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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半闲     凤栖南枝txt下载     凤栖南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入狱

    这是何婧英第一次踏进刑部大牢。牢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漆黑,脏污,牢门上有些未擦去的斑驳血迹。两旁牢里关着的人,个个脏污不堪,刑部天牢里关的都是朝廷重犯,难有女子。原本都是些士族,关得久了,与那些因偷鸡摸狗,奸淫掳掠关进牢狱的人,也就没什么区别,都是一般的疯癫。那些人看见何婧英一个女子进得牢里来,脸上都挂着些幸灾乐祸的笑意。更有甚者,一双眼睛毫不避讳地直勾勾地盯着何婧英看去,手上做着下流动作,嘴上吹起口哨来。

    马仁毅一刀拍在牢门上,喝道:“看什么看!滚回去!”

    马仁毅一路带着何婧英走进最里面的一座牢房,将何婧英手上的镣铐解下,说道:“委屈王妃了。这间算这里最干净的了,也清静。你就委屈一下。”

    何婧英打量着这间“上房”,那牢房里有个小小的窗户,有丝丝阳光从窗户上透进来。何婧英笑道:“谢谢马大人。”

    何婧英站在牢里,看着阳光从那小窗里落了下去。她并不担心自己。首先,杀害太子的人的确另有其人,她相信萧练能帮她洗清冤屈。只是,她担心萧练一时冲动,失了分寸,让事情更加复杂。

    太子一倒下,幕后黑手必然就会将矛头对准萧练。萧子良失了一个萧子懋,他们更是失去了太子。何况以前支持太子的那帮老臣,未必会全部都转而支持萧练。这便让他们的处境更加难了。

    原本她们若能收集够萧子良的罪证,还能助太子扳倒萧子良,一旦太子的地位稳固,他们自然也就安全了。可现在已经失了先机。

    马仁毅刚走不久。一个狱卒带了个人到何婧英的牢门前,交代了几句便走了。那人转过身来,何婧英才看清那人的样貌,一脸的络腮胡子,竟是颜小刀。

    颜小刀手里抱了一捧干草,将自己的脸都遮住了。

    颜小刀一边将干草往牢里塞一边小声说道:“王妃,今日我正和大孟在喝酒,就接到消息,说太子府出事了。刑部牢里今夜值日的,我正好认识。就给您送了些干草来。王妃您别嫌弃,这干草虽然粗糙,也不比棉被保暖,但是干燥。这牢里阴冷潮湿,棉被放在这里面,用不了多久就湿了,反而不如干草铺厚点舒服。”

    何婧英将干草接了过来:“太子府那边怎么样?”

    颜小刀说:“我不是大理寺的也不是刑部的,太子府内我去不了。目前案子还在刑部,王爷想要接手此案,要等明日奏请了陛下,拿下朱批才行。”

    何婧英点点头:“如此,便谢过颜捕役了。”

    颜小刀笑道:“在雍州我们也算一起出生入死过一回了,王妃不必跟我如此客气。王妃不必担心,王爷自会救您出去的。”说罢,颜小刀恭敬地拜了拜,才出了牢房。临走时特意跟牢头交代了两句,塞了些银子在牢头手里。牢头自然是将银子揣进怀里,满脸笑着答应了。

    颜小刀刚走。对面牢里的黑暗之处,发出几声“哐铛,哐铛”的响声。一个人拖着长长的铁链缓缓从黑暗中走出:“嘿,今天倒是好日子,还看到了女人。”

    何婧英看了对面那人一眼,那人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眼窝也深深地陷了进去,手上脚上,都带着沉重的镣铐。这人似乎已在牢里关了许久了。

    那人看着何婧英,对着何婧英怪叫一声,忽然向前一扑,铁链又是“哐啷哐啷”一阵乱响。这人对着何婧英呲着牙,露出一口泛黄的牙齿,口里含糊不清地发出“嘶嘶嚯嚯”的响声,模样甚是可怖。

    何婧英微微皱了皱眉,仔细地又看了看那人,发现那人倒不是发什么病,大概是被关得太久了,有些疯癫,就是想吓吓她而已。

    那人“嘿嘿”一笑:“小丫头,你不怕的?”

    何婧英道:“小时候也常有野狗这样对着我呲牙。一般野狗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并不会咬人,只是吓唬吓唬而已。真正要咬人的时候,它是不会有动作的。”

    那人听得何婧英如此说,拍着腿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野狗!哈哈,我不就是一只野狗吗?”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何婧英问道:“小丫头,我问你,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何婧英道:“今日是永明十年,十二月……”说到此处,何婧英忽然愣住了。今日是永明十年十二月初四。正是当初徐婉瑜火烧懿月阁的日子。

    自己一直担心的这一天,好歹是来了。自己并没有死,可是一点欣喜也没有。自己没有死,却深陷牢狱,有什么区别?

    她觉得很好笑,一直以来她竟然不是为了复仇而活,而是为了活着而活。若要复仇那便简单了,她杀了徐婉瑜,再捅上萧子良两刀,然后后事不论。然而她却还要活着,因为萧昭业还没回来。活着原来那么难。

    那人看何婧英说着话竟然走了神,不悦道:“小姑娘,今日到底是何日啊?”

    何婧英回过神来,恭敬道:“老伯,今日是永明十年十二月初四。”

    “哼,永明十年了。”那老伯掐着指头算了算:“总共一千三百九十五天,我都在这里这么久了啊。”

    那老伯上下打量了下何婧英,见她穿着不俗,问道:“小丫头,这刑部大牢里关的可是朝廷重犯,你是怎么被关进来的?”

    何婧英尴尬地看着老伯不知如何回答。

    那老伯戏谑地看了看何婧英:“总不可能是谋逆的大罪吧。”

    何婧英更加尴尬了:“呃,可能,也差不多吧。”

    那老伯眼里忽然精光一闪:“难道你是什么前朝遗孤,进宫行刺了皇上?”

    何婧英摇摇头。

    那老伯有些失望:“哦,不是啊,那你可是什么江湖刺客,游侠一列,专程刺杀权贵?”那老伯刚说完,自己就摇了摇头:“你穿的这身,江湖游侠可买不起。”忽然又想到什么,问道:“那你难道是北朝来的?”

    何婧英颇有些无奈地看着那老伯:“老伯,你少看些话本子。”

    “那我问你,你可认识这京城里的宗室?”

    何婧英道:“也不全认识,就认识几个。”

    “不错,不错。”那老伯点点头,又问道:“你可认识豫章王,萧宣俨?”

    “略有耳闻。”

    那老伯喜道:“你知道他?那他现在如何?可还是朝中大司马?身体可还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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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萧子响

    何婧英一愣,犹豫了半晌说道:“豫章王在今年年初薨逝了。”

    “死了?!”那老伯整个人僵住,方才那脸上的些许喜色,还未完全褪下,忽然转变为了疯狂的大笑:“哈哈哈,死了,死了好,死了好!还是死了!”忽而那老伯又哭起来,用头一下一下地撞着牢笼:“死了!怎么还是死了!”

    何婧英看那老伯状似疯癫,连额头都渗出血来,赶紧劝道:“我听说豫章王是因急病离世的,去时并无多少痛苦。豫章王薨逝后,皇上也对豫章王府多有抚恤,极尽荣宠……”

    “呸!假仁假义!”那老伯怒目圆睁,瞪着何婧英:“你倒是很清楚的样子,你到底是谁?”

    何婧英怕那老伯又发起疯来,只好实话实说说:“我是南郡王妃。”

    老伯眼睛微微一眯:“萧法身的夫人?”

    何婧英点点头:“你是……”

    “那你也算不得敌人。我告诉你我是谁也无妨,只是你不可告诉第二个人。否则,那便是诛灭阖族的大罪。”那老伯顿了一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我是萧子响。”

    何婧英惊道:“鱼复侯?可你不是三年前就……”

    “死了?”萧子响自嘲地笑笑:“鱼复侯?他居然给了我这么一个封号。鱼弗郁兮柏冬日,蛟龙聘兮放远游。哈哈哈,想放我远游?哈哈哈,真是好笑。假仁假义!自欺欺人!”

    萧子响原本是齐武帝的第四子,年龄与萧子卿相当,此时应正当壮年。可如今对面牢中那人,看上去竟似已过了花甲之年一般苍老。

    关于萧子响的事,曾经也是轰动京城,何婧英身在京中自然也有所耳闻。传闻永明七年,萧子响在荆州谋逆。齐武帝派萧顺之起兵讨伐,将萧子响诛杀在江边上。传闻萧子响死状极惨,头颅滚落长江,只有一具无头尸骸被带回京。萧子响原本已被除籍,齐武帝见其尸首心中悲恸,才又复萧子响为鱼复侯,以侯位之礼葬之。

    “他们是怎么说我的?”

    “什么?”何婧英不解。

    “他们说我谋逆是怎么讲的?”

    何婧英道:“传闻说,你在荆州诛杀朝廷命官九人,勾结荆州蛮族意图自立为王。又杀了皇上派遣去荆州劝降的游击将军尹略。萧文纬奉命讨伐,你负隅顽抗,最终死在长江边上。”

    萧子响手握着牢门,五指关节一根根的凸显出来:“一派胡言!我身为皇上之子,又被过继豫章王府。有什么理由要自立为王?反叛谋逆?心怀不轨的人根本就是萧文纬与萧云英!”

    “萧云英?!”

    “萧云英现在恐怕已是司空了吧?”萧子响讥讽地笑笑。

    “现在已经执了尚书令了。”

    萧子响冷哼一声:“我若不死,他一个小小司徒,哪里可能做到尚书?萧云英现在在朝中的势力怕是可以与太子抗衡了吧。”

    何婧英沉默半晌,低声说道:“太子薨了。”

    萧子响一愣:“太子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何婧英道:“今晚。”

    “今晚?你是因为这件事被抓进牢里来的?”

    何婧英点点头。

    “你杀了太子?”

    “不是我。”

    “那你为何进来?”

    “太子死时,我正从太子书院走出,被一个黑衣人打晕了。醒来便有人指认我杀了太子。”

    萧子响嗤之以鼻:“宵小之辈!现在连女人也要利用了!只可惜太子一世英名,最终败在这个小人手上。”

    何婧英皱眉道:“你知道是谁?”

    萧子响笑道:“你不也能猜到吗?”

    何婧英沉默不语。是了,除了萧子良,太子死后,谁还能得到好处呢?

    “丫头,你和法身成婚时,我还来送了礼呢。”萧子响瘦骨嶙峋的背脊紧紧贴着牢门,缓缓说道:“萧文纬当初为太子府詹事,我与太子交好时,曾与他见过几面。此人心思颇深,且心术不正,太子不喜未曾重用他。他就投靠了萧云英,一手帮萧云英策划了西邸,还将他的第三个儿子送入西邸。”

    “你说的是鬼面郎君?”

    萧子响点点头:“没错,萧文纬的儿子正是鬼面郎君萧无誉。他的狡诈阴毒,比他爹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就是败在他手里。”

    “我那时年轻气盛,又喜结交江湖游侠,在荆州交了不少朋友。一时违制杀牛摆宴,也是有的。不过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大过,顶多也就是被训斥几句就好了。可他二人设局,先是让皇上疑豫章王有叛逆之心,随后再让我荆州长史密奏弹劾我在荆州屯兵,内廷逾制设宴,还私做龙袍。”

    何婧英疑道:“逾制设宴可以诬陷,但屯兵和私做龙袍却是一查便知的。”

    萧子响摇摇头:“我当时镇守荆州,荆州蛮族之患虽平,但蛮族与我汉族究竟不同,想要真正平息蛮族,不如将其同化,收为己用。蛮族之人喜欢我们的锦缎冬袄一类,我图方便,就让内侍私下制作,用以与蛮族交易兵器。即便是查,也未必就能说得清。何况皇上当时哪里是要查?不过是要个理由而已!”

    萧子响:“豫章王是皇上的同母弟,曾经也颇受太祖的喜欢,皇上一直疑心于他。只是在皇上初登基时,朝政不稳,皇上必须要倚重豫章王。彼时,豫章王膝下无子,皇上便将当时尚且年幼的我,过继到豫章王府。豫章王虽不是我的生父,我却一直将他视作亲生父亲,他带我也如亲子一般,虽然之后王府里又有了其他的弟弟,但一直尊我为嫡长子。”

    萧子响艰难地转过头,看像何婧英身后那小窗里,逐渐升起的朝阳,眼神里终于有了些许的光彩:“那时豫章王府可谓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那段日子很是美好。而皇上这几个皇子中,除了太子之外,萧云英文弱,虽然熟读兵书,却有纸上谈兵之嫌;萧云长勇武,却是个粗人;其余皇子尚未行冠礼;唯有老四萧云端还值得一提,不过萧云端毕竟年幼,处事不稳。所以逐渐的,我在众皇子之中崭露头角。那时太子又怜我从小就被过继豫章王府,与我又格外亲厚一些,所以其余几个皇子,都视我为眼中钉。”

    萧子响:“一次,皇上因为一件小事将豫章王训斥了一番。豫章王察觉出事情有异,赶紧上奏让我归还本枝。原以为这样就能拔了皇上心中那根刺,可皇上仍旧忌惮。此事一出他未曾让人来彻查,仅凭一些流言蜚语就派胡谐之,尹略,与茹法亮率三千羽林在燕尾洲筑城屯兵。我着素衣上城归降,可他们根本就不肯让我活着回京。”

    “我将城中的牛、酒、果食等,系数交出。杀牛摆酒赠与他们。可那尹略居然羞辱与我,将我送去请降的长史扣留,并将这些东西全部抛入江中!那是我荆州将士近三月的屯粮!我一怒之下,斩杀尹略。派两千将士收集府中兵器,从灵溪向西渡河,想于次日与他们对峙!可没想到胡谐之,茹法亮二人,等的就是这一刻!两人佯装战败逃走,回京说我已在荆州起兵!”

    萧子响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那泛着死灰白的脸色,两颊都因愤怒而显出了些微微的红色:“萧顺之此时请命,要讨伐我。我身着白衣,只率了三十人,乘小舟于中游东下京城。萧顺之不准我入城,想缢杀我于江边。那时太子匆匆赶到,在乱军之中用一具无头尸从江边偷偷换下我,将我带入宫中,向皇上求饶。”

    “那皇上……”何婧英微微心惊,都已入宫面圣了,却还是落得囚禁天牢的命运。

    萧子响冷笑道:“他与我,本就没有什么父子之情。我于他来说,就是削弱豫章王的一颗棋子而已。他可以用此事打击豫章王,怎肯轻易放过我?他在御座之下,刺我一剑,血染未央宫。”

    萧子响将他脏污的囚衣扯开,露出肋骨分明的胸膛,在他锁骨下方三寸的位置,

    萧子响将衣襟理了理,将那可怕的疤痕覆盖住:“他也许是良心难安吧,把我关进这里,又派了御医来。我也命大,竟然真的活了下来。这一关就是三年十个月零四天。”

第六十三章 萧子响2

    一阵躁动从前方传来。

    萧子响听见后,朝前方看了看,一言不发地向后退去。就像一只老龟藏进自己背壳里那样,缓缓地隐入了牢里那一片黑暗之中。仿佛那牢里从未住过人一样,既无活人气息,也无死人气息。

    前面的牢房中发出一阵阵抱怨。

    “什么东西啊!全是水!”

    “这菜是放了多久!都臭了!”

    “狗都比老子吃得好!”

    牢头拿出刀在牢门上一下一下地拍着:“吵什么!吵什么吵!爱吃不吃!养着你们这群人渣白吃饭,还有意见了?!”

    牢头走到何婧英的牢房前,送来的也是一碗看不出是麦子还是粟米做得粥,一碗已经发黑的菜。

    何婧英皱着眉看着那两碗东西,真是半点食欲也没有。那牢头神秘兮兮地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来,打开来一看竟然有只烤鸡。牢头笑着说道:“这是颜捕役特别交代的。”

    等那牢头一走开,萧子响又不声不响地从那黑暗里走了出来。他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何婧英牢门前那只金黄的烤鸡。

    何婧英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们一直就给你吃这个饭吗?”

    萧子响端起那浑浊的粥喝了一口:“偶尔也会有一片肉。”

    何婧英将烤鸡拿起:“这个,你要吃吗?”

    萧子响晦暗不明地看着何婧英:“你要给我吃?”

    何婧英看了看那只烤鸡,又闻了闻:“挺香的,你别嫌弃。”

    “嫌弃?”萧子响笑道。“好,你拿给我吃。不过你请我吃烤鸡,我总要拿什么东西谢谢你的。”

    何婧英将烤鸡用油纸包好,准确无误地抛到了萧子响的牢门前:“我还不一定能出去呢,你拿什么东西给我都没用。”

    萧子响将烤鸡拿起,笑了笑:“你肯定能出去的。”

    “你怎么知道?我就算借你吉言了。”

    “你等等。”萧子响回到他那龟壳一般的牢房中,摸索了一阵,也拿出一样东西,抛给何婧英。

    何婧英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块玉佩。玉佩雕成一朵花的形状,模样不如何好看,玉质也不算上乘。“拿这个换烤鸡,你亏大了吧。”

    萧子响“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我三年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肉了,不亏。”

    何婧英又拿着玉佩摸索了一阵:“不过,这图案倒是很是特别,这玉佩有名字么?”

    “这个我待会儿再告诉你。我先问你几个问题。若是萧云英对你们出手了,你们可有办法应对?”

    “萧云英已经对我们出过手了。”何婧英将雍州之事讲与萧子响。萧子响听后大笑:“你砍下了王奂之的人头?哈哈。我倒是小看你了小丫头。”

    萧子响似乎很开心终于有了食欲的样子,扯下一块鸡腿放到嘴里细细咀嚼起来。“萧云英这个人就是个伪君子。一心想要夺太子之位,却又要在表面上装成文人的清高模样。脏手的事情都可以推到别人身上。不过这次他失算了。他太心急了,根基还不稳,就杀了太子。你可知道如何对付他?”

    萧子响顿了顿,靠在牢门上的肩膀忽然向上耸起,手也紧紧握住牢门。

    “你……你怎么了?”

    萧子响摇了摇头,深深吸了口气又继续说道:“萧子良此人心机虽重但刚愎自用,且处事优柔寡断,难当大任。此番太子失势,他必会一家独大遭到皇上忌惮。另外他的谋士中文臣武将未必就和睦,你可让他们互相猜忌。”

    萧子响又顿了顿,这次何婧英明显看见他额头有汗珠落下。何婧英担忧地问道:“四王叔,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萧子响又摇了摇头:“你听我说完。萧子良其实不是最大的麻烦。最大的麻烦是他下面那个鬼面郎君。鬼面郎君最会操纵人心,我那些荆州的下属,就是被他策反,才密奏弹劾我。他对付的人手段也十分多,威逼,利诱,攻心。而且往往都对那些看似普通,不起眼,甚至无足轻重的人下手。这些人平日里跟在身边,你甚至不能察觉他的存在,但一旦起事,却往往能一招制敌。”

    何婧英心中闪过一丝熟悉异样的感觉,那些看似普通、不起眼、甚至无足轻重的人。说的不正是南郡王府与太子府里那为人所控的下人吗?不正是雍州城中的苗山荷吗?难道操纵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是这个鬼面郎君?

    萧子响又撕下一块肉放到嘴里:“丫头,你知道你现在的这间牢房有多久没有住过人了吗?“

    何婧英摇摇头。

    萧子响道:“三年十个月零四天。”

    何婧英心中一丝不详的预感划过。

    萧子响接着说道:“我的存在就是皇上这一身的污点,是人世间见不得光的秘密。在这牢里的狱卒早就换了一轮,没人认得我。你知道秘密要怎么才能不泄露吗?”

    何婧英喉咙有点发干。

    萧子响又拿起一块肉吃起来:“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所以我断定你一定能活着出去。”

    “为什么?”

    萧子响还是不答:“丫头我现在告诉你,那枚玉佩叫什么名字,你一定要记好了。这叫扶桑令。是我与几个朝臣和江湖游侠建立的。我们当年一腔热血,誓要匡扶社稷,收回北朝。虽然现在看来是个笑话,但是只要令在,人就在。你记住’饮马咸池,余辔扶桑’。危急时刻只要留下这句话,自会有人前来。“

    萧子响忽然又笑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你幸还是不幸。把你关进这牢里的人,原本就想让你活着出去。只要让皇上知道你与我有过接触。你们南郡王府离覆灭也不远了。可又有人想杀你。小丫头,你真不简单啊。树的敌还不比我这个活死人少。”

    何婧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拍着牢门:“来人来人!”

    萧子响背高高地拱起,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何婧英急道:“四王叔!你坚持一下!我叫人过来!”

    萧子响嘶哑着嗓音说道:“不会有人的。小丫头,既然有人这么急着要杀你,说明那人知道,你在这牢里呆不久。你一定要撑住,这牢里的吃食,牢里的水,一口也别吃,一口也别喝,别管是谁给你的。”

    何婧英伸出手去,可哪里够得着对面。“四王叔!”

    萧子响渐渐蜷缩下去,身体不可抑制地抽搐起来,白色的泡沫从口中涌出,他用力扒着牢门,五指深深陷入老朽的木栏之中:“奸佞当道,国将不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句末,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那残烛般的生命,在黑暗的牢里最终熄灭。

    只有死人才可以保守秘密。却不一定是何婧英死。他也可以死。

第六十四章 杖杀绿萼

    当次日夜里第一片雪花从空中降下时,萧练终于抬了抬头。徐龙驹悄悄地走进灵堂,附在萧练耳边说道:“王爷,果然有人劫狱,已经被何祭酒派去的人解决了。”

    萧练直直地跪在灵前一言不发,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自从何婧英走后,他就一直跪在那,半步都没挪过。太子遇刺一案,大理寺已经接手,大孟已经着手在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扮演好萧昭业,扮演一个披麻戴孝的孝子,半步差池也不能有。

    萧练问道:“多少人?”

    徐龙驹:“有四个人。”

    萧练点点头:“王妃可安好?”

    徐龙驹道:“王妃无碍,只是,牢里死了个人,毒死的。”

    萧练目光一凛:“好,我知道了。”

    何婧英走后,徐龙驹就来到萧练面前,对萧练行了个大礼。太子派徐龙驹到萧练身旁并非是为了监视。徐龙驹跟了太子几十年,对朝中之事了如指掌,唯有徐龙驹能在暗中保护萧练。如今虽然太子薨逝,但太子之令还在。

    徐龙驹所言果然不虚,太子薨逝,若是南郡王能一同失势,那真是西邸一派喜闻乐见的事。然而让一个王爷失势,并不需要真的要了他的性命,最简单,最直接的,是让这个人失了圣心。

    自古以来,以孝为先。让南郡王落下一个不孝之名,比取了他的性命可要容易许多。何婧英被关押京兆府衙一事,皇上不可能不知。但皇上既然未发一言,那此事便是默许了。若是萧练作出劫狱之事,便就是忤逆。

    所以有人帮他去劫狱了。

    是以,他虽然比谁都不愿意看何婧英受苦,却要拦着劫狱的人。

    劫狱,是为了让他背上不忠不孝的忤逆之罪。而下毒的,却是冲着何婧英去的。劫狱的人,和下毒的,自然不是同一个人。

    念及此处,萧练直起了身,唤道:“婉瑜呢?”

    徐婉瑜一震。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王爷这样唤自己了。徐婉瑜上前低声道:“王爷,臣妾在。”

    萧练仍然看着太子的排位,未看徐婉瑜一眼,但声音却极温柔:“你有孕在身,累了吧?”

    徐婉瑜心中划过一丝酸楚。若腹中这孩子真是王爷的血脉,她便就信了这份温柔。徐婉瑜苦笑道:“多谢王爷记挂,婉瑜不怕幸苦。”

    萧练冷笑道:“你是不怕幸苦,在灵堂上跪着不够,还有心思做其他的。”

    徐婉瑜一愣,随即明白了萧练在说什么。看萧练这表情,自己应该是没得手了。徐婉瑜冷笑道:“王爷过奖了。”

    萧练点点头:“每一次你的那份坦然,倒是让我佩服。夜深了,我也有些乏了,想听听响,提提神。”

    徐婉瑜皱眉,不明白萧练指的是什么。

    萧练吩咐道:“来人,徐良娣身旁的丫鬟绿萼照顾徐良娣不周,拖下去杖毙。”

    绿萼原本就陪在徐婉瑜旁边,忽然之间祸从天降,惊得整个人都发起抖来:“小姐,小姐……”

    徐婉瑜盯着萧练道:“你什么意思?”

    萧练冷冷道:“你若是敢再有什么动作,下次死的就是你。”

    徐婉瑜颤抖着说道:“这件事与绿萼无关!”

    在梅苑里那么多个冷清的日日夜夜,都是绿萼陪着她的。绿萼于她而言,早已不是个寻常丫鬟。

    萧练又道:“就在这灵堂外打!让大家都听听响,提提神。”

    徐婉瑜护住绿萼怒道:“王爷你不能这样!绿萼没做错事,你不能……”

    萧练冷笑着斜睨了徐婉瑜一眼道:“本王不能?徐婉瑜,王妃心善答应太子妃让你活着,本王可从来没答应过。”

    几个小厮在徐龙驹的带领下,上来不由分说拖着绿萼就走。绿萼死死地扒着地面大喊道:“小姐,小姐!”

    王宝明听到声响赶紧走了来问道:“法身,这是做什么?”

    萧练冷笑道:“母妃,这丫鬟在灵前喧哗,扰了父王清静。不是本王要处置个丫鬟也不行吧?”

    徐婉瑜拽住王宝明的衣襟:“母妃,母妃……”

    王宝明看了徐婉瑜一眼,知道萧练不会无缘无故去惩戒一个小厮。至于缘由,萧练不说,她也不好去问。王宝明安慰徐婉瑜道:“不过是一个小厮而已。你不要吵了你父王清静。”

    徐婉瑜讷讷地收回了手。

    不过是一个丫鬟而已,何况还是一个妾侍的丫鬟,没有一个人会在意。王宝明不会,这灵堂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

    绿萼的惨叫一声一声地响起。飘落的雪花积在她的身侧,一片一片被染成红色,像那夜色里绽放的红梅,在月色下极美,极艳。徐婉瑜站在灵堂外,绿萼无助的伸出手,五指在雪地上划出无数道血痕。

    每在绿萼身上落下一杖,徐婉瑜的手指就陷进手掌一分。绿萼绝望地看着徐婉瑜,嘶哑地叫着:“小姐,小姐。”鲜血浸透她翠绿色的衣衫,在夜晚凝成一片浓郁的黑色。

    杖毙,是要人经脉寸断而死。

    徐婉瑜从自己的头上拔出簪子,黑色的青丝飘落下来。她走到绿萼面前,蹲下,问道:“恨我吗?”

    绿萼摇摇头。

    “好。”徐婉瑜点点头,抚着绿萼的头顶。忽然徐婉瑜一挥手,将簪子插入绿萼的心口。绿萼的笑就那样僵在脸上。永远沉在这落雪的黑夜里。

    这一幕,让徐婉瑜记了一辈子。

    徐婉瑜连簪子都没收回,带着满手的血,沾满血迹的衣服走回了灵堂,在她的位置上跪了下去。

    王宝明见徐婉瑜衣冠不整的模样,心中也是可怜她,可也知若不是她惹恼了萧练,萧练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手,只好劝道:“婉瑜,一个小丫头而已,明日母妃再给你找一个便是。你先去把衣服换了吧。”

    “是。”徐婉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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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杨珉之

    太子府书院内,大孟攀在书院侧门旁的一棵树上,终于在树干中间找到一小块才脱落了不久的树皮。一个穿着大理寺官服的寺丞走到树下:“孟大人,属下已经检查过书房了,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还有太子府的几个侍卫都说,在太子遇刺当晚,的确有刺客出入太子府。不过被他逃了,没有抓到人。”

    大孟从树上跳下,指了指树上那一块落了树皮的地方:“启思,那树上有一块才刚脱落不久的树皮。王妃说她在侧门处被人偷袭,应该是真的。但是我在想,她是刻意在这里等着王妃来这里的,还是原本另有所图,是王妃恰巧走到了这?”

    邢启思不解道:“这王妃好端端,怎么穿成那样跑来太子府?按说她要进入太子府不是可以光明正大的进么?”

    大孟道:“总是有什么隐秘的事要做。不过我相信王妃不是凶手。”

    “你怎么那么肯定?”

    大孟道:“你是没看见在雍州她提着王奂之脑袋的时候。当初要不是她杀了王奂之,我可能死都死在雍州了。何况我看得出来,她与王爷感情深厚,怎么会杀太子呢?再说了,杀了太子对她有什么好处?何况太子的尸首是阎无咎验的。他说太子胸口上的匕首是斜向下插入的,杀死太子的人应当比太子高。”

    邢启思更加不解了:“她若不是要杀害太子,那她穿成那样定是要找什么东西。做此事时一定十分小心,怎么会偏偏有刺客在那等她?仿佛算准了她那个时候要出来一样。”

    大孟若有所思的说道:“按照王妃的说法,她是听见太子妃进书院的声音才逃走的。从书院门口走到这书房。不过五十七步。这刺客可以在这五十七步之内打晕王妃,再入房行刺,然后再从太子府悄无声息的逃离。”

    邢启思从书院门口到书房门口又走了一遍:“这刺客恐怕不是人,是鬼吧。”

    大孟揉了把络腮胡子:“如果不是鬼的话,那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此人可能根本就没出过府!”

    大孟有些懊恼:“搭设灵堂,小敛,这太子府从昨晚到今日进进出出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现在若去搜查,怕是查不到什么了。”

    邢启思拍拍了大孟:“这也不怪你,我们是今天下午才接手的。这朱批来得太慢,我们也不可能冒然接手。刑部那帮人,原本就只会耍些花架子,吃喝嫖赌样样行,唯独查案不行。”

    大孟嗤道:“这下子错过了先机,我们去哪里找人去?还有,按照王妃的说法,她进入书院的时候,有另一个黑衣人也在太子府,当时还惊动了侍卫。你说那个黑衣人与打晕王妃的是同一个人不?”

    “是同一个人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看啊,如果是同一个人,那他是怎么逃脱侍卫的追捕又回到书院的?侍卫没有抓到人,那时候一定是高度警戒的。在此时又想重新进太子府的话,怕是比登天还难。如果不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加上王妃,昨晚进出太子府的黑衣人共有三个。太子府就那么容易进?”

    正说话间,太子府门口传来一声呵斥:“谁在那!出来!”

    大孟与邢启思对视一眼,赶紧跑出太子府。

    刚一走出太子府,大孟见太子府门口站着一人,眼神哀戚。那人身穿粗布衣衫,显得有些寒酸,但样貌看上去,却颇有些清贵公子的意思。虽然长相清秀,可脖子上却有一片被火烧后的疤痕,延伸到耳际。

    那人眼神涣散地看着太子府,嘴里喃喃地说道:“晚了,晚了。”

    门外的侍卫见那人傻子一样地站在那里不答话,上前推了一把。那人高高地个子,却似一团棉絮一样,被人轻轻一推就跌坐在雪地里,在雪里裹了满身的泥。

    侍卫怒喝道:“赶紧走!”

    那人慌张地抬起头来:“我要找人。”

    侍卫笑了:“你知道这是哪吗?”

    “太子府……我,我要找阿英……不对,是南郡王妃!”

    侍卫一愣:“王妃?王妃在牢里呢。你找错地方了。”

    那人一愣:“牢里?”

    大孟上前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找王妃。”

    那人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又问了句:“那南郡王呢?”

    侍卫嗤笑道:“南郡王是你说见就见的?”

    那人从雪地里爬起来:“我真的找南郡王有事,很重要的事!”

    侍卫不耐烦地挥挥手:“走走走,赶紧走。别在这找麻烦!”

    “什么事?”马澄从太子府里走了出来。

    侍卫见道马澄赶紧解释道:“这个人说要找王爷。”

    马澄看向那人。那人有些局促地低着头。

    马澄问道:“你找王爷有什么事?我是王爷身边的小厮,我可以代你转达。”

    那人抬起头,直视着马澄:“我要说的事,要亲口对王爷说。”

    马澄忽然觉得眼前这人,虽然说话轻柔,但却无端端地给他一种压力。竟让他不敢违抗一样。马澄忍着心中的厌烦说道:“王爷现在没空见你,你要是等,那就等着吧。”说吧头也不回地进了太子府。

    那人又看向大孟说道:“我见王爷有要事,可否烦请少卿大人替我通报一下?”

    大孟愣了一愣,看了看自己那黑色外衣上绣的几朵花。这人可以凭他的衣着就分辨他的官职,想必一定不是普通读书人。

    那人又说了:“我知道是谁要对太子不利。”

    大孟彻底地愣住了,满腹狐疑地让邢启思进府里将萧练请来。

    大孟上下打量着那人,看那人确实就是个书生样子,难道是个什么不显山不露水的高人?大孟问道:“你知道是谁?”

    “只要王爷出来,我自会告诉他知道。”

    大孟揉了一把络腮胡子:“我看你个子倒是挺高的,不会是你吧!”

    那人眉头一皱,正要反驳。萧练就从太子府里出来了。

    大孟赶紧回头说道:“王爷,这人说……”

    萧练并为听见大孟说的话,因为见到那人后。萧练整个人都愣住了。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席卷全身。

    此人他认识。此人与他长得一摸一样。不是与萧昭业一模一样,而是与萧练一模一样!那个原本应该死在二十一世纪的萧练!

    “你是谁?”

    “杨珉之。”

第六十六章 真凶

    太子薨逝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地。除了被幽禁江洲的萧子懋,其余的十七位亲王从纷纷从各地回京奔丧。

    大牢里,何婧英蜷缩在角落里,努力地让阳光晒在自己身上。她饿极了,就从地上捡一根干草来放在嘴里嚼。

    “王妃,王妃!”

    何婧英抬起头来,看见唤她的人是颜小刀。

    颜小刀一脸心急如焚的模样,看见何婧精神不振的样子问道:“王妃,你还好吗?我才听说牢里出了事,你怎么样?”

    何婧英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这不还活着吗。”

    颜小刀从怀里摸出一个饼来:“王妃,我没买到什么好东西,就只有这个一个饼。你将就吃。”

    又是那有些泛黄的油纸。一个热乎乎的饼,还冒着热气,像极了那只烤鸡。

    萧子响口吐白沫的样子又清晰地出现在何婧英眼前。何婧英转过头去,默默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颜小刀拿着饼的手顿了顿:“王妃怎么了?还是热的。你别嫌弃。这时间晚了,能买到这个我还跑了两条街呢。”

    何婧英不看颜小刀:“你拿走吧,我不吃。”

    颜小刀又将手里的饼看了看,忽然明白了过来。颜小刀尴尬地看着何婧英:“王妃,你是不是不信我?”

    何婧英没有说话。

    颜小刀讷讷地把饼包好,放在牢门前,说道:“王妃,这个真是我跑两条街买来的。就是涯石街拐角处那个满脸麻子的女人那买的。别家早就收摊了,就她晚上还卖点馄炖,还开着。王妃你……不想吃,就不吃吧。我放着了。”

    说罢颜小刀有些落寞地走了,仿佛他失去了一个很珍视的朋友。

    当十七位亲王全都到了太子府时,萧练已经在灵前跪了整整五日。在萧练身后跪着的,是二弟萧昭文,三弟萧昭秀,与才刚满七岁的四弟萧昭粲。

    萧昭文听闻噩耗,第二日就快马加鞭从郢州赶来;萧昭秀远在荆州,也是昨日才到;倒是萧昭粲,虽然姑熟离京城不远,但却因为求学的地方在山上,消息送得迟了些,到现在才赶回太子府。

    萧昭粲从姑熟回来的一路上,听了不少传言,深信何婧英就是杀害太子的凶手。一到灵堂里,率先就对萧练发起火来:“大哥,杀害父王的凶手你大理寺准备如何处置?”

    萧练皱眉,回头看了萧昭粲一眼。这位小弟说起话来虽然成熟,但也不过刚满七岁,若是放在现代,也就是刚上小学二年级的小屁孩。萧练不想与他一般见识:“大理寺还未查清。”

    萧昭粲却不依不饶:“是大哥你不想查清,还是不能查清?”

    “你大嫂是被冤枉的。”

    萧昭粲怒道:“我回来的时候都听说了,太子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都可以作证,大嫂那日在父王的书院内欲行不轨!你若说大嫂是被冤枉的,那么真凶呢?你又查到什么了?你如何告慰父王的在天之灵?”

    萧昭粲个子虽然不高,但他站着,萧练跪着,竟是个居高临下的姿态。萧练真想一巴掌扇在这个臭小子的脑门上,毛都没长的小屁孩,说起话来一点礼貌都不懂。可萧练扎扎实实地跪了五天,想起身竟然发现自己腿麻了。萧练正想训斥回去,强自将心头怒气压了下去,冷冷地说:“本王已查到真凶,不日就会给父王一个交代。”

    此话声音虽然不大,但犹如一道惊雷落在灵堂里。众人霎时间纷纷望着萧练。连萧昭文与萧昭秀都凑了过来:“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萧练不答,一张冷冰冰的脸上,半分情绪也没有。虽然位置一次,但他那神色,却更让人相信,他确已查到证据。

    庐陵王萧子卿、安陆王萧子敬与建安王萧子真刚入灵堂,就听到萧练这一句话。萧子敬与萧子真倒只是面色变了变。萧子卿却是发起火来:“凶手在哪?老子要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萧子卿的王妃郗妍,眉头微微一皱,小声训斥道:“你怎可在太子的灵前喧哗?”

    “我……”一向嚣张跋扈的萧子卿,被郗妍这么一训斥,气焰顿时小了。“哎……”萧子卿一拍大腿,满脸无奈,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心中,不知如何发泄一般。萧子卿“咚”地跪在太子灵前,“嘭嘭嘭”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霎时一块乌青,还隐约渗出血来。

    在这灵堂上的众人,大多都知道萧子卿曾状告太子,在东田小苑里豢养祥瑞白鹿一事。太子也正是因为此事受罚才落下了病根。所以方才萧子卿的举动,众人无不觉得奇怪。有好些与萧子卿有过节的,和看不惯萧子卿为人的,都忍不住讥笑起来。

    萧子卿皱着眉头抓耳挠腮,一副悔不当初,懊恼不堪的模样,踌躇半晌终于说出一句:“大哥,要是是萧云英害的你,老子绝不放过他!”

    萧子真忍不住说道:“三哥,你说此事是二哥所为,你可有证据?”

    萧子卿怒道:“需要什么证据,谁不知道想害大哥的就是萧云英?”

    萧子真觉得萧子卿这番话,真真是好笑,忍不住道:“害过大哥的人,不止二哥吧?”

    “九弟你什么意思!”萧子卿怒道。

    萧子敬皱眉训道:“老九,在大哥灵前不可放肆!”

    萧子敬一发话,萧子真果然就不再争论,哼哼唧唧地重新又跪了回去。

    萧子卿犹自觉得不解气,想让前将萧子真拽过来好生理论一番,却被郗妍瞪了一眼,只好又乖乖地跪了回去。

    自始自终,萧练都未关注过灵堂上的争吵。他只是叫来大孟,耳语了几句。在萧子卿他们争吵完之前,大孟已经退出了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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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真凶2

    萧练其实根本没想到好办法,只是让大孟佯装在太子书房内找到了证据,并准备将证据呈往大理寺与刑部,两部联合审查。

    这一招“愿者上钩”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办法。不过这类似的计谋之所以能够烂大街,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此计效果甚好。往往作案者即便知道是陷阱,也忍不住要冒险前去一探究竟,屡试不爽。

    大孟与邢启思在书院门口守到半夜,一丝动静也无。大孟忍不住了,不耐烦地揉了揉自己胡子:“诶,你在这里等着啊。我去撒泡尿。你可要看好了啊。这可是关键证据。”

    “哎,不就是桌子腿上刻了几画么。也不知这样的证据有什么好守的。难道还能让人把桌子腿卸了去?我说王爷也太小心了些,大理寺断案应当理直气壮的才对。王爷怕人说他伪造证据,还叫了刑部来一同勘察。有这个必要么?”

    大孟猛地在邢启思脑袋上拍了一掌:“你懂什么!少说点话,你看好了啊。”说罢大孟往茅房急急跑去。

    大孟刚走,邢启思回过头来,见身后站了一人,吓了一跳:“你……”

    “王爷让我来问问,今夜有多少人值守书院?”

    “哦,一共有五个人,我守前门,侧门有一个人,另外两个人和孟大人就在这书院附近,防止有人爬墙。”

    “好。”

    邢启思笑道:“徐总管不用担心。有我们五个守着,不可能有人进来。”

    徐龙驹笑笑:“好。”

    随后徐龙驹抬手,“啪”地一声打在邢启思的脖颈上。邢启思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徐龙驹将邢启思拖到一个隐蔽处,四下看了看,院内果然无人。徐龙驹赶紧走到书房,蹲下一看,那书桌的腿上隐约刻着个字,但又不算十分看得清楚。

    “你还是来了。”

    徐龙驹一惊回过头去,竟是那日在太子府门外吵着要见南郡王的人。

    徐龙驹脸色阴沉:“你是谁?”

    “你也算是个谨慎的,一定要确认了所有人都在灵堂里,才到这书院里来。”

    徐龙驹的眼中精光一闪说道:“我是奉王爷之名来书院擒拿贼人。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

    杨珉之笑了:“徐总管可是个半分武功都不会的。一个大理寺丞就被你这么轻轻松松打晕过去。你为何没杀了他?”

    杨珉之接着说道:“你倒是一点不怕人认出你。”

    一丝狠戾之色从徐龙驹脸上一闪而过。

    杨珉之指了指徐龙驹的手:“人脸虽然做得好。但手却不是那双手。徐龙驹的手可从未拿过刀,哪来的老茧。”

    寒光一闪,一柄匕首从“徐龙驹”的袖中落下,握在手中。“徐龙驹”猿臂一伸就像杨珉之刺去。杨珉之急急向后退去,脚下一时不稳,跌坐在椅子上。

    杨珉之真的从长相到身手都十分的小白脸,那一分清秀文弱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眼看“徐龙驹”的匕首就要刺入杨珉之的胸膛。书房外传来大孟一声雷霆怒吼,一柄大刀裹挟着冷风砍向“徐龙驹”的手腕。若不是“徐龙驹”手收得快,一条臂膀眼看就要被大孟斩下。

    大孟这声怒吼,除了有震慑“徐龙驹”的功效之外,也算是给灵堂那边报了信了。原本在灵堂里的,萧昭文、萧昭秀、萧子卿、萧子真、萧子敬、萧子伦等人全都到了书院来。

    一进书院就见大孟与徐龙驹斗得开交。

    而真正的徐龙驹此时也到了书院外,看到里面那个假的徐龙驹,整个人惊得说不话来:“这……这……这人是谁?王爷,老奴方才与你在一起的呀。”

    萧练点点头:“我自然是知道的。”

    大孟一把大刀刚劲霸道,但对上的那一柄剑却是刁钻古怪,一时之间,大孟竟然还渐渐落了下风。

    萧练手持烈阳剑,就上了前去。烈阳剑是自雍州回来之后,何胤特意为萧练所做。其剑身以玄铁打造,通体黝黑,在烈阳之下会隐隐透出些红色来,就像是刚锻造出炉,还未来得及冷却一样。

    偷袭虽然有违君子之道,但若是此番让这个人跑了,却是万万不能。萧练轻踏一步,将烈阳对准假“徐龙驹”的右肩往前一送。眼看就要刺穿哪人都的右肩,萧练忽然觉得背脊一寒,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身,持剑格挡,“锵”地一声,一柄短箭落在了地上。

    竟然还有同伙?萧练看那落在地上的短箭,背脊的寒意还未褪去,方才若是萧练出手慢了一分,那么这柄短箭就会从他的后背透胸而过。萧练一抬头,就在书院上方,他们方才站的长廊的屋顶上,正伏着一个黑衣人。

    萧练尚未动身,萧昭文一脚踏在廊柱之上,翻上了青瓦。那黑衣人毫不恋战,回身又射出两箭,一箭对准萧昭文,一箭射向马澄。萧昭文为躲避两箭,脚下一滑,险些摔下屋檐。那黑衣人趁萧昭文分神时,赶紧向墙外跳去。却不妨一转身,那边墙头竟又跃上了一人,正是萧昭秀。萧昭秀一脚踹在那黑衣人的胸膛上,将黑衣人一脚踹回书院。萧昭文,萧昭秀二人同时跃下墙头,将黑衣人压在地上。

    而大孟那边,假“徐龙驹”虽然没有被刺中,但却因这边的动静分了神,一时之间也被大孟的大刀架在了脖子上。

    萧练并不急着去看那个假“徐龙驹”,反而先走向了萧昭文与萧昭秀制伏的那个黑衣人处。萧练一把揭下黑衣人的面罩。那黑衣人瞪着眼睛,半分表情也没有。萧练觉得有异,探了探黑衣人的脖颈。虽然黑衣人尚有余温,但显然已经死了。

    萧昭秀疑惑道:“我方才就踹了他一脚而已,那么不经踹?”

    萧练看着那黑衣人嘴角一丝黑色的鲜血摇头道:“只怕此人不是三弟你踹死的。”

    死士?但那边那个假“徐龙驹”还活着。所以他们可能不是一伙的?

    萧练走到假“徐龙驹“面前,指着那个死掉的黑衣人问道:“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

    假“徐龙驹”不屑地笑了笑:“我跟他原本就不是一伙的。该是谁的账就是谁的。我可不当冤大头。”

    “好。算你还有几分骨气。”萧练一把撕下假“徐龙驹”那张面具,面具下那人赫然就是马澄!那个自三岁起就跟在萧昭业身边的书童,小厮!

    萧练将马澄的那张人皮面具扔在一旁,看向一旁方才在书房中险些就死在马澄剑下的杨珉之。杨珉之方才自请埋伏在书房中捉拿马澄。直到真的捉到马澄,萧练才相信旁边这人,确实是杨珉之。

    “你之前告诉我杀害太子的凶手是马澄,我原本不信的。”

    杨珉之看向马澄的目光中,闪烁着恨意:“上一世杀害太子的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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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真凶3

    “为什么?”萧练冷声问道。

    马澄不屑地笑笑:“王爷,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只是去太子书房找些东西而已。”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马澄眼波微动,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你若是要杀我,可以有很多机会。可你并没有动手,为什么?”

    这便是马澄最后悔,却又永远不可能去做的事:“这不是你的错。”

    “先太子做错了什么?”王宝明被徐婉瑜扶着,摇摇晃晃地走进了书院。“你是一个孤儿,先太子自三岁就将你带回太子府。虽然你只是法身的书童,但太子府何曾亏待过你分毫?”

    马澄咬牙切齿道:“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杀父杀母?”

    马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你们以为当时我年纪尚幼,不记事,就可欺我吗?!宁蛮南襄夹道,萧长懋杀我父母,灭我阖族上下百余口人,此仇难道不该报?”

    王宝明身子晃了晃:“宁蛮南襄夹道?你是廪君蛮族?”

    王宝明精神恍惚,无法再向众人解释。倒是萧子敬曾任雍州刺史,对廪君蛮族还略知一二:“那时先太子正是雍州刺史,廪君蛮族在宁蛮南襄拉起了白虎旗。皇上派先太子去劝降多次,廪君蛮族非但不听,还意图勾结北朝侵我大齐边境。先太子临危受命,于宁蛮夹道歼灭廪君蛮族,才解了我大齐边境之危。可是廪君蛮族之人大多皮肤黝黑且圆脸扩耳,你看上去并不像是廪君蛮族人。”

    马澄双眼通红几欲滴出血来:“那是因为我母亲是汉族。这也是萧长懋当初没杀我的原因!”

    王宝明哀声道:“若不是你父母叛乱,又如何会遭此祸端?自先太子将你带回太子府,一直好生教养你,难道还不够吗?”

    马澄好笑地看着王宝明:“我原本是廪君蛮族的主君之子。你杀我父母,给我一餐饭食,一件衣穿,我便要感恩于你?这是什么道理!”

    “你真的半分感情也没有吗?”

    说话的是淳儿。她从八年前随何婧英一同进了南郡王府开始,就常与马澄在一起。虽然嘴上不说,但旁人都看得出来,二人也算情投意合。

    淳儿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就是不肯落下:“我问你,我们去雍州的行程是不是你告诉别人的?”

    马澄不敢看淳儿,头埋得低低的:“是。”

    “小姐在雍州,要去山中救人的事情,是不是也是你说的?”

    “我只是将苗山荷交给了萧云昌。我并不知道他会下此毒手!”

    “那与你所做的又有何区别!”

    马澄自知无法辩解,此番是活不了了。大仇已报,此生唯有一桩遗憾,那就是淳儿:“淳儿,我做错了许多事。但我不后悔。我对你也是真心的,若有来生……”

    “啪”淳儿一巴掌摔在马澄脸上:“你背叛了小姐,就是背叛了我!莫说什么来生,就是今生你我也只有可能是仇人!”一直在眼中打转的泪水,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你为什么要陷害小姐!”

    “陷害王妃的不是我。那日我见王爷出门去,就跟在王爷后面。我穿着黑衣进书院将侍卫引开,然后再换好衣服重新回到太子府。那时太子府一团乱,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我。当我进入书院时,书房里只有先太子一人。他看到我连半点防备都没有,我很容易就得手了。”马澄说道这里竟然笑了,他看向萧练:“真是天助我也,竟然这么顺利。可惜我还是不能狠心连你一起除去,否则也就没有那么多事了。”

    “我问你,你原本有很多机会动手,为何你偏偏现在才动手?”萧练冷声问道。

    马澄苦笑了一下:“我原本以为那人说可以帮我复仇是真的想帮我。结果不过是想利用我而已。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找萧长懋报仇,于你无关。既然别人不帮我,那我自己动手就好了!”

    “那人是谁?”萧练冷声问道。

    马澄不答,看向那名已经死了的黑衣人:“我想先知道他是什么来头。”

    萧练朝黑衣人那边扫了一眼,萧昭秀已经对黑衣人仔细检查了一番。“大哥,这人用的虽是普通的袖箭,但平时应该不是用的这个武器。”萧昭秀将黑衣人的衣袖卷起,黑衣人的手臂上有一圈明显的印记,比普通袖箭的腕带要宽了不少。“看这个印记,这人平日里应当用的是诸葛弩。”

    听到诸葛弩三个字,萧子敬不禁皱了皱眉,望向这边。

    正巧萧昭文也看了过来。“五王叔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众人也惊愕的看着萧子敬。

    萧子敬自永明五年起,都督荆湘梁雍南北秦六州军事,拜护军将军,领安西军。文治武功在一众亲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虽然在朝堂之上,不及萧子良那般如鱼得水,但安西军铁血战绩,却是赫赫有名。

    而安西军之所以能战无不胜,除了治军之严,兵将之勇外,更重要的是,他们有最精密的兵器诸葛弩。安西军所用的诸葛弩是由马钧在原本的诸葛弩基础上改造的。安西军所用的诸葛弩极其精巧,可带于手腕上,在骑马作战时可伤人于千里之外。但其制作工艺也相当复杂,所以只有安西军配备了这个武器。

    萧子卿惊道:“萧云端,这件事难道是你做的?”

    萧子敬皱眉道:“安西军中每一个人我都认识。这个人我没见过。”

    萧子卿仔细看了看那黑衣人:“那这黑衣人手臂上的印记呢?”

    萧子敬道:“的确是诸葛弩留下的印记,但此人,我不认识。”

    萧练看向马澄,马澄笑意盈盈地看着萧子敬。“你也不过是替死鬼。”

    马澄看向萧练:“我说告诉我身世的人,不是他你信吗?”

    “我信。”朱寿掺扶着皇上缓缓走来。随着皇上一同走来的,是竟陵王萧子良,与随郡王萧子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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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秘密

    皇上平静地看着萧昭业说道:“朕相信老五不是杀害云乔的人。老五不会蠢到用自己的部下来太子府行刺?”

    萧练指着地上的尸体:“可这人却是安西军人。这要如何解释?”

    皇上默默地看了一眼萧子敬。“朱寿。”萧赜吩咐道。

    朱寿心领神会,走到萧子敬面前:“安陆王,佩剑请借老奴一用。”朱寿拿过萧子敬的佩剑,手起刀落,将黑衣人的小臂斩了下来。

    朱寿恭敬地对萧练道:“南郡王爷,如此就没有什么证据了。”

    皇上又看向马澄:“云乔是你杀的?”

    马澄看向皇上,眼中的恨意又逐渐清晰起来:“你不想知道告诉我身世的人是谁吗?”

    不等皇上示意,朱寿上前,捏着马澄的面颊,刀尖轻轻一挑,就将马澄的舌头割了出来。血淋淋的舌头被扔在地上,马澄嘴里犹自发生含混不清的“呜呜呜”声。

    皇上至始至终,脸色都未曾动过一下:“廪君后裔,原本就该诛杀。既已无九族可诛,那便凌迟吧。”

    说罢,朱寿就命人将马澄脱了下去。

    将马澄割舌,斩断黑衣人一臂,皇上半分犹豫也没有。意思很明确,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无论马澄曾经说了什么,无论黑衣人身上还有怎样的秘密,都再也翻不起浪来。

    萧昭秀怒气冲冲地走到萧练面前:“大哥,你说这事怎么办,难道让父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萧练冷冷地扔下一句:“真凶不都已经判了凌迟了吗?”说罢,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众人眼中。

    帝王之术,是御人,而非明辨是非求真相。

    牢里,何婧英蜷缩在角落里,倒不是因为冷,而是她面前有一只眼睛凸出,吐血而亡的老鼠。在那老鼠左边还有一条碧绿的小蛇,也是中毒而亡。她挪挪脚的话,一不小心就会碰到那只已经有些僵硬的老鼠尸体和那散发着腥臭的竹叶青,实在是有点恶心。

    那条竹叶青是冤死的。原本竹叶青是被人放进来咬何婧英的。可那竹叶青向她袭来时,何婧英慌不择路往角落里跑,一不小心就踏到了那只死老鼠的尸体,端端正正地摔到了一跤。何婧英摔倒在地时,心想着这辈子可能又完了。可没想到,自己摔倒的同时将那死老鼠抛向了竹叶青。那老鼠才刚死,还有余温,掉落在竹叶青面前时,竹叶青下意识地就咬了一口。然后竹叶青也如老鼠一样,口吐鲜血而亡,死得相当窝囊。

    何婧英的牢门前还摆着一碗馊了的粟米粥和一碗已经黑得发臭的烂菜叶。那些想害她的狱卒不敢露面,也只会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不过技艺不精纯,整整七天也没能整死何婧英。

    何婧英的神志有些模糊起来。就算是以前小的时候她也没饿过那么久,破庙里就算没有肉,一两个贡果还是有的。想着想着,她竟然怀念起那只毒死了邻居的烤鸡来。就算被毒死也比做个饿死鬼好啊。不然见到阎王爷,她该怎么说?阎王爷问她,你怎么又来了?她说饿死的。阎王爷会不会罚她再活一回?

    “嘭”地一声,牢门被人一脚踹开。

    何婧英抬了抬头,正好就对上了萧练一双满是担忧、惊惧、又被愤怒席卷的眼眸。

    这厮不笑的时候,真像萧昭业。

    何婧英有很多话想对萧练说。

    比如,你为什么没有顺便带一只烤鸭来。

    还有,你踩着老鼠了……

    但何婧英还来不及说任何一个字,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萧练抱着何婧英,牢里的狱卒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萧练冷声道:“说,是谁!”

    狱卒们都低低地埋着头,不敢吱声。刑部大牢,进来了还能再出去的人本来就少,偶尔死几个囚犯都是正常得很的事情,没有人会多嘴去问。至于钱么,当然是人人都有分到一点的。

    萧练面色一沉喝道:“说!”

    何婧英被关到大牢的第一日,下毒之人应当是徐婉瑜。可是他杖杀了绿萼,派人看管徐婉瑜,之后的时间,徐婉瑜应当不会有时间再动手。可是看何婧英的样子,除非徐婉瑜有通天之能,否则想要杀害何婧英的,就另有其人。而这人是谁,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狱卒们不过收钱办事,只好纷纷看向牢头。

    那牢头神色一慌,“砰砰”就是两个响头:“王爷,王爷饶命。小的……真没怎么样。”

    萧练眉头一抽:“没怎么样?”萧练回头看了看摆在何婧英牢门前的那碗馊了的粥和黑乎乎的菜:“既然没怎么样,那王妃门前的那两碗没吃完的菜,你就去吃了吧。”

    牢头顿时腿软了,跪在地上还一直忍不住的发抖:“王爷,这……”

    萧练脸色越来越冷:“你不敢?”

    那碗里加没加料,牢头当然清楚。

    牢头打着哆嗦说道:“王爷,王爷饶命,小的真的不知道是谁,那天王妃刚进得牢来,就有一个女子送来一只烤鸡,给了小的些钱,让小的给王妃。说是王妃金枝玉叶在牢里受不得苦。小的上有老下有小,那点薪俸实在是不够用。一时贪心,就收了,小的真的没想害王妃。那只烤鸡王妃也没吃。”

    “后来呢?”

    “没有了,没有了……”

    “没有?”萧练冷冷一笑:“来人,将那两碗菜赏给他吃。”

    牢头脸色一白:“王爷,小的……”

    “哐啷”一声,那碗粥和菜都扔到了牢头的面前。牢头脸色越发惨白。萧练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那牢头颤巍巍地伸出手,抖抖索索地从碗里拿出一根发黑的菜。那根已经发馊至有些发霉的菜被牢头握在手里,硬生生地挤出几滴菜叶来。

    那牢头哀求似地抬起头。萧练仍旧冷冷地看着他。最终牢头僵硬的手,还是在自己的驱使下,将那菜叶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牢头的眼睛紧紧闭着,牙关紧咬,喉头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吐出来吧。”萧练冷冷地扔下一句,抱着何婧英就走出了刑部大牢。徐婉瑜送进牢里的烤鸡,那牢头想也不想就说了出来。萧练相信,若是绿萼还活着,把绿萼送到牢头面前来,那牢头也敢只认。可是另外一个人,却是拼死也不能说,拼死也要保住。

    身后,只剩下牢头的干呕声,和一个无法探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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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萧子敬

    太子府那边,书院那一地血腥已被清理干净。仿佛那一场打斗从未发生过。

    萧子敬一言不发地走出太子府,萧子真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走过一个拐角处,萧子敬回身重重一拳打在萧子真脸上。

    萧子真啐了口血出来:“五哥,你这是干什么?”

    这份怒火从萧子敬看到黑衣人那一瞬间开始,就一直憋在心里:“诸葛弩除了安西军有,你那里也有两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子真抬手将自己嘴角的血丝擦去,活动了一下牙关:“这人的确是我派来的。”

    萧子敬猛地回头一把拎起萧子真的衣领:“杀大哥的凶手也是你安排的?”

    萧子真挣扎了两下,从萧子敬手中挣脱出来,怒道:“五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你以为我有这么大的本事?”

    “那刺客又怎么解释?”

    “这刺客的确是安西军旧人。不过他在籍的时间是二哥坐镇安西军之时。只要稍加调查便能知道。届时他萧云英便有无法洗清的嫌疑。可是父皇,竟然不去查!”萧子真说到此处,有些懊恼。在他听说萧练已经找到了杀害太子的刺客时,他就想到了这一计。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朱寿斩断了黑衣人的一条臂膀,让他的计划彻底落了空。

    “五哥,虽然父皇不查,但我们还可以……”

    “这件事到此为止。”萧子敬沉声道:“我不会再做任何事。”

    萧子真不解道:“五哥为什么?现在大哥死了,你不抓紧机会,难道让萧云英踩到我们头上吗?”

    萧子敬脸色沉了沉:“就算要与二哥争,我也要光明正大的争。我不许你用这种下作手段。”

    “下作手段?”萧子真生气地看着萧子敬道:“你以为二哥是什么人?你以为萧子良在他的西邸召集的天下闻名的‘竟陵八友’真是什么文人?就为了吟诗作画?你难道不知道他的用意?他在西邸用以文会友的名义召集的氏族子弟多达百人。他等的不就是今日?我看大哥的死也未必跟他没有关系!”

    萧子敬反问道:“你说大哥的死跟二哥有关,你可有证据?”

    萧子真笑道:“谁不知道萧云英想要那太子之位都要想疯了?以他萧云英的行事,会随意让人拿了证据去?”

    萧子敬点点头道:“那便是没有。既然没有证据,你就不该在大哥灵前如此胡闹。”

    萧子真冷笑道:“胡闹?五哥,大哥都死了,你和二哥便是太子的不二人选。我们不先发制人,难道等萧云英他先动手么?何况今日你也看见了,父皇斩下那死士一臂,又割了马澄的舌头,为的是什么?我看父皇心里清楚得很。他就是要保萧云英!萧云英一旦得势,这朝中可还有你我二人的容身之处?”

    萧子敬怒道:“大哥他尸骨未寒,你怎可为了争权夺利不顾手足之情?当年太祖即位,范柏年叛乱占据汉中,将我一众兄弟围困在魏兴郡五天五夜,断水断粮,你我兄弟几人险些在城中饿死。若不是大哥秘密出城策反范柏年旗下的大将,又连夜追击到襄阳,取下范柏年的首级,你我兄弟几人早已死在郢城,哪还有今天!”

    萧子敬手指着太子府的方向一字一句说道:“我敬重大哥,无论如何我绝不允许你利用大哥的事做文章!”

    萧子真气结道:“五哥,你重情重义,他萧云英可有半分在意过?大哥出事,你我二人连夜赶来,第一时间就到了太子府。可他萧云英?进了京第一时间却是去参见的父皇。他打的什么主意你看不出么?”

    “他萧云英可以无情无义,但我萧云端不行。”萧子敬不屑道。

    萧子真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气道:“五哥!萧云英虎视眈眈,你真的不能太过心慈手软了。何况现在还不止萧云英。萧法身可也是嫡长子啊!之前支持大哥的朝臣现在也有可能转而支持萧法身。若是我们能赶在朝臣转投萧法身之前,先让几个重要的大臣支持我们。我们才会有胜算啊!”

    萧子真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太子的薨逝,形同拉开了朝中夺嫡的序幕。萧子敬并非没有实力。只是在以前,萧长懋为嫡长子,稳坐太子之位;萧子良已然在朝中得势。以前的争夺,没有萧子敬的一席之地。然而现在却不同了,太子之位空缺,唯一的嫡长子萧昭业,在朝中几乎没有根基。若不是嫡长子那一重身份,萧昭业连加入夺嫡之争的资格都没有。现在能与萧子良一争的也唯有萧子敬。

    萧子真见萧子敬有所动摇,赶紧又说道:“五哥,你再想想,此次大哥的事情,难道萧云英真的能拖的了关系吗?这朝中还有谁能想到去利用一个廪君后裔?能如此这般玩弄人心的人不是萧子良又能是谁?谁又会想到去做这样的事情?”

    “那你可知道父皇为何要割了马澄的舌头?”

    “不就是为了保住萧云英吗?”

    萧子敬摇摇头:“萧云英在朝中耕耘数载,其根基之深你也是看到的。父皇要保的不是萧云英,是我大齐江山!”

    萧子真愣住。他原以为皇上是因为属意立萧子良为储君,才会杀了马澄。

    “父皇不想去查的事情,你却要逼着父皇去查。此事若让父皇知道,你知道后果吗?大哥薨逝,若是二哥再出事,朝中必将大乱。”萧子敬压低声音道:“何况,若是功高盖主,父皇未必能容得下他,你忘了父皇是如何除掉四哥的吗?从堂堂巴东王到鱼复侯不就是父皇一句话的事吗?那时四哥在朝堂上的影响,可是现在萧云英望尘莫及的。父皇自会有他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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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密谈

    一个不起眼的偏殿里,何婧英,萧练,杨珉之,在殿中密谈。

    何婧英饿了五天,方才吃了些粥,才恢复了一些力气,就见到了杨珉之。

    “何时让王爷回来?”

    杨珉之这一句话就像是一个咒语一样,忽然钻进何婧英的脑海里,让她的手指都阵阵发麻。

    她一心想要找到杨珉之,一心想要萧昭业回来。可当杨珉之问出这一句的时候,她却犹豫了。让萧昭业现在回来吗?再一次面对父亲的死亡,面对马澄、萧子良的背叛?

    原本是一件一直在期许的事情,可是因为太子的薨逝,却让何婧英对此心生惧意。

    何婧英稳了稳心神问道:“你真的有办法让昭业回来?”

    杨珉之点点头。

    前一世,徐婉瑜火烧懿月阁的那一天。萧昭业去乱石岗剿匪。原本只是几个逃北者在山上拉了旗子而已,但是他却遇到了埋伏。萧昭业与马澄二人身陷乱石岗,幸好太子及时带人赶到,他们才杀出了乱石岗。

    九死一生,心有余悸。

    可就在原本以为脱险的时候,太子却遭了毒手。下手的人是马澄。谁也不会料到,前一秒还在奋勇杀敌,一同冲出重围的战友,会忽然调转枪头。所以谁也没有去防备,马澄轻易得手了。

    萧昭业就是这样带着丧父之痛与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恨意到懿月阁与何婧英一同葬生火海的。那时萧昭业是怎样一种绝望的心情,何婧英已经无法想象。

    但是更难以想象的是,丧父之痛与背叛之恨,并没有随着萧昭业的重生而被逆转。萧昭业会在重新回到这个世上之时,就面对他最痛,最恨的事情。

    何婧英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自己重活一次,却没有改变分毫,可以说,自己只不过是苟活于世而已。

    何婧英不知怎样回答杨珉之,此时便要给个答案么?她很希望让现实情况更好些的时候,再让萧昭业回来。“你说那天,是昭业给你传了信,你才会到南郡王府来。那天他还说了什么么?”

    杨珉之是在萧昭业身陷乱石岗前得到的消息。萧昭业指传信来说,察觉有异,恐生事端,让杨珉之速去南郡王府带府兵前往乱石岗。

    可杨珉之没想到,连南郡王府里,都被人布好了局。他一进王府就被人打晕了过去,不仅没能带去府兵,还让自己深陷火海。

    杨珉之摇摇头:“王爷只传了寥寥几个字的信来,让我调府兵去乱石岗。我去太子府通知了太子之后,就赶紧到了南郡王府。没想到却反而害了太子。”

    杨珉之见何婧英抓住自己素白的衣襟,紧咬着嘴唇的样子,眼神黯了黯:“王妃是不想让王爷回来?”

    何婧英脸色一白赶紧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

    “今日。”萧练声音不大,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犹豫。

    何婧英惊诧地看着萧练:“你说什么?”

    萧练不在乎地笑笑:“我说今日。今日太子出殡,等忙完之后就可以让真正的王爷回来了。”他说这句话时,就像是替一个人当了一天班那样简单。

    “也好……”何婧英的惊诧转为一个释然的微笑。

    也好,有人替她拿了主意。她就不用在为难如何回答杨珉之了,接下来,无论是萧昭业要如何伤心难过,她需要去想的也就只是如何安慰他就行。

    只是……何婧英抬头望了望萧练,原来他对这里并没有任何留恋。

    萧练倚在门边,将门打开一条缝,已经寅初了。寒风夹杂着雪花,如刀子一般在空中打着旋。冷风从门缝中钻进来,更是锋利,刮得萧练眼睛生疼。“媳妇儿,走吧,这屋子冷,你才从牢里回来,别在这待久了。何况就快要出殡了,我们可不能失了分寸。”

    “我可不可以跟你们去?”杨珉之恳求道,“我也算是和太子有些渊源的,太子大殓,我想去看看。”

    萧练点点头:“马澄不在了,你今日倒正好以我侍卫的身份去,只是侍卫只能留在夹石道,进不去崇安陵。”

    杨珉之苍白地笑笑:“能远远看一下,也是好的。”

    三人往正德殿走去。正走到长廊的拐角处,一个神色惊慌的女子一下子与何婧英撞在了一起。

    那女子一抬头见是萧练与何婧英,“咚”地一声就跪下了。

    何婧英细细看去,那女子穿着丫鬟衣衫,外面的素袄有些单薄,还打湿了好几块,不知之前在雪地里摔过多少跤了。“什么事这么惊慌?”

    那女子脸上的泪痕尚未散去,看见何婧英这么一问,就像胡乱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砰砰”就磕了两个响头:“求求王爷王妃救救我家小娘!”

    “你家小娘是谁?”

    “我家小娘是霍良娣。”

    霍良娣?何婧英仔细思索了一下,太子在去年确实新纳了一个良娣,但不知是否姓霍。“你家小娘怎么了?”

    “今日来了几个人,将我家小娘带走了,说是要为太子殉葬。”

    “殉葬?!”何婧英惊道:“太祖薨逝时,尚无生人殉葬,为何要霍良娣为太子殉葬?”

    那丫鬟摇摇头,鼻子一红又是几行泪落下来:“我不知,那几个人不由分说就将小娘带走了,我也拦不住。那时太子妃也不在,堂中没有人。奴婢四处去找小娘,那带走小娘的人就跟消失了一般,奴婢怎么都找不到。”那小丫鬟又是“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求王妃救救我家小娘吧。若是一定要人殉葬的话,奴婢愿意代替小娘。”

    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个丫鬟也算是有情有义。何婧英心中一热将那丫鬟扶起:“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吸了吸鼻子:“我叫小柳儿。”

    何婧英柔声道:“小柳儿,你先别急,我去想想办法。”

    小柳儿还是止不住眼泪,用手背使劲地压着脸:“还有一个时辰了,真的有办法吗?”

    何婧英心中也没把握:“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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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大殓

    太子大殓于崇安陵,百官随行。月亮还未完全落下,数十位太监提着灯笼为百官指路。明晃晃的灯笼在雪地上投下一片光亮,却反而显得这个世界更暗了。

    城楼上皇上沉默地看着丧仪队伍从城门走出。一夜之间,皇帝萧赜的鬓发中的斑白更加明显了。虽然还是那张沉稳的龙颜,但眼角的皱纹中,威严荡然无存,只有寻常老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

    太子薨逝突然,崇安陵也修建得仓促,夹石道上还有散落的石块来不及清理。崇安陵以神道石兽镇守东西南北四方。陵前高筑祭坛,墓碑刻着卷云纹。太子的梓宫停放在祭坛后的地宫里。

    九名僧人在祭坛两旁诵经,林间鸦雀四下惊起。空中飘落的霜雪,落在百官的肩头,不一会儿,祭坛下竟似矗立了数百个雪人一样。

    何婧英长长的睫毛上也落了雪。何婧英低着头,看着阳光落在雪地上的影子。卯时已过,还是没有霍成君的半点消息。

    萧芙林碰了碰何婧英,何婧英才回过神来。

    祭台上太子舍人王融已经念到了:“光徒靡而欲沈,山荒凉而岁晚。城阙缅而何期,平原忽而超远……”

    今日大殓,王宫大臣,皇室亲眷全都到了崇安陵。

    “情有望而弗追,顾如疑於而将返,呜呼哀哉!”王融念毕,两行泪适时地落下,流经脖颈,被阳光一照,竟是悲痛欲绝的神情。

    百官无不被王融的情绪感染。高声齐呼:“呜呼哀哉!”

    何婧英赶紧收回思绪,同众人一齐行大礼。

    萧芙林低声道:“你今日一直走神,想什么呢?前几日饿傻了?”

    何婧英赶紧摇摇头。

    萧芙林又低声说道:“你在牢里可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何婧英眉间一蹙,看向萧芙林。萧芙林接着说道:“你被关进刑部大牢的事情,我母妃知晓后第一时间就去求了父皇。原本你也是有品级的,又只是疑罪,我母妃便想去为你讨一个囚禁王府的旨意,也比关在大牢好。可是原本父皇都同意了,命朱寿去刑部问了几句,便再也不提此事了。母妃要提,父皇也将话引开,很是奇怪。”

    如此说来,皇上定然是知道她曾被关在萧子响对面了。也许连她与萧子响说过话都是知道的。

    何婧英心中微凉,萧子响的死并没能让皇上对她放松警惕。毋庸置疑这份疑心会转嫁到萧昭业身上,也不知道太子的死,会不会让皇上对萧昭业多一些怜惜。

    何婧英始终没法确定,现在是不是应该让萧昭业回来,但似乎她并没有更多的选择。

    何婧英望向前方立于人前的萧练的脊背。那挺拔的背影,已是有了七分萧昭业的姿态。短短半年时间,他从一个成日调笑嬉闹,没有半点正经的痞子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亲王。他身上还有萧昭业没有的少年气与热血。

    何婧英亲眼见证了萧练的成长,现在却又因为杨珉之的出现,要将他送走。这整件事情如此荒唐,唯一委屈的却是原本与这个世界都不相干的萧练。他来,或去,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

    杨珉之说,他在下重生咒的时候,出了差错。这个重生咒,原本是用在何婧英与杨珉之自己身上的。但是没想到,杨珉之竟然在那场大火里活了下来,而萧昭业却阴差阳错的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杨珉之无法重生,这个咒语便将萧练从那个遥远的时空牵引了过来。

    萧练是杨珉之的转世。仅仅是因为这个简单的原因,他便被卷入这样一个阴谋诡谲,暗流涌动的世界。

    杨珉之也因为这样的一个错误被惩罚。他被投入寂默道,存于三界一片无魂之地,在六道轮回之外,在一片无昼无夜的荒漠中不停地走。唯有日蚀之时,可以往来于人间。即便如此,杨珉之也不能称之为“活”,只不过是一具不生不死的孱弱身躯,除非身首异处,他将永远饱受锥心之痛。

    在这场重生的诅咒中,何婧英、萧昭业、萧练、杨珉之四人,没有一个人是受益人。即便是何婧英。

    何婧英深深地看着萧练的背影。这个人,她注定要亏欠,不是吗?

    萧练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何婧英那张充满着困惑,焦虑与哀伤的脸上。他笑了,一如既往地扬起了一边嘴角,一双玩世不恭的眼眸里,却是比之艳阳更加坦荡夺目的光彩。于他,这人生就似游戏,他无惧于生死,不困于来去,却又脚踏实地的活着,即便这片土地不属于他。

    祭坛上,一场繁杂冗长的葬礼,到了最后一幕。无数的牛羊被拖到祭坛上来,祭坛前方已经挖好了一个丈余深的坑,牛羊被一个一个地赶进坑里。那些牛羊仿佛意识到了自己面临的是死亡,不停地挣扎,落进坑里的牛羊,不停地用四蹄刨着坑壁,想从坑里爬出来。可是坑壁陡峭,四周又有人不断地将土铲进洞中,没有一只能从这坑里爬出来。很快,洞中的土就没过了牛羊的半身,只剩下哀鸣。

    一辆马车缓缓行来,马车是太子生前常用的那辆。只是今日,那栈车前的横梁上裹着鹿皮,马缨、马辔、马络上都挂着贝壳做的装饰,马缨上用黑白苍三色做了丝带。原本华丽的马车,只剩下了肃杀诡异的气氛。

    这诡异之感倒不是马车上那些泛着青白的装饰,而是马车里,用太子的朝服扎了一个稻草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中间。而这稻草人旁边,还坐着一个穿着丧服的女人。

    何婧英心中“突”地一跳,在“太子”旁坐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人正是霍成碧。霍成碧脸色苍白,薄薄的嘴唇上一丝血色也无。她身形消瘦,若不仔细看去,还以为是个纸扎的人。

    在这马车之后,还用麻绳绑缚了十几个人,皆穿着素色麻衣,神情与霍成碧一样,都面如土色,目光呆滞。那些人走路的腿脚不稳,屡屡有人摔倒,牵扯起马身的贝壳互相碰撞,发出细微清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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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献祭

    何婧英心中忐忑,临行前她去找了何胤。现下的情况,似乎已经等不及何胤回来了。何婧英将心一横,抬头说道:“请问王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王融一敛方才涕泪零下的模样,状似恭敬地对何婧英说道:“王妃,这是为文惠太子献的祭品。”

    “祭品?”何婧英看着面无人色的霍成碧:“这是我太子府内的小妾,怎么能做祭品?不知太子妃是否知道此事?”

    太子府中少了一个小妾,王宝明当然是知道的。只是王宝明生性软弱,虽然与王融一样同出琅琊王氏,甚至出身还高一等,即便明知王融此举不妥,也不敢多说什么。现在何婧英当着朝臣这样问道,王宝明脸色一红,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王融貌似惊讶地看着王宝明说道:“太子妃,关于祭典的仪程可是几天前就送到了府上的,难道太子妃没有仔细看?”

    萧练眉头一蹙,自太子薨逝后,王宝明也是大病一场,府中的大小事务都是交给他在打理。祭典的仪程,他粗略扫过一眼,可没有什么活人献祭的规程。

    萧练道:“王大人,父王好佛,必然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小妾为自己殉葬。”

    “南郡王爷,殉葬之俗古已有之,文惠太子何等尊崇,论规制,理应有人殉葬。何况殉葬之人除了霍良娣,都是死囚,这些人能为文惠太子殉葬,是他们修来的福分。”

    何婧英道:“王大人,上天有好生之德。何不赦免了这些人,也算是太子的福德功业。”

    王融不屑道:“王妃,文惠太子贵为储君,一切丧仪应当遵从礼制。这才可让我大齐国运昌盛,福佑我大齐千秋万载。”

    何婧英朗声道:“请问王大人遵从的是何时的礼制?我大齐开国以来,太祖勤政爱民,心怀仁慈,太子大敛之时也是以陶偶代替活人殉葬。王大人为何明知如此,还要用活人为文惠太子殉葬?可是想让文惠太子冒犯先祖,孤魂难安?”

    王融分毫不让,回道:“王妃有所不知,太祖驾鹤归西之前,就有星象指引,故而太祖早已备下陶俑。可文惠太子是被贼人所害,礼部未曾得到示下,所以没有准备陶俑,所以按礼制,当用生人献祭。”

    何婧英急道:“自汉武帝以来,就再也没有君王以活人献祭。王大人此番是想让文惠太子悖逆先祖吗?”

    人群中,一人厉声说道:“老夫早已听闻,南郡王爷忤逆不孝,与文惠太子素有嫌隙,原本以为只是谣传而已,现在亲眼所见,果然不虚。南郡王爷,你便由得尊夫人在此胡闹吗?”

    说话的是当朝司空王敬则,位列三公,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此言一出朝臣们纷纷侧目。

    萧练冷冷一笑:“敢问王司空,我夫人可有说错什么吗?”

    王融向着东方拱了拱手说道:“王爷,殉葬一事原本就是请奏了皇上的。你们现在在文惠太子灵前如此胡闹,对文惠太子大不敬,可以说是忤逆不孝。”

    萧练冷声道:“本王现在说的是殉葬一事,如何又说道忤逆不孝。本王若是有错,自会向先父请罪,不劳烦王司空问责。”

    王宝明赶紧拉住萧练的衣襟。王融此番作为,不过是欺太子薨逝后,太子府没人,找个由头拿捏一番罢了。王融虽是太子舍人,却偏偏与萧子良交好,为此受过太子不少训斥。对此事王融应当是怀恨在心的。

    王融与王宝明同出琅琊王氏,往日里看在太子的份上,还对王宝明恭敬有加,可现在太子一倒,便肆无忌惮了起来。

    王融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萧练,对前面做了个手势,那马车又被催促着缓缓向前走着,直往祭台下的一个深坑走去。

    马车上一直面无人色的霍成碧终于恢复了一丝神志。她看着前方的深坑,双目圆睁,充满了血丝,惊惶地叫道:“王爷,太子妃,救我!”

    那些死囚的求生欲也被霍成碧这一叫喊激起,纷纷挣扎喊道:“王爷,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

    一旁押送车队的司礼太监高高地扬起鞭子,“啪”地一声打在那群死囚的身上:“叫什么叫!给文惠太子陪葬,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分!”那一鞭子抽得其狠无比,一鞭子下去,几个死囚的身上就见了血。

    霍成碧听见身后的鞭响,更加地恐惧了,一双眼睛无助地看着萧练,仿佛萧练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苦苦哀求:“王爷,救救我!”

    那司礼太监听见霍成碧叫喊,不由分说举起鞭子就像霍成碧抽了过去。

    霍成碧一声尖叫。那鞭子还未抽到霍成碧身上,已经被萧练死死拿在手中。萧练一脸怒意,将鞭子向前一拽,那司礼太监几个踉跄就摔到了萧练眼前。

    “我父王不在了,我太子府也由不得你一个小太监来折辱!这是我父王的良娣,便是本王叫一声小娘,她也应得,是你说打就打的?既然给父王陪葬,是你修也修不来的福分,那你便去吧。”说罢萧练一脚将那司礼太监踹进了坑里。

    那司礼太监摔落在坑中,滚了一身的泥,顿时大惊,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可那坑壁陡峭平滑,哪里是那么容易能爬上来的。

    萧练扔了司礼太监的鞭子,对王融说道:“王大人,若要一意孤行,就恕本王无礼了。只是今日这些殉葬之人,本王要奏请皇上之后再行处置。”

    王融气道:“王爷,你这样误了太子的吉时,此番罪过你如何担当得起?”

    萧练昂首道:“但不担当得起不劳王大人费心。”

    虽然朝臣身份逊于亲王,但王融主持祭典仪程,代表皇家天威。且不论此事对错,萧练如此触犯天威,就是打了天家的脸面。一旁的王公大臣见萧练如此不知轻重,都是皱眉摇头,一脸无奈。

    萧子良见老臣们大多露出不屑的神情来,赶紧说道:“法身,你这样成何体统?”

    萧练冷笑道:“二王叔又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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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萧子良皱眉道:“本王曾经教你克己复礼,你都抛诸脑后了吗?你怎可对王大人这般无礼?还在文惠太子的灵前如此胡闹。你以后如何能当大任?”

    萧练不屑道:“克己复礼?何为克己复礼?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究竟是礼重要,还是仁重要?二王叔日日礼佛,奉戒极严。敢问二王叔礼的是什么佛?奉的是什么戒?难道连慈悲二字也未曾领悟分毫吗?”

    “王爷真是可笑,大闹文惠太子灵前已是不孝,不孝之人如何能妄谈仁义?”王敬则厉声训道。

    “敢问王大人与王司空,何为义?”何胤从台阶下缓步走上,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自有一股威慑。“王大人的仪程里面虽然有生祭这一项,可从来没有提到,生祭之人是文惠太子的小妾啊。”

    王融嗤笑道:“何祭酒,太子祭典,你来得也太晚了吧。”王融面不改色地说道:“既是生祭,由文惠太子无所出的妾侍殉葬,并无不妥。”

    何胤将一卷卷宗交给何婧英。何婧英看了看何胤拿来的卷宗,心中一喜。“王大人,你可知此女是谁?”

    王融一愣。霍成碧是商人之女,出身并不高贵,难道还能有什么背景?

    “王大人可听说过元嘉二十九年,太祖率领偏军征讨仇池国的事?”何婧英问道。

    王融向着东方拱了拱手:“太祖戎马半生建立大齐,元长虽未亲历,但早已心生向往。太祖之事元长自然听闻过。”

    “你说的可是太祖在征讨仇池国时,在谈堤城遇险的事?”王敬则倒不像王融那般满口空话。

    何婧英点点头:“王司空在前朝时就已官拜直阁将军,自然清楚此事。王司空可还记得当时情形?”

    虽是陈年旧事,但推翻前朝,弑杀前朝废帝,王敬则都参与其中,少年英豪的热血时光,即便现在已近花甲之年,当年之事也未曾遗忘。“老夫当年未曾随太祖征讨仇池国,也是毕生遗憾。不过太祖征讨仇池国之时,老夫尚在朝中,对此事也算了解。仇池公杨定占领陇右上邦一带,在边境作乱,勾结北朝吞噬我朝疆土。太祖当时为大司马参军,领建康令。当时朝中无人敢请战仇池。太祖临危受命,带五千精兵攻克兰皋戍、武兴戍。将仇池叛军推往北魏,在攻克了谈堤城后遇到了北魏军队的反击。太祖身陷谈堤城,向朝廷求援。却不想文帝忽然驾崩,朝中乱成一团,根本无法前去支援太祖。太祖只好火烧谈堤城,退守南郑,等到朝中局势稳定之后,太祖才得以回朝。”

    “那王司空可知道,当年太祖是如何烧的谈堤城?”

    王敬则郑重地点点头:“当年太祖在谈堤城各处埋上火石,待北朝大军入城后,点燃城内火石,整个谈堤城付之一炬。两千北朝精兵被困谈堤城火海,为太祖退守南郑争取了时间。”王敬则叹口气:“只是我军为了点燃火石,也有五百将士折损在谈堤城中。”

    “王司空可知道自请留在谈堤城中的义士是谁?”

    “当年自请留在谈堤城中的是太祖军中的一员副将,司马注。”

    何婧英将那卷文书呈给王敬则:“这是从司马家拿来的族谱,还请王司空过目。”

    王敬则拿过族谱一看,脸色不禁变了。

    何婧英走到祭祀车前,将霍成君扶下。“司马注以身殉国之后,留下一个孤女,司马柔。司马柔后来嫁给一个姓霍的丝绸商人。霍成碧便是司马柔的女儿。”

    何婧英说道此处,王融那不可一世的脸上才有了一丝难堪。

    将门忠烈之后,当然不可能与死囚一同随意献祭。王融强辩道:“若她是司马注的外孙女,为何从来没对人提过。”

    “司马注以身殉国之时,她的母亲司马柔尚且只有十六岁,司马柔在霍良娣不满周岁时就因病去世。司马注一家人才凋敝,自他死后就逐渐没落了。她不知自己外祖之事并不奇怪。”

    王融还想狡辩,却被王敬则打断:“好了,王大人,此事的确是我等考虑不周。”说罢,王敬则竟然恭恭敬敬地对着霍成碧行了一礼:“此礼是向霍良娣外祖父的英灵致歉。让霍良娣受惊,是老夫失察。”

    王敬则回头看向萧子良:“皇上不在此,下官只能请示竟陵王爷了。祭祀仪程应当如何处置,还请竟陵王爷示下。”

    萧子良谦逊道:“此事原本应当等皇上圣裁,本王不敢擅自做主。只是这一来一去恐误了时辰。不过皇上若是知道霍良娣是忠烈之后,必然也不会让霍良娣殉葬。依本王看,不如就让霍良娣先行歇息,让这些死囚继续祭典仪程就行。”

    老臣们纷纷点头,眼下也的确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让祭典继续。

    “不可!”萧练一脸冰冷地站在祭坛之上。

    萧子良皱眉道:“法身,什么不可?”

    “这些死囚也不可殉葬!”

    萧子良气道:“简直胡闹!”

    王融道:“王爷,你这样不依不饶,难道真要扰了文惠太子安宁才算安心?”

    王宝明也上前劝道:“法身,不可失了分寸。”

    萧子良对王融点了点头,祭祀马车又拉着一众死囚缓缓向前走着。哭嚎声霎时响彻祭坛。

    萧练站在祭坛之上,对那赶车的人说:“你若是想一同殉葬,便上来。”

    那牵着车的小太监手一僵,脚步不与自主的就停住了。

    萧子良恼道:“法身,你让开!”

    “若是不让又如何?”

    众百官各各都皱着眉头,满是愤懑。不少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不成体统!”

    “是啊,这样的嫡长子,以后怎么担当大任。”

    “哼,什么嫡长子。皇上是明君,自然能分辨。”

    “陈大人说的对,不过祖训而已,该变还是要变。”

    这些人说话的声音虽低,但那些声音偏偏若蚊蝇一般,顺着风雪就钻到了何婧英与萧练的耳朵里。同样这样的话语也钻到了萧子良的耳朵里。

    同样的话,在两个人听来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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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何婧英走到萧练身旁,问王融道:“王大人,既然殉葬之人,是严格按照规制准备的,那么现在就是少了一人吧?”

    “这……”王融有些尴尬。

    “既然不合规制了,是否应该请示皇上,再行决定。”何婧英抬头看着萧子良:“二王叔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就代行圣职,是否太过僭越了?”

    王敬则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现在在场的王爷里,以竟陵王为长者,老夫认为并无不妥。何况王爷方才的决定合情合理。”王敬则扫过在场的百官,沉声问道:“莫非,在场的,还有人有何异议不成?”

    王敬则浸淫朝政多年,积威之下自然没有百官敢出面。

    萧昭粲默默地走到祭坛上,站到萧练身侧。萧昭粲小小年纪,身高只及萧练胸膛,但说起话来却毫不示弱。“小王别的不知,只知父王从小便教我兄弟四人何为仁义。虽然我兄弟四人只是亲王,但也知道要以仁爱之心对待万民。”

    萧昭粲话音刚落,萧昭文,萧昭秀二人也踏上祭坛。萧昭文对王敬则行了一礼道:“王司空与先父多年同僚,当知先父在世时尚且不忍杀生,现在必然不忍心看到这些人殉葬。”

    眼下此事已经无关乎对错。却是一场权利之争。

    萧练若是退让了,那边形同于告知百官,自己听命于萧子良,此后嫡长子怕只是一个笑话。

    王敬则微微眯了眯眼睛:“二位王爷言重了,这些人不过是些死囚而已。能够殉葬是他们的荣耀。”

    萧子伦从人群中走出,站到萧练身侧:“王司空未免想的简单了吧,我朝太祖驾崩时就没有用活人殉葬。太祖是以身作则,以仁爱民,故此,士族大家,皇族宗室,再未有人以活人殉葬。如今我们又怎能开我朝活人殉葬的先河?是要我们在场之人,人人都成为罪人吗?”

    萧子良恼道:“十三弟,你怎么也跑来掺合?”

    萧子伦这一出列,一些太子的旧部也默默走到了靠近祭坛的地方。祭坛俨然成了一道分水岭,祭坛上是支持者萧练的人,祭坛下是支持萧子良的人。连萧芙林都从人群中走出,与萧子良形成对峙之势。

    “什么叫掺合!萧云英事关大哥的身后事,十三弟怎么就不能说话了?”萧子卿几步跨上祭坛。“何况什么叫长者?我朝向来是以嫡长子为尊的!不是你年老你就了不起!”

    能挑萧子良刺的时候,萧子卿没有一次放过的,这次当然也不会放过。萧子良气结:“萧云长,你不要挑事!”

    萧子卿大手一挥:“谁挑事了?啊?”萧子卿手指着王敬则:“王司空,我朝你可是开国元勋。不会祖训你都忘了吧?”

    王敬则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出声维护萧练,脸色也是难看的很:“立储之事哪里是我等能置喙的?何况南郡王即便是嫡长子,没有皇上的谕令,也只是亲王。亲王之中,以竟陵王为长者,并无不妥。”

    萧子卿蛮横地说道:“什么以竟陵王为长者?本王第一个不服!你就是问我大嫂的意见,也比问他的意见好!”

    若不是还有王爷的身份压在萧子卿身上,萧子卿随时都能变成泼皮无赖。萧子良被萧子卿气得胸闷:“萧云长!你我私怨,怎可拿到这里来胡闹!”

    “私怨?”萧子卿听萧子良这么一说更加生气了:“萧云英你敢不敢说是什么私怨?!”

    “你!”萧子良太阳穴跳了跳,将自己一腔怒火强行压了下去。

    王融见事情发展成了这样,自己毕竟负责太子祭祀,若是收不了场,自己也免不了受责罚,赶紧打圆场道:“诸位王爷,大人,何必如此嘛?可千万不要扰了文惠太子清静才是最重要的。”

    王融又恭敬地对着萧练说道:“王爷,时间不早了,文惠太子祭祀仪程还要继续的。如果少了殉葬的人,毕竟不合太子身份。何况如果现在回宫去请示皇上再做安排,一来一去要花费不少时间,怕是会误了时辰啊。”

    何婧英说道:“王大人,王爷的骊卢马是太祖都称赞过的良驹,现在就在夹石道上,何不让我前去向皇上请旨,一来一去必误不了时辰。”

    “这……”王融这是为难之时,一人踏着小碎步走到了崇安陵。

    “王妃,不必麻烦了。”来者是朱寿。

    朱寿走到祭坛之上,正了正衣冠,高声说道:“传皇上圣旨。”

    百官齐齐跪下。

    朱寿念道:“免十三名生祭之人殉葬之责,着此十三人终身戍卫崇安陵,日夜为文惠太子祈福,钦此。”

    王融跪伏在地,回头悄悄看了眼萧子良与王敬则,见二人都低着头,也看不清表情,心下也是忐忑,不知皇上此举究竟是何意。

    朱寿又对萧练客气地说道:“王爷,皇上还说了,既然王爷如此有孝心,就让您留在崇安陵为文惠太子祈福。无诏暂时就不用回京了。”

    萧练叩首,朗声道:“孙儿臣接旨。”

    皇上此举,明文诏书上维护了萧练,一条口谕却又打了萧练脸面。无诏不得回京,就等于与朝堂无缘。祭坛下不少还没有站队的老臣,心中都渐渐偏向了萧子良。一个守陵的王爷和一个手执尚书令的王爷,究竟谁更有可能夺得太子之位,一目了然。

    正当诸位老臣在内心揣测圣意时,朱寿又说话了。这一次是对着在祭坛下,一直没有作声的萧子敬说的。“安陆王爷,皇上口谕,让您主持接下来的祭典。”

    这一下,众人全都愣住了,纷纷向萧子敬看去。

    萧子敬未料到皇上居然会将这个差事交给自己,也是半晌没反应过来。

    朱寿好心地提醒道:“安陆王,还不接旨?”

    萧子敬方才回过神来:“儿臣接旨。定不负父王信任。”

    众臣这才回过味来。什么次子,什么嫡长孙,皇上一个没不选,偏偏选了皇五子。众位大臣内心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就差没有把萧练,萧子良,萧子敬三人拉过来并排放着好好算计了。

    算起来,萧练若不是占了个嫡长子的身份和皇上的宠爱,没有人会觉得他是一个竞争对手。然而萧子良与萧子敬相比却有意思了。

    萧子良在朝堂中声名显赫,但萧子敬的安西军分量也不轻。萧子良有文臣的支持,但萧子敬几年来一直默默地在边关征战,建功立业,在军中的威望却是萧子良不可比的。

    这样比过来比过去,那一众墙头草忽然发觉萧子敬未尝不可能是下一匹黑马,对着萧子敬更加恭敬起来。

    只是萧子良脸色却就不那么好看了,皇上这左右两记耳光打在他脸上,打得响亮。以霍成君做为祭品原本是王敬则为他出的主意。原本萧练若是服了软,让霍成君殉葬了,那么在群臣看来,就是萧练以他为尊。若是萧练在祭典上闹起来,那也可以让群臣看看,萧练是如何不识体统,难当大任。

    原本支持太子的大臣中有很多都是守着旧礼的老臣。这些嘴上喊着“嫡长子继位”的老臣就是萧子良争储的最大阻力。萧练只要一闹,就可动摇这部分守旧的老臣。诸般算计,最后却便宜了萧子敬。这确实让萧子良深感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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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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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148/ 第一时间欣赏凤栖南枝最新章节! 作者:沈半闲所写的《凤栖南枝》为转载作品,凤栖南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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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南枝介绍:
【正文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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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永明十年,废柴王妃被人坑死之后,一朝重生。正当她庆幸自己藏了点私房钱,可以和王爷远走高飞,不用再被人坑死一次的时候,她发现她成婚八年的夫君竟然被另一个人穿了?从此她带着冒牌货夫君一边寻夫,一边教导冒牌货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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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牌货一咬牙:“我申请转正!从此你就是我媳妇儿!”
废柴王妃:“……???谁是你媳妇儿?”
(冒牌货向我表白了怎么办?)
废柴王妃:“我先躲一躲……唔!!!”
亲之前打个招呼!
(仇家找上门了怎么办?)
冒牌货:“媳妇儿!操家伙!”
废柴王妃:“好!”
阅读指南:
1.本文结局HE
2.朝代架空,非历史文,勿考据
3.男女主共同成长,越来越强。
重点排雷:
1.非双洁。
2.金手指有限。
3.有毒点。配角比较惨,但会在番外的平行世界中发糖。
4.时代背景黑暗,小虐,结局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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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文案】
《魔尊是我徒弟》
五千年来震慑三界,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女战神——监武神君白珞,终于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的灵珠玩丢了。白珞回不去昆仑只好在人界买了宅子混吃混喝,还顺手收了个小和尚当徒弟。谁知那小和尚一天天的长大,竟然一心想着破戒!凤栖南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栖南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栖南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