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当长远考虑
快要过年了却给皇帝老爹心里添堵,武令媺并不情愿。不过她知道,假若她将这么重要的事情隐瞒下来,皇帝只会更加不痛快。
至德朝对贪腐案件向来重视,虽不曾如武令媺前世明太祖朱元璋剥贪官人皮制稻草人供人参观那般残酷暴虐,皇帝陛下处理起涉案官员来也是毫不手软,向来用重典重刑。
可以想见,若霍去疾所言不虚,此案一发,京城西市街口行刑之地又会人头滚滚,血腥味数月不散。而武令媺要揭发此案,倒也不全是一股为人作嫁衣的恼羞成怒情绪在作祟,她深知国有巨贪对民众和国家而言意味着什么。
如果放在一年半载之前出了这样的事情,武令媺大约会采用把损失追回来就罢手的私了方法,最多就是帮霍去疾杀了灭他家门的凶手。但现在她的想法不一样。
有句话说“屁股决定头脑”,话糙理不糙,在其位当要谋其事。身为可以听政的大周公主,武令媺的眼光不能仅仅拘泥于小家小事之上。
所以她不再避讳,回宫用完晚膳之后,就将霍去疾的事儿原原本本告诉了皇帝。当然,她因白虎红柱而发现清凉山有异常进而救出霍去疾,这种诡异事情不可能明说。
“儿臣只是心血来潮,半夜睡不着觉,想看看清凉山冬夜之景,却没料到居然会撞着这么一件大事。”武令媺低头喝茶,有意避开皇帝专注目光。
这借口听起来破绽百出,但却是实情。她深夜上山的理由就是这个。当时把宫人们和皇庄众人都吓得不轻。百般劝说不果,只能随她去胡闹。
皇帝是何许人也。哪怕事后他查知的情况确实如武令媺所说,他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性情。他清楚得很。她行事向来谨慎小心,这样半夜爬山的险事儿她不可能去做。唯一有可能的是她提前察知此事,所以才夜探清凉山。
武令媺抿了茶水入喉,抬头对皇帝俏皮地笑笑,继续道:“这个理由也就能骗骗下人们,父皇肯定不信。”她脸上一副“猜啊猜啊快猜啊”的促狭表情。
原来还以为小女儿要隐瞒实情,皇帝心里有些许不快。他已经习惯了武令媺的坦诚,当然难以接受她开始有事情瞒着自己。然而此时见她这可爱神色,他便知道小女儿并没有改变。于是龙心甚慰。
“你定是不放心那些竞购银子,派了人悄没声息地盯着。”皇帝抚须而笑,乐意陪小女儿玩猜猜猜的游戏。
“儿臣可什么也没有说,这都是父皇猜的。”武令媺嘻嘻笑起来,颇得意的样子,“儿臣心疼银子,父皇最知道。”
她真是佩服皇帝老爹,这城府深得愣是没让她看出他有任何愤怒情绪,居然还笑得出来。相比之下。她的养气功夫还差了点儿,有待进步。
“银子,这可是好东西!”皇帝徐徐站起身,负手在暖阁里溜达消食。淡声道,“有了钱,就能招募人手。就可以豢养私兵,养很多很多私兵。”
武令媺眉角抽搐。心底发凉。私兵……在皇帝的定义里,这两个字意味着不在编制以内的暗中蓄养的成规模武装力量。相比起“份量”十足的真正的私兵。她养在皇庄里的伪运动员们简直就是小打小闹小儿科。
“应该没那么严重吧?儿臣以为只是人心不足太过贪婪。”武令媺可不敢胡乱去接这么敏感的话题。军队向来是皇帝的禁脔,谁敢背着皇帝私底下蓄养私兵,在皇帝眼里大约和造反没什么差别了吧?
“我儿这话不老实。”皇帝转身瞪了武令媺一眼,却又含笑道,“你懂得忌讳自然是好,但是有时候避忌太过反倒落了刻意,叫人心里生疑。”
这是在教自己了。武令媺赶紧福身,诚恳道:“儿臣谢父皇教诲。儿臣也反思过,有些事情确实不避比避让更好。”
“孺子可教。”皇帝的目光落在书案上那份详细的条呈之上,微笑说,“要不是出了这事儿,你打算什么时候才把这样好的记帐办法拿出来?”
“就算没发生此事,儿臣也打算将这种记帐方法在年后禀明父皇。毕竟是新式手段,儿臣要确认它确实有助于明晰帐目才敢往外拿。”武令媺面色郑重,很认真地对皇帝说,“钱粮是国之重事,儿臣不敢有分毫疏忽!”
话说她家皇帝老爹真是个典型的全能型人才,就连怎么记帐他也懂,所以他才明白她的这种新式记帐方法的珍贵。
武令媺并不敢太过冒进,直接就把前世的西式借贷记帐法拿出来。她按照此位面财务管理发展程度,先拿出“四柱清册结算法”试试水,而后再循序渐进。
并且,武令媺不想借自己的手跃进式干涉大周发展。她可以旁敲侧击,引导他们将“四柱清册”向“龙门帐”复式记帐法完善。再过个两三年,她也许会顺理成章地指引他们将终级改进版西式借贷式记帐法“创造”出来。这般行事不怎么着痕迹,也就不会给她带来太多麻烦。
皇帝颔首,赞许道:“钱粮之事,确实要慎重对待。你那里有多少奴婢已经能将此法运用自如?父皇要给户部请几位女先生。”
“司宝大宫女最为精通,还有三名司宝宫女也是略懂。”武令媺心中大喜。表看皇帝一字不提贪案,但他心里肯定有了章程。
从狡猾程度来说,皇帝陛下和武令媺真正是父女。皇帝打量小女儿的表情便知她心思,当下并不说破,只是微笑道:“纸上写写可不够,还得用真刀真枪来验证你这新式记帐法的好处,父皇才能对臣工们理直气壮宣扬推行。今秋钱粮颇丰,许多帐目还在整理当中,不妨就用此事来试试吧。”
武令媺想了想,问道:“父皇的意思可是让长乐殿的宫女去教户部的算帐师傅们?”
“你若另有想法,尽管直说。”皇帝眼神瞬闪,想起这段时间内廷司的司珍匠人们被小女儿的奇思妙想折腾得够呛,此时她这模样显然又有了主意,一时颇感兴趣。
“父皇,与其强行推行,不如让大家发现新式记帐法的便利之处,自己上赶着来学习的好。”武令媺认真地看着皇帝说,“尤其是那些家大业大的人家,定会比别人更快更早发现新式记帐法的妙用。”
“继续说。”皇帝仍在殿内缓缓踱步,对武令媺这种说法不置可否。
“儿臣是这样想,由父皇明令推行新法,官员与百姓自然不敢违逆。然而旧有记帐法毕竟已经延用了数百年之久,要让大家真正从心底往外接受新鲜事物是不能仅靠法令的。儿臣估计,旧式记帐法会在很长时间里仍然存在。新旧双法并存,大有可能让帐目更混乱,反倒有违推广新法的初衷。”武令媺上前抱住皇帝的胳膊,与他一同溜达。
“我儿此言有理,只是父皇看到了新式记帐法的好处,当然想让它尽快在国事上建功。”皇帝微微一笑,拍拍武令媺的手背,“我儿难道不是这样想的?”
武令媺知道皇帝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看穿了她想借着推行新式记帐法的契机来查证边军冬衣贪腐之事。但她做事,总是会往前方多看两眼,不会只拘泥于眼下之利。
“想归想,但做事还是要从长远考虑。”武令媺扬起小脸,歪着脑袋去看皇帝,笑眯眯地说,“儿臣都是和父皇学的,为人处事,目光……要长远……哪!”她这后面半句话俨然是学了皇帝的语气声调。
皇帝刹时被武令媺逗乐,只觉得小女儿怎么看怎么贴心怎么好。拂开武令媺的额发,轻轻在她额角弹了一记,他嗔笑道:“大周的女儿家就属你古灵精怪!”
一面叫着好痛好痛,武令媺一面用脸颊在皇帝衣袖上乱蹭,好半天才在皇帝宠溺笑声里抬起头说:“父皇,儿臣未去皇庄之前到皇后娘娘宫里请安,正好贵妃娘娘也在,说起明年父皇万寿节时要放出去一批年长的宫女以示天家仁善。儿臣当时就想,这些宫女在宫中时日都不短,早就过了女子适龄出嫁之期,这出宫以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皇帝立刻明白了小女儿的话里意思,不由也是眼前一亮,抚须沉吟片刻后说:“授人以鱼从来都不如授人以渔。我儿慈心,这些年长宫女若是学了新式记帐法,只怕可以给婚姻大事带些助力,并且四散入民间的她们就是极好的宣扬新法奥妙之人。”
“父皇圣明。”武令媺赶紧拍皇帝马屁,和心思通透的人说话就是省心。她又笑道,“儿臣听闻许多年长嬷嬷和姑姑出宫之后,不少人会受聘于当地名门大户教导闺中小姐礼仪、女工诸艺,还有人直接开设女学,相当受追捧。”
不说别人,就武令媺的伴读小妞安咏卿,也被她家立志要把假小子丫头养成淑女的老娘聘请了宫里退役的老嬷嬷教导着。可不能小看这些旧宫人的能量,有些老嬷嬷的女徒以百来计数呢。
第九章 该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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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甭管是大周还是楚国魏国晋国,哪里不是女子管着家中钱粮帐目的?皇帝陛下想及此,顿觉自己还是有所疏忽。他操心的都是国家大事,妇孺内宅之事很少关注,倒是他的小女儿心细如发,想到此节。
“大户人家有大帐,小门小户也有小帐。只要涉及钱粮产业,就没有不记帐的。而且这新式记帐法,用来查勘帐目是否清楚、防止底下人贪墨欺瞒主家,确有大用!”皇帝摸摸武令媺的头发,打趣说,“若能将新式记帐法全面推行,全天下的家宅主母都要感谢我儿聪慧!”
武令媺松开抱住皇帝胳膊的双手,绕到皇帝面前,深深蹲身行大礼。皇帝微怔,弯腰将她扶起来,笑着说:“我儿何必行如此大礼?你有所求直言无妨。”
“儿臣想在宫中开办新式记帐法学习班,教会这些明年要放出宫的宫女,再请她们去与户部管帐师傅们打交道。”武令媺仰脸看着皇帝,眨巴着眼睛说,“儿臣的宫女们和儿臣一样面嫩,要有人帮衬着才敢去教户部的老师傅们。”
“你还面嫩?!”皇帝指着武令媺朗声大笑,“父皇都不稀得说你。你自己算算,这几年你从父皇这里弄走多少好东西?你那个小库房,宝贝多得连皇后库里也比不上。”
武令媺半点不扭捏,理所当然地说:“儿臣对父皇厚脸皮不算厚脸皮。”那些宝贝又不能变换成钱。她其实不稀罕。
“父皇允你所请,即刻下旨让皇后和贵妃她们协理你办好此事。”皇帝收敛笑意。意味深长地说,“也让她们学学怎么把宫里的帐管得更好。”
“离除夕不过十几日的功夫。过了年再让宫人们学也不迟啊。”武令媺没想到皇帝比自己还心急。
皇帝拉起武令媺的手,带着她往书案那儿走,竟然打算正儿八经写圣旨而不是传口谕。皇帝如此上心,武令媺也就没再废话,利落地帮皇帝铺开纸卷,挽起袖子磨墨。
毛笔沾饱了墨汁,皇帝笔走龙蛇,边写边说:“我儿,你救下霍去疾。已然打了草将蛇惊动。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他们让你心里不痛快,父皇就不让他们过好这个年!非得让他们食不下咽、睡不安枕才行!”
话说到这里,圣旨也拟完。皇帝将笔放下,亲自盖上大周天子九龙金玺,叫人:“冯良兴,进来取旨意。”
暖阁的挡风锦毡掀起,宣旨大太监冯良兴躬身小跑入内,给皇帝和武令媺磕头请了安。上前双手接过武令媺递来的圣旨。奉了皇帝即刻将圣旨传遍阖宫的口谕,他才后退着出去办差。
给皇帝传旨的大小内监有二十多个人,从派出去的宣旨内监人选就能看出皇帝对这道圣旨的重视程度。此番由宣旨大太监冯良兴亲自出马,可想而知皇帝的态度。
武令媺很满意。这样的话,她开办学习班就不会遇到任何明里暗中的阻力。除非那些人不想活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点一点来办。皇帝虽然不曾明言。但武令媺清楚他肯定会派人去调查边军冬衣之事。百爪挠心一般,她想问又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毕竟她现在只是有澄心殿听政之权。还不能自如畅快地发表自己的政见,甚至呈上奏章直接向文安殿大学士们和皇帝禀明想法。拿出新式记帐法打打擦边球还勉强。要是直接过问如贪腐案件这样的国家政事要事就不大妥当。
皇帝好像没发现武令媺的欲言又止,把季良全喊进来给两个人上了热茶。父女俩相对而坐,喝了茶暖身子,皇帝才冷不丁问:“那些在山上逮到的可疑人尸体还在皇庄么?”
武令媺连忙点头说:“在的,儿臣不敢处置,只等父皇吩咐。”她叹了口气,颇为忧虑地说,“儿臣没想到这些人都是死士,本来想审出些东西来做到心中有数,他们却直接嚼舌自尽了。这下满头都是雾水。”
她回想起那些满口鲜血、大睁双眼、死相狰狞的白衣人,突然打了个寒噤。这种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的死士,当然也不会把别人的命当命。如果那名逃走的内卫也是死士,恐怕当晚她不仅救不了霍去疾,还有可能会搭上自己人甚至是她自己的小命。
武令媺能想到的,皇帝自然不会想不到。沉下脸,他终于忍不住责怪武令媺:“你行事也太过孟浪了!怎么能自己也上山去救人?两个月前不能行走的教训你还不往心里去吗?你也不想想,你若有个闪失,父皇该会有多伤心?!”
嗖地从椅子里弹起身,武令媺老老实实站着恭听皇帝的痛骂。但皇帝见她这模样,却又说不下去了。他深知这小女儿也就会对自己温驯,那些下人根本就劝不住她。
叹了口气,皇帝起身走到武令媺面前,把她按坐回椅子里,抚着她的肩头轻声道:“我儿,你好歹替你经不起惊吓悲痛的年迈父皇想一想,三思而后再行事!”
“父皇龙马精神,哪里就年迈了?不过儿臣知错,下回一定改。”武令媺咬咬唇,做低头认罪状。其实她不想让皇帝伤心担忧,但实情不能告诉他。
“下回?还敢有下回?!”皇帝没好声气地说,“记住,你下回再敢亲身犯险,父皇就重重地惩罚跟着你出去的人!罚他们月俸,打他们板子,让他们替你受过!”
武令媺顿时苦起脸,又是卖萌又是撒娇又是讲小笑话,老半天才哄得皇帝重开笑颜。父女俩又说了几句体己话。她才被皇帝打发去长乐殿安置。
走到门边,武令媺突然停下脚步。对随时等候传召的季良全说:“良全公公,我从庄子里带了风干的野味回宫。孔嬷嬷最爱吃风兔风獐子。回头你派人到长乐殿取些带给她。”
季良全微怔,随即躬身行礼,感激地说:“多谢公主惦记,贱内在家中也时常挂念公主。请恕奴婢僭越犯上之罪,殿下您真是不该以万金之体去冒险,奴婢听着都心惊肉跳。凡事都有皇上呢,殿下您尽管享福就是了!”
武令媺抿嘴笑笑,谢过季良全的关心,离开长青殿。季良全目送她身影消失。提起袖子抹抹眼睛。
皇帝便笑道:“你带话给孔宜人,这回公主要教宫人学会新式记帐法,朕让她和江满庭暂时回宫帮着公主训导。那些个在宫里焦熬了这么多年的老货,多的是法子出工不出力。朕还指着她们替公主去冲锋陷阵,可得好好调教。”
季良全二话不说大礼参拜,给皇帝磕头道:“奴婢多谢皇上开恩,多谢公主慈悲。奴婢那口子整天愁眉不展,奴婢瞧着也是心烦。如今再得了差事,阖家安宁矣!”
“平身吧。”皇帝淡淡地说。“孔宜人服侍先皇后和先太子年头久,不曾有了新主就忘记旧主的恩德并非坏事。只是她实在不该过问继嗣的大事,这失了奴婢的本份。若不是玉松儿替她求情,你知道的。朕不会留情。”
又给皇帝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季良全才站起身弯着腰,毕恭毕敬地说:“奴婢轮休回家就狠狠修理了她一顿。不光是她的。就连奴婢这么多年的体面,也全叫她的愚不可及给弄没了。她实在咎由自取!”
“你知道就好,不枉朕想着给你留三分颜面。”皇帝轻轻用手指敲着桌子。沉闷的叩叩声让季良全想起三军出征前的擂鼓之声。杀意凛然。
“玉松儿参知政事的时间还短,尚看不出水下混浊程度。此番贪墨之案,远远不是明面所示的那么简单。”皇帝蓦然冷笑,“自十月份圣手那弟子进宫给朕诊脉开方子,他们大约以为朕的身体已经垮了吧?!哼!真是好得很!”
季良全微声道:“陛下,是否已经到了收网之时?”
“嗯。”皇帝缓缓阖目,掩去眸中冷厉森寒光芒,低声道,“朕看了这么多年的戏,也该到了评点评点戏文好坏的时候。那些不孝子,竟是真以为朕万事不管了吗?!乌义。”
暖阁天窗忽然打开,从重重屋梁间飘飘然落下一人,正是在两年前终于转正的内卫大提督乌义。给皇帝行过礼,他安静地听候命令。终于要收网了,他也很高兴。
“内卫肃清之事,必须办得干干净净。”皇帝坐在龙榻之上,眼睛似睁未睁,语气平静地吩咐,“尤其是那些对朕已经不再忠心的内卫,不可放过一人。若办不好,你便提头来见!即刻飞鹰传讯给北境蛇卫档头,令他收网。”
乌义心中凛然。蛇卫专司刺杀之职,皇帝陛下不循审案程序便要直接取人性命,恐怕还另有深意在内。他虽然是内卫大提督,但北境三州诸郡县的蛇卫向来由皇帝亲自掌控,此时要动手杀人,他并不知详情。
皇帝又下达了几条命令,有给内卫的,也有给朝廷六部的。乌义走后,他打了个呵欠,倦色浮现,吩咐道:“去把小颜郎中给朕开的养生汤煎一碗来,朕还有几份奏章要批。”
季良全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连声劝道:“皇上,皇上唉,您也要顾惜龙体。都这么晚了,奴婢服侍您休息吧。公主殿下若是知道您如此劳神,明儿又得唠叨您。”
近两个月,为着孔宜人在公主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季良全每日都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办事,唯恐惹皇帝不快。直到今天借着公主的言语,皇帝明着摆出不再计较前事的态度,他才敢像以前那样出言劝说。
皇帝给季良全面子,也有怕了女儿无敌唠叨大法的缘故,竟然没再坚持去办公。他喝了热乎乎的药饮,又在灯下看了会儿史书,也没叫嫔妃来侍寝,挺早就睡下了。得把身体养好了,才有精神看戏不是?
第十章 难道大周会有皇太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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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雷厉风行的老子,就有雷厉风行的崽子。武令媺这就风风火火地把学习班给办了起来。总教头是她,教头们则是以司宝大宫女为首的长乐殿司宝宫女们。
而学生的成份就复杂多了。既有身份高贵者如皇后、嫔妃,也有位卑职低的宫女,还有闻讯削尖了脑袋钻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正想学本事的皇室和重臣贵女亲眷。
武令媺按照学生成份的不同,在专门挪出来教课之用的涵英殿分设了不同的教室。将要放出宫去的宫女们人数最多,足足四百多人在涵英殿的左右偏殿之中由两位司宝宫女先打基础。而娘娘们和重臣贵女亲眷们则在主殿落坐,由司宝大宫女亲自上阵解说。
左右偏殿的学生还能认真听讲,毕竟多学些东西不亏,还有孔宜人尽职尽责督导。主殿这些身份贵重的学生们么……在主殿内暖阁门边偷偷向里头瞅着,武令媺暗自叹气,她们这是来开茶话会的吧?
当然,徐皇后与妃嫔们不可能当真一本正经坐在那儿与卑贱的下人们成为同窗。她们与武令媺哈啦了几句客气话,充分表示了自己热情的捧场态度,再借口有某某事急需处理,留下自己宫里负责掌管银钱的宫人便走了。
娘娘们一离开,不少皇室与重臣贵女亲眷也难坐得住。她们同样将下人留在殿中学习,同样告辞出去。第一节课上完。主殿的学生十去七八。
剩下的人里倒是有几位已经及笄的宗室贵女和重臣亲眷,只是不知她们是听讲的时候多还是窃窃私语、笑闹成一团的时候更多。真正在听课的人凤毛麟角。所以。身板挺得笔直、不停做笔记的武赟嗣便相当引人注意。
武令媺压根就没想过那些身份尊贵的学生能安份学习,故而她看见紫微金鳞小侄儿竟然在认真听讲不免诧异。他是唯一的男学生。还因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的礼节,专门用屏风把他与女学生们隔离开来。
思索片刻,武令媺从暖阁出来直接绕到了武赟嗣这边,站在他身后去瞧他的笔记。小孩儿真的用心了,尽管这些记帐结算知识他茫然不懂,但他很努力地把大宫女讲的内容尽可能完整地记录下来。
瞅见孩子粉蓝棉袍上溅了不少墨点子,武令媺取出手帕蹲下身给他轻轻擦拭。武赟嗣这才发现小皇姑悄没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他赶紧将捧着的笔记放下,试图起身行礼。
“好啦。成天拘着规矩,你不累我还累呢。乖乖坐着,别动。”武令媺拉着小孩儿的手臂让他坐下,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听懂了多少?”
武赟嗣略一犹豫,微微涨红了小脸,还是说了大实话:“回禀小皇姑,侄儿没用。大多数都听不懂。”
武令媺安慰道:“别说这种话,你肯定从来没理过帐,自然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新式记帐法是从旧式记帐法改良而来,你得先学会旧的再学新的。很快就能听懂了。”
“是,侄儿多谢小皇姑教诲。”武赟嗣玉白小脸上还是有一抹不自在神色。小皇姑从来没有这样亲昵地替他擦拭过衣上污垢,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你们府里就只让你一个人过来学了?”武令媺低头审视那团被吸走了水份而变淡了许多的墨渍。满意地咂咂嘴。
“母妃另外派了女管事来学,在左偏殿内。今晨侄儿与父王进宫给皇祖父请安。皇祖父让侄儿来听课,叮嘱侄儿要用心学。”武赟嗣并没有隐瞒。也根本隐瞒不了。
“多学些东西总不会吃亏。不要说钱粮杂事是女人家应下的功夫,男子汉大丈夫要是连家里的帐都算不清,还怎么去算一族一国的大帐?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是也。”武令媺站起身,俯视坐着的小侄儿,伸手捏捏他的小脸,“樊司宝已然精通新式记帐法,你有不懂的地方尽管去问。”
是断然拍开她的手不让她捏,还是乖乖忍着不拍呢?武赟嗣还在犹豫,他家小皇姑却已经揩完了油,这就打算离开。也不知道脑子里那根弦搭错了,他腾地站起身,脱口叫道:“小皇姑,侄儿想跟您学。”大约是那句扫屋子和扫天下的话让他颇为触动?
武令媺愣住,开始考虑是否要当幼儿园阿姨。武赟嗣见她这不大情愿的神色,小脸便是一白,慢慢坐回去,眼里满是黯淡神色,低声道:“还是算了吧,小皇姑事多。”
这孩子真是太敏感了,就这拉着小哭腔的委屈小模样,不知情的人看见了还以为咱以大欺小了呢。武令媺暗暗叹了口气,微笑道:“小皇姑很严厉的,你能忍得下来么?回头要是写不出作业,可是要打手板的。”
武赟嗣眼眶微热,不知怎么竟然有点想哭。他强忍住眼泪,抬头用力点头说:“皇祖父教训过侄儿,小皇姑的聪慧是侄儿远远不能及的,还请小皇姑教侄儿!”
咦,皇帝老爹什么时候给武赟嗣洗过脑了?以前小家伙可是臭屁得不行,骄傲得很呢!武令媺略一思索,笑道:“今天上午你先在这儿听着,我去禀告父皇,干脆将你们这些小不点儿都弄到一起来听我讲讲。冬日无聊,窝在家里也无甚乐趣,小皇姑教你们半天,再带着你们玩半天,好不好?”
“好!侄儿任凭小皇姑吩咐。”武赟嗣乖乖点头。其实他挺讨厌人家用哄小孩子的态度来安排他的生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小皇姑这样说,他却没有半分反感,哪怕他家小皇姑只比他大五岁。
见武赟嗣重新坐下,捧起笔记微皱着小眉毛费力地思索,武令媺莞尔而笑。撇开夺储暗战不说,她自己求知欲旺盛,当然也喜欢好学肯学的小孩子。
而在诸位世子、公子当中,武赟嗣的好学程度绝对名列前茅。应该也有武赟嗣的开蒙是由皇帝亲自教导了三月有余的缘故,泰王不能让皇帝失望,在府中也必定会严格要求他。
啧啧啧,说起来,皇帝老爹掩饰得还真是好。明明他心中对这个孙儿饱含希望,却没有什么太出格的宠爱表现。不过饶是如此,皇帝待武赟嗣还是不同,据说武赟嗣在泰王府的老师是皇帝亲自指定的。这大概也是武赟嗣与别的堂兄弟不大合群的原因之一。
坐在前往内廷司的暖轿里,武令媺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然在心里产生了一个她认为很不可思议、却越想越觉得靠谱的古怪念头。
十月下旬,武令媺和武宗厚祭祀回宫不多久,就因了皇帝的首肯而带颜无悔进了宫。小颜同学伸伸手,不消一时三刻就断定皇帝陛下虽然常有病痛,但总的来说身体还算康健。他只要继续好生保养,不要多过操劳,大体无虞。
离宫以后,武令媺私底下逼着颜无悔说了大实话——她家皇帝老爹的身体在十年以内只要没有大变故就不会出大问题。十年以后,便要加倍小心注意了。
十年以后,皇帝六十五岁。十年以后,皇帝最年长的儿子禄郡王四十七岁,最年幼的儿子寿王二十六岁。其余的皇子们也都三旬、四旬年纪。
不得不说,如果至德朝还会有皇太子,他会很悲摧。看看周边诸国,有哪一国的皇太子是到了三四十岁才被册立的?武令媺想到这里,刚刚那个念头便再也无法抑制。
十年以后,诸位皇孙里年长的都有二十多岁近三十岁。武宏嗣十九岁,出生时带着紫微金鳞奇兆的武赟嗣十七岁!他们都成年了,可以娶媳妇传宗接代。
也已经成长到了能被皇帝立为皇太孙的程度!
武令媺蓦然觉得紧张不安,这种因为发觉了某件不应该被她察觉的要命事情而生产的难言危险滋味,她已经很久没有品尝到。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七年前她猜到自己成为了皇帝欲除去某些人的棋子之时。
迅速翻阅脑海中此位面诸多史书记载,武令媺很快就找到历史上不立皇太子、直接册立皇太孙的例子。哪怕没有前例,以她家皇帝老爹的性情,成为开历史先河之人根本就是很正常的事儿。
等等!武令媺屏住呼吸,忽然又想起另一件看似与立储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先孝仁太子薨逝多年,皇帝似乎忘了要给自己的嫡脉延续香火。结合方才的猜测,她惊讶地想,皇帝老爹该不会是有让武赟嗣给先太子继承宗祧从而名正言顺册立其为皇太孙的想法吧?!
不会有错!皇帝老爹肯定是这样打算的!武令媺长长吁气,不知是该同情那些为了储位争得头破血流、却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皇兄们,还是去同情也许要喊自家爹娘为叔叔婶婶的悲摧小娃武赟嗣。
一事通,则事事通。就连皇帝当初立徐氏为皇后都被武令媺看出不同寻常来。大封后、宫时,四妃位上唯有崔德妃没有晋封,但是别忘了,徐皇后可是崔德妃的儿媳妇武赟嗣的亲娘泰王妃的小表姨!
第十一章 喋血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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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皇帝真有以武赟嗣为皇太孙的想法,那么往年他放任皇子们明争暗斗的态度就很值得怀疑。也许,这次边军冬衣贪腐案件,会是自己确定皇帝真正心意的机会。武令媺往暖轿锦榻上歪倒,眯着眼睛认真思考。
若说她最不希望哪位皇子继承皇位,当然非禄郡王莫属。不过从这些年皇帝对禄郡王的态度,她有很大把握这位皇兄没有继位可能。一个不打折扣的暴躁武夫,恐怕只会让大周无休止地陷入战争之中,这绝不是皇帝陛下想要的。
其余皇子,无论是谁继位她都不大在意,毕竟这些年她与他们都保持着良好关系。但是如果武赟嗣大有可能会被册立为皇太孙,那她对泰王府的态度恐怕就要有所调整。提前抱好未来皇帝的大腿,不是坏事。
不过在没有明确此事之前,行事还是要谨慎,得从长计议,不能落了刻意。毕竟这么多年她对皇兄和侄儿们的态度摆在那里,若是她突然有所改变,肯定又会让人多想。谁让她是离皇帝最近的皇女呢,难保别人不会从她的态度转变去猜测皇帝的心意。
那么,要怎样不动声色地收服武赟嗣这小东西?看来要拿出点真功夫来了。武令媺摸着下巴邪笑,脑海里“嚯嚯嚯嚯”蹦出无数个收买小朋友的办法。最直接有效的一点当然是对症下药——武赟嗣好学,她就用心教!
迅速在心里拉出计划表,武令媺刚刚想到第三条。轿子突然停下。她觉得奇怪,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内廷司?
暖轿窗格外传来金生水急促声音:“启禀殿下。皇庄有急报送来,是四星急信。”
最高等级的紧急消息?武令媺心里一跳。赶忙掀开挡风毡道:“把信递进来。”她接过密封完整的小竹筒,从袖袋里取出小瓷瓶,倒出一滴透明液体将蜡封融去,再抽出里面的纸张,展开细看。
尽管武令媺已经努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双手还是因太过愤怒而剧烈颤抖。皇庄今日凌晨遇袭,多达十处楼阁被烧,死伤了三十多个下人。
最令她痛心的是,练兵营房被毁去大半。她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未来兵王们竟有十多人身受致命重伤,生死难料。此外,更有五名皇庄精锐和两名内卫因拼死保护行动不便的霍去疾而死。幸好庄园内外还驻扎着两百名龙骧军,否则昨晚突入皇庄的这十几名死士非把庄子夷为平地不可!
好手笔,大手笔!武令媺将这张纸揉成了团,掀帘扔出去,阴森森地说:“好好看看,咱们身边有内鬼呢。”
昨天她离开皇庄之前,就将霍去疾转移到了练兵营房地下训练场休息间里。如果不是有内鬼。不可能在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安然无恙地打开地下训练场的三重厚门,让内卫和值守的皇庄精锐直面刺客。
并且这名内鬼在皇庄的地位还不低。包括木愚在内,营房内长期驻扎的五位教头、营房正副营正都有嫌疑。甚至,就连她留下专门负责霍去疾安全的十名豹卫和皇庄精锐们也难说是否干净。
这些豹卫。虽说是由宫中内卫提督司调配而来的,但金生水既然能将保护霍去疾的重任交给那十个人,就充分说明了他对他们的信任。因此。一目十行看完这封急信,金生水心里背上都冰凉一片。
如果真是豹卫出了内奸。他怎么向公主殿下交待?金生水强忍慌乱,沉声道:“若内鬼出自豹卫。奴婢……”
“好啦!”武令媺不客气地打断金生水的话,从窗格往外盯着他说,“内卫的厉害,你比我更清楚。他若存心潜伏,不会让你我察觉。现在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霍去疾虽然没死,伤势却加重。我去向父皇请旨调拨内卫,你亲自去皇庄将人护送回京。事急从权,你先去找乌义把人召齐,出发前再到长乐殿来见我拿令牌。”
金生水大声应是,行礼离开队伍去宫中内卫驻扎的宫殿找大提督乌义。暖轿转向,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乾宁宫澄心殿。此时皇帝已经下朝,正与两位大臣议事。武令媺有听政之权,令人通报一声后长驱直入。
匆匆与皇帝见了礼,武令媺把皇庄遇袭的事儿一说,皇帝还稳得住,那两名大臣都微微变了脸色。皇帝没有二话,立刻给了武令媺内卫调兵云豹牌。
除了一百名豹卫,皇帝还令鹰卫传信给驻扎在长平县的左龙骧军,下令龙爪营统领安啸卿亲自带领一支龙骧军随同护卫。同时皇帝还下旨,命太平郡郡府严查此案。
武令媺取了令牌,火急火燎离开澄心殿,很快就在长乐殿的书房静神斋等到了金生水。她把令牌交给他,又微声嘱咐了几句话,金生水领命而去。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身边人不可靠,想干什么事儿都束手束脚。武令媺此次终于决定下狠心,召来掌事宫女萧泠说:“孤心里窝着火,烦得厉害,要在静神斋练会儿大字。今日不去涵英殿了,你让方才跟着孤外出的宫人都散去。”
萧泠见自家殿下的小脸阴沉得眼看就是暴雨一场,不由劝道:“殿下请宽心,那些贼子一定会被明正典刑的!”此时侍立在旁的几名大宫女也齐声应和。
“但愿如此!”武令媺恹恹地叹了口气,点了司书、司衣和司膳大宫女侍候,吩咐其余人各自忙碌。
一进静神斋,刚才还无精打采的武令媺转眼振奋起来。示意苏芷若把门关严实,她带着三人走到离门最远的地方,先面容严肃地环视她们一圈,再压低声音问:“我能不能相信你们?”
苏司书、岑司衣与封司膳二话不说跪倒磕头,同样轻声道:“奴婢们愿为殿下效死!”
“很好!”武令媺将她们拉起身,郑重说道,“你们三人和樊司宝到我身边时,年纪都不大。我将你们从小宫女提拨到今日的位置,既有你们能力出众的缘故,也是因为我相信你们的品性绝非忘恩负义之人!”
三位大宫女紧紧抿着唇,此时的表情竟和武令媺发狠时的模样有数分相像。不同于掌事宫女和司浴司寝两位大宫女,她们三人与樊梓臻都是公主慢慢提拔上来的,感恩忠诚之心绝不掺半点假。
“殿下若有事请尽管吩咐,奴婢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苏芷若在众人之中最年长,代表另外二人发言。岑今夕与封品优也重重点头,紧紧攥着拳头。
武令媺见三人太过紧张,赶紧安抚道:“没那么严重,我可舍不得让你们去赴汤蹈火。优优,今日你轮值随侍我身边,方才接到皇庄急信时,我与金统领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说,若是当时也有奴婢心生诡异,那人会怎么做?”
封品优眨巴眨巴眼,干脆利落道:“会去通风报信。”
一言既出,三位大宫女都明白了武令媺与她们密议的用意,不禁恨得咬牙切齿。长乐殿有没有别处的耳目?这根本勿庸置疑。她们虽不知皇庄究竟为什么会遇袭、死伤者众,但是敢冒犯公主威严,她们就要同仇敌忾。
“你们听好,去找你们绝对信得过的人手,给孤将那些奴婢都悄悄看住了。”武令媺嘴角扯出一缕冷淡笑意,“不单是这些人,从现在开始,都有哪些人离开长乐殿也要弄清楚。孤……要给长乐殿来一次大扫除!”
三位大宫女言语铿锵应是,也不再耽搁,相继离开静心斋。理由多得很,苏司书要去小库房给公主取贡墨贡纸写字;岑司衣奉了公主的命令去打点抚恤死难勇士的绸缎衣物;封司膳要做几道点心去哄公主开心。
沉下心安静写字,武令媺焦躁愤怒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但她心里仍然杀意充盈,写出的大字也大开大阖、笔锋锐利,没有半点闺阁女儿的秀美清逸。这些字要拿出去,十有八九会被当成是男人写的。
不知不觉便过去大半个时辰,总管太监方德旺蹑手蹑脚进房禀报:“公主,寿王殿下和康王世子、泰王世子过来了。”
“吩咐小厨房,孤留他们用午膳。”武令媺估摸着,武宗厚和武宏嗣应该是听说了皇庄的事儿特意跑来安慰她的。至于武赟嗣能主动来见她,挺难得。她停笔去换下沾了墨迹的衣裳,在长乐殿正殿与兄长和侄儿们见面。
话题刚刚起了个头,武令媺便见封品优快步走来。瞧着司膳大宫女亮晶晶的眼睛,她心中终于有了几分喜意。
将封品优召到近前,与她低语数句,武令媺沉默片刻后吩咐:“不要惊动他,由他送信出去,孤自有安排。”封品优领命退开。
武宏嗣忍不住问道:“小皇姑,你和司膳姐姐在打什么哑谜?”又说,“侄儿听说皇庄出了事儿,究竟怎么了?”
武宗厚和武赟嗣都不是多话的人,既然武宏嗣发了问,他们就只管用眼睛盯着武令媺等答案。
“这事以后再说,今天我请你们看几场好戏。”武令媺笑容平和,心说话,武赟嗣这不速之客来得还真是妙。
第十二章 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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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规森严,上下尊卑等级分明。长乐殿掌事宫女以下是六位一等大宫女,分别辖制自己所司的二等、三等宫女。除去有等级的宫女,其余无等宫女更多。总管太监手底下也掌管着宣旨、殿内外通传、跑腿传话、车驾兽奴洒扫诸多内监。
有些德性不好的位高宫人在位低宫人面前俨然就是二主子,随意斥责打骂不说,还会克扣其俸禄、勒索财物,甚至在出事以后让其背黑祸。不少小宫女和小太监都是含着血泪度过每一天的。
后、宫阴私黑暗诸事武令媺无能为力,她能做的就是善待自己宫里这些苦命人。长乐殿待遇优厚在宫中出了名,除去例行发放的俸禄赏赐以外,她还格外设立了月奖年奖,用于葆奖那些勤谨办事、忠于侍主的宫人。
但是不管长乐殿的待遇如何优渥,一名三等内监的身家无论如何也不会丰盈到拥有三千多两银票的地步。且除去银票,这个名为小丰子的内监屋里还藏有几颗总价值近千两白银的走盘珠。
长乐殿远离后、宫禁苑,嫔妃们的明争暗斗从来都不会波及到此处。那些服侍输在争宠大战中的嫔妃的宫人,往往都是被波及的池鱼,搜查住处是家常便饭,直接处死也半点不稀奇。
但服侍武令媺的宫人们即便有错,她也从来不会去大肆抄检其寝房。前世尊重个人隐私和个人财产的观念还在她心里,犯错的奴婢即便被驱逐。她也会将其财物一分不少发还。
此外,武令媺相当护短。除了皇帝。她手下的人犯了错都是自己处罚,后妃们不能沾一手指头。可是今天午后。长乐殿宫人的住处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少年内卫翻了个底朝天,东西扔得院子里到处都是。躲在宫人苑这三间大院附近看热闹的宫人被内卫的腾腾杀气吓得体如筛糠,想逃跑都不敢。
如此突兀且声势浩大的翻检查抄,自然惊动了皇后和掌管后、宫事务的诸位高位嫔妃。不过她们一打听,那些陌生少年内卫奉的是玉松公主的懿旨,皇后和诸妃都识相地保持了沉默,并且立刻吩咐底下人无条件配合内卫的行动。
一般而言,服侍各宫主子的宫人在此宫就有住处。不过长乐殿情况特殊,只有二等以上的宫人可以留宿。三等和无等宫人仍然住在宫人苑大院中。
因他们服侍的是玉松公主,内廷司特意安排他们住在一起。这原本不与别人混居的特殊待遇,倒是方便了今日的查抄,让有心人想做点什么都来不及。他们只能眼睁睁瞧着内卫将轮休的宫人赶出院外,再也进不去门。
小丰子的身产在被翻查出问题的宫人当中还不算最丰厚的,比他有钱的大有人在。那些缩在附近打探消息的宫人瞧着被装箱运走的大笔财物,幸灾乐祸不已。
这就是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宫里的人们悚然而惊,当年那个牙尖嘴利的小猫咪多年来收缩利齿锐爪。以温和无害模样示人,如今猛然发作,却是虎威冲天。
她们根本没有看穿,只有在皇帝面前武令媺才是乖巧温顺的猫咪。别的任何时候她都是休眠中的母老虎。虽然同属猫科动物,但猫咪和老虎的区别不是一般二般的大。如今虎目已睁、利爪已伸,不沾点荦腥她怎能继续入睡?
长乐殿正殿。武令媺高踞主位而坐。武宗厚、武宏嗣、武赟嗣坐在她下首喝茶等饭。她貌似悠闲地翻阅着司宝宫女一丝不苟记录下来的查抄财物清单,看着看着便笑起来。
这毫无情绪起伏的干涩笑声一响起。不要说武宏嗣了,就连武宗厚都打了个哆嗦。只有从来没有见识过小皇姑真正怒火的武赟嗣不明所以。不过他马上就从小皇叔和武宏嗣的表情分析出事态很严重,小皇姑很生气。
将手里这份薄薄纸张抖得簌簌作响,武令媺笑容满面地说:“这七个奴婢真是忠心,知道我如今囊中羞涩,就大大方方地给我送钱来了。你们说,他们是不是善财童子下凡?”
武宏嗣抹了把冷汗,小心翼翼笑道:“小皇姑,您以前说过,不要为别人的错误伤害到自己。您千万当心身体,消消气……消消气。”
武宗厚缓缓点头,轻描淡写地说:“拖出去处死就是。”
武赟嗣有点坐不住。虽然他自己从来没做过,但他很清楚泰王府也曾经贿赂收买过长乐殿的宫人,却不知那些查抄出来的财物里有没有来自泰王府的。他颇觉尴尬。
斜眼看向垂首敛目肃立在旁的方德旺,武令媺往椅子里一倒,手臂搁在扶手上,淡声问道:“人都绑来了?”
“内卫们谨遵公主懿旨,已经把人捆在了金锦湖旁边。”方德旺强抑心慌,尽量平心静气地回答公主的问题。今日公主殿下突然发作,他身为长乐殿的总管太监居然没有提前听见半点风声,真叫他不安。而最让他悚然惊恐的是,公主似乎根本就没有事先知会他的意思。
武令媺站起身往殿外走,吩咐道:“召集长乐殿所有人去金锦湖。”她又问兄长和两个侄儿,“你们可同去?”
不用她问,武宗厚与武宏嗣肯定要陪着她。武赟嗣聪明得很,明白小皇姑其实是在问自己。他站起身,默默跟在武宗厚和武宏嗣身后离开长乐殿。
带了所有宫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跑步的跑步,从乾宁宫所处的前朝宫禁飞快来到了后妃禁苑的金锦湖旁。这儿已经如标枪般矗立着三十名面容稚嫩的少年内卫,看守着包括小丰子在内的七名犯下了“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的宫人。
以前长乐殿的宫人犯错,武令媺都会交由教养嬷嬷、掌事宫女和总管太监去处罚。但是今天,她不仅充任了警察局局长、检察院院长,还要客串一把定罪宣判的法庭庭长。
那七名宫人早就面如死灰,被内卫死死按压着跪在金锦湖冰冷坚硬的湖面上。金锦湖附近假石大树旁,人影隐隐绰绰,那是几名不请自来的宫人打算“观礼”。
武令媺带着哥哥和侄儿们大步走进金锦湖边凉亭内,里面早就烧着旺旺的炭盆,便是打开一扇门也不觉得冷。四人在亭内座椅上分别落坐,掌事宫女带着几位大宫女亲自上茶上点心侍候。
武宗厚向来觉得妹妹做什么事情都有道理,所以根本不费脑筋去想为什么她都到了地方却还不开始处罚奴婢。武宏嗣与武赟嗣有心想问,但瞧着小皇姑看似平静实则杀气有如实质的眼神,还是识相地闭紧了嘴。主子们不开口,跟着的下人就更加不敢多嘴。一时之间,亭内只有炭火噼剥轻响。
好在不多时,原本在涵英殿上课的司宝大宫女樊梓臻匆匆进了凉亭。她向几位皇室贵胄行了礼,对武令媺禀报说:“殿下,奴婢来晚了,还请殿下降罪。”
“不晚。”武令媺莞尔笑道,“把人哄来了要紧。”
樊梓臻微笑道:“哪里用哄呢。奴婢停了课,只说了一句公主殿下雷霆震怒要处罚宫人,这来的路上身后便跟了好些尾巴。”瞧着桌上没用几块的点心,来得应该不算很晚,她悄悄出了口长气。
“辛苦你了,在这儿暖暖身子吧。”武令媺站起身,抬脚往亭外走。武宗厚三人紧紧跟随。樊梓臻哪里敢独自在这儿躲懒,和其余几位大宫女随侍在侧。
长乐殿的数百宫人乌压压站了一地,没有一个人敢吭声,都死死低着脑袋。那七名跪在冰面上的宫人满脸青白、嘴唇泛紫,浑身哆嗦不停。他们身上的厚棉服早就被剥去,现下只穿着单薄中衣,被冻得眼神涣散,脑子里直泛迷糊。
站在凉亭台阶之上向四下扫视,武令媺果然看见从金锦湖通往不同宫苑的方向有越来越多的人影出现。她对此表示满意,围观群众越多越好。眯着眼睛眺望向金锦湖中心,她问道:“谁还记得原先养荷花的水面是哪个位置?”
片刻后,有人迟迟疑疑地说:“启禀公主,奴婢记得。”
武令媺又扭脸问武宗厚:“十二哥,能不能帮我在冰面上砸一个雪洞出来?”
武宗厚二话不说,从扛着瓮金锤的家将手中接过一柄大锤,迈着沉重步伐跟着方才出声的奴婢走向冰面。确定了地方以后,他将那名奴婢赶走,自己在原地转了三四圈,这才找准地方一锤砸下去。
只听咯喇喇声响,以武宗厚为中心点,向他前后左右方向曲折裂开十字形一指来长的黑洞洞缝隙。脚下微微用力,庞大身躯腾空而起,武宗厚尚在半空中,那十字形裂缝已然尺尺断裂,露出冰下水面。
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破开了冰面,又不至于引起大面积冰裂。武令媺对小十二娴熟的力量控制手段欣慰且满意,想当年为了控制好这身天生神力,御膳房的嫩豆腐可是成吨成吨地消失在武宗厚指间呐。
第十三章 化作花肥更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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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如白璧般平整的金锦湖湖面被砸出老大雪窟窿,这处宫中有名的“金锦观雪”景点刹时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白茫茫冰面之上多出了一张黑洞洞大嘴,怎么看怎么像欲择人而噬的怪兽已经做好了捕食准备。
“小皇姑,您破开冰面要做什么呢?”武宏嗣是好奇宝宝,觉得小皇姑的心思他是越来越猜不透了,必须勤于请教。
“宏儿,你知道用什么东西做成花肥最能滋养花草吗?”武令媺没有直接回答,在武宏嗣茫然眼神中,她自己说出了答案,“据王夫人考证,用人的血肉当花肥最养花草!”
一言既出,瞧着咧嘴笑出一口小白牙的小皇姑,武宏嗣与武赟嗣这对堂兄弟都齐齐缩了缩脖子,觉着这天实在太冷了。不过王夫人?哪位王夫人这么可怕啊?
可惜这个问题他们注定得不到答案,武令媺根本没有解释的兴趣。她裹在雪氅里像个雪球般慢慢向前滚动,绕着被方才巨响吓得不轻的宫人们慢慢悠悠转了两圈,最后停在那七名“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罪犯面前。
武令媺让内卫扯着这七人的头发将他们的头从雪堆里拉起来,她逐一仔细打量他们的面容。每路过一人,她便幽幽叹一口气。听得这饱含失望的叹息声,犯人们的眼珠骨碌碌乱转,嘴里呃呃有声。只可惜他们的下颌已经提前被扭脱。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孤真是失望极了!”武令媺七叹过后,指着自己面前的这名内监。语气平静地吩咐,“抓着手臂将他浸入湖中。别让他淹死了。王夫人告诉孤,冻僵的血肉在开春融化了冰雪之后当花肥最好。”王夫人,不好意思,请您背黑锅。
这是要把人活生生冻死啊。被武令媺点名的太监开始猛烈挣扎,五官都骇怕得移位了。今冬酷寒,此时跪在冰面上都让人冷得连三魂六魄都给冻僵,何况是被浸入湖水之中?
两名少年内卫忠实执行武令媺的命令。被行刑的小太监手臂还在他们钢钳也似的手掌中,脖子以下部位却被尽数浸入水下。很快,小太监的脸上便爬满了霜白。神智昏沉。
若是就此睡过去,不知不觉间他也就死了。可惜两个大耳光甩下来,小太监的睡意被无情打散,他又得重新品尝万根冰针同时攒刺全身上下的剧烈痛苦滋味。
并且,因他的下颌被卸下,无法发出声音。他只能用瞪得破裂渗血的眼眶和五官扭曲得快要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孔告诉围观者,他究竟有多痛苦——生不如死的痛苦。
长乐殿的围观众们都被强行要求瞪大眼睛旁观行刑过程,这种无声的绝望和恐惧给予他们的心理冲击比夹杂以声嘶力竭的哀嚎要强烈得多。
被扇了六次耳光,那浸在湖水中的小太监的脸肿得可以去嘲笑猪头。清脆的掌掴之声是唯一可以打破这片湖岸死寂的声音。每每响起都让人的心肝情不自禁抖了又抖。
但是第七次的掌掴没能唤醒这小太监,他被冻死了。两名内卫松开手,任由此人缓缓沉入湖底。说句大实话,这些刚刚结束内卫训练的实习生少年们心里也瓦凉瓦凉的。原来公主殿下不是没有酷烈手段。她只是不爱生气而已。
“一个人的血肉远远不够滋养整座湖的荷花。”武令媺远远扫视剩下的六个人,慢吞吞地说,“第二个人……”
六名人犯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又拼命地上下点着脑袋似乎在磕头,哭得涕泪横流。早就被吓得失了禁。他们六人不同其余远远站着的围观者,方才被直接押到了冰窟窿旁边。在不足三尺的地方近距离旁观了行刑过程。那名被冻死而后沉湖的小太监,死前狰狞表情深刻烙进他们心里,若不是被卸掉了下巴,他们肯定会直接嚼舌自尽求个痛快。
“让孤猜一猜,你们是在求孤给你们一个痛快的死法?”武令媺嘴角微翘,露出一缕冷淡笑意,“但是你们让孤如此不痛快,孤又为什么要让你们痛快地去死?!”
“所有让孤不痛快的人,怎么会以为孤还会让你们痛快?孤看起来就这么软弱可欺?”武令媺说着这样的话,眼角余光向四下飞掠。她这凉沁沁目光似乎没有具体目标,只是无意识扫视而已。但无论被她扫过或者她根本就无法看见的人们,都不禁从脚底下冒出寒气直窜向天灵盖。
“除了小丰,把余下五人都浸入湖水中。”发号施令完毕,武令媺盯着被拖到自己面前的小丰子,微笑着问他,“小丰,你猜猜,孤打算怎么炮制你?”忽现惊讶之色,她一挑眉问,“你该不会以为,你已经说了实话,孤就会饶了你吧?”
接到皇庄急信之时,武令媺有意当着随侍宫人的面将自己的应对告诉金生水,就是想知道这些天天跟进跟出的宫人是否可信。遗憾的是,小丰子扭脸就找了借口去传信,被司膳大宫女手下一名杂役宫女盯住。
小丰子眼露恐惧之色,浑身上下抖成一团,呜咽着疯狂摆动脖颈求饶。武令媺却丝毫也不为所动,满脸冷酷。这样的她,与七年前将小丰从连名字也没有的最低贱的人凳奴隶提拔为车轿内监时的慈悲公主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人。
“所有人里,你收受的贿赂不算最多的,但孤却最恨你!孤真是瞎了眼睛!若是早知道你竟然可以当面对孤笑、扭脸却就将孤的一言一行卖了银子,七年前就该让你当人凳到死!”当年的善举却换来今日不堪结果,武令媺非常伤心。相比起其余六人,被她好心改变了命运的宫人却无耻背叛了她,更让她痛恨。
她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小盛和小实都能忠心待孤,只有你不能?你们三人,孤从来不曾厚此薄彼,为什么只有你的心被银子填满了?”喘了口粗气,她忽然换了一张笑脸,近乎柔声轻语地询问,“小丰,人棍和人彘你选哪一种?”
小丰子只怕根本就没听清楚武令媺在说什么,他的眼神不住溜号,望向那五名被同时浸在湖水里的宫人。他们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挣扎,张大嘴巴无声嘶嚎,却只能在内卫大力掌掴中痛苦等待久久不至的死亡。
这样的冷场让武令媺很不高兴。直到她冷冷瞥向惯常给她捧哏的武宏嗣,被方才可怕情景惊住的康王小世子才如梦方醒,赶紧干巴巴地接话:“侄侄……侄儿还请小皇姑赐教,什么是人棍,又何谓人彘?彘者,猪也,难道小皇姑打算将这该死的奴婢养肥了再宰?那岂不是便宜他了?”
看看武宏嗣,又瞧瞧急促呼吸着的武赟嗣,武令媺笑吟吟地说:“好吧,今日小皇姑心情不错,就教教你们。人棍嘛,你们看,人一般而言都有四肢……”
她用手中金杖在小丰子手脚上敲了敲,一副探讨学问的认真表情:“将手脚四肢像给树木修剪花枝一样,削啊削的削去,最后只剩下躯干。你们说这样子的人像不像一根光秃秃的棍子?这就是人棍。”
武宏嗣和武赟嗣都听得脸色发白,眼神飘忽。唯有武宗厚本着实事求实的精神很给面子地评价:“将人削去四肢,果然就是人棍一根。如果在削去手脚时敷以药物,人一时半会也死不了。这办法倒是可以用在审问敌国奸细之时。”
“小丰,你说,把你削成人棍再栽在金锦湖的荷花池里,明年你的手脚会不会像荷花长出莲藕那样也重新长出来?”武令媺笑眯眯地问小丰子,“如果你不喜欢从人变成棍子,也可以考虑人彘这个选项。削去四肢之后,把人浸泡在放有药物的罐子里当猪一样养着。只要不断药,人就死不了。孤倒是希望你能选人彘,活长久一些。”
响在这片空旷湖岸半空的声音轻飘飘的,却仿佛如不周神山一般压得所有宫人都喘不过气来。太平玉松公主向来温和宽厚,不单是长乐殿的宫人,她对别宫的宫人也和蔼可亲。大家从来都不知道,公主殿下居然会想出如此恶毒残酷的手段来惩罚罪人。人们胆颤心寒,就连眼角余光都被约束得死紧,根本不敢正眼直视那个矮小身影。
被直接威胁的小丰子瘫作一团,明明没有谁对他动刑下手,从他大张的嘴里却忽然不断淌出混合着白色泡沫的血团,不断有臭气被寒风吹向四处。挟制小丰子的内卫惊呼出声,向武令媺禀道:“启禀公主殿下,他被吓死了。”
“他的狗胆原来就这么一丁丁点大,却敢背着孤偷传机密消息!”武令媺冷哼,拂袖转身走向岸边的宫人,平静道,“将他沉入湖底,和那六人作伴去罢!”
甄娘娘几句话就把久经宫斗考验的宫嫔吓疯,她武令媺今日活生生吓死一名贪财胆却不大的宫人也不算什么。人棍和人彘不愧是经典吓人利器,果然功效显著。只是今日之后,她的名声要和从前掉个个儿了。
来到湖岸边,武令媺环视众宫人,朗声道:“在孤身边侍奉却想着别人的,孤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自己请辞离开,孤既往不咎。若是还想着在长乐殿蒙混,沉湖化成花肥将是最痛快的死法!除了人棍和人彘,孤从古书上还学到了别的更惨烈的手段。不相信的人,你们尽管来试试!”
第十四章 理解万岁
金锦湖畔的这场行刑,除去小丰子被活活吓死而吐血以外,其过程中竟然不见半点血腥。就连内卫的掌掴都技巧十足,既能让受刑者面颊高高肿起,却硬是不曾磨破半点皮。
但是所有围观众,哪怕是武宗厚、武宏嗣、武赟嗣这三位天潢贵胄都将在很长时间内难以忘记今日这场不见血的刑罚。对主导者武令媺的感观,也将会有改变。
相比起皇庄死难的四十多个人,武令媺只是下重手处死了藏在三等以下宫人中的心怀不轨者,她并不觉得过份。也许没有直接面对血淋淋的杀人现场,她平生第一次亲自下令处决罪奴,除了胸口稍闷以外,没有多严重的不适。
也许,这个位面的规则早已悄悄改变了她。即便还是不能如皇帝和武宗厚那样谈及杀人有如宰鸡杀鸭,她却已经可以高高举起屠刀,毫不犹豫地砍杀任何敢于威胁她安全的危险份子。
回去乾宁宫的路上,步行的武令媺一直沉默,不想说什么。武宏嗣与武宗厚对视,在小皇叔不容拒绝的目光逼视下,小世子无声苦笑,蹭到武令媺身前,低声问:“小皇姑,这个……把人都杀了,他们背后的人岂不是可以逃过一劫?”
这个问题的答案武赟嗣也很想知道。从今日小皇姑的行事来看,他不认为被如此激怒的她还能隐忍下去。可是,她方才还是给了大多数人机会。他认为,做事只做一半,还不如不做。那么。小皇姑只是要杀鸡骇猴?
武令媺幽幽叹气,轻声道:“为什么要知道他们背后都是谁?知道以后我又能做什么?宏儿。我还想给你皇祖父留些颜面。若是把遮羞布都撕扯下来,最不好受的人是他!”
想知道都有谁收买长乐殿的宫人。还用得着去审问那些宫人?除了后、宫嫔妃,不就是皇子宗室和与他们牵扯不清的大臣?凡事不要做绝,武令媺知道现在还不到可以无差别撕破脸的时候。她在深宫内院有皇帝保护,皇庄里的人呢?!
听了武令媺的解释,武宏嗣和武赟嗣都若有所思。武宗厚冷不丁瓮声道:“长乐殿是这般,乾宁殿、长青殿、澄心殿又如何?”
乾宁殿乃乾宁宫主殿,是皇帝日常举行朝会的金銮殿。皇帝的寝殿为长青殿,澄心殿则是皇帝召见大臣议事的御书房。不用多想也知道此三殿在整座皇宫里的重中之重地位。
武令媺听得小十二此言,不由颇为惊讶。她扭脸仰头去瞧他。却见武宗厚憨厚面容上满溢毫不掩饰的忧色,不过微眯的眼瞳里藏着几分深沉。
武宗厚这话听起来似平淡,细细深深咀嚼之后却能让人刹时惊出满头满身的冷汗。长乐殿的宫人能被人收买,乾宁殿、长青殿与澄心殿能否幸免?那些敢于在此三殿安插耳目之人究竟有何居心——究竟对皇帝陛下有何居心?!
武宏嗣心中坦荡,听了武宗厚的话只是转转眼珠子不作声。武赟嗣的泰王爹有志于皇位,小皇叔此言对他的冲击便不可谓不猛烈了。他方才被惨烈无声行刑过程吓白了的小脸不免又白了几分,死咬着牙低头默然跟随。
只走了一刻钟不到,还在后、宫禁苑内,武令媺迎面撞着一个原本不该出现的人。她诧异地问:“无悔。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让人直接把你接到长乐殿暂候么?”
留下半条命的霍去疾经过今日凌晨的那场袭杀后就只剩下一口气。武令媺不放心太医院,只好求助于未来小神医,命人拿了自己的腰牌去接他进宫做好救人准备。
颜无悔神色复杂,向武令媺四人躬身行礼。垂眸低声道:“陛下怕公主玉体有损,特意命草民前来迎候。”
他脸上遮住了丑陋面容的半幅银色面具与雪光一般,被惨淡日光反射出冰凉微光。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名乾宁殿的小太监。
武令媺见颜无悔神色冷淡,不由微蹙眉尖。平静地说:“原来是父皇担心孤。不过孤很好,倒是不用你费心了。”她继续往前走。在路过颜无悔时方问,“你还跟孤去长乐殿吗?”颜无悔抿嘴不言,只是点点头,跟在她身侧一步之地。
缓行十几步,武令媺终是忍不住问:“你都看见了?”颜无悔站立之处地势很高,完全可以将金锦湖畔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其实她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问出来。
“是。”颜无悔简短回答。
“可是令你失望了?”武令媺淡淡笑道,“你一定发现你看错了孤。其实孤根本不像外面所传的那样仁善……”
“不!”颜无悔急忙否认,连连摇头,脱口道,“十九,我没有这样想。”
听得他如此无礼地称呼小皇姑,武宏嗣蓦然睁大眼睛,饶有兴趣地往前凑了凑。可惜脖颈子一紧,他艰难扭头,却见小皇叔目露不善地瞪着自己,他只好干笑着往后缩。
武赟嗣早已知道这位圣手神医的小徒弟与小皇姑关系不一般,二人不论尊卑,只以友相交。他自动自觉放慢脚步,也要仔细想想今天发生的事情究竟有什么蹊跷在内。
武令媺瞥了身后数人两眼,露出浅淡笑意,问颜无悔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颜无悔伴着武令媺往前徐徐走了几步,这才轻声说:“自幼,师父便教我医者父母心、人命大似天。如果是我,绝对做不到如你这样的杀伐果绝。但我知道你并非残暴滥杀之人,今日你这样处罚宫人,必定有你的道理。”
他表情认真,语气诚恳地说:“十九,我虽禀持仁心以对众生,但我随师父行走天下,却不是不知道世人并非都向善。为恶之人自己亲手种下的恶因,理所应当要由他们自己来收获恶果。应死之人必定有其取死之道。十九,我理解你!”
理解?理解!理解万岁!武令媺此时此刻因颜无悔这些话忽然觉得心酸难抑。不要说此世,便是前生又有多少人能听别人发自肺腑地说一声“我理解你”?!
她不住点头,终于绽开今日最为由衷的笑容,柔声道:“好!我没有看错你。你有一颗仁心,也有一双慧眼。我活了这么久,真没想到能遇着你这样的蓝颜知己。”放前世,他不过是个初中生罢了。
通透清澈的眼中映出她明媚笑容,颜无悔微垂下眼帘,心中的憋闷一扫而空。他方才见到武令媺时的不自在,并不是因她手段酷烈而大感震惊。却是他发觉,当见她独自一人面对着数百黑压压的人头,他油然而生止不住的心疼。
这份尚带着迷惘的青涩心绪搅得他心中不宁,颜无悔才不敢直视武令媺的眼睛。行医途中,他见识过许多因门户不和引发的病症。小家小户尚且如此,何况是偌大的宫廷?他的话确实发自内心。
武令媺非常不希望颜无悔会因她的手段而疏远甚至厌恶她,撇开神医弟子的身份,这少年温和纯净的心地深深为她所喜欢。大约她心底笼罩着绝不能为任何人所知晓的无边黑暗,才会本能趋近这样浑身散发着光明温暖味道的人?
看出颜无悔所言绝非敷衍,武令媺高兴且放心,她将霍去疾和皇庄之事说了个大概。颜无悔看着她的目光便越来越柔和。方才那场残酷行刑很快就被扔去脑后,二人渐渐从一前一后变成并肩同行。
不知不觉乾宁宫便在眼前,颜无悔忽然站住脚,咬咬唇道:“那个……十九……其实我……有些事瞒了你。”
武令媺不在意地笑笑说:“没关系,谁都有暂时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而她的秘密终生都不会对任何人提及。
不说不行了,若是在她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以另一个身份与她见面,恐怕尴尬难免。颜无悔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这次来太宁城,既是遵了师命,也是应义母之召。”
“义母?”武令媺差点听成了师母。
“我的义母就是……”颜无悔抿抿唇,声音更低了下去,像是蚊子哼哼,“东昌……兰真公主。”
武令媺的嘴张开成o型。东昌兰真公主是她的嫡姐,虽然说颜无悔只是兰真公主的义子,但要较起真来他还真得喊她一声小姨。
“我是被师父从难民死尸堆里救出来的,听说当时在场的还有义母。后来我一直跟着师父学医,隔两三年就会被义母接去她家中小住。我从来没有与义母一起过年守岁,这次恰逢义母回京,我就来到太宁城给义母贺年。”刚开始还有些生涩,说到后面,颜无悔的话是越来越顺溜了。
眨巴眨巴眼,武令媺干笑两声说:“咱们既然是朋友,就不必拘泥和兰真皇姐的关系了。各论各的,这才轻松。”
颜无悔如释重负,用力点头说:“各论各的。”他不愿意因义母而失去武令媺这个朋友。
武令媺想了想又说:“我只见过兰真皇姐几面而已,却知道她是个很重礼的人。在她面前,咱们还是守着点规矩。”
“我也正想说这个。”颜无悔心有戚戚焉,猛点头赞成。
郑家诗礼传家数百年,本来就规矩大。东昌兰真公主又是嫡公主,行事为人更加不肯失了身份。颜无悔在郑家小住时,总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捆得严严实实,相当不自在。
第十五章 重弩袭杀
武令媺正在宫中大发虎威时,一行护送重症病号霍去疾的人马在清凉山麓又遇到了死士袭击。只是,与其说这些死士是来杀人的,还不如说他们是来送死的。
在龙骧军龙爪营兵士强弓硬弩射出的漫天箭雨笼罩下,来袭者很快就死得透透的。只有少数几人突破了封锁线,却又死于围攻中。
安啸卿手拄大刀,满脸沉凝之色。他并没有因这场荒唐袭击这么快就结束而放下警惕,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在他身后不远处,龙爪营身材最高大的六名彪悍军士抬着门板做成的担架,上面躺着被绷带裹得只露出模糊五官的霍去疾。若有人想杀担架上的人,必须先过安啸卿这关。
安家世代忠良,专门量产猛将,为大周戍守四方。安家数房,与安啸卿同辈的儿郎里就只有他在京郊的龙骧军效力,其余堂兄弟都分镇各处。边军还偶有仗打,戍卫京城的军队想打仗在如今的大周那就是白日做梦。
所以安啸卿过得很不得劲儿,每日用死命操练军士来发泄自己的郁闷。好容易今天接个活儿,他摩拳擦掌,领着一帮嗷嗷叫的兵崽子第一时间赶到废了半边的太平皇庄。
哪里想到,他抵达后直到与从京里来的接应内卫会合,这个过程中居然一直风平浪静、平安无事。无意间听见了安啸卿的劳骚,木愚气得差点卷袖子揍人。
武令媺虽然对封地驻军有所避忌,却没有阻止皇庄里的人和龙骧军交往。每年时节,皇庄还会给驻军送些土特产过去。都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只能饱口腹之欲而已。
驻军与皇庄的关系处得还算可以,谈不上亲密无间。但也从不疏远漠视。不过自从武令媺开始在皇庄进行兵王培养实验,驻军将领便像嗅着了香味儿的老饕。一开始只是旁敲侧击,后来干脆明目张胆找上门来打着交流的名义探密。
男人的友情绝对可以诞生于赤膊相争之中。木愚被驻军烦得实在受不了,终于在武令媺的默许之下,派出十名已经拿到兵王初级结业证书的营兵与十名驻军较量了一番。结果令驻军大吃一惊,这支被他们暗地里嘲笑为娃娃兵的营兵完爆驻军。并且娃娃兵无一人受伤。
当时木愚那个得意啊,放言道不要说相等人数的较量,公主殿下要培养的兵王若是做不到以一敌十,根本就不会下发初级结业证书。于是,十名营兵对阵百名驻军。
要说明的是。他们之间的对抗并非面对面的作战。而是由驻军守阵地,让营兵来攻克。
第二次对抗,营兵仍然夺取了驻军的阵地旗。不过龙骧军毕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此役营兵损失惨重。八名娃娃兵身体致命处中了滑石白粉标记“阵亡”,只有两人成功登顶。
战后总结,营兵的战术教头说,如果营兵身后有军队配合进攻,根本就不会折损这么多人手。并且这些营兵还只是通过了初级阶段的训练,后头还有中级与高级训练。直至最后的兵王级魔鬼训练。
这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到如今,便是安啸卿也不敢再放言让娃娃兵们放开手脚来进攻。那些年岁连二十也不到的小兵崽子,如果不加以限制,他们什么阴损手段都使得出。
不过大家都知道。如太平皇庄的娃娃兵这样上马是骑兵、下马变步兵,还可以兼职斥候、伙头军以及后勤兵的变态军种,实在不适合在全军推广。
饶是如此。龙骧军也是大周诸军当中第一支正式开始培养特种兵的军队。皇帝陛下听取了安老将军的汇报以后,专门下旨给武令媺。让她组织皇庄的教头尽量编写出一份完整详细的特种兵培养攻略。龙骧军成了首位受益者。
今日安啸卿带出来的兵士里就有左龙骧军自己训练出来的兵王。抵达太平皇庄时,这些因受训不同导致待遇也直线上升的兵王们个个义愤填膺。尤其是亡者里还有为他们所熟悉。既咬牙切齿咒骂过,也一同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畅怀欢笑的娃娃兵小兄弟,更是直接激起了他们的怒火。
故而,在护送队伍轻而易举全歼此次来袭死士之后,二十名驻军特种兵四散各处寻找踪迹。安啸卿等在原地不走,就是想听听特种兵们的回报再做决定。
可惜,这些死士的身手路子都是江湖人那套。别的不说,隐匿踪迹的方法很是高明。至少,队伍行进时,在前方探路的特种兵斥候就没发现他们的行踪。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来送死呢?眼瞅着这支足有数百人的庞大队伍,他们只不过十几人,怎么还要来送死?安啸卿抓抓头皮,直觉这个问题很重要。
却由不得他想明白,前去探寻敌人踪迹的斥候还没有回转。只听不祥的长声“咻咻咻”破空之声突兀响起,安啸卿猛然抬头眺望。只见五条拖着白色尾光的光线急速奔自己这个方向而来,数息间便将其真面目看得一清二楚。
愤怒咆哮出声,他大吼:“破空重弩!退开,躲避!”他终于知道为何那些死士会来送死,他们分明是用自己的性命确认了在重重人墙护卫之中的目标,方便此时的一击必杀!
对头为了杀死此人,竟敢拿出破空重弩这样的军中重器。这可是需要三人才能踩住脚架、五人齐心协力才能拉开弩弦的五连发野战杀人利器!如果目标精准,一支重弩铁箭能够连续穿透十人的身体尚去势不减,继续杀人。
安啸卿心中满是不解与狂怒,一名小小的边军竟然能如此引人大动干戈,究竟是为什么?此时他才明白,这回的活儿半点也不轻松。稍一大意,只怕就会喋血路途之中。
胆大包天,真是胆大包天!安啸卿完全可以想象出皇帝陛下得知此事之后的惊天怒火。如此重器制造和保养皆不易,若要提调出来必须经过军中数位高官的印章盖落才行。
京中和京郊诸军用不着破空重弩,只有兵部军械仓库才藏有如此利器。常年配备此物的,便是分镇大周东西南北的四支边军,就算各州戍城军也不是全部拥有。
这些想法一闪即逝,安啸卿狂笑数声,他没有退。破空重弩只对敌方使用,他只听闻过它的威名,却从来没尝试过厉害。今天时机难得,安家猛虎怎能移开半步?!
膝盖微弯,让自己站得更稳。安啸卿双手狂舞起墨月长刀,乌漆漆凛冽刀光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须臾,那五支重弩铁箭齐齐奔至,有三支被刀光卷起的如有气流般的漩涡带动,偏离了方向奔往远处山林。一支直接撞击刀刃,最后一支离安啸卿颇远,他顾及不到。
连连暴喝出声,安啸卿面庞涨得血红,眼珠亦是鼓凸,他拼尽了自己的全力才堪堪将这支重箭挡住。又是惊天动地的怒吼,安啸卿手臂再使力,这支重箭不甘震颤数次,终于断成两截落地。
哇啦吐出两口鲜血,安啸卿呼呼直喘粗气,心有余悸。他想以一人之力挡下一波重弩铁箭,实在是有些狂妄自大。错非墨月长刀乃皇帝陛下御赐宝器,其中掺杂了玄铁,刀刃坚逾金刚石,只怕就是刀碎人伤甚至人亡的下场。
此时却没时间感慨军中重器的厉害,安啸卿急忙回头。却见脸色苍白的木愚和金生水都盘膝坐在地上调息,那副担架砸落于地,连大群护卫在内的六名担架兵士都跑得无影无踪,竟然根本不顾担架之上霍去疾的死活。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倒是听话,独留老子在这里拼命。出来出来!”安啸卿吆喝数声,四处山林间才窜出大队人马,既有龙骧军,也有皇庄精锐和内卫。
“列队列队。”安啸卿没有半分怪罪众人的意思,甚至不曾皱皱眉头,只是指挥众人赶紧排好队伍,准备开拔。
不多时,木愚和金生水都收功起身。木愚赶紧去察看皇庄精锐们可有损伤。内卫素来纪律性强,堪比正规军队,不用金生水操心。他脚步虚浮地走到安啸卿身边,咬着牙低声怒吼:“安将军,你差点把我们都给害死了!”
安啸卿嘿嘿直笑,知道最后一支弩箭是被木愚和金生水联手拦下了。他自己天生巨力,虽然比不上神力加身的寿亲王,在大周诸将领里也算出类拔萃。所以他虽吐了血,其实没受内伤。倒是木愚与金生水,要拦下重箭唯有用内力去拼命。看他们俩刚才的脸色,他知道应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金统领,咱们男人不能说不行。”安啸卿不停贼笑,又一本正经地说,“越是强大的敌人,越不能说不行!”
这个可恶的惫懒家伙!金生水直气得小嘴哆嗦,狠狠剜了安啸卿两眼,愤愤然转身疾步离开。安啸卿瞧着他的背影,咂咂嘴在心里嘀咕,长相和本事都不差,却偏生是个太监,还真是可惜了。
第十六章 诸王的纷争
整顿好队伍,那六名护架兵士重新抬起担架,被大队伍裹在中间打算继续赶路。说来也奇怪,这么大的动静,躺在担架上的霍去疾竟然半点反应也没有。他紧紧闭着眼睛,一副昏迷不醒的半死人模样。
而不管是安啸卿还是木愚,就连最应该关心霍去疾安全的金生水也没有向担架多看一眼。金生水反而对一名少年内卫格外关注,他低声问此人:“你身体受不受得住?要不要再吃颗丸药?如今连破空重弩都出现了,后面的路应该会好走罢?”
这名少年内卫有一双瞳仁黝黑不见底的墨玉般眼睛,他微皱着眉头,闷咳了两声,但没有让呻吟逸出嘴角,轻声道:“只要我没死,就不会太平无事。”此人,赫然才是霍去疾。
金生水离宫之前,去长乐殿拿调遣内卫的令牌时,武令媺嘱咐了他几句话。也没有强调什么,武令媺只是让金生水不妨听听霍去疾对回京路上安全问题的意见。
一个能从千里之外的北境孤身逃到京城附近的小兵蛋子,武令媺相信霍去疾必然有些过人之处。她如此安排,其中不无检验霍去疾能力的意思。
而金生水一将公主的话告之于霍去疾,从霍去疾的表情,他便知道这个聪明坚忍的少年完全明白了公主殿下的意思。果然,霍去疾没有半点推拒之词,当真接过了包括安排行进路线、各兵种辅助护卫之事。
其中还有用死士尸体伪装成他躺在担架上,他自己则易容骑马赶路的策略。这一路上霍去疾都隐藏得很好。整个队伍就只有金生水、木愚和安啸卿才不知道这名脸色红润、精气神十足的少年内卫就是只剩一口气的霍去疾。
可惜,平安度过破空重弩的远程袭杀。人们的警惕性大大降低,金生水才会当着不少内卫的面去询问霍去疾的身体状况。他也着实关心霍去疾。要是这少年半路一命呜呼,不等公主殿下降罪。他直接自裁谢罪算了。
众人在原地歇了会儿,等回了那些特种兵斥候,这才真正开路。那架破空弩,安啸卿倒是有心把它找到。但霍去疾说的很对,人家不可能留下证据,破空弩必定被毁去,十有八九已经坠落清凉山某处悬崖了。
而事情果然如同霍去疾预料的一样。继续往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当霍去疾身边突然出现某个微小空隙时,一大把从内卫队伍里迸射出来的半寸牛毛细针狠狠扎向了霍去疾和他身边的内卫们。内卫们反应很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霍去疾,只可惜仍有数根细根扎在了霍去疾脸上。
细针无法穿透内卫罩在大氅里面的软甲,但是只要碰着了皮肤的细针,都会将毒液注入身体。这些毒针是内卫的标准配制,有些喜欢用毒的内卫还会再将毒针深加工,将其浸泡于更毒的药物之中加强毒性。
此时这些毒针毫无疑问就是深加工之后的产物,中毒者立刻脸泛紫青之色,便是服下解毒丸也需要立刻运转内力压制毒性。只是能够这样自救的人都是有功力在身的内卫,霍去疾这样的边军不可能学到什么高深内功。
所以暴起袭击之人对自己此次下手很有信心。毕竟不管脸色多好看。霍去疾都只剩下半条命。药性这么猛烈的剧毒绝对能把他这半条小命带走。
这名藏了多时的内卫也没有能继续活命的奢望,动手之前他就已经吃了毒药。眼见口喷紫黑色鲜血的霍去疾一头从马背向地面栽倒,他嘎嘎怪笑着胡乱挥舞武器等待死亡。
然而,当这名内奸瞥见金生水毫不慌乱的冰冷眼神。便知道事情不妙。他看见头朝地下栽的霍去疾只不过吐了两口血就再度坐起身,并且摸出一根三寸多长的银针飞快地扎向自己手臂。只是刹那之间,霍去疾的脸色就恢复了正常。
那是颜无悔送给武令媺的圣手银针。被金生水一并从宫里带来,以防万一。此针不光能辨毒。还能短暂压制毒性。内卫寻摸来的毒药能和大医家大毒家的毕生心血相比吗?显然不能。所以这名内奸注定死不瞑目。
服下金生水递来的疗伤和解毒药丸,霍去疾终于露出笑容。吁了口长气说:“这个险冒得真值!现在应该安全了。只是我想不明白,如果追杀我的人早就下了今天这样的决心,我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去死。我觉得不对劲。”
他犹豫片刻后又说:“到皇庄以后想杀我的人似乎……与以前的追兵不是一路的。”
能有主战神、杀伐之神的白虎红柱加身,除去后天所学之外,霍去疾天生就对危险和战机有敏锐得难以直接言表的可怕感觉。尽管他不懂朝中局势,却还是发现了蹊跷之处。
他认为,以前的追兵更想活捉他,但是后来这些人处心积虑都想他死。如果说试图活捉他的人改了主意,在清凉山的那天夜晚,发觉太平皇庄的人紧缀在其后时,那个已经拿住了霍去疾的内卫就会毫不犹豫杀了他。只有幕后之人下达的是活捉的死命令,他们才会畏手畏脚,不敢下杀手。
这是为什么呢?!霍去疾不明白。此时太宁城南这座幽静别院的主人倒是可以告诉他答案。屋内炭盆烧得旺盛,将对坐烤火的两个人映得脸通红。不过,其中一人脸红的原因更多的是被气着了。
“九弟,你做事实在太急切!太欠考虑!”面容温文清雅的青年男人面含不悦地问,“你这栽赃之法以为能瞒得过父皇?”即便已然怒火冲天,他的语气仍然温和轻柔。
“瞒得过如何?瞒不过又如何?”容色艳若桃花的俊美男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滋儿喝下满盅的酒,白皙手指把玩着酒杯,嘴角带着笑说,“八哥你放心,我早就看出老头子面硬心软。事情倘若败露,他最多如同以前发落老二那样将我降为国公,不会要我性命的。”
这位被称为八哥的人,正是当朝的泰王殿下。他的九弟自然就是和王。因太平皇庄诸事,泰王火急火燎地把和王从温柔乡里拔出来。兄弟俩避开耳目,来到这处别院议事。
“此一时,彼一时!父皇的耐心快用尽了。”泰王见和王没有半分着急模样,头疼地捏捏眉心说,“你打算一举坑掉禄王兄和祥王兄,行事却太过刻意。你也不想想,人,既然已经进了太平皇庄,禄王兄与祥王兄怎么敢再下杀手?!”
“如果没有今日凌晨之事,禄王兄与祥王兄倒是真有可能卷入边军冬装贪墨案中。可被你一搅和,以父皇谨慎小心的性格,只怕反倒会重重举起却轻轻放下,唯恐有人在暗中栽赃陷害两位皇兄。”泰王叹了口气,慢慢饮了一杯酒,又道,“九弟,你可弄巧成拙了。”
“怎么会呢?”喝下不少酒,和王恍若女子的娇好容颜浮上酡色,神色越见妩媚,他轻笑着说,“八哥难道忘了咱们的好妹妹?她偷偷摸摸、拐弯抹角费了这么多年的心思和辛苦百般讨好老头子,这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人手,她怎么甘心白死了?难不成你以为她真是温良恭俭让的好性子?”
和王晃着一根青葱玉指,用笃定的口吻说:“她不会忍!谁知道老头子还能护她多久,她肯定要留住几分自保之力提防与她有隙的人。不信你等着瞧,老二和老四这次……彻底完蛋了!十九不会善罢干休!”嘴角微抽,他又道,“我把那台破空弩也派出去了,老头子必定会起杀心。”
“我从来都没有小视过玉松皇妹。但她毕竟只是个公主,父皇再疼她,也不会不顾朝政大局。若是重重处罚了禄王兄和祥王兄,朝中必生动荡。”泰王拧眉,还是不怎么赞同和王的想法,缓声道,“不过,事情都有好坏两面。你将豢养的死士和那台破空弩借机处理掉,倒是壮士断腕之举。”
“没办法,谁让老头子已经注意到了这些往日他根本不在乎的小事?”和王终于露出心疼表情,手指紧紧攥住细白瓷杯,发狠道,“不过不消两三年,我又可以养出人来。内库就是咱们兄弟二人的钱袋子,有钱什么买不到?”
“请容在下提醒两位王爷,小心瑞王。”这说话之人安静地坐在墙角轮椅之上,是名弱冠年轻男子。观其容貌,竟然比和王还要俊俏两分。只是他的脸色泛着不正常不健康的死灰,两片薄唇也毫无血色。
“仇之说的不错,老十确实不简单。”和王眯了眯眼,语气低沉下去,“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除了兵部他硬是从老二手里抢了食以外,吏部也有一位郎官是他的人。”
部堂中,能被称为郎官的,就算不是仅次于尚书的侍郎,也必定是各司一司之长。泰王沉吟片刻道:“九弟,过犹不及。你不要再动手,以免被瑞王弟有隙可捉,静观其变再推波助澜为妙。”
二王商议毕,并没有在这座幽静小院过多停留,各自从不同的边门分头离开。而泰王一回到王府,便从刚刚由宫中回家的儿子武赟嗣那里得知了今日玉松公主的诸多手段,不禁悚然而惊。他与和王对这个小妹妹的感观与评价,恐怕还要改一改。且,玉松能否被重重假相蒙蔽?!
第十七章 群鸦的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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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皇庄被毁,要想重修到以前的规模,必须花去武令媺大笔大笔的银子。她前段时间掏腰包赈济灾民,这会儿收成正处于青黄不接时期,说句囊中羞涩还真不夸张。
幸好每到年关,就是同福连锁客栈清算收入、给股东分发红利的时候。年节宫中也有赏赐。得了这两笔银子入帐,武令媺才觉得她这个年不会过得太寒碜。
又有好几家王府漏夜送来大礼,对损失惨重的武令媺表示慰问。宫里各位娘娘自不必多说,早就有所表示。不管这些人送礼究竟为的什么,她都尽数笑纳。
另外,抄查宫人寝房的那些财物,也都被她不客气地收为己有。除了那七名被处死的奴婢,另有十几人的财产数额也很惹人怀疑。工资和奖金之外的可疑收入都被武令媺统统没收,而后她把他们遣送出宫,强制送回各自家乡。
也许真的是被武令媺将人化成花泥养荷花的手段给吓住了。午膳过后,二十多名宫人分别向掌事宫女、总管太监和几位大宫女递交了辞呈。大宫女们面罩严霜,喝令内监将这些人的东西尽数从长乐殿西边的云阶高台扔下去,滚字之声震耳。
对今日武令媺的诸多作为,皇帝陛下半个字也没有过问。他只是把季良全派来数次,询问公主午膳用得好不好。午睡能否安然入梦。
这便是另一种方式的默许甚至是赞许了。季良全告诉武令媺,皇帝陛下今天的心情很不错。还当着几位老臣的面夸奖她行事果决,宽严相济。相当相当有陛下年轻时的风范。
与兄长和侄儿们用过午膳,武令媺这才去向皇帝请安和汇报上午的工作。只有父女俩相处时,皇帝命令武令媺以后不许再看稀奇古怪的书籍。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她只要吩咐内卫,自有专业人士会替她办好。皇帝很爱惜女儿的名声。
颜无悔既然入宫了,自然要给皇帝陛下摸个脉。也不知是看在女儿还是神医圣手的面子,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皇帝对颜无悔的第一印象就不错。就连首次陛见,小颜同学竟然没有遮住丑陋的那半边脸。皇帝都没有吭一声。
后来还是季良全悄悄提醒武令媺,按照宫中规矩,面容或者四肢躯干有残缺之人是不能见驾的。武令媺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对颜无悔实话实说。
颜无悔知道武令媺没有歧视他的意思,也很体谅她的为难之处。第二次再入宫,他便戴上了这半边银色的面具。遮去了半边丑脸,皇帝对颜无悔的态度越发和蔼。他诊完脉以后,偶尔还能留下片刻陪皇帝唠两句嗑,给皇帝讲讲他与神医圣手游历天下的见闻。
今日皇帝政事繁忙。武令媺和颜无悔没有多留便离开了长青殿。看看天色,再结合鹰卫传来的消息,她估计霍去疾等人抵达要很晚,于是派人将颜无悔送去了寿王府。
护送霍去疾进京的队伍果然直到酉时才进京。武宗厚亲自领着寿王府的家将和一队金甲军在太宁城城门口接着了他们。然后将太平皇庄的所有人都带去了寿王府安置。内卫自回宫中复命,苦命的龙骧军则要连夜返回驻地。
分别前,武宗厚向安啸卿表示了谢意。并说等事情办完,他会和玉松公主亲至驻地看望各位军士。另外。他在年后就要去右龙骧军赴任,到时自然会去左军向各位前辈请教。
堂堂寿亲王如此谦逊。安啸卿即便出身安家,对此也表示高兴。两队人马将霍去疾交接完毕,各自抱拳致意离开。
有颜无悔坐镇寿王府给霍去疾治伤,武令媺不担心。颜无悔特意按照圣手留给他的治伤方子,早早就准备好了两帖药。只要霍去疾还有一口气,就能先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再按照他的伤势对症下药。
人放在寿王府,又有金甲军护卫,安全也有充份保证。虽然敢袭击太平皇庄的人,可能也有胆量对寿王府下手。但是谁敢对号称天子亲军的金甲军动刀剑,那无异于直接当面挑衅皇帝的威严,谁也担不起这样大不敬的罪名。
霍去疾平安抵京、荷包重新微鼓,再加上驱逐了不少心怀异心的奴仆,武令媺这晚睡得真是香甜。
京里许多府邸却是彻夜难眠。黑漆漆夜幕掩盖之下,无数奴仆披着黑衣,就像一群群乌鸦,将许多倒霉消息传达给自己的主人或者与之相关的别人。
这场群鸦狂舞的闹剧,到了天明还没有停歇的迹象。又过去两日,接连有信鹰从京外飞来落入许多府邸中。接信之人震惊得知,他们安插在北境诸州省郡县的密探竟然莫名其妙死去十之八九,余下的寥寥几人也有如丧家之犬被终日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镇北军大都督衙门,毫无预兆发生巨变。那位整天只知道闷头练兵、除了看兵书就是看楚国地图,连做梦都想着打到楚国去的镇北大都督不知发了什么狂,居然将十几位镇北军将领不经旨意悍然扣押,并且尽数秘密囚禁。
这些将领的职衔不一,既有尊贵如一城守将者,也有职司低微只是军中文吏者。他们的出身也不一样,生来便锦衣玉食有之,从苦寒贫贱之家奋力打拼到如今地位者也有。
而这些人当中,多有京中接信的人们耗费莫大心血才秘密安插下的钉子或者慢慢收买掌控于掌心的傀儡。这下可好,多年努力被一扫而空,如此轻易、突兀。
震惊骇怕之余,他们不由用敬畏恐惧目光久久投向那座安静屹立于太宁城东方的雄浑建筑。皇帝陛下沉默了这么多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且毫不留情。
转过天,从镇北军而来的加急信使骑马飞奔入京,将大都督的奏章送抵御前。皇帝陛下直接批复,将所有人都押解进京,又诏令各处,严加看守其家眷。这招真毒。若不想家眷有失,这些被解往京城的将领就必须老实听话。
如此大好诱饵摆在面前却只能束手无措,很叫人憋气。有心人都知道这些将领被押到京城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不受自己控制,越来越严峻。
可是谁敢去劫囚车?不说负责押送的镇北军虎牙营官兵是大周诸军中排名第一的精悍军士,仅仅是押送队的主将,有大周第一猛将之称的少帅安叹卿就够人喝一大壶。
敌见安叹卿,唯叹息而已。这是当年安叹卿崭露头角之初,皇帝陛下的感慨。
安绥安老帅教子有方,膝下五虎个个勇猛善战。可惜的是,在皇帝继位没多久暴发的周楚之战里,连续八年的激烈战事让安老帅失去了次子和三子。在十几年前的御驾亲征西疆一役中,安绥的长子又因中毒无法彻底治愈成了残疾,至今还在家中静养。
安叹卿原本排行老四,如今却成了被称为少帅的安家顶梁柱。安家幼子便是安啸卿,而武令媺的伴读小妞安咏卿则是阳盛阴衰的老安家长房唯一的千金。
不止安绥这一脉,安家几房族人都为大周出生入死,军功卓著。由他们训练出来的正规军无一不是精锐,就连安家的家将部队——红缨军也是赫赫有名。
这支家将队伍的首创者,便是先朝那位曾经力挽大周国运于将倾之时的大将军公主。她年过三十岁才嫁给既为属下又为袍泽兄弟的安家大将为妻,夫妇二人同为军中之魂。
押送镇北军那些将领的队伍里,除了虎牙营的军士,就有跟随少帅安叹卿镇守北境的红缨军。这支丝毫不弱于正规军的家将队伍是武宗厚的目标,寿王府的飞熊骑就是因他对红缨军的钦慕而设立。小十二早就对武令媺说过,他与安叹卿、飞熊骑与红缨军迟早有一战!
十三年前,二十岁的安叹卿从驻守在会州的镇东军鲨鳍营被调往北境,辅佐镇北军大都督镇守雁鸣关至今。押送人犯其实是次要任务,他此番回京,主要原因是实在无法忍受老母亲的眼泪和皇帝陛下的圣旨,被强行召回来成亲的。
三十三岁的年纪,在此位面,不要说当爹,勤奋些的男人恐怕连孙儿都有了。但安叹卿却独身至今。其中秘闻,京中许多名门大族都很清楚。只可叹,卿生我未生,我大卿已嫁。若不是比东昌兰真公主小了好几岁,也许安叹卿才是嫡公主的驸马。
兰真公主嫁去会州郑氏,安叹卿也跟着去了镇东军。却不知道十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位著名的猛将情痴竟然离开自己守护多年的公主殿下,主动向皇帝请旨去了镇北军,在雁鸣关吹了这么多年的凄寒冽风。
好吧,安叹卿回京成亲只是这些小纸条消息中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唯一一条。后来送到的消息就没有一条能让人好好把饭吃下去的。
北境内卫也连番发生变故,接信者楔在内卫里的自己人死得干干净净。从死因和死状来分析,得出的结论又惊出他们满身冷汗。
内卫里最为神秘的北境蛇卫出手了!他们杀死这些不再忠诚于皇帝的内卫的办法,就和当年周楚之战时,他们干掉楚国奸细和周国内奸时的手段一模一样!
残忍、干脆!
第十八章 公主之典范
此后五六日,京里有越来越多的人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还没从镇北军和北境内卫发生变故的破事里醒过神,又有消息灵通人士从宫中探出话来。
年后,皇帝陛下要对诸多涉及钱粮帐目的部堂进行彻查。户部和内库都是确定无疑要查检的重要部门,负责军械与辎重的兵部各司也在应查之列。尼玛……这还让不让人过年了?!
据说,玉松公主正在宫中主持的学习班,所教新式记帐法就是皇帝陛下进行这番大动作的利器。总得知道人家的手段,才能想出应对方法不是?于是学习班的生意越来越好,武令媺徒弟的徒弟都开始收徒弟了。
限于个人资质和用心程度,宫女们对新式记帐法的领悟各不相同。这也直接导致那些临时抱佛脚的人们头疼无比,越学越糊涂。可惜,正当他们打算派出精干人手直接加入学习班,头悬梁、锥刺股发狠去学之时,突然噩耗传来。
玉松公主宣布学习班暂停,再度开班时间待定。为什么?只因东昌兰真公主的鸾驾与郑家人终于抵京。玉松公主奉皇帝陛下之命,要好好招待嫡姐和嫡姐的婆家人。
人们掰着手指头一算,还有四日就是除夕。看来啊,这劳什子学习班再要开始授课得过了年。可是到那时,哪里有万全之策来应对皇帝陛下用新式记帐法进行的查检?
相比起某些有如热锅上蚂蚁的皇族宗亲,武令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惬意。霍去疾的伤被小颜神医诊断并不致命,只要好好调养。假以时日就能还给她活蹦乱跳的小霍一枚。
眼看就要过年,有什么事情都先压下来。过了年再清算总帐。这是她家皇帝老爹的原话。本来武令媺心想,打铁还要趁热呢。皇帝办事向来利落,这次为什么要给某些人留出应对时间?不过听说镇北军和北境内卫系统出了大乱子,她便息了去向皇帝陈情的心思。
在内卫提督乌义的安排下,霍去疾的伤势有所好转了便被秘密从寿王府打包带走。武令媺与武宗厚都轻松了许多,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过大年。正是此时,与关咏卿的四哥曾经传出诽闻的东昌兰真公主抵京了。
这么多年下来,武令媺统共就见过她三次。不论是哪次,这位嫡姐给武令媺的感觉都一模一样——雍容、高贵、典雅、庄重,并且美貌动人。难怪就连楚国人都知道。东昌兰真公主那就是全天下所有公主的典范。
在武令媺之前,大周唯一的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就是未嫁人之前的兰真公主。考虑到嫡姐的心情,她在城门迎候时就没有大肆摆开自己的仪仗。
而兰真公主也没有大摆嫡公主的架子,除了八凤杏黄鸾轿和陪嫁的内卫骑士彰显身份以外,并没有弄一大堆人前呼后拥。比起别的回京省亲的外嫁公主,她的行事相当低调。毕竟她如今已是郑家妇,一言一行不仅要符合公主的身份,也要遵守郑家数百年书香大族的传家箴言。
与武令媺同时迎接兰真公主的还有谢府的一群人。桓国公谢骏大将军是兰真公主的嫡亲舅舅,他派出自己的长子前来迎候。另外。颜无悔提前一天出京,在回京必经之路的平、阳、县等候义母。他早就将此事告知了武令媺。
所以此时瞥见小颜同学在人群当中策马徐行,武令媺半点也不吃惊。她与谢大公子一人占据了一边城门耐心等着。
众多高大骑士拱卫中的低矮女孩儿俏然站立于凛冬寒风中,雪帽和雪氅将她裹得严实。只露出两颊鼓鼓的微圆小脸。眉目之间还透着女童的青涩稚嫩,但她的眼神却静若深渊、波澜不惊,已经有了不弱于成年人的沉稳。这是兰真公主见到长大以后的幼妹时的第一眼感觉。
皇家自是出人才。她在心中微嘲一笑。秀美清丽面容上浮现温煦笑意,踩着锦凳下了鸾轿。远远地便对武令媺说:“玉松皇妹,你怎么站在风口上?快来皇姐这里暖暖。”
武令媺先屈膝福身行礼。先笑道:“玉松见过兰真皇姐,皇姐一路辛苦,父皇挂心得很。”这才说,“多谢皇姐关心,谢大公子替玉松挡住了穿堂风,我不觉得很冷。”
兰真公主莞尔微笑,缓步向武令媺走去。姐妹二人见面,又免不了互相行礼问候。寒喧几句,兰真公主才将自己的驸马昌侯郑云堂引见给武令媺。
论说大家都是实在亲戚,可是当昌侯领着郑家一大家子人向武令媺毕恭毕敬跪倒叩首请安时,兰真公主不仅没有阻止丈夫和儿女们,而且还不让武令媺的侧身避礼。她的坚决眼神告诉武令媺,礼数绝不可废!
武令媺无可奈何,只能瞧着众人磕头。不过她也知道,郑家此次进京,如果传出不礼敬她这位当朝正一品公主的闲话,对兰真公主和郑家人都不是好事。
先行过皇家礼节,再叙亲戚之情。武令媺赶紧双手虚扶,和颜悦色请昌侯等人平身。等郑家人都起身后,她也郑重地向昌侯这位姐夫福身行礼,昌侯赶紧深揖还礼。
这礼来礼去的过程中,兰真公主脸上一直都挂着温婉得体的笑容。谢大公子等这边完事以后也过来见礼。武令媺又等了近一刻钟,才把郑谢二府繁琐的见面礼给等完。对喜欢简洁明快办事的她来说,这回真是不折不扣的苦差事。
厮见完毕,三方人马起行。武令媺让兰真公主和郑家人先走,兰真公主却执意不肯。足足三请三让,堪比请皇帝登基的谦逊推托过后,兰真公主才勉强答应她自己先走,但武令媺的坐驾必须紧跟其后,让郑家和谢家垫底。
好吧,只要嫡公主殿下肯开路,武令媺就谢天谢地了。这几天,她从皇帝的偶尔言语中,猜知皇帝老爹对嫡女和郑家都挺上心。她自然要把态度放端正。
一路无话,大队伍沿着清过场的大街不急不缓前行。兰真公主领着驸马和儿女与武令媺进宫,其余郑家人由谢大公子陪着前往位于听风巷的公主府。
皇帝已经下了早朝,今日没有召见臣子议事,专门给嫡女、女婿、外孙和外孙女们空出了时间。此番兰真公主回京,不比以前只是和驸马同行。包括已经出嫁的长女在内,她将自己的独子和两个女儿都带来了。
武令媺的外甥郑棣谨,恐怕连瞎子都瞧得出来他是常年身染书香墨香的读书种子,满脸的书卷气。他与父亲昌侯一样,神情平静从容,从骨子里往外透着大周饱学鸿儒特有的清傲之气。
事实上,郑氏嫡脉宗子郑云堂一门两父子皆是大周读书人中的翘楚。当年郑云堂科举连中“解元、会元、状元”三元,一举被皇帝点为兰真公主驸马。虽然身为郑氏宗子,依祖训郑云堂不得入仕,但是这样的科举履历也足够他笑傲大周诸多读书种子。
而郑棣谨也已经取得了解元与会元荣誉。因祖母去世他错过了一次殿选的机会,这次进京,他就是奔着后年的春试状元郎来的。他是郑云堂唯一的儿子,郑家宗孙,他必须在科学上取得傲然于同族兄弟的好成绩。
武令媺的俩外甥女,大的那个做妇人打扮,小的却只有八九岁。两姐妹不光容貌都肖似母亲,就连走路的姿态与微笑时嘴角弯曲的弧度也与兰真公主酷似。
她们虽欠缺几分皇族威严,却通体带着书香世族大家闺秀的典雅温文气派。不要说年长的大姐,就连尚是女童打扮的小妹妹行走在堂皇宏伟的皇宫禁苑也没有半分紧张。小丫头目不斜视,眼帘微垂着跟在大姐身后,脚步安静。
将这两姐妹与京城诸多名门淑媛比了比,武令媺便在心里不住赞叹。嫡公主与书香世家结合,诞育出来的女孩儿就是大不一样,就连别的公主所育子女也比不上。
到了云阶之下,武令媺传达了皇帝的旨意,特许昌侯及其子女乘轿。果然还是皇帝了解兰真公主,要是没有这道口谕,恐怕嫡公主殿下会陪着家人一起爬上云阶。
将众人送到长青殿,武令媺笑着告辞。皇帝和嫡女一家子叙天伦,她不要掺合的好。兰真公主代表郑家人给武令媺道过辛苦,又邀请她去公主府玩。彼此说了好些客气话,武令媺才得已脱身。
这时她才由衷理解了颜无悔的心情。老神医和小神医常年过着闲云野鹤的悠闲日子,比起在皇室规矩里长大的她,颜无悔面对郑家人想必会更加拘束。
回到长乐殿没多久,就有宣旨太监过来传旨。来者正是冯良兴。果然如武令媺猜测的那样,皇帝对嫡女着实不错。他不仅将郑云堂的爵位由二等侯越级提升至三等国公,还加赏其御前行走学士之衔。
兰真公主与郑云堂的独子郑棣谨被册为昌国公世子,允许其不降爵继承国公之位,还被赐予文宁殿听课之权。那对姐妹花,长姐郑宛泽由淳静县主晋为淳静郡主,小妹郑宛澜直接册为郡主,赐“淳和”二字为封号。
由是武令媺若有所思,皇帝老爹似乎不愿意给郑家男人太高的爵位。比照郑氏小姐妹的册封档次,郑棣谨应该被册为郡王世子或者直接被册为国公才合适。
第十九章 是谁在算计我?!
除夕家宴,皇帝几乎把在京的皇室宗亲都喊进宫来吃饭,在乾宁宫西翼诸殿里最宽敞的长庆殿大摆了一百多桌酒席。这样的宴会,大家可以随意些,起码用不着穿朝服。
武令媺收拾好自己,这就要和等着她同去赴宴的武宗厚开路。却不想,方德旺小步进殿来禀告,禄郡王想见她。
这可是稀客啊!武令媺入住长乐殿这么多年,出嫁以后的东成公主倒是来过两三次,禄郡王却从未踏足。今天他怎么来了?其中定有古怪!
与武宗厚对视,小十二也是满脸茫然。说实话,在诸兄弟当中,武宗厚与禄郡王算是有共同语言的,他们俩都是武将。只是当年武令媺被禄郡王刁难的事儿给武宗厚留下了相当深刻的恶劣印象,他与禄郡王自然亲近不起来。
“请二皇兄到长乐殿正殿稍坐,孤与十二哥这就来。”武令媺决定去见见这位来意堪琢磨的便宜哥哥,瞧瞧他要耍什么花招。
一进长乐殿正殿,武令媺就看见端端正正坐在椅子里做闭目养神状的禄郡王。自从在魏国内乱事件里立功重得皇帝欢心,禄郡王学聪明了许多,再也没有和武令媺闹过矛盾。每次相见,兄妹俩都是客客气气的,仿佛七年多以前那件事儿从来不曾发生过。
这次也是一样,武令媺、武宗厚与禄郡王见过礼,彼此寒喧数句。武令媺还貌似关切地询问禄郡王,镇南军这个冬天过得怎么样,御寒冬衣暖不暖和。
暴脾气收敛了不少。但禄郡王还保持着武人特有的干脆性格。他点头道:“本王这次来,就是向玉松皇妹道歉的。”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叠纸卷搁在茶桌上。面无表情地说,“这是十万两银票。是本王的赔罪之礼,还望皇妹不要拒绝。”
武令媺微微一笑,淡声道:“可是我却不知皇兄是哪里得罪了我。是有问题的冬衣,还是被毁坏的皇庄?”
“我武宗常明人不做暗事,那笔款子我确实动了不该动的脑筋。只是因为别人都在动,我若是不动反而不好。”禄郡王一抬下巴,眼帘微垂,又露出独属于曾经的大将军王的倨傲表情,“皇妹聪慧过人。当知道水至清则无鱼,本王统领一军将士,要为手下人考虑。”
“不瞒皇妹。镇南军驻军之处气候比大周别处边疆要暖和许多,冬天并不难熬。所以本王令兵部扣下了那笔给镇南军添置冬衣的款子,改为给将士增发兵饷。”禄郡王目光炯炯地注视武令媺,认真地说,“本王自己没有染指半个铜板。”
可是你却拿了我的钱去做人情,收买人心。镇南军上下的将士只会记住你的好处!相比起一军官兵的好感,区区十万两银子算什么?!武令媺心中暴怒。脸上却不动声色。
禄郡王却也知道这个小皇妹的心思深沉得很,她不露恚怒之色,却不代表她就真的不生气。可是当时用她的钱给自己赚人心,他真的很痛快。很痛快很痛快!
若不是后来发生了皇庄被袭的事儿,禄郡王根本不会走今天这么一遭。他的妹妹东成公主在失宠的那些年吃了不少明里暗里的苦头,这才学会了委曲求全。可他是大周堂堂亲王。是曾经立下不世功勋的大将军王,是膝下有黄金的大好男儿。怎能向一个小丫头谄媚求和?
但禄郡王到底经了变故懂了事,知道权衡利弊。在尊严与全家性命、前程之间。他只能向现实低头。“本王做过的事情,本王定能承担。但本王没做过的,本王绝不认帐!”他徐徐站起身,声音低沉,“玉松皇妹,不管你信或者不信,皇庄遇袭之事与本王没有关系。你别被有心人利用!”
向武宗厚和武令媺点点头,禄郡王就此扬长而去。武令媺皱起眉盯着他挺拔背影,陷入深思。她这位二皇兄为人虽然暴躁狠辣,行事却还算光明磊落。哪怕坑人害人,是他做的,他就敢于当面承认。
“妹妹,二哥的话固然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一字不听。”武宗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记不记得霍去疾说过,他觉得追杀他的人与后来狙击他的人不像是一路的?”
缓缓点头,武令媺没有忘记霍去疾的提醒。比起禄郡王,她更愿意相信霍去疾。既然两个人的话有共通之处,那她就要小心注意,可不能被人当了枪使还欢天喜地的。
那么,假如她真的把边军贪墨案和皇庄遇袭之事紧密联系在一起算总帐,两虎相争起来谁会得到最大的好处,谁就是最有可能的嫌疑人。这样一盘算,是哪些人在算计自己,似乎不难知道答案。
可是武令媺也不会就此做出最终判断。她不得不承认,当年鲁莽冲动的禄郡王真的变聪明了许多。若是她与别人对上,他岂不是能从原本的被怀疑对象反倒变成了受益者?
不行!这样还是被人当了枪使。武令媺在心里不住冷笑,原来你们都想算计我!那就不能怪我也算计你们了!
“梓臻,我记得陈昭仪给我送来的贺年礼里有一支挺好看的走盘珠金凤钗?”武令媺扭脸问司宝大宫女。
樊梓臻立刻去取了那支金凤钗来,亲手给武令媺插在发上。其实这支金钗太过华贵,不太适合现在年纪的武令媺佩戴。好在她今日穿着喜庆,红彤彤的棉服能压得住这支钗。
令人捧了送给皇帝老爹的新年贺礼,武令媺与武宗厚离开长乐殿。没走多久就遇上皇帝派来催请的内监,说是陛下在长青殿等着公主一起去。
一行人急匆匆到了长青殿,皇帝携了武令媺同坐御辇,低头便瞧见她发上这支陌生金钗,笑着说:“我儿今日打扮得很是喜庆,这支金钗不错。”
“是陈昭仪娘娘送给儿臣的新年贺礼,方才二皇兄还送了儿臣十万两银票呢。”武令媺愉快地笑着说,“二皇兄好大方,要是皇兄们都这么大方就好了,儿臣的庄子肯定能好生修整修整。”
“这有何难?”皇帝搂着小女儿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说,“父皇替你开这个口。他们留着银子,不是去收买将士的心,就是养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还不如给我儿重修庄子。”
要的就是您这句话!那些想方设法算计咱的便宜皇兄们,不管有没有吃了我的,都得给我吐出些好货来!武令媺在心里发狠。
她精准无比地拿住了皇帝的心思,知道皇帝必定不愿意看见皇子们势力太过膨胀以致失去控制。否则,皇帝何必要在镇北军和北境内卫里大搞清洗活动。还不就是某些人的某些事令他如鲠在喉了么?
这只是开始,你们等着瞧!武令媺暗自冷笑,扯扯皇帝的衣袖,又笑吟吟地说:“父皇,儿臣可给您带了新年礼物呢。您有没有给儿臣准备礼物呀?”
皇帝失笑,捏捏武令媺的鼻子说:“小东西,又惦记父皇小库房里的宝贝。你自己说想要什么,父皇都给!”
武令媺便看着皇帝嘿嘿直笑,笑了半天,惹得皇帝又来拧她鼻子,她才抱住皇帝的胳膊说:“等父皇看了儿臣的新年贺礼,儿臣再向父皇讨要礼物!”
“好好好,依你,父皇都依你!”这几天因嫡女回京,皇帝自认对小女儿有些疏忽,此时对她的要求自然百依百顺。不过他也知道,小女儿虽然时常撒娇卖痴,却是个极知进退懂深浅的好孩子。她从来不会提出令自己为难的请求。
不一时到了长庆殿。皇帝今日很是平易近人,还没进殿就令人传旨免去大家的大礼参拜。酒席上他也与众多宗亲贵戚谈笑风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痛快的迹象。
武令媺陪了皇帝一会儿,见兰真公主主动过来接替了自己的陪驾任务,就告退与武宗厚和武宏嗣躲起来守着一桌子好菜痛快吃自己的。席间,武宏嗣提及他家康王老爹和康王妃老娘已经离开了楚国进入了大周国境。
武令媺见小侄儿没精打彩的,出言安慰道:“宏儿,等你父王母妃回了京,咱们再过一次年就是。”
“我还指望能和父王母妃过上元节呢,可是皇祖父派人来告诉我,那楚国的固山王世子水土不服病倒了几日,恐怕不能及时在上元节之前赶到太宁。”武宏嗣叹了口气,忽然眼眸大亮,小脸上露出贼兮兮表情,压低声音说,“小皇姑,我还听人说固山王世子带着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美人儿。就算打扮成了男人,也漂亮得叫人销魂呐!”
瞧着小侄儿这垂涎欲滴模样,武令媺顿时哭笑不得。也不用她动手,武宗厚挟起一筷子菜塞进武宏嗣嘴里,瓮声瓮气道:“小色鬼,吃菜!”
武宏嗣被噎得直翻白眼,咽下菜肴之后笑嘻嘻地盯着武宗厚说:“小皇叔,您老过了年就十七岁高龄了,是不是该选妃啦?把那个楚国美人儿弄来给您当暖床丫环怎么样?说不定固山王世子带着她来就是想进献给咱们大周的呢!”
武宗厚眨巴眨巴眼睛,半天才憋出话来:“女人太麻烦,我情愿抱着我的瓮金锤睡觉!再美也不要!”
第二十章 送上门来的武器
给大家报告一下,这几天来亲戚,某肖很不舒服,明天早上的更新放在晚上一起更。。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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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武宗厚的彪悍宣言,武令媺满头冷汗,寻思着自己对小十二灌输的太早结婚对练武有影响的说法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楚国使节与康王夫妻同来大周的事儿,她知道。这越是地位高就越讲面子,皇室更是此中代表。明明是去别国当人质,却偏偏要安个“游学”的官方说法,自欺欺人。
康亲王夫妻就是打着游学的幌子去楚国当人质的,相对应的,楚国派来大周为质的也是亲王。这次两国互换质子,楚国的固山亲王世子成了游学人选。那么,按照地位对等的质子互遣原则,大周这回也只会派出亲王世子前往楚国。
当然,这种原则只通行于周楚这两个国势相当的国家之间。宗主国不用向属国派出质子,属国则要向宗主国派遣亲王级别的质子。
但属国质子前往宗主国倒真的是游学的,他们会与大周权贵子弟一样努力考取更好的学院,并且总是能很快适应新生活。有不少属国质子甚至愿意放弃本国国籍,终生留在宗主国,这样的质子还可以考科举做官。
想到这里,武令媺心里一跳,不由自主地看向武宏嗣。她这个小侄儿自幼便与父母分离,如果爹妈回来的结果是他被派出去为质,那他也太惨了点儿。
酒席吃到大半,重头戏上演。虽然大多数宗亲贵戚们的年礼早早就送进了宫中。但有些近支皇族或者格外得皇帝亲眼的远房宗室会选择当面将新年贺礼献于御前。
内监过来给武令媺和武宗厚传话,说是进献贺礼的时候到了。请小兄妹和武宏嗣去围观。武宏嗣每年的新年贺礼大同小异,反正按照皇家规矩准备些金银珠宝古董送进宫就行了。小家伙不想出挑。也没办法出挑。
而武宗厚与武令媺小兄妹都属于当殿进献贺礼的一份子,每次都是武令媺拿主意决定送什么,一送就是一模一样两人份的。武宗厚只负责出银子,其余的事情不管。
于是,当一大一小俩男人瞧见武令媺单手托着独独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头盒子时,都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这两人份的新年贺礼怎么看上去如此简薄?
“送礼不是送贵重,而是送心意!”武令媺颇有些得意地拍拍木头盒子,也不怕被别人听见,“十二哥放心就是。妹妹我什么时候出过岔子?父皇肯定喜欢这份新年贺礼!”
武宗厚挠挠头皮,憨笑着说:“哪怕你送张白纸,父皇也只会说这张纸比别的纸好上一百倍。反正我沾光。”他晃晃脑袋,也是得意洋洋模样。
瞧着小十二全然放心的样子,武令媺抿嘴直笑,觉得武宏嗣的建议不错。如果那个很漂亮很销魂的楚国美人儿当真是使节带来进献的,她倒是真的可以去问皇帝老爹讨来送给小十二暖床。
小兄妹说话间,皇兄皇姐们的礼物都进献完了,季良全亲自过来领着二人前往御前。一路走。一路和兄姐们打招呼,小兄妹俩都笑眯眯的,瞧着没有半点不高兴。
在路过禄郡王时,武令媺突然停住脚。笑模笑样很真诚地当众向他道谢,并且给他看了自己头上戴着的金凤钗,说是明天初一时会去陈昭仪宫里给她拜年顺便致谢。
在皇帝陛下注视中。禄郡王表现得很坦荡,也没有什么闪躲之辞。谦逊了几句。偷偷向皇帝瞟了两眼,禄郡王瞅见父皇的眼神很是温和。这颗高高提起的心缓缓回落。
还不等武令媺爬上九重玉阶,享受最近距离向皇帝展示新年贺礼的权利,皇帝就瞧着禄郡王说:“宗常,你母妃这些年茹素礼佛,人清减了不少。你这身为人子的,应该多劝劝她才是。”
禄郡王听了这些话,眼泪都差点飙出来。无论别人怎么看待他,却没有人敢否认他对母亲和妹妹的好。跪倒在地向皇帝重重磕头,禄郡王微带着哽咽道:“儿臣代母妃多谢父皇关心。母妃日日为大周和父皇礼佛祈福,这份苦心儿臣不敢不体谅。儿臣也甚是心疼母妃,此次回京已经劝过。”
皇帝默然片刻,微叹一声道:“你母妃每年都给朕和玉松儿抄写祈福经书,朕与玉松儿心里都感动。传旨,晋陈昭仪为诚顺夫人。”顿了顿,他又说,“昔年诚顺夫人协助敦庄皇后将后、宫诸事管得不错,便再赐她协理后、宫之权!”
明明没有从几位皇子脸上看出什么异样表情,但武令媺还是在暗中偷着乐。被打压了这么多年的前皇贵妃,如今连跳数级晋封且手里再度掌权,还会窝在宫里避世不出吗?就算不为了她自己,为了她的儿女,她也必然要争!
武令媺很庆幸自己没有重生成某个皇帝的女人,否则以她的好强性子,那是必然会去给自己争出美好未来的。但是那样无休无止的争斗生活,她肯定得不到真正的快乐。
禄郡王真没想到自己向武令媺的这番示好会改变母妃的处境。他其实只是不甘心被栽脏陷害。抑住激动情绪,他和从人群里扑出来的东成公主一道给皇帝郑重磕头谢恩。
“儿臣多年不在京中尽孝于父皇和母妃膝下,还请父皇恩准儿臣回京尽孝!”禄郡王忽然当殿如此请求。
皇帝嘴角微弯,笑了笑。他甚至没有客气客气,爽快地说:“你替大周、为父皇征战多年,身上伤痛不少,那就在京里歇歇再外派领军吧。”
武令媺抿抿唇,很佩服禄郡王的壮士断腕之举。比起多年前皇帝借着她这东风迫使禄郡王缴械休养,这次他自己能主动交出军权毫无疑问聪明了许多。这招用得不错。
儿子如此识相,皇帝也不小气。他当殿就升了东成公主驸马的爵位,从小小的三等男爵跳级为三等伯爵。禄郡王的郡王爵位虽然没有重新升至亲王,皇帝却加赏了他柱国将军的勋爵,并且给了他一个兵部要职——军械司总管。
这个职位立刻让武令媺想起那台袭击了护送霍去疾回京兵马的破空重弩。很显然,皇帝老爹这是要好好使唤禄郡王这把主动送上门来的武器。
若禄郡王在皇庄遇袭之事里当真无辜,他就得卖力地给自己洗清嫌疑,并且报复那些企图陷害他的人。如果他与那件事脱不了干系,在年后的兵部帐目清查一事里他也会想办法遮掩,而这世上没有能够彻底抹去的痕迹。皇帝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由不得人不掉坑。
另外,以前禄郡王长年领兵在外,纵然有心争夺储位,有些事情也只能依靠心腹奴仆来办。现在可不一样了,母妃重新掌权,他也亲自回京执掌诸事。武令媺敢肯定,夺位大战将更加激烈混乱。
等禄郡王再度磕头谢恩退下之后,皇帝才含笑看向武令媺,瞅瞅她捧着的木头小盒子,啧啧两声之后貌似遗憾地问:“我儿,你与宗厚就拿这么点东西来给父皇贺新年?”
若是别的皇子听了皇帝这话,只怕早就跪倒先请罪再辩解了。可武令媺半点也不发怵,笑呵呵地说:“父皇可不要小瞧这么点小东西,会给父皇派大用场呢!”
“哦?我儿如此有信心?”皇帝故意虎起脸说,“若是不能让父皇满意,小心吃板子!”
武令媺冲皇帝一咧嘴,笑得狡猾狡猾:“不怕,十二哥会替儿臣挨板子!”
皇帝拿手指轻轻戳在武令媺眉心,语气里透出十足的宠溺,叹道:“你这小丫头,就属你古灵精怪。好啦,让父皇瞧瞧你的宝贝是什么。”
没再耽搁,武令媺打开盒子,先取出了她这段时间差点把内廷司的司珍工匠折磨得崩溃的小东西——老花镜一副。
一副眼镜,镜架好办,眼镜片就难办了。没有光学玻璃,镜片用什么材质来代替?在这个位面只能拿顶级天然水晶。
水晶质地坚硬,不易打磨。眼镜又是有度数的,否则起不了什么作用。就为了将镜片打磨到可以起效的地步,司珍工匠们足足浪费了近万两银子的低档水晶才算把手艺给培养出来。
武令媺初步判断皇帝的老花眼度数还不算深,但是效果如何,还得让他亲自试了才知道。将折叠式银质镜架打开,她亲手将眼镜架到了皇帝鼻梁上,再笑吟吟地问:“父皇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皇帝躲在镜片后面的眼睛眨得飞快,脸上是面对新生事物时相当正常的茫然又懵懂神色。不过皇帝陛下很快就收拾起惊讶心情,强抑兴奋神色,故作矜持地点点头:“不错。”
啥?只是不错而已吗?武令媺不干了,揪住皇帝的袍袖就开始撒娇。皇帝陛下享受了片刻小女儿的亲昵,这才哈哈大笑道:“我儿的贺年之礼甚得父皇之心,极好,极好!”
能不好吗?这老花眼,越近的东西越看不清楚。刚才龙案之上的图纹,皇帝瞧得模模糊糊。可是一戴上这古怪玩意儿,那些金龙纹饰立刻清晰起来,这份意外之喜真是什么金银宝贝也换不来的。民谚说的果然不错,女儿就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啊!
第二十一章 太平工坊
实在抱歉,身体还难受得很。今天只有一章,欠的那章一定会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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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扇窗户若是模糊不清了,心灵自然也黯淡无光。在这个没有眼睛诊疗仪器的低科技位面,眼睛出了问题,那些太医只会告诉皇帝这是疲劳过度造成的。找不到真正的原因,自然也拿不出对症的方法。
小神医颜无悔倒是说可以用银针刺穴的办法来缓解症状,但也只是缓解而已。并且用针在皇帝陛下龙首之上扎来扎去,谁敢做这个决定?谁敢动手?
所以武令媺才想到用老花镜来减轻皇帝的眼睛负担。现在皇帝陛下的畅快大笑,在她看来才是比较正常的反应,她很满意。可是她又很不满意此位面的科技程度如此低下,就连眼镜这么简单的光学器械都没人发明出来。倒是便宜了她,可以弄出真正让皇帝龙颜大大大悦的宝贝。
摇着白生生的手指,武令媺颇为自得地笑道:“父皇,这才不是儿臣和十二哥要献给您的新年贺礼。”她凑到皇帝耳畔,低声说,“您想,既然可以让近处看不清楚的东西变得纤毫毕现。那么……远处的景像是否也能如此呢?”
不愧是在马背上征战过多年的皇帝陛下,眼神瞬闪间就想到了关键性的东西,微张嘴愣住又难抑惊喜的模样瞧着真是……可爱吖!他有些不确定地问:“我儿的意思?”
武令媺抿嘴一笑,从小盒子里又取出一个小小的长圆柱管状物,双手递到皇帝面前。怂恿:“父皇来试试。”
皇帝狐疑地拿过这长筒,两头都黑洞洞的。只分辨出材质似乎是黑玉。武令媺也不忍心逗弄好奇心大作的老头子,教他摆弄这个远视距离其实很一般的单筒望远镜——把盖住了镜头的盖子拨开。再取下皇帝的老花镜,将望远镜举起在他左眼面前。
啊一声惊呼,皇帝腾地站起身,又立马坐下。不敢置信地倏地拿下望远镜,瞧瞧满脸笑容的小女儿,他再一次动作缓慢地举镜察看。数息之后,皇帝放下手臂,小心翼翼地将镜头盖上,紧紧攥着望远镜。低声问武令媺:“那些工匠呢?”
“儿臣拘着他们,没让他们出宫回家。他们做这些东西的时候,儿臣也关照过内廷司不许他们与外人交流。”武令媺挥挥小拳头,轻声道,“儿臣有防范的。”
“还不够!”皇帝立刻唤来乌义,对他耳语了数句。乌义方才一直侍立在旁,已经看出了几分,赶紧领人办差去。
“我儿,制造方法可有?”皇帝又问武令媺。
无奈地叹了口气。武令媺颇不好意思地说:“父皇,儿臣只是某日偶有所见才突发其想出这小东西。实在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儿臣乱出主意,逼着工匠们制作出来的。不过儿臣已经让他们将制作过程写下来。此物日后还需要改进。”
皇帝连连点头,低叹道:“我儿,父皇谢谢你!”
“父皇言重了。为大周和父皇尽心是儿臣的本份!”武令媺小脸绷得紧紧的,认真说道:“儿臣是大周的公主。大周强盛,儿臣便能享尽尊荣。所以这些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你能这样想很好,我儿终于长大了!”皇帝笑道。
“如果可以改进制作工艺,还能研制出可以看得更远的望远镜。”武令媺给皇帝福身行礼,肃容道,“儿臣请求父皇,请让儿臣设立工坊。儿臣愿意资助那些和儿臣一样不时有稀奇古怪想法的工匠,也许他们能制造出使用起来更方便、效率更高的趁手家伙。”
瞧着满脸欣慰之色的皇帝,她又腼腆地笑笑:“并且,如果有好玩的东西,儿臣就能抢先赏玩。儿臣还可以让底下人开个铺子将可以卖的玩意儿卖出去,换来更多的钱去资助工匠。这样若能形成良性循环,既能满足儿臣的猎奇之心,也说不定能给父皇帮上忙。”
智慧总是藏于民间。武令媺就不相信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说不定她就能发掘出来此位面的爱迪生!再者说,她满脑袋前世的东西,有些好玩意儿不做出来,恐怕再过几年她就彻底忘了。哪怕她不知道原理,可是难说此位面早有人心中有货,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无法实现构想。
武令媺做事向来往前看,设立太平工坊只是她诸多计划中的一环。她需要很多钱,需要能够细水长流源源不绝的敛财之道,去实现她的愿景。
父女俩位于九重玉阶之上,离殿下众人有不短的距离。人们就见皇帝陛下乍惊又乍喜,虽不知玉松公主呈上的是什么新年贺礼,却知道她的礼物定然得了皇帝欢心。
便有如怀睦老亲王、肃亲王这样与皇帝亲厚的近宗皇族凑趣打听,皇帝却笑而不答,将老花镜和望远镜重新放回盒子里,命季良全亲自捧着。武令媺的请求,皇帝没口子答应,并且发话开办工坊的银钱不需她操心。
皇帝让人给武令媺搬了锦墩,让她坐在自己龙椅旁边,抚着她的肩头轻声道:“我儿,你这贺礼关系太大,父皇这回不对你加以厚赏,免得引人瞩目。等公主府开府设衙那天一并封赏,很是顺理成章,我儿暂时委屈些。”
武令媺点点头,也凑过去说悄悄话:“试制这两样东西费去许多水晶,都是十二哥花钱,让洪家人想方设法从大周各地买来的。”然后递过去“你懂的”表情。
皇帝哈哈大笑,抚须道:“你啊,有什么好事儿都不忘了拉着宗厚。放心,你放心就是!”他果然只是依例赏赐了武令媺和武宗厚,当然还是要比别人稍微丰厚。
接下来还有不少皇亲呈上贺礼,但有武令媺珠玉在前,这些也花费了许多心思弄来的宝贝让皇帝兴致缺缺。直到兰真公主膝下一儿二女的贺礼送呈他面前,他才表露出几分兴趣。尤其是淳和郡主亲手所作的山水画很得他赞赏,赏赐的东西不少。
送完贺年礼,这次的宫宴便结束了。武令媺向皇帝告辞,兴冲冲拉了武宗厚回到长乐殿。她这时才把自己送的什么礼告诉小十二,也惊得他眼珠子都立起来,并且立刻反应过来这小东西在军事方面的用途。
“妹妹最厉害!”武宗厚眼里满满的赞叹与钦佩。他是皇子,是武将,他的梦想就是成为先代那位大将军公主一般的绝世将领,让敌人闻风即丧胆。保家卫国、开疆拓土就是他未来的工作,所以他对任何与军事相关的东西都上心。
“明天我出宫去你府上,你把洪老二叫来,咱们要好好合计合计新的赚钱大计!”武令媺兴奋地搓搓手心,真恨不得立马就把工坊给搞出来。
她很清楚,不光是望远镜,就连眼镜,皇帝也不会允许她大肆生产卖给百姓。但是别的小玩艺儿,她完全可以在设立工坊之后打着民间工匠研制的幌子造出来大卖特卖。
“我要成立一家太平工坊,我要成为大周第一奢侈品品牌所有人!我要把天下有钱人的钱都赚到我口袋里来!”武令媺对此很有信心。玉脂香蜜就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她的旗号早就打出去了。
“要赚钱,法子有的是,哪里用得着走歪门斜道?”武令媺冷笑两声,突然揪着武宗厚的袖子严厉地警告他,“你进入龙骧军以后,不许和别人同流合污打兵饷的主意。缺钱咱们就努力去赚,你听到没有?”
武令媺如此疾言厉色,把武宗厚吓得头冒冷汗,点头不迭,又委委屈屈地说:“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又傲然道,“妹妹小瞧十二哥,我才不屑于去盘剥军士的饷银!跟着我的将士,只会比跟着别人过得宽裕!”
小兄妹正说着话,忽然嗵嗵嗵脚步声响起,就见武宏嗣像一头小蛮牛狂奔进殿。一瞧见武令媺和武宗厚,他就连滚带爬扑到两个人身边,咧开小嘴,哇一声就大哭起来,大嚎道:“小皇姑小皇叔救命!”
武令媺愣住,赶紧扶住瑟瑟发抖的小侄儿。她以为武宏嗣听到了什么有关于质子的流言,心里也难受起来。
武宗厚单手把武宏嗣从地上高高拎起,闷声吼道:“男子汉只流血不流泪,别哭了,好好说话!”
武宏嗣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哽咽着说:“侄儿刚刚走到宫门口,就遇见府里的总管在等着。他接到飞鹰传信,父王母妃还有楚国的使节途经不周神山时因雪崩而受困,队伍被雪石冲散,还死了不少人。现在没吃没喝……”
武令媺和武宗厚面面相视,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武令媺皱起眉说:“这么重要的事你该去长青殿禀报才是啊!”
“侄儿去了长青殿求见皇祖父,可是内监说皇祖父有紧急军国大事正在处理。侄儿原以为就是父王母妃遇袭一事,还是等了半天也不见有兵部或者将官觐见。侄儿实在担心父王与母妃,这才来求小皇姑。”武宏嗣不是什么也不懂的纨绔子,他瞧着长青殿的动静不像是要调兵遣将,估摸着皇祖父忙碌的事儿并非自己这一桩,便果断来找小皇姑。
皇帝老爹肯定见那些工匠去了。武令媺没有迟疑,拉了武宗厚和武宏嗣直奔长青殿。除了康王夫妻的小命,还事关楚国使节,要是搞不好恐怕就得闹出外交纠纷。
第二十二章 紫微星垣的变势
什么绝世武者,什么绝顶武功,能比得上老天爷的一根小指头轻轻那么一拨么?!身为君家年轻一代最杰出的观星者,他在试图破解星象变幻的迷团时,同时也深深因天地之玄奥而震憾且敬畏。他深知天地之威远非一人一家甚至一国之可敌。
可惜,在楚国派去周国的这支“游学”队伍里,他放在明处的身份只不过是固山王世子项巍的侍书童儿。在绝不能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他说的话不好使。这场雪崩,只能说他们咎由自取。不过这样也好,那些惹他心烦的人死便死了。
现在却还得依靠他的身手,幸存的八个人才能得到食物。将刚猎到的肥羚扔给几名侍卫,他在火堆旁坐下,被雪水浸湿的衣裳很快就冒出白烟。
这些以前盯着他的眼神里总是夹带着混浊邪秽之色的侍卫,如今连正眼都不敢看他,唯恐自己也成了几天前那几个被他杀死的可怜鬼。
“今日是上元节,不用俭省,好生过个节罢。”他淡淡然的目光落在正在给猎物开膛破肚的侍卫身上,声音柔和亲切,“这些天大家吃了不少苦头,也该饱餐一顿。”
那几名同样被他辣手教训过的侍卫应应诺诺,终日的愁眉苦脸也应景地绽开几朵笑容。这容貌绝俗美艳的少年,便是用如今天这般轻柔温和的语气说着话,却毫不留情地取走数人的性命。说是世子的书童,功夫却比王爷派来保护世子的侍卫统领还要高明,谁敢不听他的话?
世子项巍正缩肩垮背躲在连帽雪氅里烤火。见他回来,低低叹了口气。苦笑道:“竹猗,我们还要在这座该死的山里转悠多久?早知道会迷路。那时就应该救起几个周国人。现下也不知康王夫妻的安危,他们若是死了,周国人不会怪到我们头上吧?”
“世子请慎言。”高竹猗往火堆里扔了两根枯枝,温言道,“此山乃不周神山,据说有山神镇守,请您不要妄言。雪崩之时大家各自逃命,康王夫妻就是死了,周国人也无甚话说。您放心就是。他们此时更担心的是您的安全。”
巫族之人就相信神神鬼鬼的这套,项巍在心里嘀咕。整个队伍就只有他知道高竹猗的真实身份,只是鉴于临行前他父亲固山王和星象殿凤大巫的叮嘱,对所有人隐瞒了而已。
这一路上,高竹猗因容貌惹出了不少麻烦。好在有项巍不时袒护,倒也没出什么大事。但也正因为如此,直到雪崩之后陷入困境,他们才知道这位貌若好女的高侍书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混乱之际,他悍然出手杀人立威。立时稳住了快要崩溃的军心,同时也隐隐成了主事人。
被高竹猗夺权,项巍却一点儿也不生气。这个来历神秘的星象士,本来就是这支队伍真正的话事者。这是固山王和凤大巫的交待。项巍也清楚自己的本事。吃喝玩乐品女人他在行,别的……还是算了吧。
大周神山晶莹冰峰之下的这些楚国来客,找不到出山的道路。只能闷头乱闯。如今入了夜,也只能缩在冰冷洞窟里苦挨。不过想想那些死在雪崩里的人。还活着的他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今夜由高竹猗值守上半夜,他取了前日猎熊得到的熊皮。也不顾腥膻味刺鼻将其披在身上而后在宿营地附近巡视。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这些天都没有下雪,夜空很干净,只有星星,没有讨厌的流云。
他跃上一处雪坡,仰面朝天,屏气凝神观星。他此来周国,谋取晋身之资只是借口,他的真正目的是要找到那个影响着紫微星大运程的天命之人。
观星者观测星象变化而推测气运命数,在很多年前,人们都把他们与江湖相士当成同一类人。但自从千年前巫族族长举全族之力襄助某位落魄贵族谋得到了皇位,最后甚至一统天下,人们才知道观星者与寻常相士的不同。
他们不谋取一人一家之祸福,他们的目光只在天下!他们从变幻莫测的星象运势里找到那些对天下大势有深重影响的人物,然后或是培养或是扶助或是……扼杀!
高竹猗经过长达三年的观测,惊讶地发现紫微星垣的运势居然在逐渐明朗化。全天下有大小国家二十多个,皇帝国主自然也有二十多个。紫微星的运程向来不好推测,因为会同时有一百多人身具紫微运势。可是经过推演,他却骇然发现紫微星垣的变幻越来越有规律。
不论什么季节,不管出现在夜空何处方位,围绕紫微星旋转的北斗七星光芒渐亮。其中武曲与破军星尤为明亮,文曲星的光泽度虽不如前两星,但也莹然生光。这种星象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从君家史籍记载,只有千年前那位由君家老祖扶助登基最后一统天下的贵族存在的时期。
高竹猗心惊不已,他很清楚紫微星垣日益清晰的运势说明了什么,于是断然将自己的观测结果绘成星图画册通过秘密渠道交给老师凤大巫。这才有了他今次周国之行,因为紫微运程指向的方向隐隐是大周所在的大陆南方。
好在,从发现紫微星垣有不同凡响的异变到今日,该星垣诸星没有发生什么更大的变化。对紫微星运程影响最大的那些大星并没有点亮,只出现了些许小星聚集。这说明了一个事实,那个未来要震惊天下的人物此时还不算显眼。如果等北斗七星齐至,左辅右弼归位,再想扰乱其命数就太难了。
蓦然喉中微甜,高竹猗嘴角缓缓溢出血丝。他喘着粗气,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将头垂下,从星象漩涡里拔出精神。身体软软滑倒,他倚在雪坡斜壁上,眼里满是惊骇。
左辅星,原本离紫微星垣很远的左辅星蓦然大亮,流溢不绝的光芒直指紫微大星,眼看就要与紫微大星的运势紧密相联!那人已经找到了左辅星!看此星的光泽和光华万丈的强大气势,这颗星的运程对应者还应该是个本身就有大气运的大福星,不仅如此,他还是身具大才华的大能者!
紫微星要想成就帝星之势,北斗七星不可缺,更离不了位于南斗天空的左辅与右弼二星。欠缺这二星,紫微星日后的格局成就要小许多低许多。而能得到这两颗星的运势加成,对于紫微星来说也需要大运气。
高竹猗握拳于嘴边连声咳嗽。观星者从星象运势里窥视天机,若是观测之时心神不守便很容易伤及己身,这也是为什么观星者大多寿数不长的原因。
为了在家族中出人头地,高竹猗于观星术下了远超同族数倍的功夫。家族中虽然也有内功心法供族人研习以强健身体,延长寿命。但他自幼便隐遭排挤,根本学不到高深内功。若非家中老仆传授,恐怕他的身体早就孱弱不堪。
母亲说过,没有好身体,就没有美好未来。眼下因观测到紫微星垣左辅星已至,心神动荡受了内伤,高竹猗深深吸气令心情平静下来,盘膝坐于雪地之中运功疗伤。
调息约摸大半个时辰,忽然耳尖微动,高竹猗倏地睁开眼,眺望远方天空。只见星子闪烁的夜空下绽开数朵颜色绚烂的焰火,照得那边天空恍若白昼,隐有轰隆隆声响传来。
数日来忐忑不安的心彻底平静,他知道这是周国派来寻找他们的人搜寻到这片雪山了。不禁冷冷而笑,高竹猗微嘲心想,若是以后周国人知道他们救出的是即将扼杀其国身具大运势之人,不知会如何愤怒后悔呢。
不过,那人既然死去,当世也就再无人知晚此人曾经身具的大运势。观星者,观星只是手段,干扰命定运程才是大目的。纵然妄图破坏天定命数必将招至天谴,可这又如何?这才是一名伟大的观星者最好的死法!顺应天象行事算什么大本领?若能扰乱天命,玩弄天命于股掌之中,方是大才!
尖利的焰火破空之声惊扰了深睡中的人们,当高竹猗告诉他们,周国派来援救的人马就在不远处时,多有人喜极而泣,嚎啕大哭。在这漫漫不见来路与去途的雪山冰峰之中快要一个月,他们几乎以为自己要变成野人终老于此,却没想到还有重回花花世界的那天。
瞧着这些只贪恋红尘富贵荣华的楚国同胞,高竹猗的心情变得很沉重。他在安京只待了短短数日,却已然见识了那座帝都的奢华糜烂。那已然是一座暮气已显、从城楼到铺地砖石都浸染着颓废迷乱庸碌气息的老城。
在位的皇帝陛下宠信外戚,宫内又有权宦与妖妃一手遮天。忠臣良将饱受欺压,奸佞小人却平步青云。贵族纨绔整日走马斗犬,贫民子弟却难以展露才华。现在楚国如此种种,不都是几十年前周国朝堂后、宫的情状吗?
这也难怪会有身具天下大运势之人横空出世。乱世自然会辈出英雄。却不知自己是否也是那些英雄中的一人,或者自己会是改变天命、将无数英雄断送于未起之时的人物?!
命侍卫引爆最后一枚传讯警报焰火弹,高竹猗负手立于雪峰之巅,静静地看着那颗焰火弹从鲜艳夺目到归于沉寂。他的人生,宁愿如这颗焰火一样,即便只是轰轰烈烈一时片刻,也要照亮这片漆黑夜空,让所有人都为之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