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字甲班的“联合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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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令媺装了一肚皮的火气,阴沉着脸在书院各处乱走。直到下午的课程快要开始,她才掐着钟点窜向新的班级——天字甲号班。
站在窗外往里瞧,她便是一怔。哟,这个班不仅男女混搭,而且还是“联合国”。虽然说各国的衣裳大致相同,但细微之处总有区别。她粗略辨识,除了七八个大周学生,屋里起码还有来自十几个国家的大小留学生。
譬如来自魏国的代侯,相当骚包地在本来就很显眼的暗金色长袍外头搭了件用魏国特产金霞锦裁成的马甲。他得有二十岁了吧,怎么还好意思来上课?
那边墙角缩着个小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的男娃娃,头顶金冠上嵌着一颗滴溜圆的大走盘珠。他瞧瞧这个又瞟瞟那个,满脸的委屈和不安。一屋子少年青年当中,他特别显眼。
看那颗品相绝佳的大走盘珠和浑身装束,武令媺就知道这男娃来自海滨的南越国。可什么时候天字班成了托儿所?这孩子绝不超过六岁!可惜武宏嗣与武赟嗣如今都进了宫陪伴皇帝,否则三只小的倒是可以做伴……前提是他们都肯。
碍于教室中间大白玉屏风的阻挡,武令媺看不见女学生的情形。不过相对于已经谈笑风生得声音能压下上课铜锣声的男生们。屏风另一头的女生要安静许多,只是偶尔有腔调奇特的女子爽朗笑声响起。此外。武令媺也听见了自己的伴读小妞安咏卿的大嗓门。
除了“联合国”成员们,余下数位大周学生都是武令媺以前地字甲班的老同学。全部都是宗室子女。这两边人马虽谈不上泾渭分明,但彼此之间也有明显距离。大周宗室们傲气满额;留学生们却也有风骨,言语和态度都不卑不亢,不曾奴颜婢膝讨好。
室内书案空着几个,无人安坐。而在所有座位前面又单设一方格外宽长的紫黑色书案,与先生的课桌相对,摆在教室正中央。武令媺面皮抽搐,腹诽这是谁啊给她安的座位,背后被一屋子的人盯着。这滋味很好受嘛?
铜锣的余声在渐渐消失,远远瞟见有授课先生往这个方向来,武令媺急忙走向教室的门,只有随侍的司宝大宫女提着笔墨盒子跟着。
大约学生们实在没料到前面空了这么久的座位今天居然会迎来主人。无人关心窗外动静,他们依旧热火朝天地议论今日楚国质子被神秘贵人教训的事儿。
武令媺一边走一边注意众人的语气,发现楚国质子和一干随从还真是不得人心。他们仗着楚国当世大国的背景横行霸道,对大周宗室尚不以为然,更是不将这些大周属国留学生们放在眼里。他们处处挑衅,还多有很是让人恶心的言行。
所以今日楚国人被痛打。留学生们少有不畅快的。一时众人又纷纷猜测出手的神秘贵人是何许人也。他们倒是都知道是位少女,有人猜那是得宠的郡主县主,也有人猜是文武二殿某位重臣的小姐。
当然,武令媺这位大周皇帝唯一没有出阁的公主也被人谈起。只是提到她时。留学生们明显不敢多说,立刻就岔开了话题。她仔细琢磨着他们的口吻,似乎很有几分畏惧意思。
昂首挺胸迈步入屋。武令媺径自走向最前面的座位,安然落坐。樊梓臻飞快地在书案上摆放笔墨纸砚。屋里的说话声音渐渐减少。数息后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从女学生那边响起惊喜声音:“咏卿给公主殿下请安,殿下万安。您怎么有空来上课了?”
武令媺回过头。对跑到自己身后的伴读小妞笑道:“时间挤挤总是有的。”
她的眼角余光往女学生那边匆匆瞟了几眼,因不敢落了刻意,并没有将那位身穿民族风格衣裙的少女看得太真切。不过这一瞥之下,她倒是能肯定,那绝对是位美人儿。
目光立刻转回,武令媺清泠泠的眼神扫过一干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留学生。略带着些矜持,她向众人颔首道:“诸君安好,玉松有礼。”
极短时间的肃静,突然有人离座深躬行礼,朗声道:“拓跋靖见过太平玉松公主殿下,愿殿下青春永驻,万福万寿。”
拓跋是魏国的王姓,这人便是魏王的弟弟代侯。冲着魏国给自己贡献了许多银子的份上,武令媺伸手虚扶,和颜悦色地说:“代侯不必多礼,请坐。”
她回忆方才在窗外听到的高谈阔论,断定拓跋靖就是第一个猜出神秘贵人就是她的那个人。此人口舌灵便,相当能说会说,并且很擅长交际,在一众质子里如鱼得水。
有人开了头,教室里便是此起彼伏的请安见礼声。蕃属国的亲王郡王神马的,当然不能和宗主国的相提并论。蕃属国的国主也就相当于宗主国的亲王郡王,更别说侯爵了。
而眼前坐着的这位公主殿下,她的开府设衙之礼在场所有留学生都曾经亲眼目睹。她在大周皇帝心中类同于皇太子的尊贵地位,不要说他们,就是他们的国主也不能企及。
所以此时的恭敬是必须且必要的。而且方才他们旁若无人谈天说地的情景,恐怕都落入了这位殿下眼中。此时瞧见她的表情似乎不悦,留学生们也有些许的不安。
目光越过众人落到墙角那努力忍住惊惶的小男孩儿身上,武令媺终于嘴角微翘,对他招招手,笑眯眯地说:“小盆友,你年纪最小,坐到孤身后来。”
小男孩儿使劲吸吸鼻子,明显有几分害怕,却还是很听话地跌跌撞撞从少年青年们中穿过,来到武令媺身边。他笨拙地行礼,稚声稚气道:“南越沈观栩,拜见玉松公主。”
对小正太们总是特别偏爱的武令媺实在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手指,可是去掐属国王子的玉雪小脸实在不合礼仪,她只好轻轻摸了摸沈观栩的头发,温和说:“十四王子,你的年纪与孤的侄儿们年纪相近,以后就坐在孤身后听课。”
沈观栩眨巴眨巴眼,小手紧紧抓着武令媺座椅的扶手,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她,怯生生地问:“那栩儿也可以叫公主殿下为皇姑吗?”
一众年长的留学生们大为感慨,这个小哭包原来还是个小人精哪,居然就懂得打蛇随棍上,胆敢攀附宗主国公主。武令媺也笑了,点头说:“好啊,你以后便叫孤皇姑吧。”
她当然明白,这样的许诺便意味着她以后就要罩着沈小朋友。但她愿意这么做,一来固然是出自怜爱漂亮小朋友的心理;二来么,她从南越进口走盘珠贩往北边各国赚取差价,沈观栩的母亲南越国主的敏妃相当配合。
敏妃虽然不是南越国主的宠妃,但因娘家把持着走盘珠的大生意,身家巨富,在宫中也颇有地位。按理说,年纪这么小的沈观栩不应该被派来大周为质,但他就是来了。有些事情不用说得那么明白,武令媺能心领神会。
忍痛将爱子送来大周,敏妃无非是想让爱子避开国内争端引发的祸事。武令媺的商队承了敏妃及其娘家的人情,此时不过区区一句话,就能解敏妃心事,她何乐而不为?
眼里的凄惶一扫而空,沈观栩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嗯嗯应着用力点头。武令媺估摸着,沈小朋友肯定得了他母亲的嘱咐,他很清楚自己会是他的靠山。而她这么多天没来上课,一直一直见不到自己,小朋友肯定有点害怕。
不过有些话不能说透。武令媺很清楚,以她的地位,言行若是太过,就有可能影响属国的政局。所以让外人误会她仅仅只是怜惜年幼者就行了,正如此时的留学生们一样。
“以后孤与大家便是同窗,行事言语间不必太拘束。诸位到大周游学,自然是身负国内厚望的。孤希望你们都能学有所成,日后回去报效国主。”武令媺对众人莞尔微笑,和颜悦色地道,“乱七八糟地坐着,看起来实在不像认真求学的样子。孤的意思是大家按高矮次序落坐,诸位以为如何?”
还能如何,十几名留学生和七八个大周学生急忙离座,飞快按高矮次序在教室里重新落坐。如此大家就混成一团了。成功消灭小分裂,武令媺满意地点点头,让沈观栩坐在自己左手侧后方,又笑道:“孤今日想尽一尽地主之谊,请大家到同福总店用晚膳。不知诸位有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也得有时间吖。所有人立刻答应下来,道谢不迭。忽然金生水走进门,低声对武令媺说了几句话。她一掀眉,仍然笑着说:“放他们进来,咱们要有气量么。”
于是很快,窗外就响起不和谐的阴阳怪气声音:“本世子听说玉松公主在同福总店遇刺,差点驾鹤归西,才令贵国皇帝一病不起。前车之鉴尚在眼前,怎么公主殿下这就忘了?依本世子来看,那地方是凶地,不去为好!”
第十一章 战意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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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书里总会有些天生就要让主角狠狠踩扁、且借以发泄心中怨气的角色。譬如刚刚被痛打了一顿的楚国质子及狗腿子们。
他们没有灰溜溜离开去养伤,居然还敢顶着猪头出现在武令媺面前,还不知死活地揭开了她心上的伤疤,让她的怒火瞬间就达到顶点满值,不发泄出来她自己就得被烧死。
笑容不变,转身看向门边,武令媺慢悠悠道:“世子有空关心同福总店是否为凶地,不如将脸上这些青肿给消去,以免走在外面贻笑大方,连累楚国的名声!我大周武风鼎盛,男子汉大丈夫刚烈血性,一言不合当街拔刀生死战的比比皆是。区区遇刺而已,便是孤这样的弱女子也绝不惧怕!”
“孤原本有心请世子一起赴宴,如今看来,倒是大可不必了。世子的胆量就只有这么一丁丁点,还当真不负楚国小男人之说呢。”武令媺一言吐尽,屋里便响起哄堂大笑,震得屋顶似乎都抖了几抖。
被戳中了伤心事,武令媺脸上笑意更盛,语气也更加诚恳,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越来越刻薄:“孤听说楚国男子,也有诸多令人侧目的作派。贵国已年过七十的老皇帝性喜扮作女子载歌载舞,歌喉甚是‘美妙’,能把死人吓活逃之夭夭;舞姿也极为妖娆,竟是胜过楚国安京最红的红倌人。”
捧场的暴笑声一直是背景乐。武令媺意犹未尽,语速极快地继续说:“孤原本对此事哧之以鼻。想一国皇帝是何等身份,怎能扮为女子只为取悦宠宦。但是今日。孤见了世子,还当真不得不相信确有其事。却不知世子见着那韩秀儿。是称其韩公公呢还是韩伯母?”
刚刚走到门边的楚国质子项巍一行人,听了武令媺这些又疾又快的难听话,饶是本来就被暴打得不辨眉眼,也还是再度扭曲了五官。哪怕他们已经将有些事视作寻常,可是本国皇帝被人这样编排,他们还是感到愤怒。
哈哈大笑两声,项巍同样满含嘲讽地说:“看来本世子说中了玉松公主的伤心事,否则何至于如此恼羞成怒,用这般不堪的言语来非议我国皇帝陛下。玉松公主。你失仪了!”
不得不说,这家伙还当真说对了武令媺此时的心理状态。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平静地注视项巍,声音低郁,伤痛之情连聋子都听得出来:“孤遇刺,命悬一线,孤的父皇为孤忧心不已,以致身体微恙。孤的父皇视孤如珠似宝,才会如此。所以孤并不否认。是孤让父皇病倒!”
“但是固山王世子,你有没有胆量承认孤先前所言贵国皇帝的那些作为是孤的非议?”武令媺大步走向项巍,抬头盯着他,一抬下颌。傲然道,“即便你项家王朝拼命堵截,又怎么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又怎么蒙得住天下人的雪亮双眼?孤的父皇乃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你的皇伯父如何?孤敢当面承认是孤的缘故令父皇病倒,你可有胆量面对你项家列祖列宗说一句你的皇伯父从来没有将宠宦视为妃子?”
“失仪如何?有礼又如何?”武令媺连连冷笑。用看白痴的眼神斜睨着项巍,厉声怒斥。“身为宗室子弟,一不能替国家扬威争气,二不能为皇室增光添彩,三不能珍重己身自尊自爱免遭诟病,即便你处处讲究礼仪,行事作为无懈可击,也终究是无能无德无才虚伪透顶之人!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只会白白浪费粮食,不如早死早超生,免得惹人笑话!更何况固山王世子你,连礼义这两个字都不会写!”
呼,骂得好爽!武令媺方才在李循矩那儿就积聚起来的愤怒憋闷终于尽数放空。不屑再看被自己骂得哑口无言的项巍,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回座位,很是神清气爽。
这番痛斥镇住了项巍,也让大周宗室学生和属国留学生们尽皆沉默,暗自思忖。玉松公主的话,对出身宗室的他们有同样振聋发聩的意义。
武令媺饱醮墨水,径自提笔写字。片刻后,一个平静的清越声音打破死寂:“无论我国皇帝陛下如何,都轮不到别国公主置喙!玉松公主,你就不怕这番言语引起两国纷争?若是因此引发战祸,令百姓流离失所、孤苦无依,公主岂非于国于民皆有罪?请公主殿下慎言!”
哈,这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终于开口了。武令媺不用抬头去看,也知道说话之人是高竹猗。她仍然慢腾腾地写着字,凉凉道:“就许你们做,不许我们说?天下事,天下人都说得!”
她抬头直视前方身体僵硬的楚国众人,冷冰冰地说:“楚国若要战,那便战!我大周上自皇帝陛下、下至黎民百姓,没有畏惧战争的懦夫!”
“当年楚国侵略我大周边境,不但令我大周北境乃至中境数处州省的百姓痛失亲族、家业无存,而且祸害了如魏国、南越国等数个大周的属国。这个仇,你们忘了,我们没忘!多年不起战事,并非我大周畏惧你楚国,而是我大周皇帝陛下爱惜百姓,不忍百姓再度经历战乱之苦!”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武令媺将手中毛笔掷于书案之上,将自己写下来的大字扯着边沿扔给楚国众人,大声道:“莫非楚国当真以为大周怕了你们?孤拼着受父皇责罚,就在这里问你们一句,你楚国敢不敢应战?!”
那张薄薄宣纸如雪片般冲自己轻飘飘飞来,项巍却像见到了刀光一样惊惧后退数步。宣纸落在地面,徐徐平整展开。众人便看见纸上有一个墨迹淋漓的大大的“战”字。
凝神于此字之上,只觉它的一笔一划之间竟隐有刀光剑影纵、横不绝。更有一股豪迈气魄与令人胆寒的血腥味道从纸上跃跃而起,飞快地将整个房间都笼罩于内。
世间女儿家的字体不都应该清丽秀气精致么,然而玉松公主这尚未及笄的小小女子,竟然写得一手如此银钩铁划般酣畅痛快、凌厉豪阔的大字。
若是看得久了,那安静躺于地面宣纸上的“战”字宛若活了一般腾腾欲跃,好像眨眨眼的功夫它就能透纸飞出。如此战意冲天,人们心潮起伏,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激动情绪。
身为玉松公主陪读的安咏卿首先站起身,一手扶腰间宝剑,重重挥动粉拳给自家殿下助威:“楚国要战,那便战!我大周多的是愿意保家卫国的好男儿好女儿。哪怕是本小姐,也能骑马引弓射穿你楚国安京的城门楼!”
咳,射穿楚国京城足有三丈厚的城门楼,这小妞好大的口气,不过咱喜欢。武令媺赞赏地瞧了瞧安咏卿,顺便又瞥了一眼那名神情也相当亢奋的西疆女子。
随后大周一位宗室少年也霍然站起身,重重一掌拍在书案上,瞪着楚国众人大吼:“要打就打,随时奉陪!在我大周铁骑踏遍你楚国山河之前,质子可敢与我一战?”
“楚国要战,那便战!”余下所有宗室,包括女性宗室成员都齐声怒吼。属国留学生们亦不再如先前那般沉默安静旁观两大强国的针锋相对,他们也纷纷站起身怒目盯着楚国人。就连年幼的南越国王子沈观栩也涨红了小脸,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的同仇敌忾。
项巍的面孔本来就青肿难看,现下见教室里众人都用要吃人的眼光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他不禁有些发怵。下意识还要往后退,他的腰却被人重手顶住。脑子里一激灵,他不敢再往后走了,心里直把高竹猗骂得狗血淋头。要不是这小子不让他回去硬是让他来见玉松公主,他怎么会挨这场痛骂?
迫不得已,项巍干笑两声,低声下气地说:“公主殿下何必动怒,本世子只是随口说说罢了!请公主切勿放在心上。好好的打什么仗,安生过日子岂不更美?”笑话,如果两国真的开战,他的小命还要不要?厚着脸皮晃进教室,他也不去瞧周围人的脸色,寻了屋里最偏僻的角落猫着。
身为书童,高竹猗自然登堂入室。他此生之中从来没有见过玉松公主这样的女子。她的气概如此磅礴,言辞又是那般犀利,就连令父皇病重这样足可以称得上不孝的大责任都能毫无惧色地勇于承担。
她明明是个小小黄毛丫头,却又有根本不逊色于男儿的勇烈血性。可她却又偏偏出落得如此清美明丽,虽还年幼,却已能想象日后的绝代风姿。最难得的是,属于男儿的盖世英豪气概与女子的柔弱美丽外表,居然能在她身上奇妙共存,融合成令人难以忘怀的特殊魅力。
高竹猗不得不承认,玉松公主绝对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他忽然很嫉妒大周人,他们的皇帝陛下不会扮成女人去讨宠宦的欢心,他们的公主殿下又是这般出类拔萃。他又有些庆幸,还好玉松公主只是女子,否则他恐怕能直接确认紫微帝星的指向者是谁。
第十二章 太平招贤榜
室内诸学生见这么些天来都张狂无忌的楚国质子服了软,个个都觉得大为舒坦。尤其是那些曾经与项巍口角相争过的人,更是意气风发。武令媺观察着众人神情,也悄悄松了口气,她的心思没有白费。
之所以处处针对楚国质子,并非她当真怒气攻心,而是有相当深远的考虑。如今皇帝陛下病重,储君未明,大周政局正是风雨飘摇最不稳定的时候。再加上皇帝又抛出秘密建储和辅臣临朝的重磅炸弹,朝堂之上更是会吵得不可开交,难说会不会给予诸国胡乱猜测大周前途的机会。
这种时候,那些属国是否会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必须小心在意。身为大周公主,又一直内疚于皇帝伤势复发是由自己而起,武令媺就想着出一份力,从质子们入手尽量帮皇帝陛下凝聚大周属国的向心力。
不同于楚周两国互派的质子属于可以牺牲的那类人,附属国的这些质子全部都是宗族重要成员,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人对附属国的政治格局拥有相当重大的影响。正因为如此,附属国的质子人选是由身为宗主国的大周特意指定的。
例如魏国的代侯拓跋靖,他是魏王的同胞兄弟,深得魏国王太后的宠爱。他的母族和妻族在魏国的势力都相当强大。而南越国十四王子沈观栩,其母族是南越国最大的皇商,坐拥南越国半壁经济江山。
在这个免不了前瞻后瞩的时刻,此时武令媺想要做的是将质子们身后的各个国家紧紧绑在大周这条战船上,既不让他们改乘别人的船。也不能让他们独自乘船。而在与楚国人针锋相对的过程里,她就可以暗中观察附属国质子们的态度。以此判断他们的立场,再采取相应措施。
所以说政治斗争神马的。最是考验人的脑力。在书院门前痛扁楚国质子众人时起,武令媺瞬时就拿定了主意,布下这个真正目标其实是附属国质子们的局。她原以为楚国众人挨了打会过段时间再出现,却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上道地跑来配合自己。
并且,楚国人如此放浪形骸、肆意妄为,也难说是不是有试探大周的用意。别看武令媺把项巍骂得凄惨,她可从来没有小看过此人。不管此人是真的纨绔还是故意伪装,从战略的高度都不能轻视!再者还有朵疑似星象士的奇葩在。
楚国星象士是一个特殊的族群。按武令媺对其的认知和理解,她觉得他们有点像某江湖门派。只是他们修炼的不是武功,而是观察星象借以揣测天下大势的特殊能力。
星象士在楚国地位超然,其中出类拔萃者尊贵堪比王侯。除了星象殿,观星之术被牢牢把握在巫族六姓世家当中,传男不传女。在武令媺看来,不说高竹猗的观星之术境界如何,单单他鬼鬼祟祟藏在由纨绔子弟构成的楚国出质队伍里来到大周,就不能不让人生疑。
但世间事,一饮一啄。玄妙之极,难以揣测。武令媺很庆幸她事先由星象图猜知了此人的身份。否则,在楚国质子外露表相如此不堪而导致大周放松监管的情况下,难保此人不会利用窥测到的星象先机兴风作浪。
虽然从这段时间内卫的情报来看。高竹猗很安份,没什么可疑之举。但武令媺绝不相信他只是来打酱油的。她想从高竹猗身上得到星象绝学,安知此人心里没转着别的念头?尤其在此时大周政局暗潮涌动的时候。此人尤其要警惕。
暂时将不安压下,武令媺令人将授课先生请来。这堂课绝大多数人都心不在焉。先生也不以为然,自顾自讲自己的。因刚才耽搁了不少时间。他很快就宣布下课。
第二堂课风平浪静,没有人捣乱。课间武令媺去书院山长那里吱了一声儿,言明自己将开始上课。她向来尊师重道,从不自矜身份,有什么事情都会提前和山长打好招呼。
属国也分三六九等,如魏国和南越国与大周的关系在诸国中就更显亲厚。那年魏国民乱,大周遣军协助剿灭叛乱。禄郡王得胜还朝时带回魏国的一位公主,被皇帝陛下赐给他为侧妃,颇得他宠爱。而南越国主当年曾在大周游学数年,对大周最为恭敬虔诚,给皇帝陛下的上表都自称“儿臣”。
故而放学后,武令媺将诸生召集起来去同福总店用膳,魏国代侯拓跋靖和南越国十四王子沈观栩很自然地跟在她最近的地方。
太宁城里,不是谁都有资格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跑马。武令媺体恤有些人不能跑马,也决定步行。过了无涯巷便有马车行,到时候可让众人乘车,她再骑马也不迟。
一边走,她一边笑着对众人说:“我已提前命人去宫里将我的司膳房诸宫女请来,她们做得好膳食,你们定要多尝尝。我如今虽已开府,但还没有搬进去住,只好先在同福店宴请大家。日后再邀各位到公主府一聚,你们千万要来。”
公主殿下一反不久之前痛斥楚国人时的凛然气魄,此时这样平易近人,半点架子也不端。众人的惧怕不知不觉间消减了许多,都欢笑应下。武令媺瞥见楚国那伙人也跟在后面,不禁在心里感叹人至贱则无敌,怎么打也打不跑。
金生水从人群后面挤进来,低声对武令媺道:“殿下,颜公子说,他今日的功课还有一点儿,他晚些时候自去。寿王殿下已经先去同福店了,霍去疾不在王府。”
请人吃饭免不了要喝喝小酒,武令媺自然要拉几个酒友。木愚内功高深,原本是一员大将,可惜去了皇庄整顿新近买来的奴仆,还要办理她交付的一桩重要差事。她便叫了武宗厚、颜无悔和霍去疾。
武令媺喊过与一众女学生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安咏卿,问她道:“霍去疾这个时辰可在你家?”
小霍已经正式给安叹卿敬了拜师茶,如今在安府的时间比在寿王府的时间还多。某日武令媺遇见安绥大将军,老元帅对霍去疾赞不绝口,说他是良材美质,大大的可造。
安咏卿摇头说:“我不知道。皇上早年赏了四哥宅子,四哥虽不常去住,他的家将部曲却都住在那里。师侄若是跟着四哥学兵法,便在家中;若是学兵器,就会去那处宅邸。”
在武令媺心里,对她宣誓效忠的霍去疾不是奴仆。长年的猎头生涯让她接触了各种各样的人才,哪怕出于工作原因,她对才华出众的人们都有一份发自内心的尊敬。
不管人品出何,能够在一个领域内获得让人赞叹的才能,这样的人哪怕天生聪慧,也必定曾经付出过极大的努力。要想成功,汗水比天赋更重要。与其说她尊重人才,不如说她尊敬不懈努力的过程,只因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你应该知道你四哥的宅子在哪儿吧?”得到了安咏卿肯定的回答,武令媺派人跟着伴读小妞的随从分别去往安府和安叹卿的宅邸。就公主府的防御布置,她很想得到霍去疾的意见。
说话间,一行人走进了无涯巷。人们抬眼便看见巷子口站着两名身穿深绿色奇怪衣服的少年,黄铜系扣、皮制腰带和长靴、宽檐大帽,胸前还挂着式样新颖的饰物。他们双腿分开与肩等宽,双手负于身后,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地贴墙而站。在二人身后的墙面上张贴着一份文告,写满了文字。
木愚做事越来越利索了,武令媺很满意。那两名少年正是她的娃娃兵,墙上贴着的文告则是由她亲笔拟就,让木愚带着娃娃军在太宁城和邻近郡县四处张贴的《太平招贤榜》。
所有娃娃兵早就将公主殿下的容貌牢牢记在心中,在武令媺经过他们时,他们咯嚓将腿并拢,并指在帽檐行礼,又帅气地齐刷刷放下,大声吼道:“敬礼!殿下万安!”
啧啧啧,穿军装的男人才深得吾心呐!眼角余光观察着被这一嗓子吓得不轻的众留学生,武令媺隐密的军装控之心得到了充分满足。脸上还保持着风轻云淡的平静神色,其实她心里笑得那叫一灿烂。
“稍息!”瞅着两名少年娃娃兵严肃的面容,武令媺不吝赞赏,颔首道,“很好!无人监管也应该谨守军规!你们辛苦了!天色将晚,回寿王府安置去吧,明日再来值守。”
左侧娃娃兵出列,又敬了军礼,大声道:“距离岗时间还有一刻钟,请殿下恕卑职不能从命!”
武令媺半点生气的模样也没有,好脾气地说:“是孤的错,你们做得对!”她扭脸冲众人道,“让诸位见笑了,这是孤在皇庄的护院。因孤想在民间招揽贤士充任公主府属官,所以才派他们来看着点文告,以免被人随意揭了去。”
安咏卿和几个胆大女生早就围到文告下面,抻长脖子将内容粗略扫瞄了一番,兴奋之色越来越浓。武令媺将话一说,她便跳过来,拉着武令媺的胳膊喜笑颜开地问:“殿下要设女亲卫,一定要给我留个位置!”
武令媺看了安咏卿一眼,抬头扫视留学生们,微笑道:“孤的公主府属官有德有能者居之。各位如果有意,不妨也来试试。属官两年为一任,并不要求长留大周。”
第十三章 太平三问(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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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武令媺的公主府俨然就是个小朝廷,从内宅到前廷,高低品级、职能不一的官员加起来有六七十号人,更别说多达千人的亲卫军文职武职军官都要有。
人才在全天下。从一开始,她的打算就是面向民间招收人才。不论身体贵贱,也不管是否满腹诗书。在她看来,大周的科举那是选拔官员的,而她只要能干实事的能吏。
招贤榜不仅仅张贴在京城附近郡县,也循由各种途径扩散至大周乃至属国。武令媺留出了三个月时间坐等人才上门,三个月以后,她会举行第一次招聘考试。
巷子就这么堵住了,不管是留学生还是大周学生,都对武令媺说的话好奇。也许他们无意入公主府担任属官,看看新鲜也是好的。无涯巷本来就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这么多人停滞不走,渐渐引来更多的人。
武令媺等了片刻,觉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当先离开巷口。不多时,天字甲班的学生们都追了过来。南越国十四王子沈观栩蹦蹦跳跳走在武令媺身侧,努力仰着小脑袋去看她,脆生生地嚷嚷:“玉松皇姑,栩儿也想为皇姑效力。”
这小人精儿。武令媺低头瞧着沈观栩,笑道:“你还太小,等长大以后再为皇姑效力好不好?”
沈观栩也不失望。挺挺小胸脯,大声响亮地说:“栩儿每天都会好好吃饭。栩儿会很快长大的!”
童言稚语逗得众人皆开怀。魏国代侯拓跋靖笑道:“小臣想请教公主殿下,小臣方才见公主府属官职位似乎与大周乃至天下数国的职位都有很大不同。不知此中可有深意?”
这是个眼明心亮的。武令媺在拟就招贤榜时。仿照前世政、府机构设置重新划定了职司和负责的事项。她的前世毕竟已经走过了两千年有建制的历史,机构设置能够充分考虑实际所需。
“代侯有所不知,公主府的属官并非终身制。现在是两年一任,可以连任。若是有人才能出众,就有上位顶替的机会。此策先试行,以后或许会改。”武令媺淡淡道,“孤只要能办实事的能吏,不要久混官场的老油子。所以孤才向父皇请旨,公主府的属官不用朝廷派人。”她对于可以当官当一辈子的制度最不以为然。没有竞争。哪里来的上进动力?
“只是这样,也许难以招到大才。”拓跋靖微皱眉头说,“没有大错也难保位置,如何让人安心办事?”
“孤不要那些醉心权势之人。再者如此安排,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武令媺信心十足,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招不到人。她向民间招收英才,如果没有苛刻的限制条件,难保那些皇子臣工们怎么想。
而且朝廷派来的人手。天知道会有多少眼线在里面。虽然公开招募也免不了有人安插钉子,但这样她至少拥有拒绝接收和随时解聘的主动权。
只是这些事不能对拓跋靖明说,武令媺转移话题道:“代侯,孤听说前段时间你向鸿胪寺提起魏国要收购孤在魏国产业的事儿?”外人当然不知她早将那些产业献给了皇帝。
拓跋靖慌忙躬身行礼。苦起脸说:“小臣万望公主殿下息怒,小臣也是领了王兄之命行事。”这事儿等于是从玉松公主荷包里抢银子,魏王和他都颇为踌躇。但是臣子们那番天灾无粮又致民乱的危言悚听。他们又不能不在意。
“代侯不必惊慌,孤没有生气。只因孤一己私好。却累得魏国上下不安,孤心里其实挺过意不去的。”武令媺莞尔笑道。“你放心,这件事你自去与朝臣们商议,孤不管。”
魏王和臣子们最担心的就是玉松公主的态度。以她在大周皇帝心中的地位,她若是不愿意出售那些田地,他们不知要费多少周折才能达到目的,其后果也必定是深深得罪她。
此时拓跋靖得了武令媺的准话,从她今天的作为,他觉得她此时所言字字出自真心,不禁大为感激。二话不说,他向武令媺跪倒叩首,大声道:“小臣多谢殿下隆恩!”
让金生水将拓跋靖扶起,武令媺摇头道:“代侯不必行如此大礼,这是孤应该做的。魏国受大周庇佑,魏国百姓与大周百姓在父皇心里并无二致。孤身为大周公主,岂能不为百姓考虑?以前孤年幼,行事难免有失章法。如今怎么还能任性妄为?你放心就是!”
听了“放心”这两个字,拓跋靖再度落心。当然,他知道,从朝臣们嘴里挖出那些田地牧场,魏国仍然要付出相当可观的代价。但是玉松公主如此通情达理,并不见罪于魏国,他们此行便少了最大的碍难。
拓跋靖斩钉截铁大声说:“魏国永远以大周马首是瞻,唯皇帝陛下之命是从!”又向武令媺躬身行礼道,“若殿下不嫌弃小臣愚笨,小臣在大周游学期间,愿为殿下牵马执鞭!”
武令媺笑道:“代侯,孤的公主府可是要经过考试才能进的。孤不会乱开方便之门。”
“小臣会全力以赴备考!只求殿下给小臣机会!”拓跋靖信誓旦旦。若能入公主府为属官,魏国与大周的关系将不仅仅只维系在禄郡王侧妃身上。虽然公主府属官任期短,但对于他们这些质子来说反倒正合适。
武令媺略一沉吟,瞧瞧眼中热切的拓跋靖,看向其余人,微笑道:“公主府的属官和亲军都有不少职位,孤在此允诺,诸位若是有意考取某一职位。同等条件下,孤优先录用。”
话音刚落下,被高竹猗重重捅了下腰的项巍大声问:“玉松公主,文告所言,报考之人不分身份贵贱,可是真事?便是仆役下人也行?这也未免太没有规矩了吧?”
“天生我才必有用,孤自然要不拘一格用人才。”武令媺拽了两句文,冷淡回道,“世子若是愿意屈就,孤也欢迎。”
她在心里冷笑。楚国质子再不堪,也不可能到她的公主府来任职,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正好,若能把人放在眼皮底下监视,倒是方便。
项巍大笑道:“本世子不学无术,想来入不了公主殿下的眼睛。倒是本世子这名书童,天生就聪慧,肚子里学问不少。三个月以后,本世子就让他去考一考,说不定连总理官也做得!到时候玉松公主可不要食言,哈哈哈……”
公主府所设的总理官,相当于朝廷的文安殿殿主。这个官位与亲卫军大统领一样是正三品,总掌公主府所有文职官员,直接对武令媺负责。
所以这厮不说话,一说话就惹人生厌。不过武令媺倒是要感谢项巍这张臭嘴,否则怎么能将大周人和留学生们的心气都煽动起来呢?嗯,可以把项巍的话广而传之,也许能激来不少大才,倒是便宜她了。
当下只是轻淡一笑,武令媺径自上马,让众人乘车,带着大家去了同福总店。策马徐行小半个时辰,这才来到目的地。众人下马的下马,离车的离车。
但武令媺并没有让大家这就进店,而是指着一幅张挂在店堂门口的旗幡说:“不必考试,若有谁能回答出这三个问题,孤便许之公主府总理官之职!”
众人抬头看去,有人喃喃念出声:“太平三问。”
第一问: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第二问:果实为何向地面掉落,而不是飞向天空?
第三问:棋盘中第一格放一粒米,第二格放两粒米,第三格放四粒米,第四格放八粒米,如此下一格放的米都是前一格的双倍,要多少米才能放满六十四格棋盘?
武令媺瞧着旗幡之上的问题,不自禁微笑。这三道题,分属哲学、物理学和数学。放在她的前世,这样的问题实在容易。但在这个低科技、思想也拘谨的异位面,只怕会难倒一大片。
“孤的太平工坊,不日就要正式挂牌成立,这三个问题只是抛砖引玉。”武令媺听着身边念念叨叨的声音,没有多停留,边走边说,“孤很希望再有人能提出一些明眼看上去很是寻常,其实上却很有些意思的问题。”
随同招贤榜遍传大周的,还有“太平三问”。同时武令媺明文向天下征集如她所说看似寻常实则饱含真理的疑问。如果有人的想法被她断定对推动大周文化、科技、思想等诸多方面有相当助益,她将不吝赏赐。此外,她也重金求购各种新奇古怪的物事。
国家政体,武令媺没打算也没那胆量去改变。但是这些在旁人眼里只是性喜猎奇的事儿,她却可以大做特做。她当然知道,知识的积累、科学的发展,以她一人之力绝不可能完成。她更不曾奢望会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就能看到什么,她只是尽自己的这份力、但求心安而已。
回头看向那面迎风飞扬的旗幡,武令媺默默地想:“也许在几十年上百年以后,大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思想意识有所进步,国家也诞生了先进科学理念。那时我希望他们会想起投石问路的‘太平三问’。如果真的能这样,也不枉我在此世重生一回。”
第十四章 玄鹤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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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福店前,武令媺因自己提出的“太平三问”而暗自感慨。忽然眉心微烫,她微微蹙眉,抬手按下二龙抢珠抹额遮住的朱砂痣。
星界之中,霍去疾的白虎红星闪闪发亮,而后射出一道紫红色光线,将它与那颗紫色大星连接起来。随后,紫星旋转的速度就似乎加快了一点点。
此情此景没多久之前曾经出现过一次。当时是象征金生水的奔狼星与紫星有光线相连。怎么这么快又出现了一次?究竟代表什么意思?脑仁疼哪!
强忍着不去看人群后面的楚国众人,武令媺想了想,终究不放心,又派了人去安府和安叹卿的府邸寻找霍去疾。她很看重霍去疾,虽然他那日说情愿当公主府的伙头兵,但她不可能当真这么做。她打算给他亲卫大统领的职位,不过她还想征求一下他自己的意见。
武令媺并不知道,霍去疾刚刚做出了一个不仅对他自己、于她也有深远重大意义的抉择。正是这个抉择,让他的人生运程彻底与她的紧密联系在一起,白虎星与紫星才会有气运光柱相连。
这里是太宁城城西一座私宅,面积和屋宇规模很适合一位朝廷重臣的身份。安叹卿那年被皇帝陛下夸赞为“大周第一将”,便被赐下此宅。
宅邸后院有演武场,青石铺地,四周摆放诸多兵器。霍去疾练完家传的枪法。得了安叹卿几句点拨。随后,安叹卿状似无意地问他。可否愿意加入玄鹤会。
“我相信你的为人,即便还没有得到你的答案。我也愿意告诉你何为玄鹤会。”安叹卿擦拭着手中长剑,雪亮剑光将他眼中的忧郁之色照得分明。
霍去疾正用帕子揩汗,闻言向安叹卿抱拳行礼道:“请师父放心,若不得师父允许,去疾绝不外露半个字。”
“其实也没什么,在十几年前,很多人都知道玄鹤会。”安叹卿淡淡笑道,“这‘玄鹤’二字还是皇帝陛下赏赐的。”
他眼中伤感之色大盛,哑声道:“鹤是先孝仁太子最爱之物。太子亲卫便以鹤卫为名。因太子五行属水,玄色为水之色,皇上便赐亲卫名为玄鹤骑。东宫的不少属官和亲卫组成了玄鹤会,内卫也有玄鹤会的人。”
霍去疾沉默片刻,躬身一礼道:“师父,请恕弟子无礼。先太子逝世已有十几年之久,又不曾留下后嗣。弟子实在想不明白,玄鹤会怎么还能存在如此之久。”
不仅存在,玄鹤会居然还在招揽人手。霍去疾真心不懂。他们这么干有还什么必要?难道是为了纪念太子?!
“太子生前最大的理想便是让大周成为天下共主、威加宇内,开万世之基业,让万民皆景仰!玄鹤会众人都是奔着这个信念而来。”安叹卿此言认真诚恳,并非敷衍霍去疾。“太子英年早逝,我们这些人更加要完成他的理想。”可惜,时至今日。许多人许多事都变了。
“这么多年过去,有不少人离开。然而留下来的人是最为坚定的那些人。如今他们很多人都身居高位,他们没有忘记当初在太子殿下面前发下的誓言。”话虽如此。安叹卿眼中却掠过几丝嘲讽之色。
把宝剑插回剑鞘,他看向霍去疾说:“你霍家的家传长枪招式精妙,很是不俗。但是恕我直言,去疾你于内功和外功方面的建树恐怕只能在中上。若遇敌手,你只能以招式取胜,所以要博取众家之长,多学些奇招妙招。不过你,却是我这么多年来见到的于军事最为天赋的人。玄鹤会看好你,若你加入,收藏的诸多枪法都可供你学习。此外我自己也很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一员。”
对安叹卿的赞许,霍去疾只是笑笑了事。他坐在石阶上开始磨枪,问道:“师父,加入玄鹤会以后,我要做些什么?”
“以你之才,任公主府的属官实在委屈。哪怕玉松公主提拔你为亲卫军大统领,你的前程最多也就是正三品。我知道你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但是……”安叹卿确实爱惜霍去疾的才华,他虽对武令媺不乏好感,但更加不想就此埋没了一位必定会大放光彩的军事天才。
“师父,这些话都不必说。”霍去疾断然截住安叹卿的话头,摇头道,“弟子确实志不在此。您只需要告诉弟子,加入玄鹤会以后,弟子要做什么?弟子要做的事情会不会于玉松公主有害?”
这个弟子自有他自己的主意,轻易不能说服。安叹卿走到霍去疾身边,蹲在他身侧,帮他递着磨枪尖用的物事。叹息一声,他说:“我不想哄你。玄鹤会的人对太子殿下忠诚不二,继承的是太子殿下的遗志。所以,如果玉松公主所作所为挡了玄鹤会的路……”
“我明白了。师父,我很抱歉,我不能加入玄鹤会!”霍去疾的脸色刹时就变冷了三分,声音低沉凝重,“一者,我对公主殿下发过誓,我欠殿下四十多条命,所以此生唯有以命报答。我只会忠诚于她,绝不背叛,否则我将无颜见家人于地下!”
“二来,”他正在磨枪的动作一滞,扭头盯着安叹卿,平静地说,“师父,我曾经听寿王殿下说过几句话。他的话向来很少,所以那几句我牢牢记住了。”
安叹卿知道寿王武宗厚年幼时生过重病,以致脑筋有些不大灵光。他一心专于武道,于谋略战术方面并不擅长。那么他能说出什么话来,竟然让霍去疾如此重视?
“我偶尔与寿王谈起镇北军诸事,他听过我讲述的凉山一役之后说,如果是他,宁愿与士兵共死,也绝不会抛下他们断后独自求生。”霍去疾正色道,“寿王殿下问弟子,让那些士兵断后牺牲己身,可曾问过他们的意愿?”
“弟子回答殿下,战势百变,断后之军有些是迫于无奈,也有甘愿替主效死的。殿下却说,哪怕他们都是心甘情愿地去死,但是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这并非天经地义的事情!”霍去疾脸色越发阴郁,轻声道,“蝼蚁尚且惜命,何况是人?活得好好的,谁愿意去死?即便那些不惜己身的人,其实他们也是不愿意就这么死了的。”
大军交战,战局瞬息万变,生死胜负无常。这种留下一支军队断后,保主将和主力撤退的事儿简直就是常例,是司空见惯再普通不过的战术要求。安叹卿慢慢皱起眉,沉声道:“当断不断,损失将更大。有得必然就有失。”
“别人我管不着,但是我,绝对不会去做牺牲别人来成全我自己的事情!”霍去疾嘴角挂上几分讥嘲笑意,问安叹卿,“师父,请恕弟子冒失。敢问师父,玄鹤会的行事,是否从来都没有利用牺牲他人之举?您大概想告诉弟子,成大事者应不拘小节吧?!”
安叹卿语塞。与霍去疾对视片刻,堂堂大周第一将竟然先垂下了眼帘,不敢再与这少年清湛如剑光的眼神再接触。“方才有人来送信,玉松公主在同福店宴请诸国质子,请你同去赴宴。”他缓缓站起身,拍拍霍去疾的肩膀,温和笑道,“换身干净衣裳再去吧。”
霍去疾点点头,提着自己的长枪走向演武场的出口。没几步,他忽然站住脚,转身对安叹卿说:“寿王殿下告诉弟子,其实那些话是他曾听玉松公主说过的。师父,弟子跟着这样的主上很安心,弟子不会被随随便便牺牲!”不会像他的家人那样,被当成草芥蝼蚁轻易碾死。
原来如此!安叹卿微笑说:“玉松公主确实是位良主。你跟着她,或许不能得到高官显爵,但过上安乐日子想必不难。”长叹一声,他又道,“这安乐二字,写起来容易,真正得到却不知有多难。去疾,既然你无意于此,我不勉强你。你还是我的弟子,我会尽心教你。”
霍去疾向安叹卿躬身施礼,感激道:“弟子多谢师父体谅,请您放心,弟子不会对任何人直言玄鹤会之事。”不能直言,却可以从旁提醒。这是他的小心思。
安叹卿目送霍去疾离开,在演武场呆呆站了良久,这才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向自己的起居之处。他反复想着方才霍去疾转述的那些话,不禁在心里感叹,玉松公主此言虽然是妇人之仁,但确实说出了实情。
心甘情愿为主上效死的忠贞之士,这世上绝对不少。然而人皆惜命,如果可以不死,他们也是不想就此离世而去的罢?安叹卿幽幽长叹息,有如此清醒目光的玉松公主,眼下风光无限,却不知未来境况会如何。
不禁又想起当年那些事,安叹卿的眉越皱越紧。有孝仁太子的玄鹤会和如今的玄鹤会大不相同。这么多年里,玄鹤会一直没有能够将所有人继续凝聚在一起的核心领袖,人人各自奔前程,各有各的造化。
世态凉薄,人心多变。当年在东宫意气风发、纵论天下大势的那些人,如今是否还能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什么?恐怕那些挚诚忠贞的誓言都已经变成了空洞干冷的口号吧。
第十五章 楚国地下交通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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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宁城东区的恭定大街,又被京中百姓称为质子街,只因这条大街上的一座大宅是专为楚国质子准备的。
周楚两国的表面功夫都做的很好,质子府宽阔豪奢,没有半分委屈之处。大周甚至还允许质子府自行购买奴仆。至于牙行送来的那些人里有多少是眼线……心里有数就行了。
当任楚国质子起居的内宅,除了美娇娘就是美少年,充分反应了主人的喜好。这天晚上又喝得烂醉如泥并且还鼻青脸肿的主人跌跌撞撞回了府,又是说又是笑的嘟哝着酒话,如往常一样只带了书童进了书房。不一时,房里就传出奇怪动静,呯呯嘣嘣的,还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发出的稀哩哗啦声音。
侍女和侍儿们早就慌不迭避开。曾经有人大着胆子试图靠近书房,倒是没听出没看见什么,第二天却被主家找了个由头活生生杖毙。从此以后,主人大醉回府携书童以不知名的方式醒酒,就再也没人敢往前凑了。
书房满地的狼藉,皱皱巴巴的书本和摔碎的瓷器玉器残渣到处都是。还有几个专门用于房、事的特殊物品随意扔在地上,但是质子府诽闻的男男主角却是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衣裳完整,相隔的距离也足有两丈远,还在随手将身边的物事扫落地上。
确定书房附近除了楚国的自己人,再也没有旁人,项巍使劲咀嚼着醒酒丸。轻轻摸了把还肿胀的面孔,疼得嘴角抽搐。咬牙骂道:“那娘们手真黑,本世子不会破相吧!?”
高竹猗挑起半边嘴角嘲讽笑道:“殿下。您也不长记性。报名的第一日您就被吉吉掴了两个耳光,今天又去缠她,当着寿王的面,她不恼羞成怒揍您才怪!”
话说今天晚上玉松公主在同福店宴请天字甲班诸位同窗,楚国人厚着面皮也蹭了去。饱尝了周国及其属国众人的白眼就不提了,单论别的这场宴席还是超赞的。
酒席没有摆在同福店前院,而是在后院住宿区的独门小院里。菜是宫里司膳宫女做的,美味又精致。酒是御酿,说是窖藏了三十年之久。就连那些技艺出众的歌舞伎也是同福店自家培养的。只为后院住宿区的会员贵客表演。
这喝着喝着,又喝多了。项巍酒意上涌,一时又忘乎所以。他倒是会挑人,居然奔了来自西疆的美艳女寨主吉吉而去。三言两语调笑之下,吉吉勃然大怒,也顾不得大打出手会不会惹请客的人生气,又把他给暴扁了一通。
此时听得高竹猗这么说,项巍呵呵傻笑两声道:“兄弟,哥哥我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漂亮女人和漂亮……呃,”他及时刹住,免得一会儿再被高竹猗打一顿,“她那喷喷香的小拳头打在我身上。我与她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嘛!”
好色到这种境界也算是难得。高竹猗好气又好笑,良久无语。不过项巍有个好处,他很理智。绝对不能沾的人他早早就掐灭了心思。
譬如他高竹猗,这姿色这身段。用那名对他存心不良如今已经投胎转世的侍卫统领的话来说,便是天下最勾人的男人。不仅勾女人。也勾男人。就为了这些浑话,高竹猗暴起杀人,而后确立了在楚国众人队伍里的最高位置。
可是自始至终,从见到高竹猗的第一面起,项巍就没有动过不该动的心思,并且将他的位置摆得很端正。也许,世子能这么听话,是高竹猗此行唯一能庆幸的事情。
“玉松公主不是个好糊弄的。”在房中缓缓踱步,高竹猗眼里精光四溢,显然正处于高度思考中,“咱们的戏恐怕难唱得下去了。不管唱还是不唱,我总觉得,玉松公主对咱们的警惕都不会消减半分。”
提起那个劈头盖脸把自己臭骂了一顿的主儿,项巍自己都没发觉,他眼中竟飘过一缕惧色。不同于站在他身后的高竹猗,他一直都直面着玉松公主的愤怒。当那个墨迹酣畅淋漓的“战”字扔向他时,他当真有刀光剑影扑面而来的感觉。
“竹猗,幸好那是个丫头,若她生为男儿身,咱们大楚恐怕就有难了!”项巍心有余悸,玉松公主那双怒火与战意喷薄欲出的明媚大眼在脑海里闪现,他不禁又打了个哆嗦。
“世子终于说了句明白话!”高竹猗倒是还有心情打趣项巍,却又哂笑道,“可见老天爷还是庇佑着大楚的。我前几天夜观星象,颇有所得。这几日也打听得周国朝堂波涛汹涌,未来必定还有大凶大险!”
就连那颗紫微帝星也蒙上了一层不祥的血光。高竹猗虽然还没找到这颗星的指向人究竟是谁,但他很相信自己的判断。也许不用自己出手,那颗星就能夭折。
项巍精神大振,周国有大凶险,对大楚来说便是大幸运。他自家知自家事,他的皇伯父老了老了越发昏庸糊涂起来。大楚这几年可谓是江河日下。不说后、宫被宠妃贞贵妃和宠宦韩秀儿联手搞得乌烟瘴气,就连朝堂也是乱七八糟。
不同于周国至今没有太子,楚国的太子已经当了三十多年,如今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些年,楚国太子与韩秀儿和贞贵妃争权夺势,很不得皇帝喜欢。若非碍于立嫡立长的建储祖训,太子恐怕早就被废黜。
项巍的父亲固山王是楚帝的幼弟,与太子年纪相差不大。因早年固山王的母亲和当朝太后是同盟,彼此还有些感情。楚国皇帝便给了固山王不小的权利,以帮着自己的宠妃和宠宦对抗太子。
但是项巍隐约看出几分,父王表面处处与太子别苗头,甚至明刀明枪地表态站在贞贵妃所出皇子那边,其实有别的打算。以前项巍只是有所猜疑,然而这回出质楚国之前,他竟然在父王的秘密别院里见到了星象殿的凤大巫,他早有的模糊推论便一下清晰起来。
所以项巍甘愿听从高竹猗的驱使,只因他知道父王的大业要成功,星象殿绝对是不可或缺的助力。只要父王成就伟业,他身为世子,前途自然无限光明。若能那样,此时的隐忍和委屈都是值得的。
这么些天的相处,项巍对高竹猗也有了评断。相比起高竹猗貌若天仙的外表,项巍更看重他的才能和他星象士的身份。若父王成就大业,项巍自然需要培养人手、建立自己的班底备储,高竹猗在他眼里就是可以招揽的大才,而不是供人取乐的娈童。
二人在房中又说了些以后要注意的事儿,高竹猗忽然示意项巍噤声。不多时,窗外传来几声猫叫。仔细听着这叫声,高竹猗对项巍点了点头,自己去打开了那扇窗。
从窗外跳入房中的这个人是标准的夜行者打扮,一身的黑衣。此人面目平平无奇,是扔进人堆里转眼就忘的那种普通人。
向二人躬身行了一礼,黑衣人低声道:“启禀世子和大人,今天打探的消息,周国皇帝打算在他临死前再公开新皇帝人选,并且还要设立辅臣以辅佐新君。”
项巍漫不经心的眼神里隐藏着若有所思。高竹猗微微蹙起眉尖,沉吟片刻后又舒展开眉心,嘴角也带了三分笑意。“这确实是个大消息,难为你这么晚了还冒险跑来禀报。”高竹猗扔过去一个荷包,“这是赏你的,奖励你用心办差。”
黑衣人接住荷包,直接塞进胸袋,又行了一礼道:“小人多谢大人赏赐。还想请大人的示下,太平玉松公主向天下征召公主府属官,咱们是否要安排人进去?”
“当然。”高竹猗已经打算自己也去考公主府属官,哪怕不能伺机有所作为,也能近距离接近玉松公主,以观察皇族中是否有人就是那名紫微星。但他在明处,行事诸多不便,那么便需要暗中的下属配合行动。
想了想,他说:“今日我听玉松公主的意思,考试应该不会容易。你不要挑多了人,只要两三个,但一定要有真材实学。人选不必是大楚的,更不能是在太宁城的探子,可以从咱们埋在周国属国的钉子里挑人。到时候你把人选的名单和他们擅长的事儿先报给世子与我,我们再斟酌。”
黑衣人领命离开。高竹猗徐徐吐出一口长气,对满脸茫然的项巍说:“难怪今日玉松公主要向殿下发作,原来如此!”
他知道项巍对政事真心不擅长,接着解释道:“周国皇帝迟迟不宣布储君人选,引得诸皇子都以为自己还有继位希望。如今他要在死后才宣布新君是什么人,倒是可以暂时稳住政局。但是我敢肯定,那些始终满怀希望,却最终落空的皇子将比现在就确定没有继位的可能要更加失望。”
“至于那劳什子辅臣,根本就是给新皇帝上的眼药。”高竹猗嘲讽道,“看来这周国皇帝对自己的这些儿子都很不满意,否则何至于如此安排?未来周国朝堂必将震荡。周国属国当中难免有首鼠两端之辈,所以玉松公主要借世子这把刀来试试那些属国质子的忠心!”
“若我所料不错,”高竹猗向来沉稳,但也因自己此时的这个猜测而兴奋难抑,“周国皇帝必定命不久矣!”
第十六章 先太子的猛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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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被暴扁了两次、连转身都疼痛难忍的某些人,武令媺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不得不说,酒精是拉近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重要利器。散席时,她明显感觉与同学们之间的疏远被驱散了许多,当然楚国人除外。
对武令媺而言,摆酒席最大的收获却是她对吉吉的检验还算满意。那是个表面直来直去、实际上肚子里很有些正主意的小姑娘。表看她生得烈焰红唇、勾魂水眸,又有一副前凸后翘的火暴身材,实际上纯情得很。
武令媺看得出来,吉吉这小姑娘是当真爱煞了小十二。不光是她,相信很多同学对此都心照不宣。虽然武宗厚这个木头愣小子半点风情也不解,吉吉该生气时生气,却仍然执着不懈于这份单恋,没事就跑来敬他的酒,旁若无人般与他说笑。
因不时关注吉吉的表现,所以武令媺瞧得很清楚,楚国质子喝多了拦着吉吉说了两句酒话,小姑娘看向武宗厚的眼神便满是惶恐不安,似乎唯恐小十二生气。于是楚国质子的脸又更肿了些。
天可怜见,吉吉狂殴楚国质子时,武宗厚还打算去拦来着。他还说吉吉这暴脾气真得找个人好好整治整治。武令媺听得小十二这不满吐槽,也想把他揍一顿。
对武令媺,吉吉除了恭敬,也很有想要亲近的心思。假如吉吉一味只粘着武宗厚。对她却有意保持距离,武令媺的评价分必定要往下降。只因她清楚。西疆女子性情直爽,爱屋往往要及乌。吉吉不可能不知道武宗厚与她的兄妹感情。若故意疏远以示单纯爱慕之心以表示不在乎武宗厚的身份,这反倒落了刻意。
西疆女子热情奔放、敢爱敢恨,很少有人会背弃情郎,倒是她们被负心人欺骗的故事在世间流传了不少。这些武令媺都知道。所以如果能确定吉吉爱的只是武宗厚这个人,而二人也能两情相悦,她会乐见其成。
单纯淳厚的小十二,尽管练他的武、谈他的恋爱,别的费脑筋的事情就交给自己来办好了。武令媺天不亮就起了床,迅速梳洗过后坐进暖轿去往乾宁殿。一路哈欠连天。
不同于武宗厚不用天天上朝,在这段敏感的时期里,她都必须上朝听政,睡懒觉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到了乾宁殿前,冷风扑面,武令媺刹时清醒过来。
她向殿前广场望去,御道两边和云阶两边都点着灯,将等候上朝的官员们照得一清二楚。她目力有限,看不见那些围成数团的官员都是些什么人。只能从他们朝服的颜色大致猜测。默默观察了会儿,她才缓步走向仍然紧紧关闭的殿门。
上朝得穿朝服,武令媺看看自己宫裙之上绣着的金龙,再扶了扶头上沉重的公主金冠。不禁将身体挺得更直了些。皇帝老爹给予她如此厚重的信任和荣宠,她绝不能辱没!
卯时正,九只红腰朝鼓由十八名金甲士擂响。乾宁殿的大门徐徐打开。隆隆鼓声里,轮值的礼部点卯官开始依循官位扬声叫名。哪怕是文安武安两殿重臣。此时也只能毕恭毕敬应声,而后排着队登上左右云阶直上乾宁宫。
并没有先行进殿。武令媺望向云阶的来处,她看到武宗厚迈着沉稳的步伐迅速攀登。昨天小十二喝了不少酒,她告诉过他今天不必来上朝,他怎么还是来了?
迎到云阶入口,武令媺很快就与武宗厚会面。瞧着他神清气爽,不像自己还有点饮酒过后的难受劲儿,她心里真是羡慕。“你来做什么?”她笑眯眯地问。
武宗厚从不对妹妹掩瞒想法,直截了当地说:“父皇叮嘱过我,在离京之前天天都来上朝。”
皇帝老爹的安排必定有深意。武令媺也没多问,瞧着那些臣子还在慢腾腾爬云阶,便将武宗厚拉到远远的廊下,仰面看着他直笑。小十二莫名其妙地摸摸王冠,扯扯身上王服,然后说:“妹妹笑得好渗人,怎么了嘛?”
武令媺用胳膊肘撞撞武宗厚的肚皮,攀着他的手臂,低声道:“我看吉吉挺好的。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她?”
用力点点头,武宗厚响亮地说:“喜欢!她会陪我打架!”
一头的黑线,武令媺嘴角抽搐,连声道:“你小点声!小点声!”这愣小子完全没听懂她的意思,她想仰天长啸。
话说,在即将开始的严肃朝会之前说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儿有点不大合适。只是她从来不留事情过夜,这些话她昨天就想问了,但碍于那么多人在场实在不好问出口。今日上朝肯定会涉及秘密建储和辅臣制的剧烈讨论,她也想说些轻松话题排解一下紧张情绪。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娶她当王妃?”武令媺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否则再谈下去还会牛头不对马嘴。
武宗厚愣住,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竟是极少见的欲言又止起来。武令媺当然惊讶,又捣了他两胳膊肘,催促他赶快表态。他才低低声地说:“妹妹,我母妃临终前叮嘱过我,千万不要娶西疆的女子为妻!”
等等!武令媺掰手指算了算,好似明惠夫人去世时,武宗厚应该只有四岁。那么小的孩子,能将母亲的临终遗言记得这样清楚,挺不容易。
“为什么不许你娶西疆女子?”武令媺不解地说,“我倒是觉得,西疆女子很是忠贞。”
“不仅忠贞,而且偏执。她们不许自己的男人还有别的女人。”武宗厚的神情蓦然深沉了许多,压低声音道,“我脑子虽然转得慢,但记性不差。母妃去世后,我被敦庄皇后养在她宫里。我无意间听得先皇后与人说话,才知道太子哥哥之所以缠绵病榻一年多,不是真的生了病,而是中了西疆女子的情蛊。他突然离世,就是情蛊之毒终究发作的缘故。”
武令媺目瞪口呆,实在没想到只是单纯想关心一下小十二的终身大事,却听到如此的猛料。不过她虽然对十几年前的事情不清楚,倒也知道当年皇帝陛下亲征西疆,就是因为太子的死似乎与西疆有关。
但是,不许自己的男人有别的女人,武令媺绝不认为这是偏执!这怎么是偏执呢?可她也知道,男子三妻四妾的普世观念在此位面才是王道。好在,公主的驸马是只能有公主这一位妻子的,不许娶平妻,更不许纳侧侍。
武宗厚干脆蹲下,凑到武令媺跟前,轻声说:“我去西疆的时候,听镇西军的老兵油子说过,太子哥哥巡视西疆时遇见过一位西疆女子。那时西疆与咱们大周经常打仗,太子哥哥有心带那女子回宫,却又有诸多碍难,后来没有成行。”
“所以就始乱终弃了?”武令媺叹了口气,嘀嘀咕咕地说,“堂堂皇太子,连娶个女人都这么难。他到底是只想玩玩就算了,还是真心没办法不得不放弃?唉呀,反正不管什么原因,他终究负了那女子。”
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番四周,确定附近只有跟随二人的忠心奴仆,武宗厚又道:“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在太子哥哥的身体里种下了情蛊。如果不与除了下蛊之人以外的女子亲近,蛊毒根本不发作。若是亲近了别的女子,不但身体会越来越虚弱,而且也不能让那女子有孕。”
难怪!武令媺恍然大悟。皇太子离世时虽然还不曾娶太子妃,但东宫也有数位御侍,可是他却没有留下一男半女。
武宗厚脑海中对嫡兄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不过他还留有的些许记忆告诉他,太子嫡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所有的兄长里,只有太子曾经抱过他,把他扛在肩头,经常陪他玩。
所以思及过往,武宗厚郁郁寡欢,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喃喃道:“太子哥哥好可怜,每天都要吐好多好多的血。他什么都吃不下,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只有嗅着一种很少见的奇花,他才能短暂地阖一阖眼。圣手神医奔波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没能救得了太子哥哥。”
手指在眼角揩过,武宗厚扁扁嘴,带着哭腔说:“我还记得太子哥哥薨逝时候的情景,他好像要把身体里的血都呕出来,一整天都在吐血。然后就……”
看来太子对年幼时的武宗厚挺好的,否则小十二不会有如此情真意切的伤心。武令媺拿自己的帕子给武宗厚擦眼睛,轻声安慰他:“宗厚乖,太子哥哥知道隔了这么多年你还惦记着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武宗厚幽幽叹了口气,抬头望向渐渐发白的天空,忧伤地说:“也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太子哥哥,他是个大好人。”
武令媺隐蔽地撇撇嘴,很想反驳说,如果他真的是个大好人,就不会死于情蛊发作。可以想见,皇帝陛下亲征西疆,那名给太子下蛊的女子也不会有好结果。
“你宽心吧,父皇肯定给太子哥哥报仇了。”说这话,武令媺心里有点不痛快。站在同为女人的立场,她倒是同情那位只求一心人的西疆女子。
“情蛊又叫同生共死蛊,太子哥哥薨逝的同时,那女子也必定死了。”武宗厚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苦兮兮地说,“这都是西疆老兵告诉我的。妹妹,我才不要娶西疆女子呢。”
武令媺瞅了武宗厚老半天,这才慢吞吞地说:“看来你也是个花心的。否则,你只娶她一个不就行了?!”她的心情莫名烦躁,狠狠剜了武宗厚一眼,拂袖径自往乾宁殿去。
第十七章 被弹劾了
武令媺看了眼站在殿内臣子中特别显眼的武宗厚,终于咧嘴对他笑了笑。她近几天火气特别大,其实她明白小十二的想法在此位面最正常不过,却还是禁不住的烦闷。她是看着小十二长大的,这娃没被她改造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男人,她觉着自己很失败。
但转念一想,她武令媺头顶又没有玛丽苏光环,还当真能彻底左右别人的想法?得了吧。再者,她也不能将自己的观念强加于人。于是释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小十二过得快活就行。
武宗厚方才被妹妹好没来由地甩了脸子,心里一直惴惴,眼巴巴地盯着她不放。见她展颜,他才放下心。刚刚回神,蓦然听得殿中臣子正在奏报的事儿,他勃然大怒,差点卷袖子要揍人。
武令媺被弹劾了。一位年轻御史正面无表情地说:“……殴打质子,于两国邦交有碍。公主殿下此举大大不妥!”
御史台都察御史是上柱国大将军谢骏的嫡长子谢孚,他是谢府唯一的文臣。武令媺缓缓将身体倚靠进王座,不露声色地着意观察谢孚的表情。她只见谢大公子敛眉垂目,像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她暗自想,这名御史敢当着她的面弹劾她,谢孚是否知情?
殿内气氛庄严肃穆,大约今日要议的事儿实在太大,到场的臣子数量仅次于大朝会之时。所以这名正五品的御史才有机会当殿弹劾武令媺。
不过,武令媺更关心的是,监国的禄郡王会如何处理这桩弹劾。在她看来。这名年轻御史身后的人,明面上是给她难看。主要针对的人还是禄郡王。
这可是个不小的难题。如今皇帝陛下打算秘密建储,禄郡王若是得罪了深得帝心的玉松公主。在二人早有嫌隙的情况下,谁知道这小丫头会不会从中使坏?
若是不处置,在大周与楚国还保持着明面友好之时,质子被打得鼻青脸肿,楚国使节必然会抗议,甚至向国内传送消息。说不定楚国的昏君奸臣们就会觉得颜面有损,头脑发昏犯了糊涂,提起大军兴事问罪。
若事情败坏至此,武令媺难逃罪责。禄郡王这个监国亲王也同样讨不了好。起码皇帝会认为他没有处理政事的才能。其实打仗他倒是不怕,怕就怕因此事再生出别的事端。
武令媺将此中关碍想得通透,她这个被当殿弹劾的人倒是老神在在,半点也不着急。反而禄郡王面色不虞,显然也是想到了关键的地方。
从王座上站起身,禄郡王侧脸看了看身后更高处坐着的小妹妹,这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你说她早不打,晚不打,为什么偏偏要在他监国的时候打呢?
“玉松皇妹。对御史此言,你可有话分辩?”不得已,禄郡王还要堆出笑脸来问话。
他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在三位监国皇子当中。只有自己不擅长于政事。但是尽管如此父皇都还许他监国之权,他由此认为自己还是有希望继承皇位的。所以,在这般紧要的时期里。能不得罪这个日日在父皇跟前晃悠的小妹子,就最好不得罪。
问我?武令媺心中暗笑。面上却一派严肃地说:“二皇兄,父皇只赐予孤乾宁殿听政之权。孤不能开口议政的。”
小狐狸!禄郡王暗骂,不得已对那名御史道:“你且将所奏之事细细写一份奏章递上来,本王会呈上父皇御览。”
好吧,禄郡王的处理手段众臣基本上都想到了。说实话,这样的中庸之法倒也算得上合适,只是显不出他的才能。
那名御史领了禄郡王的王旨,却不退下,再度开口道:“微臣还有一事要奏明王爷,如今玉松公主已然蒙圣恩开府设衙,按照规矩理应出宫入住公主府。”
咦?肿么今天不讨论建储和辅臣的事儿,尽拿她开涮?武令媺安安稳稳坐在王座中,但是大袖下的手指蜷了蜷,很想握成拳头将那名御史也揍一顿。但只有忍。前头她自己说了只有听政之权,现在当然不能就此事发表意见。
方才这名御史弹劾武令媺指使人殴打楚国质子,众臣皆默然。但是现在此言一出,又有数名御史和礼部的官员出列附议。
抬手轻轻抚摸遮住了朱砂痣的抹额,武令媺用手掌挡住自己阴郁眼神。她不明白,皇帝陛下早就说过即便她开府也要经常住在宫里,这些人为什么还急不可待地想她搬出去?难道她碍了什么人的眼睛?难道有什么人想做什么事情?
武令媺是个不折不扣的阴谋论者,想事总喜欢往深处远处去想。大臣们不说还好,一说,她更加觉得不能出宫离开皇帝老爹。禄郡王又大手一挥,让那名御史同样写奏章,他再转交皇帝批阅。
自来乾宁殿议政,先把小事解决,再来攻克难事要事。又议了两件事后,终于由礼部尚书打头,众臣拉开了秘密建储和辅臣制大讨论的序幕。
秘密建储,这没什么好说的,皇帝陛下已经做出了决定。大臣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对此都好一番歌功颂德,明确表示了支持之意。而辅臣制,这就难议了。反对嘛,是和当任皇帝过不去;支持么,又是与下一任皇帝过不去。
武令媺事先已经料到辅臣的事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出眉目的,她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但是眼瞅着老半天,朝臣们都只是说些左右逢源的场面话,试图两头讨好,她觉得腻味极了。
足足过去小半个时辰,终于有人出列表态:“微臣以为,皇上于文武二殿之上再设辅政大臣乃是于国深谋远虑之举。只是辅臣的职司是否会与文武二殿重臣和六部相冲突,还需明确界定。辅臣的人选也是重中之重!”
原来是谢骏大将军朗声陈词。武令媺有点觉得他是皇帝老爹的托儿,否则任由这些大臣再打太极,这事儿不知要议到什么时候去。她向来认为,早做决定早安心。
谢骏表明赞成辅臣制后,又陆续有几位大臣表了同样的态。武令媺注意了一下,这些官员当中既有高至正一品的朝廷大员,也有位低的五品官员。虽然安绥老将军不置一词,但是安叹卿附议了谢骏所言。
此外,以怀睦老亲王为首的几位立场中立的宗室亲贵也出列表明了态度。这些人里有武宗厚。武令媺便知道,从来上朝就打盹的小十二肯定是得了皇帝授意来发言的。
禄郡王示意群臣肃静,笑道:“父皇打算设立辅臣辅佐新君,这是父皇的好意,我们几兄弟都是赞成的。”
便有大臣在暗地里大骂,既然你们这些皇子都赞成,怎么先前没有一个人表明意思?你们那一党的人也都像被缝住了嘴巴也似一声不吭,倒坑得咱们在这儿两面不是人。
“如今要议的就是辅臣的人选。”禄郡王扫视众臣,缓缓道,“父皇的意思是在文武两殿臣子中各选两位,再选三位宗室,一共七人。怀睦叔祖,不知宗族会可有决议?”
怀睦老亲王出列,向禄郡王欠身行礼。禄郡王急忙避开,并且深躬还礼。老亲王手抚白须,笑眯眯道:“皇上交待的事儿,咱们个个都上心。昨儿下午,本王就召集族老商议了一番,定下了九个人选供皇上圣裁。”
武令媺立刻竖起耳朵聆听。老亲王念了九位宗室的爵位和名讳。人选当中并没有老亲王自己,但有他的次子,目前就任镇西军大都督的襄郡王。她比较熟悉的人选还有玉牒司主管肃亲王。当老亲王念到武宗厚的爵位时,她吃了一惊。
很显然,武宗厚也不知道自己居然会入选宗室的辅臣人选,满脸的茫然。武令媺微蹙眉尖,除了武宗厚,宗室辅臣人选里没有别的皇子。
静下心来思考,武令媺发现怀睦老亲王提交的九名人选在年纪上很有点意思。就她所知,其中有五人,年纪都在四十五岁以上,年纪最大者已有七十岁。另外四人,除了武宗厚还不到二十岁,其余三人都是三十到四十岁的壮年。
武令媺很清楚皇帝陛下设立辅臣的用意。这些压在新帝头上的大山绝对不是摆设,是要当大用的。而辅臣由上一任皇帝指定,新君绝不可能自己给自己压一座大山。这样说来,如果辅臣年纪太大,在新朝根本就走不了多远,又如何能长久尽责?
怀睦老亲王虽然摆出了九个人选,但武令媺敢肯定,那几位年高望重的宗室恐怕于辅臣无缘。倒是年纪在三十到四十岁左右的宗室有很大的入选可能。
至于武宗厚能入选,无外乎是占了一个皇子的名额。其余皇子,废成庶人的、圈禁的、刚回国没有资历没有声望的、再加上想当皇帝的,看来看去,也就小十二能做代表。
武令媺不得不感叹,老亲王果然是老姜。宗室当中垂涎辅臣之位的人肯定不少,老亲王将圣意揣摩得透透的,宗室的辅臣人选估计不会再有人加入,就在这九个人选里出了。
至于臣子中的辅臣人选,文安武安两殿重臣,若是缩小范围那就仅限于御前行走大学士和上柱国大将军;如果皇帝陛下要扩大甄选范围,那得连御前行走学士和柱国将军们也都算上。啧,有的选哪!
第十八章 离宫准备
弹劾武令媺的御史有备而来,下了朝就将自己的奏章呈给了禄郡王。她回到长乐殿,刚刚与武宗厚吃了几块点心垫补肚皮,季良全便亲自过来传皇帝的口谕。
禄郡王的手脚可真心不慢,并且事情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听着季良全传达的圣谕,武令媺的眉越皱越紧。她家皇帝老爹让她收拾收拾细软,六天以后就是黄道吉日,适合正式入住公主府。
“良全公公若是不忙,就在我这里坐会儿。”武令媺伸手虚引,示意季良全坐下。她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说,“若论起规矩,我也知道早该离宫。只是我实在舍不得父皇。”顿了顿,她加重了语气道,“更放心不下父皇的身体!”
季良全只坐了半边锦墩,欠身微笑道:“殿下的心思,皇上都明白。皇上让奴婢告诉您,您只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什么事都不用您操心。再说宫里也还有您的母后娘娘呢。”
“父皇……心意已决了吗?”武令媺尤不死心,眼巴巴地瞧着季良全,“良全公公也认为我应该离宫?”
“殿下,万事有皇上,您放心就是!”季良全笑眯眯地说,“您如今上上下下的事情多得很,其实没什么时间陪着皇上。不如正式离宫,免得落人口舌。如今各位王爷和公主将自己府里的宝贝疙瘩都送了来,皇上也可稍解烦闷。再说您每天都要上朝,朝会结束之后给皇上请安就是。”
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武令媺总觉得季良全这番平平无奇的话里总有几分异样之处,他的笑容也似乎隐有深意。等等!他刚才说“宝贝疙瘩”!我去。这不就是人质嘛!?
为了讨皇帝陛下的欢心,各府送去的可都是自己府里最可爱最聪明最讨人喜欢的小朋友。武令媺暗自唾弃自己这回反应如此迟钝。
她的心情霍然开朗。想到皇帝老爹让她离宫,恐怕也有别的意思。倘若宫里发生什么不测之事。她不在,自然就不必冒风险,更不必承担责任。毕竟,前段时间乾宁宫在她一手掌控之下。
这样一想,那名在早朝时参奏她的年轻御史,大有可能就是皇帝陛下的人。假如什么理由也没有皇帝陛下就让自己离宫,必然会引人怀疑。这下有了过墙梯,自然就顺理成章,而且还能让上谏的朝臣们高兴。武令媺心念电转。又问道:“良全公公,我使人揍了楚国的质子,父皇生气了吗?”
“皇上什么也没说,但奴婢看得出来,皇上高兴着呢!”季良全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低声道,“您可不知道,前几天听说楚国质子的张狂行事,皇上生气得很。”
武宗厚插话道:“早就该打了!”又问武令媺。“妹妹,公主府那么大,即便你把长乐殿的奴仆都带去也不够。反正我即将去龙骧军上任,不如将我府里的人都给你使唤?”
季良全接嘴道:“倒是不用寿王殿下忧心。公主府那边本来就有三百奴仆。以前王府内宅的内监和宫女基本上都被皇上带进了宫里。皇上打算将王府送给公主殿下时,便早早做了打算,挑选了一些可靠的宫人提前在公主府准备着。外院服侍的人。则是早年的王府旧人及其家人,全部都是家生子。您放心使唤就是。他们签的都是死契,这不。皇上让奴婢把身契都给带来了。”
跟着季良全的小太监小步上前,将捧着的一个木头匣子高举过头。武令媺示意掌事宫女萧泠将匣子收下,心里酸酸的。皇帝老爹什么都给她安排好了,不走是不行啦。
季良全见武令媺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又劝道:“殿下,离宫这是迟早的事儿,您不要太伤心了。您一伤心,皇上面上不显,心里肯定也会难受。回头去谢恩时,您可要高高兴兴的才是!”
沉默数息,武令媺对季良全勉强笑笑,轻声道:“我明白,父皇也舍不得我。良全公公,还请您多加小心服侍。父皇若是哪儿不舒服了,还请您即刻派人出宫来告诉我!”
季良全赶紧站起身,躬身行礼道:“请殿下放心,奴婢一定尽心竭力服侍皇上,也会及时请殿下入宫看望皇上!”
“良全公公你坐!”武令媺摆摆手,“我是您看着长大的,您在我面前不用拘礼。”
“谢殿下!”季良全重新坐下,接着道,“奴仆倒是好办,精锐的亲卫却难得。因事出紧急,皇上便说,龙骧军会拨出五百人暂充您的亲卫。”他瞧了武宗厚一眼,又笑道,“寿王殿下早就禀明皇上,要赠予您一百飞熊骑。余下亲卫的名额,公主殿下随意。”
“多谢父皇为我考虑周全。”武令媺又看向武宗厚,笑道,“也谢谢十二哥的好意,我就不客气了。”
如今还留在寿王府的飞熊骑都曾经和小十二在西疆出生入死过,是他的绝对心腹。别看他外表憨厚,反应也慢,其实心里明白着呢,飞熊骑个个对他死心踏地。
武宗厚憨憨一笑,挥挥手道:“飞熊骑不满编,我本来就打算去龙骧军招人。我原来想干脆给你四百,但父皇说一百人就行了,还说你皇庄上的人也要安置进亲卫。”
亲王的亲卫才八百人,飞熊骑好似只有六百余人,确实不满编。小十二又是个实心眼儿,严格遵守大周律招收护院。寿王府的武装力量本来就不算雄厚,他如果真给了自己三分之二的人手,他去龙骧军上任便要显得寒碜。
想到这里,武令媺摇头道:“父皇说的对,你不必为我操心,那四百名额我确有用处。”
她知道这个小哥哥对自己的好,也没有矫情再说什么,只是吩咐小厨房仔细整治好菜,要留武宗厚用了晚膳再出宫。武宗厚咧开大嘴直笑,高兴得很。
如果不是事出紧急,五百龙骧军武令媺也不想要。她宁愿慢慢培训皇庄里的娃娃军,再将他们安排进亲卫部队。可惜她以前不够大胆,娃娃军的人数太少。即便加上身为预备役的“运动员们”也远远不够。而公主府那么大,必须要充足的人手才能守卫周全。所以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季良全含笑瞧着小兄妹,这时才又说:“内卫是皇上的赏赐,算入内监,不占亲卫的名额,也给您准备了两百人。除了五十名是老手以外,余下一百五十名都是刚结束训练的干净的新人。皇上知道您看重金统领,已经恩旨给他加了从三品内卫刑堂供奉的虚职。”
长乐殿以前有三十多号内卫,皇庄遇袭后,皇帝陛下又拨给武令媺五十个人。现在再加上这两百人,她名下的内卫数量绝对是众王和众公主之中的翘楚。
另外,武令媺原本打算给金生水弄到正四品的品级,却没想到皇帝老爹这么大方。内卫刑堂供奉平时只是虚职,手里并没有管事管人的实权,但是在紧急情况下却可以暂时行使刑堂刑卫之职,在内卫系统中的地位相当于各卫大档头。
金生水就在旁边候着,闻言跪倒大力磕头谢恩:“奴婢叩谢圣上隆恩,奴婢必定肝脑涂地侍奉公主殿下!”如今他手头也有小三百号人,而从三品的品级也将注定他在公主府的地位会仅次于正三品的文武属官之首。
季良全不敢多留,提出告辞。武令媺让总管太监和掌事宫女两个人把他送出长乐殿。她起身在殿内踱步,心中尤惴惴。皇帝老爹一意让她离宫,又把各府的心肝宝贝弄到宫里来当人质,防范之意尽显。那些皇子也不是傻的,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事态……只怕更严重了哪。
武宗厚倒也知道武令媺在担心什么,憋了半天说:“妹妹,父皇英明神武,凡事都有主张。就算你愁白了头发,你现在也做不了太多事情。良全公公说的对,父皇只会愿意你高高兴兴地离宫。”
脚步顿住,武令媺直勾勾盯着武宗厚。小十二说得太对了!她在宫里既没钱也没人,哪怕放心不下皇帝,也不能做什么事情。反而离宫以后,正经把宗务司的差事给办起来,多多赚钱,再培养出一支忠诚于自己的亲卫队,才是正经应对之策!
当下将踌躇忧虑一扫而空,武令媺振奋精神,将宫人中的头头脑脑召来开会,将皇帝的旨意传达下去。上次双向选择之后,她确定了要带出宫的人选,此时让掌事宫女萧泠一一宣读。这些宫人不仅要给她整理带出公主府的物事,自己的东西也必须准备妥当。
如今在武令媺身边服侍的六位大宫女,都是她一手提拔的,她们全部表示愿意离宫去公主府。武令媺对此颇感欣慰,品性才能都合乎她意愿的大宫女培养起来不容易。她们都是她的臂助,她也想带她们一起走。
只是萧掌事年届宫女惯例离宫的年纪,她不愿离宫。武令媺便提拔了司宝大宫女樊梓臻暂领公主府内宅掌事宫女之职,让她和也去公主府的总管太监方德旺一起统筹安排。
说是六天以后正式离宫,其实很多东西现在就要先运送过去,妥当布置起来。到了黄道吉日的那天,武令媺直接去公主府就行了。
第十九章 手握乾坤
武令媺在长乐殿住了这么多年,东西都是用惯的,还真舍不得就此抛下。她的宝贝也多,光是她的小库房就整理了足足两天,按照宝物的珍贵程度一一装箱待运。
虽然公主府的家俱什物都是现成的,但是长乐殿的寝殿未央殿的所有家具都要送去公主府。皇帝陛下的旨意,说要在公主府给武令媺布置出一个与未央殿一模一样的寝殿来,以免她搬到陌生地方心里不安睡不着觉。
不光是寝殿,公主府的藏也相当有规模。长乐殿收藏的书籍全搬走,皇帝陛下还命人将他自己收藏的好些珍本善本都送了过去。
就为着操心武令媺的凤辇以后难免磕了碰了要修理,皇帝竟然让季良全把宫里仅余的巫木和专门建造辇轿的匠人都打包送去了公主府,不知惹得多少人眼红。别的细碎事项,他也不知让内监来长乐殿传过多少次话。
然而武令媺去给皇帝陛下请安时,从他那里又感觉不到什么分离的愁绪。皇帝陛下的一腔父爱,尽数表现在那些水磨功夫上了。
此外,不光是明面上看得见的东西,在皇帝陛下让季良全送来的奴仆身契匣子里,武令媺还发现了一叠总计五十万两的银票。这是她家皇帝老爹私下给她的私房钱。
过了两日,魏国代侯拓跋靖终于就那些玉脂香蜜牧场和土地与朝廷达成了协议。武令媺又得到了一笔多达一百六十万两银子的财富。
她过去以为提前支取去买地的一百多万两银子是食邑贡银,后来才知道是皇帝陛下的私房。这回她便想着将这些钱还回去,毕竟数目不少。不过皇帝陛下没要她的。说她喜迁新居,那些钱就是父皇的贺礼。
先前皇帝就拨给武令媺一百万银子的安家费。这倒是从国库支出的。如今他又私下里给了她一百五十万,加上买地卖地增值的六十多万。她如今也坐拥三百多万两现银。
不同于好些宗室居住的府邸属于国家所有,由国家负责整修。公主府是武令媺的私宅,修缮什么的都得她自己出钱。好在宅子不久之前彻底整修过,三五年以内于修缮事上应该花不了多少银子。她大可以拿着这笔钱去投资。
宗正局那边差不多讨论出了章程,要将宗务司分成两个部门。想来等她搬去了公主府,就可以大展拳脚了。忙忙乱乱了几日,到了瑞王给儿子做满月酒的日子,武令媺下了朝换了衣裳就去长青殿,打算陪皇帝老爹唠会儿嗑再走。
这天估计是个好日子。大周派去楚国“游学”的队伍终于启程。武令媺来到长青殿时,正好碰见马上就要离国远去他乡的前祥王的嫡长子拜别皇帝陛下。
就出质人选之事,除了武宗厚放言大周无需向楚国派出质子以外,皇子们呈给皇帝陛下的奏章上写明的都是同样的人选。为着出质好看,他们奏请皇帝,将前祥王的嫡长子册为义国公。这孩子原本从天潢贵胄变成了草芥庶民,即便如今又有了爵位,对他来说未来仍然是悲剧。
武令媺与大多数侄儿侄女们都只是泛泛的感情,祥王阖府之所以遭难。也有触了她霉头的缘故。但此时看见这个被至亲们再一次摧残了人生的侄儿眼神呆滞、表情麻木,她心里并不好受。
瞧着那孩子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长青殿,武令媺让金生水回宫去取了两万两银票送给他,一万是她的。一万是她帮武宗厚给的。金生水回来后说,义国公向着长乐殿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武令媺叹息着说:“我还以为他不会收。”
“义国公是个明白人。他还请奴婢带话给您,您和寿王殿下这段时间对他们府里的恩情。他们都记着。”金生水微声道,“义国公恨的是旁人。”
这个旁人。自然就是那孩子的亲叔叔瑞王了。同胞兄弟两相对比,一个的嫡长子凄凄惨惨去国远行当人质;另一个的嫡子今日大办满月酒。宾贵盈门、冠盖满街。
给卧床的皇帝陛下念了一会儿诗书,时间转瞬即逝。武令媺查看了皇帝的午膳单子,又仔细嘱咐了一番宫人们,这才弯腰给皇帝掖紧被角,握着他的手笑道:“儿臣去喝十哥家的满月酒,很快就回来。”
皇帝陛下的精神还算好,只是身体虚弱起不来床。他无力地捏捏武令媺的手指,微笑着说:“我儿不必着急,不要喝太多酒。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见皇帝陛下灰白鬓发和胡须有点乱,武令媺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玉梳慢慢给他梳理,柔声说:“父皇让孩子们都去赴宴,儿臣就请了母后来陪您,她很快就到。”
“好。”皇帝陛下恹恹应了一声儿,阖上了眼睛。武令媺瞧着父皇日益消瘦的脸庞,仰脸将眼里湿意逼回。方才季良全说,圣手神医还有两天就到太宁城,真是太好了!
不一时,徐皇后进了长宁殿。武令媺给她见了礼。徐皇后拉着武令媺的手,轻声道:“开府以后少不得要花银子,母后给你准备了三十万两银票,刚刚送去了长乐殿。”
徐皇后娘家并不显赫,她在宫中又禀持着无为而过、平淡度日的原则,能拿出三十万银票相当不易。但武令媺没有拒绝,点头道:“儿臣多谢母后。”
她若是真心把徐皇后当母亲,这份厚礼就不能不收。徐皇后果然高兴,欢欢喜喜地把她送出了长宁殿。
武令媺在皇宫门口与等候多时的武宗厚会合,小兄妹俩一起去了瑞王府。瑞王亲自等在王府门口迎接,安排二人单独坐了一间厢房,等待开宴。
没过多久,便有这些天在长青殿陪伴皇帝的一众小朋友前来请安。他们的年纪都不大,请了安也没有急着离开,说是他们的席面离得不远,一会儿直接入席就是。
武宏嗣向来与小兄妹亲近,言语间自然比旁人多了亲昵。武令媺前段时间忙于侍疾,挺久没见他,不免与他多顽笑了几句。不过她向来会做场面活儿,当着孩子们的面不会太过厚此薄彼,于是拿着京里的趣事儿忽悠一众小朋友。
孩子们各有各的性格,不过总体还算活泼。有了对比,武令媺很快就发现武赟嗣比以前还要安静。他更显得不合群,只是偶尔与站在他身边的淳和郡主说上两句话。
淳和郡主与武赟嗣年纪相仿,也是安静的孩子。也许武令媺的目光并不隐蔽,武赟嗣和淳和郡主说着说着话,忽然心有灵犀般同时扭头向她看来。
武令媺脸皮厚,没有半点不自在,咧嘴冲二小笑了笑。那俩小孩儿忽然微红了小脸,齐齐低下头。耶,有情况啊。不会吧?这么点的年纪……
“小皇姑,你瞧什么呢?”武宏嗣牢牢占据武令媺身边最近的位置,已经打定主意赖着不走了。
“赟嗣,你上回交来的功课我已经抽时间看了,回头你到长乐殿拿回去。”武令媺笑吟吟地瞧着那边俩小的,又道,“淳和,你画的那幅秋意图我很喜欢,谢谢你!”
武赟嗣恭恭敬敬作揖行礼道:“侄儿多谢小皇姑,占用了小皇姑的时间,侄儿心中不安。”
淳和郡主郑宛澜福身道:“宛澜不敢当小皇姨夸赞。”
别的都好,这俩孩子最守规矩,与他们在一起,总让武令媺觉得拘束。她一时意兴阑珊,只是对那二人笑笑便作罢,仍听武宏嗣说小笑话儿。
守在房外的金生水忽然进门禀道:“公主殿下,瑞王妃、瑞王平妃带着小公子来给您与寿王殿下请安了。”
“快请进来。”武令媺站起身迎接。
很快就有两位华服妇人进来,正是武令媺的两位嫂子。彼此见了礼,瑞王平妃从乳娘怀里接过今天的小寿星,亲自抱着送到武令媺和武宗厚面前。
“侄儿给小皇姑和小皇叔请安了。”瑞王平妃抱着襁褓里的婴儿给小兄妹俩欠了欠身,眼角眉梢满满的都是喜色。
时已是暮春,今日天气又好,小寿星只穿着绣有“福”字纹的轻薄锦缎衣裳。他两只胳膊挥啊挥,小拳头攥得铁紧,呀呀不知在说什么,半点不怕生地扭着脖子去瞧众人,天真无邪的神情可爱极了。
孩子们也围住小寿星看稀奇,不知是谁掰开了小寿星的小拳头,众人便看见那只小巴掌心上似乎有图案,由线条组成。瑞王平妃惊讶道:“这孩子从出生起拳头就是紧握着的,咱们怕伤了他,不敢用力去掰。没想到今儿倒是松开了,只是这掌心上面是什么?不像是掌纹呀。”
这话立时让孩子们好奇心更胜,小寿星的另一个小拳头同样轻而歇举掰开,掌心也有类似的奇怪图形。淳和郡主忽然呀了一声儿,迟疑着说:“表弟掌心这些画儿,仿佛是易经里的卦象,有点像乾卦和坤卦呢。”
武令媺默然。手握乾坤,好一个“手握乾坤”!泰王有紫微金鳞的武赟嗣,瑞王平妃便诞下“手握乾坤”的儿子。在吉兆继承人方面,这俩货算是打平了吧?!啧啧!
第二十章 她的世界
寿王府飞熊骑统领陌辰璟由“森之血银”大人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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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府设衙之礼,就是正式的离宫之礼。所以这回武令媺住进公主府,并没有大张旗鼓划拉一堆人来重新搞仪式。
下了早朝,她就到长青殿给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郑重磕头拜别。皇帝陛下赐给她一枚随时可以进宫的金龙令牌,她领了长乐殿最后一批没出宫的宫人,轻车简从去往公主府,这就算是搬家换地图了。
告别时,武令媺的心情很平静,皇帝陛下也没表露出任何别愁离绪。毕竟她只是离宫居住,又不是下嫁出阁。走下云阶,踏上凤辇之前,她扭头后望,远远眺见乾宁殿正对着广场的天台之上站着一群人,当中有人明黄衣袍灼灼耀目。
武令媺忽然悲从衷来,泪水夺眶而出。那是她的老父亲强撑着病体,正在目送她离开。她跪倒在广场上,望着那隐约的人影号啕大哭,重重地磕下头去。能拥有一位铁腕帝王深沉真挚的父爱,她觉得是她此生最大的幸事。
季良全领了皇帝陛下的旨意,要将武令媺送到公主府。见此动人情状也是眼含热泪,他急忙上前搀扶,低声劝道:“殿下,不可如此啊。您这般,不是让陛下越发伤心?”
武令媺哽咽着,对着乾宁宫行了三跪九叩大礼,这才起身重新登上凤辇。队伍沿着御道迤逦经过文安武安二殿,除了王爷们。其余在殿中办公的重臣都毕恭毕敬跪候在旁相送。她透过窗户往外看,李循矩也在跪送的人群中。只看了他一眼。她便将目光撇开。
其实公主府离皇宫并不远,出了宫门再打马一刻钟也就到了。然而当宫门徐徐阖上时。武令媺却觉得自己即将身在千万里之外。这道威武庄严的朱红大门将她与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男人分隔开,从此不得宣诏不得觐见,早朝后请了安若是无事也不能多逗留,她失去了承欢于父亲膝下的自由。
紧紧攥住手中坚硬冰冷的金龙令牌,武令媺的心口隐隐作疼。皇帝陛下赐予她这道通行证让她随时可以入宫,但她明白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当时殿中除了帝后二人,就只有她,并无旁人在场,她隐约明白这枚令牌的存在应该是秘密的。
也许。若今后会发生什么不谐之事,这枚令牌就会派上大用场。如此令人不安的想法在武令媺脑海中一掠而过,她深深望了宫门最后一眼,看向前方的眼神坚毅狠决。困在那里面的人是她唯二的亲人之一,不管是谁伤害了他,那就是她的敌人,死敌!
没走多久,方德旺进入凤辇禀报,说是寿王殿下带着家将队伍来接她。武令媺知道今天是武宗厚离京去平、阳、县龙骧军上任的日子。他必须掐着时间离开,便急忙出了凤辇,站在围栏内与他说话,劝他赶紧启程。免得被言官弹劾。
“短短时间的路程,我送你到府门就走。”武宗厚却很固执,执意要护送。他今日没有穿王服。高大魁梧身躯尽数被黝黑甲胄覆盖,整个人就像被钢铁铸就。沉凝厚重如山。
小十二的盔甲是皇帝陛下所赐,乃天下有名的千叶鱼鳞重甲。行动时。一片片鱼鳞状的甲片就会哗啦啦作响,好似水波的声音。若是打斗时运起内力,鱼鳞甲片便会发出宛若大海恶浪澎湃般的巨大声响,借以干扰敌人的注意力。
这副重甲锻造时掺杂了天外陨星铁,不是武宗厚这样天生神力的绝世猛将,只怕会被甲胄给压垮。所以,即便是产马大国梁国最好的战马也无法承载武宗厚与重甲的重量,此时小十二骑的是他在西疆亲手收服的大黑熊。
这头憨货居然也享受了顶盔贯甲的待遇,要害部位都被铁甲遮住。熊头所戴头盔顶端左右各延伸出两支尖锐微弯的利角,角尖在春日暖阳照射下闪烁着针尖般大小的寒光。
武宗厚身后则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飞熊骑,青色盔甲在身,柔软披风垂落于马背。这一众精锐骑士的头顶上空,插翅飞熊黑旗和杏黄亲王旗徐徐飘扬。
便是在这支沉默行进的队伍簇拥护卫下,武令媺抵达位于紫衣巷的公主府。武宗厚身穿重甲,动作却依然灵活。他将武令媺从凤辇上抱到公主府最高的台阶上,低声道:“妹妹,你要好好保重!”
武令媺用力点头,亲手将兄长头盔的覆面甲拉下来。手掌在冰冷头盔上摩挲十数下,她凝视着没有被头盔遮住的武宗厚饱含暖意的黑眼睛,认真点头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不要担心!十二哥,你自己也要保重!”
又转头看向飞熊骑的统领陌辰璟,武令媺肃容道:“陌统领,孤把寿王的安危交到你手中,你万万不可让孤失望!”
公主殿下这话说得蹊跷,到龙骧军上任又不是去西疆打蛮人,在京城附近能有什么涉及安危之事?但陌辰璟还是在马上以拳重击左胸,躬身行礼,大声道:“王爷安,卑下安!”
飞熊骑众将士异口同声,齐齐行军礼怒吼:“王爷安,卑下安!”就连他们的战马都仰脖长嘶不绝,倒是武宗厚和大黑熊表现得格外淡定。
最后摸了摸武令媺的头发,武宗厚在她肩上轻轻地压了压,无声传递自己的心意。他转身骑上大黑熊,熊爪着地飞奔。这支铁甲骑兵便宛如一股黑色的洪流狂涌向前方,眨眼便消失于紫衣巷的尽头。
小十二也走了。武令媺目送飞熊骑离开,默默地想,她的亲爱的人们都远离了她,但她并不孤单!
府门早已大开,凤辇太大,只能从侧门由司轿内监赶进去。武令媺任命的几位中层迎出来,给她请过安,簇拥着她经过三道高大围墙,进入了公主府的外院。府门在她身后隆隆阖上,这方小天地从此就是她的世界,她一个人的世界!
宽敞的外院广场里黑压压跪着一地的人,鸦雀无声。公主府所有的奴仆都在这里等着武令媺这个主人,中层们找到自己的位置,各归各位。
人群左边是以霍去疾和木愚为首的亲卫们,其中包括了五百龙骧军、一百飞熊骑以及她的娃娃军;右侧则是以樊梓臻和方德旺为首的内宅宫女和内监们;中间的那些灰袍百褶裙少年青年,便是以金生水为首的内卫们。
真是年轻。武令媺扫视着这些朝气蓬勃的面孔,他们和她一样年轻,一样拥有无限的未来。只是不知三年、五年、十年过后,除去临时借来的龙骧军,现在向她跪拜的这些人里还会有多少人仍然待在她身边。
“你们如今都是孤的人。忠心待孤,孤也绝不吝惜赏赐和提拔!你们的亲族,孤也会善待!”
“如果背叛,无论府里的山还是湖,都不会嫌养料太多!孤不过问情由,背叛就是背叛,有一万个理由都改变不了!”
武令媺俯视眼前恭恭敬敬的人们,发表了她独立生活的第一次训令:“这样的话,孤只说一次。以后若有新人进府,管事者也只对新人说一次。不相信的人,尽管用自己的脑袋和亲族的性命来试试公主府的严规究竟是不是空口白话!”
“卑下(奴婢、小人)绝无二心,愿为公主殿下效死!”这是山呼海啸般的宣誓效忠,却不知其中有多少的真心。
武令媺当然不会把人们的誓言当真,路遥知马力、日久才见人心。她在众人面前缓缓踱步,开始正式宣布各项任命。
文职属官现在尽数空缺,只等着三个月以后的招贤考核。武职属官,即是以霍去疾为亲卫统领的一干亲卫。包括五百龙骧军、一百飞熊骑以及一百五十名娃娃兵。
娃娃兵是自家人,武令媺知之甚深。这些特种兵,由她直接掌控。武令媺与寿王府的关系何等亲密,虽然不敢说把人认全,飞熊骑的主要将官她都认识。武宗厚送来的人,是飞熊骑精锐里的精锐,皆为百战勇将。
五百龙骧军是客军的性质,不过却是当初将霍去疾护送回京的安啸卿的亲信部队,当中甚至还有十位龙骧军培养的兵王。他们的首领是一位名为安烈的年轻红缨家将。
就是因为如此,武令媺有点儿拿不准怎么安排龙骧军。她估摸着他们其实就是她家皇帝老爹给她的人手,只是打着个暂用的旗号罢了。因为这个暂用,圣旨里没有说明期限。毕竟大周军队有规定,正规军是不能被调为王府和公主府亲军的,只能从预备役里征调。
才刚开始相处,武令媺不会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胡乱安排岗位。所以武职属官里,她只任命霍去疾为亲卫统领,安烈为副统领,然后让他们二人对兵士考察以后再任命。
皇庄里的“运动员”们当中也有一批人手进入公主府,他们将成为府中的护院,活动范围为外院。木愚成为护院总管,他的麾下还将迎来风峡派的好手和响应武令媺招贤榜而来的江湖豪客。
第二十一章 明悟气运柱
公主府外院总管凡米来由“凡人蠢米”大人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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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殿的宫人与皇帝陛下挑选过后送给武令媺的宫人组成了公主府的内宅服务系统。樊梓臻就任掌事宫女,由四位正式大宫女和两位代理大宫女辅佐。二十八名一等宫女帮她们分担差事,一等宫女之下又有二等、三等宫女们办差。
方德旺仍是总管太监。但鉴于内监的人数远远超过了长乐殿时期,武令媺任命了两位宅中留守的内监为副总管襄助他。内监们只在内宅办差,职司与在宫中并没有两样。
只是,来自长乐殿与公主府的驻宅宫人之间还需要时间来磨合。在武令媺看来,新老两个公司合并,员工之间产生摩擦乃至嫌隙这无法避免。只要员工们不耽误工作,她其实乐见竞争产生。有竞争才有进步。
不过这种情况不会在公主府的外院奴仆中产生,因为他们全部都是皇帝陛下赠给武令媺的家生子,没有掺进旁人。现在刚进府,武令媺并不打算改变这一状况。她让他们仍然各司其职,职位方面也没做任何更改。
外院总管凡米来是皇帝陛下母族那边的亲戚。若较真论起辈份,他还要叫武令媺一声表姨。前两日,他便由皇帝陛下安排进宫见了武令媺。她由是知道,这位见人便带三分笑的凡总管,别看年轻,却早就在江湖闯出偌大的独行客名声。
内卫由金生水统率,直接对武令媺负责。当中细分出专司护卫的豹卫、专管调查收集分析情报的鹰卫、专门行使杀人职责的蛇卫以及处置内卫不法事的刑堂刑卫。除了人数远远不及,公主府内卫机构之完善可以和宫中相比了。
新近由皇帝陛下拨给武令媺的两百名内卫。金生水早就去宫中内卫了解过情况。五十名老手就不说了,个个都是本行业的杰出者。令武令媺惊讶的是。那一百五十名少年内卫,就是当期的内卫考核前一百五十名。
此外。除了这些过了明路的人手,皇帝陛下还非常隐密地给了武令媺一位来自北境蛇卫的绝顶高手。他就是被乌义顶替了内卫大提督职位的前任大提督吴仁。
吴大提督之所以卸任,并非如外界所传是触怒了皇帝,而是被皇帝陛下派去北境统领北境蛇卫,同时侦察北境诸州省内卫当中起了异心之人。由此可见,吴大提督实实在在是皇帝陛下的死忠心腹。这位已然七旬有余的老人以公主府驻宅花匠内监的面目示于人前,整天待在小花园里莳花弄草。
给所有“员工”训完话,武令媺因今日早起便感身体不适,没有再敲打下去。回了内宅休息。她起居的地方仍然叫长乐殿,寝殿还是未央殿。名称未改,寝殿的装饰摆设又与宫中一模一样,她对新家的陌生感消减得很快。
阖眼又见星界。武令媺欣喜看见不仅有许多以前灰白色的小星被点亮,更有很多星辰都射出了光线,与紫色大星紧紧连接在一起。而紫色大星的颜色比上一次出现时也要浓郁了一分,光芒更明亮了些许,旋转的速度亦是明显有所加快。
她已经猜出,那颗紫色大星象征的就是她自己。可惜她无法从镜中看见自己身上有没有光柱。她只能判断。若有光柱,应该亦是如紫色大星一样的颜色。但光柱里是否有异相出现,她同样不得而知。能看见别人,却看不见自己。星界究竟意喻着什么?!
星象士观测星象而知气运,难道光柱代表的就是一个人的气运?这样好似能说得过去吖。武令媺仔细观察着星辰们与紫星连接的五颜六色的光线,心中忽然有所领悟。
若真是如此。他们的气运与她的气运紧密联系在一起,荣辱与共。而当一个人没有了气运。此人当然就不会再存在于满天星辰照耀之下的世间。所以她看见同福店的那名剑客头顶光柱剧烈压缩变短变薄,光柱灭。人亦死。
不过小十二的飞熊星并未与紫星相连,她只能猜测他的气运应该还受到皇帝陛下气运的影响。这么说来,那些与紫星相连的星辰的气运只与她一个人相关么?!一定是!
怀着终窥星界奥妙的喜悦睡去,一觉醒来,武令媺觉得身下潮湿异常。她往寝裤上摸了两把,看见满手的鲜红。呃……今天还真是富有纪念意义的一天呐。
这一天,她离宫开始独立的新生活;这一天,她对星界的认识多了不少;这一天,她从女童进化成了真正的少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
几年前,武令媺就充分考虑到了未来卫生方便的需要,指挥宫女们成功研制出某些卫生用品。她喊了司衣大宫女岑今夕来侍候,大宫女也是惊讶又欣喜,抿嘴微笑打趣道:“阿弥陀佛,咱们殿下终于长大了!”
武令媺便似笑非笑地说:“我知道你们早就长大了,放心,我会给你们留心着好人家!”大宫女娇嗔跺脚,司衣宫女们都笑出声,倒是冲淡了几分乍离宫的不适感。
听得公主殿下起了身,其余职司的宫女们也都进来服侍。樊梓臻身后跟着一长溜捧着礼单的宫人,说是许多府邸派人送来了贺仪,贺礼正在清点记帐入库。
这早在武令媺预料之中,她皱着眉道:“拿孤的名帖送去各府,就说父皇身体欠佳,孤没有心情摆席,日后必回重礼。”她长叹一声,“我估摸着有不少人想进来瞧个清楚。但若是让他们瞧了,不定又生出多少暗火来,还是算了吧。”
樊梓臻让跟着自己的小宫女去找总管太监方德旺,安排人送名帖。不一时小宫女回来禀道:“殿下,凡总管求见。”
武令媺点头示意通传,到长乐殿的正殿等候。须臾,外院总管凡米来快步入殿,给她行了礼,挺直身板后说:“殿下,一个时辰前门房来报,颜公子遣人送信,圣手神医提前抵京,他已然陪着圣手入宫去为陛下诊治了!”
“太好了!”武令媺双眼直放光,真想立刻回宫陪伴在皇帝老爹身边。可惜的是,第一天离宫入府,她是不能回去的。但她绝对等不到明天,便吩咐道,“派人去颜公子家里守着,他若回家了,立刻请他过来。告诉门房,若是颜公子求见,直接让他进来,不必通传。”
凡米来应下,又道:“上午接到五十多份拜帖,其中有九家府上想尽快求见殿下,他们派来的人都还等在门房。李府、徐府、洪府都在其中。”他将手中捧着的各色拜帖高举过头,樊梓臻上前接下,摆在武令媺身前的案几上。
李府即是李循矩家里;徐府则是徐皇后的娘家,如今武令媺已经记入徐皇后名下,徐府便是她的外祖家;洪府则是武宗厚的外祖家。论起来,这三家府第都算是武令媺的长辈。若不是君臣有别,她其实应该去拜访他们。
随手翻看尽快求见的拜帖,武令媺发现李徐洪三家都是以家主的名号拟就。另外六份拜帖,泰王府打着武赟嗣的名义;康王府是康王与武宏嗣父子俩同来请见;兰真公主府则是以昌国公世子及淳和郡主的名义连袂求见。禄郡王府、瑞王府以及和王府,也都是以子侄名义求见。除了这些,天字甲班的各位同学也都送来拜帖求见——楚国质子除外。
便宜皇兄们倒是好算计,当兄长的不好意思亲自一窥虚实,就把小的给派出来了。最让武令媺嗝应的是,瑞王府居然还附上了那名“手握乾坤”婴孩的名字。
当日在她与武宗厚就座的厢房里,那孩子被人“碰巧”发现手心里的祥瑞之兆,这件事武令媺每每想起来就觉得不痛快,总有一种被人坑了的讨厌感觉。不过看在这事儿肯定会让病中的皇帝陛下龙心甚悦的份上,她那时还是勉强压下了不快情绪,貌似愉快地说了两句好听话。
把拜帖扔在一边,武令媺淡然笑道:“给李徐洪三府回话,今日孤要空着时间等宫里的消息,请三位长辈明天下午申时正来见孤。其余府第的拜帖,你回复他们,孤身体不适,他们的心意孤都知道,不必如此多礼。另外,把闭门谢客的牌子挂上。”
初潮让武令媺很不舒服,打发凡米来出去后,她让人暖了个汤婆子温在小腹上,仍然回床上去躺着,就连午膳也没用多少。司膳大宫女封品优做了补身的甜汤,哄着她喝了半碗,她又恹恹地睡过去。
朦朦胧胧听得有人说话,武令媺费力地撑开沉重眼皮,听了两耳朵便叫起来:“你们真是糊涂,怎么不喊醒我?!”
原来是颜无悔来了,同行的还有圣手神医。只因颜无悔和圣手神医是外臣,不能进入内宅,此时正由凡米来和木愚陪着在银安殿的偏殿喝茶等候。
司寝宫女们快手快脚打起床幔,司衣宫女们上前帮着武令媺穿衣。又是净脸又是梳头发戴首饰,忙乱了好一会儿,她才整理妥当去往银安殿。
还在偏殿走廊,离殿门口尚有两丈来远,武令媺就听见了独属于老年人的老迈却爽朗的笑声。等见到了名满天下的圣手神医的真容,她当即在心里送给这位鹤发童颜的老人一个合适又好听的绰号——老神仙!
第二十二章 圣手神医
圣手神医不知其名讳,世人只以这个尊称代指。他年过九旬,头发胡须都如雪一般的白,面孔却红润光滑堪比婴儿;双眼也是神光煜煜,不显半分老年人的浑浊。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淡青色长袍,宽袖及地,神色间别有一番洒脱。
方德旺高声宣颂公主殿下驾到,殿中众人都起身相迎。抢在圣手神医行礼之前,武令媺便屈膝福身,微笑道:“圣手切勿避让,我应该要向您行这一礼,还盼望您圣手回春,治好父皇的旧伤!”
圣手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早就看透了世情。他治好的人不知有多少,帝王将相与凡夫俗子在他眼里都只是病人而已。接受患者家眷的感激之礼,对他来说实在是正常之极,所以大周公主向他行礼,他的表情相当坦然。
“小闺女儿,不必多礼。老头子治病,从来都是全力以赴。”笑呵呵地瞧着武令媺,圣手眼神里透着十成十的亲切。
将圣手让回座位,武令媺打发凡米来、木愚和服侍的宫人都出去,殿中只剩下她与圣手师徒。她亲自给圣手倒茶端吃食,自己也落坐后,才说:“还请圣手告知,父皇的伤势究竟如何?”
“皇上的身体,我自当尽力调理。小闺女儿,你似乎气血有点不足。”圣手依旧笑容满面,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瞅着武令媺,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但他本就生着一张慈祥面孔,又深具医者悲悯众生的情怀,虽然这样盯着人有点失礼。却不至于让人厌恶。武令媺反倒觉得圣手挺喜欢她,他笑眉笑眼的神情再和蔼不过。
颜无悔不安地扯了扯师父的衣袖。又微红着小脸低声对武令媺说:“十九你不要介意,师父平时不这样的。”
他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用如此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十九。方才盯着皇帝陛下喝完汤药,师父婉拒了陛下留在宫中的好意,出了宫就一个劲吵吵着要到公主府来看她,这个……那个……老人家是要闹哪样嘛?
圣手对自己的仔细端详,武令媺并不介意,但她觉得他的回答很像是敷衍。心往下沉,她的微黄小脸隐隐泛白。
圣手看得真切,轻叹了口气,伸手指搭在武令媺腕上。一触即收。“小闺女儿,这段时间要注意保暖,不要着凉,以后少吃性凉的食物。”他眼里含着暖意,缓缓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事,孩子们会长大,长大就有老去离世的一天。”
笼罩在皇帝陛下身上的气运光柱一日比一日浅短。武令媺神色惨淡,却还没有彻底绝望。如今断了寻医问药的路。她只有从星象下手。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尽力去尝试。
瞧见武令媺精神不佳,颜无悔没敢多留。从师父的话里,他也猜着了十九如今是个什么状况。便留了个药膳方子给她养身。圣手笑吟吟的,半点不谦虚地夸赞颜无悔的这个方子相当不错。
师徒二人提出告辞,武令媺亲自将他们送到大门口。因圣手方才谈及许久未到太宁城。他要去最热闹的地方逛逛。她便派车将师徒俩送去鑫盛大街,临别时还赠予圣手同福店的免单贵宾卡。
颜无悔知道这张卡的金贵。但他还来不及谢绝,圣手便笑呵呵地接卡在手。就为了这个。他闷闷不乐了一路。直到下了车,身处人来人往的鑫盛大街,他才忍不住说:“师父,您怎么能那样瞧着她?幸亏她脾气好,不与您计较。还有这张贵宾卡,很少人才有,咱们不能拿!”
圣手大袖飘飘,慢悠悠地走着,不时停下脚步探头往路边店铺里去瞧,很是兴味盎然。他仿佛没有听见心爱弟子的抱怨,喜笑颜开地说:“这么多年没来太宁城,这里比从前更热闹了。啊呀,徒弟,那里居然有东海的大海螺卖。快快快,买一个来听听有没有海啸之声!”
颜无悔气鼓鼓地站住脚。圣手后脑勺仿佛长了眼睛,讪笑着回头道:“小闺女儿既然诚心要给,为师当然就要毫不矫情地收下。她是个好孩子,你不要错过。”
颜无悔小脸发烫,知道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师父。想来是看穿了自己的心事,师父才会那样相看?他低叹一声道:“您也瞧见了,我若是想……会很难很难。”
“你怕了?”圣手掏钱买了两串糖葫芦,递了一串给颜无悔,自己也有滋有味地边走边啃,含糊不清道,“如果怕了,就别说是我徒弟。”
“我怎么会怕?这有什么好怕的?”颜无悔咬下一颗山楂在嘴里咀嚼,微笑道,“能成自然是好,即便不能成,我守着自己的心就是。当然,我必定尽全力。”
圣手喉间有微不可察的停滞,看着颜无悔,咧嘴笑着说:“徒弟,我们搬到公主府去住吧!”
“啊?”颜无悔疑惑地问,“您不是不想见我义母么?刚才在宫里,您都没和她说一句话。”
“我说的是小闺女儿那里。”圣手见颜无悔突然呛住,不禁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说,“我若是提此要求,小闺女儿肯定不会拒绝。小子,你要怎么谢师父?”
颜无悔连声咳嗽,憋得满脸通红,好半天才理顺了气。他瞪着为老不尊的师父,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要说他不愿意,那是假话。可若是当真住进了十九府里,别人会怎么议论?他倒是不怕被人说闲话,但他得为十九的清誉考虑啊。
缓缓摇头,颜无悔低声说:“不行,师父,我们不能去。”
圣手扔掉光秃秃的竹签,将颜无悔手上那串糖葫芦抢过来继续咬着吃。糖渣落在他胸前雪白胡须上,他咯吱咯吱用力嚼着,半天没说话。
颜无悔仔细观察师父的表情,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他家师父是游戏红尘的老顽童,行事随心所欲、潇洒不羁。他眼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如现在这般的阴郁黯淡之色!
“师父,您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不开心?”颜无悔陪着老人穿街过巷,觑见身边人少,才沉声问,“是那位的病情太严重的缘故?徒儿觉得至少还有大半年的光景。”
“不是。”圣手摇摇头,怜惜地瞧着徒弟,斩钉截铁地说,“你为了小闺女儿的清誉考虑,这样很好。我搬去小闺女儿府里住着,你义母就不会再三再四来见我。”
颜无悔恍然大悟。他虽然不明白师父为什么如此不待见义母,但长辈之间发生的事儿,他这个当晚辈的又不能胡乱置喙。如今师父避着义母,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总强过两位长辈的矛盾日益加深。
一个来时辰后,师徒俩拎着十几样东西回到颜无悔买下的小院子。圣手从东屋转到西屋,颇满意的样子。颜双双小丫头满脸景仰之色,像跟屁虫似的绕着老爷子转来转去。圣手挺喜欢这天真烂漫的小丫头,送给她贵重的见面礼,倒让颜大山诚惶诚恐。
晚膳前,兰真公主府派人来请圣手去赴宴。老爷子立马抱着肚皮说突发肠绞痛,什么也吃不下。颜无悔啼笑皆非,好言好语打发走人,拿自家越活越小的师父一万个没辙。
兰真公主府的人刚走,圣手便卷了自己的包袱,提着足有两尺宽、三尺高的大医箱,连声催着颜无悔,这就要去玉松公主府。颜无悔实在没办法,只好陪着他老人家同去。
武令媺接到禀报时,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头顶。没有啊,她既没戴圣母光环,也没戴玛丽苏光环。这圣手打的是哪门子主意,为毛要到她府里来住着?
好吧,她其实挺愿意的。因为圣手每天都要进宫给皇帝陛下施针疗伤,即便她无暇陪同,等圣手回来也能详细打听情况。但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圣手瞧着她的眼神,她也终于咂摸出别的意思。
似乎是……歉疚?武令媺不懂了。圣手这么多年的从医经历,不可能每个病人都是手到病除。那样的话,他不是神医,他是神仙。如果对每位不治之症患者的家属都要心怀歉意,圣手非得抑郁症不可。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对自己感到抱歉?
心中尽管存着疑虑,武令媺还是让人在湖边客院给圣手打洒出了一座院子供他居住。圣手笑逐颜开,说他不在这里白住,他会指点府里的花匠种些药草,不仅可以自用,必要时候还能防身。
我去,那是药草么,是毒草吧?武令媺额头冒汗,却还得多谢老爷子的美意。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试探着问圣手:“您老是不是想知道情花的事儿?”
果然,圣手的眼睛比方才又要明亮了好几分。老爷子重重点头,雪白胡须簌簌乱抖,眼巴巴地问:“小闺女儿,你是在哪本古书上看到的?为何老头子从来不曾听闻如此奇物?这情花之毒竟比西疆女子的情蛊还要奇妙。”
原来如此!武令媺与颜无悔交换了然目光,却没有发现圣手眼中的疼惜之色。她当然不知道,这位心胸宽广得能将东海都容纳下的老人家,此生唯一感到抱歉的人,就是她!
第二十三章 当年人,当年事
太宁城沉沉入睡。除去少数几处街面,整座雄城都笼罩于无边黑暗之中。城北这处院落也不例外。只是灯虽灭,人却未眠。子时左右,陆续有人踏夜色悄悄而来。
院中独有三间房舍并排,房前房后没有栽种任何会遮挡视线的植物,视野很是开阔。前后左右邻舍若有异样动静,院内警戒之人便能立时察觉。
此时房里正厅坐着三个人,他们抵达的时间差不多,落坐后许久默默无言。过了足足一柱香,才有一声幽幽叹息刺破死寂。此人先叹后说:“老神仙看样子很是不满。”
一个女子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许多的不悦:“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跑去玉松那里住着!今日我请他入府赴宴,他竟然以突发肠绞痛为由推拒,我怎会相信!”
“他那是不愿意见你。”第三人沉声开口,语气里没有太多情绪,言简意赅道,“也不愿见我们。”
忽然亮起微光,一灯如豆,将房中三人照出模糊暗影。那叹息中隐含忧郁之人正是安叹卿,另外两人则是兰真公主与谢骏。他们是玄鹤会的中流砥柱,有什么事情都是三人先商议妥当再召集骨干会众执行。
孝仁太子薨后,东宫属官和亲卫队都被皇帝调到大周各处。为了避免有人疑心什么,三人见面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有他们的方法可传递消息。然而圣手神医抵京之后,突然包袱款款住进了玉松公主府,实在让他们意外且措手不及。这才决定紧急碰面商议对策。
兰真公主荆钗布裙、洗尽铅华,却仍掩不住骨子里的高贵清华之气。她笔直端正地坐着。唇角微启,却是冷冷而笑。淡然道:“莫非老神医心中有愧,想要亲近那丫头?”
微弱灯光映入安叹卿眼中,将那抹忧郁神色照得分外清晰。他声音冷淡,心情似乎很低落:“那孩子原本可享受她自由无拘束的人生,如今却不知被套了多少枷锁在身上。老神医此生救人无数,却亲手将无辜稚子送入火坑,心中有愧实属正常。”
“火坑?”兰真公主嘲讽道,“这世上恐怕不知有多少人想跳入这火坑!我那父皇,对她可是满腔的父爱!他若是知道自己疼惜得如宝似珠的小心肝其实是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不知会不会再度晕厥过去。”
面容一直平静无波的谢骏终现讶然之色,疑惑问道:“怎么?她竟不是陛下亲女?我一直以为她是杨才人之女。”
兰真公主哧哧笑出声:“皇家出人才。即便不是我皇家血脉,在皇宫活过这许多年,也能变成人精儿。舅舅,竟是连你也瞒过去了。虽然只有圣手知道那丫头的来历,但我很清楚,她不是杨才人之女。”
“当年母后听说杨才人有孕,且从脉相来看应是女孩儿,确实打过主意。然而那时陈氏协理后、宫。陈家随父皇远征西疆,时常建功。陈家气焰冲天,陈氏欺母后病弱,大权独揽。母后为保严儿血脉。不知想了多少法子才藏住了赵氏。”兰真公主连声冷笑,却是想起陈氏后来的遭遇。
她继续道:“杨才人虽是个小小宫嫔,家中却与陈氏有些纠葛。母后安插了人手在杨才人宫里。但陈氏遣了心腹来盯着杨才人生产,母后实在难以下手。即便下手。恐怕难瞒陈氏的眼睛。不过那杨才人也是无福的命,竟然母女双亡。倒让舅舅你也误会了。”
谢骏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以前也是有过疑心的。想宫嫔生产是大事,陈氏协理后、宫没多久,肯定会尽心竭力,以防出错让人攻讦。既然人是圣手带进来的,自然有办法应对日后的滴血验亲。”
“那是自然。”兰真公主素性将话一次说明白,“圣手给那丫头喂了药,在桃花癸水到来之前,她的血与任何人的血都能相融。并且据我所知,当日验亲的水是季良全独自准备的。其实若非圣手固执,一定要保那丫头平安,让她无声无息亡于宫中岂不更好,不知省去许多手脚。滴血验亲之事,季良全担了好大的干系。”
又看向安叹卿,她眼里掠过复杂神色,缓和了语气说:“至于自由无拘束的人生……子净,人,生来本就不自由。男子光耀家族门楣、传继香火;我们女子更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何谈自由?你切莫再为那丫头有如此伤感之语。倘若让她有选择的机会,她能舍弃如今的尊贵?除了严儿,父皇对我们这些儿女的疼宠加起来都不及对她的!”
安叹卿一直敛眉垂目安静聆听,只是因兰真公主的言语,面上渐有凄色。他所说的“自由”与她口中的“自由”,显然不是一回事儿。但他紧紧抿住唇,并没有出言反驳。忽然眼瞳微缩,他抬头望向窗外,低喝:“什么人?”
兰真公主和谢骏都是一惊。屋外有他们的心腹高手,被人靠近却没能示警,来者功力之高可以想见。不过兰真公主刹时就猜出来人的身份,嫣然一笑,轻声道:“老神仙,来便来了,躲躲闪闪做什么?”
屋外传来冷哼数声,房门呼地被不知从哪里来的狂风给扇开。圣手背着双手,慢吞吞走进屋。那三人忽然失笑,原来圣手竟然用蒙面巾遮住了眼睛,又显出老小孩的怪脾气。
“那是一条命!兰真,你不如宗严多矣!”圣手气哼哼地席地而坐,用背脊对着三人,甚是落寞地自言自语,“若当日送个已经去了的孩子进宫该多好。”
登高跌重,小闺女儿如今竟是如此显赫的身份。若有一日身世被揭穿,她怎能接受,又该如何自处?恐怕等不到她得罪的那些人把她剥皮拆骨、啃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皇帝第一个就会将她五马分尸,并且还要连累许多人。
“老夫此来要说两件事。无悔的身世,你们可以告诉他,但不能强迫他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当年先皇后请老夫将无悔带出宫,只想让他平安长大,给宗严留一脉香火。这孩子天性纯善,做不了阴私之事。”圣手方才尚佝偻的身躯缓缓挺直,语气十分严厉,“兰真,想想你母后的临终遗言。”
兰真公主嘴角微动,虽然不曾明着与圣手言语相抗,眉眼间的神色却越见固执。孝仁太子武宗严虽死于情蛊发作,但当年他与那西疆女子的相遇相识相知本就存在许多疑点。且那女子后来杳无音信,更是加深了兰真的疑惑。她深深相信那是个针对武宗严而设的大圈套!
而身为人子,怎能不为枉死的亲生父亲找出真凶,报仇血恨?!兰真公主与孝仁太子一母同胞,姐弟二人感情笃深,她绝不能忍受真凶逍遥度日!
“老夫与宗严乃忘年至交,当然心痛他的英年早逝。否则老夫不会答应你们以人为药,让赵家姑娘用她的命换来宗严的子嗣,还将小闺女儿送入宫中顶替。这么多年过去,老夫每每午夜梦醒,心中都愧悔难当。”
圣手说到这里,喉中已有哽咽:“即便赵家姑娘心甘情愿替宗严而死,那也是一条性命,她亦是母亲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儿。老夫自诩天下人在老夫眼里并没有差别,终究还是为了顾全与宗严的忘年交之情而害了别人。”
“如今小闺女儿一人身系多人,老夫不许你们打她的主意!她就是皇帝的女儿,无人能更改也不许更改!”圣手语气中寒意四溢,“太宁城的政局老夫并非不知,快点收起你们那些龌龊心思!老夫必要护得小闺女儿周全,绝不许你们动她一根头发丝儿!”
他虽年届百龄,却练得好内功,再活个十几年不在话下。当年是他亲手将那孩子送入宫中,如今他到了太宁城,就要护住那孩子,不让人害了她。
兰真公主涩声道:“难不成就让严儿死不瞑目?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会有孩儿,昏昏沉沉时总是愧疚不曾留下子嗣,让父皇和母后伤心。”
圣手长叹道:“逝者已逝,报仇血恨难道能令他起死回生?还是多顾及活人的想法罢。兰真啊,你可曾想过无悔的意愿?你这痴儿,可知红粉变骷髅,不过数十年的事罢了。你们好自为之!”言毕,房门轻动,他已踪迹不见。
兰真公主瞪着方才圣手坐过的地方,脸色已然铁青。圣手不仅是大医家,也是大毒家,足以自保。而他虽不擅长杀人的武功招式,习练的养生内功却精妙无比,寿考绵长那是一定的。若他当真要从中多方阻挡,还当真是件棘手事情!眼中蓦然闪过杀机,她紧紧攥着帕子的手指渐松。
安叹卿长身而起,望向门外明媚星空,轻声道:“如今她并没有碍着我们的事儿,无悔与她交好,于他的未来也是有助益的。兰真,放过她吧。”
“小丫头倒是好本事,连你也来为她说话!”兰真公主舒展开眉心,神态柔和,曼声道,“好罢,先静观其变。”
谢骏亦点头说:“有她在,无悔的安全也能多一重保障。皇上初发病那段时间,若不是她派了人注意无悔的行事,无悔只怕着了道也不自知。当时咱们各有职司,又不能宿在宫里,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如此就先看看再说罢。”
三人不敢在此多逗留,各自分头离开。
第二十四章 执掌宗业司
桃花癸水的来临,在收下来自宫中的大堆补品的同时,也导致武令媺不能进入金銮殿上早朝。虽然她也不耐烦旁听朝臣们没有多少有用内容的喋喋不休,但是这种对女性的赤、裸、裸的歧视让她相当相当的不痛快。
好吧,入乡随俗。武令媺反应过来“大姨妈”是此位面男人很忌讳的事儿之后,让人赶紧去李徐洪三府送信。她倒是乐得在府里过清闲日子,但是圣手这位老爷子可不在乎什么,给皇帝陛下诊治过后,他回了府就要找她唠嗑。没几天,这一老一少就熟稔得好像认识了几十年一样。
武令媺由此也知道,圣手长年周游列国,见识各国风物人情是在其次,他老人家其实是在给一件伟大的事情——编纂药典和医典——做前期准备。为着皇帝陛下的身体,他紧赶着就来了,还有几大车的资料在路上。
“我觉得吧,以您一人之力去做这件事儿未免吃力。人生苦短,精力又有限,不是我编排您,您纵然一身都是铁,又能打多少颗钉?再者说了,您就不怕出错?您是神医,可不是神仙。而且即便是神仙也免不了犯错。”武令媺躺在长椅里,让宫女们轻轻推着一晃一晃,晒着温暖却不灼热的太阳,别提多惬意。
有这么打击人的么?老爷子被人捧了大半辈子,如今更是做着这么一件造福万民万世的大好事,却被个小毛丫头给埋汰了。但他又知道武令媺所言不错。
一赌气,老爷子抢了武令媺面前果盘里的水果用力啃着吃。老小孩。小小孩。他此时与武令媺生的就是不打折扣的孩子脾气,惹得宫人们无声偷着乐。
“无悔说了。您老到了春天就因贪嘴而脾胃不和。”说到这里,武令媺噗哧笑出声。瞧着面无表情的老爷子打趣,“还要这么吃下去,小心肠绞痛哦。”
气哼哼扔掉果核,老爷子不情不愿地说:“小闺女儿,那你说怎么办?老头子是想做一件好事。”
武令媺沉吟道:“我正有个来钱的主意要与族人们一起去做。这事儿若真的可以办,免不了要请些大夫来旁边照应着。这样罢,不如以您的名义请天下有名的大医家齐聚太宁城,一起来编纂药典和医典?琐事自有我安排人料理。”
老爷子好奇地问:“你有啥来钱的主意?能带着老头子一起发财不?”他倒是先关心这个了。
“行啊!”武令媺很爽快地答应,手一挥。“本钱也不用您出了,您直接拿分红就好。毕竟要靠您的名头才请得动那些杏林高手。您的名声就是无形资产,无可估算价值。”
老爷子乐得胡须一翘一翘,刚才的小郁闷尽数扫空,得意地点头道:“那是!我老头子可不是自夸,医术那是顶呱呱的,所以也教出无悔这么顶呱呱的徒弟!”
“不过,”武令媺笑得眼睛弯弯,瞧着老爷子说。“您得答应让我们大周享有冠名权和至少五年的独家印刷和销售权。五年以后,您可以将您的医典和药典让别国印刷。”
眨巴眨巴眼睛,圣手其实有点不明白啥叫“冠名权”,不过还是点头道:“小闺女儿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老头子一辈子的心血,不想让人糟贱了。交给你来印刷、出售,老头子很放心!不过书的价钱不要太高。别亏钱就是,老头子还是想做善事的。”
“您放心!”武令媺正闲得无聊。刹时脑子里转过数个念头,眼睛闪闪放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主要是为了帮您把这件事情做成。这是一个大型工程,是要分时间段一步一步完成的。为了形成良性循环,咱们才不得不采取销售养工程的做法。”
宫人们掩嘴偷笑,瞧瞧圣手老爷子那懵懵懂懂表情,这么快就被咱们公主给忽悠住。说了半天,老爷子把自己的心血给卖了,却还是没弄明白公主殿下倒底要做什么大事。
“我听说很多医家秘传的药方都是当传家宝贝的,传男不传女,敝帚自珍得很。我觉得这样相当不利于医学的发展和传承。老爷子,恐怕您要拿出些干货才能诱出好东西。他们现在可不知道您打算公开自己的医方呢。”武令媺笑呵呵地说,“当然,我不会让您吃亏。虽然那些医家的秘方在您眼里也许不值一提,但我从古医书上看到的一些东西,您可能会感兴趣。”
圣手老爷子百爪挠心也似,顿时就把方才武令媺所说要做的大事给抛去九霄云外,一个径地催着她透露点古医书上的远古医术。
武令媺对医术一窍不通,她能告诉圣手的无外乎是前世所知的那些医学常识。比如可以给人开膛破肚甚至打开脑壳治病啦,比如有医疗器械可以不必给病人喂药汤,直接将药物注射进人体来治病啊,诸如此类。
这些都是她前世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放在此位面却不亚于天方夜谭。就连圣手神医都听得目瞪口呆。“那可真是神仙手段。”老爷子喃喃道,“要说开膛破肚也不是不行,只是有些病根源极深,时间短了根本找不到病发于何处。而且病人往往会并发高热诸症,医治不及时,死得更快哪!”
老爷子说到了点子上,无非就是没有精密的手术辅助仪器和消毒设备。武令媺就将自己知道的浅薄手术知识告诉他,老爷子听得连连点头,大有跃跃欲试之态。
其实吧,圣手哪里不知道以一己之力完成如此浩瀚工程并不容易?以他的声望,只需振臂一呼,就能召集许多杏林高手助阵,照样能完成编纂。他根本就是故意把如此大功劳安在武令媺头上,以偿他多年愧疚。
然而他没想到,他竟能从武令媺这里听到如此之多“远古医术”。虽然其中多的只是难以实现的奇思妙想,但也不能说对他就毫无裨益。
“小闺女儿说得极是,以老头子一人之力,又能整理多少医家典籍?说不定哪位医家的府里就珍藏着诸如小闺女儿所说的远古医书。”圣手慨然长叹,郑重其事地给武令媺作揖行了一礼,认真道,“还请公主殿下援手!”
武令媺急忙让人扶起老爷子,也恳切道:“请您放心,这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善事,我会尽力的。父皇身体不好,我也想给他老人家多多的积福。这几天咱们可以商议出章程,我会找人好生把这事儿办起来!”
三言两语间,一老一小便敲定了这桩大事。第二日,怀睦亲王府派人来送信,说是宗务司的事儿终于妥了。宗务司被划分为宗产司和族务司两大部门。宗产司由武令媺掌管,执掌武氏宗族所有产业;族务司则由康王主事,负责管理族人们的生老病死、婚姻嫁娶等事。
怀睦亲王府的人还送来一些落魄族人的名册,内里有详细介绍,连同品性才能都一一注明,省了武令媺再去调查的功夫。只是名册不免混乱,她便让人按照各人擅长的才能再细细分类,到时候可以量才任职。
不过怀睦王府送来的最重要的东西还是宗族所有的产业名录。以前武令媺在查检宗务司的帐目时,对这些产业了解了一部份,如今看了这份名录,才真正做到了心中有数。
她前世一直干的是猎头行业,并没有直接从事过经营活动。只是仗着见识广博,出出主意还行,但具体的经营还是要底下这些掌柜去做。
和王掌握宗务司太久,各店各铺的掌柜虽说被皇帝陛下清理过一次,但难说是不是还有漏网之鱼。武令媺的打算是,她不会侵占族中产业,但也要提防着以后给别人做了嫁衣裳。所以,她必须安插自己的人手。
跟随梅小草来到大周的魏国掌柜们,武令媺尚且拿不准他们忠诚的人到底是自己还是李循矩。不过现在有星界帮忙,甄别那些人的忠心会相对容易些。
让樊梓臻带着司宝宫女们将产业名录按不同的行业重新造册登记,武令媺也没让怀睦亲王府的人空手而回。她将利用空闲时间琢磨出来的《大周及属国运动会和武林小会举办方案》让金生水亲自送往怀睦亲王府,请老亲王过目。
举行一场大型运动会,其中涉及的行业多种多样,完全可以带同族人们一起干。武令媺打着给皇帝陛下七月份的万寿节庆生的旗号来举办一场热热闹闹的赛事,老亲王应该不会反对。恰巧,六月中旬她将举行公主府的招聘考核会,七月份的运动会和武林小会正好接档。
大周武风鼎盛,寻常庄户人家也爱舞刀弄枪,泛大周运动会的比赛项目就不能局限于跑跑跳跳蹦蹦之类的项目。不过武令媺只负责提出创意,具体项目讨论以后再确定。
至于“武林小会”,这是武令媺的私心。她的亲卫和护院加起来还差五百多号人,随便凑凑当然是分分钟的事儿。可她不想马虎,就打起了江湖各大门派那些年轻弟子的主意。这个武林小会就是给十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准备的。
基数庞大,应该能找到愿意为她效忠的人手吧?无论如何,总要做过才知道结果。并非武令媺饥不择食,而是皇帝陛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冥冥中有一种紧迫感追在她身后,迫使她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给未来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