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富贵皇华TXT下载富贵皇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富贵皇华全文阅读

作者:肖某某     富贵皇华txt下载     富贵皇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九章 低成本高收益的苦肉计

    司浴大宫女连理枝由“鬟若初”大人扮演。

    -------

    近日朝中政局多变,陪同义母祭奠回京的颜无悔想进宫找武令媺,却被义母劝阻。他仔细想了又想,最后确认此时自己去找事务繁忙的十九,确实有些不妥当,只好息了心思。

    正在家里琢磨着十九开府设衙自己要送什么贺礼,家中便有不速之客从天而降。此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让颜无悔大惊失色——遇刺,十九遇刺!

    幸好,她并没有受伤。但细察她的脉相,颜无悔还是很担心。十九尚且年幼,思虑太过以致精气神有损,对她的身体着实不好。他想着等这事过后,是不是好好劝她一劝。

    听说公主殿下无事,连理枝感激地向颜无悔深施一礼:“多谢颜公子,还请公子去瞧瞧李学士。殿下十分挂心学士的安危。”

    “你们放心,我会尽全力。”颜无悔拎着药箱,又看了看紧紧闭目不醒的武令媺,这才在金斗儿的带领下沿着走廊去往隐藏在拐角暗门内的楼梯。

    他已经知道,义母亲自去鸿博书院与李循矩见面,想让他拜在这位鼎鼎大名的年轻学士门下。尽管李学士还没有答允,但颜无悔冥冥中却有一种感觉,他一定能以李学士为师。

    指尖搭上李循矩的手腕,颜无悔惊咦出声。从脉相来看,李学士并不像重伤垂死的人。这是怎么回事?金斗儿察颜观色,连忙把李循矩服用过九转还阳丹的事儿说出来。

    这丸药乃是圣手神医的得意之作,颜无悔再熟悉不过。但是如果当真伤到了心脏。哪怕服用如此神丹,也不会如李循矩这样伤势好转得如此之快。

    再换了一只手腕搭脉。片刻后颜无悔对金斗儿轻松笑着说:“李学士吉人自有天相,他的心不像普通人一样长在左胸。而是,”他指了指李循矩的右胸,“这里。”

    “同福店有客房,不如把李公子移过去养伤。奴家可以照看他。”说话者语声颤抖,只是竭力平静,正是闻讯赶到的梅掌柜。

    金斗儿给颜无悔和梅掌柜做了介绍,很是同意她的建议。公主殿下昏迷不醒,必须送回宫中,眼下有人主动提出要照顾李循矩。他求之不得。

    “也好。虽然并没有伤到要害,不过还是要好好休养。我这就开方子,按方抓药熬了给李学士服下。”颜无悔细心察看李循矩已经被草草包扎了的伤口,出言指点了一番,梅小草一一用心记下。

    确定李循矩并没有生命危险,大家都放下心。颜无悔很快就开好了方子,仔细叮嘱梅掌柜诸般服药换药注意事项,这才跟随护送武令媺的众人同去宫中。

    李循矩自有店中安保用软轿抬着送进后院客房,梅小草亲自到店门口目送回宫的一行人离开。她脸上一直保持恭谨微笑。直到匆匆到了后院李循矩暂住的客房,浓重的忧色才浮现在脸上。

    她与李循矩相识于魏国,彼时她正遭逢人生当中最大的危机,是李循矩和随从们救了她。在那场流民引发的暴乱里。李循矩受了伤,被一支利箭射中了左胸。

    梅小草永远都不会忘记,看似文弱不堪一击的李循矩面不改色自己动手折断了那支箭。浑然不顾鲜血浸湿了衣衫,笑意吟吟地安慰张皇失措的她:“我的心长的地方和别人不一样。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那时的他。与今天虚弱无力的他,简直像是两个人。对此,梅小草有些不安。沉思着将门紧紧关拢,她一扭脸,便与李循矩静默双眼遇上,彼此相对无言。

    梅小草不知道该不该问,迟疑良久才道:“李公子……”

    什么都瞒不过这个聪明的女人,李循矩叹息一声,苦笑说:“什么都别问,也不要对别人说,行吗?”

    “我的命是您救的,我自然听您的话。可是,公主殿下……”梅小草心里堵得慌,实在想不通李循矩为什么要欺骗玉松公主。

    他的伤明明没有那么重,完全可以说话。听说他是被玉松公主的大宫女刺伤的,公主想必很难过,他为什么不开解?再者,小颜公子是圣手的弟子,想必能看出异样。

    “她那里,我自有主张。有些事,你不知道最好。”李循矩微微一笑,牵动了伤口,咧了咧嘴说,“这几天要麻烦你了,还要劳烦你派人去书院给家父送个信。”

    梅小草无声低叹,轻声道:“我知道了。”又实在忍不住劝道,“公子,请恕我多嘴。殿下聪慧过人,今日之事未必能瞒得过她。为免日后殿下与公子生份,公子还是早些坦白的好。公子若有苦衷,与殿下商议岂不更妥当?”

    坦白?他能坦白什么?李循矩不忍拂梅小草的好意,温和笑着点点头,却不再多说,径自闭目。这一刀,他挨得不甘不愿,却又心甘情愿。

    却说莫明其妙昏厥过去的武令媺,一被抬回宫差点没吓得整座皇宫给翻过来。皇帝陛下听说爱女遇刺,当时就把手里端着的茶杯给摔了,龙颜震怒。

    除去当场死去的高明剑客以外,另外两名借着烟雾逃遁的刺客也没能逃出生天。在陷入同福店安保合围之后,他们果断服毒自尽,死相竟与死在太平皇庄的死士类似。这三具尸体第一时间被送入内卫刑堂。

    小半个时辰以后,内卫刑堂的刑卫便四散扑出。他们手举圣旨,不仅从内卫各司和金甲士当中带走了数人,还闯进十几家宗亲与大臣府里揖捕了多达百名身份不一的仆役。

    京中噤若寒蝉。所有宗亲贵戚都惊恐龟缩于府中,唯恐下一个被刑卫破门而入的宅邸就是自己家。有心人瞧得真切,其中有几家被皇帝陛下命令搜府而后封门不许外出的宗亲臣子都是与皇子深有牵连的人家。虽不至于一网打尽,如此重手惩治也足令人心惊。

    那三名刺客的身份很快就查明,他们都是江湖武人。楼下偷袭的两人是无名之辈,但那名身手高超的剑客在江湖中却有不弱名声,与之交手的蛇卫从他的剑招很轻松判断出了他的门派。这家江湖门派的幕后金主,隐隐指向了和王某个宠姬的家人。

    当天下午,京中有多达十五处的宗室产业被查封,管事者被抄家,阖族没入大狱。据说这些产业早就虚亏多年,却都被某些掌事者使尽法宝遮掩真相。

    继而从宫里爆出大消息,皇帝陛下因玉松公主始终人事不醒而伤心落泪、茶饭不思,且痛骂了好几声“不孝子”。众皇子、皇孙和亲近宗室长跪乾宁宫广场叩首请罪。

    玉松公主如此得圣心,真令人瞠目。人人都在想,若她生为男儿身,只怕就是不二的储君人选。自她昏迷着送回宫,皇帝陛下就一步不离守在未央殿她的榻前,不时轻唤她的乳名,并且不假于人手,亲自替她擦拭额间不停冒出的冷汗。

    初春暖阳遍洒乾宁宫广场,将四处驻守警戒的金甲士身上盔甲照出煜煜金光。这光芒映入广场上跪请的众人眼里,却不觉丝毫暖意,全身上下冷冰冰一片。

    和王与泰王同在诸人当中,他们更是感觉有如芒刺在背。皇帝陛下今日雷霆大作,无差别一举端掉了所有皇子安插在各府第中的细作,不仅令他们多年心血功亏一篑,还狠狠在他们耳边敲响了警钟。

    他们这位父皇陛下,原来将他们的行事掌控到了这般令人恐惧的地步。他们还有什么事瞒得过他?而有今日之祸,全部都是因为和王!

    不要说别的皇子,就连泰王都对和王产生了怨恨情绪。他无数次叮嘱过和王,不管玉松做了什么,都不能对她和她的身边人再起血腥主意。

    这倒好,刚刚才收到风,李循矩抓住几个也许与皇庄被袭事有关的嫌疑人,和王就迫不及待地派刺客去灭口。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真是愚不可及,蠢到了家!泰王真是后悔,他怎么会与和王这空有皮相却没长脑子的蠢货结盟。

    其实和王同样百思不得其解,并且相当委屈。那家江湖门派为他掌控,这不假。不要说皇子们,就是宗室重臣尤其是武将,有很多人指派手下插手了江湖事,将一些豪侠武者收入囊中。此事再正常不过。

    但天地良心,他根本就没有指使那名剑客去行刺李循矩或者玉松公主。现在他正处于风口浪尖,夹紧尾巴做人还嫌不足,怎么可能会去干这种注定没有好结果的事情?难道杀了李循矩与玉松公主,父皇陛下就不会拿宗务司开刀?

    可是和王百口莫辩。刺杀时的在场之人,除了长乐殿的内卫和宫人,还有同福店的安保,最重要的是还有皇帝派去暗中保护玉松公主的蛇卫。

    这些蛇卫,如今皇子们重臣们都清楚,没有一个来自宫中蛇卫总部。他们尽皆是从北境蛇卫抽调出来的精锐人手,是皇帝陛下给玉松公主开府设衙之后准备的蛇卫下属。他们的话,皇帝一定会相信。

    那名剑客若当时逃走了,事情还不至于如此。奇就奇在,排名江湖前十的大剑客居然不是死于蛇卫的合击围攻之下,而是不知突发什么疾病自己把自己掐死了。

    这事儿透着那么古怪,和王原本想从这儿做做文章,试图洗清自己的嫌疑。然而他一听说父皇为玉松落泪,便知道自己完了。最令他愤怒的是,他根本不知道遭了谁的算计!

第四十章 前无古人的荣宠

    补上周三的欠更。。鞠躬向各位大人致谢,感谢大家正版订阅,打赏和投粉红推荐票纸给某肖,给了某肖很大的支持与动力。。谢谢大家!!

    -----

    二月初二龙抬头,小仓满,大仓流。这是个大好的日子,很适合举行大型典礼。太平玉松公主府的开府设衙之礼便于今日举行。这个好日子年前就定下了,礼部和宗正局忙碌了几个月,自然没办法更改,哪怕正主儿还卧床不醒。

    大宗正怀睦老亲王倒是小心翼翼探过皇帝陛下的口风,是不是等玉松公主清醒之后再择吉日举行典礼。可皇帝陛下凝视着爱女陷入沉睡之中的柔美宁静小脸,忧伤地回复,就算当作冲喜,这好日子也不能改。

    于是,这天辰时,宫中举行大庆典的乾安殿便曲乐悠扬,一应仪式一丝不苟进行。武令媺还在昏睡,皇帝便下令与她最亲厚的十二皇子寿亲王替她受礼。

    前来观礼的宾客,除了诸皇子、亲贵宗室、正五品以上京官、各州省军政首脑的代表、东南西北四境驻军大都督府代表以外,就是多达二十二个国家的使节和来自大周及蕃属国深具名望的民间耆老宿儒。

    有心人仔细观察宾客成份之后,讶然得出结论,玉松公主的开府设衙之礼,居然隐隐有向册封皇太子的大典看齐的趋势。

    百官与亲贵皆穿朝服,在赞礼官引导下肃容进行属于他们的那部份礼仪内容。一个程序一个程序走下来,及至宗正局大宗正怀睦老亲王亲自宣读允许武令媺开府设衙的圣旨。并且由他和武氏宗族中辈份最高的另外两位族老亲自将圣旨捧入太庙告于祖先面前,人们终于能肯定。今日这典礼,还果真就是依循皇太子册封典礼来举办的。

    圣旨当中。形容武令媺品德才能的词藻,那真是极尽华丽赞誉之能事。对她从去年雪灾起经办的桩桩件件事情都一一隆重宣扬,并且还提到了刚过去不久的除夕那晚,她奉给皇帝的贺礼深得帝心,且为国增福。

    某些皇族和重臣听到此处,便大概明白为什么玉松公主会有如此隆重的开府设衙之礼。只怕除去她前面那些尽孝于父、尽忠于国的行事以外,一举抓住皇帝陛下渴望增强大周军事实力的新年贺礼也是重要原因。

    战事瞬息万变,若能料敌先机,于数百里之外就窥见敌方动静。绝对可以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那名为“望远镜”的小物事,如今由不知藏在哪里的内廷司司珍匠人秘密研制。谁敢走漏消息,那就是砍头抄家灭九族的重罪。

    长达两刻钟的誉美词汇过后,怀睦老亲王高举圣旨宣布,玉松公主的生母明辉贵嫔直接跳过妃位被追封为明辉夫人,其死去的家人都给予诰封。李循矩身为玉松公主母家唯一还活着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除了进入户部成为正四品的实权司级主事以外,还被封为伯爵,封号“匡”。

    太平玉松公主府的文武属官品级。自正七品起,最高可至正三品。正一品双封号公主府的亲卫原本只能有六百人,但圣旨中破格增加为一千人。亲卫军最低级的士兵也能拥有从九品的官身,在军中待遇仅次于皇帝亲军金甲军。

    公主府的属官品级和亲卫数量及级别。无一不与皇太子的东宫构架相同。观礼宾客当中有人早就听到点风声,但大多数人还是为此惊得目瞪口呆。

    来自楚国和大周蕃国的人们更是觉得匪夷所思,大周皇帝宠爱一位公主居然到了这般地步?他们对武令媺的好奇心简直空前强烈。随后圣旨更是赐予这位公主澄心殿议政和乾宁殿听政之权。更是让他们惊骇。

    宣读完圣旨以后,大宗正怀睦老亲王将圣旨送往太庙。代替武令媺出席典礼的武宗厚身着亲王大服。头戴亲王八龙朝天冠,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金龙逐日金盘跟在老亲王身后。同去太庙祭拜祖先。金盘之中端端正正摆放着一顶公主金冠、一套公主大服,冠服之上则是公主金印和金册。

    当他路过宗室与百官们时,眼尖者无不发现,那公主金冠和公主大服用的居然不是凤饰,而是龙饰!虽然皇太后与皇后大服可用龙饰,但公主大服从来都是以凤为饰。

    那足足比寻常公主乃至亲王金印都要大上一倍的玉松公主金印,其印把儿赫然也是八条五爪金龙盘旋扭结。公主金册的封面亦是印有五爪八龙飞舞。

    显而易见,除了冠服是女子式样,太平玉松公主新的公主冠服那就是仿造皇太子大服裁制的。而金印金册的大小与厚度,无论怎么看也都与皇太子的金印金册一模一样。

    即便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可与太子一样自称为“孤”,但毕竟不是真的享有皇太子的待遇。但是今天,太平玉松公主的开府设衙大礼真心让观礼的人们开了眼界。

    她的这份荣宠,绝对是前无古人,开了先河。若不是从古至今都没有女子被册为储君的前例,人们还当真会以为皇帝陛下要册封太平玉松公主为皇太女。

    这种可能在人们脑海中一掠而过,又迅速被驱散。无论如何,这种打破男女尊卑纲常的事儿,纵然皇帝陛下如何敢为列代帝王之先都不会去做,因为那无异于向全天下挑衅。

    并且今日举行类同于皇太子册封礼的仪式,不是皇帝陛下因太平玉松公主遇刺而心血来潮。除夕以后,礼部和宗正局接到的圣旨就是循此礼办理。当时礼部尚书还委婉劝谏,却被皇帝陛下毫不犹豫挡了回去。

    不过有遇刺且昏迷不醒之事在前,人们对玉松公主有如此荣宠便再无它言。说句不好听的话,只怕数日之后。这位备极恩遇的公主殿下就要以不亚于先孝仁太子葬礼的规模落户温化皇陵了,谁还敢去计较现在这些?

    是的。许多人都以为武令媺再难活过来。从太医院传来的消息是,就连圣手神医的弟子颜无悔都束手无策。想尽办法也不能令公主殿下恢复知觉,旁人还能怎么样?

    据说,小颜神医已经通过专门渠道向圣手送去了求援消息。可是圣手的行踪,小颜神医自己也说没有十分的把握。也许等圣手赶到太宁城,玉松公主已经香消玉殒也说不定。

    因此,今日这喜庆的大好典礼,硬生生弄得哀意大起。在武宗厚手举金盘跪在皇帝陛下面前聆听圣旨时,站在前面的宗室与重臣们都看见皇帝与寿亲王皆目中含泪。二人循例对答的言语亦满含悲凄,皇帝陛下更是几度哽咽不能言。

    宗室与重臣观礼队伍里。早有与武令媺亲厚之人,如武宏嗣、安咏卿等人,只敢无声低泣,哭得身体一抖一抖。某些年长的宗室亲贵和重臣,如怀睦老亲王、肃亲王、安绥大将军等人,也都脸色沉郁,很是悲痛的模样。

    便是皇子们,也都个个满脸戚色。尤其是和王,那脸色真是比白纸还惨白几分。现在皇帝陛下还没有发话要把他怎么样。但他很清楚,如果武令媺真的一命呜呼了,素来就不把他放在心上的父皇,恐怕会拿他给这个倍受宠爱的幼妹抵命。一想及此。和王也是满心悲愤。同为父皇的孩子,遭遇却是天壤之别,这如何让人甘心?!

    典礼便是在这样沉凝哀伤的气氛里完成的。圣旨送往太庙祭告祖先以后。武宗厚带着冠服、金印金册以及由皇帝陛下亲自提笔写就的“长乐未央”四字牌匾前往位于紫衣巷的太平玉松公主府。可惜,长乐且未央。当父亲的这一腔拳拳慈爱之意,恐怕就要变成水中花、镜中月。

    观礼众人在金甲士和礼部官员的引领下。迅速有序地离开皇宫。兰真公主与谢骏悄悄交换眼神,谢骏自去金甲士值房,兰真公主却跟随皇帝回到乾宁宫。她对皇帝的说词是想去瞧瞧幼妹,但真正原因却是担心义子的身体。

    自从回宫确认武令媺身体并没有大碍,但就是怎么也唤不醒以后,颜无悔便魔怔了一般把自己埋进了医书和药材堆里。这才一天多的功夫,他便瘦了一大圈。

    不是中毒,也没有受伤,从脉相上来看,十九很健康。但她为什么就是不醒呢?她为什么就是不睁开那双日月星光都掉进里面的璀璨桃花眼,再看一看他,就看他一眼!

    外面礼乐、礼炮和祷告声喧天,整座长乐殿却死气沉沉,竟然像是空置了许多年一般。内卫和宫人们其实都各司其职,但他们的魂魄都仿佛不在自己身上,人人忧惧惊恐。

    皇帝陛下圣明,并没有因爱女遇刺且昏迷不醒而迁怒内卫和宫人们。可就是因为天威迟迟不发作,人们才无法判断自己究竟会是怎样凄惨的结局。

    在未央殿服侍的宫人屏气凝神,生怕惊扰了给武令媺用银针刺穴的颜无悔,居然都没发现皇帝陛下已经入殿。皇帝也不想打扰颜无悔的诊治,便静静地站在原地。兰真公主看见义子形容枯瘦,这颗心疼得也像在被针扎。

    殿内肃静异常,只闻呼吸声。颜无悔收针以后,紧张地注视着武令媺。可让他失望的是,她还是沉睡不醒。因多日不进水米,她双颊微凹,唇色浅淡,已现憔悴之色。

    又等了一刻钟,终于有人失望地叹息出声。皇帝的神情亦是更加黯淡,只觉心痛如绞。他万万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竟然可能要经历锥心刺骨的第二次!

    一念至此,皇帝眼前阵阵发黑,伟岸魁梧身躯连连晃动。在身旁众人的震惊高呼声里,他颓然倒下,沉重身体将季良全撞得差点摔倒。

    武令媺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她的父皇双眼紧闭晕倒于自己床榻前的情景。这一幕直令她心胆欲裂。

第四十一章 女子亦有威势

    皇帝陛下的这场病来得突然,事先毫无预兆,自然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他当场就昏迷不醒,根本来不及传下任何旨意。刹时,乾宁宫乱作一团。

    武令媺睁眼还不过数息,便眼睁睁瞧着皇帝老爹被人抬走,她这颗心差点跳出了喉咙。然而她一天半没有进过水米,身体虚弱无力,就算想做点什么却也只能干着急。

    幸好皇帝身边还有东昌兰真公主。嫡公主的威严作不得假,她又惯来掌管俗务,眼前这点事情能轻易分派。连番命令发布下来,从季良全以下的乾宁宫诸宫人都恨不得多长几条腿,飞快地奔走办理。

    颜无悔当然也被义母叫走,此时皇帝陛下的病情要紧。他甚至来不及和刚刚醒来的武令媺说上半句话,就只能提着医药箱子跟在兰真公主身后去了长青殿。

    武令媺饿得头昏眼花,知道此时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进食。长乐殿的宫人们见她醒来,个个欢喜至极。虽然皇帝陛下突然晕厥,宫人们不敢将喜悦之情太过表露在外,但大家的步伐立刻就轻盈了许多、言语也轻松了许多。

    司膳大宫女封品优亲自动手熬了浓浓的肉粥,武令媺痛快地喝了三大碗。暖融融气息在身体里流转,她觉得自己此时的状态简直是非一般的好。

    等着裹腹时,掌事宫女萧泠将武令媺晕厥过后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说了一遍。她才知道自己已经人事不醒了将近两天,在她却只是香甜一梦。说到皇帝陛下居然为了她破天荒地辍了一日早朝,她在惊讶之余。也是万般感慨。

    喝完肉粥,武令媺尝试着起身。再没有晕眩感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晕倒,也没做个梦什么的。她只是猜测可能也许大概与星界有关。难道说。可以杀人,却要她付出什么代价?

    遇刺和李循矩受伤一事当即浮现在心头,武令媺一边令司衣大宫女替自己更衣,一边思考。当时她看见李循矩气息奄奄倒于眼前,说不慌乱焦灼是假的。此时冷静下来仔细去想,她心底的疑惑又爬上来少许。

    鱼素榕用匕首刺了李循矩一刀,那把匕首上面已经被证实没有淬毒。武令媺的这些大宫女虽然没有正经学过武,但多少接受了一些内卫的防身以及杀敌训练。她记得很清楚,淬毒。这是教过了的。

    而且,内卫教过众人,不管什么武器,刺入敌人身体以后,若有余力就应当旋转武器的手柄。这样可以扩大创伤面,即便不能立时致敌于死地,也能加倍重伤敌人。

    鱼素榕身为大宫女,在日常考核项目中必定出类拔萃。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手段。并且,武令媺很清楚。鱼素榕心性坚毅,有一股韧劲和钻研劲头。

    从她服毒自尽来看,她已存死志,那么。她更加有理由用最狠毒最有效的手段来杀死李循矩。可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刺了一刀,那把匕首上面甚至连放血槽都没有。武令媺皱眉沉思,总觉得这场刺杀的表面分明还笼罩着一层雾霭。

    不过现在没时间想这些。皇帝的突然病倒多半是担心和伤心自己的缘故,武令媺只有暂时把疑惑压下。她吩咐人备轿。打算换好衣裳便赶往长青殿。

    衣冠都戴好,再自己动手抻抻衣摆。她瞟见自己宫裙上的纹饰,突然发现与过去不同。这些衣裳不仅都是新的,而且上面的凤纹怎么变成了龙纹?

    “这怎么回事?”武令媺可不想被人抨击僭越,只是看众宫女的脸色,又不像是让人蒙蔽了稀里糊涂给她换上的。

    司衣大宫女岑今夕急忙福身禀道:“殿下,这是皇上的旨意,赐您所有衣物可用龙纹为饰。奴婢听说,您今日大礼要穿戴的大服和金冠也都是以龙纹为饰的。请您放心!”

    皇帝老爹恐怕以为她要死翘翘了,才给她这么大的荣宠吧?武令媺琢磨着等皇帝的病好了,是不是推拒掉。毕竟除了太后和皇后的大服,没有哪个宗室女子的服饰用龙纹。为了避免遭人忌恨……她立时又转了主意,她如今遭的忌恨还少么?用就用吧,反正已经卷进来了,再想出去是做梦!

    想到这里,武令媺的神情便坦然起来。话说,八条五爪金龙盘旋在衣上的感觉,还就是和使用凤饰不一样。不要说宫人们的目光愈发敬畏,就连她自己都感觉更威严气派。

    坐上软轿直奔长青殿,武令媺往云阶那边眺望,看见不少宗室亲贵匆匆赶来。等她七绕八弯终于来到长青殿外,被那些等在外头的大群亲卫随从吓了一跳。

    看来只是大半个时辰的光景,就已经有数量不少的亲贵进了长青殿。武令媺飞快往人群里瞧去,发现除了武宗厚,她的其余几位皇兄的亲信长随都等在殿外。除此之外,便是与皇子们亲厚的宗亲府第下人。

    不禁在心中冷笑,武令媺暗道,父皇才一病倒,有些人就放肆起来了。什么时候,长青殿外允许亲随这么大大咧咧地守着等着?不要说别人,就连她也只能带一名宫人进去侍候,其余随从只能等在距离长青殿足有十丈远的走廊里。

    有意将脚步放缓,待方德旺尖声叫了“公主驾到”,武令媺才迈着稳稳的步子走向长青殿门口。“今天的金甲士轮值官是谁?”她不理会那些呼啦啦跪倒请安的亲随,蹙眉看向长青殿外站立的一众金甲士。

    一名金甲士大步出列,向武令媺毕恭毕敬行军礼,朗声道:“启禀公主殿下,今日的轮值官是陈挺陈副将。”

    “他人呢?”武令媺舒展开眉尖。陈挺是禄郡王的表侄。难怪他不阻止这些长随登上云阶,看来是怕替禄郡王得罪了人,毕竟入殿的宗室不少。

    “陈副将随禄郡王殿下进入了长青殿。”这名金甲士毫不犹豫回答。

    “回答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这名金甲士明知道陈挺与禄郡王的关系,却还是没有半分犹豫地将他的行踪说出来,显然不是陈挺那边的人。武令媺可是将其余金甲士的脸色都瞧得清楚,心里有了主意。

    这名金甲士硬朗面孔浮上骄傲之色,挺了挺胸膛,用更大的声音说道:“启禀殿下,卑下金甲士金翼营二等亲卫武耘,成祖陛下六世庶孙。”

    原来是武氏族人,难怪敢出头。武令媺点点头,一指前面跪成一堆的亲随,提高嗓门问:“长青殿外这些胆敢窥伺皇帝陛下起居之人,依宫规该如何处理?!”

    众亲随眨眼间便汗湿重衣,吓得面无人色。武令媺给他们安上的罪名实在是太大了。但是今天事出紧急,他们闷头闷脑跟着自家主子爬上云阶,也没人出面阻止。这下可好,不久之前还听说病得就要死了的公主殿下,现在生龙活虎地站在眼前,而他们这些人只怕要去见阎王了。

    武耘眼眸一亮,肃容看向武令媺,扯着喉咙大声吼道:“杀无赦!”

    “答得好!”武令媺大袖一甩,大步往长青殿而去,扔下重重几句话,“将他们都押至乾宁宫广场,等候父皇发落。你们不要忘了你们的身份,就算没有值日官发令,难道圣谕和宫规就是摆设不成?!金甲亲军若不能尽忠职守,孤便奏请了父皇,换成别人来戍守乾宁宫!”

    少女清脆声音回荡在长廊上空,那娇小身影渐去渐远,与金甲士金盔金甲同样颜色的金龙夭矫纹饰却永久地留在武耘脑海。他这才知道,女子威势亦能震撼人心。

    他出身皇族,可惜早年因某件事以致家道中落。幸好他家长辈与怀睦老亲王还有来往,他已经知道太平玉松公主殿下有意为他们这些族人谋福祉。所以,明知自己一旦出头必将得罪禄郡王,他还是站了出来。只因他也姓武,他是天子亲军!

    森寒目光扫过那些张惶不安的亲随,武耘转身看向自己的同僚,沉声道:“兄弟们,可要想清楚了,你们究竟姓什么?”他手扶金鳞刀,昂首挺胸走向那些亲随。

    抬脚迈入长青殿的刹那,武令媺扭头向殿外望去,只见金甲士们正在驱赶那些亲随。她冷冷一笑,算你们识相!

    刚踏入长青殿正殿,还来不及拐向通往寝殿的边门,便有人轻轻鼓掌,阴阳怪气道:“玉松皇妹,真是好大的威风!”

    是和王。他站在殿堂廊柱下,抱着胸,好整以暇的神情让武令媺很想揍他。从殿顶天窗洒落数缕阳光投射在地面,恰巧将和王身上王服的四爪金龙纹饰照得纤毫毕见。但比起盘旋于武令媺宫裙肩头,伸出利爪、张嘴咆哮的五爪金龙,和王王服上的龙饰纹样便生生减去两分威严霸气。

    武令媺静静地看了和王片刻,忽然粲然而笑,悠然道:“九皇兄,不是小妹好大威风,是众位皇兄的威风更大。父皇只不过小病而已,皇兄们却就有些迫不及待。将那些亲随带上长青殿,你们难不成想打群架?如此,小妹的威风又怎么及得上众位皇兄呢?!”

第四十二章 病势凶猛

    你要战,我便战。堂堂男子汉这么多废话,有意思么?武令媺就是用这种意思的眼神瞧着和王,见他被自己噎得小脸阵青阵白,长袖往身后一拂,径自昂首离开。

    不管在同福店刺杀她和李循矩的人是否为和王指使,她既然已经打了宗务司的主意,就注定会与和王交恶。再者,路上金生水也禀明,李循矩拿住的那几个人当真吐了些东西出来。皇庄遇袭以及龙骧军护送队被破空重弩袭杀这两件事,和王十有八九就是幕后黑手。

    却不知泰王是否也参与其中,武令媺颇感为难。武赟嗣毕竟是泰王之子,若此时与泰王府撕破脸,未来恐怕不好收场。虽说皇位面前,一切都是浮云。但只要皇帝陛下一天没有表露明确态度,什么事情都只能含糊其中。

    穿堂过廊,半刻钟后武令媺才终于来到皇帝日常就寝的长宁殿。站在外殿门口,她听见里面有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说话声。制止门口侍立的宫人通报,她驻足听了两耳朵,眼里的冷光更盛。

    不想着怎么给皇帝老子寻医问药,那些皇子和宗室就操心起国事该怎么办。武令媺越听越恼火,对金生水使了个眼色。金生水一鼓胸中气,放声大喝:“太平玉松公主驾到!”

    门内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武令媺昂首阔步入内,站在门口对望向自己的大群宗室还以眼色。她不说话,就是面无表情地一一扫视众人。

    除武宗厚以外的所有皇子、以怀睦老亲王为首的宗室近支和文安武安两殿重臣全部在场。虽然武令媺没看见后妃们,但想来她们应该在内殿近榻侍疾。

    品级不够的宗室和臣子急忙给武令媺行礼。她示意众人免礼后,也依足了礼节给皇兄与长辈们见礼。但仅此而已。礼毕她便大步流星走向内殿。

    众皇子、宗室与重臣面面相视,对这位突然苏醒。并且这么快就能下地行走、看上去精神倍儿好的公主感觉有些棘手。可她除了言简意赅地请安,根本就不说别的事儿。

    如今武令媺已经正式祭告过祖先开府设衙,那她就与众皇子一样可以堂堂正正给皇帝办差。并且,开府圣旨里还赐给了她澄心殿议政和乾宁殿听政之权。她拥有了参知国家政事的大权!

    皇子们倒是想跳过她,由他们来决定在皇帝昏迷不醒时怎么监国。可是某几位宗室和重臣却坚决不同意。他们方才就提出要派人去询问玉松公主的意见。毕竟她已经清醒,那她就应该行使此项由皇帝陛下赐予的权利。

    此时这位身穿五爪八龙宫裙的皇妹先是用那般令人不安的阴冷目光扫视他们,除了请安行礼,对别的事情又一言不发,很是让他们不安。

    “玉松皇妹。请留步。”迫不得已,禄郡王硬着头皮来当这个出头鸟。谁让他是老大呢。

    “二皇兄有何指教?”武令媺眉一皱,眼里露出焦色,“我必须立刻见到父皇,二皇兄若是有事,不妨延后再说。”

    “皇妹请稍等。”瑞王上前几步,走到武令媺近前和声道,“父皇有各位母妃和太医照顾,兰真皇姐与小颜神医也在榻旁。你不必忧心。国事为重,还请你留下来商议些事情。”

    泰王也附和:“皇妹你理应参知政事,稍留片刻即可。”

    他们现在倒是心齐。转身面对众人,武令媺摇头说:“各位皇兄。此时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父皇的病情更重要。国务,自有各位贤臣依照父皇素日处理政务的准则来办理。我身为父皇的女儿。没有不尽孝于病榻前的道理!你们无须多说!”

    此言一出,众皇子便变了脸色。她的话。分明在指责他们这些当儿子的没有在皇帝病榻前尽孝。跟在武令媺身后,也来到长宁殿的和王打量兄弟们仿佛吞了苍蝇的表情。突然产生了幸灾乐祸感觉。

    武令媺眸光微黯,又道:“不过父皇勤于政务,想必也不愿意看见朝政如乱麻。各位皇兄用心于国事,也是尽孝于父皇。不如将侍疾的事儿交给我,皇兄们专心协助各位大人处理朝政就是。”

    “十九妹,为兄刚回朝,对政务半点不通。为兄愿与十九妹一同尽孝于父皇榻前。”康王从人群里快步走出来。

    武令媺瞧康王的样子很有种逃之夭夭的感觉。她并没有表态,只是说:“七皇兄如何做,自有皇兄的考量,小妹不敢乱言。”一转身,她走向内殿。康王紧随其后。

    内殿果然围了大堆莺莺燕燕,还有人在低声啜泣。武令媺的心立时提到嗓子眼儿,刚刚有些血色的脸孔又不禁隐隐发白。哭声令人心烦意乱,狠狠一眼瞪过去,她低声斥道:“哭哭啼啼作什么?若扰了父皇清静,孤定不轻饶!”

    听得如此疾言厉色,殿内众人都向她看过来。颜无悔脸上浮现喜色,实在没想到十九竟然这么快就能康复。兰真公主不动声色,只是瞧见那几名低泣的妃嫔惊恐地捂住了嘴躬身行礼不迭又退至墙角,她才轻轻扯了扯嘴角。

    顾不得仔细去瞧殿内都有些什么人,武令媺直奔宽敞龙榻。扑到榻边,当她看见闭目不醒的皇帝陛下看上去比前几天苍老憔悴了许多,一股酸涩之意直冲她脑门,直欲从眼眶狂涌出来。

    此时的皇帝陛下,不再是朝堂上一言便令群臣噤若寒蝉的威严天子。在武令媺眼中,他就是个生了病需要亲人细心耐心照料的普通老头儿。

    “殿下,要给皇上进汤药了。”有人在她身后细声说话。

    武令媺用双手重重捂了捂脸,扭头看去,是季良全亲自捧着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跪等在旁。“良全公公请稍等。小金,拿圣手银针来。”她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汤,镇定发令。

    金生水急忙从怀里掏出放置圣手银针的玉盒,揭开盒盖将它递到武令媺面前。这才环视殿内众人,给皇后和兰真公主见过礼,武令媺平静地说:“从现在开始,不管给父皇进药还是进膳,都必须由孤或者寿王亲自用圣手银针验过才能给父皇服用。皇后娘娘、兰真皇姐、七皇兄以为如何?”

    皇帝陛下的后、宫女眷,论品级,也就只有中宫皇后压武令媺一头。只是徐皇后本来就不管事,再者面对这位身穿龙饰宫裙的公主殿下,她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而兰真公主是出嫁女,更加没有置喙宫中事务的权利。方才事急从权她才分派宫人或请太医或请宗室重臣,等后妃们赶到,她便闭口不言,只是从旁帮衬。

    用帕子拭拭眼睛,徐皇后点头道:“药食确实要小心,公主所言极是。”兰真公主与康王都颔首表示赞成。

    “各位娘娘可有不同意见?”武令媺又看向贵德贤淑四妃和诚敬、诚顺二夫人这些署理后、宫事的高位妃嫔。

    皇后都应允了,玉松公主的品级又摆在那里,何况是事关皇帝安危的大事,嫔妃们哪里敢反对?她们默然点头。

    武令媺拈起圣手银针,先用水清洗过针尖,再将针竖直插入汤药中。默数三十个数,她将银针提起在眼前,仔细观察银针的颜色。确定没有任何异常之后,又亲口尝了尝汤药确认温度合宜,她才允许小太监将皇帝扶起,自己端着药碗亲自喂药。

    此位面没有输液设备,如果病人昏迷到了无法吞咽药汤的地步,那可就真的麻烦了。武令媺的手在发抖,先少少地舀了些药汤喂到皇帝唇边,却发现灌进去的药汁大半流了出来,她的呼吸便急促了许多。

    “父皇,喝药了。”伏在皇帝耳边,武令媺语声轻柔地说,“父皇,是媺儿在这里。您一定听得到媺儿在说话,对不对?喝了药,您就会好起来。所以您要听话,要乖啊!”她抿了抿唇,沉住气,又舀了些汤药喂给皇帝。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溢出皇帝唇边的药汁似乎比刚才少了些。但事实证明这只是她的臆想,皇帝根本就没有吞咽动作。

    皱眉放下药碗,武令媺看向太医们,正容肃言问:“父皇的病情究竟如何,给孤说实话。”

    太医院院正跪倒回禀:“启禀公主殿下,您这两日昏迷不醒,皇上忧心不已。加之国事繁忙,积累积郁之下,皇上的陈年旧伤复发了。”

    目光转向颜无悔,武令媺神色缓和,温言问:“无悔,父皇果真是复发了旧伤?”少年明显是睡眠不足模样,她估摸着是因自己的昏厥劳了心。她目光里便有歉意和感激。

    颜无悔看懂了武令媺的眼神,顿时觉得满身疲惫一扫而空。皇帝的病情,全天下,除了他的师父,就只有他最清楚。早先他就说过,如果没有大的意外,只要善自保养,皇帝的身体完全称得上强健。

    可人算不如天算。武令媺莫名其妙昏迷不醒,皇帝爱女心切,深恐自己会遭受人生当中第二次失去心爱孩子的打击,竟然就此引发了旧伤。而这旧伤来势汹汹,颜无悔根本没有十分的把握,他已经通过兰真公主向圣手神医送去了第二封紧急求援信。

    脸色沉重地点点头,颜无悔低声道:“不瞒公主,陛下此次旧伤复发,来势极其凶猛。一定要让陛下服用汤药才行,我可以用银针令陛下短暂清醒。”

第四十三章 半步不能让

    鞠躬感谢各位大人的粉红票纸。。是要加更了么。。

    ---

    皇帝的伤势肯定早就被那些人所知,难怪他们这般放肆且迫不及待!武令媺深吸一口气,深深凝视着病榻上清瘦的皇帝老爹,在心里对他说:“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银针刺穴,会不会加重病情?”武令媺直视颜无悔。说实话,相对于太医们,她更信任小颜同学的人品和医德。

    颜无悔从武令媺眼中看到了她对自己的信赖,精神越发振奋。谨守着礼节,他躬身行礼禀道:“可一可二,不可再三。但是如果陛下不能吞咽汤药,那便永无治愈希望。公主殿下,家师曾道,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就是说可以用,但不能用多了次数。武令媺瞥见众太医神色异样,略一沉吟,又问他们:“各位太医可有高见?”

    太医院院正发言:“公主殿下,小颜神医的医术传承自圣手神医,自然是超凡脱俗的。只是要令陛下清醒,恐怕要在陛下龙首之上行针,这个……恐怕不妥吧?!”他也不是不知道要令皇帝清醒,只是不敢动手。

    “无悔的医术尽得圣手真传,父皇也多次夸奖,尔等此是何意?”兰真公主勃然大怒,愤怒责斥道,“尔等无用便当退位让贤,怎敢胡乱置疑?”

    这些油滑老东西,不就是不想承担责任吗?病人的病情就是被你们这些瞻前顾后的老油子给耽误的!武令媺深吸一口气,铿锵有力地说:“孤与兰真皇姐一样,都相信小颜神医的医术与医德!你们且去偏殿讨论药方。这里有小颜神医即可。日后父皇若是怪罪,自有孤领受惩罚!”

    太医们简直是如闻大赦。慌不迭行礼退出。武令媺盯着他们的冷浸浸眼神,完全可以冻得死人。她又看向后妃们。沉声问道:“各位娘娘,是否也要退避三舍?”

    虽然没有人敢直接说出口,但她们无疑也是害怕的。徐皇后轻移莲步走上前,站到武令媺身边,面对诸妃,淡声道:“此时人多也无益于皇上病情,各位姐妹回自己宫里去罢。皇上若是醒来,想传召哪位姐妹侍疾,自然会有圣旨。”

    掌管后、宫诸事的妃嫔们口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徐皇后此时却一反掌态,表现得极为强势,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后、宫不可乱,本宫还要有劳几位姐姐加倍提起精神打理宫中事务。皇上醒来后,也会感念姐姐们的辛苦。”

    毕竟是中宫之主,徐皇后斩钉截铁的言语充分表露了她的决心。众妃不管是否甘心,都不得不领了皇后懿旨,依尊卑有序出殿离开。徐皇后又看向武令媺,平静说道:“本宫自当与公主殿下同担陛下安危。”

    很好!武令媺并不意外徐皇后会挺身而出。她起身向徐皇后郑重行礼道:“多谢皇后娘娘!”

    徐皇后急忙扶住她,摇头道:“公主无须如此,这是本宫份内之事。”她深深凝视着武令媺,轻柔却清晰地说。“玉松公主,不管发生什么事,本宫都将与你同进退!”

    与徐皇后对视。武令媺脑中闪掠过猜测,最终确认徐皇后的话确实还另有深意。她有点惊讶。不明白为什么徐皇后会放着德妃与泰王这现成的实在亲戚不投靠,却要跑到自己这条船上来。但此时无暇细思。她重重点头道:“好!”

    兰真公主冷眼旁观中宫与幼妹的结盟,心里转着念头。瞟见义子小脸潮红、眼睛放光的激动模样,她不禁微微皱眉。颜无悔与武令媺交好,她乐见其成,但二人的友好程度绝对不能超出她的掌控。

    闲话少叙,颜无悔取出银针,开始消毒。武令媺分心盯着内殿门口,却没有看到谁跑进来。也是,明摆着要冒风险的事儿,那些人怎么可能主动冒头。倒是康王……她看向一直沉默却没有离开的康王,他眉关紧锁,却没有退缩畏怯之意,一径怔怔凝视病榻上的皇帝。

    银针扎在皇帝头上数处大穴,颜无悔此时出其地镇定,只想着要施展浑身解数,绝不能有负十九和义母的嘱托。渐渐的,他浑然忘我,脑海中回荡着师父所授诸般手法,有条不紊地或快或慢或深或浅行针,务求精准。

    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哪怕这男人其实还是个小少年。武令媺出神地盯着颜无悔有如行云流水般的施针动作,有如在欣赏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突然,她觉得背上百般难受,扭头后望,却恰与兰真公主眼神对视。两姐妹默然,同时向对方温和微笑。

    颜无悔没有辜负几人的信任。取针之后只过去数次呼吸的时间,皇帝陛下就猛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清明湛然,没有半分混沌神色。

    武令媺喜极而泣,刹时眼前一片模糊。皇帝的目光很快就从龙榻帐顶移到床边数人脸上,尤其是看见武令媺时,他眼里的欢喜显而易见,哆嗦着唇低哑唤道:“媺儿……”

    用力抹去泪花,紧紧攥住皇帝身上锦被,武令媺轻声道:“父皇,不说话,先喝药。儿臣很好,父皇尽管放心。”

    皇帝露出欣慰笑容,挣扎着想坐起身。季良全不停拭着眼角,见状急忙上前扶住皇帝,将他半抱起来。武令媺端过药碗,一勺一勺将汤药喂给皇帝喝。

    兰真公主见父皇没有丝毫迟疑便喝下幼妹喂给的药汤,这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当年皇帝亲征西疆伤重回朝,唯有敦庄皇后才能得到他最大的信任,可在服药之前,也必须当着皇帝的面先用圣手银针验过。

    武令媺一边喂药,一边飞快地把皇帝的病情和她方才的布置没有丝毫隐瞒地告诉了他。皇帝很配合,直到将汤药涓滴不剩喝完,又命她取了一丸九转还阳丹服下,才喘了口气说:“季良全……传朕的旨意……”

    武令媺刚想和众人一起跪倒聆听圣旨,却被皇帝伸出被外的干瘦手掌轻轻按住。见皇帝吃力摇头,她不想令皇帝再费劲,便乖乖安坐不动。

    纵然病中,皇帝的眼神依然威严凌厉,将殿内都有哪些人看得清楚之后,他缓缓道:“凤印交还中宫,后、宫诸事交由皇后处理。兰真你若无事,可进宫帮衬一二。在圣手神医没来之前,朕的病由颜无悔主治,太医院襄助。”徐皇后、兰真公主和颜无悔都急忙应是。

    “禄郡王、泰王、瑞王轮流监国,每人一旬为限。安叹卿授巡风使,监察京城治安,正二品及以下,见官大一级。”皇帝看向康王,顿了顿才说,“老七,你于政事不通,就先从宗务司的差事办起。你九弟累了这么多年,你当哥哥的应该出力。如果有什么拿不准的地方,你不妨与玉松商议。和王……令他闭门读书,无旨不得擅自出府。”

    宗务司是什么地方,办得是什么差事,康王对这些还是知道的。闻听皇帝交给自己如此重任,他满脸激动之色,跪倒重重磕头,颤着声音发誓一般地说:“请父皇放心养病,儿臣必不令父皇失望!”

    皇帝说了这么多话,胸膛剧烈起伏,显然累得不轻。武令媺心疼地给皇帝轻抚前心,示意季良全将他放回榻上,又柔声劝道:“父皇,好好休息吧,不要再劳神了。皇兄们和大臣们会将国事安排妥当的,父皇别担心。”

    皇帝躺平后又喘了许久,眼望武令媺,紧紧攥着她的手,低声道:“乾宁宫诸事都交由玉松公主处理,任何人不得插手干预!寿王暂缓赴任,掌内卫龙令与金甲军虎符!”

    武令媺心头大震,皇帝老爹给予了她和小十二最大最重的信任。深深吸气,她一字一顿道:“父皇放心!”

    皇帝缓缓颔首,深重的疲惫之色浮现于脸庞。他凝视着自己最信任最疼爱的小女儿,又轻声道:“我儿伏耳过来。”

    闻听此言,季良全急忙快步后退。他不但让所有宫人连同颜无悔在内都远离龙榻,还恭敬地将徐皇后与兰真公主请离。他自己则忙忙去外殿向皇子、宗室和重臣们传旨。

    心中惊疑不定,武令媺依言跪在床边,将自己的耳朵凑在皇帝嘴边。她听见她的父皇用细微声音断断续续说:“我儿,该争的就要争,半步也不能让!皇后……你尽可信任!”

    “是,儿臣知道了。”武令媺努力忍住泪水,又等了等,却再没有听到说话声。她起身瞧去,却见皇帝已经再度闭上了眼睛,鼻息深沉。

    虚脱般无力坐在地上,武令媺撑住额头定神飞速思考。大权在握,便是大责在身,她肩上的担子不知重了多少。而皇帝老爹做出这么多安排,他显然对自己的伤势了然于心。他的这场重病,只怕在短时间内不会有大的起色。

    京城最强大的三股武装力量,即是内卫、金甲军和城卫戍备军。武宗厚手持内卫龙令与金甲军虎符,便能号令这两军。城卫戍备军大将军官职为正二品,任巡风使监察京城治安、见正二品及以下官员大一级的安叹卿恰好能钳制此人。

    不过……武令媺悄悄瞥了兰真公主一眼,皇帝陛下似乎并没有如表面所示那么信任金甲军大将军谢骏呢。

第四十四章 锋芒毕露

    补上周六的欠更。。

    ------

    为上位者,不需事必躬亲,当知人善任。该放权的时候,要放权;该紧紧抓在手里的,也绝不能被别人撬了去。武令媺领皇命接掌乾宁宫,大权在手,当即就一二三四分派起来。

    乾宁宫的安全,这是重中之重。不仅要注意人身安全,如国玺、皇帝私印、重要政务军情文书等等与国运攸关的东西都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在乾宁宫大总管季良全和宣旨大太监冯良兴的全力协助下,武令媺把所有在乾宁宫尤其是乾宁殿、澄心殿和长青殿服务的宫人轮岗班次都彻底打乱,重新分派。

    宫人们虽然还是做着同样的事情,却在接班以前根本不知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当值、排的是哪一班。非要等到上一班轮岗的时辰结束前一刻钟他们才会接到由宣旨太监飞速送来的公主懿旨,再带上画有惟妙惟肖头像、标明姓名和工种的上岗证去上班。

    这样一来,有心人想做些什么,也会因摸不着安插下的钉子何时露面而难以下手。当然,这么安排,无异于增加了宫人们的负担。他们要随时待命以奔向岗位,更因这股紧张气氛而战战兢兢。

    不过,本月例银翻倍,且如同长乐殿的宫人一样享有由玉松公主自掏腰包发放的月奖。这样丰富的实质性奖励有效地平复了宫人们的不安恐惧情绪。而他们轮值班次之间最少也会间隔两个时辰,一天算下来休息时间并不算少。

    有奖,自然就要有罚。武令媺传懿旨下去。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忍言之事,同一班次的宫人连坐、同一寝房的宫人连坐。但是。若有谁勇于举报不谐,经过查证属实。举报人将得到重奖。恶意不实举报,则会重罚。

    此令一出,宫人们不禁都将眼睛更瞪大了三分。举报奖还在其次,关键是小命要紧。今时不比往日,如果有谁错了主意,还真有可能做出什么事来,加小心提防是必要的。

    除了宫人,内卫与金甲军都能在乾宁宫出入。分派他们办差,武令媺虽没有这个权利。但小十二有,也就等同于她有。手掌内卫龙令和金甲军虎符的武宗厚,把内卫大提督乌义及金甲军大将军谢骏找来,群策群议乾宁宫的护卫事宜。

    先不说别的,武宗厚半点没给谢骏和禄郡王面子,直接治了陈挺玩忽职守的罪,将其送入大牢等候皇帝陛下病愈以后发落。那一班次轮值的金甲士则交由同为武氏族人的武耘掌管,专门负责戍卫长青殿通往云阶的十多丈长廊。不管是什么人想到长青殿来,都必须先通禀玉松公主。否则……

    之前那些被有意或无意带到长青殿外的宗室亲随,在乾宁宫广场地砖上跪了好几排。也不打他们,就叫跪着,不缺食物和饮水。可以放风去方便,但就是不让起身更不让走。

    经过前段时间皇帝陛下对内卫的整顿,内卫比以前干净了许多。乌义亲自带领豹卫和蛇卫中的高手。分为四班,每班三个时辰不间断在乾宁宫巡视。豹卫在明。蛇卫在暗,务求要将乾宁宫的风吹草动全方位立体监控到位。

    内卫中的鹰卫则密切注视那些外国使节团的动作。尤其是楚国使馆,多添人手警戒。虽说那几十号纨绔子弟大约翻不出什么大浪,但那名疑似星象士的少年却要小心提防。

    刑卫暂时没事干,不过要是内卫出了内鬼,这些人便会派上用场。乌义阴森森笑言,资深老刑卫们对玉松公主所说人棍人彘不是一般的感兴趣,很愿意亲手制造几个出来。

    若没有至德皇帝陛下的一再青眼重视,内卫绝对发展不到如今的规模,他们也不能拥有超然于普通宫人的身份地位。抛开提拔之恩不提,自乌义以下的内卫众人都很清楚,下任皇帝手中内卫的处境如何,皇帝陛下的旨意很重要。在没有得到妥善安排之前,陛下绝不能出事!

    金甲军的值班轮次和巡视宫中的范围也在武宗厚的要求下被重新安排。这么干确实麻烦。但金甲亲军乃天子亲军,专门负责保护皇帝陛下和后、宫的安危,有皇令便当无条件服从,违令者……哼!

    金角营是金甲军的核心部队,当年皇帝陛下还是亲王时的亲卫军,在大周军队排行中仅次于镇北军的虎牙营。多年来,每每皇帝陛下出征都会把他们带在身边充任中军。此营官兵平均年龄在三十五岁以上,人人见过血,战斗力极强,对皇帝陛下的忠诚更是勿庸置疑。由他们来守卫乾宁殿、澄心殿和长青殿,众人都放心。

    内外守卫安排妥当,接下来该武令媺操心的便是饮食和药材。乾宁宫向来就内设御膳房,采买物资、准备膳食都自成体系。虽说是皇帝长年用管了的老人儿,也必定深得皇帝信任。但还是那句话,今时不同往日,皇帝陛下重病,谁也难保那些人会不会产生异心。

    在这件事上,武令媺不能仅仅使用连坐和互相监视的办法。别人还好,如果皇帝陛下出了什么事,就是杀光那些人又有什么用?这事儿补救不得,只能事先预防。

    于是长乐殿的司膳宫女们承担起了重任,由她们负责皇帝陛下、武令媺还有武宗厚的饮食。昏迷中的皇帝根本无法正常进食,只能喂些汤汤水水的流质。并且是喂的多,真正被他咽入喉中的少。司膳宫女们服务的对象主要还是小兄妹俩,而真正费了她们最多功夫的是给主子们所用茶具、餐具的保管和验毒工作。

    皇帝的汤药由颜无悔监管,兰真公主派来几名绝对心腹辅助。药材大多都是原生态入宫,由颜无悔亲自挑选、炮制再熬出汤汁来。某些对炮制时间有要求的药材他就只有加倍小心辨识。幸好有圣手银针在手,省了不少功夫。

    此外。饱受前世宫廷阴谋剧熏陶的武令媺对长青殿的所有摆设都提高了警惕。熏香,不许再用;每日更换的殿内帷幔纱帐不许洒上任何香料;殿中不许摆放任何植物;皇帝陛下所用的餐具和药罐子之类可能会被人动手脚的东西。都由她亲自保管,每次使用之前都要验毒。就连皇帝的寝衣她都不许任何人动手,由她自己亲手清洗。

    闻听或者亲眼目睹公主殿下麻利洗衣的所有人,包括武宗厚和各位皇子宗亲重臣们都震惊无言,各有感怀。怀睦老亲王当时就仰天长叹,他如果能有玉松公主这样的女儿,此生真是无憾了。

    武令媺不是作秀,她只是以一颗当女儿的平常心来对待生病的老父亲。放在她的前世,这样照顾病人不是很正常么?只是她此生的父亲不是普通人。她必须要想得更多、做的更多才行。并且如此严防死守,她不仅是对皇帝陛下负责,也是对她自己和小十二负责!

    雷厉风行将乾宁宫诸事一通安排,将多达百条的乾宁宫工作守则四处张贴于宫中显眼之处。武令媺锋芒毕露,向所有人展示了她以前基本上不会表露于长乐殿之外的另一面。有意见,可以提。但是听不听,她自有考量。

    有皇帝陛下“任何人不得插手干预”的圣旨在前,她可以无视上至老宗亲、下到晚辈的任何言语,没有人能对她加以掣肘。面对某些人的某些建议或者质疑。她的态度是有如春风拂面的,言语是和蔼可亲的,然而她大多时候仍然我行我素,强势强硬地推行自己优化后的乾宁宫工作法则。

    再加上后、宫如今由徐皇后独立掌管。再有同样精明干练的兰真公主辅佐,但凡武令媺有任何指派,都不会遇到半点碍难。凡事畅通无阻。

    人们更是惊讶地发现,这位刚刚过年才十三岁的公主殿下。居然如此精通俗务,竟然懂得那么多不应该被她这样的尊贵人物所知晓的底层阴暗手段。底下人也许会打的小主意。她似乎能未卜先知,提前就用细致精密周到的条条款款给限制住,让人无从下手。

    整座乾宁宫仿佛变成了军营,唯玉松公主之命是从。每个宫人的工作都被严格划定在框架之内,只能依循公主金杖的指挥而运转。

    这种时候,那些敢于创新、擅长发挥特长的人尖子都必须收起自己聪明才智。因为公主殿下现在只喜欢那些勤勤恳恳、本本份份只做自己份内事的老实人。

    如果说只是娴熟于宫内事务还算罢了,康王连续几日跑到长青殿,抓住武令媺的工作间隙向她请教宗务司诸事,不禁更加让人对她提起小心。在长乐殿司宝宫人的大力支援下,康王带着武宏嗣很快就清理干净了那十五处刚刚被查抄没多久的宗室产业。

    所有铺面暂时都关着。有心人艰难无比地打探出少许模棱两可的消息,似乎康王和玉松公主对此已有筹划。具体事项是什么,无人得知。只因此时的长青殿和长乐殿,这才数日过去就像用天外陨星铁浇铸的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不过令某些人稍微舒心的是,尽管已有乾宁殿听政之权,但武令媺没有正式上过一次早朝。寿王武宗厚倒是每天早朝都会来老实站班,可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打瞌睡,以弥补夜晚在长青殿守夜的睡眠。

    朝政由三位监国皇子掌控,互相制衡妥协之下,朝堂上反倒没有以前那么多的惊涛骇浪。时间就在众人的提心吊胆与猜测疑虑中度过,泰王监国的第二天,皇帝陛下从多日的混沌昏沉中彻底清醒,只是还非常虚弱。对所有人来说,最徬徨最犹豫最举棋不定的日子就这样过去。新的一页翻开。

    ------

    ps:第三卷完。皇帝陛下难以治愈的病情,打乱了他和很多人的计划。小武该如何应对?

第一章 祈我袍泽,魂兮归来

    三月初三上巳节,太宁城百姓大多就在京郊野外踏青,达官贵族们则可以选择去清凉山附近的自家庄园玩闹几天,好好嗅嗅来自清凉山脉的清新气息。

    太平郡三县中的太平县多有王公重臣的别庄,越往清凉山的方向走,或堂皇或幽雅或质朴的宅院便越多。这样大好的时节,经常可见鲜衣怒马的年轻男女或骑马或驾车,三五邀伴,欢笑着往清凉山各处风景绝佳之处而去。

    但无论是哪家的家眷,他们前往清凉山的路途绝对会避开东侧山麓那座安静宏大的庄园。那是当朝太平玉松公主的别院,年前遇袭被烧毁了好些地方,没多久之前才修缮完毕。

    皇帝陛下宠爱幼女,这座规模在诸皇庄当中数一数二的大庄园以外方圆三十里的地方都尽数划归皇庄所有。不要说来往路途,清凉山景致最佳的东岭也有小部份成了玉松公主的私产。不得公主懿旨,便是当朝那些亲王都不敢擅入。

    今日,太平皇庄显然有不一般的事情要发生。

    庄外三十里就有龙骧军的驻军扎营,但以前只要老实乖巧绕道走自己的路,大头兵们便会如木头人一般,连个眼神也欠奉。

    然而这天还没到警戒线,就这么远远地好奇地往皇庄的方向看一眼,龙骧军营地外面多达百名的巡逻兵士就警觉地瞧过来。他们的眼神透着杀气,死死盯住窥视者,直盯得人全身都发毛。忙不迭开路才罢休。

    有人便琢磨,今天龙骧军的巡逻兵士似乎是以前的好几倍。外头甚至还有十数位红缨家将巡视,显然是有安家人到场。他们这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莫不是说明有大人物莅临皇庄?会是谁呢?

    自年前离开皇庄,武令媺再度踏足宫外竟已是三个多月以后。她在宫中侍疾了一月有余,这中间不曾离宫半步。直到木愚请人递话,说太平皇庄已经全部修缮妥当,她才禀明皇帝出宫来巡视。

    在病榻上躺了一个来月,皇帝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虽说还不能临朝处理政事,每天也能聆听小半个时辰的政务汇报。另一个好消息就是圣手神医接到传信,已经在前来太宁的路上,距京还有大约七八日的路程。

    那过去的一个来月。对武令媺而言简直是不堪回首。尤其是皇帝陛下昏昏沉沉、只有基本生理本能的时期,她每时每刻都好像在打仗。

    她把自己的铺盖搬到了长青殿皇帝的龙榻之前,把季良全平日的差事做得不是一般的好。每日,也是由她和武宗厚帮皇帝更换寝衣、擦拭身体,雷打不动每隔两个时辰便让司浴宫女们齐上阵给皇帝按摩全身。

    有圣手银针在手,确实省去许多麻烦。但是尽管如此,无论用药还是用膳,都必须要过武令媺的手。先用圣手银针仔细验毒,她或者武宗厚亲自尝过。才能进于皇帝。这段时间熬下来,不要说她,就连武宗厚都瘦了一大圈。

    即便皇帝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武令媺仍然衣不解带守卫在旁。偶尔由武宗厚与她换班。长青殿有乌义领着内卫高手轮班警戒,谢骏掌着的金甲军也比平时更谨慎小心值守宫闱。众人提心吊胆严防死守,终于平安度过难关。

    为着照顾皇帝。武令媺有许多事都只能延后。李循矩的伤势,她无暇出宫探望。每天听取汇报。她已经从颜无悔那里得知李循矩天生异相,心脏生长的地方迥异于常人。所以李循矩的伤并不致命。好生休养自能痊愈。

    这种事儿武令媺前世就听说过,并不以为奇。只是那场刺杀总有她想不明白的地方,心中还隐有块垒堵塞。李循矩要离她而去,她不强留,但她绝不能容忍他转身之后就来算计利用自己。此事,恐怕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在同福店莫名晕倒,而后清醒,武令媺总觉得和星界有关。十来天过后,某日她疲惫入睡,阖眼时想起这事,星界闪现于她脑海。

    那颗紫色大星颜色大失,浅淡了许多。白虎星就位时变得浓郁了许多的紫色倒退三万里,竟连之前的光泽度都及不上,给武令媺一种生病了也似病恹恹的感觉。其旋转的速度也慢悠悠的,老半天才看见动弹一小下下。

    杀人,果然是要付出高昂代价的活计。等武令媺发现就连白虎星的血红光芒也黯淡失色了不少时,不禁大为后悔当日的冲动。她赶紧命人出宫去寿王府打听,得到的消息令她目瞠口呆。

    仔细盘算时间,武令媺在同福店用异能杀人的同时,老实待在寿王府研读兵书的霍去疾毫无理由毫无预兆地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闭目不醒。

    不过很快霍去疾就清醒过来,却像又受了重伤一般整个人都虚弱无力。木愚闻听禀报,立刻请了大夫来诊治。大夫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最后将这怪事儿推到霍去疾旧伤复发头上去。

    因那时武令媺还昏迷不醒,霍去疾就不让木愚往宫里递消息。后来皇帝陛下突发旧疾,武令媺一心扑在乾宁宫里,更加没时间去问宫外发生的事儿。

    一直到了今日,都过去了一个多月,霍去疾还是一副重伤病号的萎靡模样。当然,他的精气神还是挺好的,只是身体看上去很不妥当。

    尚且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武令媺估计,霍去疾如此这般,是被她用异能杀人连累了。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飞熊与奔狼二星却是无事?每每想到这里,她就要恨恨地骂一声,星界兄你真是神经病!

    今日来到太平皇庄,以武令媺的意思,霍去疾还是在寿王府养病的好。但他坚决同行,武令媺拗不过他,也不忍拂他的心意,只能应允。

    踩着时间抵达这片绿意葱笼的小树林,在大批随从簇拥中,武令媺走进了安息墓园。死难于皇庄被袭夜的四十多名皇庄中人,将在今天举行隆重的悼念仪式。

    安息墓园,是太平皇庄重新修缮时专门空出一片幽静树林建成的墓地。皇庄里的杂役、运动员和娃娃军们,全部来自太宁城以外的地方。大周人氏占五分之二,其余五分之三是大周属国人氏。

    签了生死契的他们,即便是死了,那都是主人家的鬼。此生不能魂归故乡,甚至有可能连尸骨都无人收殓,这大约是他们毕生的遗憾。武令媺特意建造安息墓园,就是为了让生者聊表哀思,令不能返回故土的死难者不致于无人祭奠,在地下也凄苦。这是她这个当主人的,能为死者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今日太平皇庄的安全事宜,武令媺委托给了龙骧军。除去附近乡村雇佣的佃农,皇庄所有人都穿上事先派发的新衣,净脸整装,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同来庄后不远处的安息墓园参加仪式。

    从衣着上便能看出皇庄中人的职责。下人们穿着系纯白色腰带的黑色布衣;运动员们黑衣系镶蓝边饰白腰带,袖口紧扎,打着绑腿。

    娃娃军们的服饰与前两者截然不同。武令媺令木愚请了裁缝,给他们量体裁衣。此时春季,他们穿着的便是有太平玉松公主府特色的春季军服。

    其式样与武令媺前世所见军队的军装相似,不再是此位面交领右衽、又是系带又是缠腰带的麻烦款式。他们一水的深绿色上装中间开襟,系铜钮扣,腰扎皮制武装带;下装同色长裤和黑色软皮马靴。腰间不再系挂零零碎碎的小饰物,只有统一配制的短剑、暗器囊、弓箭以及长刀一把。

    军装双肩之上已经做好了未来用来佩戴军衔的肩带,胳膊上椭圆形的臂章还空着。不过娃娃军们的左右胸前,已经挂上了不同的勋章。那些佩有白银勋章的兵王们,昂首阔步走在队伍最前列。

    军装不能缺少军帽。娃娃军的军帽同样仿造武令媺前世的军帽。如今还是草创阶段,她没把记忆里用于不同场合的军帽式样都拿出来。此时戴在娃娃军们头上的是最普通的大盖帽,帽檐中间镶嵌的徽章与他们胸前勋章款式类似。徽章以后肯定还要改进,现在只是暂用。

    令人耳目一新的整齐军装和装备,再加上娃娃军们倍儿振奋昂扬的精神面貌,观礼的龙骧军将领们不禁暗暗颔首。

    所有人都到齐,仪式正式开始。那些死难者当时只是草草安葬,前几天正式迁入墓园。每座坟墓都用洁白的石头围住,黑色墓碑上刻着死者的名讳和故乡。除此之外,碑上还刻有死者的生平、死因以及生前所得荣誉。

    短短几句话就道尽了一个人的一生。武令媺认真察看身前墓碑上的铭文,忽然很不吉利地想,她死后,碑上又会刻着什么文字?将会是谁来道尽她的这一生?

    祭品全部摆放妥当,在司仪指挥下,武令媺领头,带着众人向面前这四十七座坟墓深深鞠了三个躬。八条五爪金龙纹饰盘旋在她黑紫色宫裙之上,面容如她一般肃穆庄严。

    亲手将除去内卫以外的皇庄中人生死契点燃,放置于祭盆之中任其燃烧殆尽,武令媺朗声道:“祈我袍泽,魂兮归来!从此尔等皆是自由身!魂魄若有灵,当寻故土安息!”

    九名娃娃军吹响手中号角,雄浑悲怆的呜呜声响彻清凉山麓。其余娃娃军单膝跪地,右手握拳砸于左胸,齐齐放声呼唤:“祈我袍泽,魂兮归来……”

第二章 长乐未央公主府

    武令媺站在公主府的大门面前,仰头久久凝望府门之上的匾额。上面四个笔力遒劲的大字“长乐未央”她最熟悉不过,那显然是皇帝陛下的亲笔题字。

    眉间爬上忧虑。颜无悔偷偷告诉武令媺,此次陛下的伤势极其严重。以他的医术,顶了天能保陛下半年无虞。不过圣手神医即将抵京,说不定还会有转机。

    但武令媺却知道,这个转机不会有。她的父皇,命不久矣。也许圣手神医能延长她的父皇些许寿命,可是不会太长。

    那象征着帝皇龙气的紫色龙柱,曾经将她的父皇笼罩于内,高高不可视其消失的尽头。光柱内里金龙盘旋飞舞,威严霸气不可一世。

    而如今,她看见向来精神抖擞的金龙懒洋洋蜷伏于紫色光柱内。光柱的颜色也在以不可逆转的趋势一天天变淡,同时一天天往下降低高度。

    就如同那日武令媺在同福店用异能杀人一般,她亲眼所见,那名剑客身上光柱飞快缩短而后消失无踪。光柱灭,剑客死。她每天都会忍不住按下朱砂痣去查看皇帝身上紫色龙柱的情况,每次对她而言都是莫大的折磨和痛苦。

    皇帝陛下之所以病发,哪怕是有长年旧伤终于压制不住的原因。可是她莫名其妙变成了植物人,如此巨大的打击,恐怕也是诱发因素之一。

    由此可见,她在皇帝心中的重要地位。武令媺满心难言的愧疚与痛悔。她实在不该在没有彻底弄清楚星界之前就冒冒然胡思乱想,以致酿下今日的祸事。她这么些天近乎偏执地独自照顾皇帝,也是内心焦熬太过剧烈的缘故。

    怔忡了许久。脖子都仰得酸了,武令媺才怏怏低下头。带着众人进府参观。霍去疾从旁察颜观色,蓦然心中一跳。

    这座公主府。以前是皇帝陛下登基之前自己私人购置的宅邸。如今地契、房契都变更成了武令媺的名字,成了她的私宅。经过多年扩建、修葺,以前的亲王府、现在的公主府其面积和宫殿规模都要狠压其余皇子公主府邸一头。

    进了府门,前进半里左右,面前赫然出现一堵类似于皇宫城墙的高墙。武令媺嘴角直抽搐,听着霍去疾如数家珍一般将高墙上面那些军事设施都一一道来,她素性连眉毛都跟着跳了。

    金生水也从旁补充,说是咱们公主府只比皇城少了两堵女墙,连续三堵高墙足以抵抗数千大军围攻。武令媺抹一把冷汗。很想回宫去问问皇帝老爹,他当年把亲王府修成这样儿,就没有遭当任皇帝猜忌?这不是将野心昭然若揭么?

    从三堵高墙的七十二金钉紫色厚铁门进去,骑马前行的武令媺一路瞅着路过的宫殿,怎么看怎么眼熟。金生水又提醒她,前面那两座宫殿正是仿造皇城文安武安二殿建造的,供公主府的文武属官办公休息之用。

    这些殿堂以前都有名字,但是现在都将标示殿名的牌匾取下,日后由武令媺自己安名字上去。武令媺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后说:“那就叫文英殿和武英殿吧。”

    文武二殿之后,没有皇城内举行殿讲的文宁武宁二殿,也没有举行大朝会和重要典礼的乾安殿。这让武令媺松了口气。随后的宫殿便是给她召集文武属官议事而用的银安殿。

    一踏进银安殿,打量着殿内高大雄伟的蟠龙金柱。武令媺又有不祥感觉。果然,银安殿内那张原本应该饰有凤凰图案的鸾椅也变成了八条五爪金龙盘旋逐日的龙座。

    集宠爱于一身,就是集怨恨于一身。这话既适用于后、宫嫔妃。也适用于皇子皇女们。武令媺常来常往寿王府,银安殿是王府必备殿堂。可是她的银安殿最少能抵得过五个寿王府的银安殿。别的亲王公主府中的银安殿想必也没有她这儿如此宽宏豪阔。

    武令媺高踞银安殿蟠龙金座,从上而下远远地瞧着驻殿留守宫人们铺陈开来的公主府平面图。惊得头皮阵阵发麻。这哪儿是一座宅子,根本就是小城镇一座嘛。不同功用的建筑泾渭分明,在平面图上就能一目了然。

    怪不得皇帝老爹大手一挥,居然拨给她一百万银子的安家费。光是维护密密麻麻屋宇的费用就得不老少,而且这么大的地方得住多少人?她得花多少银子去养这些人?

    殿堂楼阁如何美伦美奂、雍容华贵就不多说了,光是圈进府邸内高有三十丈的小山与方圆五里的湖泊就不知羡煞多少人。不过山上种植许多经济木材和果树,湖里养着价值不菲的金鳞紫尾鱼。这些都能换成钱,贴补一二。

    此外,公主府内还有六个大小不一、作用也不一样的演武场。围绕演武场修建的兵营,霍去疾摸着下巴看着平面图一番算计,然后告诉武令媺一个让她惊恐的数字。

    进驻三千人马木有问题。武令媺差点晕过去,皇帝老爹您当年还是亲王的时候,难道就打算好了不能登基以后的事儿么?三千人啊,这可是大周县级卫戍部队的兵员总数。

    难怪皇子们都虎视眈眈盯着这座府第,武令媺的小心肝卟嗵嗵乱跳。她的私军,皇帝允了一千人。这是正规军队,虽然不由朝廷调配,但毕竟入了大周军队序列,军饷和装备由国库支出。

    如果她有很多钱,就可以养许多护院。虽然大周律有规定,护院不能超过五百人,否则视同谋逆。但是护院,总有家人或者徒弟吧,大周律可没规定师父可以收多少徒弟。众多豪门养着众多狗腿子,就是打着这个擦边球来的。

    另外,一座宅子哪里少得了奴仆下人?普通的亲王府尚且能养数百奴仆下人呢,何况是她这么大一座府邸。她这儿要是少了人,就得显出萧瑟之意来。

    武令媺越想人越多,似乎已经看见了荷包里的银子排着队哗啦啦地往外狂奔。她的小脸一时白一时红一时青,看得众多随从和驻殿宫人心惊胆战。

    最后仰天吐出一口长气,武令媺咬牙切齿恶狠狠道:“父皇给我的安家银子,能用多长时间啊啊!看来赚钱大计刻不容缓,否则我非得被这么大一座宅子拖得破产不可!”

    此时已是下午,武令媺也就在公主府稍微瞧瞧罢了,等以后正式住进来再弄清楚自己的宅子究竟都有些什么好玩地方。只在公主府待了半个时辰,她便打马回宫。

    如今武令媺住在长宁殿左侧的暖阁里,随时听候皇帝的吩咐。日常琐事,皇帝不让她再做,这段时间的圣旨倒有好些是皇帝口述、由她拟就且盖上国玺的。

    踏进长宁殿时,夕阳微光透窗而入,将坐在窗前躺椅里闭目养神的皇帝照出金边剪影。武令媺制止宫人出声请安,放轻脚步缓缓走过去。

    淡金色日光落在皇帝陛下苍白消瘦面庞上,他微微仰着头,整张脸都沐浴于光芒中,却无法让他的脸色增添光彩。武令媺抑止不住地心酸,蹲在皇帝膝边,轻轻将头放于他膝头,双手紧紧攥住盖在他身上的毛毯。

    片刻后,一只手落在武令媺发上,轻柔而缓慢地抚摸着。“媺儿,你怎么了?可是谁惹你不高兴?”皇帝的声音里透着虚弱,他每天还是躺在床上的时间更多,能尽情地晒晒太阳竟然成了很奢侈的事儿。

    他的身体垮得这么快,同样令他自己大为意外和惊讶。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唯面对而已。相比起时刻担心他的儿女,皇帝的心情倒格外平静。

    “没有,儿臣没有不高兴。”武令媺抬起头,对皇帝勉强一笑,“儿臣去公主府看了,谢谢父皇的礼物,儿臣喜欢得很呢。”

    皇帝仔细端详爱女的面容,手指在武令媺光滑额头滑过,轻轻摩挲她的面颊。他柔声道:“媺儿,不必自责。这句话,父皇很早就想对你说。”

    武令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皇帝陛下深具雄心壮志,对他自己和大周国的未来早就规划好了蓝图。但是突兀而来的这场旧伤复发,却打乱了他全部的计划。尽管所有知情者都瞒着皇帝,但他又怎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父皇老了,年轻时又受过太多的伤,虽然还算节制,但美色与美酒或多或少也令身体受损不轻。所以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皇帝陛下的神情非常安祥,慈爱地瞧着武令媺,微笑着说,“媺儿,此次父皇旧伤复发,不干你的事。”

    抬起头,从窗外远远眺望彩霞满布的天边,皇帝陛下傲然道:“父皇乃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辈子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又有你这般孝顺聪慧的爱女,此生已无憾事!死亡,笑对又如何?便是到了九泉,父皇还是叱咤风云的帝王!什么鬼将阴兵、判官阎君,父皇夷然不惧,同样要打下大大的江山!就算取代阎君执掌阴间又有什么不可以?”

    皇帝陛下病入膏肓,对死亡却毫无畏惧之意,豪情更是半分不减。武令媺仰脸怔怔凝视她的父皇,发自肺腑地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男人!那些娘炮小男人真是逊毙了弱爆了!

第三章 双向选择

    时不我待。话确实说得轻松,但皇帝陛下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遗憾。他只是不忍爱女饱受自责的折磨,才会那样安慰她。

    往事不可追,以前的计划因为身体状况恶化不得不改变。皇帝默默地想:“朕年轻时南征北战,即便身在军营,也同样为国事操劳。既然上天不允朕事事遂心,那便顺其自然吧。天意……不可违,朕始终只是肉体凡胎。”

    “媺儿,去给父皇拟两道圣旨,一道褒奖上个月监国三皇子的功劳,赏他们双俸,令他们戒骄戒躁,更勤谨于国事。”皇帝轻描淡写道,“第二道圣旨宣监国皇子、文武二殿重臣、宗正局大宗正、玉谍司主管、宗务司主管明日早朝后到澄心殿来见朕。他们总记挂着储君的事儿,朕如今也要给他们一句准话。”

    “你如今已有乾宁殿听政之权,明日早朝时便由你亲自去乾宁殿传旨,你也听听大臣们对国事的议论。”皇帝温和笑道,“媺儿,父皇知你有丘壑在心,政事上也想听听你的意见。你不必避忌,先代不是没有参政的公主。”

    从颜无悔那里得知皇帝病情时,武令媺就知道武赟嗣的皇太孙之位恐怕黄了。对皇帝点头称是,她起身走到书案边熟练地抽出一张宣纸。

    命金生水给自己磨墨,武令媺略微沉吟。仔细揣摩了一番皇帝陛下的用意,如有神,她很快就拟好了两道措辞讲究、逻辑严谨的圣旨草稿。

    这也是武令媺深为皇帝陛下称道的地方。小半个月前,她替皇帝草拟第一道圣旨。皇帝也就改了几个字而已。她朗声将两道圣旨念颂完毕,皇帝陛下一字都未改。直接命她用圣旨专用黄纸抄录,再盖上国玺。拿专用的圣旨匣子存放起来待用。

    “又劳了许久的神,父皇回龙榻上躺着吧。”武令媺给皇帝敲着胳膊腿脚,像哄小孩子似的哄了老半天。皇帝陛下实在贪恋暖融融阳光味道,又拖了会儿时间才去躺着。

    “父皇这里自有人照顾,这些天你累得不轻,回长乐殿安置去吧。”皇帝拉着武令媺的手,微笑说道,“你不要太担心,父皇就算每天只清醒一刻钟。也没有人敢做什么。你既然已经开府,文武属官就要好好选一选。这些事情要花很多时间,你自去办理就是,不必整天守着父皇。”

    武令媺犹豫了好半天,最后点头说:“儿臣不在的时候,会请皇后娘娘来侍疾。选官的事儿,儿臣不急。父皇好好养身体,也不要操心儿臣。”

    “好。你去吧,晚膳时再来陪父皇用膳。”皇帝松开武令媺的手。缓缓阖上眼,喃喃道,“父皇睡一会儿。”

    令季良全派人送信给徐皇后,武令媺仔细地给皇帝陛下掖紧了被角。坐到床沿等着。过去约摸一刻钟,徐皇后到了长宁殿,她才放心离开。

    皇帝陛下说的不错。她确实要考虑选择什么人来充实自己的公主府官员架构。如今情势不可逆,她必须在手中还有权力可用时尽量找到忠诚于自己的人手。

    不过。武令媺还抱有一分微薄希望。星界可以杀人,却不知能不能救人。她不是异想天开。而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尝试一切可能。

    说不定上天将楚国那名星象士送到大周,也许就有深意呢。有自己重生的事儿在先,武令媺相信这世上绝对存在某种神秘神奇的力量。她总要试一试才会真正甘心接受命运。

    回到长乐殿,武令媺将内卫统领、掌事宫女、总管太监、五位大宫女和新近提拔的代理司寝大宫女召集起来开会。这些人都是宫人,她想知道他们自己的意愿。

    武令媺议事从来都是简单直接,没有废话。她扫视长乐殿最有权势的九名宫人,开门见山沉声问:“公主府需要很多人手,在我正式搬进府里之前,就需要先派人去打理府第诸多杂事。叫你们过来,是我想知道你们愿不愿意离开皇宫,随我去公主府。”

    挥手制止金生水的发言,武令媺又道:“不要急,先听我把话说完。你们心里不要有负担,无论是留在宫里还是出宫去公主府,我仍然待你们一视同仁,不会有半点差别。”

    “留在宫里的人,以后等我真正离宫,我自会禀明皇后娘娘,替你们谋个好出路。宫女到了年纪就能出宫,可以回乡嫁人。内监和内卫我也尽量安排。你们跟了我不短时间,我不会亏待你们。”武令媺特意看了看最年长的萧掌事,见她低着头若有所思,心里多少有了数。

    喝了口茶,歇了口气,武令媺继续说:“但是要记住的是,离宫的人,从此便不再是皇宫里的宫人,而是太平玉松公主府的人。你们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从此就要与公主府紧密相连,一损俱损,一荣皆荣。并且,打算跟我去公主府,就要带着一颗干干净净的心去。”

    加重了语气,武令媺将自己的意思说得更明白:“你们只能忠诚于我一个人。若有二心,一旦被我查明,不要怪我不顾多年相处之情!鱼素榕在同福店刺杀李学士,她的家人现在怎么样了,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人,虽然不是我下令处置的,但我没有向父皇求情。”

    “我现在并不需要你们给我回答。好好想一想,再自己拿纸写了意愿书交给我。我保证,除了我,除非是你们自己透露出去的,否则没有得到你们的同意,我不会将你们的选择告诉别人。”武令媺疲乏地捏着眉心,最后说,“此外,并不是你们想跟我去公主府,我就一定会带你们去。我也会挑选我认为值得带走的人。你们将我的话转告底下众人,明天晚膳后,我要看到每个人交过来的意愿书。”

    这是一次双向选择,武令媺不想让心不甘情不愿的人跟着自己离宫。公主府,势必是她未来要度过漫长岁月的地方,她必须慎重对待将要长久陪伴自己的人。

    将宫人们遣退,武令媺单独留下金生水。瞧着神色不安的内卫统领,她笑着说:“你不要这么紧张,我留下你,是为你好,有好事要告诉你。”

    金生水卟嗵跪倒在地,深深伏下身体沉声道:“奴婢能永远跟随公主,就是奴婢最大的幸事!”

    “起来。”武令媺好气又好笑,知道金生水在害怕什么,“放心,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就会带着你。只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可以安排你去北境内卫衙门。那边儿空缺不少,你年纪轻,功夫又好,头脑也灵活,想必很快就能出人头地。你跟着我,恐怕这辈子通了天也就是内卫统领了。”

    连连重重地磕头,金生水斩钉截铁说道:“奴婢哪里也不愿意去,就想跟着公主殿下,哪怕给殿下看守门户也是好的。奴婢……这样的人,就算身居高位又能如何呢?还不如跟着殿下享一世安乐来得痛快!”

    太监和绝大部分的内卫都是不能拥有后代的可怜人,太监大多爱财,内卫则爱权。难得金生水对这两样都平常,武令媺也知道他对自己的忠心,便没有勉强他。

    “好吧,你既然不贪图权势,我带你离宫就是。你也不要难过,日后若有看上眼又愿意诚心待你的女子,我自会给你们作主。至于孩子,从你的侄儿里过继一个继承香火就是。若你看得上眼,不拘哪个徒弟做你的义子也行。”武令媺当然不会亏待忠诚于自己的人,想了想又说,“公主府的文武属官最高品级可到正三品,我会去向父皇请旨,给你这个内卫统领正四品的品级。”

    早在三年前,金生水就找到了将自己卖入宫中的人贩子,报了大仇。从那个人贩子嘴里,他还得到了有关家人的信息,并找到了他们。只是他始终惭于身份,一直在暗中照顾,并没有与家人相见。此时听公主殿下提起这事儿,他心里也颇为意动,想着是不是该与家人见面了。

    再次发话让金生水起身,武令媺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又说:“小金,你是第一个跟随在我身边的人。虽说一视同仁,但我待你肯定与别人不同。”

    金生水躬身深施一礼,感激说道:“奴婢多谢公主厚爱。”

    “我知道,你一直资助你哥哥和入赘你家的姐夫读书。这样,如果他们不愿走正常科举途径入仕,便到公主府来当几年属官,我再想办法让他们下放。”武令媺摸着下巴盘算,她对金生水家人的情况同样很清楚,“以我看来,你哥哥的天赋更好一些,大可以继续读书。你姐夫么……”

    二话不说又跪倒磕头,金生水大声道:“奴婢替姐夫多谢殿下。以姐夫的资质,能考取秀才就很不错了。回乡之后,最多入县衙从不入流的小吏开始做起。若能得殿下青眼,姐夫的起点不知会高多少。奴婢谢殿下隆恩!”

    即便不公开与家人相认,金生水也知道,他的家人只能踏上玉松公主这一条船。

    星界浮现于武令媺眼前,从浅红色的奔狼星狼嘴中射出炽亮红光直奔淡紫色大星。这道炽亮红光没有消失,如同一座桥梁将奔狼星与紫星联系起来。

    不过,碧树星的颜色越发黯淡,已呈灰白之色。

第四章 财权大握

    鞠躬感谢大人们的正版订阅、打赏和粉红票纸。加更章放在下周二。。

    --------

    今日的早朝弥漫着奇特气氛,大臣们的议事比平时更谨小慎微,监国的禄郡王更是轻易不开口表态。不为别的,只因为武令媺出现在了乾宁殿。

    众大臣进殿没多久就发现了异样。金銮殿第三重玉阶设着监国亲王的王座,再往上原本只有九重玉阶之上的龙座。但是今天,第六重玉阶多了一张座椅。

    五爪八龙金座,这是皇太子的座位。然而现在,在椅中安坐的却是太平玉松公主。专心照顾皇帝是一重原因,武令媺不愿意到乾宁殿听政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她的座位实在太高了。高处不胜寒。

    金銮殿,她不是第一次来,但从来没有这般高高坐着旁观众臣商议国事。乾宁殿太大太宽广,虽然建造时就天才的考虑到了以建筑本身构造来达到扩音的目的,却不能让她的视力强悍到足以看清楚排在后面的那些人。

    绝大部份臣子,在她瞧来都面目模糊。只有前面的十几位重臣和宗室亲贵,她才看得清。他们脸上仿佛都戴着厚厚的面具,且如出一辙的毫无表情。向监国亲王禀报政事时,他们的语气也平板无波,还带着几分让人不舒服的阴沉。

    武令媺想,她知道为什么。

    自古以来,女子就被定义在后宅、后、宫。民间能有女子抛头露面、操持家事,但那种情况大多都是出自迫不得已。

    而能够和男人一样出入朝堂的女子不是没有,譬如大周朝先代的那位大将军公主。譬如楚国出身巫族的女性星象士大巫。

    可是据武令媺所知,哪怕是势头最盛时执掌了大周几乎三分之二兵权的大将军公主。她也没有如自己这样高踞于男人的头上,她只在商讨军情时才会入殿旁听。更别说其余也曾经被皇帝们栽培过的在文武二宁殿听过讲的公主们。

    今日自己出现在男人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金銮殿。哪怕有皇帝陛下的圣旨,武令媺觉得,大臣们对她的反感情绪仍然强烈。她认为这是一种受到威胁时的本能反应。就好似她前世公司里空降一位女上司,男下属们的感觉。

    其实武令媺想多了,殿内众男人根本就没有人认为她会是威胁。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内,这是此位面根深蒂固的观念,他们不认为小小女子能于国事之上有什么作为,甚至于压倒他们。

    这不是东风压倒西风的小事儿。这关乎流传世间千年以降的普世理念。哪怕是插手皇位争夺战的公主们,也只在幕后筹划,并不曾于国事有建树。

    皇子和大臣都在想,皇帝陛下非要压着监国亲王一个头给玉松公主设座,是不是在告诉他们,玉松公主在乾宁殿听政,其实充当的是皇帝陛下的耳朵,甚至是嘴巴?

    好吧,忍。反正按照规矩。只要玉松公主出了嫁,她的这些荣宠都只能压进箱子的最深处变成回忆。忍过这些年就好了嘛。臣子们的表情之所以古板严正,因为这是宫廷礼仪。皇帝陛下虽然不曾临朝,但若是失仪。御史照样弹劾。

    听政之权,只能带耳朵,不能动嘴巴。武令媺在整个早朝过程中。一直保持着类似于打盹的耷眉敛目状态,她不想真正成为众矢之的。天知道她的听政权和议政权还能保持多久!当然。她的耳朵高高竖起,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的话。

    也不知是不是她第一次大驾光临的缘故。早朝没议什么大事要事。最重要的不过是从镇北军大都督府送来的军报,言称镇北军严密注视楚国边军动静,没发现异常情况。

    皇帝陛下一病,牵扯到的事儿可不仅限于京城,那是要辐射到大周全境的。武令媺也从武宗厚那里听说了,朝臣们很担心楚国会趁机有所行动。

    看来边境还算平静,皇帝老爹也能放下心。武令媺想着,听到禄郡王说了无事散朝,便站起身,扬声道:“皇上有旨。”

    皇子和朝臣们都是一惊,来不及交换眼色,赶紧跪倒聆听圣旨。武令媺从身边侍立的金生水手里取过圣旨匣,将自己拟就的两道圣旨不疾不缓、抑扬顿挫颂读了一遍。

    被皇帝夸奖的三位监国皇子都喜不自胜,又很谦逊地表示自己做的还不够,还会继续努力,请皇帝陛下放心。

    圣旨宣读完毕,被点到名的宗亲和朝臣整肃衣装往澄心殿而去。尽管连大宗正怀睦老亲王都没能从武令媺这里打探出内部消息,但是皇帝陛下病倒以来这是第一次在御书房召集众人开会,要商议的绝不是小事儿。

    皇帝陛下早就在澄心殿等候,今日他换下家常衣服,穿上了龙袍,坐在内殿龙座之上俯视众人。在他身边,徐皇后也身穿皇后凤袍安坐如仪。此外,史官也在场。

    皇子们的心都怦怦而动。就算知道自己肯定于储位无望的皇子,如此阵仗下也避免不了紧张。武令媺向皇帝和皇后行了礼,被徐皇后召到她身边椅子里坐下。

    令行礼的众皇子和重臣们平身,皇帝并没有赐座,也没有绕舌,直截了当地说:“朕今日召你们来,是有两件事要宣布。”史官立刻奋笔疾书。

    皇帝缓缓扫视众人,将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说道:“太平玉松公主……”

    武令媺原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儿,正打算洗耳恭听,却不料皇帝居然用这么严肃正式的称呼先叫了她。她赶紧起身在皇帝身前跪倒,恭声道:“启禀父皇,儿臣在。”

    “自今日起,你便记在徐皇后名下。朕会让玉谍司将你的名字记入皇后嫡女之中。明辉夫人还是你的生母,但你的母亲又多了一个。”皇帝异常郑重地嘱咐武令媺,“玉松公主,你要好好孝顺你的母后,她也会待你如亲女。”

    身为中宫皇后,徐皇后是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武令媺却知道,皇帝的意思不是提醒她要对嫡母尽孝,而是让她把徐皇后当真正的母亲来看待。

    至于说嫡女的身份,武令媺也清楚皇帝的用意。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可以封,也可以贬。如果被贬,那她就只能享受庶妃所育公主的普通待遇。而嫡女就不一样,天生起始就是从一品双封号县公主的等级。

    皇帝陛下如此安排,显然是要巩固她的地位。徐皇后有了她这个女儿,膝下也不凄凉,还算有所依靠。武令媺心知这是父皇在给自己的未来做打算,怀着满心的感激与感动,重重地磕头谢恩,并且当场就给徐皇后行了母女之礼。

    徐皇后强抑起伏的心潮,有女傍身,她的未来也多了几分光明。将武令媺从地上扶起来,她也向皇帝郑重谢恩。

    论说这种将庶女改记为嫡女的事儿,在宗族中是大事,起码要支会几位辈份最高的族老。只是皇帝陛下向来强势,自己拿定了主意施行就是。不过这件事儿,他还是对怀睦老亲王说了一声。老亲王与武令媺交好,当然不会反对。

    当下,怀睦亲王与肃亲王都表态会把修改玉谍名册的事儿办好。武令媺也向叔祖和王叔行礼致谢。

    若不是突发病情,皇帝陛下的打算是在武令媺及笄时将她改记为嫡女。及笄以后就要议亲了么,有嫡女的身份更增添荣光。

    “老七,”皇帝和颜悦色看向康王,毫不吝惜赞赏之色,“朕听大宗正说,宗务司的事儿你做的不错。”

    康王急忙躬身行礼道:“儿臣多谢父皇夸奖。不过,”他看了看武令媺,老老实实地说,“儿臣只是做了些琐事,大主意却是玉松皇妹拿的。儿臣并不敢居功!”

    皇帝失笑,摇头道:“不必妄自菲薄,你性情温和,做事细心、专注,这些都是你的长处。”话音一转,他又说,“但你精于诗文,确实不太擅长钱财之事。”

    “儿臣亦知自己的不足。人人皆有目共睹,玉松皇妹比儿臣更适合执掌宗务司。”康王这些话说得相当诚恳。他很有自知之明,早就知道自己执掌宗务司只是因为玉松公主要专心在御前侍疾,腾不出手来,他只是代劳而已。

    “父皇,”武令媺急忙起身,向皇帝福身一礼道,“七皇兄过誉了。族务是宗族大事,儿臣还年幼,当不得如此重任。不过儿臣对于宗务司另有一番想法,不知可否禀明?”

    “我儿但说无妨。”皇帝已听大宗正怀睦老亲王提过武令媺有赚钱的事儿要带着落魄族人们一起干,碍于病中他一直没能仔细询问,现下倒是好机会。

    “儿臣认为,宗务司既执掌为宗族产业添砖加瓦的重任,又要照管族人们的生活琐事,担子实在太重。这两件事是不是可以分列出来,各自命人掌管?”武令媺觑着皇帝的神色,又小心翼翼道,“如同钱财有出有进,儿臣想,宗务司也应该将进项和支出分割开,让不同的人管理。如今的帐房什么事都一把抓,也难怪会帐目不清。”

    大宗正怀睦老亲王出列禀道:“皇上,微臣赞同玉松公主所言。宗务司一肩担起两大重任,有疏漏之处在所难免。”

    皇帝沉吟片刻,缓缓颔首道:“我儿这个想法着眼于长远,非常好!既是如此,你来执掌宗族产业,族人们的事儿便交给康王。宗务司该如何划分,你们回去好生请教大宗正,也听听你们肃王叔的意见。”

    武令媺暗喜,宗族财权大握,她的计划很快就能上马了。

第五章 秘密建储

    一桩心事放下,另一桩更大的事情皇帝陛下必须尽快解决。病倒的这些天,已经有数拨大臣和宗亲上表,请求他尽快册立储君,以免朝野不稳。

    没能培养出符合自己心意的储君,皇帝认为这是他人生中最不满意的事情。然而再不甘心也只能屈从于无情的现实,真不能再拖了,否则朝堂必起大变故。

    “第二件事,便是储君。”皇帝有意停顿,灼灼有神目光扫视皇子们。以前,没有人敢与他的眼神相对视。但是今天,三位监国皇子都高昂着头颅,脸上满是期待和渴望,毫无惧色。

    “很好!你们不愧是朕的儿子。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想要,就不怕说出来!”皇帝满脸赞许之色,又说,“无论什么事都应当勇往直前。不争取,怎么知道没有希望?”

    武令媺听得背后直冒冷汗,皇帝老爹呀,就是您这纵容甚至鼓励争抢的态度,才会让皇子们不管遇到什么挫折,都盯着皇位绝不放弃。可是通往龙椅的这条狭窄单人道,却浸泡着不知多少人的血与泪!

    “你们的努力与用心,朕都看在眼里。就算你们用了些手段,只要不惹朕生气,朕就不管。”此时,皇帝的表情比起方才喊武令媺出来把她记在徐皇后名下要温和多了。

    可是武令媺怎么就觉得皇帝老爹的笑容里有阴险意味呢?事实证明,她确实相当了解皇帝。只听皇帝陛下轻飘飘地说:“你们继续努力,自本月起。你们三人监国的时间改为每人一个月。朕要看看你们治理国家的本事。切记,不要再耍花招。拿出真本事来让朕看。”

    “朕,还能活个一年半载。朕会在将死之前。把下一任皇帝的人选写在遗诏里。遗诏的保管人,朕到时候会安排。待朕驾崩后宣读遗诏,令新帝继位。”慵懒地倚靠在龙座中,皇帝陛下貌似饱含期望地说,“皇儿们,尽心治国,父皇期待你们的表现!”

    武令媺心里大起波澜,皇帝老爹分明打算秘密建储啊!

    澄心殿陷入可怕的死寂之中。哪怕今日皇帝直接说明册立谁为储君,都不会有他扔下“遗诏立新帝”这样的重磅炸弹来得震撼人心。

    皇子们不知所措。是赞成呢还是反对?这种一直悬着的感觉实在太让人难受了。文武两殿重臣也紧张地开动脑筋思索,皇帝陛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武宗厚和康王,以及身为闲散宗室的怀睦亲王及肃亲王表现轻松。徐皇后禀持后、宫不参政的原则,紧紧闭嘴不言。

    冷场了。武令媺悄悄用眼角余光打量众人表情,犹豫着是否要于如此国家大事上发表意见,主要是给皇帝老爹捧个哏。忽然感觉衣摆微动,她垂目瞧去,却见一只青葱玉指勾住自己的裙裾正缓缓拉扯。

    这是徐皇后在给自己暗号?武令媺向皇帝福身,一脸严肃。大声道:“父皇圣明,儿臣认为秘密建储,一则可免诸皇子为争皇位骨肉相残;二来可令监国皇子用心于国事,不致于将精力都浪费到结团拉派、党同伐异之上。这天下是父皇的天下。父皇是大周数代以降至英明至伟大之君主,必定会挑选出最合适最能继承父皇远大志向的人选!”

    一听这话,就连禄郡王都有一点点感激武令媺。他们还不表明态度。如此犹豫下去,难道是想骨肉相残、结团拉派吗?好吧。虽然这都是事实,却是万万不能宣诸于明面上的事实!于是连同三位监国皇子在内。殿内所有人都急忙跪倒表态。

    皇帝陛下心情万分舒畅,招手示意武令媺上前。将她拉着倚到自己怀里,皇帝笑吟吟地说:“我儿深知父皇之心!”又对众人道,“朕有意将秘密建储立为大周储君制度,尔等以为如何啊?”

    倒是询问的语气,不过谁敢反对?再者说,站在皇帝的角度来讲,秘密建储实在是件好事。立谁当皇子,只存于皇帝一人心中,皇子们还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尽孝于御前?

    但是,万事都有两面性。秘密建储对于巩固皇权、尽量减少皇子争位对国家的影响有好处。但若是当任的皇帝是个昏君,难说会不会仅凭个人好恶、不顾才能品德指定继任者。不过武令媺相信,皇帝陛下的考虑应该会很全面。

    在表示支持至德皇帝秘密建储之后,一位御前行走大学士将这种做法立为永久制度之事还是提出了建议。

    此人乃是两朝元老、礼部尚书、资历最久的御前行走大学士杨毅,如今已是七十六岁高龄,多次请求致仕都被皇帝挽留。他并没有明言反对皇帝的意思,只是提出要留下预防对策,防止以后的皇帝听信谗言误选继任人选。

    皇帝赐座给杨大学士和怀睦老亲王,胸有成竹地说:“杨爱卿所言甚是,大周要千秋万代传承下去,就必须要有英明君主。哪怕不能再度开疆拓土,起码也要有守国之能。”

    “所以,朕有意设立辅政大臣重职,辅佐新君。辅政大臣共七人,由文武两殿重臣各两人和三位宗室担任。朝会和宗族会提出人选,最后报朕定夺。”皇帝陛下缓缓扫视众人,又询问,“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武令媺在心里直咧嘴,这劳什子辅政大臣不就是架在皇帝脖子上的枷锁吗?他们哪怕存在一秒钟,对号称至尊的皇帝而言也都难以忍受吧?!

    这还不算完,皇帝继续说道:“朕会赐予七辅臣免死金牌,对新君有谏言无罪之权。若七辅臣全部认为新君的才能和品德不足以为大周皇帝,那么,按照建储遗诏,三年之内可召开大宗族会和大朝会进行辩难,甚至行废立之事!”

    这是异位面版的弹劾国家领导人,甚至让其下台么?要不要这么突然的民主?武令媺背后汗浸浸的,觉得自己的小心肝快要跳出了喉咙。

    皇帝陛下能打破常规,用这种方法来规避昏君胡乱建储的作法,确实远超当世人的认知。可是辅政大臣对国家而言,也会是双刃剑吖。

    可以想见,权柄深重的辅政大臣们一旦被确立,其地位立刻就要凌驾于文武两殿重臣之上。当然,这个位子也不是那么好坐的。一个搞不好得罪了当任皇帝,虽然自己有免罪金牌不致死,但家人后代的前程乃至性命就难说了。

    再有,即便能设立七辅臣监督辅佐皇帝,上一任皇帝完全可以任命自己或者继任者的亲信来确保其地位不会动摇。那样的话,七辅臣便会形同虚设。

    而七辅臣大权在握,连皇帝都可以弹劾,又有什么人来监督他们?武令媺不禁暗自担忧,任何制度的建立都必须同时形成有效且严密的监管机制。如果没有制衡权力的存在,权力必将成为个人私器,沦落为满足个人私欲的工具。

    杨毅大学士颤微微离座而起,对皇帝拱手行礼道:“请陛下恕微臣死罪,微臣不得不问,除去谏言不罪以外,若辅政大臣犯有余罪,皇帝忌惮其权坐视不理,又当如何惩处?”

    皇帝示意杨毅坐下,缓缓道:“爱卿的担忧,亦是朕的心事。朕会留下一道传世遗诏,赐予某位皇族监国金龙玺,命其监管辅政大臣过失。如果辅政大臣滥用辅政之权谋取私利,监国金龙玺盖落的圣旨可撤换此人。”

    众人面面相视,有点听不懂皇帝陛下的意思。武令媺仔细想了想,试探着问:“父皇可是要在宗正局专设一职,专门掌管监国金龙玺?”

    皇帝轻抚着武令媺的肩膀,淡然笑道:“在不在宗正局设监国金龙使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除了朕,不会有谁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执掌此玺。监国金龙使的人选,朕会郑而重之考虑,确保此人不能也不会染指皇位,一心只为大周着想。”

    武令媺心忖,监国金龙使在皇族中的地位这么超然,必定是皇帝深深了解且信任的人。可是如此大权只掌于一人之手,也实在让人悬心。不过世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想必皇帝陛下还有别的手段来防备这位监国使吧。

    “怎么,你们对自己没有信心?”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子们,“但凡不是惹得天怒人怨的无道昏君,怎么可能会招致七位辅政大臣的齐声反对?日后,你们当中的谁坐上龙椅,就会知道朕这么做完全是为大周千秋万代考虑。”

    可怜这些皇子长期笼罩在英明神武皇帝陛下伟岸身躯阴影里,对这位强势铁腕了几十年的父皇,深有畏惧在心。皇帝这么一发问,他们哪里还敢表示反对,只有诺诺支唔。

    刺激完了皇子们脆弱的小心脏,皇帝又看向文武两殿重臣和怀睦亲王、肃亲王,语重心长地说:“朕虽然不知朝臣和宗亲会推举什么人选,但想来也就在你们当中。朕把大周的未来交到你们手里,你们不要令九泉之下的朕失望。”

    众臣和两位宗亲急忙跪倒磕头,表态必定会为大周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如安绥大将军这样的天子近臣已是虎目含泪,知道今日这事儿就是皇帝托孤之举。

    武令媺暗暗叹息,心里也越发难受。皇帝陛下若不是伤情复发、天命不久,完全可以培养出符合他心意的继位人选,何至于这般绞尽脑汁去筹划身后事?

第六章 武宗厚的桃花开了

    任何制度的实施,要经过时间检验再按照实际情况不断修改才能逐渐完善。武令媺觉得皇帝陛下提出秘密建储和相关的制衡手段还是有些冒进了。不管是辅政大臣还是监国金龙使,权力高度集中于少数人之手,这就是祸事的开端。

    而且当任的皇帝,又怎么可能坐视自己头顶压着八座大山?可以想见,从下一任朝廷开始,皇帝维护皇权、皇子们争位夺权的战争将演变成皇帝与辅臣们的拉锯战,外加暗地里的金龙使兴风作浪。

    这样对大周的未来真的好吗?武令媺表示忧虑。这种辅政大臣制约皇权的制度,有点君主立宪制的雏形。可是此位面的皇帝们毕竟不是国家吉祥物,仅仅摆在那儿好看的。

    金龙监国使的存在,武令媺也觉得有点多余。应该用法律来保证权力的正确行使,光靠个人怎么能行?如果这个监国使也不是好鸟呢?谁又能保证每一代的监国使都是大公无私、一心只为国家着想之人?可是帝制高度集权社会的法律……算了吧,只怕牵希望于金龙使是圣人还要好些。

    唉!武令媺想来想去,储位之争发展到现在这种不可预知未来的状况,说起来还是她的缘故啊。算了算了,反正她顶了天也就活个一百岁,在她的有生之年为国家多尽点心力,算是弥补过错吧。

    不过她转念又想,皇帝陛下此时提出的建储和辅臣之策,换了一个皇帝就有可能不会再用。人死灯灭事了。到时候谁还会在乎驾崩的皇帝陛下的意愿呢?她也是多操的心。

    想到这里,武令媺轻松起来。此时皇帝与众人又议了会儿建储和辅臣制。言明会交由大臣们讨论,尽量将这项国策完善。

    两件大事都解决。皇帝陛下身心俱放松,冷不丁又说:“玉松儿每天既要上朝听政,又要去书院继续学业,而且已在宫外开府,事情繁多。朕不能总拘着她在宫里。可她若是不在朕身边,朕养病时又难免寂寞。你们几兄弟和在京的公主送一个年幼些的孩子进宫,给朕念念诗词,陪朕赏赏画。朕操劳了这么多年,也应该享享子孙的福。”

    这就是当初在同福店里怀睦老亲王透露出来的消息了。不过那时。老亲王和武令媺都以为皇帝陛下要立皇太孙。但是现在么,陛下召这些孩子进宫,十之八九还当真是要排解寂寞。

    禄郡王当先行礼道:“儿臣不能日日尽孝于父皇膝前,是儿臣的不孝。儿臣回府即刻就打发父皇的孙儿进宫。”

    泰王也说:“紫鳞在家时时牵挂父皇的身体,早就对儿臣念叨过多次想进宫侍疾。”

    瑞王同样积极表态,此外又说:“父皇,再过五日,儿臣的平妃所生之子便要满月。父皇身体不适,儿臣不准备操办满月礼。只是要向父皇请旨。将此子记入玉谍之中。”

    皇家添丁进口,皇帝自然高兴,当下便说:“该办的礼还是要办。难不成朕病着,你们就不过节不过年了?不必忌讳。家里有喜事。朕也能沾沾喜气嘛。朕记得你的平妻是汕侯的嫡女。外孙满月,汕侯阖府必定欢喜。如果不办满月礼,岂不叫你岳丈家失望?”

    汕侯是镇东军鲨牙营主将。正是瑞王的有力支持者之一。若不是皇帝突发重病,瑞王原打算要大操大办满月礼的。听得皇帝如此说。他略一犹豫,跪倒谢恩。

    平妻的儿子可与正妻之子争夺世子之位。所以说男人三妻四妾就是后院不稳的根本性原因。武令媺不由向武宗厚瞧去,由衷期望小十二能少花些心思在女人身上。少娶几个妾侍,也能保后宅平安。

    “既然你们都在,老十的小子满月那天,你们就都去喝杯酒。宗厚,你在京里耽搁了不少时间,把内卫龙令和金甲军虎符交还,喝完这杯酒便去龙骧军上任吧。”皇帝陛下终于露出疲态,无力地摆摆手说,“事情就议到这里,给你们三天时间讨论,由文安殿拟奏章来看。若有不妥之处,再议。”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朝堂想必都会吵成菜市场,武令媺目送皇子和大臣们离开,开始头疼自己在乾宁殿听政时要面对的激烈场面。可以想见,在建储和辅臣制最终确定、明旨告于天下之前,她都必须待在乾宁殿充当皇帝陛下的耳朵,回来再把朝堂上的情况告诉皇帝。

    武宗厚把龙令与虎符双手交还皇帝,瞧瞧妹妹的眉眼神情,忽然对皇帝说:“父皇,妹妹刚刚开府,万事都要从头开始。她这般辛苦,不如别去书院了。”

    不愧是小十二,这话真是说到武令媺心里去了,她实在不想再去书院混日子。她又不去考状元,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学了没多大用处。反而这些年跟在皇帝身边,她学到好些书院的先生们根本教不了的学问。

    “不行。”皇帝却正色道,“十五岁成年之前,所有的皇族子弟都必须在书院就学。即便媺儿如今有正经差事在身,也必须去书院学些东西。另外,今年蕃属国和楚国送来的质子都在鸿博书院读书。媺儿身为大周公主,理应替父皇照顾他们,不可失了我大周的气度和体面。”

    武令媺当即便上了心,问道:“楚国的质子年纪颇大,怎么还要进书院?儿臣瞧着,他好像不是读书的材料。”

    “拘着他在书院,便是要让他少在外面生事。”皇帝的脸色阴沉下来,怒气隐忍于中,“大约是打听得朕身子不好,这段时间,那楚国质子的行事竟张狂起来。京兆尹数次在早朝时提起楚国质子扰民之事,竖子居然胆敢一再挑衅!”

    原来如此。武令媺听懂了皇帝老爹的意思。书院里虽然不乏王公贵族子弟,但囿于当今储位未决的形势,他们唯恐给自己家所属的皇子势力添乱,肯定不怎么敢与楚国质子放对。毕竟楚国不是大周的蕃属国,是与大周并立于世间的大国强国。若有不谐,造成外交纷争,这就是给政敌的把柄。

    “父皇放心,若楚国质子敢在书院乱来,儿臣会让他知道何为大国风范、帝室气度!”武令媺笑得意味深长,这表情竟与方才皇帝陛下提起秘密建储时的表情如出一辙——温和如春风里却隐含着风霜冰雪,阴险得很。

    与武宗厚一起,武令媺将皇帝陛下和徐皇后送去长青殿。皇帝没让她陪着用午膳,她便拉着小十二回长乐殿,没放他出宫。

    将内卫龙令和金甲军虎符交回,武宗厚也长出一口气,肩上瞬间便轻了许多,连走路都轻快不少。那两枚令牌实在烫手,这一个来月,他就没好好睡过一次觉,两柄擂鼓瓮金锤也是时刻不离身边。

    在长乐殿一落坐,武宗厚就从袖袋里扒拉出一个喷喷香的锦绣香囊递给武令媺,憨笑着说:“开府要许多钱,我给你准备了五万两银票。这袋子里还有十块羊脂血玉,是产自西疆的特等品,你也留着吧。”

    武令媺卡巴卡巴眼睛,拿着这个做工拙劣的锦囊翻来覆去地看,还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又嗅。最后指着袋面上两只暴丑的疑似家禽的动物,她疑惑地问:“这是什么玩意儿?还有,这东西是谁给你的?我看这针脚,真心不怎么样啊。”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武宗厚浑然不在意,端起茶杯一通牛饮后说,“你开府设衙,西疆大酋长派了人来送贺礼。使者是吉吉,我在西疆历练时与她打过交道,她这回来也给我带了大酋长的礼物,里头就有这个。”

    “对了,吉吉好像也去了鸿博书院。我真不明白,她去书院学个啥?”武宗厚往嘴里塞着点心,含糊不清地说,“就她那身能生裂虎豹的力气,去绣花真是太可惜了。”

    “你等等,这个什么吉吉,是女子?”武令媺听出点苗头,眼睛大亮,直勾勾地盯着武宗厚。

    痛快地点点头,武宗厚老老实实地说:“吉吉虽然是女子,却已经继承了她父亲的寨主之位,很得族人拥护。她从小修炼外功,力气很大,勉强可以和我交手四十回合不败。不过如果我当真要她的性命,有二十回合就够了。”

    武令媺突然古怪地笑起来,她得站起身才能摸到坐着的武宗厚的脑袋。揪住他垂落肩膀的头发,她嘿嘿笑着说:“真是个傻小子!我告诉你,这锦囊上面绣着的只怕是鸳鸯呢。”

    真是没想到,在这个因皇帝陛下病倒而凄凉有如寒秋冷冬也似的悲摧春季,小十二的桃花却无声无息地开了。可惜这愣小子脑袋里也长满了肌肉,压根就不解风情。他这副榆木脑袋不开窍的天然呆模样,让武令媺的手指蠢蠢欲动。

    “管它什么,反正难看得很。”武宗厚摇摇头,撇嘴说,“吉吉拿这么个破袋子装了礼物送我,我都没不高兴。只是说了句这两只水鸭子绣得不像,她反倒生气了。女人就是麻烦。”却又特意讨好地补充,“除了妹妹以外。”

第七章 提醒他们这是哪里

    “你这个大笨蛋!”武令媺用力在武宗厚胳膊上拧了个圈,可他皮糙肉厚毫无反应,她反倒把自己的纤纤玉指给硌着了。见他捧着自己手指呼呼直吹的模样,她真是啼笑皆非。

    不知不觉间,小十二的桃花居然开了。武令媺立刻将此事摆放为必须尽快查证的大事。那个来自西疆的蛮寨女寨主吉吉,很显然对小十二有点意思,她要亲自给小十二把把关。

    拎起锦囊在武宗厚眼前直晃悠,武令媺恨铁不成钢地咆哮:“人家肯定费了好大的劲才绣了这个鸳鸯锦囊给你。你不但没领会她的意思,反而说她绣得难看,她不生气才怪!”

    武宗厚呆呆地看着武令媺,嘟哝说:“不管是鸳鸯还是水鸭子,反正我是瞧不出来。吉吉的手艺这么差劲,她还好意思绣了送人?妹妹,她该不是瞧不起我吧?!”

    武令媺捂脸哀叹,她真是被小十二打败了。这愣小子难道不知道鸳鸯以及女子亲手绣的锦囊香袋之类的东西代表了什么?不过这样也好,说明小十二还没有沦陷。若那个女寨主不是良配,她棒打起来也容易。

    此生之中,除了皇帝陛下,武令媺就只有把武宗厚当成真正的骨肉血亲来对待。小十二性情淳朴,她总是怕他被人当了枪使,一直都像老母鸡护崽子也似紧紧看着。可是爱情这玩意儿最不讲道理,说来就来了。如果她失了职,让小十二被坏女人坑害欺骗伤了心怎么办?

    武令媺原本打算过几天再去书院上课。李循矩还在养伤中,她暂时不想见他。但现在武宗厚的桃花都开到了她眼面前。她无法坐视不理。

    于是用过了午膳,武令媺和皇帝说了一声。揪着武宗厚风风火火就出了宫。走到半路上,她忽然又改了主意,把小十二撵回了寿王府。她打算在没有惊动吉吉的情况下,暗地里仔细考察一番。

    到了书院门前,令随行的内监牵了马去马房拴上,武令媺抬腿走了两步,忽听得几声怪叫。她扭脸瞧去,却见六个锦衣华服、脸庞涨红的青年歪歪扭扭、勾肩搭背而行,不停冲自己这个方向哇啦大叫。仔细一听。她差点没气歪了鼻子。

    尼玛,这些楚国男人当街调戏人就不说了。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事情恐怕干了不少。但他们调戏的对象居然不是清美秀逸的她或者婀娜娉婷的宫女们,而是以金生水为首的青少年内卫,还真叫人……情何以堪呐。

    武令媺差点给自己一巴掌。她这么想,倒好像盼着被人调戏似的。再去瞧内卫们臭到发紫发黑的难看脸色,她赶紧忍住笑意,没好意思招他们哀怨。

    “看来要用点手段提醒他们这里是哪儿!上去几个人给他们松松骨头,把他们的脸往猪头打。不要打死。也不要伤筋动骨,但要让他们疼,很疼很疼。”武令媺听得那些醉鬼的言语越来越不堪,眉上扬。冷笑着低声又道,“穿紫色鱼戏莲纱袍的那人是楚国质子,多‘照顾’他点儿。”

    内卫们早就按捺不住了。他们尽管都不再算真正的男人。但是他们也有人格有尊严。尤其是在玉松公主这里,他们长年被灌输要自尊自爱的观念。此生本就有难言之痛苦。楚国人还用那种言语议论他们,怎不叫他们愤恨欲狂?

    金生水目光一扫跟着自己出宫的内卫。点了几个下手特别阴狠的,让徒弟金斗儿带队,一行人有如猛虎出闸门一般直扑那六个楚国人而去。

    这顿暴打真是惨不忍睹。冲在最前面的内卫甚至用上轻功,腾身在半空一个大脚直接印到某个楚人脸上,那楚人立刻飞出两颗大牙,捂脸惨嚎不已。

    这六名楚国纨绔子学了晋国男人的风流习气,在鬓边簪花、于脸上敷粉,穿的衣袍也是飘飘荡荡,自以为潇洒脱俗,很是风流自赏。可这及地的大袖宽袍行动颇为不便,让内卫踩住袍角,他们就算是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也难爬得开。

    根本来不及有所反应,他们就被摁倒在地一通暴扁,被揍得哭爹喊妈,在地上乱翻滚。他们的酒显然还没醒,神情茫然无措。那鬓边的花也掉了,脸上刷的粉也花了,一张脸被血水和泪水冲刷出好几条道道,瞧着挺可怜的。

    内卫们受过严格的训练,对怎么把人打疼又不至于真正伤筋动骨相当有心得。他们痛恨楚人的淫、亵之词,忠诚地执行了武令媺的命令,拳拳到肉、毫不留情,很快就把人揍成了猪头。

    高竹猗赶来时,书院门前这场血腥事故正火爆进行。他气得满脸通红,既为这些不检点的同胞,也为那些胆大包天的行凶者。自入书院以来,他们与大周学生即便有口角纷争之时,但到底不曾拳脚相加。

    打人不打脸,瞧着此时被揍得鼻青眼肿的同胞,高竹猗到底还是舌绽春雷一声厉喝,扑过去这就要救人:“住手!住手!此乃大楚固山王世子殿下,你们安敢如此行凶?大周就是这样对待友邦使者的?”

    他不敢显露自己有功夫在身的事实,救起人来难免束手束脚。一个不提防,他也吃了不知是谁的几记暗拳,只好觑着机会,巧妙从混乱中脱身。他可不想为了这些不争气的东西挨打,成天给他们善后,他也很憋屈好不好。

    但是眼睁睁瞧着世子挨打也不行,还得找发话施令之人才是。高竹猗急忙扫视四下,终于发现在书院门边怡怡然站着十数人。这些人虽然衣饰普通,气度却不凡。以他的眼力当能分辨出,他们应该出自显贵之家。

    心里立刻有了计较,高竹猗疾步上前,瞪着人群最前面的墨衣青年,愤怒指责道:“胆敢指使人殴打友邦使者,却不知这位贵人是否吃得起罪名?!”

    呃,金生水瞧着这俊美少年,心道他这是把咱当成主事人了?轻咳一声,他慢吞吞往旁边挪移一小步。人群左右一分,高竹猗便看见这群人身后原来还藏着一名陌生少女。

    “啧啧啧,楚国人么?现成放着你这样的绝色不稀罕,你的这些同胞为何要打我的随从的主意?”武令媺嘴角微翘,露出能把人气死的戏谑笑容。

    眼前少女有一双水汪汪亮晶晶的桃花大眼,但这眼里盛满的却不是小女儿家的小羞涩小腼腆小惊艳,却是毫不掩饰的嘲讽。高竹猗心中微动,觉得这种眼神似曾相识。

    “不知尊驾是何许人?还请嘴上留德!小人虽然卑微,却不是能任人轻贱的!”没办法,还得装聋作哑。身为一名书童,他实在不应该知道太多事情。高竹猗在族中艰难生活,早就修炼出了逢场作戏神功。他的这句问话,神情既惶恐,又有几分被羞辱后的委屈。

    装,继续装!高竹猗这般惺惺作态,武令媺对他的身份又多了几分把握。对于一位曾经自虐式苦读过诸多表演大师著作、对着电视电脑屏幕细心揣测过他们演出的精英级猎头,狐狸眼美少年的演技在她看来还稍显稚嫩。

    当然,骗过其余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譬如说此时又从学海巷路口出现的大群学生。还离得老远,就有人大呼小叫,十分之关心高竹猗是否被人欺负了。还有人指使自己的下人去救援被狂殴不止的楚国纨绔。

    说实话也不怪这几名少年男女,武令媺被内卫和宫人们护卫在正中央,她个头矮,外人根本看不见她。不过这些人奔至群殴现场,马上有人认出时刻不离玉松公主身边的金生水,立时吓得双膝战战,差点软倒在地,再不敢接近,急忙喝止去给楚人帮忙的下人。

    真是群花痴,看见漂亮男人就连祖宗姓什么都忘了!武令媺心头火起,下令道:“把他们带过来。”内卫们便有如掐小鸡也似拎着楚国纨绔子扔到了她面前。

    高竹猗原本还寄希望于这些他在书院接交下的所谓朋友,此时见他们惊恐万状的模样,这颗心便缓缓下沉。他知道,面前这位主儿恐怕不是那种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的权贵子弟。就从她的随从的身手来看,她的出身也必定极其高贵。

    “言词倒是掷地有声,颇有几分风骨。你是何人?”武令媺漫不经心乜斜着高竹猗,指着堆成人山的楚国人,“你刚才说这群露出猪哥模样当街调戏大周子民的人里有楚国质子?莫非楚国无人,竟派这样的东西出来丢人现眼?!”

    就知道是这样!高竹猗心里叫苦不迭。周国尚武,男儿极具英武风范,与楚国和晋国男人截然不同。这段时间以来,因周国皇帝病重,固山王世子渐渐没有刚到来时那么老实。他经常醉酒、流连花丛不说,还故态复萌男女通吃起来,尤其喜欢骚扰那些英气勃勃的少年郎。

    就为了给这群不争气的同胞抹干净首尾,高竹猗不知品尝了多少难以言说的心酸经历,比起他在族中的日子都要艰辛许多。他有时候在心里发狠,干脆把这些混帐东西都灭了算了。但他只能想想而已。

第八章 长恭,长恭(加更)

    这是四十粉红票的加更,明天的两更都在晚上八点。。

    -------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远离故土,有什么委屈都得梗着脖子自己往下咽。反正高竹猗在知道了前来周国游学的人选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之后,已然做好了艰难行事的心理准备。不管这究竟是朝廷的意思,还是君家那个老不死给他出的难题,他只有接下,不能退缩。

    深深躬身给武令媺行礼,高竹猗极其恳切地说:“回禀贵人,小人高竹猗,是固山王世子的书童。若世子有得罪之处,小人替世子给贵人赔罪,还请贵人手下留情!”

    武令媺摸着下巴沉吟,面色缓和下来,淡然道:“你倒是草鸡窝里的金凤凰,言语不卑不亢,颇为不俗。好吧,我就饶了他们这回。不过他们出言不逊,令我的随从很不愉快。怎么着,他们也要赔个仨瓜俩枣的精神损失费吧?来人,去扒了他们的财物和外衣,给他们用冷水醒醒酒,再扔到马棚里去,别污了我的眼睛和耳朵!”

    内卫们哄然应喏,揪起人拖死狗般疾走。高竹猗脸色大变,心知若是如此,楚国的颜面便都丢尽了。但他只能瞪着远去的人影咬牙切齿,也不知应该恨谁更多一些。他一个小小书童,此时又能如何?他还得向这位陌生少女毕恭毕敬地行礼致谢呢。

    武令媺摆摆手,很是大方地说:“谢我就不必了。我宁愿没有今天这回事儿。对你们楚国而言,丢了这么大的人实在有损颜面。我只希望你们能记住教训。”

    “是!”高竹猗深深低下头,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对方如此盛气凌人。他虽然愤慨,此时却只能隐忍以对。

    “你带话给质子。若再让我知道他们无视大周律法、仗着使节身份肆意妄为,我便见他一次打一次!你们这些楚人不要忘了,这是大周的国土!”武令媺负手于身后,不知不觉间竟学足了皇帝陛下的傲然仪态。

    她似有意无意扫视书院那些学生,肃容朗声道:“两国相争都不斩来使,如今大周与楚国相安无事、睦邻友好,我也不愿让你们难堪。但我大周从来都不惧任何挑衅。质子若是不信,尽管来试试我大周的气度!”

    高竹猗微微挺直背脊,很想大声与武令媺争辩几句。他要告诉她。大楚亦是当世大国,也从来都不畏惧任何挑衅。然而,思及自己肩负的重任和得罪这位尊贵少女的后果,他只能强忍屈辱,恭恭敬敬应道:“小人定当转告世子。”

    “另外,”武令媺瞅着高竹猗忽然笑起来,这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她慢条斯理道,“我赐你一个表字,长恭。长长久久恭顺敬服。既然在大周为质,你们便应该恭顺敬服些,日子也能好过点儿。以后在我面前,你不是高竹猗。是高长恭。记住了!”咳,某人恶趣味又发作了。

    高竹猗忍无可忍,身为君氏子的骄傲迫使他绝对不能如此低声下气地接受一位异国少女的赐字。他的表字。是他的亡父取好的。哪怕只是权宜之计,也不能任人更改!他可以为了完成任务忍辱受屈。但是有些事情万万不能妥协!

    “小人已蒙主家恩赐表字,请恕小人不能从命更改!小人乃大楚国人氏。周国贵人的好意,小人只能辜负了!请贵人原谅!”高竹猗尽量把话说得谦恭惶恐,可是语气里还是不由自主带出气愤之意。

    哦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自打在同福店第一次见到高竹猗,武令媺就猜测他的身份有假。他的身体语言早就在无意间出卖了他,他却不自知。

    之所以步步紧逼,武令媺还话赶话地教训个不停,除了确实要警告楚国人不要妄为生事以外,她也有抻抻高竹猗斤两的用意。如若他真是接受过严格奴仆训练的真书童,跟着楚国质子那样的纨绔子弟,从哪里学来的傲然风骨?

    “哦?你的表字是什么?”武令媺笑意吟吟,慢慢腾腾地问,“该不会是‘淇奥’吧?”

    她怎么会知道?高竹猗心中一震,飞快地瞧向武令媺。她眼中平静无波,脸上的笑意根本就没有到达眼底。来不及思索究竟为什么,他急忙垂下眼帘行礼恭维道:“贵人聪颖异常,一下便猜出小人的表字,小人敬服之至。”

    “这有什么难猜的?你的名字难道不是从‘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来的吗?”武令媺无所谓地说,“我只是随便猜猜。如果不是淇奥,那么我会继续猜,譬如……斐君之类的。”

    那么,那枚“淇奥”印章确定无疑就是高竹猗的了。是否已经能肯定,星象图的绘画者也是他?!此人的星象士身份,已然有九成九的可能。武令媺在心里暗笑。

    她到底是什么人?!她随随便便一说,却几乎点中了自己的真名。高竹猗有些微不安。表面仍然波澜不惊,他恭谨笑道:“让贵人见笑了。小人在书房侍候,只不过随着世子念了几篇诗文,略识得几个字。蒙主家恩遇,赐下表字,小人当感念恩德,真真不能接受贵人的好意。请贵人原谅!”

    不能接受也要接受!在大周的地界,就算你是楚国的天命金龙,你也得给咱老老实实盘着。武令媺虽如此想,态度却大转变,对高竹猗莞尔笑得亲切,她异常温和地说:“难得楚国质子府还有你这样的奇葩,我很欣赏你。高长恭,好好服侍你们质子,别再让他挨打了!”

    不等高竹猗再说什么,武令媺一扭脸,看向不远处抖抖缩缩跪倒的贵族少年少女,吩咐今日随侍的司宝大宫女樊梓臻:“记下他们的名字,回头告知山长,本学期扣他们五十分,也叫他们长长记性。”

    那些学生将武令媺的话听得清楚,吓得小脸发白,却只能伏地叩首谢恩。高竹猗这时才听得他们口称“公主千岁”,瞬时明白这位贵气凌人的少女是何许人也。他原本想说的话立刻咽回,急速开动脑筋盘算。

    能得到周国皇帝最宠爱的公主的好感,对他的计划将会很有利。但是这样一来,他无法接受她的赐字,拒绝言词就必须斟酌。蓦然回想起在楚国安京等待游学队伍出发的时间里遇见的那些贵族少女,高竹猗有了新的打算。

    如果改变谦卑态度,强势坚持自己的主见,这位已经习惯了旁人对她俯首听命的尊贵公主,对他这位奇葩的好印象说不定会更加深刻、强烈。面对有些人有些事,就要反其道而行之才能有更好的效果。

    一想及此,高竹猗将身板挺得笔直,以大无畏的表情,大声重申:“公主殿下,小人高竹猗,表字淇奥!”

    武令媺转身打量高竹猗突然变得坚决和悲愤了许多的神情,当真如他所料的那样,眼里的神色彻底柔和下来,就连笑容都真诚了不少。对他微微一笑,她轻轻颔首,却没再说什么,带领众人扬长而入书院。

    可怜的高竹猗,他可不知道面对的是两世为人的怪胎。而错误的判断,只能得出错误的结果。盯着武令媺一众人等远去的背影,他脑子里飞快转着念头,想着以后要怎么巩固玉松公主的好感,进而得到他想知道的某些皇族隐密消息。

    在书院努力接交大周贵族子弟,高竹猗为的就是这个目的。眼下有了更好的利用对象,他怎能放过?凝神思索片刻,他走向那些帮了他大忙的学生们,谦逊有礼致谢。

    只是这些往常与他折节下交的少年男女,此时却避他有如蛇蝎。即便是最为痴迷他的那位小姐都眼含热泪,一步三回头地弃他先行离去。

    太平玉松公主的威势名不虚传,她果然也不是世间一般二般的女子。来到太宁以后听闻的那些事情,越发坚定了高竹猗想方设法拉近与这位公主之间距离的念头。在心中暗自筹划,他拔腿往马棚的方向跑。他也是有意拖延时间,其实他十分乐见那群混、蛋吃苦头。

    武令媺最后回首,看见的就是高竹猗飞奔的身影。她眯缝着眼睛瞧着他矫健的奔跑动作,低声问金生水:“长年学武应该会对身体姿势有不小影响吧?譬如说现在,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会。”金生水也死死地盯着高竹猗的背影,很有把握地说,“以奴婢的眼光来看,此人的轻身功夫很高明。尽管他已经着意掩饰,但还是不能瞒过奴婢的眼睛。他身形削瘦修长,应该走的是内功的路子,不像修炼过外功。”

    武令媺若有所思,方才她敏锐感觉某个瞬间高竹猗的神色有些许不自然。他的表现一直都很镇定,将一位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书童的角色前后完善,演得还算到位。但是在与自己因为赐字而呛声时,他似乎破了功,有刹那的惊慌。

    “我记得很早就打发人去调取楚国星象殿和巫族的具体情报,这段时间忙于侍疾,我都忘了这事儿。北境内卫又起了变故,也不知情报拿到了没有。”武令媺重新开路,轻声对金生水说,“回了宫,你去内卫问问乌义。”

    星象图是从星象殿外流出来的,但是这个高竹猗却不一定就是星象殿的人。楚国巫族有六姓,却不知有没有姓高的。又或者,他这个名字其实是假的?!

第九章 颜无悔的新志向

    李循矩雅舍外有尊门神,武令媺远远地便已经瞧见一名虬髯大汉有如半截铁塔直挺挺地戳在门口。那是颜无悔如同亲人一般的老仆颜大山,她挺熟的。

    武令媺对颜大山向来客气,老远就打招呼:“许久不见,您和双双挺好的?”

    颜大山不敢怠慢,急忙深躬身作揖行礼道:“多谢殿下关心,草民与小女都很好。”

    李循矩一直吃着颜无悔开的养伤补身方子,皇帝陛下的伤情又多亏了颜无悔尽心竭力稳住。不等武令媺向皇帝请旨,兰真公主就颜无悔欲拜李循矩之事先下手,早早征得了皇帝的同意。如今颜无悔正经是李循矩的入室弟子,每天都会在这间院子里待上几个时辰。

    颜大山既然在门口,颜无悔就必定在屋里。武令媺不明白的是,颜大山为什么要防贼也似地守住门户?“您怎么不进屋里去?”她随口一问,令金生水上前叫门。

    颜大山回答道:“兰真公主殿下交待过,公子读书需要安静,让草民守着点门户,以免被人打扰了李学士的授课。”

    武令媺一挑眉,不置可否。很快院门就打开,是颜无悔亲自来开的门。一见武令媺,他便露出笑容,很欢喜的样子。

    “十九,你怎么有空出宫?”自皇帝陛下病情稳定后,颜无悔就没有成天守在宫里。只是每隔三天进一次宫给皇帝复查,而后斟酌药方。

    “一直在父皇跟前侍疾,我都没来看望小舅。他的伤都好了么?”武令媺见这少年温暖如春日阳光的笑容。心里也暖洋洋的,微笑道。“你学得如何?李老师对你可严厉?”

    颜无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微带着羞涩道:“老师的伤已经痊愈了。今天他还说要去户部正式上差。我刚刚开始学史,有些东西看不透彻,要思考挺长时间。老师待我很好,不过该严厉时也会很严厉。”

    “你在学史?”武令媺有点意外,不解地问,“怎么小舅就开始让你学史了?”

    受圣手神医的影响,颜无悔对道家经典颇为精通,才会有悲天悯人的心怀,行事作为之间也带着几分清逸恬淡之气。但是儒家那些经典。他还停留在背诵至熟练的阶段,并不能深刻领会其真义。

    而读史,向来要往字眼的更深处看透三分四分,只精研表面文章根本无用。武令媺很清楚颜无悔的学问程度,觉得李循矩这就让他去理解史书有点操之过急,他不吃力才怪。

    “无悔,我想你自己应该明白,你为什么要拜在小舅门下读书。”武令媺沉吟着说,“有了明确目的。才能有的放矢地去学习。”她向来都是这样做的。

    “我……”颜无悔定定地凝视武令媺,缓缓道,“我原先只想长些学问,但是现在我改了主意。我要考科举!”

    武令媺又惊讶了。颜无悔年纪虽不大,医术却着实精湛。由此可见,他于医道是有极佳天赋的。这点。皇帝陛下也深为肯定。但是在她看来,他的性情并不适合走仕途路。

    “你医治父皇有功。如果你想入仕,其实不必去考科举。等圣手抵京。父皇会对你们师徒有封赏。不过,考科举入仕就不仅限于太医院或者民医署这样的官办医疗机构。无悔,莫非你打算以后不再以医道为正业?圣手会同意吗?”武令媺瞅着颜无悔身上干净平整的白色丝袍,有点可惜他要扔下这门好手艺。

    颜无悔抿抿唇,忽然别过头,有意避开武令媺的眼睛。他低声道:“十九,我觉得义母说的很对。以我一人之力,我能医治的人终究有限。然而我若能为一方父母官,可以帮助的人却会很多很多。有句话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医道为我所钟爱,我不会放下,但我也想成为可以为更多百姓做实事的好官。师父很疼我,我想他会认同我的想法。”

    他还不能告诉十九,他要考科举,是想让人们承认除了医术以外他的别的才华。皇帝陛下的封赏,只针对他的医术而来,顶了天让他成为太医院的院正。可他不想当什么院正院副,他要用手中妙笔书写一份别样人生。而这份人生里,他希望会有十九。

    这些想法是他深藏于心底的渴望,他不曾对任何人提起。他觉得自己刚刚开始这份别样人生的奋斗旅程,没有必要大肆宣扬,也不能就此宣诸于外。

    颜无悔这番话有道理,再说人各有志,武令媺也没什么立场去反对。只是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让她觉得异样。算了,是人就有秘密。人生是他的,他愿意弃医入仕是他自己的选择。

    “只要你认为这样的人生路确实是你真正想要的,我就支持你!但是如果你打算考科举,现在就学史是不是早了点儿?不过我想小舅学问精深,这样安排或许他另有用意。”武令媺不好说得太明白,含糊提了一嘴就没再说别的话。

    她迈步跨进了院门,却见李循矩就站在院子里。他瘦得很厉害,脸颊深深凹下去,眼神也还透着重伤过后的虚浮。一袭深蓝外袍“挂”在他身上,愈发显得他的脸色沉郁幽静。

    舅甥俩相视却无言,沉默相跟着来到书房落坐。武令媺让樊梓臻递过去一张银票,勉强笑着说:“我听说姨祖父把李家祖宅买回来了,想必你们手头的积蓄用得差不多,没什么余钱去添置家俱什物。我这段时间太忙,也省些买贺礼的心思,这些银子就是我的心意。”

    李循矩爽快地收下这张银票。以他和武令媺的感情,如果推拒,反倒不正常。但他还是说:“你如今开府,我听说宅邸很大,你需要的银子想必也不少。这些钱我暂时先用着,救救急。等这季度铺子的分红领到手,我再还礼给你。”

    颜无悔小脸微烫,他没想到老师手头这么拮据。老师念着他开方子送药材,坚决不肯收他的束脩,他也没办法。不过若是喜迁新居,做为唯一的入室弟子,他就可以送贺礼了。

    武令媺无所谓地笑笑,一万两用在李家祖宅添置家俱绰绰有余,扔进她的公主府却还是大大不够。她啜饮着茶水说:“我那儿你不用记着。父皇什么都为我考虑到了,家俱什物都是现成的,直接住进去就行。”

    眼神瞬闪,她低声又道:“我在魏国的那些产业,父皇发话说要折算银子给我以作补偿。”抬眸静静地看着李循矩,她继续说,“此次魏国的质子是魏王的亲弟弟代侯,他已经和鸿胪寺提到了玉脂香蜜田地铺子的事儿。小舅,现在留守的那些人,是让他们继续待在魏国呢,还是带回大周来?”

    李循矩沉默把玩着书桌上一方镇纸,良久才涩声道:“他们在魏国有家有口,虽然都已经签了死契,但若要他们背井离乡,未免不近人情。不如就让他们待在魏国吧。”

    同样默然数息,武令媺才沉声说:“那就听小舅的。”她长身而起,又道,“书院来了不少新同学,我去见一见,就不打扰你们了。”她真的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再多待一秒钟。李循矩的回答,让她伤心。

    魏国的生意当初是李循矩一手打理的,但他只是代理人,他不是那些魏国奴仆的主人。用武令媺前世的话来说,她自己是掌握股权的董事会主席,而李循矩只是总经理。

    为什么,在她的产业即将全面撤出的情况下,他要把用她的钱买下的那些人还留在魏国?是害怕这些人来到大周以后,会被她发现,他们效忠的人其实是他李循矩,而不是她武令媺吗?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这样回答会引起我的疑心戒备,却在犹豫之后还是如此选择?武令媺深深地看了李循矩一眼,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拂袖离去。

    为什么要故意引发你的猜疑?李循矩满心苦涩地想:“只有你怀疑了我,才不会将要紧事情都告诉我。这样的话,即便玄鹤令当面,我也不会多说多做什么,也就不会更多地伤害你。我之所以处处留破绽,就是想让你对我起疑心!”

    李循矩不能违背祖父的遗命,他会对玄鹤令效忠,但他也不愿意伤害武令媺。他怎么会不知道,身为母家唯一亲人的自己却无情离她而去,必定给她留下一道凌厉伤痕。如果再有利用之举,那真是往她的伤口上大把撒盐。

    他不是不明白,两面迁就只会两面不讨好。他李循矩将里外都不是人,最后恐怕就要落得凄惨结局。然而只有如此,他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所以就这样吧,苦果自己咽。

    颜无悔虽然没有与人勾心斗角的经验,但他看得出这对舅甥的不对劲。将武令媺送出去以后,他回到书房试探地问:“老师,您和十九似乎……”

    “你的打算应该早点对我说!如果你想考科举,那我们应该修改课程。”李循矩打断颜无悔的话,面无表情地说,“因为兰真公主提出要求,我才会教你品读史书。既然你的志向在科举,理所应当要先熟读且精通经义。开始吧。”

    老师显然不喜欢自己过问他与十九之间的事情。颜无悔只能怏怏叹气,捧起李循矩从书架抽出的书本,认真研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128/ 第一时间欣赏富贵皇华最新章节! 作者:肖某某所写的《富贵皇华》为转载作品,富贵皇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富贵皇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富贵皇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富贵皇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富贵皇华介绍:
暂时没有作品简介富贵皇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富贵皇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富贵皇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