化多端。在中国古代传说和民间俗神信仰中,不仅神威显赫、善猎能战,而且正直仁义、为民除害、显圣护民。但无论哪个来源,均说其为独子,并未提及其有长兄。至于因何称为二郎,便传谓其生母尊天为大,故号独子为二郎。此说乃系民间衍变,不足采信。实则二郎神之号由来,竟有李二郎、赵二郎、杨二郎三个来历,就此敷演一回。

    在中国民间俗神信仰中,二郎神影响相当广泛。自古以来,多以四川灌口为二郎崇祀正宗,且有迄今屹立在都江堰岷江东岸二郎庙为证。与此对应,四川民间对二郎神崇拜也最称兴盛,凡驱傩逐疫、降妖镇宅、整治水患、节令赛会等民俗行为,莫不搬请二郎。有关二郎大量传说,被编入多种戏剧,甚至影响山川地名。然而要问这位二郎神究竟何姓何名,却又是重重迷雾,难以言明。以灌口二郎庙为例,种种异说在此就有集中反映。按《三教源流搜神大全》记载,此庙应为道观,所奉二郎神乃是宋真宗敕封赵昱,圣号清源妙道真君,俗称赵二郎。但赵二郎乃是文官,庙中二郎神塑像却是顶盔戴甲、粉面无须青年郎君,便不相符。又额上多生一只竖目,手执三尖两刃刀,皂靴前还有一条神犬,使人一看便知是杨戬,杨二郎者。但更令人惊奇者,庙中殿阁廊庑所题匾额楹联及壁嵌碑文石刻,都毫无例外,将二郎神当作先秦蜀郡守李冰之子李二郎赞颂。倘若请教庙祝,也含糊其辞,更无确答。

    于是剥茧抽丝,分别推论,先说李二郎,及皇帝敕封。秦蜀郡守李冰在任期间,领导民众建成都江堰,工程浩大,其中便有其二子功劳。尤其次子李二郎,协助父亲凿离堆、开二江,立有不世大功,故被民众作为神灵奉祀。《宋会要》记宋仁宗嘉佑八年:“神即李冰次子。”南宋大儒朱熹说:“蜀中灌口二郎神,当时是李冰因开离堆有功立庙。今来现许多灵怪,乃是他第二儿子出来。”南宋范成大曾任四川制置使,其所著《吴船录》称:“崇德庙在永康军城西门外山上,秦太守李冰父子庙食处也。”《通俗编》引《朱子语录》谓:“蜀中灌口二郎庙,当时是李冰因开离堆,有功立庙。今来许多灵怪,乃是他第二儿子。”其后李二郎曾被元朝封为“英烈昭惠显圣仁佑王”,又被清朝封为“承绩广惠显英王”。清雍正帝认为封子而不封其父,似不妥当,故同时给李冰加封“敷泽兴济通佑王”。灌口二郎庙原名崇德祠,又改为现名二王庙,便是由来于本次皇封。由于皇帝敕封,方志见载,李二郎享祀灌口说法,便即长期流布全国,尤其受到讲究引经据典之士大夫文人支持。

    次说赵二郎,乃道教神祇。相传隋人赵昱,隐居青城山学道,隋炀帝迫其入仕,出任四川嘉州太守。时有老蛟兴风作浪,成一方祸害。赵昱持刀投江,没入水中,与老蛟大战,顷刻间江水尽赤,石岸半崩,吼声如雷。最终赵昱手持蛟首奋波而出,于是州人顶戴,奉为神明。其后赵昱弃官隐去,不知所终,但又在嘉陵江水涨溢为患时,几度显神。唐朝时,民众为赵昱立庙于四川灌江口,俗称“灌口二郎”。唐太宗获知,即封为神勇大将军;后唐玄宗避乱逃到四川,又加封赤城王。此事初载之于《龙城录》,乃宋人王铚托名唐柳宗元而撰。宋真宗时,益州大乱,张乖崖奉旨治蜀,曾诣祠下求助于神,事后请皇帝追尊圣号为清源妙道真君。从此这位赵二郎声望日隆,宋元时代小说戏曲及民间传说中二郎神,就是此公。

    再说杨二郎,源于民间小说与戏剧,如《二郎宝卷》及《封神演义》。不但都将二郎神改称杨氏,且为其取名叫做杨戬。小说力量无穷,杨二郎便成为明清以来二郎神,以至约定俗成。《西游记》说其来历:“当年玉帝妹子思凡下界,配合杨君,生一男子。乃是显圣二郎真君,见居灌洲灌江口。”《封神演义》更明指谓:“名叫杨戬,是玉鼎真人徒弟。”

    其实远在北宋初年,杨二郎之说就已在民间流传。近代历史学家李思纯认为,杨二郎原型,乃是南北朝时氐族英雄人物杨难当,是氐王杨盛次子,继承长兄杨玄之位,故在传说中称为二郎。杨难当时统治中心在甘肃武都仇池,曾据有宕昌之地,邻近灌口,还曾派兵深入川境。四川本是羌氐旧地,容易慑服于本族英雄,于是立庙崇祀,成为唐宋以来所谓灌口神起源。赵逵夫同意二郎乃氐族之神,并说氐族先民最早生活在我国西北,一直保持“剠额为天”习俗,即用刀在额上刻痕,伤口涂墨,使形成永久痕迹,便如竖睛,所谓天眼。毫无疑问,这就是二郎神塑像,何以有三只眼之正宗来历。东汉以后,氐人由陇南扩散到川北、西康,由是此地不仅二郎神庙很多,以二郎名山者也不少,最著名便是西康二郎山。唐朝以后,氐人逐渐融合于汉族,其三目祖神即二郎神,也随之成为华夏民族神仙成员。

    说话的,且慢!你说了这半日,则二郎神之随从哮天犬及梅山六兄弟,却又是来自何处?原来这便是有人提出,杨二郎可能是“羊二郎”谐音讹传,为牧羊神者。黄芝冈认为灌口二郎神原型,乃是古羌民祖先大禹,杀羊祭神向来是羌人习俗。再证以《博物志》云:“川西杨姓,为羊化子孙。”并曰川地羊蒙山、羊渠县、羊飞山等地名无可解释,以及范石湖《离堆诗序》所称:“民杀羊四五万计,祭赛李冰,相延成俗。”据此祀神习俗,可推知川中杨姓,大都是禹裔牧羊民族羌人所改,且证明灌口二郎神,乃是大禹变体。李思纯亦有相似见解,但推测灌口二郎神,最初应是羌氐族牧神兼猎神。射猎必须携带弓矢猎犬,故唐末灌口二郎神塑像披甲胄、持弓矢,脚前蹲哮天犬。明代小说中二郎神驾鹰牵犬,或由此嬗变。

    所谓梅山六兄弟,乃是《西游记》中人物形象,其来源乃是梅山七圣,或又称为梅山七友。据四川民间传说,谓是猎户七人,俱是李冰次子二郎之友。李二郎在灌县擒斩孽龙,其地有玉垒山产煤,故有人猜测七友盖是古代采煤工。二王庙旧有七圣殿,塑七友像于其中。如今山门内小戏台横额之上,尚有木刻线雕涂金人物图像,约作于清代初年,即二郎偕梅山七圣,助李冰斗犀图。右侧绘一象鼻怪兽,身被鳞甲,长须壮汉徒手搏之,即为李冰斗犀。中绘武士八人,居中一戴冠著袍少年,腰悬宝剑,倒持三尖两刃刀,前后均有猎犬跟从,自属二郎无疑。其余七武士,亦均各著战袍,前三后四,即是所谓“梅山七圣”。

    二郎神与武王伐纣产生关联,始于宋朝志怪集《夷坚丙志·九圣奇鬼》,将二郎神与成汤、高宗、伊尹、周公等人并称。明人许仲琳以《武王伐纣平话》为蓝本创作《封神演义》,方以二郎神为原型,塑造西周大将杨戬。只因叙其“炼九转玄功,七十二变化,无穷妙道,肉身成圣,封清源妙道真君”,并沿用宋代敕封二郎神“清源妙道真君”封号,欲不使其成为二郎神,亦不可得矣。再经清代宫廷大戏《封神天榜》、《新出二郎劈山救母》,小说《说唐三传》,方史《永平府志》、《米脂县志》层层演绎,“二郎神杨戬”之称便即敲钉转脚,不容改变。杨二郎却又是另外形象,父为凡人杨君,母为玉帝胞妹。故事见载于明朝《二郎宝卷》,主要事迹为担山赶日,劈山救母。若与杨戬身世比较,似乎并无太大关联。

    总而言之,二郎神乃是民间祭祀神,却也曾受历代官方祀典;既受民众崇拜,又为官方认可,实为天界重神。由于朝廷推崇,又经漫长历史源流演变,二郎神便衍生出三个身份,在儒家是被定为李冰次子,道教谓是赵昱,民间则是杨难当。明清文学作品及戏曲传说,实乃是以杨二郎为体,融合李、赵、杨功绩神通,创作出二郎神杨戬形象也。正所谓:

    仪容清俊貌堂堂,两耳垂肩目有光。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

    缕金靴衬盘龙袜,玉带团花八宝妆。腰挎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枪。

    斧劈桃山曾救母,弹打鋋罗双凤凰。力诛八怪声名远,义结梅山七圣行。

    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赤城昭惠英灵圣,显化无边号二郎!

    按下西王母及二郎神闲话,复说穆天子正本。周穆王三十七年,天子大起九师,再伐荆楚。历时一载有余,又获大胜。三十九年,穆王大会诸侯于涂山(会稽山)。列位看官!你道周穆王会盟诸侯,因何非要选在远离岐周之地涂山?原来却是大有含义。涂山在上古时代之重要,最早可追溯到大禹时期。话说当年尧舜禅让,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及部落人口膨胀,部落权力高层矛盾日趋激烈,部落之间纷争日趋频繁,已经发生很多变化。若无稳固政治控制,就不能管好部落事务;尤其面对自然灾害及部落战争,很多部落便即面临消亡可能。大禹接受帝舜禅让,成为部落联盟首领,要树立权威,便须会盟,而会盟之地,正是涂山。

    大禹涂山会盟,指划天下九州,重新规划部落联盟权力,便为建立夏商周王朝,一千八百年国家政体奠定基础。涂山会盟,确立诸侯向联盟共主纳贡标准,为中华文明从蒙昧时代,进入国家文明时代提供范本。涂山之前文明多神话传说,而涂山之后夏商周文明,这才更具有信任度。防风氏在会盟上反对纳贡,结果被大禹毫不留情,加以诛杀。将部落首领杀死于会盟,大禹首开历史先河,众多首领折服,由是确立夏后氏天下共主威信。到周穆王时期,姬周家族分封体系基本稳固,更多矛盾来自外部。周昭王为此发动频繁战争,三征荆楚,威慑东夷数十国臣服,附楚小国也重新归顺中原。故此周穆王征伐徐夷,楚国从征。

    此时东夷、南蛮、北狄,多与中原政权相与共生,虽有骚扰,毁灭性战争很少发生。周朝最大威胁,其实是来自西方戎族,向为心腹大患。当初周人东移南迁,便因受西戎逼迫。此番在征伐西戎过程中徐夷叛乱,周穆王不得不中断西征,转为东伐,便深知必须完全稳固东方,方能集中全力对付西戎。由是平定徐国之乱以还,至涂山之时,周穆王便想起当年大禹涂山会盟典故,有意效之,以震慑东方诸侯也。闲话少叙,于是穆天子大会诸侯于涂山,杀牛为祭,盟誓已毕。诸夷由此皆服周室,奉为共主。周穆王东游,乐而忘返。时有陵翟致贿良马百匹,归还毕国宝器,欲与毕侯结盟未果,随即侵略毕国。毕人急向岐周告警,周穆王乃派孟悉为将,带兵到毕地讨伐翟戎,得胜而归。毕国者,武王十五弟姬高封地也。

    周穆王四十年孟春,穆王归于南郑,命吕侯为司寇。由此天下无事,诸侯来朝,享受十年太平时光。五十一年,穆王命吕侯作《吕刑》,颁布天下。忽一日酒后中风,就此得疾,不久驾崩。关于周穆王寿终岁数,史载不详,便成迷案。根据《史记》所载:“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立五十五年,崩。”若依此而论,则为享年一百单五岁。而《竹书纪年》则说,自周受命至穆王百年,并非穆王长寿百岁。因此周穆王究竟年岁几何,各有见解。迄今为止,出土周穆王时期青铜器,有纪年者只到三十四年,尚未发现四十年以上记载。

    便说公元前923年,周穆王姬满在位五十五年去世,子姬繄扈继位,史称周共王,又作恭王,次年改元为恭王元年。周恭王继位时,因穆王长年远游,且西征南伐,耗费巨量财富,使得国家财政十分空虚,经济上渐渐难以支持。但为维持天子威势,为表示赏罚分明,恭王只得将都城附近土地拿出,陆继分封给诸侯大夫,使王室直接支配地域越来越小,收入越来越少。如此以来,周王朝国势开始走向衰落。恭王由是大举进行改革,改变父祖两代以武力征服天下做法,裁减军队,明法息民,以增加国家财政收入。对于边境争端,主要采用和平谈判办法解决,尽量避免武装冲突。废除土地国有及分封旧制,施行土地私有制,允许土地自由买卖,国家依法向土地所有者收缴税金。西周王朝土地私有,便自恭王开始。

    周恭王之前,国家只按原有耕地面积收税,贵族私自开垦耕地,从不交税。今既允许私田存在,则私田亦须如实申报缴税,否则便视为非法,一经查出便即充公。如此贵族垦荒愈多,国库收入愈增。只数年之后,周恭王见国库渐渐充盈,不由大喜,便效先父穆王,出都巡游。一日行到泾水边上,密康公随行;因密国建都在今甘肃灵台县,离此不远之故也。时至今日,当地百姓亦说灵台曾是密须故地,自己是密国后人。而且年轻男女口耳相传,犹说当年密康公与三个美女爱情故事;并说城东河边,还有被称为烂牛湾爱情圣地者。

    便说密康公陪同天子巡游泾水,当夜扎营野外烂牛湾。康公于帐外独坐,遥望天空银河耿耿,星光灿烂。眼见夜深,刚要入内帐安睡,忽见不远处林中出来三个人影,瞬间便至帐外,盈盈跪倒。康公借星光定睛看时,见竟是三位绝色女子,虽穿着朴素,但落落大方,皆有倾国之质。三女拜罢,未待康公开口相问,便既说道:“我等皆乃密国子民,长吏之女。因奉母命,来林中采果摘菇,不料遭遇天子驾至,故不敢冲撞,忍饥挨饿这一整日。今见夜深,天子已睡,故冒死来投国君。尚求看在本国子民份上,相救脱困。”密康公见三女明艳绝伦,观之不足,闻言大喜,乃藏于内帐,暗嘱左右随从,不得向任何人泄露此事。

    一夜无话,次日周恭公巡游半日,启驾回转镐京。密康公送至国境,拜别天子而回,将三女带入密都灵台,命先入内宫,拜见母亲隗氏。隗氏见三女容貌大惊,忽唤密康公至内,殷殷劝道:“我观此三女绝非凡人,你定要将其献给天子不可。”康公大惊道:“母亲何以言之?”国母说道:“我闻野兽三只曰群,人够三个谓众,美女三人乃粲。君王田猎,不敢猎取群兽;诸侯出行,对众人也必谦恭有礼;君王纳妃,不娶同胞三姐妹。此三女皆都美貌如此,同时投奔于你,我儿有何德行,可承受此无边艳福?君王尚承受不起,况你小国寡君乎?以小德而承重赐,终必灭亡,我儿切切慎之。”密康公诺诺而出,但毕竟不舍,由是不听母亲劝告,将那三位女子纳入深宫,并未献出。密康公却不知道,此乃周天子一计,故派三美前来相试,以观其对王室及天子忠心。三女既然不归,周恭王便即断定密侯不忠,由是一年之后,遂派兵灭亡密国。此为史上所载首例美人计,密侯因此亡国,列公须知。

    约公元前900年,周恭王去世,在位二十三年。子姬囏继位,是为周懿王。姬囏生于周穆王四十年,继位之时,年已三十八岁。周懿王继位后政治日趋腐败,国势衰落。次年改元为周懿王元年,在天子位上坐犹未稳,北狄玁狁部便来侵犯,大行杀掠,朝廷官军战之不利,只能拒城以守。玁狁乃是中国北部古代民族,亦作䞤狁、猃狁、荤允、荤粥、獯鬻、薰育、严允等,原意是长嘴猎犬。以上称谓皆为音转而译,形容其族人之面目丑陋,本性凶恶也。国人深受玁狁苦毒,因见天子不能抵御,便作诗讽刺其无能。其诗名《采薇》曰: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玁狁孔棘。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周懿王二年,玁狁入侵宗周之地,疯狂抢劫周人财物,杀死许多百姓。周王闻报,命令边关守军出击,然而战不能胜,反失关隘,周兵大败东归。玁狁敌军乘胜追杀,一直攻至岐山脚下,威胁宗周腹地。岐山离王都镐京只有三百余里,守军不敢再退,于是一面坚守关隘,一面接连向朝廷告急。周懿王姬囏闻报大惧,只得打点精神,急忙挑选国中精兵,命虢公统帅六师,大军西征御敌。同时征调周边各诸侯国军队,前来勤王护驾。虢公奉命而出,率联军进至凤翔,与玁狁军展开激烈战斗。经过数日交战,玁狁军终被击败,逃归本国。

    此战虽然最后周军获胜,但玁狁已知周室衰弱,并非不可战胜。由是此后又屡次出兵,扰乱北境,数年不休。由是岐周不安,天子威信大减,诸侯渐渐不朝。周懿王三年,史官上奏,说天象有异,一天之内接连出现两次天亮,昏而复明。此天象称为“天再旦”,谓是大凶之兆,将于国君不利。其实若以今日天文学名词解释,就是发生日全食现象,全不为怪。古人崇信天象,周懿王由此阴影罩头,总觉国都镐京不利,于是决定迁都,以避灾祸。乃亲自出都考察地形,最终来至镐京西北犬丘。因谓此处于祖源岐周与宗周之间,乃是最佳建都之处。计议既决,遂下令在全国征调工匠,采办建筑材料,择日开工,营建新都犬丘。

    周懿王四年秋,犬丘宫殿尚未完全建好,周懿王就迫不及待下令迁都。大臣劝之不果,只好携妻带子,一起迁往新都。周懿王以为犬丘其名不吉,亲将新都命名为槐里。懿王六年,由于多次遭受外敌入侵,周懿王下令加强国防,征招国中青壮年参军入伍。任命虢公为太师掌军,扩大军队编制,加强军事训练。由此周军威势稍振,周懿王亲自检阅,复生征讨四方、称霸天下野心。六年秋,懿王命虢公率师北伐犬戎,结果大败而归,由此野心顿消。周懿王七年,玁狁之祸未宁,西戎复又侵略周境,一度兵临宗周镐京城外,不足百里之遥。是年冬,岐周遭遇特大灾害,暴雨、冰雹袭击王都槐里,许多家畜、家禽皆被冰雹打死。继而寒流猛增,天气奇冷,南方嘉陵江与汉水都被封冻。许多国人不及防寒,竟被活活冻死。新都槐里接又天降风灾,飞瓦走石,王都附近一片狼籍。懿王十分恐惧,以为上天降罚,复联系到未迁都前“天再旦”异象,终日担心天神会来索取性命,疑神疑鬼,更加威权不振。

    天子威权不振,于彼时册命制度变化中亦可明见。册命制度是西周时期任命、赏赐官员制度,是周礼重要组成部份,也是彰显王权重要表现仪式。据《走簋》、《卫簋》、《免尊》、《师毛父簋》、《师奎父鼎》、《豆闭簋》、《辅师嫠簋》、《扬簋》、《免簋》等彝器铭文表明,周昭王、周穆王时期册命制度,专由佑者和史官执行,一丝不苟。当任命、赏赐诸侯之时,必依朝觐周王礼仪,立中廷,北向,对周王行参拜大礼。而至周懿王时期,《訇簋》等相关铭文都只记载册命内容,却未描述整个册命过程,专任佑者及史官,在册命过程中亦消失其身影。表明在册命过程中朝觐周王之礼,因元老大臣不满,而被打破取消。

    《史记·周本纪》载:“懿王之时,王室遂衰”,至于具体衰落到什么程度,却语焉不详。这些彝器铭文正好可以补充史料不足,从侧面证明周懿王时王权之不振。虽然周懿王治国能力欠佳,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有效控制王朝政权。七年九月,懿王命益公征眉国,益公获胜,归京报捷,并报眉国酋长敖即将前来朝拜周王。同年,周懿王委命吕服余接替备仲,统辖周六师,赐六师将服;命申承其祖大祝之职,管辖丰人兼九戏祝。尽管偶尔有此振作之举,但纵观懿王之世,正如史书所云:“兴居无节,号令不时,挈壶氏不能共其职,诸侯于是携德。”而正因由于周懿王懦弱怠政,便为自己死后,被叔父周孝王夺取王位张本。

    周懿王十三年,北方翟人亦叛,发兵侵略岐周。成、康、昭、穆时期,边境戎狄一直被周军压制,并年年入贡,岁岁来朝,不敢稍有懈怠。而自周懿王即位之后,仅十余年间,各部陆续反叛,不断侵犯西周。懿王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容忍戎狄数次抵达京畿所在。列位看官!岐周国力衰弱如此,自是由诸多方面原因造成,而周懿王自身不善理政,实乃重要原因。周懿王懦弱无能情况,史册并无详载,但据其政令内容,便可略窥一斑。懿王七年二月,朝廷任命益公牧统辖百事僚,在任命辞中说道:官僚骄横淫奢,不顾先王律令乱行暴虐,残害小民,引起反抗危及己身者,都是咎由自取。严令益公牧明察确断,以律量刑。此既证明周懿王有整顿朝纲之心,也同时反应出当时政治混乱局面。而从事后发展来看,周懿王并未能扭转颓势。周懿王二十一年,虢公奉王命率领周师北伐犬戎,结果再次大败而归。

    自此之后,周懿王再也不敢兴兵,只得坐困槐里自守,闲来饮酒作乐,苦度光阴而已。如此又熬过四个春秋岁月,至二十五年春,周懿王去世,终年六十三岁。因史官解说“温柔贤善曰懿”,故众臣为其上谥号为懿王,葬于毕原。周懿王死后,太子姬燮懦弱无能,被叔祖姬辟方趁为懿王下葬之时夺取王位,是为周孝王。列位看官!周王朝为保长治久安,避免内争,向依嫡长子制度继嗣,然周孝王以叔夺侄,此事何解?《史记》对于孝王记载甚少,只有简短的一句:“懿王崩,共王弟辟方立,是为孝王。孝王崩,诸侯复立懿王太子燮,是为夷王。”之后再未提及孝王。则孝王作为周朝首位违背祖制之君,司马迁对其在位五年之久,期间文治武功,竟然丝毫未曾涉及。今人对周孝王继位缘由了解,便主要来自于《竹书纪年》。正是:堂堂耿笔太史公,不提孝王为哪般!欲知真相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嬴非子养马获秦封 周厉王敛赋禁山林

    诗云:去欲蒐戎乘,行将咏德愬。凤洮鸣镝满,云朔羽书稠。汧渭秦非子,河源汉列侯!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周懿王驾崩,本应由太子姬燮继承王位,奈只因太子软弱无能,又不能亲理父亲丧事;且因懿王放弃故都镐京,导致宗室诸侯皆都不满。故此懿王叔父姬辟方临丧发动政变,凭借自身能力,复联络朝中大臣及宗室诸侯,成功夺得王位,史称周孝王。当年便即宣布改元,是为周孝王元年。孝王因得位不正,恐天下诸侯不服,急欲建攻伐之功,以树立天子威权。于是便以不忘犬戎入侵之辱为由,命令申侯率军,大起六师西征。

    申侯乃是姜姓封国之君,定都于今河南唐河县西北。当时虽然受命为帅,但内心实不愿出征,又谓征讨犬戎乃是不义之战,只能给两国都造成巨大损失。又不敢直谏,忽然灵机一动,乃向周孝王建议道:“昔我姜姓祖先曾娶骊山氏,乃华胥氏幼女之后也。骊山氏生下一女,嫁给西戎胥轩为妻,后生一子名叫中潏。中潏因其母亲缘故,归服我岐周,使周朝西部边境不受侵犯。前番小侯将女嫁给中潏后人大骆,生嫡子成。大王今不需以兵戈相向,只需保证使我外孙继承大骆嗣位,申、扈两族必使西戎顺服,且使大周西部边境永保安宁。”

    列位看官!你道申侯为何如此建议,并请求天子册封自己外孙,使其继承西戎部落首领之位?原来其中自有隐情。话说申侯女婿大骆,身为西戎首领,在娶申侯之女前已有妾室,并产庶子,名叫非子。非子生在游牧部落,自幼就喜养马,技术精良,人皆不及。非子奉父亲之命,往周都犬丘贩马,无意间被周孝王在马市看到。周孝王见其所养马匹个个神骏,人又精明能干,便将其留在王都,任命其主管畜牧。申侯知此,担心周孝王偏爱非子,日后会命其回国承嗣西戎首领之位,自己外孙则便必然无份,故此假公济私,因有以上奏请。

    周孝王本来不舍非子离去,且觉申侯所奏实乃妙策,既可征服西戎,且可减免士兵伤亡,又节省军费开支。于是当即准奏,并承诺不放非子回国,更不会支持非子与申侯外孙争位。申侯大喜,便亲自出面,代表周天子与西戎讲和。西戎亦果然接受申侯调解,同意与周天子息兵言和,并表示此后永不侵犯西周边境,一场战争就此化解。据《竹书纪年》载:“元年辛卯春正月,孝王即位,命申侯伐西戎。五年,西戎来献马。”是说免于兵戈征伐,最终西戎遣使入朝,进献良马百匹。周孝王大喜,重赏来使,并回赠粮食布匹等物。

    便说西戎与周朝约和,大骆果立申侯外孙子成为嗣;此后庶长子非子为周王室养马,在周朝效力三年。非子嬴姓,号秦嬴,乃是上古颛顼帝后裔。其先祖伯益,辅佐舜帝驯服鸟兽,舜帝赐其嬴姓。伯益后裔造父善于驾车,因随周穆王平定徐偃王之乱有功,穆王便将赵城赐封造父,造父族人便指国为氏,即为嬴姓赵氏。商亡之后,一部分赢姓商民逃入西戎,后为部落首领,即是大骆分支。因庶长子赢非子长年往返犬丘贩马,故为周孝王所用,由此补叙前文。周孝王为振兴王室,抵御北方戎狄侵扰,便使非子居于汧水、渭水之间,依其天然牧场,大肆繁殖马匹。周孝王谓此乃富国强兵大事,十分重视,每年都要去牧场检阅一番。

    周孝王六年,非子为王室养马三年,马群大增,为周王朝创造极大财富。又过六年,孝王见非子极会养马,便问养马之法,非子对答如流。孝王极为满意,说道:“昔伯益替舜帝养马,立有大功,故受封土,被赐姓嬴。卿其后人,替我养马,亦可封以土地,为周附庸。”遂封非子以秦地,命其延续嬴氏祭祀,号称秦嬴。且支持申侯外孙嬴成,继嗣大骆宗脉,借以和睦西戎。非子死后,其子秦侯继任国君之位。如此嬴秦便为诸侯,登上历史舞台。

    周孝王在位十六年,外服西戎,内修善政。元年正月,命内史先册封蔡为家宰,主司王室内外诸事,兼管百工。并命子蔡出入内廷,听奉懿王遗孀姜氏之命,效忠姜氏,用刑法严肃宫纪。三年三月,孝王居周师录宫,命晨更继承白俗父师氏之职,管辖邑人、萑小臣、守宫、宫犬、奠人及膳夫。八年九月,孝王命史先册命白扬父为司空,司田甸、王居、迎宾事,兼任司寇,讯审刑狱。十三年,周孝王任命微为左史,赐服。命同仲主管西宫事宜,虢季子即司王周宫人,封察弭叔为弭伯家师氏。亦于此年封非子于秦,为周附庸。

    周孝王违反周朝宗法制,夺侄孙太子位以登基,乃是西周王位继承史上特例,亦是西周王朝内忧外患情况下所产生结果。周孝王十六年,姬辟方还没有完成中兴周室大业,便即薨逝,谥号孝王,葬于毕陌。史书谓其“慈惠爱亲曰孝”,故谥号为孝。周孝王崩逝之前遗命,将天子之位复还给故周懿王之太子姬燮,是为周夷王。自此之后,西周王位又恢复嫡长子继承制。正是由于嫡长继位制度,使周王朝避免王位争夺,保持内部稳定数百年之久。周孝王虽夺嫡上位,但十六年间励精图治,打击西戎威胁,并使国力得到恢复,可谓有为之君。

    于是便说周夷王姬燮,继承王位后二年,蜀国与吕国派遣使者向周王室进贡,进献琼玉。周夷王喜出望外,在黄河岸边以宾客之礼接待。你道诸侯朝贡,乃顺理成章之事,周天子因何便即喜出望外?只因此时周王室衰落,许多诸侯早已不来朝贡,而且互相攻伐,不将天子放在眼中也。周夷王姬燮虽然名为天下共主,但深觉天下已经不在掌控之中,有人自动来朝,焉能不喜!《后汉书》载:“夷王衰弱,荒服不朝。”楚侯熊渠且扬言道:“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是乃自承蛮夷,别于华夏,宣布脱离周朝,与中原王室决裂。第五代楚君熊炀在位五十九年去世,熊渠继任国君之位不久,便行此大逆之举,于是天下诸侯皆惊。

    关于楚国国名来源,数千年来一直众说纷纭。直到本世纪《清华简》公布,方得其解。据清华简中《楚居》记载,说楚先君鬻熊妻子妣厉生熊丽时难产,剖腹产后死去,熊丽存活。妣厉死后,巫师用楚(荆草)包裹其腹埋葬。为纪念此位英雄母亲,后人就称己族为“楚”。楚之先祖世居淮水下游,与奄人、徐人等同属东夷。淮、徐、荆、舒每常连言而论,必系同族,且为殷之同盟。后又明确认定楚人即“熊盈族”,并说楚之始祖是为祝融。又有许多学者认为楚人属于苗蛮族,出自于颛顼后裔。楚族虽出自颛顼,直系祖先则应是季连。

    楚先民对自然极为崇拜,尤重日、月、星、山川河流、雷电风雨。战国楚帛书提到雹戏,认为雷电化生万物,又说帝俊生日月,火正为祝融,就是对雷电、日月及火神崇拜。又奠三天,辨四极,萌发出天地观念。楚先民祭天祀地,长盛不衰,故《汉书》称“楚人信巫鬼,重淫祀”。楚人重淫祀且多神话,恰是先祖创造丰富原始文化之结果。众所周知,炎黄后裔是以龙为图腾,则楚先民以凤为神鸟,拜为图腾。《春秋演孔图》曰:“凤,火之精也,生丹穴,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身备五色,鸣中五音,有道则见,飞则群鸟征之。”实际乃是火正神灵,又称朱雀,或曰祝融,南方正神。近当代史学家童书业说:“楚之先祖为祝融,近人多以为即兜,亦即丹朱,本为日神,即日中之鸟。兜与丹朱亦鸟名,则楚人似本亦鸟为图腾之族。”是说楚人将凤视为祝融化身,赋予极大神通。

    当商衰周兴之时,芈姓季连部落酋长鬻熊审时度势,率阖族部民投靠周文王,因受到周王室重视,给予子爵封号。鬻熊由此封爵建国,乃是楚国最早缔造者。楚人感念其功,便将鬻熊与祝融一样,作为祖先祭祀。周成王封鬻熊后裔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赐芈姓,使居丹阳,方正式以“楚”为国号,丹阳为都。楚人在立国之初,曾有往鄀国盗牛祭祀一事,可见芈楚建国之初贫弱状况。在此之后,熊绎带领国人开始筚路蓝缕,艰苦创业。即以丹阳为立足点,向南推进,逐渐发展成为泱泱大国,雄踞南方。楚人与中原诸侯相同,须按时向周天子述职进贡。熊绎携带桃弧棘矢,并贡苞茅,替周天子管理置茅缩酒;与鲜卑首领一起守燎,并无资格参加诸侯盟会。说明楚国地位低下,不仅进贡苞茅,国君还须守燎祭天。

    楚国建国之初,一方面卑事周王室,一方面筚路蓝缕,辛勤开发,国家渐呈勃兴之势。到周昭王时期,虎方、荆楚、扬越等部落势力壮大起来,要与周朝分封诸侯争夺铜料,致周昭王三次跨汉水南征,终至桥崩船毁,六师丧没。此间楚国听从周天子号令,出兵攻打徐偃诸部,徐偃王败亡。熊绎四传至熊渠时,楚国已巩固丹阳根据地,开始向周围地区开拓。至周夷王时,各诸侯开始轻慢周天子,互相征伐。楚君熊渠,由此成为江汉诸夷之首。

    只说楚族虽然深居南蛮,但由于农业经济发展迅速,冶铜技术又遥遥领先于诸夷,故此周围蛮夷部族都来归附,楚国很快壮大。熊渠勇力非凡,并负胆略才识,崇尚进取。话说有次熊渠挟弓夜行,忽看前方林中横卧一物,拦住去路。熊渠猛吃一惊,以为是饿虎伏地觅食,却并不回身逃跑,而是反手抽箭,拉弓引射。只听弓弦响处,便如飞丸弹雀,其矢早中,箭头深深陷没肉里。熊渠见虽射中,但那猎物既不跳跃,也无吼叫之声,不由甚疑。于是仗胆上前看视,却见射中者乃是一块大石,箭簇全部没入石中,但将箭杆上羽毛皆都震落。熊渠惊奇自己神力,又射数矢。此番箭簇皆被折断,休说入石,连箭痕也不曾留下。关于熊渠射术,《史记》记载:“弈名善射,不如雄渠、蠭门。”文中“弈”乃是后羿,雄渠即是熊渠,蠭门实乃逄蒙。则后羿号称射神,但尚不如熊渠、蠭门,由此可见熊渠射术精湛。

    当时周朝夷王在位时期,王室衰微,诸侯国不再朝贡,相互攻伐。熊渠治理楚国,蒸蒸日上,很得江汉之间夷民拥护,于是制定战略规划,开疆拓土。实行友好睦邻,近交远攻策略。当时在楚国周围,谷国、邓国、卢国、鄢国、罗国、权国等小国三面环绕。若与邻国冒然开战,则数国联合,必然寡不敌众。为此避开东面姬姓诸侯,先向西征伐庸国(今湖北竹山县),以解除东进及北上后顾之忧。庸国当初跟随周武王灭商,参加牧野之战,一直是西部大国,楚国敢于展开灭国之战,可见熊渠才略,亦可知楚国实力已是今非昔比。熊渠伐庸一战得胜,复挥师沿汉江南下,驱赶扬越,一直向东追击,拥有整个江汉平原。后进军至鄂,将汉江中游南岸地区纳入楚国版图。既占据江汉,鄂地铜矿自然成为楚国囊中之物。

    时值青铜时代,牢牢占据鄂地铜山矿脉,便直接奠定楚国之后数百年蓬勃发展基础,且成为熊渠一生中至高无上功绩,被其子孙后裔刻鼎勒石,牢记不忘。熊渠射石没羽,略基百年,由是雄心勃勃,肆无忌惮,遂发檄文,扬言“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宣布与周王室决裂。又仿效周天子规制,将自己三个儿子分别封王:长子熊康(熊毋康)为句亶王,据今湖北荆州;次子熊红(熊挚红)为鄂王,幼子熊执疵为越章王,据今湖北荆州及鄂州之间。自武王克商以来,楚国乃是周朝诸侯国中第一个僭越封王者,实在不同凡响。熊渠分封三子,使其分守鄂地全境,明显是为保证所采铜矿资源,能够顺利运回楚都也。

    楚国悍然称王,对周王室而言,是可忍,孰不可忍耶?周夷王姬燮闻报大怒,为保天子威信,便派兵前往征剿。时有鄂侯驭方,主动依附楚国,且不断扩张强大,始与周王室交恶。闻说王师南来,竟率南淮夷、东夷共同叛周,攻入西周腹地,对周王室造成严重威胁。周王不及往伐楚国,急忙回师迎击,并同时派遣西六师与殷八师前往镇压。两军三战,周王师不能取胜,就此罢兵。但在此次伐鄂战役中,周夷王姬燮在誓师宣言中命令,不仅要彻底消灭鄂侯驭方,连其国内老少也一并剪除。此是有史以来第一道屠杀令,诸侯俱都心寒。西周王室与楚国之间,自此结下深仇大恨,代代相传。诸侯离心,周夷王可谓罪不可赦。

    周夷王三年,纪国炀侯向天子进献谗言道:“齐公对王室怀怨,数年不朝。而齐国偏处东海之远,实力又强,王室鞭长莫及。长此以往,齐必联合诸夷,复行武王伐纣之事也。”周夷王闻奏,便知是因齐国强大,威胁到纪国生存,纪侯方进此谄言,实为公报私仇。正要驳斥,但忽想起十九年前,周孝王以叔祖身份篡夺自己王位时,齐国作为亲藩,且拥得专征伐特权,竟未号召诸侯阻拦,甚至并未提出任何异议,以致使叔祖夺位成功。于是佯怒准奏,命征齐侯来京。恐其抗旨不来,复下一令,命天下诸侯皆至京师会盟,商讨要事。

    便说齐哀公,姜姓吕氏,名不辰,齐国第五任国君也。祖父吕得,父亲吕慈母,号齐癸公。齐哀公接到天子征召旨意,闻说是会盟诸侯,因自己是诸侯之长,亦便丝毫不加防范,便即乘车前至槐里,来朝天子。说不得除楚、鄂等不肯朝周诸国以外,其余诸侯陆续到至,相互见礼,依期入宫参见天子,献上各自特产贡物。周夷王皆都以礼相待,当即设下盛宴,约定来日会盟。次日一早,诸侯早早赴会,只见殿外广场上放置一口巨鼎,下架干柴,烧得正旺;踏上宫阶后扭身回望,见鼎内装满清水,正在沸腾,热气盈天,均都不知何意。

    因见纪炀侯站立宫阙,负责接待,便有好事者低声问道:“置此巨鼎何解?烧水至沸何为?”纪炀侯笑道:“无他,煮肉以祭先王也。”眼睛却狠狠盯住一人,却是齐哀公正在拾级而上。那问者便作恍然大悟状,连道:“承蒙指点,领教,领教!”然后入座,心中却依然不免狐疑,暗道:“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从未闻说现煮熟肉,以祭祖先者。却又未见牺牲何在,奇怪,奇怪!”正纳闷间,只听鼓乐齐奏,天子升座。齐哀公为首,率诸侯起身离座,向天子行参拜之礼,周夷王还礼,诸侯归座,稍时佳肴呈献,水陆毕陈,安席乐止。

    于是会盟,周夷王命少师向诸侯重申礼乐制度。然后天子亲自训辞,厉责礼崩乐坏,乃是由于部分诸侯目无天子,不再朝贡之故;而面对戎狄部族频繁侵扰宗周,又有部分诸侯国君冷眼坐观,不遵天子号令,更不主动率本国军马勤王。周夷王说罢,下令开席,诸侯皆都惴惴不安,食不下咽。酒过三巡,便在燕舞乐声之中,只见周天子向身侧站殿郎将微微颔首。郎将领诺,遂引四名高大贯甲武士,直奔右班席首,就座中揪出齐公,分捉四肢,举过头顶,走出大殿。下至台阶一半,郎将喝令一声,武士便将齐公一甩,掷入沸腾之鼎。齐公在沸水中只叫得一声,便被滚水入喉,再两个翻滚,已就此呜呼哀哉,更无声响。

    与会诸侯见此变故,无不变色,两股战战,面前盆缶乱响。周夷王既命烹杀齐哀公,稍稍息怒,心情好转。于是明宣齐侯不尊天子大罪,故今烹之;但念其祖先姜尚有大功于周,故不灭其国,谥齐侯为哀公,改立齐哀公之弟吕静为君,是为齐胡公。又当众褒扬纪炀侯,说其实为忠君尊王典范,主动揭露齐哀公各项不法行为,立有大功。于是与会诸侯眼望纪炀侯,无不愤慨。纪侯未料天子会将自己抛出,当下作声不得,有苦难言而已。于是盟会以血腥结束,诸侯皆散。齐国与纪国便在此场盟会结下世仇,周夷王欲树权威,适得其反。

    夷王六年,周天子在社林打猎,捕获一头犀牛。夷王以为大吉,乃周室中兴之兆,遂雄心复起,欲复先祖旧日辉煌。七年,周夷王派遣虢公为帅,率领六军之师,攻打常来侵扰太原之戎。两军相遇,王师大胜,一直打到俞泉,获得良马一千匹。眼见得周室似乎中兴有望,孰料竟是回光反照,油枯灯亮。夷王八年,周夷王姬燮患病,不能治理国事。同姓诸侯祈求天神,但夷王最终病逝。乃谥号夷王,以天子之礼下葬,由其子姬胡继位,是为周厉王。

    周厉王即位之后,以暴虐著称,不顾国势倾危,只欲兴兵四处征伐不臣。楚王熊渠担心首当其冲,率先受到周朝重点讨伐,于是宣布取消自己及诸子王号,不敢嚣张。此虽是周厉王色厉内荏,却也是神鬼也怕恶人,说来好笑。楚子熊渠在位十年去世,因当时长子熊毋康早逝,国中大臣便按周王朝制度,立其次子熊挚红为王,继承楚君之位。但少子熊执疵却发动政变,弑杀其兄熊挚红,自立为君,史称芈姓熊延。由此熊延治楚,在位二十九年。

    便说厉王姬胡,生于周孝王七年。当姬胡出生之际,冬季天降冰雹,牛马被砸死大半;又南方地震,江汉俱动。及孝王驾崩及厉王即立之际,王室皆陷入大乱。故此当时国中重臣及同姓诸侯皆谓,厉王乃是灾星降世,前来世间葬送周室。列位看官且慢!若按《史记》记载,开篇便给姬胡八字评语,道是:“厉王无道,戎狄寇掠。”但如何具体无道,却未曾明说。只此八字评语,便是后世对厉王视为暴君根源所在。但纵观古今,历来暴政王朝多为短命,便如秦隋之朝;则周厉王既然暴戾,但在位长达三十七年,此事何解?实可斟酌。

    周厉王初登天子位时,周室倾危,诸侯不朝,局势其实不妙,可谓受命于危难之间。历史真相是谓,厉王对经济其实有着独特见解,继承大位之后,便行两事,第一是重视农业,第二是改革税赋。《诗·大雅·桑柔》载谓:“好是稼穑,力民代食;稼穑惟宝,代食维好。”大意是厉王只知以稼穑为重,更不理国政。但以后世各代屯田制度看来,周历王重视农业,并无过错,反而恰是富国之基、强军之本。《史记》又云:“厉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荣夷公。”周厉王贪财,也便被就此定性。但诸公须知,西周推行分封制,天下土地皆归贵族所有。则周历王垄断山川林泽,命向王室缴纳税赋,则是与贵族争利,并非与民争利者。

    在各类史书及金铭文中,都说到周厉王曾为开疆拓土,攻伐戎夷,东征西讨。但因前面两三代君主以来,周朝国力已大不如前,厉王面临如此一个烂摊子,必要重用亲近臣僚,启动改革不可,似乎并无错误。于是重用二人,初为虢公长父,后为荣夷公。虢公向是王族大宗,自周建国以来,世代屡立功劳,问题便出在荣夷公身上。据《逸周书·芮良夫》载,芮良夫不满周厉王重用荣夷公,乃直言进谏道:“今执政小子,惟以贪谀事王,不勤德以备难,下民胥怨。财力单竭,手足靡措,弗堪载上,不其乱而?”究其缘由,是因荣夷公太过年轻,尚且不是西周王族体系核心,厉王重用其人,就是忘掉祖宗遗训。此后老臣全都劝谏,要求重用旧贵族。由此荣夷公结局可想而知,因其封地荣国,此后史册中再未被提及。

    由此便依《史记》所说,周厉王贪图财利,在位后期亲近佞臣荣夷公,改革财税。荣夷公乃荣国国君,既得天子重用,便进言周厉王,宜对山林川泽物产实行“专利”,由天子直接控制,不准国人进山林川泽谋生。厉王闻奏大喜,遂置大臣规劝及贵族反对于不顾,推行山林专利政策。由此群臣大哗,国人亦都公开议论天子过失。召穆公甚至入宫见驾,当面劝谏道:“百姓不能忍受暴政矣!”周厉王闻而大怒,遂命卫国巫师,监视国人言论行为。若巫师发现何人议论国政,反对专利,就命擒而杀之。如此议论国政者渐少,诸侯不朝。

    大夫芮良夫见此,复入宫进谏道:“王室其将卑乎?夫荣公好专利而不知大难。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载也,而有专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将取焉,何可专也?所怒甚多,不备大难。以是教王,王其能久乎?夫王人者,将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使神人百物无不得极,犹日怵惕惧怨之来也。故颂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蒸民,莫匪尔极’,大雅曰‘陈锡载周’。是不布利而惧难乎,故能载周以至于今。今王学专利,其可乎?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归鲜矣。荣公若用,周必败也。”厉王更不听。

    三十四年,王法益严,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厉王因此大喜,对召穆公说道:“吾能弭谤矣,庶民乃不敢言。”召公奏道:“非不敢言,是大王以严律鄣之也。王却不知,防民之口,甚於防水。水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水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於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蒙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所以产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周厉王不听,并任用荣夷公为卿,使其掌管国事。

    自周朝代商之后,取得贡赋手段向有两种,其一乃是施行井田制,命庶民助耕公田屯粮,其二是诸侯采邑主朝觐贡献。但到周夷王时,已有诸侯不朝,同时私田不断开发,使井田制度遭到破坏。由是国人不断自山林湖泽捕鱼、打猎营利,更对西周朝廷经济收入造成巨大威胁。列位看官!你道何谓国人?实乃是居住于国都中人,有百工、商贾、官属,并非专指贫民百姓也。到昭、穆二王时期,贵族内部分化严重,许多失势贵族及卿士地位不断下降,也在城中与平民杂处,成为国人。只因荣夷公竭力施行山林湖泽专利贡赋,由此便即引发国人暴动。正是:厉王改革并无错,周衰休怪荣夷公!欲知国人暴动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荣夷公专利禁山林 周宣王料民闻童谣

    诗云:夷厉相仍政不纲,任贤图治赖宣王。共和若没中兴主,周历安能八百长!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周厉王改革井田,专利山林湖泽,终导致国人不忿,诸侯反周。话说在今南阳东北一带,原有周室附属诸侯噩国,因见周朝势力衰弱,就乘机反叛。噩侯由是联络南淮夷及东夷部落,出兵进攻周朝东南疆域。声势浩大,气势凶猛,一直打到东都成周洛邑附近。周厉王闻报大怒,遂调周军西六师,并北部殷八师,从西、北两个方向,向河洛地区聚集,前往征伐。时有大将姬禹,率武公私家兵车百乘,厮御二百,徒兵千人参战。经过激烈战斗,周军击败噩侯,凯旋而归。厉王命杀噩侯全族,噩国除灭,成周得安。

    未料这边攻噩得胜,那边淮夷又反,发兵相攻。周厉王命虢仲率兵反击,三战不利,未能取胜。于是只好亲临成周,指挥反击。自洛水上游连续多次反攻,淮夷支吾不住,只得败退。两次胜利,周室军威大振,天子威名大噪。话说周厉王虽然自负,却非昏庸之人,却从胜利中看到周朝衰落,王室不振。噩国、淮夷反叛,楚国公然称王,诸侯肆无忌惮互相攻伐,周王天子将要失去共主地位,王国经济走向崩溃,其象已显,勿庸置疑。周厉王便对众臣言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若不革命,则必沉沦。”于是实施改革,先从贵族开始,史书称为“厉始革典”。话说自武王克商建周以来,周公、召公世袭为辅政大臣。厉王因见二公固执旧制,故此改变惯例,起用荣夷公、虢公长父担任卿士,分署内外,治国御敌。周公、召公自然强烈反对,认为天子不用旧章旧臣,是属尔德不明。二公既然反对,举国及天下皆说周厉公昏庸,甚至暴虐,自是毫不奇怪。芮良夫因屡谏不纳,遂退而叹道:“今王学专利,其可乎?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归鲜矣。”然后归于芮国,再不上朝。

    无论众官及诸侯如何反对,周厉王改革亦属颇见成效。十数年后,周朝在戎夷蛮狄心目中天下共主地位开始恢复,渐渐不敢轻犯中原。楚国因怕周厉王伐楚,自去王号,可见周室国力增强,厉王改革成效显著。列位看官!如此一个周天子,按说应为中兴之主,为后世歌颂。未料厉王却以历史上有名昏暴之君盖棺,你道却又为何?须知周厉王与史上昏暴之君最大不同,便乃是私生活干净,没有任何问题。夏桀爱妹喜,商纣宠妲己,其后更有周幽恬褒姒,皆好酒淫乐,嬖于妇人;又甚或以酒为池,悬肉为林,生活糜烂奢侈。而对于周厉王,史书只字未提以上昏君弊病。周厉王终被推翻,却并无“荒淫”史实流传,不亦惑乎?周厉王与其他昏暴之君另有不同者,并非被邻国推翻。夏桀亡于商,商纣亡于周,周幽亡于犬戎,而周厉王通过改革,使强楚自去王号,偏偏亡于自己臣民,是谓“国人”者。

    列位看官!休道国人便如今之国家公民,甚至平头百姓。当周朝之时,国人自然不是奴隶,亦非贫寒百姓,而是拥有土地田产、山林湖泽贵族,甚至连“平民”亦不包括。只因厉王大刀阔斧改革,尤其施行山林川泽专利政策,便即严重损害贵族利益,其实与奴隶及平民并无干系。贵族利益受损,反对天子,却又恐落“犯上”恶名,故指为国人暴动,其实是借“人民名义”,以行造反之实。“国人”者,乃是居天子所居,都城之内居民也。且在周厉王年代,国人皆有参政议政权力。列公只需用后脚跟想一下,亦知其并非所谓下层人民,贫苦百姓。周厉王之失,是在国人开始公开议论自己改革方针过错,人心浮动之时,既不沟通,又不解释,而只采取高压止谤,则终至“道路以目,揭竿而起”。其实背后推手,皆是贵族。

    勿庸讳言,周厉王实是掩耳盗铃。只因高压止谤,时过三年,终于引发国人造反。周厉王三十七年,国都城内百姓“不约而同”起来反叛,袭击王宫。周厉王下令调兵平叛,近臣答道:“周朝寓兵于国,国人即兵,兵即国人。国人暴动,调集何人平叛?”周厉王哑口无言,只得带领亲信逃离镐京,沿渭水河岸一直逃到彘地。此事震惊天下,后世史家便名曰“国人暴动”。大臣周定公、召穆公出面劝解,国人平息怨恨,这才纷纷离去。此后宗周无主,贵族及姬姓诸侯乃公举周公、召公联合执政,政务并由六卿合议,称为“周召共和”。

    当国人进攻王宫之时,周厉王太子姬静因与召公之子发小,自**好,于是逃出太子宫,躲藏在召公家里,不敢出来。未料国人耳目众多,知道此事,就将召公府宅包围起来,要求交出太子,必要当面杀死,方肯罢休。召穆公出府,对暴动国人说道:“昔我多次劝谏天子,但天子不听,故有今日之事。今若杀害太子,则天下必谓我为发泄怨恨而为之。我闻忠臣事其国君,处危不怨,受责不怒。况我身为共主重臣,奉事天子哉?”因见国人不肯散去,于是献出自己亲生之子,眼见其被愤怒国人当场杀死。太子姬静深藏不出,最终免遭杀害。

    卫武公与共伯和闻说京都国人暴乱,遂各带兵入镐京勤王,国人暴动由此平息。于是朝中大臣、贵族及姬姓诸侯,推举共伯和代行天子事,召穆公、周定公共理朝政,开始共和行政。时为西元前841年,便是中国历史有明确纪年之始。书中暗表,周朝是由原始部落步入文明社会早期国家,故氏族成员转化而成国人,是维持周朝统治稳定主要力量。此次国人暴动,直接导致周人贵族与平民阶层之间分裂,非但使西周王朝统治动摇,更致王室日趋衰微,天下诸侯继而分崩离析。此是中国历史进程中大题眼处,大转折处,不可不知。

    “共和行政”长达十四年之久,其四字实质含意,后世争议数千年,迄今尚无定论,但有三大主流意见。其一是以《史记》所载为主,说是周定公、召穆公共同主持政事,即“周召共和”;其二是以《竹书纪年》所云,说是共伯姬和代行天子事,即“共伯和干王位”。其三又有人谓,其实是共伯和摄行天子位,周、召二公执政掌权。持此说者以为,当暴动国人包围召公居所,要求交出太子姬静时,召公只能舍弃自己亲生,以保全太子。则周、召二公尚且不能自保,又如何执掌王朝?由是便请掌握军权之共伯和摄政,召、周二公相辅,号曰共和。“号曰共和”者,即可理解为以共伯和名义执政,此理易通也。由是共和行政,王室衰微,诸侯崛起,为后世剧烈社会变革埋下伏笔,亦为宣王中兴,幽王失国张本。

    以上三种说法,似乎各有道理,但又皆具不小破绽,亦似不太令人信服,便成三千年迷案。则历史真相,究竟为何?依说话人而言,要搞清事情真相,便需知共伯和到底是何人。但与“共和行政”一样,共伯和身份也有两个版本,同样迷雾重重。一种说法是,共伯和就是卫武公,其名谓和。因卫武公兄长称“共伯余”,故此卫武公也可叫作“共伯和”。又据《鲁连子》中所说“共伯和复归国于卫”,似乎更加证明共伯和就是卫武公。此说似乎言之凿凿,但若仔细分析,就会发现卫武公与共伯和根本不是一人。据史载,卫武公寿至九十五岁,去世时是周平王十三年,亦即公元前758年。则以此倒推,共和元年乃是公元前841年,其时卫武公才十二三岁。如此重要政治事件,且是摄政重任,岂会交到一个小孩之手哉?另卫武公兄长被称为共伯余不假,但“共伯”乃是死后谥号,或曰生前封号。兄弟两人共用一个谥号或封号,同样似乎说不过去。故此可以断定,共伯和与卫武公并非一人。

    另有一个说法,共伯和是共国君主,伯是爵位,和是名字。若果是如此,则共国何在?据说就在今之河南省辉县。汉唐以来,这里一直被称为共县,并还有共城城墙遗址。共国原本是周王室畿内邦国,但因周王室逐步衰落,后被卫国吞并,成为别邑。史说共伯和极有修养,品德高尚,且有名望。厉王因国人暴动出奔到彘,国人找到邦畿内诸侯长者前来京师执政,倒也顺理成章。其他诸侯国也都因认可共伯和人品,并知其性格柔和,故此支持其代替厉王执政,是因可以和平相处,免于征伐,也未为不可也。真相或许便是,厉王被流放到彘,国内无君,共伯和名声享誉内外,于是被推举为三公中首席执政,代行王政。

    在此期间,虽仍沿用厉王年号,但政命皆由共伯和名义发出。当时青铜器上册命颁布,都是用“唯王元年”,或“伯龢父(即共伯和)若曰”等开头,长达十四年之久。十四年后,厉王去世,太子姬静也已成年,共伯和代行王政基础已经失去,便带领群臣拥立太子姬静为王,自己则回到共国,逍遥于共山之上。共伯和入朝为首席执政,是顺应国人与诸侯拥戴,且行权宜之计。共伯和权力或许并不如周、召二公,只是因其名望,代行王政而已。

    既然如此,司马迁为何不在《史记》中记载三卿共同执政?后世史家便谓,此乃是司马迁看到共和行政本质,由于自己尊周立场,便有所取舍,改称周公、召公联合执政。同样厉王被流放到彘,也被说成是主动逃到彘地。此等判断与取舍,亦可谓春秋笔法,不必苛责。相反,古本《竹书纪年》记载就更为简单,只一句“共伯和干王位”。则臣下摄行王政,便被放大成为篡夺王位。诸子中《鲁连子》所说“行天子事”,似乎更接近事情真相。

    只说周召共和十四年,亦即公元前829年,周厉王在彘地去世。消息传到镐京,周定公闻报大惊,以为天子既已驾崩,若再将共和执政进行下去,便无疑是篡位自立,必遭天下诸侯共讨。于是找来召穆公,将心中所忧言之。召穆公见问,乃点头叹道:“定公所言极是。我等三人已受天下诟疑十四载,此时天子仙逝,岂敢再居朝堂上位。今太子静在我家已经长大,是我等还政之期也。”遂请周定公及诸侯至府,参见太子静;并说明十四年前,自己将亲生子替代太子之事。众人大为赞叹,由此君臣相会。共伯和见此,便即让位于厉王太子,自请退回封国,为共国之君去也。众臣及诸侯大喜,乃簇拥太子静继位,是为周宣王。

    周宣王因自幼历经磨难,又寄人篱下十四年之久,故此养成刚毅果敢性格,极有主见。故此甫继大位,便厉行改革。因见王朝吏治败坏、百姓离散,于是下令修复公室、广纳谏言、安顿百姓、修缮武器。任用召穆公、仲山甫、尹吉甫、程伯休父、虢文公、申伯、韩侯、显父、仍叔、邵穆公、张仲等一班贤臣,使辅佐朝纲,兴畋狩礼乐,效法文武成康四代先王遗风。且厉兵秣马,整训军马,借助诸侯之力,任用南仲、召穆公、尹吉甫、方叔为将,陆续讨伐猃狁、西戎、淮夷、徐夷、荆楚诸国,以及周边不服王化部族。只数年间,四方既平,王国庶定。周天子威信大复,国内由弱而强。诸侯复又重新进京朝见天子,四夷咸服。

    公元前817年,亦即周宣王十一年春,鲁武公率二公子括、戏,入镐京朝见天子。周宣王见其二子,唯独喜爱公子戏,便以天子名义干涉鲁国内政,强迫鲁武公立次子戏为鲁国太子。鲁武公闻言不悦,但亦只得口称遵旨。大夫樊仲甫时在帝侧,看出鲁武公脸上不豫之色,由是出班劝阻天子道:“我周朝兴国三百余年,固因列祖列宗英明神武,亦仗所行嫡长承嗣之制。今大王欲使鲁公废长立幼,不合旧制,似非不可?”周宣王不听,执意命立公子戏为鲁国太子。鲁武公由是辞别天子回国,当年夏天便即去世。周天子派特使到鲁国主祭,并监督公子戏继立君位,是为鲁懿公。废长立幼,便为鲁国埋下内乱后患。十年之后,括之子伯御攻杀鲁懿公,自立为君。又十年,周宣王讨伐鲁国,杀死伯御,在夷宫册立鲁懿公弟公子称,是为鲁孝公。周天子强涉鲁政,由是声望大减,诸侯此后多有违抗王命之举。

    周宣王中兴功绩,多在于征伐四方。宣王五年六月,猃狁进攻岐周,主力部队集于焦获,前锋抵达泾阳,直接威胁镐京。周宣王命尹吉甫为将,率军反攻。尹吉甫以元戎十乘为先锋,日行三十里,在彭衙(今陕西白水)击败猃狁,继而追击至太原(今甘肃平凉)。宣王又派南仲率兵至朔方筑城设防,使虢季子白率军出征,在洛水北岸大败猃狁,斩首五百,俘获五十人。虢季子白又命属下不其,率兵追击至洛水,再败猃狁;然后班师回朝,向天子举行献俘大礼。周宣王大喜,在太庙为虢季子白举行隆重庆典,彰其功绩,赏赐马匹、弓箭、彤矢、斧钺,并赐得专征讨蛮夷诸部权力。此战过后,猃狁之患解除,北部边境安宁。

    按下北部,复说西边。因诸戎长期威胁西部边境,周宣王在位三年,便任命秦仲为大夫,带兵征讨西戎。激战两年,秦仲战败身亡,死于战阵,残众逃回镐京。周宣王大怒,遂召见秦仲之子秦庄公,及其兄弟五人,拨给七千兵卒,命再次讨伐西戎,并与其父报仇。秦庄公五兄弟奉旨西出,果然是哀兵必胜,乃一举击败西戎,将其部族驱出边塞之外,凯旋班师。周宣王因此大功,遂封秦庄公为西垂大夫,加封以大骆此前所占犬丘土地。秦国之后,晋侯也多次奉命征讨西戎。周宣王二十二年,晋穆侯率军攻打条戎;二十五年,在千亩战胜当地戎族。三十八年,又在汾水、隰水击败北戎。在征伐诸戎战争同时,秦晋二国逐渐壮大。

    前文书曾说,周厉王时,鄂侯驭方联合淮夷、东夷大举进攻西周,深入周朝腹地。厉王调集西六师及殷八师,派虢公长父征讨,未能取胜。大臣武公调动兵车百辆、甲士二百、徒兵千人参战,最终击退鄂夷联军,俘获鄂侯,鄂国灭亡。周厉王随后又与虢公长父征讨淮夷至角、津、桐、遹,终于平定叛乱。战后淮夷震慑,稍加臣服。周宣王五年,命尹吉甫向淮夷征收财帛,调发力役。淮夷停止纳贡,再次反叛,周宣王命召穆公率军征讨。召公以师寰为将,统帅齐、杞、莱等诸国军队,消灭淮夷叛军,擒其冉、翼、铃、达四位首领,获得俘虏、牲畜及财物无数,取得赫赫战功。此战过后,淮夷彻底臣服,数十年间再不敢叛。

    徐国乃是东夷强国,但在周朝连续打击下逐渐衰败,一些部族南迁至淮水流域。周宣王不肯干休,在太祖庙整顿周六师,命卿士南仲、太师皇父为前军大将,亲率大军,与司马程伯休父南征。周军先至南阳,复沿淮水东行,经过激烈战斗,击败徐国。由是徐国归降,四周各方国部族,皆臣服于周。南仲派驹父、高父前往淮夷,各方国、部族都奉命迎接,进献财物。与此同时,又因楚国多年不贡,且于前朝时曾僭越称王,因而宣王屡次伐楚。宣王五年八月,周宣王以元老重臣方叔为将,率兵三万六千人,车三千乘,大举进攻楚国。经过激战,大获全胜。后世晋穆侯墓所出土楚公逆编钟,便是在此战之后,作为战利品被周宣王转赠与晋穆侯。经过以上系列战争,西周疆域得到大幅扩大,周天子声望亦大大提高。

    楚国降服后,周宣王为庆战功,再次分封诸侯。乃命召穆公,在谢邑(今河南南阳)建造住宅、宫室、宗庙、都邑。又开辟土田,命傅御将王舅申伯亲属、家臣及私属迁居于此。周宣王亲为申伯饯行,赐予车马及玉圭,使于谢邑建立申国,作为镇抚南方军事重镇。同时又封吕国,在申国以西。又封韩侯于韩城,建立韩国,作为镇抚北方军事重镇。又封弟友于郑(今陕西华县东),建立郑国。又封仲山甫于樊(今陕西长安区东南),建立樊国;同时封其子长父于杨(今山西洪洞东南),建立杨国。又命仲山甫前往齐国筑城,加强东方边境防御。周宣王还效仿先祖兴畋狩之礼,在东都雒邑(今河南洛阳)会见诸侯。

    宣王后期,国力衰弱,渐渐军威不振。三十一年,周宣王派军攻打太原之戎,没有成功;三十六年,派军征讨条戎、奔戎,战败而归。三十九年,派军征讨申戎,获得胜利。但在同年稍后,周军在千亩之战大败于姜戎,南国之师全军覆没。周宣王王车几乎陷于敌阵之中,在奄父拼力援助之下,方才得以突围。千亩位于今山西介休之南,《史记·周本纪》记载:“宣王三十九年,战于千亩,王师败绩于姜氏之戎。”《国语·周语上》则曰:“丧南国之师。”此战亦是周宣王平生功绩终结,自此周师迅速由盛转衰,宣王亦自一蹶不振矣。

    尽丧南国之师后,周宣王兀自不肯甘休,遂下令太原料民,欲据此以补充兵员、征调物资,再报前仇。仲山甫闻此,急出班谏阻道:“自古以来,天下人口不需普查,就能知道数量。因天子设置百官,各司其职甚明。司民负责登记生死,司商负责赐族受姓,司徒负责人口来往,司寇负责处决罪犯;司牧知晓职员数量,司工知晓工匠数量,司场负责人口迁入,司廪负责人口迁出。天下人口数量,天子询问百官便可知晓。若恐不得其确,还可通过管理农事调查,实无必要劳民伤财,去太原刻意普查也。”周宣王不听,必要亲往料查。

    普查人口之后,发现可供补充兵员者不足一万,宣王不喜。虢文公谏道:“以此普查人口,不可得其实数。因人口皆都附于卿士大夫之家,为其耕种私田,皆都不肯上报也。自武王以来,我大周向行藉礼,原是村社中每逢农耕之始,皆由首领带头举行仪式,先耕种公田,以鼓励集体耕作。藉田原属天子所有,今王道衰微,皆都变为诸侯以及贵族私产。春耕、耨耘、收获之时所行藉田之礼,也成为公卿百官以及贵族,监督巡查庶人耕种、无偿占有公田成果之举。依臣之计,大王应到千亩举行藉礼,以复公田之耕。足食丰库,则谁不愿为兵?此乃富国强兵之道,望大王行之。”无奈宣王不听。便有观点认为,井田制在周宣王时期已遭到严重破坏,公田被大量私有化;周宣王已承认既定事实,故此相关藉礼也被取消。

    公元前782年,周宣王去世,在位四十六年。子姬宫湦继位,史称周幽王者,西周末代天子便是。关于周宣王死因,许多著作记载为宣王游猎圃田时,见杜伯冤魂乘白马白车,戴赤红帽从道边奔驰而来,因执红弓,更搭赤箭,射中宣王前心。周宣王大叫后仰,脊梁却被折断,后倒伏在箭囊上而死。列位看官!你道杜伯何人,冤魂弑帝,却为何来?此乃一段西周公案,亦含谶语及神鬼传说。故此便依古籍演绎一翻,列位看官休得当真可也。

    只说宣王在太原料民回来,天时已暮。因思距离镐京不远,故此命令催趱车辇,连夜进城。方入城门,忽见市上小儿拍手作歌曰:“月将升,日将没;檿弧箕箙,几亡周国。”宣王听了数遍,见内中有“亡周国”三字,便甚恶其语,使御者拘那小儿来问。遂拿得长幼二儿近辇,宣王问道:“此歌谣是何人所作?”那年长小儿答道:“有红衣小儿,到于市中,教我等念此,不知何故,一时传遍满城。”宣王叱退两儿,召司市官吩咐,命传谕全城百姓,禁止家中子女,若再有小儿唱此歌谣者,先问父兄大逆之罪。当夜回宫无话。

    次日早朝,宣王将夜来所闻小儿之歌,述于众臣,问此语如何解说。有大宗伯召虎奏道:“檿乃是山桑木,可以弯以为弓,故曰檿弧。箕乃草名,可结之以为箭袋,故曰箕箙。说其几亡周国,据臣愚见,国家恐有弓矢之变。”太宰仲山甫却趁机奏道:“弓矢,乃国家用武之器。大王料民太原,思欲报犬戎之仇,而犬戎部族皆善骑射弓矢。此童谣是谓,倘若兵连不解,必有亡国之患矣!”太史伯阳父奏道:“凡街市无根源之语,谓之谣言。上天儆戒人君,命荧睍星化为小儿,造作谣言,使群儿习之,谓之童谣。小则寓一人之吉凶,大则系国家之兴败。荧变火星,是以彼身穿红色衣服,教唆众儿,乃天帝以儆大王息兵也。”

    宣王闻罢,暗自点头,便道:“既然如此,今赦姜戎之罪,罢太原之兵,将武库内所藏弧矢尽行焚弃,再令国中不许造卖,其祸可息乎?”伯阳父奏道:“臣观天象,其兆已成,似在王宫之内,非关外间弓矢之事。况谣言曰:‘月将升,日将没’。日者人君之象,月乃太阴一类,日没月升,是谓阴进阳衰,必为女主干政,其事明矣。谣言谓将升将没,原非指目前之事,亦未必发生者。大王今修德以楔之,自然化凶为吉。弧矢不须焚弃。”

    周宣王闻奏,且信且疑,由是不欢而散,起驾回宫。姜后迎入,宣王遂将群臣之语,又备细述之。姜后闻罢惊怪道:“宫中有一异事,妾正欲启奏,未料大王亦遇此奇谣。有先王时老宫人,年五十余,自先朝怀孕,到今四十余年,昨夜方生一女。妾思此乃不祥之物,已令人将草席包裹,抛弃于二十里外清水河中矣。”宣王亦大惊,即宣那老宫人入内,问其当初得孕之故。老宫人跪答:“夏桀末年,褒城有二龙降于王庭,口流涎沫,忽作人言道:‘我乃褒城二君。’桀王欲杀二龙,大史占之不吉。乃设祭龙前,取金盘收其涎沫,收藏内库,二龙飞去。自殷至周,到先王时九百余年,未尝开观。先王末年,那椟内放出毫光,掌库官上奏,先王命发而观之。侍臣手捧金盘呈上,一时失手堕地,所藏涎沫,横流庭下。忽化成元鼋一个,盘旋于庭中,钻入婢子腹中,因此得孕。先王怪婢子不夫而孕,囚于幽室,到今四十年矣。夜来忽生一女,不敢隐瞒,奏知王后。婢子罪该万死,望乞饶命!”宣王不怪,命侍者往清水河看视女婴下落。不一时回报,已被流水漂去不见,宣王不疑。

    次日早朝,宣王召大史伯阳父,告以龙赘产婴之事,复问吉凶。伯阳父布卦已毕,献上卜词:哭又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马逢犬逐。慎之慎之,糜弧箕腋!然后占断道:“羊为未,马为午。哭笑者,悲喜之象,应在午未之年。据臣推详,妖气虽然出宫,未曾除也。”宣王闻奏,怏怏不悦,遂下令道:“城内城外,挨户查问女婴。不拘死活,有人捞取来献者,赏布帛各三百匹;有收养不报者,邻里举首,首人给赏如数,本犯全家斩首。”又命上大夫杜伯专督其事。再命下大夫左儒,督令司市官巡行庭肆,不许百姓造卖山桑木弓,箕草箭袋,违者一律处死。杜伯与左儒不敢怠慢,各督引一班市司官及胥役,一面晓谕四门,一面巡绰缉拿。正是:可笑只为一童谣,便教大劫无处逃!欲知其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周宣王杀妇避谶语 褒洪德献妖入镐京

    诗云:不将美政消天变,却泥谣言害妇人。漫道中兴多补闷,此番直谏是何臣!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周宣王为息童谣应验,下令不许百姓造卖山桑木弓,箕草箭袋。不过半日,城中百姓皆知禁令,无不遵依,止有城外蔽野乡民,尚未通晓。只说王命下达次日,市司官引着胥役巡至北城,忽见城门口有一对乡下夫妻。前面妇人抱著几个箭袋,正是箕草织成;男子背著山桑木弓十来把,跟随于后。此夫妻两口住在远乡,赶著日中做市,起个五更上城买卖,又不识字,哪里知道天子禁令!由是未进城门,便被司市官劈面撞见,喝声:“拿下!”手下胥役闻命上前,先将妇人擒住。那男子见不是头,也不敢问原因,抛下桑弓在地,飞步走脱,追之不及。司市官将妇人锁押,连桑弓箕袋解到大夫左儒处。

    左儒见此大惊道:“童谣之验,以至于此!今所获二物,正应在谣言,况太史言女人为祸,更是果然。既已拿到妇人,那男子无甚妨碍,只可回复王旨便了。”遂隐下男子逃跑之事,单奏妇人违禁造卖桑弓箕袋,依法宜即处死。宣王闻奏也不深究,便命将此女斩讫,桑弓箕袋,焚弃于市,以为造卖者之戒。宣王自诛卖桑弓箕袋妇人,以为童谣已应,心中坦然,也不复议太原发兵,征伐诸戎之事。自此连年无话,安享太平,按下不提。

    再说那贩卖桑木弓男子,虽然仓惶逃走,却不知所为何故,还要打听妻子消息,是夜宿于十里之外。次早听到有人传说:“昨日北门有个妇人,违禁造卖桑弓箕袋,被官府拿到,即时处决,可怜,可叹!”方知妻子已死,遂走到旷野无人之处,落下几点伤心之泪,只得放步远逃。来到清水河边,却远远望见百鸟齐聚,围绕一个浮于水面草席包儿,盘旋飞鸣不止,且以喙衔之,将次拖近岸来。那男子感到奇怪,赶开众鸟,取起席包,到草坡中解看。但闻一声啼哭,原来是一个女婴。他却不知天子悬赏寻找弃婴之事,只暗自想道:“此女既被众鸟衔出水来,定是大贵之人。我今取回养育,倘得成人,后半生亦有所指望。”遂解下布衫,将此女婴包裹,抱于怀中。思想避难之处,乃望褒城,投奔相识而去。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且说三年过后,时当大祭,周天子宿于斋宫。夜漏二鼓,人声寂然,似梦非梦,忽见一个美貌女子,自西方冉冉而来,直至宫庭,入于寝卧。宣王大声斥喝,急唤左右擒拿,并无一人答应。那女子复又出卧,径直走入太庙之中,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将周朝先王七庙神主,做一束儿捆著,抱在怀里,望东而去。宣王起身追赶,忽然打个趔趄惊醒,乃是南柯一梦。由是自觉心神恍惚,入庙行礼,见七个神主俱在,并不曾丢失。九献已毕,回至斋宫更衣,遣左右密召太史伯阳父前来,告以梦中所见,询问吉凶。伯阳父奏道:“三年前童谣之语,大王岂忘之耶?主有女祸,妖气未除。且当年爻词中便有哭笑之语,大王今有此梦,那美貌女子又笑又哭,正相符合。如此说来,我大周将应其谶矣。”

    宣王只听得心跳气促,目不转睛盯着伯阳父,问道:“此前所诛贩卖桑弓箕袋妇人,不足消厚弧箕触之谶耶?”伯阳父叹道:“天道玄远,候至方验。区区一村妇,何关江山社稷,及国家气数哉!”宣王沈吟不语,懊悔不迭。忽想起三年前曾命上大夫杜伯督率司市,查访那弃婴妖女,全无下落,便自耿耿于怀,已有迁怒之意。大祭已毕,颁胙之后,宣王还朝,百官谢胙。宣王便问杜伯:“三年前寻访妖女消息,如何久不回话?”杜伯奏道:“臣当年既奉王命,体访此女十数日,并无影响。其后拿到贩弓女子,便以为妖妇正罪,童谣已验。诚恐搜索不休,必然掠动国人,故此中止。”宣王不待其说完,已勃然大怒道:“既然如此,何不明白奏闻,分明是怠弃王命,行止自碍。押出朝门,斩首示众!”一声令下,直吓得百官面如土色,杜伯大呼冤枉。忽班部中走出一位官员,乃是下大夫左儒,上前施礼叫道:“大王不可!臣闻尧有九年之水,不失为帝;汤有七年之旱,不害为王。天变尚然不妨,人妖宁可尽信?吾王若杀杜伯,国人必将妖言传播,亦被外夷轻慢。岂可枉杀大臣?望乞恕之!”宣王知其为杜伯好友,于是不听,喝令行刑。一通鼓响,刑官已将杜伯首级呈验。

    左儒见此大哭,回到家中,便自刎而死,以谢好友。杜伯之子隰叔奔晋,后仕晋国,为士师之官。子孙遂为士氏,食邑于范,又为范氏。后人哀杜伯之忠,便为其立祠于杜陵,号为杜主,又曰右将军庙。此是后话,按下不提。宣王次日闻说左儒自刎,亦有悔杀杜伯之意,闷闷还宫,遂得恍惚之疾。挨至四十六年,初秋七月,金风送爽,周宣王身体稍豫,意欲出郊游猎,以快心神。乃命司空整备法驾,司马戒饬车徒,宣王乘玉辂,驾六驺,右有尹吉哺,左有召虎,齐往东郊游猎。众人一场打围,好不热闹,宣王心中大喜,便觉神清气爽。

    有道是欢娱恨日短,寂寞嫌夜长。眼见日已西斜,传令散围。众军各将所获走兽飞禽之类束缚齐备,奏凯而回。行不上三四里,宣工在玉辇之上打个眼脸,忽见远远一辆小车,当面冲突而来。车上站著两个人,臂挂朱弓,手持赤矢,向著宣王声喏:“大王别来无恙?”宣王定睛看时,乃是数年前含冤而死上大夫杜伯,下大夫左儒。宣王吃这一惊不小,抹眼之间,人车俱又不见。便问左右人等:“可曾见到有甚怪异?”俱都答道:“并不曾见。”宣王正在惊疑,那杜伯、左儒又驾小车出现,往来不离玉辇前后。宣王大怒喝道:“罪鬼,焉敢来犯王驾!”拔出太阿宝剑,望空中便挥。杜伯、左儒见此,齐声骂道:“无道昏君!你不修德政,妄戮无辜,今日大数已尽,吾等专来报冤。还我命来!”言罢,杜伯挽起朱弓,搭上赤矢,径望宣王心窝内射来。宣王大叫一声,昏倒于车辇之上。慌得尹公脚麻,召公眼跳,同一班左右飞驾入城,扶著宣王进宫,以姜汤灌醒。各军士未及领赏,草草而散。

    宣王遇杜伯、左儒阴魂索命,得疾回宫,自知不起,不肯服药。三日之后,病势愈甚。其时周公久已告老,仲山甫已卒。周宣王乃召尹吉甫、召虎榻前托孤,谓二臣曰:“本王赖诸卿之力,在位四十六年,南征北伐,四海安宁。今年近八十,一病不起,死亦无恨!太子宫湦,年虽已长,性颇暗昧,卿等竭力辅佐,勿替我累世先王大业!”言罢长吁一声,就此驾崩。二臣稽首受命,乃请姜后懿旨,率领百官,扶太子姬宫湦行哀,即位于先帝柩前。以上故事,乃载于《东周列国志》,想是博学看官早已看出。但因系野史轶闻,小说家言,本书在此引用而已,并注明出处,供列位看官以为茶余谈资可也,全然当不得真也。

    周宣王既死,便说其野史轶闻。宣王正妻姜后,乃是齐侯之女,生性贤婌惠达。周宣王初纳姜氏,因贪恋美色,疏于朝政。姜后于是摘掉簪环,自到永巷冷宫请罪,说自己以美色诱使天子耽于淫逸,疏于朝政,故自贬冷宫待罪。周宣王听后大为感动,乃亲请姜氏回归内宫,并告罪道:“寡人不德,实自有过,非夫人之罪也。”从此勤于朝政。此为姜后脱簪典故,出于汉刘向所作《列女传》,倒也不是凭空捏造,捕风捉影。又有告神祈雨典故,说周宣王在位期间曾经发生旱灾,宣王担忧黎民受苦、社稷倾覆,于是亲自到郊外以及列祖宗庙,奠酒埋玉、祭祀天地、祷告神明,祈求降雨。此行果然感动上天,当年夏季天降大雨,禾稼得活。大夫仍叔便因此事作歌,名曰《大雅·云汉》。其歌略曰: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壁既卒,宁莫我听?旱既大甚,蕴隆虫虫。不殄禋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后稷不克,上帝不临。耗斁下土,宁丁我梗。旱既大甚,则不可推。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周余黎民,靡有孑遗。昊天上帝,则不我遗。胡不相畏?先祖于摧。旱既大甚,则不可沮。赫赫炎炎,云我无所。大命近止,靡瞻靡顾。群公先正,则不我助。父母先祖,胡宁忍予?旱既大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我心惮暑,忧心如熏。群公先正,则不我闻。昊天上帝,宁俾我遯?旱既大甚,黾勉畏去。胡宁瘨我以旱?憯不知其故。祈年孔夙,方社不莫。昊天上帝,则不我虞。敬恭明神,宜无悔怒。旱既大甚,散无友纪。鞫哉庶正,疚哉冢宰。趣马师氏,膳夫左右。靡人不周。无不能止,瞻昂昊天,云如何里!瞻昂昊天,有嘒其星。大夫君子,昭假无赢。大命近止,无弃尔成。何求为我,以戾庶正。瞻昂昊天,曷惠其宁?

    另据今本《竹书纪年》等史籍记载,周宣王三十一年,镐京城内有兔子跳跃舞蹈,又有马变成人。三十四年,有马变为狐狸。四十三年,周宣王杀害大夫杜伯。关于杜伯死因,《太平广记》记载为:周宣王有宠妃女鸠,因见杜伯英俊,便即想方设法勾引。杜伯不为所动,女鸠恼羞成怒,在周宣王面前反诬杜伯调戏自己。周宣王听信女鸠谄言,不顾左儒屡次劝谏,先将杜伯囚禁于焦(今河南陕县南),又派薛甫及司空锜将其杀害。周宣王后因遭受冤魂袭扰,复接连杀害司空锜及大臣祝。观此记载,倒似伯邑考与妲己故事原型,出自于此。

    又有传说,周宣王曾命太史作大篆《史籀》十五篇,作为太史教授学童课本教材。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决定统一各国文字,统为小篆之体。于是便令丞相李斯作《仓颉》七章,公车令赵高作《爰历》六章,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七章,作为全国规范字帖,皆取材于大篆《史籀》。《史籀篇》中文字,又被称为籀文、籀篆,到汉光武帝时已失传六篇。经过考证,传世国宝《陈仓石鼓文》,乃是现今仅存,最近似于《史籀篇》上古文字。

    又有《太平御览》引用《琐语》记载,说周幽王出生之时,因不满十月而降,国人便谓此乃亡国之兆。周宣王由此怀忧,便向大臣询问。便有近臣回答,说不足月所生男婴,身体若有残缺,或骨骼有所缺失,则于国家无碍;如男婴身体完好无损,则国家必会灭亡。周宣王因见太子健壮,便谓不祥,准备将其遗弃。上卿仲山甫却劝谏道:“大王今已年过半百,除太子之外,并无更多男嗣,此是上天将弃我大周也。大王如再将此男婴遗弃,则与自求灭亡,有何区别?”周宣王闻言有理,于是打消抛弃太子念头,并于临终之时,将天子之位传之。未料周宣王死后第十一年,幽王灭国,果应其谶,幸有平王东迁,得延周国之祚。

    只说姬宫湦即天子之位,是为西周末帝幽王是也。于是下诏,以明年为幽王元年,命立申伯之女为王后,子宜臼为太子,进后父申伯为申侯。对于幽王生辰,正史并无所载,若依干宝《搜神记》称,姬宫湦生于周宣王三十三年,则其继位之时,方才年仅十四岁,尚未成年。史说周幽王方继大位之初,便即沉湎酒色,不理国事;且为政贪婪腐败,重用奸臣虢石父主持朝政,加重对百姓剥削,激起百姓怨愤,最终致使西周灭亡。

    后有明人所撰名著《东周列国志》,更是浓墨重彩写道:“幽王为人,暴戾寡恩,动静无常。方谅阴之时,押昵群小,饮酒食肉,全无哀戚之心。自姜后去世,益无忌惮,耽于声色,不理朝政。申侯屡谏不听,退归申国去了。也是西周气数将尽,尹吉甫、召虎一班老臣,相继而亡。幽王另用虢公、祭公与尹吉甫之子尹球,并列三公。三人皆谗诌面谀之人,贪位慕禄之辈,惟王所欲,逢迎不暇。其时只有司徒郑伯友,是个正人,幽王不加信用。”若说以上记载果然是实,则周幽王十数岁便能如此作法,实乃是个天才少年,人所不及。

    按下传闻,只主正史。且说周幽王二年,西周镐京发生大地震,附近泾、渭、洛三条河川,俱都发生震动。来日早朝,众臣见时辰尚早,便在廊下闲话,论及昨日地震之事。大夫伯阳父忽然语出惊人,对众臣说道:“此乃上天警示,周朝将亡矣。”众臣大惊,急问此语何谓。伯阳父答道:“天地阴阳,不失其规。今阳伏于下,阴居其上,阳气不得上升,故生地震。泾、渭、洛三河齐震,是阳气失位,河川源头阻塞故也。源头阻塞,国何不亡?水土气通而润,便生禾稼,为民所用。今地无水源,禾稼不生,国何不灭!”

    旁有好友叔带,急止之曰:“干系社稷大事,我兄慎言。”伯阳父不悦道:“正因干系社稷大事,岂能知而不言!当九百年前,伊洛枯竭,夏朝灭亡;三百年前,黄河枯竭,商朝灭亡。今周德衰微,河川源头阻塞;源头阻塞,则水必枯竭。川枯竭,则定会山崩。山川大河,国之所依。山崩塌,川枯竭,非亡国征兆而何?歧山乃大王发迹之地,此山一崩,西周能无恙乎?以我观之,周国灭亡,将不会超过十年,因十乃数之所盈,亦天数轮回也。上天弃周,十年为限。”叔带叹道:“天子不恤国政,任用佞臣,我职居言路,必尽臣节谏之。”

    正说话间,净鞭三响,金鼓九催,诸臣上朝。幽王升殿视政,开口便问:“卿等可有大事奏议,便请讲来。”话犹未了,有岐都留守出班奏道:“昨日地动,泾、渭、洛三条河川枯竭,岐山亦有崩塌之虞。请大王修缮功德,并祭告天地,抚慰宗周万民。”幽王笑道:“昨日宫中摇晃,我已知之矣。山崩地震,此乃常事,何必管他。”众官闻此,皆都面面相觑,不知所云。幽王又道:“孤昨夜得梦,仙子嫦娥下凡,软款多时方去。此是上天欲以美女赐我,尔有司诸官,可体念孤意拟旨,命各诸侯国访求美色进献入都,以充后宫。”

    叔带在班中闻罢,看了一眼伯阳父,乃上前谏道:“山崩川竭,乃国家不样。歧山是我先王龙兴之基,一旦崩颓,事关重磊。大王正宜勤政恤民,求贤辅政,以望消弭天变。奈何不访贤才,而索求美女乎?”幽王闻而变色,暗道:“这厮可恶!怎敢直面顶撞寡人?”却一时无语回答,便将双目看向虢侯。虢石父心领神会,便出班奏道:“商汤之时,九迁国都,未见其危。今我国朝定都丰镐已久,那歧山既已弃之,何关社稷?旧都崩塌,正预示新京之将大兴也。叔带久有慢君之心,适才在殿外廊下便与伯阳父妄议灾祸,危言亡国之论,恰好被臣听到。今又借端公然谤讪大王,着实居心不良,欲造混乱。必严惩之,以靖朝班。”

    幽王脸色渐霁,颔首道:“石父实为公忠体国之言。本应重惩叔带,但孤初登大位,杀人不祥。可将叔带免官,逐归田野为民,永不叙用。”时有大夫褒晌,自褒城前来朝见天子,正在班中,见叔带被黜,急上前进谏道:“大王不畏天变,黜逐贤臣,恐国家空虚,社稷不保。望收回成命,成周社稷之幸也。”幽王闻奏大怒道:“你乃下邦小国之君,怎敢妄言上朝国政!”即命当场拿下,囚禁于狱中,待拟罪处置。又恐再有进谏者,便即宣布散班。

    伯阳父本欲出班为叔带求情,不料被褒晌抢先,且获罪下狱。又思幽王正在盛怒之际,既已饶恕叔带死罪,乃是万幸;倘若争执起来再触帝怒,反为不美,于是便即缄口不言。既已散朝,随众出殿,便与叔带并肩而行。见众臣皆都各归己府,身侧再无旁人,伯阳父这才埋怨道:“未上朝之前,兄还劝我慎言。某那是一计,欲将亡国之兆通过他人之口,以告诫大王耳。未料反是我兄不肯忍耐,轻易出言罹祸。兄因我至于罢官,弟何以堪?”

    叔带叹道:“是我自己愿为,与兄何干!古云‘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吾不忍坐见西周有麦秀之歌,今辞兄远奔他乡,望我兄善观风色,早思退步。”于是拱手作别,回到府中,竟携家眷逃往晋国。因有大才,便为晋公所用,拜为大夫,封于赵邑。叔带由此便为晋国赵氏之祖,赵衰、赵盾,即其后裔也。后来赵氏与韩氏三分晋国,列为诸侯,按下不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褒响进言获罪,被下到狱中,消息传回褒国,举国震惊。褒晌之子洪德忧心如焚,欲进镐京营救父亲,实无计奈。便与母亲商量,请尽出府中资财,往乡中寻购奇珍异宝,好进京献宝赎父。洪母说道:“只要能救你父回来,就算倾家荡产,又有何惜!”洪德奉命,于是引领三五个随从,将钱帛作成两担挑着,每日在城邑中索购宝贝,经年不得。洪母见儿子一无所获,便为其出主意道:“我偏僻之国,城中所有之物,天子宫中何所不有?我儿欲搜奇猎异,莫若到乡间搜寻,反倒未许冀有所得。”洪德声诺道:“母亲说得是,儿未思及此。”于是次日一早,便引随从去到乡间抓寻。出城未久,因天气炎热,主仆数人便即行步艰难,气喘汗流。洪德说道:“莫若到前面村甸,找个歇凉之处,寻口水喝,待日头稍斜,再行上路。”众仆齐道声好,便逶迤前行,看看进入一处村甸。

    众人刚行至一家门首,忽听门枢响处,见有一少女手提陶罐,出门下阶。离其家门首二十步外,却有一个井台,原来那少女是往井台汲水。只见那少女莲步轻摇,步步风景:掠发时显露出臂如嫩藕,行动处更便见腰似弱柳。虽然村妆野束,不掩国色天姿。洪德见之大惊,竟呆在当地,行动不得,不由赞出声来,说道:“如此穷乡,乃有此等丽色!”身后有一随从,却是机巧过人,因向洪德低语献计道:“周天子正在举国选美,此非绝世宝贝?”

    洪德闻言,便如听到晴空中一声炸雷,直炸得七窍松动,茅塞顿开,喜道:“小子,此言甚善,实乃奇计!我父亲囚于镐京狱中,度日如年。久不能救父脱困者,是恐将平常珠宝献上京去,难入天子法眼,反倒弄巧成拙。若得此女贡献天子,我父便有逆天大罪,亦可得赎矣。”于是便在路旁大树下歇下担子,命那献计随从进村打听,此户人家是何景况,此女姓字来历,可否以金帛赎买。那随从见能为主人立功,应了一声,飞也似去了。洪德便斜倚大树,目不转睛盯那村姑相看,便似钩住,离开不开片刻。那村姑也觉出这几个外乡人神色有异,将井水汲满陶罐,趁转身返家之际,便扭颈往这边树下瞄了一眼。见是一个年青公子,衣著光鲜,也便嫣然一笑,快步回家,却在上台阶时打个趔趄,将罐中清水洒了一地。

    未过片时,那随从回来,飞驰一般,老远便道:“公子,天大造化!”待至近前,已是气喘如牛,反倒说不出话来。洪德又气又笑,直等他喘定,方才问道:“你倒说说,有何造化?”那随从答道:“适才那汲水女子,你道是何人?这村甸上男女老少皆知。乃是一个成周男子,早年以贩卖桑木弓箕草袋为生,因犯了周天子忌讳,老婆被杀,自己仗着脚快逃脱。因在清水河中捞出这女婴,逃奔褒国,投奔相识。未料那相识已于数年前搬走,遍寻不见,因此投友不遇,困顿在此。欲自行抚养那女婴,因乏乳食,恰好有个姒大妻子,生女不育,奶水正足。见此女婴长相不俗,就送些布匹之类给那男子,转乞此女过门。抚养成人,取名褒姒,便是适才那汲水女子。数日前那姒大刚刚过世,其妻养这女儿不起;偏这褒姒又常念叨自己不是褒国人氏,整日吵嚷要回镐京,说那里才是原籍故里,姒大之妻无计可奈。你道她母女两个,一个正自抚养不起,一个拼死要回周都镐京,却不是造化怎地?”

    洪德闻听大喜,遂亲至姒家,与姒大之妻讲就布帛三百匹,买得褒姒回家。香汤沐浴,食以膏粱之味,饰以文绣之衣,教以礼数,携至镐京。先用金银打通虢公石父关节,求其转奏天子道:“罪臣褒晌之子洪德,痛父获罪于天,万死不辞。然思死者不可复生,特访求美人名曰褒姒,进上以赎父罪。万望吾王赦宥!”幽王览奏,即宣褒姒上殿,拜舞已毕。幽王观其姿容态度,流盼之际,光**人。于是龙颜大喜,便留褒姒于别宫,降旨赦免褒晌无罪,即命出狱,复其官爵,并为褒国之主。自此幽王与褒姒坐则叠股,立则井肩,饮则交杯,食则同器,一连十日不朝。群臣伺候朝门,皆不得见天子,莫不叹息而去。

    幽王迷恋褒姒,自此居于琼台,更不进申后之宫。褒姒得以专宠,便怀龙孕,十月满足,生下一子,名曰伯服。幽王爱如珍宝,遂欲废嫡立庶,乃传旨道:“太子宜臼,好勇无礼,不能将顺,权发去申国,听申侯教训。”太子欲入宫见母自诉,但天子早已下令阻之,只得含悲忍泪,驾车往申国投奔外公去讫。申后久不见太子进宫,著宫人询问,方知已贬去申国。至此孤掌难鸣,便终日怨夫思子,含泪过日。幽王八年,乃宣布废公子宜臼,另立伯服。

    申后闻此伤心不已,遂修书信一通,将天子废立太子之事告知兄长申侯。列位看官!你道申侯是何来历?原来周朝初建之时,便重用唐尧时期四大臣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分管四方诸侯,称为四岳。武王克商,四岳之后被封于申,为伯爵位,世称申伯。申人以闪电为图腾,居于现今陕西省宝鸡市眉县东北。至周宣王时,母舅申伯被重封申国之君,定都于谢邑(今河南唐河县湖洋镇苍台乡谢家庄),子孙以封地为氏,称为谢氏。幽王即位,因娶申伯之女为王后,申伯便晋封为侯。当时本来是在镐京辅佐天子,因见幽王重用奸佞,愤而归国。初见外甥势穷来投,便怀不悦,此时见胞妹来书,不由大怒,便欲造反。

    据《史记》记载,缘于幽王宠爱褒姒,直接导致西周亡国。因褒姒从不爱笑,周幽王便依佞臣虢石父献计,点燃烽火召集援兵。诸侯见到烽火,率兵赶来,发现没有敌人,方知上当受骗。褒姒见状,破颜大笑。周幽王遂引以为乐,因此多次点燃烽火,戏弄诸侯以取悦褒姒,诸侯皆大怒。幽王十一年,申侯联合缯国、犬戎来攻,幽王再次点燃烽火,诸侯于是不至。正是:且将社稷逗美人,此事可信有几分!欲知此事真假?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辨史疑烽火戏诸侯 难相信伐梓祭特神

    诗云:多方图笑掖庭中,烽火光摇粉黛红。自绝诸侯犹似可,忍教国祚丧羌戎!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依照《史记》所载,申侯因怒外甥无辜被废,遂引犬戎来攻周都镐京。周幽王大惧,遂燃起烽火,望诸侯前来援救。诸侯因数番被戏,此次以为又是天子恶搞,哪个还来?于是幽王只得亲自出城拒敌,一战而败,终被犬戎军杀死在骊山之下。申侯乃引军杀入镐京,褒姒与其子伯服皆被俘杀,西周就此灭亡。此乃《史记》版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因而招致身死国灭,后世读史者几乎妇孺皆知。列公察询便知,说话人不必再加详说。

    但据早于《史记》成书之《吕氏春秋》版,却说周幽王用以戏弄诸侯手段不是点燃烽火,而是击鼓。依照此说,当时西周自岐山东迁建都,是在丰、镐二京,本来靠近戎人所居之地。周幽王继位之后,为备万一,便早与诸侯约定,在京都以西大路上修筑高大土堡,上面设置大鼓。如果戎兵入侵,就击鼓传信,由近及远。诸侯若闻金鼓之声,便需率本国军队前来京师勤王,援救天子。幽王在位期间,因戎兵曾经入侵,天子便命击鼓求援,诸侯军队果都如约而至,将犬戎来犯之敌击退。褒姒见此大乐,喜笑颜开,极爱此种做法。周幽王见褒姒笑容好看,于是屡屡击鼓,诸侯军队多次到来,却不见敌兵,于是怀愤。到后来戎兵大举入侵,周幽王再次击鼓,诸侯军队便即充耳不闻,终致周幽王被杀死在骊山之下。

    只因“烽火戏诸侯”此事古怪,犹如玩笑,故此虽然记之于正史,也便引起后世争议,纷纷质疑其真实性。近代史家钱穆便曾在其《国史大纲》中论道:“周幽王烽火以戏诸侯,此委是街巷小人之谈。诸侯处于四方,又远近距离不同,并不能见到烽火之后同时驰至;至而若闻无寇,亦必休兵愤慨而去,此有何可笑?且举烽火以传寇警,乃汉人防备匈奴之事,秦朝以前并无烽火之说。骊山一役,是幽王主动举兵以讨申国,更无需举烽火以召诸侯者。”此番说法振振有辞,实不可驳。又2012年,北京清华大学整理战国竹简时,发现竹简上记述,亦与“烽火戏诸侯”故事大有偏差。据清华竹简记载,周幽王主动进攻申后娘家申国,于是申侯联络戎族打败幽王,西周因而灭亡。因清华简成书早于秦汉,故司马迁《史记》中所载“烽火戏诸侯”只能是小说家言,该故事并不存在。则对于烽火戏诸侯故事由来,当是司马迁博览群书,引经据典之时,有意从《吕氏春秋》中截取材料,并经过加工,只将击鼓改成西汉时期正流行之举烽火而已。烽火报警始于西汉,太史公据此想像,便毫不奇怪。

    于是西周灭亡原因,便即陷入扑朔迷离。既然不能归咎于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则其历史真相如何?根据考古发现以及相关史料,便知西周灭亡原因并非如此。且说周幽王首任王后乃是申侯之女,生下嫡长子姬宜臼,早被立为太子。后来褒姒进宫得宠,为周幽王又生一子伯服。幽王因其母而爱伯服,欲行废立太子,前朝老臣皇父不从,抵死以抗。周天子大怒,最终皇父被迫归隐,太子姬宜臼出逃。周幽王由是干脆废掉申后,立褒姒为王后,伯服为太子。申侯闻而大怒,与犬戎结成联盟,向镐京进军,战于骊山,幽王被杀。当天子出京迎敌之时,卫武公、鲁侯、许男、郑子等许多诸侯都曾带兵勤王,但因知申后及太子宜臼冤枉,故此并不出力。至犬戎攻破镐京,大肆杀掠,又皆对申侯不满。此为幽王被杀案真相。

    便说犬戎,乃西北诸戎之一部,与白狄、赤狄等活动于甘陇、陕北。在不断迁徙过程中,周族与陇东、陕北乃至晋西戎狄部落交往接触,甚至联姻。其实早在公刘之后,姬姓便在西北戎狄中频频出现,成为周室远亲。譬如神农氏后裔姜姓,既有姜姓齐国,也有在千亩之战中力挫宣王之姜戎。由此周室与犬戎等西北戎狄关系,并非完全异族非类,世仇夙敌,剑拔弩张。故此西周王室即便与犬戎仅隔数道山梁,也并未严阵以待,而要将军力投放在南方荆楚,以及东方淮徐。西北诸戎强势较晚,而且也一直未对西周形成威胁。若《穆天子传》所载穆王西游为真,则西戎首领“西王母”对穆王热烈欢迎,一团和气,既能说明西戎当时尚且处于母系氏族社会,又可说明周与西戎之间,关系远较周楚、周淮之间更加和谐。

    至周夷王时,周室衰落,犬戎诸部这才趁机渐渐兴盛。尤其幽王继位之后,王畿地震,天灾频仍,无力支持西边防务;更兼周幽王重用虢石父、宠幸褒姒,不问政事,故使犬戎变生肘腋。申国原本是周室屏藩,负责抵御西戎入侵第一大诸侯,今反为其带路,故此轻易攻入丰镐。则周幽王骊山之败,纯属犬戎趁隙取利,申侯里应外合,一次军事行动而已。实因事发突然,而非周室实力不敌,周幽王经此一战,便导致身死国灭。况平王东迁后,单单一个秦国便可挡住西戎东进;便知若无千亩之败、关中地震,西周防御犬戎,并非难事。且说周幽王死于乱军之中,在位总共一十一年。自老宫女生下妖女褒姒,因被抛弃清水河,回宫报仇;此事本与幽王无干,却报在他的身上,也可谓张冠李载,李代桃僵,好不可笑。昔年宣王时童谣所云:“月将升,日将没,弧箕箙,实亡周国。”天数早定,至此方应其兆。

    只说犬戎进入周都镐京,大加烧杀,申侯制止不住,忙引本国之兵入宫,先将申后放出。巡到琼台,因闻幽王已死,褒姒归于西戎之主。库中宝玉,搬取一空。申侯故作不知,亦不与他索取褒姒,又敛聚金缯十车为赠,望其撤军归国。不料戎主人马盘踞京城,终日饮酒作乐,纵容部军掠劫四野,绝无还军之意。郑伯时在京中,竟也死于乱军。

    周都百姓陷入水深火热,罹受刀兵之苦,由此皆都归怨申侯,恨其为报私仇,勾引犬戎胡兵入境,以至周室山河破碎,国人遭此荼毒。申侯至此也自后悔不迭,无可奈何,乃写密书三封,发人往三路诸侯处,约会勤王。哪三路诸侯?乃是北路晋侯姬仇,东路卫侯姬和,西路秦君嬴开。又遣人到郑国,将郑伯死难之事报知世子掘突,教他起兵复仇。掘突姬姓郑氏,乃周厉王姬胡之孙,郑桓公姬友之子,周宣王姬静之侄。桓公姬友,便是死于犬戎乱军中之郑伯。郑国人闻桓公被戎兵杀死,便拥立掘突为国主,史称郑武公的便是。

    且说掘突年方二十三岁,生得身长八尺,英毅非常。既接到申侯之书,遂素袍缟带,帅车三百乘,星夜奔驰而来,麾军直逼镐京城下,要与父亲报仇。早有探马报知犬戎国主,戎主大怒,乃与部将定计,派一支精兵出城预作埋伏,准备停当。掘突军至城外列阵,见城上偃旗息鼓,全无动静。不知敌军有计,便喝教左右攻城。便在此时,忽闻丛林深处鼓角震天,一枝军冲出,分为左右两翼,从后面杀来。掘突大惊,急抢至阵后,挺枪来战。忽闻城上号角长鸣,城门大开,犬戎国主亲引一枝军马杀出。两下夹攻,掘突抵当不住,大败而走。戎兵追赶三十余里,收兵回城,自去庆贺胜利。掘突收拾残兵,派人联系申侯,计议再战。

    只过两日,见有无数兵车,自东扬尘而至,哨马来到,说是卫国兵马来援。掘突大喜,迎接出帐,见营外来军威势赫赫,为首居中战车上坐著一位诸侯,锦袍金带,苍颜白发,正是卫武公姬和,时已八十二岁矣。掘突早闻此翁大名,乃上前施以后辈之礼,自陈兵败情状,诉说犬戎厉害,难以取胜。卫武公倒不拿大,下车与掘突以礼相见,拱手答道:“世子放心,孤今倾国勤王,秦、晋之兵不久亦当来至,可败犬羊,并为天子及你父报仇。”掘突再拜相谢,乃请卫侯先行,自命本国军马拨转车辕,重回镐京,离城二十里,分两处下寨。

    列位看官!你道这卫武公是何来历,怎地年至八十有余,尚还亲自出征?且听说话人补叙便知。卫武公姓姬名和,是卫釐侯之子,卫国第十一代君主。卫釐侯在位四十二年去世,太子余继位,史称卫共伯。姬和虽然不能继承王位,但倚仗父亲生前宠爱,将受赐财物大量收买武士,便有不臣之志。卫釐侯下葬之时,姬和派武士埋伏在墓地,突然出手,袭击共伯。卫共伯躲进墓道,终不能脱身,于是自杀而死。卫人见事已至此,便将卫共伯安葬在卫釐侯墓侧,转而拥立姬和继任国君之位,是为武公。卫武公虽靠兵变夺位,但却能逆取顺守,继位后施行先祖卫康叔政令,使卫国百姓和睦安定。犬戎杀死周幽王,攻进镐京这时,乃是卫武公在位四十二年,亦即公元前771年。卫武公得知消息,并收到申侯求援书信,便不顾年纪老迈,即刻率领卫国精兵强将,前来协助申侯平息犬戎,由此书接前文。于是联合郑伯世子掘突,扎营已毕。到第三日上,秦、晋二侯引军来至,四侯聚会,军威大壮。

    四路诸侯会师于镐京城外,升帐聚议破敌之计。晋侯及秦公皆以卫武公年高德劭,惟其马首是瞻,郑公世子掘突更无二话,愿尊其为首。秦襄公提出三路围攻之计,掘突自请为攻城先锋,卫武公皆都采纳。遂令掘突白日挑战佯攻,直到日落西山方退。城内犬戎守军见掘突引军远去,报告国主,戎主于是不复介意。但申侯闻说郑公不胜而退,便知必是诸侯所施疲兵之计,于是暗中做好准备。是夜定更,万籁俱寂之时,卫武公忽令三军尽起,乘夜攻城。一时间金鼓动地,火光烛天,三面喊杀,只西门无甚动静。犬戎主被部将自睡梦中唤醒,正欲亲上城头率军支吾,却闻城中大乱,哨马来报:“申侯造反,率本部人马直向王宫杀来,声言要活捉大王。”犬戎主惊骂道:“中国人背后捅刀,忘恩负义!”因不敌此等内外夹攻,又不知城外到底有多少人马,幸闻西门无有敌军,便急引众而出,一路向西引退。

    卫武公见不战而胜,传令三国军马不要进城,合力追击犬戎。犬戎因尽驱战利军资而行,此时更无恋战之心,没命西遁。只走出五十余里,忽闻前方喊杀声起,原来却是掘突,早就埋伏于犬戎归途。此时见候个正着,于是一声呐喊,从侧翼杀入。犬戎正亡命行走,如何抵挡?片刻间便被杀得狼奔豕突,只得尽弃所得,保护国主轻骑逃走。犬戎国主一边策马远遁,一边于马背上大骂,只恨损师丧众,空忙白回;又悔不听申侯之请,未能于前番完胜之际撤兵。掘突在后追了半天,不及而回,夺了金帛辎重无数。于是回师,在半路遇着卫、秦、晋三国人马,互道祝贺,合兵返回镐京。申侯早在西门外迎接,大赞四侯义薄云天,倾举国之力,匡扶周室于危难之间。尤其赞叹卫武公,以八十二岁高龄,竟能横刀立马,老当益壮,令人感佩万分。纵观夏商周三代,以如此高龄而亲征者,除却姜太公,便是卫武公耳。

    当时诸侯在郊野相见,客气一番,皆随申侯返回镐京。周公听闻捷报,率群臣奉请诸侯进宫。褒姒来不及跟随犬戎国主西行,尚在宫中,此时闻说申侯胜利凯旋,知道走投无路,只得叹息一声,泪落两行,将一条丝巾悬于梁下,自缢而亡。群臣及诸侯登殿,以姬周公、卫武公为首,与众人商量,皆云国中不可一日无君,于是公推故幽王太子姬宜臼,再为天下共主。当日申后乃下懿旨,着令郑伯掘突引军驱车百乘,至申国迎请太子至京。

    太子拜读母亲懿旨,乃知幽王已被犬戎所杀,感念父子之情,不觉放声大哭。掘突奏请启驾,不一日到了镐京,命人飞骑入城传报。由是周公指挥内侍扫除宫殿,国舅申侯引著卫、晋、秦三国诸侯,同一班在朝文武,出郭三十里迎接太子进城。宜臼在车上只见到处房倒屋蹋,宫室残毁,不由凄然泪下。当下先入宫拜见母亲,再与诸侯众臣相见,然后服其衮冕,率众前往祭告祖,复归大殿接受百官朝贺,即天子王位,是为周平王是也。

    平王升殿,众诸侯百官朝贺已毕,叙功论赏。因谓舅父申氏有匡扶之功,欲进爵为公,申侯坚辞道:“因臣之故,不能禁戢犬戎,致京都毁败,国人罹受兵灾,获罪先王,罪当万死,岂敢领赏?镐京亡而复存,乃诸侯勤王之功,王不杀臣,已足见厚恩。”平王见其坚辞,亦不勉强,遂令复为侯爵。卫侯姬和举国全力勤王,进爵为公;晋侯姬仇加封河内附庸之地;郑伯姬友殁于王事,追封公爵,赐谥为桓,世子掘突袭爵为伯,加封祊田千顷;秦君原是附庸,加封秦伯,列于诸侯;小周公姬咺拜为太宰。尊生母申后号为太后;褒姒与伯服已死不罪,俱废为庶人;虢石父、尹球、祭公谄事先王,皆都死于战乱,姑念其先世有功,兼殁于王事,止削本身爵号,仍许子孙袭位。又出安民榜,抚慰京师被害百姓,大宴群臣。

    三日之后,诸侯入宫谢恩,欲辞天子归于封国。周平王因见朝中重臣凋零,于是再封卫武公为司徒,郑伯掘突为卿士,留在朝中,与太宰周公姬咺一同辅政。申、晋二君,以本国迫近戎狄,许其归国镇守屏藩,御敌拒寇。申侯见郑伯掘突英毅非常,乃以女武姜妻之,于是郑伯反为天子平王姨父,自然极快复其先父公爵之位,按下不提。却说犬戎国主逃回塞外,因心怀愤恨,又且认识前往镐京道路,遂常起戎兵,侵占周疆。由是岐丰之地半为戎有,渐渐逼近镐京,烽火不绝。平王不胜其扰,又见镐京宫阙颓败,遂萌生迁都洛邑之念。

    既盟东迁之意,平王为探群臣口气,遂于朝议之间,故作无意中问道:“昔成王先祖,既定都镐京,又营建洛邑,此何意也?”群臣齐奏:“因洛邑为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适均,故命召公相宅,周公兴筑,号曰东都。每遇大朝会盟,天子于东都接见诸侯,亦为便民之政也。”平王点头,便顺着众臣言语说道:“前因三川地动,又遭兵患,我西都镐京宫阙大都崩塌焚毁,再要营建不易。且西戎乘衅而起,逼近镐京,祸且不测,卿等以为如何防御?”太宰姬咺听话辨音,便知天子意图,于是领先奏道:“迁都于洛,实为至便。”两班文武,俱以犬戎为虑,齐声附和道:“太宰之言是也,迁都洛邑,居天下中,实为上策。”

    司徒卫武公慨然道:“诸公是何言也,以此蛊惑天子圣听!夫镐京左据崤函,右携陇蜀,披山带河,沃野千里,天下形胜,莫过于此。洛邑虽天下之中,其势平衍,四面受敌。故先王并建两都,然宅于西京,以振天下之要,留东都以备一时之巡。大王若弃镐京而迁洛,恐王室自衰,不能复振矣!犬戎豺狼之性,申公借兵失策,开门揖盗,使其焚烧宫阙,戮及先王,此不共戴天之仇也。大王今宜励志自强,节用爱民,练兵训武,俘彼戎主,以献七庙,可雪前耻,并扬先王之威。若隐忍避仇,弃此适彼,恐蚕食之忧,不止于岐丰。昔尧、舜在位,茅茨土阶,禹居卑宫,不以为陋。京师壮观,岂在宫室?惟吾王熟思之!”

    平王闻言不悦,沉吟不语。太宰姬咺遂道:“老司徒乃安常之论,非通变之言。先王怠政灭伦,自招寇贼,其事不足深究。今大王仅正名号,府库空虚,兵力单弱,百姓畏惧犬戎,如畏豺虎。一旦戎骑长驱而来,则民心瓦解,复至天子于危殆。则误国之罪,谁能任之?”卫武公刚欲回言,人报国舅申公告急表文来到。平王展观,见其书谓:“犬戎侵扰不已,申国将有灭亡之祸。伏乞大王怜念,发兵救援。”平王大惊道:“如此我西藩休矣!东迁之事,孤意已决,诸公休得再阻!”便不顾舅父告急之请,乃命太史择日东行。

    卫武公见不能止,于是奏道:“臣职在司徒,若主上东行,民生离散,臣请宣之于众。”平王准奏。遂出榜示谕百姓道:“天子驾幸洛邑,国人如愿随驾东迁者,作速准备起程。”祝史作文,将迁都缘由祭告宗庙。于是便弃镐京东行,大宗伯抱著七庙神主,登车先导。秦伯嬴开得闻此讯,亲自领兵前来护驾,百姓携老扶幼,相从者不计其数,号哭于途。至此当年周宣王所做梦兆,以及伯阳父所得卜辞,便即全部应验。梦见美貌女子笑三声,哭三声,将七庙神主捆著一束,望东而去。则大笑三声,应褒姒骊山烽火戏诸侯事;大哭三声,幽王、褒姒及伯服三命俱绝;神主捆束往东,正应今日东迁。又太史伯阳父所得卦辞云:“哭又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马逢犬逐,弧箕箙。”羊被鬼吞者,宣王己未年遇鬼而亡;马逢犬逐,犬戎入寇时乃庚午年也。自此西周遂亡,野史与小说家俱都言道:“天数有定如此。”

    但后世有史家云,平王东迁,随行者只有贵族群臣,丰、镐二京百姓就此扔给犬戎,并未随同迁徙。故此平王在洛邑建国,便只能依靠诸侯力量,并无民众支持。周王室从此落入诸侯掌控之中,并成为诸侯称霸工具。诸侯由此展开长达五百余年残杀,春秋争霸,战国纷争,亦皆源于平王东迁也。周平王迁都洛邑,执政长达五十年之久,由此标志东周开始。此后周王室逐渐衰微,以致最后亡国。此时天子所能直辖王畿,在戎狄不断蚕食下,仅余成周方圆四百里,皆在洛阳附近。同时天子借以控制诸侯军事力量,也日渐丧失。

    只在平王驾崩之后十余年,亦即周桓王十二年,桓王带军讨伐郑国,则郑伯不仅领兵抗拒,而且打败王师,一箭射中周王肩膀。只这一箭其实小可,但亦在此惊天一箭之后,周王天子地位便即严重下降,只剩天下共主虚名,此乃后话。只说周平王东迁之后,亦曾企图立足中原,思谋天下。于是登上洛阳城北邙山,询问群臣,方知此山乃是秦岭余脉,崤山分支。平王因谓其名中邙字不吉,乃为其连取三个别名,分别叫做平逢山、太平山,或曰郏山。群臣见天子所取三个名字都很平淡,丝毫无有峻拔之意,有识者俱都知道,东周王室气象已衰,大不如以前矣。周王朝从此再也不能崛起,果如其山名,五百余载平淡无奇。

    话说平王东迁,见洛阳市井稠密,宫阙壮丽,心中大喜。京都既定,四方诸侯进表称贺,贡献方物,惟有荆国不到,平王议欲征之。群臣皆都劝谏道:“蛮荆久在化外,宣王讨而服之,也只每年进贡菁茅一车,以供祭祀缩酒之用,以示羁縻而已。今始迁都,人心未定,倘王师远讨,未卜顺逆,且宜包容,使彼怀德而来。”平王难拗众意,自此南征之议遂息。秦伯嬴开护驾东迁有功,平王遂晋升其爵,称为秦侯。嬴开辞帝西归,平王抚慰道:“今岐丰之地,半被犬戎侵据,卿若能驱逐犬戎,此地尽以赐卿。酬你扈从之劳,并许你嬴秦永作西藩,为西路诸侯之首。”秦伯大喜,稽首受命而归,即整顿戎马,为灭戎之计。不及三年,率其族人,直杀得犬戎七零八落,戎主远遁西荒。秦侯由是辟地千里,遂成大国。

    由此回说秦人历史由来,前文已经表过,此处略提,以为回顾。秦人皆以帝颛顼后裔皋陶为先祖,唐尧时为士师官。皋陶子伯翳又名伯益,佐大禹治水,以功赐姓曰嬴,为舜帝主管畜牧。伯翳生二子,一名若木、次名大廉。若木封国于徐,夏商以来世为诸侯。大廉之后有蜚廉善走,日行五百里;其子恶来天生神力,能手裂虎豹。父子俱以材勇,为纣王幸臣。蜚廉少子曾孙便是造父,以善御有功,被周穆王封于赵,是为晋国赵氏之祖。其后有非子居犬邱,为周孝王畜马于汧渭二水之间,孝王以秦地封非子为附庸之君,使续嬴祀,号为嬴秦。传六世至嬴开,以勤王功封秦伯,又得岐丰之地,势益强大,定都于雍,始与诸侯通聘。

    周平王十五年,秦侯嬴开薨逝于征途,谥为襄公。子文公即位,梦到郦邑之野有黄蛇自天而降,止于山阪,俄顷化为小儿道:“我乃上帝之子,命汝为白帝,以主西方之祀。”言讫不见。文公乃召太史敦占之,大吉,便于鄜邑筑台,立白帝庙,号曰鄜畤,用白牛祭之。有陈仓人猎得一兽,似猪而多刺,击之不死,欲献文公。途中遇二童子,指其物说道:“此兽名曰刺猬,常伏地中,啖死人尸脑为食。若捶其首,便即死也。”那刺猬闻而大恼,亦作人言说道:“二童与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因何揭我底细?我亦知你等并非人类,实乃雉精变化,名曰陈宝,得雄者王,得雌者霸。”二童子被刺猬说破,即化为野鸡飞去。其雌者止于陈仓山之北阪,化为石鸡。猎人惊异,再回视那刺猬,亦失去踪迹不见。

    猎人不敢隐瞒,将此异事奔告秦文公。文公闻奏大奇,遂重赏猎户,命立陈宝祠于陈仓山。当时秦文公居住西垂,欲筑宫室,闻说终南山有大梓树,欲伐为殿材。数日之后,监工回报,说那梓树甚是奇异,锯之不断,斧砍不入。文公惊异不止,欲亲入山监伐,忽遇大风雨,乃命监工先回,自候雨止去看端地。监工领命而回,因天色已晚,便夜宿山下林中,不远处便是那棵难伐梓树。夜阑更深之际,忽闻众鬼嘻闹之声响自耳畔,俱向梓树贺喜,说其神通广大,人间斧锯皆不能伤。树神应之,言语间甚是得意。却有一鬼不以为然,冷笑道:“秦公若使人被发赤足,以朱丝绕树捆扎,再加以斧锯,梓公将奈之何?”树神默然。

    明日雨停,秦文公率随从进山,监工迎拜,便将夜来所闻鬼语奏报。文公遂依其说,便命监工去冠披发,脱履赤足,以赤绳绕树捆扎,复使人伐之。于是那梓树随锯而断,随即见有一头青牛从树中奔出,其快如飞,径直投入雍水。文公命令骑士持戟列于水边,候其出而击之。那青牛果然不能常在水中藏匿,破浪而出。众骑士上前邀击,争奈青牛力大无比,以犄角轻触,骑士俱都倒地,损手伤足。便有骑士额头血出,发散被面而起,准备逃走。未料那青牛更惧骑士披头散发,血流满面形象,复又没入水中,更不敢出。文公闻此,乃命制髦头大旗,便如人披散头发之状,置于军营之中;又复立怒特祠,以祭大梓树之神。

    秦文公伐树修建宫殿,又建祠祭祀树神之事,偶被鲁惠公闻之。鲁惠公便向天子上奏,说秦国僭祀上帝;并遣太宰到洛阳东都,奏请本国亦用郊禘之礼,平王不许。鲁惠公怒道:“我先祖周公有大勋劳于王室,天下礼乐亦皆系吾祖新手制作,子孙用之何伤?况天子不能禁秦,安能禁鲁?”遂僭用郊禘祭礼,比于王室。平王闻知,竟不敢遣使责问,自此王室日益卑弱。正是:自从秦鲁行郊祀,列国问鼎霸中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子弑父宜臼迁洛邑 叔夺侄成师乱晋室

    诗云:荆山有玉天下名,玉去山存县治幽;九涧只从松顶落,八河旁绕石根流!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鲁惠公自恃祖先周公乃文王嫡子,且有大功于周,故此不服秦国郊祀,更行僭越,擅用郊禘之礼。你道鲁惠公因何如此偏激?是因其自来便即轻视秦人,故说“天子不能禁秦,安能禁鲁”也。如此想法,是以为秦国祖先无非马夫,弼马温而已,乃属天子奴隶,附庸国亦都不算,更何论诸侯。山东六国中,齐鲁燕晋自周武王时就被分封;楚国虽是南方蛮夷,但也号称名门之后,也被周王朝承认。秦国不过养马部落,故为诸侯轻视。

    秦国正式成为诸侯,便是因率兵相救镐京,又助周平王东迁。其实若是追根溯源,秦人祖上反比山东六国出身高贵,其祖先荣耀之时,山东六国祖先反是蛮夷。何以言之?因本书前文已叙伯益家世谱系,此处便无需赘述,列位看官自知。嬴姓部族本来便是商朝贵族,世代辅佐商王,只因参与武庚叛乱,故被分割安置,并被罚作奴隶,为周天子养马,以至沉沦数百年之久。虽然身为弼马温,但秦人不减贵族风范,在完成养马任务之外,还一直与周边西戎等蛮族战斗,不断扩充领土实力,并趁西周末年乱世起兵,帮助申侯平叛,护送平王东迁。于是秦人便为周平王开国功臣,复从奴隶变成诸侯,恢复当年在商朝地位。再说岐丰之地,左有崤函、右有陇蜀,被山带河、沃野千里,乃是文武二王起家之地。周平王弃而东迁,众民无主,姬周发祥地就被平白送归嬴氏。自此秦人开疆拓土,便成西陲强国。

    平王东迁,周朝王纲坠落,无力管理诸侯,从此进入春秋战国时期,长达近六百年。今人喜将王权衰落原因,直接归咎于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及废长立幼,其实不然。究其历史真相,周朝衰亡原因,实在于周平王自身。先说立嫡为是,还是立长合理。自周代取得天下之后,便以亲亲尊尊为纲,并将此观念根植人心。于是无论分封诸侯,或是宗法继嗣,皆依“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为则。若依此制,由于宜臼母为王后,则为嫡子;而伯服乃是庶子,故须立宜臼为太子。但自此后结果分析,则周幽王废嫡立庶,当为英明之举,并非仅是因喜欢褒姒,偏心之故。其后果如何?便是宜臼成为周平王后,当政五十年之久,毫无建树。所谓知子莫若其父,周幽王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改立伯服,可谓明知嫡子宜臼,并非治国之才。

    次说西周末年,王权犹在,并未严重衰落。近人皆谓西周经过周厉王国人暴动,周宣王数次征讨戎狄,国力大大削弱,王权严重衰落。其实若果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之事,则正是体现幽王之时,尚对诸侯有巨大控制力者。既有烽火戏诸侯之实,则说明诸侯愿意顺从周王指挥,周王亦能够调动诸侯。否则无论周幽王是在骊山上点起狼烟,还是擂起巨鼓召唤,亦不会有大批诸侯立刻前来救援。而周平王时代王权衰落,却是世人有目共睹。

    三说周幽王死亡之迷,以及犬戎攻破镐京真相。宜臼被废太子之位,逃奔外公申侯,并借申国兵马讨伐伯服,实为反对其父幽王。曾国与申国是表亲盟国,故支持太子;郑伯桓公因是周幽王叔父,故支持幽王。但其子掘突当时主持成周八师,却拒不发兵救援,其实也就间接支持太子宜臼。在此种情形之下,宜臼叛军勾结犬戎,袭击生父幽王,将其杀死在骊山脚下;而不是攻克丰镐二京,将周幽王擒杀,此事便令人颇费猜疑。追根究底,应是叛军明确知道周幽王此时定在骊山,便即准确打击,突袭幽王近卫部队,迅速将幽王斩首。否则以宗周六师之众,至少两万兵马守卫镐京,且为装备战车,配以青铜武器劲旅,何至被申国、曾国、犬戎部族破城?况晋、秦勤王之师随后即至,再有成周八师增援,叛军必败无疑。

    历史真相应是,申侯发兵镐京之时,太子宜臼便在军中。因其知父亲周幽王出巡骊山,故派人通知犬戎,使其突从山区杀向骊山,对父亲一剑封喉。战后又请犬戎入都,并将丰、镐二京财物以赠;而犬戎先从国库拿钱,后至抢劫城中富户,故史官称曰:“犬戎洗劫丰镐二京。”后世唐朝黄巢之乱,请回鹘平叛,并以洛阳财物答谢,造成洗劫,同是一理。

    四说东迁真相,其实非因躲避犬戎侵扰,而因二王不能并立。周幽王死后,太子宜臼宣布回京即位,未待守城将士反应过来,外祖申侯即打开城门迎接入城,宜臼正式成为周天子。便有在此次政变中失势者逃回周原,很快消息传开,说废太子叛变,弑君杀父。于是周原地区诸侯以虢公翰为首,拥立王子余臣为王,称为携王,宣布宜臼乃属僭越。

    早在周武王灭商之时,因父亲周文王有二弟虢仲、虢叔,便分别封为虢君。虢仲封于制邑,建立东虢;虢叔封于雍邑,建立西虢。虢公乃文、武二王血亲,且皆为得力功臣,又世代掌管天子周六师,故在对外征战中每为大将,更为周人镇守东西边境,乃是重要屏藩诸侯。周厉王时,虢公长父常领周军南征北战,威慑诸侯列国。熊渠畏其伐楚,主动去其王号,可见周厉王对外征战,并非穷兵黩武,虢公长父也并非只是暴君帮凶。厉王三年,淮夷侵洛,虢公长父伐之不克,导致虢氏在周王室地位下滑,朝中反对者渐多,便皆指其为奸臣。

    虢公长父之后,虢国已经不同往日风光。到周幽王时,虽然虢石父在朝中为臣,但也被诸侯看成奸臣,遭到国人反对。虢石父而后又有虢公翰,一直留在周原故国,此时闻说宜臼僭立,故此扶持幽王之子余臣为君。余臣虽为周幽王之子,但其生母身份不明,故非嫡出。但在周人看来,宜臼为争王位,竟勾结申国、曾国、犬戎,洗劫丰镐二京,弑君杀父,就是叛国大逆。故此周原诸侯宁立臣余为携王,也要反对平王,便就出现二王并立局面。虢公翰既立携王,于是争取宗周六师支持。周平王自知不是宗周六师对手,故此被迫东迁。

    东迁之后,周平王为获诸侯国支持,乃封郑武公为上卿,因其控制成周八师军队故也。又拉拢支持晋文侯,加封秦人为诸侯,赐封岐山以西土地。岐山本是携王根据地,周平王慷他人之慨以赐秦人;又向天下诸侯表明,丰镐二京故地还在自己手中,实乃一举两得。后为收买虢公反正,又将此旧地改封给虢国。携王最终失败,便是因为虢公翰已死,后代虢公反而投靠平王;又兼携王自恃天子贵重,不似周平王一般重赏诸侯,故此导致分崩离析。对于平王,犬戎乃是盟友,并非敌人,根本无需躲避。当太子宜臼借外祖申侯之势,袭杀生父幽王之时,向犬戎借兵相助,则是盟友无疑。周平王东迁是为避开携王,由此可知。

    五说周平王天下共主身份,山东诸国并不承认。周平王东迁之后,很多山东诸侯并不支持,且不进贡。尤其鲁国,作为周公封国,山东诸侯之长,一直拒绝承认周平王天子身份,直至其驾崩。周平王死后,鲁国也不派人参加葬礼。继任周桓王几次三番派人前往鲁国,以求取祭品为名,其实是为敦请鲁公前来向平王献祭,代表山东诸侯承认东周合法地位。综上所述,周朝王权坠落,主要是因周平王弑君夺位,所谓得位不正;故此无限分封赏赐,以求诸侯国支持,最终导致造成周朝衰落。依此论之,东周王权不振,实与幽王无关。

    说毕东迁真相,复说虢氏渊源支脉。平王为叙护驾东迁之功,因夺虢仲之地,封与郑武公。后又求虢仲裔孙虢序于民间,封于阳曲,号曰郭公,虢声之转也,并因此为氏。则郭氏来自姬姓,阳曲是为开宗之地;虢序之子郭分,成为郭氏首代先祖。现今湖南长沙,尚存虢氏后裔一支,为古姓虢氏南方仅存承嗣。姓氏并由“郭”复为“虢”,丁口繁衍万人。

    随着岁月推移,兼信史资料有限,虢国本来面目及其迁徙状况,渐已模糊不清。致使先秦两汉文献之中,竟先后出现五个虢国。在《汉书·地理志》中,班固自注其书云:“陕,故虢国。有焦城,故焦国。北虢在大阳,东虢在荥阳,西虢在雍州。”此是最早记录四个虢国。《水经注·河水》卷四:“昔周、邵分伯,以陕城为东西之别,东城即虢邑之上阳也。虢仲之所都为南虢,三虢此其一焉。其大城中有小城,故焦国也。”又把班固所讲“陕县之虢”称为南虢。《史记·秦本纪》载:“武公十一年,灭小虢。”综上所述,是说西周春秋时期,便有东、西、南、北四虢,以及小虢,相加起来共是五个虢国。自东汉以来,史学界围绕诸虢之分封、地望、迁徙,及其相关问题,就展开过激烈争论,最终莫衷一是。

    然据《左传》、《国语》、《史记》诸史所载,周初虢仲、虢叔各封一国,号为东、西二虢,当无疑问。降及春秋,郑灭一虢,晋灭一虢,诸史载之甚详。南、北二虢本系一国,周宣王初年由西虢东迁而来。西虢东迁后遗留小虢,春秋初年为秦所灭。由此诸虢脉络源流,大体已梳理清晰。关于虢字由来,据东汉马融认为,虢人部落原居洛阳周边,善于徒手猎虎,故称为虢。嵩山周边是有崇国,崇侯名虎,故曰崇侯虎,向与周人作对。虢人助周文王平灭崇侯虎,文王便封三弟姬叔于此,改名为虢叔,依靠虢人压制崇人。由于虢叔年纪太小,于是同时封庶出二弟姬仲于此,改名虢仲,辅佐虢叔。武王克商后三监作乱,虢仲依靠地利阻挡武庚等商族反攻,立有大功,周公增其领地为方五百里,将成周洛阳周边皆都封之。后世所谓“内城外郭”,意为内属成周,外属虢国。虢叔无能,被改封文王左昭之地。

    便说南虢国虢公林父,与其同宗虢公翰分道扬镳,各为其主,始终紧跟周平王步伐东迁,并替天子掌管右军。周桓王即位之后,要干涉晋国内政,便命虢公林父带兵攻打曲沃庄伯。虢公遂入侵晋国,并立晋国大宗为晋侯。曲沃家族后为晋国执政,而虢国家族则成晋人仇敌。后来晋国要发动大军攻灭虢国,自然就在情理之中。再到后来虢公丑,依然紧随周天子,常助王室对外征战,频繁与戎狄部族交战,导致虢国雪上加霜,国力日衰。虢公丑轻民重神,贪婪专横,最终导致被大夫詹父所灭。此便是虢国悲剧,亦乃后话,按下不提。

    便说平王东迁,由此王室不振,诸侯崛起。头一个崛起诸侯,正是周平王小姨父郑武公掘突。武公因护送平王东迁,由此取得天子信赖,被委以重任。由此便乘周室衰微,又得专征伐,便逐步侵占东虢及郐地。郑武公二年,占领郐国都城制邑,灭亡郐国;四年占领东虢都城武平,灭亡东虢国。然后横扫鄢、蔽、补、丹、依、弢、历、莘八邑,皆都据为己有。周平王对郑武公如此开疆辟土产生猜疑,欲收回制邑虎牢以东赐地。为保东周王室利益,郑武公让出制邑以西大片土地,着力向东南地区发展,迁于郐国故地,建起新都。至此,郑武公取虢、郐十邑,前华后河,右洛左济,主芣騩而食溱洧,雄图大略基本实现。

    据《韩非子》记载,周平王八年,郑武公欲攻打胡国,先将自己女儿嫁给胡国君主,以讨其欢心。后问群臣:“我欲用兵,何国可伐?”大夫关其思奏道:“臣观胡国可伐。”郑武公大怒道:“胡国,是我兄弟之国,且缔为姻亲。你说其可伐,是何道理?”当即命杀关其思。胡国君主闻之,信以为实,于是不再防备郑国。郑武公知其内幕,遂趁机偷袭并攻占胡国。郑武公为实现强国计划,在本国内率先提出解放商人口号。商人自被周武王灭国,便被定性为世袭奴隶,但却多是掌握技术及善会经商者。郑武公随平王东迁后,就依靠商人力量,开发滩涂荒地,扩建虎牢城池。又将父亲桓公所寄孥京城建成都城,并建桓公宗庙,规模超过百雉,气势宏伟,不让洛阳。郑武公欲称霸诸侯气魄,于此可见一斑。

    胡国被灭,天下大震,然而周王朝毫无反应。各封国见状,纷纷效尤,各成立军团兼并,由是进入弱肉强食时代。同年,熊坎号霄敖,即楚国君主之位,称武王,都于丹阳。周平王九年,蔡僖侯卒,子共侯即位。此时乃是秦文公即位第四年,因率秦人东进关中,都城由西犬丘迁至千渭之会,正式占据周原岐山。从此秦人由天水发源,辗转关中以东黄河流域。天水境内石窟文化遗存颇丰,麦积山、大像山、水帘洞等石窟形成甘肃东部石窟走廊。

    周平王十一年,鲁惠公九年,晋文侯杀携王余臣,周室二王并立局面结束。是年楚武王熊坎立足已定,厉兵秣马,欲伐随国,问计于群臣。班部中走出大夫斗伯比,向楚王献计道:“我国世处汉水东部,郁郁不得展足于四方者,是自困一隅之地而为之也。今欲扬厉军威,用武力君临万方,诸方国必因恐惧,因而结盟以向我,故难离间。今汉东诸国,以随国最大,乃为马首是瞻。大王不如以骄兵之计,使随国自大,其必舍弃诸国,自坏其盟。汉东诸国见此,必与随国离心,则是楚国不战,而得享大利也。”楚武王采纳斗伯比建议,于是掩藏精兵,专以老弱疲惫士卒接待随国使臣。随侯果生轻慢之心。两年之后,楚国打败随国。

    却说郑武公夫人,便是申侯之女姜氏,所生二子,长曰寤生,次曰段。为何唤做寤生?原来是不曾坐蓐,在睡梦中产下,醒觉方知,以此取名寤生,心中因而不喜。及生次子段,长成一表人才,又且多力善射。姜氏便偏爱此子,屡次向武公称道次子之贤,建议立为嗣君。武公不悦道:“长幼有序,不可紊乱。况寤生无过,岂可废长立幼?”遂立寤生为世子。以共城为次子段之食邑,号曰共叔段。姜氏心中愈加不悦,由此埋下郑国内乱后因。

    周平王十三年,卫武公卫和逝世,高龄九十五,在位五十五年,由其子卫杨即位,是为庄公。楚武王霄敖亦卒,子熊眴即位,是为蚡冒,史称楚厉王。楚厉王继位后,乘柴车、穿破衣,开辟山林,大兴开疆拓土之事,出兵征服陉隰,进一步增强楚国实力。楚厉王曾与民众约定,如遇到军情警报,就以军鼓为号,通知一起防守。有一天,楚厉王喝酒大醉,误敲军鼓,民众听到鼓声皆至。厉王忙派人解释道:“是大王醉酒后与近侍玩笑,才错误击鼓。”于是民众散去。过数月,又遇军情警报,楚厉王命击鼓发出警报,民众不至。楚厉王见状,急更改原命,重新申明警号,民众方才信从。以此观之,楚厉王强于周幽王多矣。

    楚厉王在位时期,楚国贵族以效仿华夏礼制为荣。这一日,楚国人卞和游于荆山,目睹金凤凰栖落荆山之巅,于是追寻到该处挖山寻宝,获得一块璞玉。卞和大喜,自语道:“我闻凤凰不落无宝之地,此必绝世之珍也,应奉于我王。”于是带入京城,捧献给楚王。厉王命玉匠鉴定此玉如何,玉匠说道:“是块石头,非为美玉。”楚厉王认为卞和欺君诈赏,于是砍其左脚。楚厉王去世,弟楚武王继位,卞和又捧其璞玉进献,玉匠又说是石头,楚武王命砍卞和右脚。楚武王去世,子楚文王继位,卞和就抱其璞玉在荆山下哭泣,三天三夜,泪干出血。楚文王闻知,派人问其哭泣原因,卞和说道:“我非悲伤肜足,而悲伤将玉作石,以忠为诈也。”楚文王便命解璞,果得宝玉,名为和氏之璧。三献璞之事载于《韩非子》,自然是为寓言,而非史实。但因和氏璧名气太大,后为传国玉玺,需要铺垫,故录于此。

    据后世考证,卞和所见凤凰栖落之处,名为凤凰池,坐落于荆山主峰西侧。清嘉庆《怀远县志》载:“池深一丈,广三丈有余,相传曾有凤凰栖集。”凤凰池东临荆山顶峰启王庙;西连起伏连绵之骆驼岭;南览蜿蜒曲折长淮,来自天外;北眺双山双水绕怀远城,尽收眼底。明嘉靖年间,御史杨瞻登山驰目,感慨万千,因留诗道:“西山日出晓烟浓,怪石盘旋似卧龙;一望柳阴随岸绿,两层花绣映墙红。凤凰池蓄源源水,卞氏岩招面面风;再拜祠前增感慨,万年犹颂夏王功。”又挥毫写下“凤凰池”三个遒劲大字,镌刻在凤凰池畔。凤凰一去不复返,荆山空有凤凰池。凤池玉润,是为怀远十二景之一。荆山失去绝世珍宝和氏璧,金凤凰又飞走,便从西域引种九州名果石榴,又成荆山珍宝。春末夏初,榴花绽放,火红如霞,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金秋十月,榴果飘香,朱实星悬,酡颜剩照双眸醉,珠腹还成百子奇。怀远石榴如今行销大江南北,走进千家万户,已跻身中国著名特产及国家地理保护标识产品行列,按下不提。直至公元前283年,和氏璧被赵惠文王得到。秦昭王闻而垂涎三尺,声称愿以十五座城池换取此璧,遂引发蔺相如完璧归赵典故,既缘于此。

    又至秦始皇并吞六国,获得此璧,命宰相李斯撰文“受命于天,即寿永昌”,刻于璧上,世代相传。但至五代后唐时,此稀世珍宝却突然消失,至今仍无踪影。和氏璧失踪千年有余,究竟何种宝玉,已成疑案。白玉、独山玉、蓝田玉、玛瑙、岫玉、月光石、拉长石、翡翠诸说,莫衷一是。卞和亦因此璧而被世人尊为白玉祖师,奉为白玉真人。《太上经》曰:“道之积成,托形立影,与时翱翔,有形无体,谓之真人。”若卞和得玉于荆山是实,则需加甄别一番,究竟是哪个荆山。因全国共有四处荆山,分别乃为湖北省南漳县西部,陕西省阎良区、三原县、富平县三地交界处,河南省灵宝县阌乡南,以及安徽省怀远县西南。四座荆山,其中以湖北荆山最为出名。则只需将卞和与其所处年代楚都所在地相结合,便知其得玉之地乃是湖北荆山。因楚国在春秋早期,是在丹淅至荆山一带活动,史学界已无异议焉。

    闲话少叙,书归正本。只说周平王十五年,秦文公嗣位,在渭水流域设鹿畴,用三牢之礼祭祀伏羲,开创祭祀人类初祖伏羲活动先例。自此直到清朝,历代帝王祭陵昭祖,史录有七十六次,立碑文三十余方。周平王十六年,焦国为虢国所灭,是为诸侯国中存世时间最为短促者。当时宋武公在位,在济南东北一带忽然兴起一个游牧民族,名曰长狄,自建鄾瞒国,常袭击齐宋两国。是年秋,长狄首领缘斯引兵入侵宋国,宋武公询问何人带兵御敌,胞弟皇父充石时为司徒,请命率军前去抵抗,二子谷甥与司寇牛父俱往。两军对阵,皇父充石命而班驾驭战车,公子谷甥为车右,司寇牛父为车左,自己居中,共乘一辆战车指挥,在长立(封丘县城西南)展开激烈战斗。由是打败劲敌长狄,俘获缘斯,但皇父二子皆都死难。

    周平王十七年,亦即公元前754年,罗马城始建,并在此后漫长岁月中饱经盛衰枯荣。罗马旧城西北角梵蒂冈称为教皇国,面积不到半平方公里,却是全世界基督教领导中枢,基督徒顶礼膜拜圣地,更为罗马城染上一层极为神秘色彩。是年杞国哲人兼天文学始祖出生,历史未载其名,只记作“杞人”。其长大之后,常为天塌地陷焦虑,又忧宇宙爆炸、星球撞击、地球变热、核子威胁、地震滑坡等七灾八难。便被时人讥笑,称为“杞人忧天”。但闻如今世界天文协会决定,已将此“杞人”列为新发现小行星命名候选人之一。

    平王十八年,秦国开始专设史官纪事。二十二年,楚惠王出兵北伐,陈闵公被杀。陈乃妫姓古国,开国君主胡满,帝舜后代,周武王灭商后所封,建都宛丘。楚惠王既杀陈公,便将陈地划为楚国郡县,至此陈国宣告灭亡,国祚三百余年。二十五年,晋文侯姬仇卒,子姬昭侯伯即位。晋昭侯封叔父姬成师于曲沃,人称曲沃桓叔。由于桓叔善政,曲沃又是晋国大邑,地理环境优越,故此很快成为晋国政治经济中心,超过晋都翼城。由此便说曲沃桓叔,以明晋国称霸之前百年历程。桓叔名成师,晋穆侯之子,母姜氏乃是齐国之女。穆侯七年,晋攻条戎,兵败而归,史称条戎之战。适逢姜氏为晋穆侯生下长子,晋穆侯便为此子取名为仇,继又立为太子,以示不忘条戎战败之耻。三年之后,晋穆侯攻打北戎,战于千亩,晋军大获全胜。恰逢姜氏又生次子,晋穆侯因为此战得胜,于是给次子取名为成师。晋国大夫师服闻此,便作预言道:“君王为子取名,何其怪耶!太子名仇,怀恨之意;次子谓成师,成就大业之意也。虽名号自取,然事有其规,今嫡庶名反,晋国能不乱乎?”

    至晋穆侯去世,弟殇叔夺侄之位自立,史称晋殇叔。太子仇出国逃亡,四年后率领徒众袭击殇叔,夺取君位,是为晋文侯。文侯在位三十五年去世,子姬伯继位,是为晋昭侯,便将叔父成师封于曲沃,以晋靖侯孙栾宾辅佐。桓叔经营曲沃,规模大于晋国都翼城,违背周制。大夫师服便又劝谏晋昭侯道:“臣闻立国之本,尊卑有序,上下有别。今桓叔国都越制,君臣本末倒置,曲沃日后必为祸害,大王宜预为之备也。”但晋昭侯不听。

    桓叔受封曲沃之时,已经五十八岁。因有德行才能,在国人中威望很高,故多有志之士纷纷投奔。曲沃地理优越,再加桓叔苦心经营,由此实力很快超过晋都翼城。曲沃桓叔于是欲望大炽,渐渐萌生篡夺亲侄晋昭侯政权之念。面对曲沃势力扩张,师服再上奏章劝谏,晋昭侯又不听,更不采取措施制止。晋昭侯七年,大臣潘父弑杀昭侯,欲迎立曲沃桓叔。晋国卿士大夫怒而起兵御敌,桓叔兵败,只好退回曲沃。晋国人立晋昭侯子姬平为国君,是为晋孝侯,并且诛杀叛党潘父。至此翼城与曲沃对立为仇,晋国实际已是两个政权并立。

    晋孝侯八年,曲沃桓叔去世,终年七十二岁,其子姬鳝继位,史称曲沃庄伯。庄伯死后,子曲沃武公继位。在曲沃庄伯、武公数次攻伐之下,先后杀死晋昭侯、晋孝侯、晋哀侯、晋小子侯、晋侯缗五主,并驱逐晋鄂侯。至晋侯缗二十七年,亦即公元前678年,曲沃武公终于消灭晋国公室,并得到周天子认可。至此晋国分裂已达六十七年之久,小宗桓庄之族终于打败大宗,取代晋文侯一脉,夺得晋国正统地位。且又始以大国面目,重现春秋时期历史舞台。正是:成者王侯败者贼,历史何有是与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掘黄泉郑庄见生母 筑盟台齐僖起石门

    诗云:黄泉誓母绝彝伦,大隧犹疑隔世人。考叔不行怀肉计,庄公安肯认天亲!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按下晋国内乱未消,复说郑国政变初起。郑武公二十七年,亦即周平王二十七年,公元前744年。此年郑武公病重,武姜眼见夫君不起,又请立共叔段为太子,郑武公致死不肯答应。于是郑武公去世,在位二十七年。长子寤生继位,是为郑庄公。郑武公死后,葬于今河南荥阳北部敖山飞凤顶。因武公陵墓于此,又称武公岭,因敖山广大武公之德,遂又名广武山。据说周边广武、原武、阳武、武德、修武等地名,皆出于郑武公。

    郑庄公即位,仍代其父为周朝卿士。姜氏见少子共叔无权,心中怏怏,乃谓庄公道:“汝承父位,享地数百里,使同胞之弟容身蕞尔小城,于心何忍?”庄公大孝,乃顺口答道:“惟母所欲。”姜氏便狮子大开口道:“何不以制邑封之?”庄公为难道:“制邑以岩险著名,先王遗命,不许分封。除此之外,无不奉命。”姜氏遂道:“京城亦可。”庄公闻言默然不语。姜氏作色道:“再若不允,惟有逐去别国,使其别图餬口罢了!”庄公连声道:“母亲言重,儿子不敢,便依母命便了。”次日升殿,即宣母命,欲以京城分封共叔段。

    大夫祭足闻言大惊,急出班谏道:“大王切切不可!有道是天无二日,民无二君。京城向有百雉之雄,地广民众,与都城相等。共叔若封大邑,是国之二君也,必恃内宠于国母,恐有后患。”庄公沉吟道:“虽然如此,但此是我母严命,孤何敢拒之?”终封共叔于京城。共叔谢恩已毕,入宫来辞母亲。姜氏私谓共叔段道:“汝兄不念同胞之情,甚是薄幸,被我逼勒,方封以京城,心中未必愿意,事后必悔。我儿到京城,宜聚兵搜乘,阴为准备,倘有机会可乘,我当相约,儿兴师袭郑,我为内应,国可得也。”共叔领命,遂往京城居住,自此国人俱称京城太叔。自今京城贡税俱留在库,不上缴国君,兵车俱听征调。

    太叔托名射猎,逐日出城训练士卒,并收二鄙之众,袭取鄢及廪延。两处邑宰逃入郑国,将太叔夺邑之事备细奏闻国主,郑庄公点头不言。班中走出一位官员,乃是上卿公子吕,字子封,昂然奏道:“臣闻人臣无将,将则必诛。今太叔内挟母后之宠,外恃京城之固,日夜训兵讲武,其志在篡位。臣请一支偏师,直造京城,缚共叔段而归,绝此后患。”庄公摇头道:“此乃小过,大恶未著,安可加诛?且叔段乃我母爱子,寡人之弟。寡人宁可失地,岂可伤兄弟之情,逆拂国母之意乎?卿勿妄言,寡人当思之。”稍时散朝,公子吕谓正卿祭足道:“主公以宫闱私情,而忽社稷大计,吾甚忧之。”祭足笑道:“主公才智兼人,此事必非坐视,定有应付之计。子其勿忧,姑且待之。”公子吕不语,半信半疑。

    其后不久,叔段命郑国西、北边邑,需都听从自己管辖。公子吕闻报,复入宫劝郑庄公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今臣等不知所从矣。大王如欲将郑国交给太叔,则臣请往京邑辅之;否则就请除之,休使吏民疑虑,无年适从也。”郑庄公只善言安慰道:“寡人且不着急,卿何必如此?不用你我动手,其多行不义,必会自取灭亡者。”公子吕见庄公如此从容,不知其意,喟叹而出。共叔段见兄长对自己所为置若罔闻,以为其惧母威,便愈加胆壮,复命两属边邑归顺自己,直到廪延。公子吕复进宫进谏道:“可以动手矣!地扩民众,将不可制。”庄公笑道:“对君不忠,对兄不悌,其能久乎?土地虽广,愈速其溃。”

    郑庄公二十二年,庄公扬言欲入洛邑,辅政周天子。姜氏闻听大喜,使人送信幼子,约定日期,命其前来夺城,己为内应。共叔段遂回书母亲,一边修理城廓,聚集民众,修造盔甲武器,备好战车,将要偷袭郑国都城。郑庄公早命公子吕于半途截夺书信,得知叔段起兵日期,且有造反证据在手,于是说道:“可以出兵矣。”于是发兵讨伐叔段。共叔段一战而败,逃回京邑,庄公命公子吕率二百辆战车进攻,京邑军民皆都迎接王师,共叔段再次逃到鄢邑。公子吕再攻鄢邑,鄢邑士卒溃散,叔段又逃到共国,自此流亡在外。

    郑庄公既平定叔段叛乱,便将母亲武姜安置在城颍,并发誓道:“不到黄泉,不再相见!”但过年余便颇后悔。颍城谷吏颍考叔得知庄公悔意,借机上贡。庄公赐宴,颍考叔将好肉留而不食。庄公问其原委,颍考叔答:“家有老母,未曾品尝君王赏赐,愿以此肉羹馈之,使感大王之德。”庄公听闻后,大发感慨道:“寡人有母,却不能得见,不如卿也。”颍考叔借机进言道:“臣闻大王有誓,不达黄泉,誓不相见,此不为难也。只要命人挖条隧道,其深能见泉水,就而见母,有何不可?”庄公闻言大喜,立命动工。隧道掘成,庄公与母武姜分别自两端走入,母子最终团聚。自此之后,郑庄公对兄弟相残也颇悔恨,使胞弟流亡外国,深感不安。直到庄公逝后十余年后,叔段之孙公父定叔在厉公允许下方归郑国,此乃后话。

    列位看官!庄公虽然勇烈,但终其一生也未能实现霸业;子孙等皆未能成,终究在战国时被韩国所灭,深可叹惋。但郑庄公是春秋初年最出彩人物,也是第一个崛起方国,便被史家称为春秋小霸。春秋时代,各诸侯尚无统一天下野心,一般只想称霸立威;而战国则不同,只因周王室不能自保,各国便争欲为天下之主矣。只说郑庄公在解决共叔段内部叛乱之后,便即扩充军队,广开疆土,先伐卫,又与齐结盟伐翼、伐宋、侵陈,比武公更为激进。周平王对郑庄公愈加不满,又见其长年不在朝中供职,于是便欲拔虢公忌父为上卿。

    郑庄公身虽在本国,但留人于王都打听朝中之事,动息传报。因闻平王欲分政于虢公,即日驾车如周,朝见已毕,便以虢公之事相问。周平王心惭面赤道:“因卿国中有事,欲使虢公权管数日,以候卿来。虢公再三辞让,已还其国矣。卿又何疑?”庄公冷笑道:“周之国政,用人之柄,王自操之。虢公才堪佐理,臣理当避位。”平王愈加慌乱道:“卿父子有大功于国,故相继付以大政四十余年。今卿既有疑朕之心,当命太子狐为质于郑,何如?”庄公推辞道:“焉有天子委质于臣者?恐天下以臣要胁君王,臣当万死!”周平王闻此,手足失据。群臣奏道:“依臣等公议,王不委质,无以释郑伯之疑;若独委质,又乖君臣之义。莫若君臣交质,两释猜忌。”周平王与郑庄公皆以为善。于是郑世子忽待质于周,周太子狐亦如郑为质。史官评论周郑交质之事,以为大周朝三百余年君臣纲纪,至此尽废。

    周平王三十年,公元前741年,楚历王蚡蝐在位十八年病逝,传位于太子。历王弟熊通心怀大志,喜招贤纳士。闻兄长去世,便突然发兵占领楚都丹阳,捕杀蚡蝐之子,自立为楚君,史称楚武王。虽然弑君自立乃为大逆不道之举,但正是这场宫庭政变,就此改写楚国历史,使其走上大国之路。熊通一面安抚楚国公族,赢得国人拥戴,巩固政权;一面大力发展经济,积极向周围开拓。重用大夫莫敖屈瑕,大将斗伯比、斗廉,向濮人大举进攻,占有川鄂交界广大地区。后又引兵北伐鄀国(今湖北宜城),乘胜越过邓国(今河南邓州),远伐南阳盆地申国、吕国。申吕两国无力抵抗,求助于大周天子。周平王派军南下击楚,熊通审势度势回兵,又顺路攻下权国(现湖北荆门马良镇)。由是改国设县,建立权县。此乃中国史上最早县制,被称为中华第一县。如此以来,汉水流域中下游基本被楚国囊括殆尽。熊子玉乃系楚武王从弟,自幼聪敏有志,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先后被授予大将军、楚国卿等要职。但为人傲慢自负,向来藐视成王,耻为同族,以至自己更姓为成,改名得臣。

    公元前734年,周平王三十七年,卫桓公以怀山药为礼,敬献周王。从彼时起直到清末,怀山药一直作为进献朝廷贡品,被誉为国药之宝。是年以色列联合亚兰国,攻打犹大王都城耶路撒冷。亚述王提格拉特帕拉沙尔三世,向腓力斯人开战,占领加沙,向南一直进军到埃及布罗克,占领整个巴勒斯坦。加沙王哈农、以色列王及犹大王皆来纳贡称臣。科林斯移民此年到达西西里岛东部,建立起古代希腊城邦。次年,亚述王觊觎迦南,率大军包围亚兰都城大马士革。亚兰人盟友北国以色列束手无策,不敢进攻。大马士革坚守两年,到公元前732年终被亚述人攻破,亚兰王利汛战死,王国就此灭除。此年乃是中国周平王三十九年,鲁惠公三十七年。卫桓公之弟姬州吁骄横僭越,因被废绌,出奔异国他乡。

    州吁乃是卫庄公之子,母亲为庄公小妾,母子皆深得国君宠爱。州吁年长后爱好军事,卫庄公不加禁止,反因此命其带兵。上卿石碏劝谏道:“臣闻天下爱其子者,无不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泆,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大王将立州吁,乃定之为太子可矣,若犹未也,阶之为祸。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且夫以贱妨贵,以少陵长,以远间亲,以新间旧,以小加大,以淫破义,所谓六逆也。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去顺效逆,所以速祸也。君人者将祸是务去,而速之,无乃不可乎?”庄公闻而弗听。偏偏石碏之子石厚喜与州吁同游,石碏又不能禁之。

    卫庄公起初娶齐国公主庄姜为夫人。庄姜容貌美丽,但却不能生育。庄公又娶陈国女子厉妫,生公子孝伯,但很早夭亡。妹戴妫跟随厉妫陪嫁而来,继而受到卫庄公宠幸,生下一子,取名为完。戴妫生产之后不久便死,卫庄公就使庄姜扶养戴妫子完。庄姜将子完视若己出,抚养成人,并被庄公立为太子。庄公在位二十三年去世,太子卫完继位,是为卫桓公。桓公因弟州吁骄横奢侈,于是罢免其职,州吁怀愤逃亡,由此书接前文。州吁流亡在外之际,得遇郑国共叔段,二人身份相似,都是被兄长逐出,因而臭味相投,彼此结为好友。

    卫桓公十三年,亦是鲁隐公元年。隐公改葬父亲惠公,卫桓公前往参加葬礼。共叔段之子公孙滑逃到卫国,请借兵攻打郑国,卫桓公应之,派兵替其占领郑国廪延。由此惹恼郑庄公,率领成周六师、虢国军队进攻卫国南部,同时请求邾国出兵。邾侯派人私下与鲁公子豫商量,公子豫请求鲁隐公出兵响应郑庄公,鲁隐公不从。公子豫遂率家兵离开鲁国,来与邾国、郑国合兵,在翼地会盟。郑庄公于是进攻卫国,并伐公孙滑。卫桓公十六年,二月戊申日,州吁联合逃亡卫人,与石厚回师卫都,袭杀兄长卫桓公。列位看官!除周幽王死因成迷之外,卫桓公乃是春秋时期第一位遭弑国君,从此各国弑君便成惯例。州吁自立卫君,欲替好友共叔段出气,并扬自己威风,于是出兵攻打郑国,并请宋国、陈国、蔡国为助。

    你道区区卫国,如何便能驱使宋国听命于己?原来此中又有缘故。当周平王东迁之后,宋国乃是武公在位。宋武公在位十八年去世,子力继任君位,是为宋宣公。宣公在位十九年,临终舍亲子与夷不立,却传位予兄弟公子和,并谓国中众卿道:“父死子继,兄终弟继,皆是天下通义。但与夷生性暴虐,贪财好利,不是为君之才,我故传位弟和。”公子和再三推让之后,才肯拜受君位,是为宋穆公。穆公在位九年间勤于政事,从不懈怠,结果积劳成疾。临死前因念及兄长恩情,故亦未传位于己子宋冯,复将君位传给兄子与夷。穆公此举本为报恩,未料便即引发国中扰乱。朝中大臣皆都拥戴公子冯,谓其才能远超与夷,宋穆公不听,坚决传位与夷,诸臣只得从命。穆公也知与夷暴虐,便将己子派往郑国,托与郑庄公。

    宋穆公此一正人君子之举,本为仁义道德典范,然而不久却给宋国带来灾难。穆公九年,与夷即位,是为宋殇公。因见大臣对公子冯念念不忘,便觉不安。便在此时,卫国政变消息传来,弟州吁杀兄以自代。宋殇公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惟恐公子冯身在郑国,也效仿州吁,借郑国之兵回来谋夺君位。于是念兹在兹,便是尽早除掉公子冯,以消后患。州吁正是料准宋殇公此念,故派使者宁翊前往游说,请宋国一同伐郑。宋殇公自然一说便肯,其实不为灭掉郑国,而是欲趁便杀死当时身在郑国之公子冯也。至若陈、蔡,乃皆以宋国马首是瞻,只为盟友而已,并无其他目的。此乃宋、陈、蔡愿助卫国出兵原因,就此交待明白。

    只说四国联军,在宋国集结完毕,共计十万大军,一路浩浩荡荡,直向郑国都城杀去。先穿过郑、宋两国之间广袤无人地区,然后突然从东边杀入郑国,势如疾风。郑庄公闻之,急派精兵三万,前往边境迎敌;又布重兵于北、西两面,以及靠近卫国关隘。然郑军虽猛,却抵挡不住十万联军冲击,三战之后,纷纷败退,回归新郑。四国联军随后追击,未过数日,便追至新郑,列阵于东门。郑国只有东边兵力最为薄弱,联军正是看准这个软肋,一举突破郑军防线,兵临城下。郑国大臣眼见首都被围,一片慌乱,皆入宫拜见庄公,共谋御敌。

    郑庄公却很镇定,仿佛成竹在胸,对众臣说道:“公等不必惊慌。四国之军虽来势凶猛,但其心不一,我败之必也。陈、蔡不得已而随之,绝不肯力战;我之对手,只卫、宋而已。然宋国与我亦无仇恨,目的是欲杀公子冯者。我可以公子冯为饵,将宋军引到别处;则只剩卫国,一鼓可破矣。”众臣听罢,转忧为喜,便依庄公吩咐,潜送公子冯出城,秘密转移到南邑长葛。后又故意放出风去,使宋国细作侦知,回报宋殇公,说公子冯是在长葛,未在新郑。宋殇公闻此消息,果然即率本国军队脱离联军,向南邑长葛扑去。

    州吁得知此事,颜色更变,怒骂道:“人皆谓宋人愚蠢,我犹未信,今日方知。凭你宋国一己之力,便能攻克长葛,杀死公子冯耶?况此乃郑人诱军之计,尚未知公子冯所在耳。宋军既去,我军势减半,又岂是郑庄公对手?着实可恨!”于是围困新郑五日,见宋军不归,更惧郑庄公将边境精锐调回,则必落入腹背受敌之局;乃与陈、蔡二侯商议,主动撤出郑国。临走之时,将郑国东门外旱稻收割一空。此战四国伐郑,虎头蛇尾,史称东门之役。

    卫、宋、陈、蔡四国自新郑东门铩羽而归,卫人闻而大怨。因州吁杀害卫桓公之故,且初即君位,便替共叔段出兵伐郑,树此强敌,故此怀怨。石厚见状大忧,便回家请教父亲石碏,如何能让州吁安定君位,并得国人拥戴。石碏见儿子主动求问,于是心生一计,对石厚说道:“诸侯凡自立者,需朝觐周天子,受王室之封,方可取得合法地位也。”石厚便问:“如何才能去朝觐天子?”石碏答道:“陈桓公正受周天子宠信。今陈、卫两国和睦,如通过陈桓公代为请求,则定可成功。”石厚大喜,就以此回报州吁,并随其前往陈国。

    石碏知道卫桓公母亲戴妫乃陈国之女,便寄书于陈桓公道:“卫国地狭,其力不能自保,遇难惟求救于邻邦。我国母戴氏本系陈人,与明公亲族本家;今老朽年过七十,无能为矣。石厚、州吁二人,杀我卫君,亦明公之仇人也。今二贼被老臣骗往贵国,公可趁此机会除之;则无论于卫,或是于陈,皆为善计,功莫大焉。”陈桓公得书,以善言打发来使道:“你且回去,归报石公,就说寡人得书,心中有数。”来使拜辞。恰好城门军来报,说州吁与石厚前来求见,已入国境。陈桓公问道:“彼卫侯带来多少人马?”门军奏道:“约有三千。”桓公笑道:“此贼!倒也谨慎奸猾。”乃亲率三千虎贲,迎出城外,列开仪仗。

    且说卫国军队开到陈都城郊,前面来报州吁,说陈侯亲自出城来迎主公,已列好仪仗,乐礼齐备。州吁与石厚对视一眼,见阵桓公亲迎出城,礼数甚恭,不由大喜。于是自然下车离阵,前来陈侯马前拜见。陈桓公却立在战车之上,并不下车见礼,并哈哈大笑道:“你两个弑主逆贼,连本国人都不能压服,尚欲买通寡人,请天子赐封为诸侯耶!”笑声未落,早有左右虎贲上前,将二人擒住,绳捆索绑。卫国军队见状,反而窃喜,哄然溃散。陈桓公便将州吁流放在本国濮地,留石厚于国都;随即回书石碏,请其派人前来陈国,处理两个弑君逆贼。石碏便派右宰丑去向州吁进献食物,趁机杀死。又大义灭亲,派管家獳羊肩前往陈都,杀死亲子石厚。又将卫桓公弟公子晋从邢国迎回,与众臣拥立为君,是为卫宣公。

    公元前731年,周平王四十年,鲁惠公三十八年,齐庄公卒,子僖公禄父即位。晋国曲沃桓叔卒,子姬觯即位,是为曲沃庄伯。此年前后始有文字,鲁国国史《春秋》开始撰写,周国文化始向周边各国传播。据后世文学著作记述,自西周起,就有太史记载国家大事。鲁国史官记录大量当时诸侯、大夫、国人等失礼非礼之事;也收集其他诸侯国公侯大夫等失礼非礼之事;又记录诸侯国公侯大夫之间书信内容,皆为当时珍贵史料。鲁国史官皆以编年纪事,每年自春至冬,以四季十二月以及干支,记其事发之时。据说古时历法先有春秋,后分冬夏二时,因此将国史记载叫做《春秋》,此其书名来由发端。现存《春秋左氏传》,从鲁隐公记述到鲁哀公,历十二代君主,计二百四十四年。但若依《公羊传》、《谷梁传》记载,则至哀公十四年止,为二百四十二年,较之《左传》少记二年。亦是在此年前后开始,诸侯国大多不朝天子,绝贡周室。由是多个国家先后崛起,相互征伐,史称春秋争霸。

    公元前723年,周平王四十八年,鲁惠公卒。太子年幼,庶子息姑即位,是为鲁隐公。次年己未,是黄帝纪年1976年,周平王四十九年,鲁隐公元年,齐僖公九年,晋鄂侯二年,秦文公四十四年,楚武王十九年,宋穆公七年,卫桓公十三年,陈桓公二十三年,蔡宣侯二十八年。鲁国编年史《春秋》记事始于此年,开篇便记“夏四月,郑伯克段于鄢”。次年十二月乙卯,鲁隐公母亲去世。郑国讨伐卫国,以报前年卫攻廪延之仇。周平王五十年冬,齐僖公与郑庄公在石门会盟,确立两国联盟关系,为齐国此后称霸打下良好基础。

    公元前719年,周平王驾崩,在位五十一年。遗命使郑庄公世子忽归国,并迎太子狐回洛阳,承嗣王位。未料太子狐心伤父亲之死,一路哀痛过甚,身到洛阳,未得侍疾含殓而薨,死在亡父灵前。百官只得再为太子理丧,拥太子之子姬林嗣立,是为桓王。诸侯俱来奔丧,并谒新王。虢公忌父先到,举动皆合礼数。周桓王怀恨父亲被质囚于郑致死,且见郑伯久专朝政,心中疑惧,便一改祖父方针,起用虢公忌父为卿,取代郑庄公之职。郑庄公大为不满,派祭足率军割取温地之麦,又取成周之禾,作为向王室报复,周郑自此交恶。

    周桓王二年,郑庄公图霸中原,又为报去岁宋、卫、陈、蔡联兵攻郑之仇,驱兵攻卫,进至朝歌近郊。卫以属国南燕军为先锋,南下反击郑国,郑大夫祭仲、原繁、泄驾率三军北上迎敌。郑庄公更命太子忽、公子突暗率一军,迂回至燕军背后,实施两面夹击。燕军正全力对付正面郑军,太子忽、公子突率军忽于背后发起攻击,由此大败燕军。桓王六年,北戎军来伐,郑庄公大败来犯之敌,并全歼其前军。七年,郑与宋、卫、蔡联军战于戴,郑庄公再奋神威,全歼三国联军。于是便得戴城,兼并三国之师,大军奏凯而归。

    郑国连获大胜,庄公便在宫中大排筵宴,与从征诸将贺功。诸将轮番献卮上寿,庄公复问众人道:“蔡、卫全军覆没,已足小惩;今欲问罪郕、许,二国孰先?”颍考叔答道:“郕邻于齐,许邻于郑。主公宜正告其罪,遣将助齐伐郕,再请齐兵同来伐许。得郕则归齐,得许则归郑,庶不失两国同盟之谊。事毕献捷于周,亦可遮饰四方之耳目。”庄公称善,当日罢酒,乃遣使至齐,共约问罪郕、许,齐侯欣然听允。于是立遣大将夷仲年将兵伐郕,郑遣大将公子吕率兵助之。郕人大惧,请降于齐。齐侯受降,使公子吕还郑,便约郑庄公伐许。公子吕途中得病,归国未几而死。庄公恸哭不已,改用祭足为上卿,高渠弥为亚卿。

    周桓王八年夏,齐、鲁二侯与郑伯订期,以秋七月朔合兵攻许。郑庄公大阅军马,择日祭告太宫,聚集诸将于教场,重制蝥弧大旗,以锦为之,方一丈二尺,竿长三丈三尺,上绣“奉天讨罪”四个大字。庄公传令:“有能手执大旗,步履如常者,拜为先锋,赐以辂车。”言犹未落,大夫瑕叔盈上前奏道:“臣能执之。”只手拔起旗竿,紧紧握定,上前三步,退后三步,仍竖立原处,略不气喘。瑕叔盈方欲谢赐辂车,大夫颍考叔叫道:“执旗展步,未为希罕,且看某舞之。”于是倒拔大旗,提在手中,踊身一跳,左旋右转,如长枪一般舞了一回。观者尽皆骇然,皆交头咬耳道:“我等皆道此公是个先生,未料却竟是一头苍熊!”庄公立在将台之上,也不由咂舌道:“只知卿乃孝子,未料且是虎臣!当受此车。”

    言犹未毕,班中又走出一员少年将军,大声喝道:“此等舞旗,有何稀罕?此辂车合当归我!”大踏步上前,便来夺车。众人看时,见来者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身姿婉约,有若妇人,却又英姿飒爽。正是公族大夫公孙阏,字子都,乃男子中第一美色,为郑庄公所宠。考叔见他来势凶猛,又看在庄公面上,不好争竞,暗道:“此人惹之不起,某还是躲了罢!”便一手把著旗竿,一手挟著车辕,飞也似跑去。子都不舍,将要追时,庄公急使大夫公孙获下来将台,传语解劝。公孙子都见考叔去远,恨恨而返,望一眼瑕叔盈,暗道:“颍考叔此贼,敢藐视我姬姓公族,吾必杀之!”原来却与瑕叔盈同族,替他不忿。孟子云:“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说的正是此位公孙阏。不但美貌,兼有勇力,实是文武双全,只是量小。正是:色冠天下又若何,不能容物便消歇!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颍考叔死报公孙阏 周桓王亲征郑庄公

    诗云:春秋篡弑叹纷然,宋鲁奇闻只隔年。列国若能辞贿赂,乱臣贼子岂安眠?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庄公急使大夫公孙获止住公孙子都,唤回将台之上,连声夸奖其勇,并和泥折衷道:“你二虎不得相斗,可为我左右先锋。”另以车马两具,并赐公孙阏与瑕叔盈。说不得光阴似箭,转眼便至七月朔日,三国约定之期。郑庄公乃留祭足同世子忽守国,自出郊外誓师祭旗,亲统大兵望许城进发。不一时军至许都,见齐、鲁二侯已先在近城二十里下寨,亲自出营等候郑伯。三侯相见叙礼,让至郑军大营,请入中军宝帐落座,齐侯居中,鲁侯居右,郑伯居左。是日庄公大排筵席,以当接风洗尘,并犒赏三国将士。

    次日出兵列阵,先派使者至于城下,将讨伐檄书射上城去,书中数明许侯不纳职贡之罪,今奉王命来讨。那许侯本系男爵,小小国都,城低池浅,兵微将寡,自是惊怕。只因许庄公素得民心,军将愿为效力固守,倒也急切未下。颍考叔因为先锋,故要施逞手段,遂将蝥弧大旗擎于手中,奋力登城。公孙阏见考叔先已登城,想起夺车之愤,自背后发一冷箭,正中考叔后心,从城上倒跌下来。瑕叔盈见考叔身死,以为是被守城军士所伤,就地取过大旗,一踊登城,呼喝杀敌。后面众军望见,勇气百倍,一齐砍开城门,许庄公易服逃奔卫国。

    齐、鲁、郑侯入城,出榜安民。许国大夫百里引许君之弟新臣前来拜见,请求饶命延嗣。齐、鲁二侯各有怜悯之意,郑庄公也便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乃分许国为二,其东使百里奉新臣以居之,西使郑大夫公孙获居之,名为助许,实是监守。齐、鲁二侯以为处置妥当,称善不已。百里同许叔拜谢,三侯各自归国。其后许庄公老死于卫,直待郑庄公薨后,郑公子忽、突相争,公孙获病死,许叔方才与百里乘机潜入许都,复整宗庙,此是后话。

    再说郑庄公归国,厚赏瑕叔盈,深恨射死考叔之人。因查其伤处,见矢中后背,便疑是本部军中仇人暗袭。左右不得其凶,乃使从征之众每百人为卒,召巫史为文,以咒诅之。咒诅三日将毕,郑庄公亲率诸大夫往观。焚罢祝文,只见一人蓬首垢面,径造郑伯面前,跪拜哭道:“臣考叔先登许城,何负于国?被奸臣挟争车之仇,冷箭射死。臣已请于上帝,许偿臣命。蒙主君垂念,九泉怀德!”言讫,以手自探其喉,喷血如注,登时气绝。众将细观,来者竟是公孙子都,原来是被颍考叔附魂索命,自诉于郑伯之前。郑庄公嗟叹不已,命于颍谷立庙以祀考叔。今河南登封县即颍谷故地,有颍大夫庙,又名纯孝庙,洧川亦有之。

    复说自齐、鲁、郑三国伐许之后,鲁隐公班师归国,不久却被公子翚所弑,复立惠公之子姜允,是为鲁桓公。列位看官!你道此事为何?却是要从头开始,回笔说来。便说鲁隐公息姑,乃是周公旦第八世孙,鲁惠公与继室声子所生。息姑成年之后,父惠公为其娶宋国之女仲子为妻。然仲子嫁至鲁国之后,鲁惠公因见其美丽,于是父夺子妻,自行纳入后宫。不久仲子为惠公生下一子,取名为允。因允母仲子是为右媵,地位比声子高贵,故此子以母贵,允虽年幼,然而贵于息姑。惠公死后,因息姑年长而贤,诸大夫皆都拥立,是为隐公。息姑见弟允年幼,担心大夫不肯辅佐,故只得答应暂代执政,以待姬允成年之后,复让君位。

    隐公五年,在棠地观鱼;八年,与郑国交换封邑,成为盟国。十年,鲁国联合齐、郑攻打宋、许。鲁国有公子翚字羽父,英勇善战,在数场战役之中都立有大功,由是渐渐专权。鲁隐公十一年冬,公子翚来见隐公,请屏退左右,进密计道:“主公为君,鲁国安定,百姓富足,满朝文臣无不听命。今太子允已经长成,大为后患。若依臣计,不如趁早除之。则公为国君,臣为太宰,不亦可乎?”鲁隐公听罢,非常惊愕道:“是何言耶!卿何有如此恶念?我弟允早被立为太子,且是先君遗命。只因太子年幼,我才代弟执政,勉为国君,今十数年矣,无日不思还政于太子。诚如卿言,今太子允确实已经长大,故我已在菟裘修建宫舍,将于彼处颐养终年。国君之位,我已决定还给太子,卿其早息此恶念,休得再言!”

    公子翚闻罢此言,犹如晴天霹雳,半晌无言,诺诺而退。因恐隐公将自己之言诉之太子,而公子允继位之后,则第一要杀之人,必是自己。思来想去,于是恶念陡生,反潜地私去拜见公子允,诬陷隐公欲要除掉太子,自己永做国君。公子允信以为真,乃大为惊惧,问道:“我兄已为执政十数年,满朝文武无不听命;若要我死,如何逃脱?”公子翚答道:“有道是先下手者为强,后下手者遭殃。太子若许臣以太宰之任,臣愿冒死召募勇士,为太子诛杀息姑。”公子允听信公子翚之言,虽有不舍,但为活命,于是只得同意。

    且说早在鲁隐公息姑为公子之时,曾带兵与郑国作战,被郑国俘虏。因以重金贿赂郑国大夫尹氏,方才得以脱身,回到鲁国。隐公为报答尹氏救命之恩,回国后便将尹氏家神钟巫供奉在自己私邸空园,每逢朔日前往祭拜。祭毕因为天晚,就住在附近大臣蒍氏家中,次日方才回宫。由此成为定规,至成为国君之后,亦不曾废。公子翚熟知隐公此习,既得太子允授命,遂以重金召募刺客,趁祭拜之日将隐公暗杀。公子允由此得以即位为君,即为鲁桓公。为掩人耳目,桓公又令公子翚嫁祸蒍氏,诬以弑君之罪诛之,此可谓中国史上首个替罪羊也。《春秋》未载鲁隐公如何安葬,是为隐瞒其被桓公所弑真相,故此谥号为隐。可叹此公!当公子翚请杀太子允时,隐公亦谓其乃乱言,则何不暴明其罪,就此杀之?则让位心志大昭,太子允亦必感恩,甚至固辞君位,亦未可知。激成弑逆之恶,岂非隐公优柔不断,自取其祸!闲言少叙,只说鲁桓公继位之后,首要之事,便是遣使前往新郑之都,复与郑国修好。郑庄公从之,并于越地歃血立誓,永好无渝。自是鲁、郑往来交好,信使不绝。

    却说宋穆公之子宋冯,自周平王末年避难奔郑,至今尚在郑国,已经客居十年。宋殇公与夷只为公子冯在郑,故此忌讳,不除不快,十年来用兵伐郑三次,故此宋、郑交恶为仇。宋国虽是与夷为君,却是太宰华督执政掌权。因素与公子冯有交,见宋殇公屡次用兵于郑,非欲将公子冯置于死地,口虽不言,心上已生异志。华督乃是成汤后裔,子姓华氏,名督,字华父,故称华父督。乃宋戴公之孙,好父说之子,官至太宰,位及六卿之首。其后世子孙,独掌宋国朝政,长达二百余年。史籍《古今姓氏书辨证》认为,华督是中国第一个以华为姓氏者。子孙中有一支取祖名“督”字为姓,称督氏。另一支取祖字“华”为姓,称华氏。

    当时宋国司马名曰孔父嘉,掌握全国兵权,娶妻魏氏,容色美艳无伦。有次孔妻魏氏归宁省母,在路上碰见华督,交车而过。华督目迎其过,然后回头盯视不已,赞道:“此谁家之妇耶?既美且艳。”御者答道:“观其御者,乃是孔父嘉府上。”华督啧啧称羡不已,由是贪图孔父嘉妻美貌,想要占为己有。于是回至京城,散布谣言于国人道:“国君继位十年,对外十一战,百姓苦不堪言,皆是孔父嘉为之。必杀孔父嘉,宋民方得安宁。”谣言到处,百姓皆信以为然,迅即播散。华督又谓国中诸将道:“孔司马主张用兵,殃民毒众。主君偏于信任,不从吾谏,三日之内,又要大举伐郑。宋国百姓何罪,受此劳苦!”诸将士饱经战争之苦,深感华督言之有理,闻言咬牙切齿,于是皆都受华督鼓动,就此发生哗变。

    华督通过两次传谣,见民心向背态势已明,遂带哗变将士攻入大司马府,屠杀孔父嘉全家。华督别无所取,吩咐心腹,只抢夺孔父嘉妻魏氏,送归自己府内。孔父嘉止有一子,名木金父,年纪尚幼。当兵乱初起之时,幸亏家臣机灵,怀抱公子逃出宋都,奔至鲁国,隐居下来。其后木金父长大,便以父字为氏,称为子姓孔氏。孔圣仲尼,即其六世孙也。

    宋殇公闻知爱臣孔父嘉被杀,勃然大怒,下令彻察真凶。华督闻报笑道:“这可真是先帝报应,我正欲迎公子冯回国就位也!”因知殇公欲亲至司马府中参加孔父嘉丧礼,于是复派家兵于半路埋伏,将宋殇公杀害。然后言于众臣道:“先君子冯,见在郑国。人心不忘先君,合当迎立其子。”百官唯唯称是,无人敢驳。遂遣使赍奉国书,前往郑国,奉迎公子冯回国继位。郑庄公看罢国书,已知来意,便整备法驾,送公子冯还归宋国为君。公子冯泣拜道:“冯之残喘,皆蒙大王所留。今幸返国得延先祀,当世为陪臣屏藩,不敢贰心。”

    时为周桓王十年、鲁桓公二年、宋庄公元年、燕宣侯元年,公元前710年。郑庄公送公子冯回宋,华督率百官奉之为君,是为宋庄公。为取得诸侯支持,华督且将传世“郜大鼎”送给鲁桓公,又对齐、陈、郑诸国都馈送重礼,告明拥立公子冯之故。鲁、齐、陈、郑四国国君会于稷,议平宋乱,因受华督贿赂而罢。诸国既得其重礼,于是皆都心领神会,并为公子冯举行加冕仪式,正式承认其宋公地位。又向宋庄公美言,共荐华督为国相。宋庄公虚己下士,敬奉诸侯,于是宋国得安,数年再无战事。可叹宋殇公!只因猜忌公子冯,直落到身死叛臣之手,君位毕竟不保;又恨华督!竟为一美妇而杀旧日同僚,国家以贿而立。

    稷会之后,郑、蔡二君又会于邓,始惧楚国壮大。此年晋国进攻陉廷,陉廷人在汾水旁设伏击败晋军,并俘晋哀侯。于是晋国人拥立哀侯之子为君,史称小子侯。北戎主遣戎兵一万进犯齐国边界,攻破祝阿,直趋历下。守臣告急,齐僖公分遣使者向鲁、卫、郑三处借兵,并命公子元、公孙戴仲等为将,率兵前去历城拒敌。郑庄公闻齐有戎患,乃选车三百乘,使世子忽为将,高渠弥副之,祝聃为先锋,星夜望齐国进发。郑军先至,鲁、卫二国之师尚未曾到。僖公出城犒军,与世子忽商议退戎之策。世子忽献计道:“戎卒虽然悍勇,但轻而不整,贪而无亲,胜不相让,败不相救,可诱而取之。我若以偏师诈败诱之,预伏精兵以待,戎必来追,可获全胜。”僖公深然其计,约定齐兵伏于东,郑兵伏于北,然后各散。

    僖公回城,便召公子元与公孙戴授计,使公孙戴迎战诱敌,公子元引精兵伏于城东。分拨已定,公孙戴仲开关搦战,戎兵三千出寨迎敌。两下交锋数合,戴仲回车便走,绕城向东。戎兵以为得胜,呼唤大军随后来追。将近东门,忽然鼓角喧天,茨苇中伏兵尽出,箭发如雨。戎骑拨马便走,反将后队冲动,立脚不牢,一齐逃奔。行至鹊山,回顾追军渐远,喘息方定,山坳里喊声大举,郑国上将高渠弥率军杀出。北戎将士无心恋战,夺路奔逃,高渠弥随后掩杀。约行数里,前面喊声又起,世子忽引兵杀到;后面公子元率领齐兵亦至,直杀得戎兵七零八落,四散逃命。戎兵正副主帅大良、少良,一被祝聃一箭射杀,一被世子忽斩之。生擒甲首三百,死者无算。北戎大溃,残兵败卒逃回边北,向戎主报丧哭诉,按下不提。

    郑、齐两国将帅收拾得胜之兵,俱回城中报捷。僖公大喜,命大排筵席,专待世子忽。复遣使前往止住鲁、卫之兵,免劳跋涉。因见世子忽少年英雄,英姿非凡,僖公甚是喜爱,便有意将爱女妻之。只是数年前曾经派人往郑国提亲,被世子婉拒,此时宴前便不好轻易启口。遂于席散之后,唤弟夷仲年,以此意说之,命其前往郑营,探问公子忽意见。夷仲年领命,先来私见郑将高渠弥,对其说道:“我寡君爱慕世子忽英雄,愿结姻好。前番遣使,未蒙见允,是因年纪幼小,故此搁置。今日寡君亲见世子风采,更是喜爱,遂重提旧事,命在下前来。大夫若能玉成其事,请以白璧二双,黄金百镒为献。至嘱,至嘱!”

    高渠弥领命,来见世子,备道齐侯相慕之意,并且劝道:“公子今日若谐齐侯婚好,异日得此大国相助,亦是美事一桩也!”世子忽摇头答道:“昔年无事之日,年方幼小,便蒙齐侯欲婚我。当时我谓郑弱齐强,不敢仰攀;今奉命率兵救齐,幸而成功,齐侯欲报相助之恩,故重提旧事。我若受室而归,诸侯必谓我挟功求娶,则何以自明?”由是不论高渠弥如何再三撺掇,只是不允。次日,夷仲年复来议婚,世子忽婉言推辞道:“未禀父命,私婚有罪,不敢奉命。”夷仲年还报,齐僖公恼羞成怒,恨道:“我女貌美如此,何患无夫?公子忽再三推辞,甚是辱我!”自此便与郑国渐生嫌隙,不似往日亲密无间。

    且说鲁、卫之兵已发,齐使虽奉命前往阻止,但两国大军皆都已至齐国边境。诸侯大夫闻说北戎已败,遂将军马扎住,在齐国边境防守。齐僖公派弟夷仲年前往劳军,使鲁国大夫确定劳军先后次序。鲁国大夫固守周礼,因依照周王朝所定公侯次序,以卫国为先,将郑国排在最后。郑世子忽闻说大怒,对高渠弥道:“此番退敌,我郑国先至,独占其功;鲁卫未参与战伐,受赏时反占我先!此必是齐侯见我不允其婚,以辱我也。”遂带兵自还。

    世子忽领兵回国,交还兵符,详说战事,庄公甚是嘉慰。又将辞婚之事,禀知父亲。庄公虽感惋惜,亦不相强,反而赞许道:“吾儿若能自立功业,则不患无良姻也。”上卿祭足闻听此言,私谓高渠弥道:“我主今多内宠,公子突、仪、亹三人,皆有觊觎君位之志。世子忽若允齐国之姻,犹可借为助援;齐不议婚,犹当请之,奈何自翦羽翼耶?吾子从行,何不谏之?”高渠弥道:“吾亦再三言之,奈世子不听何?”祭足摇头叹息而去。

    高渠弥素与公子亹相厚,闻祭足之语,便将此言相告。公子亹与高渠弥益相交结,欲夺嗣位。世子忽发觉其异,便言于父亲庄公道:“渠弥与子亹私通,往来甚密,其心颇不可测!”庄公便以世子忽之言面责渠弥,说其不宜结交公子,心怀异谋。渠弥讳言无有,叩头发誓,庄公因无实据,只得免究。渠弥拜辞出宫,转背便至公子亹府中,将世子忽劾奏之事言之。公子亹忧心忡忡道:“我父本欲用将军为正卿,也是为世子所阻。今又欲断吾两人之往来,何其毒耶!今日犹然,若我父百年之后,岂复能相容?”高渠弥曰:“世子优柔不断,且容徐徐图之。”公子亹自此与世子忽有隙,其后高渠弥弑忽立亹,便即于此张本。

    未料公子亹与高渠弥之间勾结,早被祭足看破。于是便来见世子忽道:“公子不肯高攀齐国,两度辞其求婚,得罪齐侯,甚为不便。若依臣计,亡羊补牢,犹未为迟。今世子已至大婚年龄,不如求婚于陈,同时修好于卫。则陈、卫二国方睦,若与郑成鼎足之势,亦足自固。”世子忽深以为然,便依其计。祭足说服世子忽,复进宫言于庄公,说如此如此,一举双得。庄公称善,遂遣使至陈国求婚,陈侯从之。世子忽至陈,亲迎妫氏以归。

    鲁桓公闻说郑、陈缔姻,乃与近臣议道:“郑、陈联姻,又结盟于齐、卫,于我鲁国深为不利。寡人且闻齐僖公生有二女,皆都天香国色,长女嫁于卫,次女待字闺中。前番齐侯欲许婚郑世子忽,幸喜未成;我当求之,以固齐、鲁之盟。”遂遣使求婚于齐。列位看官!鲁桓公只道郑世子忽未曾答允齐侯许婚,便被自己捞个便宜;孰料不知,实乃是捞着一个天大祸害。郑世子忽两次拒婚,未娶齐姜之女,倒是上天祐护,歪打正着,躲过一大灾患。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非人力能为。若问因何如此讲话?且听某叙来,便知分晓。

    且说齐僖公颇以两女为傲,果然不错。二女也果然都是绝世佳人,古今国色,天下无双。次女较其姊兼且通今博古,出口成文,因此号为文姜。僖公又有世子诸儿,与文姜乃为异母兄妹,原是个酒色之徒,年长文姜二岁。因自小便在宫中同行同坐,觑耍顽皮,及见文姜渐已长成,出落得如花似玉,诸儿已通情窦,便常自举动轻薄,每有调戏之意。偏那文姜也是妖淫成性,不顾礼义廉耻,语言戏谑,全不避忌。兄妹二人遂至并肩携手,无所不至。也是齐侯夫妇溺爱,不预为防范,以致儿女成其禽兽乱伦之行。自从大败北戎之师,齐僖公便在女儿文姜面前,夸奖郑世子忽怎样英雄,如何才貌,又许以议婚。文姜便不胜之喜,殷殷以待。及闻世子忽坚辞不允,又致心中郁闷,染成一疾,精神恍惚,寝食俱废。诸儿每以候病为名,时时闯入闺中,挨坐床头,遍体抚摩,指问疾苦,但因周边耳目众多,仅不及乱。

    其后未几,僖公为诸儿迎娶宋国之女,又纳鲁、莒媵妾。诸儿爱恋新婚,兄妹踪迹益疏。文姜深闺寂寞,怀念诸儿,病势愈加。便在此时,鲁桓公议于大夫臧孙达与公子翚,欲求文姜为妻,二人皆都赞同。鲁桓公大喜,即遣公子翚为使,备厚礼求婚于齐。齐僖公应之,但以文姜病中,请缓其婚期。宫人便将鲁侯请婚喜信报入内宫,文姜心下稍舒,病觉渐愈。至鲁桓公三年,鲁侯亲至嬴地,与齐侯为会,齐僖公感其殷勤,许以九月婚期。鲁侯遂于嬴地纳币,视常礼加倍隆重。诸儿闻文姜将嫁他国,狂心复萌,使宫人以送花为名,寄情诗于文姜曰:“桃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苴。吁嗟兮,复吁嗟。”列位看官!那文姜若是个婌女,兼且饱读诗书,知书达礼,此时已为人妇,岂有兜搭之理?然文姜生性淫荡,因解兄情意,复其诗曰:“桃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讵无来春。叮咛兮,复叮咛。”诸儿细读答诗,知道妹子文姜有心于己,想慕转切。心痒难搔,只恨无由成其好事。

    光阴荏苒,转眼婚期已至。鲁桓公使上卿公子翚至齐,迎取文姜。齐僖公以爱女之故,欲亲自送亲至鲁;诸儿闻之,以为机会难得,遂请命于父道:“妹适鲁侯,此诚美事。但鲁侯既不亲迎,父亲辈份居尊,若亲自送女,是违制也。孩儿为兄,愿代一行。”僖公说道:“鲁乃礼义之国,派上卿至齐,国君必中道迎亲,是正恐劳吾入境。吾既许以亲自送女,不可不往。”诸儿闻言,默然而退,姜氏亦如有所失。其时吉期已迫,文姜别过六宫妃眷,到东宫来别哥嫂。诸儿整酒相待,四目相视,各不相舍,只多了世子妃在坐碍眼。由是文姜辞兄出宫,齐僖公命诸儿守国,亲送文姜进至鲁境。鲁侯叙以翁婿之礼,设席款待,齐侯从人皆有厚赐。僖公辞归,鲁侯引文姜到国成亲,十分爱重。自此齐、鲁亲密,不在话下。

    按下齐鲁,复说晋国内乱未休。周桓王十一年,晋哀侯征伐陉庭,曲沃武公出兵相救,并伐翼城,生擒晋哀侯于汾隅,并俘获大夫栾成。武公甚喜栾成才能,遣使劝降,许封上卿。栾成不为所动,慨然说道:“人生在世,君君、父父、师师乃为根本,须始终如一,报生以死,报赐以力。某虽贪生,不敢以私利废人之道。”武公闻而叹息,遂命与哀公一同赴死,全其忠节。晋哀侯既死,晋人立哀侯子小子为君,是为晋小子侯,前文表过,此处略提。

    再说周桓王自闻郑伯假命伐宋,心中大怒,竟使虢公林父独秉朝政。郑庄公心生怨恨,五年不朝。桓王欲亲统诸侯联军征伐郑国,虢公林父谏道:“郑伯累世上卿,大王夺其政柄,是以不朝。且宜下诏征之入朝,不必自往征伐,一旦失利,必亵天威。”桓王怒道:“寤生欺朕,非止一次;朕与其誓不两立,卿其勿阻!”桓王十三年,天子下达檄文,布告天下诸侯,免去郑庄公在朝中司徒之职,列其罪行。乃率周、蔡、陈、卫联军,大举讨伐郑国。使虢公林父将右军,统蔡、卫之兵;周公黑肩将左军,统陈兵;自统中军,左右策应。

    郑庄公闻说天子来伐,问计于群臣。大夫公子元进言道:“以臣战君,于理不直,宜速不宜迟也。臣虽不才,愿献一计,必胜王师。”庄公便道:“请道其详。”公子元答道:“我闻王师分为三路,虢林父居右,周黑肩居左,王居中。我亦当分三路军以应:左右二师皆结方阵,主公自率中军以当周王。”庄公笑道:“以三路军对三路军,有何称奇!如此布阵,便可必胜乎?”公子元答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同是三路,先后大异。王师左路军是为阵师,陈佗弑君新立,国人不顺,勉从征调,其心必离。主公若令我右军先犯陈师,出其不意,必然奔窜。其右路蔡、卫之师,既闻陈师败绩,亦无斗志矣,必随即溃散。我军然后合三路兵以攻王卒,万无不胜之理。”庄公赞道:“卿料敌如指掌,子封不死矣。”

    于是引兵出国迎敌,便依公子元战策,布阵于繻葛,以待周师。高渠弥见王师未至,乃献鱼丽阵法道:“以甲车二十五乘为偏,甲士五人为伍,每车一偏在前,别用甲士二十五人随后,塞其阙漏。车伤一人,伍即补之,有进无退。此阵法极坚极密,难败易胜。”庄公称善,下令扎住营寨,使高渠弥选拔勇士,抓紧演阵。三日之后,桓王率联军至葛,各排阵势,两军对垒。庄公传令三军:“左右二军,只看军中大旆展动,先后进兵,不可错乱。待两翼军胜,中军鱼丽大阵发动,勿求一战获胜。违令妄动者,定斩不饶!”诸将凛遵。

    且说桓王列阵,下令击鼓三通,郑师只严阵整伍,绝无动静。使人挑战,又无人应。相持至午,王师懈怠。郑庄公见状,喝道:“进!”瑕叔盈便将大旆麾动,鼓声如雷。一通鼓发,大将曼伯先率本部右军,杀入王师左路陈军。陈兵原无斗志,稍触即溃,反将周兵冲动。郑国军中继而二通鼓起,祭足杀入右军,蔡、卫二国不能抵当,各自觅路奔逃。虢公林父仗剑立于车上约束败军,缓缓而退,祭足不敢穷逼。桓王在中军闻听鼓声震天,准备出战,却早望见左右二师败回,连中军也立脚不住。便在此时,郑兵中军鱼丽大阵催动,如墙而进。祝聃在前,原繁在后,曼伯、祭足亦领得胜之兵,并力合攻。激战数合,只杀得车倾马毙,将陨兵亡。桓王只得回转车辇,往后便退。祝聃自后追来,望见前面帅车不远,绣盖之下立着周王。正是:只因一箭中天子,再无诸侯遵周室!欲知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战繻葛祝聃射天子 逐子忽祭足斗宋公

    诗云:逐忽弑隐并元凶,同恶相求意自浓。只为宋庄贪诈甚,致令鲁郑起兵锋!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郑国神射手祝聃,眼见王车在前,于是催命御者,纵车突入敌阵,连连发射,无不应弦而倒,当者披靡。那祝聃三冲两撞,因见天子车盖不远,由是引弓搭矢,便是一箭。果真神射!但见弓开似满月,箭去似流星,弓弦响处,桓王左肩早中,血染龙袍。此也是祝聃恐担弑君大罪,故意射歪,只中帝肩。饶是如此,已使周天子威信扫地,随征诸侯及众将面上无光。周天子啊也一声,伏在车上,命令速退。祝聃催车前进,周桓王正在危急,却得虢公林父前来救驾,挡住祝聃去路。桓王由此得以脱围,兵退三十里下寨。

    周公黑肩收拢败军,安置已毕,至大帐来见周王请罪,说道:“只因陈人不肯用力,以至于败。”桓王赧然道:“此朕用人不明之过,不怪众卿。”祝聃等回军,来见郑庄公请功,并问道:“臣已射王肩,周王胆落,明公何不率中军追赶,一战成擒?”庄公叹道:“虽然天子不明,前来伐我,但以臣敌君,毕竟万非得已。赖诸卿之力,得保郑国社稷足矣,何敢多求?若擒天子,如何发落?即周王重伤殒命,寡人亦背弑君之名,为天下诸侯公敌矣。”祝聃还要再言,祭足插口道:“主公之言是也。今我兵威已立,天子畏惧,便已足矣。且宜遣使问安,使知射中王肩,非出主公之意。”庄公然之,命备牛羊粟刍,以祭足为使,连夜送到周王营内,问安请罪。祭足来至周营,叩首再三,口称死罪。桓王默然,虢公林父代天子答道:“郑伯既然知罪,当从宽宥,来使谢恩。”祭足再拜而出,还报庄公。

    只此繻葛一战,终仗祭足神机妙算,祝聃勇猛无敌,挫败桓王联军,并射中天子之肩。此一箭非仅射伤天子,实是射塌数百年天下共主招牌也。周王室威信坠地,自此更不言郑国之事。此战之后,郑庄公出兵援齐,重创北戎,至此威震华夏,亦为诸侯争霸拉开帷幕。便说郑庄公治郑四十三年,缔造郑国鼎盛时代。此时郑国疆土,南建栎邑(今禹州),东建启封(今开封),北与卫晋交错,西控巩洛,胁宋迫许,威加北戎,诸侯拱服。西周之灭于犬戎,东周之开于郑武公;而东周之衰,却是始于郑庄公。东周江山社稷,实是成也郑国,颓也郑国。关于庄公打造“小霸王”历程,最早记于《左传》,甚为支离破碎。至汉朝司马迁著《史记》,便即详细记录,但正因其详细,可信度便又大弱。总而言之,自周平王东迁洛阳之后,是郑庄公以三十年时间,率先独自揭开春秋大国争霸帷幕,但惜霸业未成而死。

    只说周桓王败于郑军,愤愤不平,欲从别处找回颜面,重树天下共主威风。桓王十四年,乃是晋小子侯元年,鲁桓公四年。此年曲沃武公派韩万杀害晋哀侯,其后又诱骗晋小子侯前来曲沃,并将其杀害。曲沃由此掌握晋国,晋君号令不能出于翼城。周王以为晋哀侯报仇为名,命虢仲、芮伯、梁伯、荀伯、贾伯为将,讨伐晋曲沃武公。武公抵挡不住,退回曲沃。周桓王终得昂首气舒,便命晋人立哀侯弟湣为君,是为晋湣侯。但未过半年,曲沃武公便即出兵攻拔翼城,晋缗侯逃亡他处,由此失去故都。次年秋,虢、芮、梁、荀、贾国共同出兵,再次攻打曲沃武公,不克而罢。周天子干涉晋国内政,亦便半途而废。桓王十四年,乃是楚王熊通三十五年。熊通拓地千里,国力强盛,扬言于诸侯道:“我有敝甲数万,欲观中国之政。”两年之后,便即自立为王,是为楚武王,开始转战汉水两岸,经略江汉平原。

    按下天子落魄,复说随周桓王前番征伐郑国,败军之将陈佗。其本名妫佗,又称五父,与陈桓公皆是陈文公庶子。当周桓王三年之时,鲁隐公四年,陈桓公在位,郑庄公遗使至陈国讲和,桓公不许。陈佗劝谏道:“睦邻乃为国家之宝,不如应和。”桓公不听。则两年之后,郑伯侵陈,大获而归。隐公七年,陈桓公终纳陈佗劝谏,与郑国讲和,派陈佗前往与郑伯结盟。于是筑台相会,执牛割耳,置于朱槃,沥血于玉敦。司盟面北,对执牛耳者当众宣誓;戎右持玉敦以请盟誓,双方依次歃血,蘸涂于唇。歃血已毕,挖坑埋牛,将誓言置于牛身。此乃歃血为盟典故来源,持朱槃者便为主盟一方,此所谓“执牛耳”者也。

    陈佗既被派往郑国会盟,可见此时已甚得桓公信赖,方才委以重任。争奈正当歃血之时,戎右持玉敦至于身前,陈佗竟然心不在焉,洋洋不睬。戎右站立既久,身后侍官急蹴轻唤,陈佗方才猛醒,慌忙歃血于唇。郑国大夫泄驾见此,乃谓左右同僚道:“陈五父不敬鬼神,恐其不得善终乎?”众官闻言,皆都窃笑。会盟之后,郑庄公又派大夫良佐为使,前往陈国与陈桓公交换盟书。郑良佐如陈莅盟,见陈桓公歃血之时,陈佗在旁神色有异,方才大悟,亦知陈国将有祸乱也。原来陈佗此时早已萌生异志,心有所思,故在莅盟时出神泄机。

    至周桓王十三年春正月,陈桓公妫鲍病卒,陈佗果杀太子免而代之,由此国人分散。依据妫鲍谥号为“桓”,是谓其不得善终,由此可推断陈佗作乱之时,陈桓公尚且未死,也是遇害。陈佗前后谋划十年,叛乱终于成功。陈佗继承其父文公遗风,自篡位以来,就屡次微服到蔡国淫乱。陈桓公之庶子妫跃,母亲也是蔡人,乃蔡侯之妹。妫跃故此联合舅父蔡侯封人,在陈佗到蔡国淫乱时杀之。可叹!陈佗自篡位为君,至被诛杀篡位,不过八个月而已,寿止四十八岁。公子跃由此终为父兄报仇,夺得君位,是为陈厉公,陈国第十四任君主。

    周桓王十五年,郑庄公深嘉公子元之功,使居大城栎邑,比于附庸,诸大夫各有封赏,惟独不录祝聃之功。有人问之,庄公说道:“彼射王肩,我若因射中天子而录其功,天下必将议我不臣也。”祝聃闻言忿恨,疽发于背而死。庄公私给其家重赏,命厚葬之。此年周天子又失盟、向二邑,被郑、卫、齐联军所占。平王东迁时方六百里,如今只剩一二百里,前来朝聘诸侯愈加稀少,纳贡收入也渐朝不保夕。此年邓侯吾离与宜伯绥不朝天子,反去朝拜鲁国。此时邓国渐渐国势昌盛,开始屹立于列国之林,史称吾离是为邓国中兴之君。

    桓王十七年,巴国派使者韩服至楚,并请求楚武王,允许其与邓国订盟通好。巴国欲联邓而先请于楚,是因邓、楚二国乃是姻亲,熊通娶邓候女邓曼为妻之故也。楚武王熊通从之,且遣道朔为使,陪同巴国使者一同前住邓国结盟。未料使团在接近邓国南部边境时,却受到当地鄾国人袭击,韩服、道朔被杀身亡,财物被抢。由于鄾是邓之属国,楚武王便令大夫熊章前往邓国,就截杀楚使之事问责于邓。邓侯不知其中原委,故对楚王问责不予接受。熊章回报,楚武王大怒,遂令斗廉率军围攻鄾国,以武力讨回公道。邓大夫养甥、聃甥率军救鄾,与楚军对阵。斗廉得到哨马密报,乃借夜色悄然设伏,彻底击溃增援邓军。鄾人闻信,不战而退,连夜弃城而逃。由此一役,楚武王即报道朔被杀之仇,又占有鄾地,一举两得。

    齐僖公二十九年,乃周桓王十八年。是年冬,郑国因鲁国接纳邓国参拜,以为鲁侯挑战自己霸主地位,遂约齐国伐鲁。因郑国前番北御戎师,有大功于齐,齐僖公难以拒绝,便只好抛却与鲁国翁婿姻亲关系,答应郑国,并请卫国出兵协助。三国联军大进,与鲁战于郎,距鲁都曲阜只有数十里,鲁国情形十分危急。鲁桓公大慌,只得遣使赍持重礼前往宋国,请宋侯出面调停。宋侯因此出面,分别致书郑、齐、卫三侯。三侯面商,因思鲁国与周王室关系密切,齐、鲁又是姻亲,郑国教训鲁国目的也已达到,卫国并无利害关系,故此皆都卖给宋侯一个面子,使鲁桓公纳币谢罪,三国便借梯下台,各自收兵。是年卫公子朔谋杀太子伋及公子寿。卫宣公无奈,乃以公子朔为太子,次年郁闷而死。公子朔立,是为卫惠公。

    是年秦国讨伐芮国,败于女国主芮姜。由此便说芮国历史由来,前世今生。且说武王克商之后,分封同姓芮良夫于今陕西渭南大荔,赐以伯爵,是为芮伯。亦有另说其封地位置是在山西省芮城县,但经考古发现,确定渭南韩城昝村镇梁代村,是为芮国墓地。周成王在位时,正式建立芮国,芮伯在周王室担任司徒。东周平王之时,芮桓公在位,与妻芮姜共同治理其国。芮桓公英年早逝,芮国江河日下。鲁桓公三年,芮伯名姬万,因沉缅女色,母亲芮姜告以祖上光辉事迹,教育儿子励精图治,勤于政事。然而芮伯万不听,于是芮姜逐子出居于魏,更立别君。鲁桓公四年秋,秦师侵芮,不料为芮姜用计打败,与此书接前文。同年王师与秦师围魏,执芮伯万。又说是周师与虢师围魏,取芮伯万东归,重立为芮君。

    于此又有一说,姬万被逐到魏地之后,芮国并未更立新君,而是芮姜自己称伯,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国君。芮姜在位期间内修政理,外御强敌,竟能以蕞尔小国而败强秦之师,可见军事才能亦非同一般。周王室联合秦国、虢国包围魏国,显然是为重新扶立姬万,并消灭芮姜所谓叛乱势力,可惜未果。直至六十年后,秦穆公再次东征芮国,因芮姜早已去世,国内人心涣散,故此不敌秦师,芮国终为秦国所并,在历史上存在四百余年。此番乃是秦宪公东征芮国,败于芮姜,遗笑诸侯。秦国自非子后延续七代,便是秦宪公时期。宪公一边与周天子交好,更不断拓展疆域,使秦国在西垂崛起。再将都城迁移到平阳,在此地繁衍生息,并与犬戎部族继续作战。乃攻打亳戎,亳王逃亡西戎;秦据其地,掳其人口牲畜。犬戎诸部由此敬畏秦人,秦国自此在西垂基本已无敌手。自助天子俘虏芮伯万,秦国便始代替郑国,成为周王室打手及先锋;在中原列国眼中,虽依然是西垂小国,但自此不敢轻视。

    周桓王十九年夏,郑庄公有疾,自觉难起。乃召祭足至内托孤道:“寡人有子十一人,自世子忽之外,子突、子亹、子仪,皆有贵征。子突才智福禄,似又出三子之上。寡人意欲传位于突,未知卿意何如?”祭足再拜奏道:“主公不可。子忽乃邓曼元妃所出,身为嫡长,久居储位,且屡建大功,国人信从。主公若废嫡立庶,必动摇国本,酿成大乱,臣不敢奉命。”庄公点头道:“卿乃体国之言,寡人岂有不知。然子突志非安于下位者,若立世子忽,惟有逐子突于外家耳。”祭足叩首答道:“知子莫如父,惟君命之。”拜辞而出。庄公叹道:“郑国自此多事矣!”乃使公子突出居于宋国雍氏之邑。五月夏,庄公薨逝,世子忽即位,是为郑昭公。乃使诸大夫分聘各国,传递国书。专使祭足聘宋,因便观察子突之状。

    公子突之母,乃宋雍氏之女,名曰雍姞。雍氏宗族多仕于宋,宋庄公甚加宠任,公子突故被其父置于外祖之国。子突在宋未久,便以思念母亲雍姞为由,与雍氏外祖商议归郑之策。雍氏告于宋公,宋公许诺为之计较。适逢祭足行聘至宋,宋公暗喜道:“子突归郑,只在此人身上。”由是唤过南宫长万,命伏甲士于朝,暗做预备,专听号令行事。祭足入朝,致聘行礼毕,甲士趋出,将祭足拘执,囚于军府。祭足疑惧,坐不安席。未几,太宰华督携酒亲至,与祭足压惊。祭足问道:“我有何罪,为宋公所擒?”华督说道:“今子突窜伏在宋,寡君悯焉。子忽柔懦,不堪为君,子若能行废立之事,寡君愿世修姻好,惟先生图之!”

    祭足这才知道自己被擒,实为宋人欲助公子突篡位,便道:“寡君之立,先君所命。某安敢以臣废君,得罪天下诸侯?”华督以为祭足是在讥讽自己当年所为,冷笑道:“雍姞有宠于郑国先君庄公,母宠子贵,不亦可乎?且弑逆之事,自平王东迁以来,何国蔑有?惟力是视,谁加罪焉?吾国寡君之立,亦有废而后兴。子必行之,寡君当任其无咎;子必不从,寡君将命南宫长万为将,发车六百乘,纳公子突于郑。出军之日,必先斩先生以祭军旗,子其思之。”祭足因而大惧,只得应诺,华督复要其立誓书盟,满意而归,还报宋公。

    次日,宋公召唤祭足,使与子突相见,亦召雍氏,将废忽立突之事说明。三人歃血定盟,宋公自为司盟,太宰华督莅事。子突立下誓约,若能夺位成功,必割三城与宋,此外奉献白璧百双,黄金万镒;每岁输谷三万锺,以为酬谢之礼。宋公请祭足署名为证,并要公子突将国政尽委于祭足,突亦慨然允之。又请祭足将己女许配雍氏子雍纠,教带雍纠归国成亲,仕以大夫之职,祭足亦不敢不从。密谋已毕,公子突与雍纠皆诈为商贾,驾车跟随祭足,返回郑国。九月朔日至郑,众人皆都藏于祭足家中。祭足派家人上书郑公,伪称自己有疾,不能趋朝。郑公自然关切,命诸大夫俱至祭府问安。祭足伏死士百人于壁衣之中,请诸大夫至内室相见,密议道:“某非身病,乃为国忧也。先君宠爱子突,嘱宋公助之。今宋将率车六百乘,辅突伐郑,故请诸公商议,何以当之?”诸大夫面面相觑,不敢置对。祭足又道:“欲解宋兵,惟有废立可免。公子突见在我家,诸君从否,愿一言而决!”高渠弥此前带兵,素与子忽有隙,挺身抚剑答道:“相君此言,实乃社稷之福,吾等愿见新君!”

    众人闻罢高渠弥之言,疑其早与祭足有约,又窥见壁衣有人,各怀悚惧,齐声唯唯。祭足乃呼公子突至,纳之上坐,祭足与高渠弥领先下拜。诸大夫没奈何,只得拜伏于地。祭足乃逼令众人,在预先写就表章上署名,翌日上朝,陈奏公子忽道:“宋人以重兵护送公子突至郑夺位,臣等不能奉事公子也。”昭公览奏大怒,正欲拍案而起,却见奏简末尾夹带布条,抽出观之,乃是祭足所作密札,内有数语云:“主公之立,实非先君之意,乃臣主之。今宋囚臣以纳子突,要臣以盟,身死无益,只得暂许。主公不若从权,暂时避位,容臣乘间再图迎复。若违此言,有如日殒。”郑昭公观罢密杞,自知孤立无助,乃弃君位,出奔卫国。

    九月己亥日,祭足奉公子突即位,是为郑厉公。朝中大小政事,由此皆决于祭足。亦只得话符前言,奏请厉公,封雍纠以大夫之职,并以己女许配雍纠,谓之雍姬。雍氏原是厉公外家,所以厉公宠信雍纠,仅亚于祭足而已。自厉公即位,公子亹、公子仪二人心怀不平,又恐被害,于是子亹奔蔡、子仪奔陈。宋公闻子突定位,遣人致书来贺,就索取所许三城,及白璧、黄金、岁输谷数。厉公召祭足议道:“当初急于得国,以此恣其需索。今若依其偿,府库空矣。况嗣位之始,便失三城,岂不贻笑邻国?”祭足奏道:“可先以三城之贡赋,代输于宋;白璧、黄金,姑与三分之一;岁输谷数,以来年为始许之。”厉公从奏,作书还报宋公。使者还报,宋庄公大怒,又遣使往郑国坐地讨索,必欲如约,否则便以兵戈相加。

    祭足见宋公如此逼迫,乃谓厉公道:“宋公受我先君大德,未报分毫,今恃立君之功,贪求无厌。当初华督弑君而立子冯,先君与齐、鲁并受贿赂,玉成其事。鲁受郜之大鼎,我国受其商彝。今不如以商彝还宋,使宋公追想前情自愧;再分头往齐、鲁二国,告立新君,且诉以宋人忘恩背德,索赂不休之事。”郑厉公有甚主意?任由祭足安置。祭足遂具厚礼,遣使分至鲁、齐二国。鲁桓公允诺亲来解纷,郑使自回;齐僖公向以败戎之功,感激子忽,便谓郑使道:“郑君何罪,辄行废立?寡人当亲率诸侯,相见于城下!”不受礼币。

    先说鲁桓公既允郑使帮忙,遂遣公子柔前往宋国,订期相会。宋庄公与鲁侯会于扶锺,鲁侯代郑国称谢,并求宽减补偿数额。宋公不悦道:“郑子突受寡人之恩至深,今归国篡位,便欲负诺,寡人岂能忘情?金玉之物,或以府库不充为辞,若三城交割,只在片言,何以不决?”鲁侯解劝道:“郑君惧失故业,遗笑列国;故愿以赋税代之,闻已纳粟万锺矣!”宋庄公冷笑道:“二万锺粟,原在岁输数内,与三城无涉,况所许诸物,皆未及半。明公既替郑子突出头,早为寡人图之!”鲁侯见此,怏怏而罢,遣使还报祭足。

    祭足闻报,便请郑伯遣大夫雍纠,捧商彝来见鲁侯,言称:“此乃宋国故物,见请纳还宋公,以当三城。更进白璧三十双,黄金二千镒,求君侯善言解释!”鲁桓公情不能已,只得再约宋公于谷邱相会,呈上白璧、黄金如数,并替郑国归还商彝,以当三城之赎。宋公见是当初本国赂赠郑庄公之物,勃然变色,佯为不知,言语支吾。鲁桓公回国,自秋至冬,并不见宋国回音。郑国却因宋使督促财贿,又遣人来求鲁侯。鲁侯又约宋公,宋公不至,只遣使致书道:“寡君与郑自有成约,君勿与闻。”鲁侯大怒,遂与郑伯约定,合兵伐宋。

    宋庄公既屡拒鲁侯讲和,料必终有一战,乃遣公子游往齐国结好,诉以子突负德之事,请求互为声援。使者未返,边境急报入都,说鲁、郑二国兴兵来伐,前锋将近睢阳。宋公遂命南宫长万为将,猛获为先锋,出车三百乘迎敌。兵至瞧阳,两下排开阵势。鲁侯、郑伯并驾而出,单搦宋君打话,宋公怀惭不出。南宫长万见对阵麾盖飘扬,知是鲁、郑两国君主皆出,遂顾谓猛获道:“常言有云,君辱臣死。我闻子有万夫不当之勇,擒龙捉虎之力。今不乘机建功,更待何时?”猛获应命,喝令吹角,麾车直进。对阵两将齐出,乃是鲁将公子溺,郑将原繁,各驾戎车迎住。猛获单车对二驾,全无惧怯,往来冲撞。战鼓响处,鲁将秦子、梁子,郑将檀伯三将复又俱上,围裹上来。猛获力不能加,被梁子一箭射着右臂,束手受缚。兵车甲士,尽为郑军俘获。鲁、郑联军乘势冲击,宋军兵退二十里,方才扎住。

    南宫长万败了一阵,羞愧难当,次日乃命长子南宫牛引车三十乘搦战,诱敌深入,自率主力包抄。两军激战一日,宋太宰华督出城接应。郑军正在不支,鲁将公子溺引秦子、梁子前来助战,两下混杀一场,不分胜败。两战之后,宋军折损极多,渐显不敌之状。宋庄公至此后悔不迭,只待公子游请得齐师前来助阵,冀获全胜。只在思想之时,公子游回报,说齐僖公正发兵攻打纪国,未暇前来助宋。并云宋国若肯出师助齐伐纪,齐国获胜后便来相助伐郑。宋公闻言大惊,复转羞怒道:“我此处兵势未解,正在危急,如何再去助他?”正说话间,却闻猛获回营,正在帐外候见。宋公急令唤入,大奇问道:“闻卿前日被郑军所获,正欲设法相救,未得其便。今胜负未分,激战正酣,卿却怎得回来?”

    猛获奏道:“不用再战矣。郑、鲁已经撤兵,因说不愿结下深仇,故放我回来。并令我报请主公,望就此罢战,休再刀兵相见。”宋公谔然道:“此事却是奇哉怪也。鲁、郑联军正处于上风,将要大胜,何故忽作此状?”话犹未了,南宫长万接言道:“此事易知也。必是齐国攻纪,鲁侯不能坐视,欲要撤军回救;鲁军若撤,郑必势孤,不能独与我为敌。二国兵撤,故放猛将军回,是明以告我,勿蹑其后也。”猛获以手拍腿道:“将军神算,料个正着,便如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一般。”宋公听罢,再次谔然。急使人出去探查,不移时回来报告:“两国敌兵尽已出境,往纪国方向而去。”宋公这才放心,嘱令休追。

    太宰华督奏曰:“二国回兵救纪,齐军大为不妙。据子游之言,齐侯既许助我攻郑,此时我国解困,亦当助齐攻纪。”宋公道:“太宰之言是也,未知哪位将军带兵前往?”南宫长万离座请命道:“不才小臣愿往。”宋公大喜,遂发兵车二百乘,以长万为帅,仍命猛获为先锋,星夜前往纪国,相助齐兵。行不数日,探马来报,说前面将至纪城,城东十五里外遍扎连营三座,中间乃是齐国旗号,左为燕营,右为卫寨,乃是三国联军。城西十五里处有两座连营,左为郑国旗号,右为鲁国旌帜图腾。南宫长万闻此,便往城东。

    原来齐僖公欲灭纪城,故此约会卫侯,并征燕兵。卫国适逢宣公病薨,世子卫朔即位,是为惠公。惠公虽在丧中,不敢推辞齐公之约,便遣兵车二百乘相助。燕国与齐接壤,惧被吞并;燕伯也正欲借此与齐国修好,遂亲自引兵来会。纪侯乃是鲁国附庸,见三国兵多,不敢出战,只深沟高垒,坚守以待鲁侯来救。便在此时,城上守将派军入报:“鲁、郑二国军马已至,在城西安下营栅。”纪侯登城而望,心中大喜,急安排兵将战车,准备接应。

    再说鲁、郑二侯兵至,休息一夜,次日出营列阵,直至城南旷野之外,鸣角擂鼓,讨敌搦战。齐侯亦率燕、卫、宋四国联军,列阵擂鼓,各以响箭射住阵脚。鲁侯派出斥侯,驰骑到对方阵前,高声约请齐侯答话,齐军阵中应诺。斥侯奔回,报予主公,鲁侯遂命御者驱车上前,与齐侯相遇于军前旷野,马打对头而止。鲁侯在战车上躬身为礼,高声说道:“纪乃敝邑世姻,又是附庸。因闻得罪于上国,寡人特来请赦。”齐侯曰:“吾先祖哀公无罪,被以会盟为名骗往镐京,又为纪侯所谮,见烹于周廷。于今八世,此仇未报。君助姻亲,我报祖仇,今日之事,惟有一战耳!”鲁侯大怒道:“战就战罢,惧你不成!”

    于是齐鲁二侯各回本阵,调派战车猛将,对垒交锋。鲁侯即命公子溺出车,齐侯令公子彭生接住。彭生勇猛,公子溺不敌;秦子、梁子二将并力向前,三架战车走马灯般相持,彭生丝毫不惧,犹占上风。卫、燕二主见状,各出战车上前,便欲合攻鲁侯。却听号角长鸣,鼓声如雷,蹄声动地,却是郑伯引后队大军已到,命原繁引领檀伯众将,直冲齐侯阵营。纪侯在城头看得清楚,乃命大开城门,使弟嬴季引军出城相助。于是六国人马汇于纪城之外,喊声震天。公子彭生不敢恋战,急急回辕;鲁侯驱车上前,遇见燕伯。鲁侯当面唾道:“谷邱之盟,口血未干。宋人背盟,寡人伐之。君亦但知媚齐,独不惧鬼神耶?”燕伯自知失信,托言兵败奔逃。卫国只助车乘,并无大将主持,其师先溃;齐侯之师亦败,杀得尸横遍野。正是:虽然三国对三国,还需一国解纷争!欲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报前仇强楚灭罗国 反政变丈人杀女婿

    诗云:胆略骁勇楚屈瑕,征郧伐绞智堪夸。奈何不慎罗侯戟,空使功史丧谷崖!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六国混战,燕逃卫溃,鲁、郑渐占上风。齐侯正在危急之间,只见远处尘土飞扬,却是宋国兵到。鲁、郑见此,乘胜收军,退入纪城。宋军方到,大将南宫长万来见齐侯,请安道惊,商议退军安营,重整旗鼓再战。未料喘息未定,却被鲁、郑各遣一军,从东西二门冲出,兜转掩杀过来。宋军尚未立下营栅,经二军包抄冲撞,折兵近半,只得大败而去。由是齐、宋、燕、卫联军失利,各军只得收拾残兵,分头回国。齐侯临去,回顾纪城,暗自咬牙,誓不两存。纪侯迎接鲁、郑二君入城,设享款待,赏犒三军,宴罢各散。鲁侯归国,郑厉公又使人修好,寻定武父之盟。自此鲁、郑为一党,宋、齐为一党,交相为助。郑国守栎大夫子元病卒,祭足奏过厉公,以檀伯代之,就此国内稍安,按下不提。

    复说楚武王四十一年,乃是公元前700年。楚武王熊通派兵攻打绞国,问其与郧合谋袭楚之罪。多日不克,军队驻扎南门。大夫屈瑕向主将莫敖献计道:“绞国地小,国人轻浮而少谋。我可派军士入山樵采为名,以计诱之。”莫敖从之,便故作营中断樵,使军士入山砍柴,不用甲士弩手保护。绞军俘获楚樵三十余人,拿入城中讯问。楚樵皆云,因营中断柴缺米,来日且将空营上山樵采,并挖野菜为食。绞军信以为实,次日争相出城,将所获楚樵赶到山里,意图尽俘入山楚人。楚武王却分兵两路,一路由屈瑕率领,埋伏在绞城北门,自率一路在山下设伏。于是大败入山搜剿绞军,又断其归路于北门,使回城不得;最终强迫绞国订立城下之盟而回。由是鞭敲金镫响,齐唱凯歌还;已落入网罗之中,却不自知。

    便在楚师分涉彭水,前往攻打绞城之时,却未料宜城西山中有个罗国,正准备攻打楚军归师。罗王闻说楚军往绞欲还,于是联手卢戎国,埋伏于楚军归路;并派遣大夫伯嘉前去侦探,三次遍数楚军人数。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只说楚武王四十二年春,楚大夫屈瑕伐罗获胜而归,漫山遍野而来。罗伯嘉伏在山顶巨石之后,见楚人师行无次,不成行伍,且不设备,大喜还报罗王。楚军及至罗境,天已昏黑,薄暮冥冥。军行于峡谷之间,屈瑕命就地扎营,临溪取水,埋锅造饭。正在三军争锅夺盆,卸甲洗沐之际,忽闻响箭一声,继而角号大起,罗蛮与卢戎两军四出,弩矢齐发。楚军毫无防备,由是大败,全军覆没。莫敖自缢于荒谷,群帅被囚于冶父。可叹!罗、卢两国虽小,但乘楚军大胜之余麻痹无备,由此大胜。

    列位看官!你道春秋诸侯,从来没有闻说有此一个罗国,却是从何处突冒出来,并能大败堂堂楚国雄师?且听说话人慢慢道来,列公便知。话说这个罗国,却也很有些来历,乃是夏商时代芈氏部落穴熊分支,与楚国同祖连宗。殷高宗武丁时,征伐芈族系诸部落,罗氏便随楚由河南罗山迁避到甘肃正宁县。之后又被周王朝讨伐,再随楚迁于湖北房县、宜城。到春秋初期,被楚所灭,遗民迁于枝江,后又被迁至汨罗江畔。罗子礄领余民沿江西行,翻越天雪山时梦神指引,便在天雪山西南重建罗国城。据说释迦牟尼祖父,亦即五百罗汉中第四百六十一尊,名曰狮子颊尊者,就是罗国人。如此古国,却极少见诸古代史料。

    罗国最初源于人名,便称为罗,乃是祝融氏吴回之后,也是荆楚诸部先祖之一。因是芈姓首领穴熊支裔,故亦姓熊。秦嘉谟补辑《世本》云:“罗氏,本自颛顼,末胤受封于罗,国为楚所灭,子孙以为氏。”《姓纂》又云:“罗为祝融氏。”《姓氏急就篇》则曰:“罗氏,颛顼之后。”本来祝融便是颛顼之后,更说明罗氏系祝融氏吴回后裔。又荆楚先祖季连,始姓芈,亦系祝融吴回之孙。季连孙名穴熊,以后便成为荆楚国君熊姓来源。据此故说罗氏无论是颛顼之裔,或祝融之裔,或楚之分支,皆无矛盾。至于说罗氏是出自芈姓也好,熊姓也罢,原也一致,因熊姓来源于芈姓,并无任何抵牾之处。至于罗字,最早出现于甲骨文《殷契粹编》,如持罟捕鸟之状;《尔雅》云:“鸟罟,谓之罗。”注谓罗络之,疏曰鸟飞张网以罗之。《诗·王风·兔爰》云:雉离于罗;杜甫《遗兴》诗:岂无济时策,终竟畏罗罟。

    据以上经典所载,则古老部落张罗网以捕鸟为生,便毫不奇怪。善于制造罗网,并用罗捕飞鸟部落,便称为罗。因由穴熊分支出来,罗氏便活动于熊山南罗山,位属今之信阳,与熊山相距二百八十里。隋因以罗名县,唐武德四年又建罗州。也有人认为罗山便是古罗汭,说明是为古罗人居住之地。所谓罗汭,即罗山之东竹竿河,古名谷水,发源于大别山脉掘山,向北流入淮水。自古以来,大批候鸟南北迁移,均停憩于大小罗山,是谓鸟站,故罗人世代在此捕鸟为生。中华民国之时,此地仍是森林茂密,鸟类群集。农民尚有习俗,便是每于春秋两季夜晚,于山冈坦露高地上燃起大堆篝火,四周围网。便有成千上万鸟群,纷纷朝着篝火猛冲俯扑,撞落在篝火四周,大多翅折头破,或死或伤。未死伤者则被火光照花双目,向四周乱窜,便都撞入围网之中。个别振翅欲飞,却被农民挥棍击落在地;往往满载而归,成为桌上佳肴。据此遗风推测,在三四千年前夏商时代,人烟稀少,森林更为稠密,鸟类更加繁多,罗人捕鸟收获,更应多至数十倍,若以此为生,不成问题。今湖北罗田县,与罗山中隔大别山脉,也是鸟类麇集之地,亦为罗人田猎鸟兽之地,罗田因此得名。

    到至商代,殷高宗武丁等历代君王大肆征伐荆楚,罗随荆楚部族躲避西迁。荆楚迁到陕西渭水域荆山、楚水叶,罗人迁到楚北面罗山、罗水,即今甘肃正宁县东二十里罗山。据《元和郡县志》:“隋罗川县,以县南罗水为名。”罗山系子午岭西来支脉,正位于陕、甘界上。子午岭之北有直罗川,在陕西富县南,东流入葫芦河。由于罗人迁居于此,山水便都以罗为名,罗川之上还有罗川务。据《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十巫中有巫罗,系罗国首领,与巫彭相近,今彭水一带。周武王灭商时,封罗为子爵,正式成为周属国罗子国。

    罗人首领曾任周朝捕鸟之官,将捕得禽鸟贡献周王,以充祭品。正宁县罗山因靠近周都,才能在周廷中任职,故说甘肃罗山是为周初罗子国驻地也。罗人不但用罗网捕鸟,还豢养大批鹰鹯鸷鸟,教之捕猎。其后周朝为保证京畿安全,历代周王皆侵迫罗、楚,逼其越过秦岭,复沿淅水南迁,回归故地。当楚王迁至淅川丹阳,罗子也沿汉水南迁,至湖北荆山西北房县,依附于楚。《姓考》说:“罗国,即房州地,后灭于楚,以国为氏。”邵罗《姓解》也说:“罗,按颛顼之末裔,受封于罗国,今房陵也,子孙以国为氏。”至周平王东迁之后,罗子国又再向东走出山林,迁至汉水之滨,宜城县西二十里罗川城,在此沃野发展农业。

    此时正值楚武王国势强盛,楚向汉水以东及以北发展,罗国首当其冲,便遭楚国不断侵凌。故此趁楚国派兵征伐绞国之时,楚师分涉彭水,罗人联合卢戎伐之,出其不意,获其大胜。楚国大败,主帅自缢,其余将帅被俘,损失惨重,可见当时罗国势力还很强大。但罗子胜楚而骄,骄奢淫逸,却忘却“打人一拳,须防人一脚”;况熊楚毕竟是为大国,虽遭此败,元气未伤,念念不忘前仇。伐罗之役,楚师虽然溃不成军,死伤并不惨重。此后八年之中,武王改变只图远略、不恤近患作风,实行稳步推进,以巩固腹地为基,就而开疆拓土。

    代罗之役数年之后,楚武王再次出兵,一举击溃罗国主力,并尽占其地。由此江汉之地尽归楚国所有,国中再无异族或反对势力。此后楚武王开始西进北征,争霸中原。但为在北进时防止遭到罗国遗民干扰,便将其遗民全部迁到楚都丹阳附近枝江,役使罗人为己修筑丹阳城,命为附庸。到楚文王时,由丹阳迁都于郢,因罗在枝江逼近郢都,故又将罗民迁到邱州,改称汨罗,位于岳州南境一带。《路史·国名纪丙》云:“今潭之湘阴东北六十里有罗故城,秦之罗县,梁为罗州。”湘水之阴罗国故址,在汨罗江南岸,今汨罗县西北八里屈原农场是也。罗国活动范围,在麋子国南面,今汨罗江流域。正因罗人居此,将一条无名溪江改为罗水。据光绪《湘阴图志》:“案罗水源出巴陵罗内,以北斗岭周环罗列其中,有三源九井,谓之罗内,故得罗水之名。”罗水之源,即今岳阳县渭洞乡桂峰村葛藤尖。罗水西流叫枯港,经罗内再西南流谓松溪,以下才名罗水,八十八里至汨罗县红花乡双江村小江口,入于汨水,这才合称汨罗江。“罗内”系指罗国内地,并非“周环罗列”而名也。

    正当楚人向北争霸中原之际,罗人在汩罗复又兴起,渐渐壮大。周定王乙丑年,楚国复又挥师南下,以报当年荒谷之耻为名,大举侵占罗国。罗人虽然渐渐兴盛,但岂是强楚对手?一战之下,罗子国就此灭亡。罗侯万通出亡下邑,避隐襄阳黄龙洞金瓜虚山野,居于草林之中。未几死于荒蓼石室,国人逃奔散处。罗子亡国后,子孙便由熊姓改为罗氏,或为罗侯氏。楚灭亡罗国之后,亦便完全控制汉水交通要道,为吞并汉东诸姬,以及北向中原张本。

    到战国初期,楚王设置黔中郡,罗、麋等附庸国宣告终结,都统辖于黔中治下。秦汉时,罗国遗民或留居长沙郡,或东迁豫章郡(江西南昌)。豫章郡五姓中,就有熊、罗二姓,一直到宋代,都是大姓,人才辈出,散布于全国各地。据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绢画古地图中,在江华县潇水支流有罗水,当系罗人南迁于此得名。至于西江中下游一带,至今壮族语称山间之田为罗,或是有罗人南迁两广,与骆越融合,而保留多地皆以罗为名,决非偶然。又有一支罗人则向西南,从滇东南迁入湄南河下游,建立罗斛国;后并吞暹国,便合称暹罗,即今泰国主体。此部罗人,便是泰国人先祖。故说泰族出自华夏,亦不过分。

    还有一部罗人,不愿降服楚国,与卢、庸遗民向西越过神农架,进入川东。由此定居于阆中,成为板楯蛮七姓之一,后便融入于土家族。又有一支则继续西迁到北胜县,成为彝族大姓罗氏。其后罗国终被楚庄王并吞,罗侯万通之子芳噩逃蜀,途中家眷十九口被杀,子礄带领剩余国人西逃。沿江行越天雪山,梦神指引,在舍卫诸地重建憍萨罗国城。有释迦族国人又建立舍卫城,释迦牟尼祖父狮子颊尊者是其国人,前文已表,此处略提。

    另有一支罗人,则迁入贵州东部、南部,与于越、扬越融合为布依族,罗宇辰成为布依族大姓。又有一支罗人,越过罗霄山脉到至江西,据说罗霄山脉得名,也与罗子国后裔有关。再从江西经湖南辗转迁到贵州,形成罗甸国和罗番。元世祖至元十五年,罗殿国主罗阿察等及遏蛮军番主罗笃纳土来降。罗甸国在元朝史料中又谓“八番,罗氏等国”,后立八番、罗甸二宣慰司,又在罗甸国置罗番遏蛮军安抚司。又设罗博县,今改为罗甸县。今罗氏仍为布依族中之大姓,为罗甸国及罗番后裔。又有一支罗人,则由湘北南迁于湘南,融入瑶族十二姓之一。广西龙胜白水保存瑶族《评王券牒》中,署有罗道门、罗行;原存湖南蓝山县荆竹乡新寨村《万福攸同·兰桂腾芳》瑶人谱牒中,又有罗竹奉,皆是罗子国人后裔。据后世考证,自周武王分封,罗子国共延二十代国君,录之于后,以供爱史者查验。

    第一世:郐公匡正,孝公次子。周武王三年敕封宜城侯,食采宜城地方百里,因处罗水之阳,故国号为罗,罗姓自此始。子三,各名昌允、昌兰、昌祚。第二世:宣公奕芳,号昌允,世袭祖爵为都司。配叶氏,次娶郝氏,有子三,祯德、祥德、禧德。第三世:定公祥德,荫袭卫守计推官。原配刘氏,次娶章氏,三娶梅氏,有子二,甲应、中应。第四世:代公讳隆,号甲应,荫袭仕江南扬州刺史。配周氏,娶毛氏,有子三,文波、文海、文沧。第五世:文波公讳安,世袭子爵。配东方湛氏,娶周氏,生二子,德、善。第六世:德公效贤,号德智,世袭祖爵。配南宫氏,娶邱氏,三配伏氏。生子二,凝蝟、凝蝠。

    第七世:昭公讳操,号凝蝟,世袭祖爵候。配王氏,娶胥氏,三配李氏。生子三,进贤、进贵、进贡。第八世:真公进贤,世袭祖爵。配王氏,娶颛孙氏,有子三,宏、容、宜。第九世:介公顺,号宏,世袭祖爵。配卜氏,娶张氏,续配陕氏。有子二,璿、施。第十世:庄公璇,号璿,讳庄严,世袭祖爵。配程氏,娶莫氏,续配汪氏。子一,名辇。第十一世:景伯日通,号辇,世袭祖爵。配李氏,娶鲁氏,生子二,赞、舜。第十二世:世伯讳胜,号赞,世袭祖爵。配卜氏,娶李氏,续配韦氏。生子三:静、仲、晏。第十三世:静公善,世袭祖爵。配汤氏,娶卜氏,三配张氏。生子四,洪统、洪美、洪吉、洪彦。第十四世:还公洪统,讳郁,字岩,世袭祖爵。配彭氏,娶端木氏,生子彦一。第十五世:平公讳和,号彦一,世袭祖爵。配陆氏,生子二,班、瑶。

    第十六世:文武公班讳煌,号怀沙,世袭祖爵。配田氏,娶黄氏,三配夏氏。有子三:震、雯、零。第十七世:幽公震,世袭祖爵。配张氏,娶颜氏,三配邹氏,有子三:博吉、博告、博古。第十八世:博吉,世袭祖爵。配张淳氏女,娶郭氏。有子二:乾、坤。第十九世:太公讳尊号乾,世袭祖爵。配蒋氏,娶郭氏,生子四:晖、旺、晆、暄。第二十世:桓君晖讳焕彩,国势渐衰,被楚吞,贡税制。配傅氏,娶韩氏,三配曹氏。有子二:缙、绅。第二十一世:惠君缙。被楚吞,贡税制。配饶氏,娶姚氏,三配张氏,有子二:敬、敦。第二十二世:敬君屏,世袭祖爵。被楚吞,贡税楚。配程氏,娶姬氏,子名家斯。第二十三世:研君家斯。国势尽衰,被楚吞,贡税楚。配惠氏,娶戚氏,三配宦氏。有子三:万忠、万通、万严。第二十四世:乙君万通,字思晦。娶骆门茅氏。子二:芳、噩。

    按下罗国前世今生,复说中原诸国之事。且说齐僖公三十二年,鲁桓公十三年,是为公元前699年。只因郑子突还国夺位之事,引发齐、燕、卫、宋、鲁、郑六国大战,由此书接前文。便说齐僖公兵败还都,由此怀愤成疾,渐渐转重。同年夏,未料僖公之弟夷仲年反先去世,遗下一子,便是公孙无知。齐僖公对公孙无知极为宠爱,于其俸禄、服饰以及生活待遇,都与太子同等。三十三年冬,齐僖公病情稍痊,便即联合宋、卫、蔡、陈四国,攻打郑国,以报去岁之仇。诸侯联军焚烧郑国都城渠门,进入郑都外城,复又攻打东郊;又占取牛首,并将郑国太庙门椽拿回,以做宋国卢门之椽。郑国毫无准备,更无别国相助,故此大败,只好再备厚礼,分别向四国卑辞言和。齐僖公欲不肯罢,但觉病体沉重,支撑不住,只得约和罢兵。同年十二月丁巳日,齐僖公去世,太子姜诸儿继位,是为齐襄公。

    列位看官!若论古代谥法,道是生前多有过错,喜好音乐荒淫,或小心畏忌,且刚愎自用者曰僖。此位齐僖公,虽被谥以“僖”字,但观其在位时期政绩,此谥颇嫌过分。僖公在位之时,曾先后多次主持多国会盟,每次皆为盟主,可见颇受列国诸侯敬畏。曾平息宋国与卫国之间争端;又与郑国、鲁国联盟,以宋殇公不向周天子朝觐为由而讨伐宋国;又以郕国不听从周天子之命而伐郕国。又平定许国,使许庄公出走,立其弟许桓公为君;复平定宋国华督之乱,与郑国击败狄戎;后讨伐鲁、郑,皆都是胜多败少,战功赫赫。乃使齐国形成三十年小霸局面,被后世称为春秋三小霸之一。故曰齐僖公此生,亦可足矣。

    且说宋庄公恨郑侯入骨,复遣使臣,将郑国所纳金玉分赂齐、蔡、卫、陈四国,乞兵再攻郑国,以复前仇。齐国因逢先主新丧,襄公不能亲征,遂遣大夫雍禀为将,率车一百五十乘相助。蔡、卫亦各遣将出兵,随同宋庄公伐郑。郑厉公闻报五国兵马又来,怒不可遏,便欲出城决一死战。上卿祭足谏道:“主公不可。宋乃大国,今起倾国之兵,又联合四国盛气而来,非同小可。我若战而失利,社稷难保;幸而获胜,亦结没世之怨,国无宁日矣!不如据险以守,待彼兵疲粮尽,自然退兵。”厉公亦知寡不敌众,遂依其议。祭足遂发下命令,使百姓全都上城助守,诸将凡有主动请战者罪之。宋公见郑师不出,乃大掠东郊以归。郑伯郁郁不乐,对左右亲侍叹道:“吾为祭仲所制,何乐乎为君?”便有杀祭足之意。

    按下中原诸侯伐郑,复说关中宗周之地。周桓王二十二年,秦出公六年,公元前698年。秦国大庶长三父串通盗贼,谋杀秦出子,葬于西山墓区,复立旧太子赵说,是为秦武公。赵说乃是秦宪公长子,母为鲁姬子,最初被立为太子。秦宪公生有三子,除太子之外,另有次子德公,与太子同为鲁姬子所生;三子秦出子,乃姬妾所生。宪公在位十二年去世,大庶长弗忌、威垒及三父为专揽朝政,趁乱废掉年长太子秦武公,拥立年仅五岁秦出子为国君,其实是为傀儡,以便于控制。秦出子名曼,五岁即任国君,在位六年,被杀时年仅十一岁。究其原因,当必是随着秦出子年龄渐长,便显聪明睿智,且不愿为三父等掌握,欲亲自主政,便与三父产生矛盾之故。三父见出子渐不能制,故先下手为台,复立秦武公,欲得拥立之功。未料人算不如天算,赵说被立为国君不久,便以弑君之罪,夷灭三父全族。

    明年春三月,周桓王病笃。乃召周公黑肩于床前托孤,流泪嘱道:“立子以嫡长,乃我大周之礼也。然朕所锺爱,实乃次子姬克,今以托卿。异日兄终弟及,亦为周礼,惟卿主持,勿负朕托。”言讫遂崩。周公遵命,奉世子姬佗即王位,是为周庄王。乃布告天下,发先王讣告,新君即位诏旨。郑厉公闻周室国丧,便欲遣使行吊。祭足闻说,急固谏道:“周王虽是天下共主,亦乃先君之仇。祝聃曾射王肩,天下无人不知,是为逆天大罪,不可绾也。今若遣使往吊,徒取其辱,不如休去。”厉公咬牙点头称是,虽然依允,心中更怒。

    厉公因忌祭足专权,有心杀之,一时未得其便,更不得相助之人。这日游于后圃,止有大夫雍纠相从。厉公见飞鸟翔鸣,凄然叹道:“百鸟飞鸣自由,全不受制于人,寡人身为一国之主,反不如鸟耶!”雍纠听出厉公言外之意,乃近前奏道:“主公所虑,岂非祭足耶?臣闻君君臣臣,臣不能为君排难,即为不忠。倘主公不以雍纠为不肖,敢不竭尽死力!”厉公闻言大喜,但尚怀犹疑,问道:“卿乃祭仲爱婿,何出此言?”雍纠奏道:“雍纠婚于祭氏,实出宋君所迫,并非祭足本心。足恋公子忽之心不改,但畏宋公,不敢改图耳。今其专权跋扈,欺压主公,臣不敢因私废公,愿请为主公除之。”厉公问道:“计将安出?”

    雍纠因见时机难得,遂进言道:“臣有一计,主公详之。前番四国来伐,新郑东郊被宋兵残破,民居未复。主公可命司徒修整廛舍,却教祭足赍持粟帛往彼,安抚居民。臣当于东郊代主公设享,以鸩酒毒杀之。主公以为此计若何?”厉公大喜道:“此计天衣无缝!寡人准行,卿当仔细,休误大事。”雍纠再拜领诺,辞君归家,见妻祭氏,忽良心发现,便不觉有惶遽之色。祭氏心疑,故作无事,乃整治酒肴,夫妻对饮。雍纠大醉,伏案而睡。妻忽佯问道:“君命你何事,竟忘之耶?”雍纠于醉中糊涂应道:“命杀祭仲,如何敢忘?”

    祭氏闻言大惊,佯作不知,当夜无话。次日趁丈夫雍纠上朝,乃回转娘家,问其母道:“为女子者,父与夫二者孰亲?”其母答道:“未嫁之女,夫无定而父有定;已嫁之女,有再嫁而无再生。夫合于人,父合于天,夫安得比于父哉?”祭氏闻罢,遂双膝跪下,眼中流泪道:“夫欲杀父,女岂能不言!”遂以雍纠之谋密告,然后返于雍府。其母大惊,转告于夫。祭足闻而言道:“这可真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吃人心!汝等勿言,我自有处分。”

    来日朝会,厉公果以东郊遭罹兵灾为由,命司徒前往修整廛舍民居,使上卿祭仲押解粟帛前往安抚,令雍纠代君设享。三人俱各领命而出,分别准备。祭足心中明白,便使心腹强鉏带领勇士十余人,暗藏利刃跟随;再命公子阏率家兵甲士百余人,先到郊外埋伏,接应防变。行至东郊,雍纠迎迓,设享甚丰。祭足故作不知,安然落坐,看女婿如何行事。摆设菜肴已毕,雍纠下拜,斟酌举觥上寿。祭足假作右手相搀,左手接杯浇地,火光迸裂。遂大喝道:“匹夫何敢害吾?左右动手!”强鉏闻声上前,与众勇士擒雍纠缚斩之,弃尸周池。厉公伏甲士郊外,亦被公子阏搜着,杀得七零八落,尽缴兵械。有漏网者回宫急报,厉公闻而大惊,知道雍纠事败,叹道:“国家大事,谋及妇人,其死宜矣!”乃收拾出京,逃奔蔡国。祭足自东郊回宫,闻厉公已逃,也不多问,乃使公父定叔使卫,迎公子忽回国复位。

    当时卫国,乃是宣公之子惠公在位。则宣公是谁?乃是卫庄公之子,桓公之弟,公子晋是也。当初州吁杀害桓公,公子晋奔邢。大臣石碏杀死州吁,公子晋被从邢国迎回继位,是为宣公。卫宣公元年,郑国入侵,卫人带领南燕军队反攻郑国。郑臣祭足、原繁、泄驾正面应敌,公子曼伯、子元突出奇兵,在虎牢关击败燕军。郕国趁机出兵侵卫,卫军入郕。四年春,齐僖公主盟,宋殇公以财币相贿,卫宣公同意与宋、郑讲和。六年秋,周天子会师讨伐宋国,郑军进入鲁国远郊,卫、宋趁此攻郑。因卫、宋、蔡三军不合,郑军攻克戴地,俘虏三国军队。十二年,周桓王带领卫、蔡、陈三国军队伐郑,郑庄公以鱼丽阵发起进攻,卫军率先奔逃,导致周军大败。十八年,卫、齐、郑、宋四国在恶曹会盟,次年卫宣公死,惠公继位。正是:乱七八糟十九年,毫无功绩故曰宣!欲知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娶二姜鲁卫亡二侯 洗三耻施伯献三策

    诗云:儿妇如何攘作妻,子烝庶母报非迟。夷姜生子宣姜继,家法源流未足奇!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卫宣公姬晋既死,便说其子惠公由来,以及如何血腥夺权,就此为君。由是回说卫宣公为公子时,为人淫纵,与生父庄公之妾夷姜私通,并生下一子,寄养于宋国民间,取名为伋。宣公即位之后,元配邢妃无嗣,见夷姜与国君如同夫妇,就许立公子伋为嗣。公子伋长至十六岁,邢妃为其聘娶齐僖公长女。左公子卫泄如齐,替公子伋迎娶姜氏归卫,先来拜见翁姑君主。宣公见齐姜女有绝世之姿,乃自己纳之为妇,置于宫外新台。齐姜至此便由太子妃转为国母,国人称为宣姜。时人遂作《新台》之诗,刺其淫乱曰:

    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籧篨不鲜。新台有洒,河水浼浼。

    燕婉之求,籧篨不殄。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诗中所云籧篨、戚施,皆指丑恶之貌,以喻宣公年老貌丑,父夺子妻。又言姜氏天香国色,本来欲求少年佳偶,比翼双飞,不意竟配此丑恶老翁,落入火坑。可叹!齐僖公所生二女,长宣姜,次文姜;宣姜淫于舅,文姜淫于兄,人伦天理,至此灭绝!

    且说公子伋闻说父亲为自己娶亲,兴高采烈,奉命自宋回到卫国,复命于新台。宣公见到私生之子,竟然厚起面皮,命其以庶母之礼谒见姜氏。公子伋倒也坦然,便即大礼参拜,口称母亲,全无悻恼之色,怨恨之意。宣公倒也纳罕,见儿子不似作伪,这才放心。自纳齐女之后,只往新台朝欢暮乐,将夷姜又撇一边。三年之间,齐姜为宣公连生二子,长曰卫寿,次曰卫朔。宣公因偏宠齐姜,将怜爱之情都移在寿与朔身上,反而厌恨公子伋。那公子寿倒是天性孝友之人,长大之后,与公子伋孝悌友爱,每在父母面前替兄长周旋。

    只因公子伋温柔敬慎,无有失德之处,宣公不好显露废立之意,只私嘱左公子泄,暗令自己百年之后,必扶公子寿为君。未料齐姜所生次子公子朔,虽与公子寿一母所生,贤愚迥然不同,天生狡猾,恃宠胡为,阴蓄死士,心怀非望。憎嫌公子伋并亲兄公子寿,必欲除之而后快。常以谄言挑激母亲道:“伋生在先,乃为长兄。异日传位,须按长幼之序,轮不到我兄弟两个。况夷姜被你夺宠,心怀积忿,若其子为君,我母子无安身之地矣!”齐姜深以为然,便于卫宣公面前谗谮公子伋,说其怀恨当年父夺子妻。宣公半信半疑,遣内侍传谕夷姜,责备其不能教子,以至讪谤生父。夷姜怨气填胸,无处伸诉,投缳而死。

    其后未久,公子朔又与齐姜谄谤公子伋,说其因生母死于非命,口出怨言。妾妒子谗,日夜撺掇,定要宣公诛杀公子伋,以绝后患,不由宣公不听。适逢齐僖公约会诸侯伐纪,征兵于卫。宣公乃听从公子朔建议,遣子伋出使齐国,约订出师之期,授以白旄为信。公子伋自然不疑有他,拜受白旄,回府收拾行李,只待明日上路。公子朔见状大喜,回到府中,因向来私蓄许多死士,便即唤过,嘱令道:“命你等来日假装盗贼,伏于莘野,袭杀公子伋,不得有误。事成之后,以其所持白旄复命,必有重赏。”死士奉命,因不识公子伋面貌,便只记住“身穿公服,手持白旄”为志。公子朔处分已定,回复母亲,齐姜心下欢喜。

    适逢公子寿前来拜望母亲,见兄弟鬼鬼祟祟,便入宫探问语气。齐姜见亲生之子相问,不加隐瞒,尽吐其实。公子寿大惊,辞别母亲,便来私见兄长公子伋,告以父亲之计,并且劝道:“此去齐国,多凶少吉。兄长不如逃往他国,别作良图。”公子伋笑道:“贤弟差矣。虎毒尚不食子,父亲岂能无故害我?且为人子者,以从命为孝;弃父之命,即为逆子。世间岂有无父之国?若有,我便投之。”于是置酒,与兄弟话别。公子寿暗赞:“吾兄真仁人也!天何不公,使我母弟及生身父亲,俱要害他?其此行若死于盗贼,父亲必立我为嗣,我则何以自明?罢咧,不如代兄一死。冀父亲闻吾之死,倘能感悟,与我兄落得慈孝两全!”

    想到此处,便故作欣然入席,痛饮饯别。公子寿有心留量,伋子酒到便吞,不觉尽醉,倒于席上,鼾鼾睡去。公子寿即取白旄,留简于案,自己替兄就道,驱车使齐。行近莘野,彼些埋伏死士远远望见,见车上之人公服白旄,知是伋子到来,一声呼哨,如蜂而集,上前挺刀便砍。御者欲待问时,早被夹颈一刀,砍下头来;左辅右弼,未及反抗,也都了账。可怜公子寿毫不争辩,引颈受刀,壮烈就义。贼党取头,盛于木匣,偃旄而归。

    再说公子伋一时酒醒,不见兄弟公子寿。忽见案上竹简,上写八字云:“弟代兄行,兄宜速避!”伋子不觉堕泪道:“弟若为我亡身,吾誓不独生!”乃挥令仆从驾车,直赶往有莘之野,如弹丸逐雀,夸父追日一般。其夜月明如水,半路上正遇贼党,驱赶公子寿所乘车驾以归。伋子认得是兄弟车乘,遂命御者停车,挡住众贼来路,高声以诈语问道:“主公所命,你等曾了事否?”众贼往前看时,见林中一车拦路,月光朦胧之下,只听得车上之人说出自己秘密,却看不清来者面目。贼首以为此必是公子朔差人前来接应,便顺口答道:“事已了矣,公子伋首级在此!”伋子闻言,如同五雷轰顶,急下车上前,取函启视,见正是公子寿之首。于是仰天大哭道:“父命杀我,弟死何益!”众贼骇然,问道:“你不是公子朔之使乎?”公子伋道:“我乃真伋子是也,父命杀我。此吾弟寿也,何罪杀之?”于是抽出肋下佩剑,横刃自刎。贼党中有认得公子寿者,于月下细认首级,惊道:“真误杀矣!”遂将伋子斩首,并纳函中。然后就林中将二位公子尸骨掩埋,回去向主人公子朔复命。

    公子朔见到二兄首级,不由大奇。待众贼将杀人过程来龙去脉说明,便更大喜道:“我本欲各个击破,谁知是一箭射双雕!我兄自己寻死,可不正是猜中为弟隐怀,免我为难?”自出金帛,厚赏众贼,却入宫来见母亲说:“公子寿载旌先行,自损其命;喜得伋子后至,自吐真名,偿了哥哥之命。”齐姜闻说死了亲生之子寿,不由大哭;却幸除了伋子,拔去眼中之钉,便即止悲,可谓忧喜相半。于是母子商量,子寿之事,暂且休令宣公知道。

    却说便有公子伋家中仆从,见家主乘车连夜奔出,未知发生何事。至见案上公子寿所留书简,这才明白。当日天晚,乱了一夜,次日侵晨便来见左公子泄,报以昨夜之事。子泄便知事非小可,急持书简来见右公子职,说及此事。左右公子本是各受宣公所托,分别辅佐子伋与子寿两位公子;此时二人各自关心,急遣人前往齐国官道上打探消息。未过一日,使者归来,拉回二位公子无头尸身。回报说在有莘之野,因见公子寿御者尸首,方在近处林中找到二位公子,如此如彼,惨不忍睹。左右公子各抚尸大哭,起先未免各为其主,其后便即同病相怜,合在一处,商议对策。乃候至早朝,二人直入朝堂,拜倒在地,放声大哭。宣公惊问何故,公子泄、公子职异口同辞,便将伋子与公子寿被杀情由,细述一遍。

    宣公忽闻二子同时被害,只吓得面如土色,半晌不言。于是散朝,暗自恨道:“齐姜误我!”即召公子朔问之,著其拘拿杀人之贼。公子朔口中应承,哪肯献出贼党,自暴罪恶?宣公自受惊之后,复念公子寿孝悌双全,泪流不止,感思成病。祈祷不效,半月而亡。公子朔时年十五岁,在母亲主持下为父发丧袭位,是为卫惠公。惠公即位之后,因左、右二公子乃是两位兄长心腹,俱都罢官不用。公子泄与公子职怨恨惠公,每思为公子伋与公子寿报仇,只是未得其便而已。时有庶兄公子硕字昭伯,心中不服惠公得位,连夜奔齐。

    便说卫惠公即位,郑国使命便至,说与郑厉公出奔,群臣来迎世子忽回国复位,由此书接前文。卫惠公闻说心中大喜,暗道此番护送子忽返国复位,今后便得一强援,何乐而不为者?遂即发车徒,护送公子忽还国。祭足率群臣迎于卫都城外,望车舆再拜,深谢昔日不能保护主公之罪。昭公由此返郑复位,深叹世事无常。虽不治祭足当年与宋人勾结,逼迫自己去位逃亡之罪,但心中毕竟怏怏不快,对祭足恩礼亦稍减于昔日。祭足早觉跼蹐不安,每每称疾不朝。上将高渠弥平素失爱于昭公,又曾参与当年迎立厉公阴谋,此时比及昭公复国,便恐为所害,心中憷然不安。于是阴养死士,欲图弑昭公,再立子亹,日夜筹谋计策。

    祭仲迎回昭公姬忽复位之时,许桓公姬郑便趁郑国内乱,返回许地,恢复故国。当时郑厉公流亡在蔡,暗地使人来见郑国守栎大夫檀伯,欲借栎地暂居,以为反攻复辟巢窟。檀伯不从,正言拒绝。厉王由是深恨,便收买蔡人商贾,于栎地往来交易;复因此通过蔡商而厚结栎人,暗约为助,乘机杀害檀伯。厉公由此遂得入居栎城,增墙浚池,大治甲兵,将谋袭郑。早有人将厉公所作所为,报与祭足。祭仲闻报大惊,顾不得昭公亦正在猜忌自己,急入宫密奏,说子突在栎城治兵,其志不小,当预为之备。昭公亦大为惊慌,便命大夫傅瑕屯兵大陵,以遏厉公来路。厉公闻知,遣人央求鲁侯,谢罪宋公,再请出兵相助,许以复国之后,必补足前赂未纳之数。鲁侯自然无可不可,便复遣使至宋,为其与子突之间说和。

    宋庄公闻说,贪心又起,遂结连蔡、卫,请共助郑厉公复位。当时卫惠公子朔自谓有护送昭公复国之劳,但见其复位多时,并不遣使前来道谢,更无厚礼报答,故此恨怒。今见宋公遣使来书,于是正中下怀,又自己新即君位,未曾与诸侯相见;便亲自离国,前往参加诸国盟会。可笑卫朔!只想在诸侯之前显摆身份,却未料国中人心尽皆离散,更无一个心腹可为己效力。惠公前脚离开郑都,左公子泄、右公子职、大夫宁跪便歃血定盟,暗约公子伋、公子寿旧部起事,发动政变。依大夫宁跪之计,先命人自城外驰回,假传谍报入朝,说卫侯随宋公伐郑,不幸兵败身死。朝中文武闻讯皆都大喜,也不究其真假,惠公尸首何在,如何发丧殓葬,只管拥立新君。因谓宣公庶子黔牟有德,且是周天子女婿,于是众心一致,拥其即位。公子黔牟者,便是公子伋之同母胞弟,娶周天子之女为妻,向来低调,与人无争。观卫国之变,现任君侯在外出席会盟,家中已换国主,说来也是可笑,奇葩至极。

    便说左、右公子及大夫宁跪,引百官朝拜新君,宣布惠公卫朔构陷杀害二兄,致生父气忿致死真相,重为子伋、子寿发丧,缝首就尸,改葬其柩;并遣使节,将拥立新君之事,禀报周室天子庄王。诸事已皆,宁跪复引兵出城,扎营于郊外,以遏惠公归路。左公子泄欲杀宣姜,右公子职劝止道:“姜氏虽有谄害子伋之罪,然为齐侯之妹。若要杀之,恐得罪于上邦大国。不如留之,以结齐好。”乃使宣姜出居别宫,月致供奉,廪饩无缺而已。

    卫国政变之事,因只限国都之内,又未动刀兵,故此诸侯尚且不知。只说宋、鲁、蔡、卫会盟已毕,四国合兵,再次伐郑。郑昭公闻报,只得放弃往日恩怨,亲请老臣祭足上朝,委以举国兵权,使御四国。祭仲乃奋老将之勇,亲自引兵离京,前至大陵,与大夫傅瑕合力拒敌。因二人皆都是用兵行家老手,面对四国大军,丝毫无惧,运用兵法,随机应变,三战未尝挫失。宋鲁蔡卫四国久战不能取胜,粮草食尽。只得罢兵休战,各引本国军马自回。

    宋、鲁、蔡三侯各回本国,自是无话。单说卫惠公姬朔伐郑无功,回至中途,却早闻探马来报,说国中左、右二公子作乱,已立黔牟为君;且在京郊安排精兵,专等自己回去自投罗网。姬朔惊怒交迸,无家可归,只得带领部众出奔齐国。此时乃齐襄公姜诸儿在位,便是文姜、宣姜之兄也。齐襄公继位之后,对外实行霸权,肆意干涉他国政事;对内亦刻薄寡恩,当即削减族弟公孙无知特权。公孙无知乃夷仲年之子,极受僖公宠爱,被许与太子同等待遇,今被襄公剥夺,自然心中不满,暗自怀恨。襄公元年六月,闻说许叔姬郑趁乱自郑都逃出,回到许都;齐襄公喜管闲事,遂与鲁桓公在艾地会见,谋划安定许国。事毕返回,闻报姬胡来投,不由叹道:“此子杀兄谋位,论说不应收纳,但毕竟是我亲甥,如今走投无路,安能见危不救?”于是派人迎入国都,厚其廪饩,许以来日兴兵,助其复国。姬朔遂与舅父刺血立约道:“甥儿若得归国,复为寡君,则内府宝玉,尽作酬仪。”襄公大喜。

    齐襄公二年,鲁桓公十六年,公元前696年。正月丙辰,齐襄公、鲁桓公、纪侯在黄地结盟,促成齐、纪二国和议,同时商议伐卫,助姬朔复国。五月丙午,齐军与鲁军发生边疆纷争,战于奚地,故此将伐卫之事搁置。齐襄公四年正月,鲁桓公与齐襄公在泺地会见,后应齐侯之请,携夫人文姜来到齐都。文姜回到故国,见到兄长诸儿,于是做出事来。

    且说文姜未嫁,齐襄公尚为太子之时,兄妹间便有私通乱伦之嫌,其后亦各情意难舍,彼此不能忘情。但自文姜嫁给鲁桓公之后,就便天各一方,再未与兄长见面。此次文姜随夫鲁桓公来到齐国,自然缠着兄长要回内宫故居小住,以寄怀思。鲁桓公自是不好阻拦,于是文姜入宫,再也无人管束。齐襄公再见贤妹如花容颜,哪里忍得住情热欲炽?于是二人做成好事,再度私通;当年乱伦疑云,如今铸成铁案。文姜在齐国内宫直住了三日,方才出来,见其丈夫。鲁桓公有甚么不知?当即含羞忍怒,拜别情敌大舅子,冒着满头绿光离开齐都。方出临淄城门,鲁桓公便将文姜数落一顿,言语之间甚是露骨,不留情面。

    文姜直被说得满面含羞,如何挂得住面皮?回到鲁国之后,便修一书,暗派心腹前往齐国,将鲁桓公已窥破兄妹二人奸情之事,告诉襄公。齐襄公未曾料到,妹夫作为一国之君,竟有勇气敢攫破这层遮羞之布;自己作为山东诸侯盟主,更难容此丑闻被天下皆知。思想半日,只得暗下狠心,立下毒计。当年齐襄公向周王室求婚,周庄王同意将妹王姬许之,但须鲁桓公主婚。齐襄公大喜允之,以为大是良机。四月初十日,齐襄公便以商议主婚之事为由,邀请妹夫前来齐国。鲁桓公虽然痛恨此位舅兄,但关系周王室议婚大事,也不得不去。及至齐都临淄,齐襄公盛情相待,并命叔父公子彭生作陪,只顾劝酒,半句不提妹子文姜之事。则齐鲁两国之君,一个有心,一个无意;若将有心暗算无意,却又有何难处?未及酒过三巡,齐襄公便将鲁桓公灌醉,以至人事不醒。于是罢宴,便派公子彭生帮助鲁桓公登车,陪其回归城外鲁军营帐。那彭生乃是个武夫,力大绝伦,便在车中依照襄公嘱托,半路上佯作扶持鲁桓公,以手肘卡住脖颈,只就势一挟,便将其勒死于车中。只因毫无声息,车外御者竟然丝毫未觉。回到鲁国营帐,彭生又亲将桓公尸体抱到榻上,掩好锦被,告辞而去。

    次日清早,鲁国内侍呼唤国君不醒。及拉开锦被看时,只见鲁桓公颈中一道紫痕,鼻窍中两缕黑血,早已归天多时。随从诸将心知有异,因身处险地,不敢声张,只得起营归国,同时遣使向齐襄公报丧,只说国主于昨日痛饮后暴亡而已。数日之后,鲁国将士运送国君尸体回到曲阜,亦派人进城,向太子及卿士重臣报说,主公因与齐侯醉饮,回程时无故暴亡。鲁国众臣闻报大惊,皆出城外迎回主公尸体,搬进内宫,停于偏殿。请国中医士前来检查,见颈中伤痕,便皆说道:“此乃以手肘大力勒杀,绝非饮酒过量暴亡。”

    群臣闻听,皆都大哗。时有鲁桓公庶长子公子庆父在侧,向来野蛮强横,性情刚而无谋。闻说父亲被人勒杀,便捶胸顿足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姜诸儿欺我如此,是可忍,则孰不可忍?休说二话,立即点集全国人马,杀向临淄可也。”上大夫申繻急止住道:“国不可一日无主,且先扶世子同即位,以安民心。报仇之事,来日再议,未为迟也。”众人称是,于是便扶世子姬同于灵前即位,是为鲁庄公。众臣朝贺新君登位,布告国中已毕,然后便为桓公发丧,择定吉期下葬,同时具写哀书,上报天子。周庄王闻说鲁桓公暴亡,心甚悲悯,乃遣使前来吊祭,并重申将王姬下嫁齐襄公之事,命殡葬桓公已毕,须鲁庄公前往齐国,主持王姬大婚之礼。王使走后,鲁国朝堂又是一阵大乱,论及主婚及报仇,何去何从,众说不一。庆父只是要打,申繻明知不可,却无辞辩驳,乱了一日,并无结果,于是朝散。

    申繻回至府中,闷闷不乐,食不下咽。门客施伯见之,便问主公有何心事,如此犯难。申繻知其多智,由是便将日间之事说了,问道:“是战是和,众臣议论不一,我故为难。先生可有甚妙计教我?”施伯笑道:“此事易知也,既不可诉之于武,亦不可忍辱而行。”申繻问道:“请道其详。”施伯道:“鲁侯之亡,缘于暧昧之事,不可闻于邻国。我虽然占理,但若张扬,亦必颜面丧尽。又鲁弱齐强,伐之未必可胜,反取其辱,重则亡国。若依在下之议,不如致书齐侯,命杀公子彭生以为国君报仇。齐侯心中有愧,必定不敢包庇。彭生一死,我可稍洗国耻,并可传说与诸侯。则如此,所谓既不诉之于武,亦不可徒忍其辱也。”申繻听罢,如云开雾散,赞道:“先生真乃治世奇才,我不如之。且待明日,随我上朝。”

    次日早朝,申繻遂带施伯入宫,荐于鲁庄公,以其昨日之策言之,并大赞其能。庄公姬同闻而大悦,遂拔施伯为上士,就命位列朝班。然后复论此后与齐国外交之事,庄公便问施伯道:“众臣昨已议论整日,并无结果,先生有何良策教我?”众臣见主公如此重视一位下臣,俱感新奇,皆都屏息以闻。施伯见问,乃从容发言,反问国君道:“我鲁国今有三耻,主公可知之乎?”鲁庄公答道:“未知也。请问哪三耻?”施伯奏道:“先君虽已成服,恶名在口,一耻也;君夫人留齐未归,引人议论,二耻也;齐为仇国,主公今且在衰绖之中,乃为其主婚,辞之则逆王命,不辞则贻笑于人,三耻也。”鲁庄公听罢大为震动,将身立而后坐,众臣亦都大奇,无不面面相觑,均觉此说字字珠玑,实在见识不凡。

    鲁庄公道:“先生所言极是,可谓振聋发聩。然则,三耻何以免之?”施伯胸有成竹,复从容奏道:“此事易也,只九字便可,道是请王命,迎夫人,馆王姬;只此三策,可破三耻。”庄公接问:“请道其详。”施伯又道:“请王命者,便是乘此为齐侯主婚之机,向周王请命,求封赠我先君鲁桓公,为其正名,周王肯定会答应,一耻休矣。迎夫人者,是请迎回国母文姜。其虽疑是杀父帮凶,于情却是主公生母,母居外国,主公必被议为不孝,因此当遣人奉迎回国。齐侯既娶王姬,此请其必从之,二耻消也。馆王姬者,请在齐都城外修建别墅,王姬来时,先住彼处,后使上大夫申繻迎接,送去齐国。主公可以服丧推辞,则不用亲去主婚,以避免尴尬。此谓上不逆周王之命,下不拂齐国之情,中不失居丧之礼,如此则三耻俱免。”鲁庄公闻此三策,不由大悦道:“申繻说先生智过于腹,果不其然!”

    于是庄公便即依策而行,寄书与齐襄公道:“先君畏惧明公虎威,趋奉修好,奉天子之命约以主婚,盟而不归。因亡于非命,死非寻常,未知宜罪何人,诸侯不免议论。必请杀凶手彭生,以息天下谣言,此其一也。另先君虽故,亲子见在,母文姜不宜久居外家,便请赐送归,以慰人子奉养之责,此其二也。又常言君不入臣舍,既是王姬下嫁贵国,可就我国都曲阜城外先筑馆舍;小国寡君因国丧父孝在身,不宜亲临邻国大婚之喜,愿使上大夫迎王姬而送之,代小可宣读王旨主婚可也。”齐襄公览书大惊,猜测庄公朝中必有大能之人,方能出此滴水不漏良策,又且自愧,只得杀死彭生谢罪。公子彭生不料自己竟落如此下场,大叫无罪,临死前并将襄公所嘱阴谋喊出,满朝文武皆闻。杀人凶手既已伏法,鲁人也只索就此罢休,但天下诸侯传言不息。鲁庄公亦将此恨暗藏心中,以待后报,按下不提。

    齐襄公既诛彭生,依照鲁庄公所请,只得依依不舍,命送文姜归国。文姜虽不愿行,但兄长大婚在即,自己无由在娘家久居,只能执手相看泪眼,别了哥哥,上车出离齐国,往西而行。车至禚地(今济南长清县),因思无颜再见亲子及鲁国众臣,文姜命令停车,宁死不前。吩咐从人回复儿子庄公道:“汝父死于齐地,未亡人性贪闲适,不乐还宫。要吾回归,除非死后。”庄公知其无颜归国,自己也难见此母,于是允诺其请,为母筑馆于祝邱,使在此地居住。并拨仆妇侍女百名,月供布帛米粮,侍奉不乏。文姜见此大悦,因此地无人监督,正合与哥哥暧昧行乐。鲁人闻之,乃作诗以讽之,是谓《诗·齐风·载驱》:

    载驱薄薄,簟茀朱鞹。鲁道有荡,齐子发夕。

    四骊济济,垂辔濔濔。鲁道有荡,齐子岂弟。

    汶水汤汤,行人彭彭。鲁道有荡,齐子翱翔。

    汶水滔滔,行人儦儦,鲁道有荡,齐子游敖。

    只因齐襄公不顾天下议论,依旧与文姜淫乱不止,国中智者皆谓齐国必将大乱。于是襄公二弟皆走,公子纠逃到鲁国外祖家,师召忽及管仲从之;公子小白逃到莒国,师鲍叔牙从之。正是:不爱江山爱贤妹,何惧众叛兄弟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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