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募捐赈灾
鞠躬感谢大人们的订阅投票评论支持。。求推荐票粉红票正版订阅。。数据难看。。捂脸。。。。
-------
这一日,鸿博书院的学子仿佛像放了大假,巳时一刻就蜂拥出书院大门。他们将顶风冒雪,带着二十八个写有“国之福祸,匹夫有责”字样的大木箱去往京城各处,宣讲慈善募捐,向帝都百姓募集资金赈济其余郡县的灾民。
武令媺既然说求助于书院同窗,这件事的定位就是自愿,不强迫。然而如此利国利民又能向公主及至皇帝陛下表忠心的善事,不管真正想法是什么,表面上所有书院学生都表示了支持。
不过募捐并不需要太多学生出力,最花力气的是另外两件事。其中一件是出城调查受灾郡县的灾情状况,特别是地处清凉山脉的那些山乡。另一件便是将救灾物资运送抵达。
连日大雪降落,京城虽然也有百姓房舍倒塌,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京兆尹不敢不尽力。饶是如此,皇帝还嫌京兆尹办事不力,将其降职留用。
因而,京城城区灾情控制得力,受灾百姓能够及时得到官府的救助。京城附近有太平、安平、宁平三郡,辖下六县灾情情况不一。但有个共通点,三郡处于清凉山脉内的村庄消息不畅,即便受了灾也不能得到及时和充分的救助。
武令媺此次发起的慈善赈灾募捐行动,针对的目标就是安平与宁平二郡之中位于清凉山脉周边的山乡。受灾严重的地方当然要得到优先救助,而要做到这些必须清楚灾情分布地点和受灾状况。
一郡辖三县。每县乡镇二十个,每个乡镇又有大小不一的村庄五六个。安平、宁平二郡共有五百多个村庄。而分布于清凉山脉内外的乡村不少于两百。要探明这些乡村的灾情,绝对是个不小的工程。
所幸鸿博书院的学生们有六成来自大周各地富户官宦人家。不要说别的,起码小厮书童还有两三个。那些家在京城的官几代富几代学生,家中的护院仆役更不在少数。这些人都是被武令媺事先计算在内的跑腿人选。
各位学生代表拿着武令媺亲笔写就的慈善募捐宣传公告回到班级,把事情一讲,学生们情绪瞬间高涨,纷纷报名。武令媺和学生代表们讲得很清楚,此次活动纯属自愿,但是一旦报了名就要服从分配。
不管武令媺所在的大本营安排他们去做什么事情,都得毫无怨言地去做。不能服从命令的人。将会被排除在此次行动之外。当然,如果自请去办那些困难重重的活儿,她还是会考虑调剂的。
要是换了旁人,哪怕是武赟嗣或武宏嗣,都会有人不服气——譬如别的亲王世子公子、郡主县主等人。但这话是武令媺说的,她的辈份和品级摆在那里,谁都不敢不服。事实上,考虑到如今夺储之战的激烈,武令媺真心觉得。只有她和寿王亲自上阵,才能把这件善事办成。
武宏嗣早先就夸下海口打了保票,结果武令媺当真不客气地给他派了苦差。所有前往安平郡各县探查灾情的学生由他负责调度指派,具体怎么做。武令媺把小侄儿一直觊觎的司宝大宫女樊梓臻、二十几名内监还有十名内卫借给他当参谋和助手。他们去查看灾情,但也会量力而行携带救灾物资。
寿王武宗厚被武令媺无情抓差,他将带着寿王府的家将飞熊骑领着另一部份学生装着救灾物资前往宁平郡。武令媺将司书大宫女苏芷若派去提点。毕竟计划书是武令媺口述、由小苏写下来的。当时武令媺解释过一遍,小苏完全能领会她的意思。
这两队人马当中。还有武令媺从皇帝那里要来的二十名鹰卫跟随。只要探明了安平、宁平两郡受灾山乡的具体情况,鹰卫就会用鹰隼将消息传递回武令媺这儿的大本营。再由她调派人手将后继物资精确送到地方。
武赟嗣年纪小,但他坚决要求参与到这次大行动中来。武令媺劝说不果,犹豫了半天还是让他和另外几位亲王公子、郡主一并负责采购救灾物资的事宜。他们还要掌握各处鹰隼传回来的消息,妥善安排人将物资运送去指定的地方。
这活儿可不轻,既要合理使用人力、不能空置人手,又不能让同一队人连续出任务,以致太过劳累。武赟嗣很有眼色,自己向武令媺求了司衣大宫女去协助。
他确实聪慧,从武令媺的安排敏锐看出,这件事的背后定然有皇祖父的影子。救灾是一方面,他的皇祖父恐怕还要借此机会看看书院这些学生的才干品性怎么样,否则何至于派来大群内卫协助?!
安平、宁平二郡诸事都有分派。而武令媺的食邑太平郡,她已经打定主意,由她独自承担赈灾款项和救灾事宜。钱如果不够用她就先问武宗厚借。
头天,武令媺留下两名内卫陪同半脸美少年颜无悔去向太平郡首递帖子求助。那两名内卫里有一名鹰卫,已经发回消息,郡首派了向导给他们指路,他们也雇了人直接背着粮米衣物药品进山救人。
武令媺的太平皇庄连“运动员”带仆役在内有两百多号人,总管木愚已经传来话,受灾的佃农都已经救济。他们有了安全暖和的住处,受了伤的人也得到医治。
那么,皇庄里的人就可以出来活动了。他们将分出三分之二的人手直接带着粮食药物在木愚的带领下前往太平郡辖下受灾乡村查探。带去的物资如果不够用,在传递消息回皇庄再采购的同时,他们也会就近购买。余下之人则听从武令媺让鹰卫传来的密令行事。
购买救灾物资的钱,是武令媺倒卖玉脂香蜜和大周其余属国特产所得。她对皇帝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那些来自属国的地方特产尤其是玉脂香蜜都是被大周百姓购买的,她现在拿出来以为回报。
说实话,魏国那事儿如今显得有些烫手。如果被有心人利用,武令媺“因一己私欲误国”的名头只怕少不了。现在她不仅交出那些产业,还把这些年来的收入拿出来赈济灾民,若是因前事被人诟病,皇帝应该不会见责于她。
钱,可以慢慢赚。如果用钱能买到皇帝的欢心和光明的未来,这些钱的价值就不仅限于本身的价值。武令媺尽最大努力给自己的未来铺路,即便不成功,她也对得起自己了。
不管是探查队还是运送物资队,只要是购买救灾物资的款项,这两队人马都可以在大本营领取,也可以由自己直接捐助。无论哪一种,武令媺都要求必须确保帐目明确,哪怕花掉一个铜板也必须记录在案。
并且他们的吃喝嚼用,不许占用半分救灾款项,都得自己掏腰包。这是自愿救灾行动,大本营不负责差旅费。这个规定浇灭了不少平民学生的热情,有些人因此退缩,但有些人自备干粮饮水还是加入了队伍。
报帐有点让学生们不理解,他们认为花自己的钱没必要多此一举。武令媺几句话就让他们心花怒放,且心甘情愿花更多的钱。她说,如果不把款项记清楚,事后酬算功德岂不糊涂?
她规定,凡是记名捐款——包括直接购买救灾物资、出钱雇人随行、资助平民学生同行——按照不同的档次将会给予不同的功德纪念方式。捐款数额在三百两到八百两之间的,会有礼部的嘉奖文书张贴于闹市区;数额八百两至一千五百两,除了嘉奖文书以外,还会将所有人登记造册制做成精美的纪念册,其上会印刷皇帝陛下的亲笔题字,发给捐款人以为留念。
而记名捐款在一千五百两以上的,嘉奖文书当然也有,此外每个人会得到一本独属于自己、可以订制、更精美的有印刷版皇帝题字的纪念册。如果有人大手笔包下某个村落的所有救灾物资,只要款项超过两千两,除了以上那些功德纪念方式,还会在这个村子的门口立功德碑以为表彰。
这次募捐,在武令媺的计划里,分为记名和不记名的两种。记名募捐就是上述所言,目标是那些吃一顿饭就得百两银的有钱人。
而不记名募捐,即是摆在鸿博书院两处来往必经路口以及京城几十处人烟稠密地方的木头箱子,欢迎铜板白银黄金银票金票入住。这是为囊中羞涩的平民百姓考虑,包括所有囿于家境拿不出太多钱的平民学子。无论投入募捐箱多少钱都是他们对皇帝对国家的一片心意。
百姓们怎么想不知道,但这种不记名募捐的方式照顾了很多平民学生的自尊心,他们深深感激太平玉松公主的体贴人意。正如公主殿下所说,忠君爱国之心无价,这颗赤诚真心原本就无法衡量。
放置在京中各处的募捐箱由武令媺亲自掌管诸多事宜。她腿脚不便,便指派内卫统领金生水、伴读安咏卿和几位女学生统筹代办。每个募捐箱附近除了数名宣讲慈善募捐赈灾的好口才学生,另有武令媺派去的内监和内卫。
第十九章 情势不容乐观
司膳大宫女封品优由“封印中的品优”大人扮演。
求正版订阅粉红票推荐票纸。。。
-------
每天下午申时,募捐箱将在围观群众的亲眼目睹中当场打开,每个点的女学生负责人会随意请出数位父老,与学生、内监、内卫一同清点钱款。
清点完毕以后的善款会重新放进箱子里,用封条贴好,负责人把写好款项数目的文书拿给清点人签字为证。金生水会带领内卫和寿王府一支家将队伍将募捐箱运回大本营,武令媺再指派另外的人手重新清点,这些二次清点的人手会在第二张文书上签字为证。
第一张第二张文书核对无误后,最后一道手续交给钱庄。由钱庄的人清点这些铜板、散碎银两换成整银或者银票,钱庄的人在第三张文书上签字为证。
另外,为了杜绝有人蓄意作假,也弄出募捐箱来骗取钱财。武令媺下令,欢迎百姓们踊跃举报。一旦抓到了骗子,将会从缴获的银两里提出一部分做为奖金。随后皇帝的旨意传遍京城,只有太平玉松公主设立的“国之福祸,匹夫有责”募捐点才是合法的,骗子将会按“祸国罪”处死,株连三族!
重生以来,除了长春殿赐宴那天以外,武令媺基本上都是以温和无害的面目示人。宫里奴婢犯了事儿,她也从来不会疾言厉色发作。当然,该怎么处罚,她基本上不过问。只交给谙熟宫中规矩的孔宜人或者萧掌事处理。
有那犯了死罪的奴婢,以为她心肠软易打动。试图向她求情以减轻处罚。但武令媺已经不再是初入此位面的小武,还对被压迫的宫人充满了同情。她深知自己孤身在此世间。如果身边人不可靠,那更加如履薄冰,随时有倾覆之险。
所以那回,她站在长乐殿的走廊檐下,冷漠旁观了一名企图给寿王饮食里下药、图谋不轨的宫女被活生生杖毙而死的全过程。鲜血染红了长乐殿的青玉砖面,那名宫女被塞住了嘴巴,痛苦呻吟声足足闷响了一个多时辰才停歇。
武令媺告诉自己,慈不掌兵。她活在这世间和打仗有什么分别?!所以这次赈灾募捐,她会向皇帝请旨严惩企图借机敛财的居心叵测之人。她也下定决心要以雷霆之势震慑怀有异心之人。
这次募捐行动实在匆促。万事从无到有,既要紧急办理,又不能出什么差错,实在考验人。起初,学生们凭借一腔热情还能很好地完成大本营下达的各项任务。虽然他们做不到如寿王府家将和太平皇庄的“运动员们”那样令行禁止,但还算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然而时间一长,矛盾不可避免产生。平民学生与官宦富贵子弟之间存在的争端还在其次,最大的矛盾还是产生于官宦人家出身的学生之间。这些人耳濡目染。从长辈那里知道一些官场之事,竟然有意无意间带入了此次行动之中。
拉帮结派、排除异己;拖延时间、有意增加或者减轻任务难度,这些都还算轻的。过份的是,他们当中某些掌握了部份权力的学生头领。竟然敢隐瞒、篡改与自己不睦的学生传递上来的情报、帐目和功绩报表。
不过武令媺事先已有准备。她把内卫诸人分派出去,明为襄助,暗地里观察监视。另外。皇庄的部分人手也散开在各县,悄悄从百姓中套取有用情报。
某些事情能瞒得住她一时。却瞒不了太久。此时拿着鹰卫送来的又一份加急密报,武令媺气得把手里端着的参汤碗劈手就给砸了。存墨斋屋内众人吓得呼啦啦跪倒。不敢吭声。
这次慈善募捐,往小处说,关系到武令媺在皇帝心里的地位是否还能上升;往中了讲,她有意给寿王府和自己物色人才;往大了去看,这是关系到国家安全、百姓安乐的大事。她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在其中搞七捻八,尤其是将朝中混乱政局也掺合了进来!
并且,前世武令媺就是个性格强势的女人。和皇帝老子一样,她有相当强烈的掌控欲望。就句私心的话,她的主意、她的筹划、她和宫人们的心血智慧,怎么能让别人来觊觎?更别说有人试图从她的功绩蛋糕里偷走一部份!看来,终究还是惹人眼热了。那些人只怕在想,募捐了这么多钱,不定会落入谁的荷包吧?!武令媺越想越来气。
她为了办好这次活动,一连数日都没回宫,暂时在寿王府安置,只是每天打发人替她给皇帝老子请安。为了确保及时处理情报,她每天只睡很少的两个多时辰。直到半夜还要总结当天的工作情况,检讨不足。而天不亮就得开始规划新一天的募捐事宜,再把命令传达下去。
宫人们见她如此忙碌,急得跳脚,甚至偷偷跑去宫里向皇帝禀报。皇帝也差来季良全让她当心身体,但她就算想休息也没那个时间。堆积在案头的材料只见多不见少,桩桩件件都要武令媺亲自过目再加以分发下去让专人处理。她不放心这些学生,不自己掌着舵根本不放心。
行动开始之初,武宗厚和武宏嗣的灾情调查工作成效颇为显著,他们携带的救灾物资很快就被分发完。这让武令媺很庆幸,她将最重要的调查工作交给了最信任的人去办。而那些自己不懂俗务的学生,他们也从家里带了精干奴仆辅助,协助他们办理采购、搭配物资、调遣人手诸事。
可是随着时间一长,情势越来越不乐观。待在京里负责募捐和调配救灾物资、分派人手以及统计帐目报表的学生,居然渐渐有了上位者的心思,对出京调查和运送物资的学生们颐指气使起来。他们掌着不轻的权柄,竟忘了这些事情只是武令媺安排给他们的工作。她可以让他们来做,也可以换别人来做。
而许多外派的学生吃不了苦,再受些委屈,就有不少人半路跑回了京城,最多指派奴仆替自己出力。那些奴仆,热心的人有、忠心替主人办事的人也有,但也有相当一部份只是出工不出力,说不得还要拉拉后腿什么的。
林子大了,自然什么鸟儿都会有。这次慈善募捐赈灾行动,武令媺的宗旨是自愿。人家不愿再干,她也没办法。至于那些捣乱不做正事的奴仆,她一纸命令让这些人都回家去。这些猪一样的“队友”,只会把好事办成坏事。
许多杂事都要武令媺妥善处理,要不是有前世的丰富工作经验支撑着,很多事情都会搞砸。这儿都千头万绪了,那边又出了争功下绊子的事儿,怎么不叫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拄着手杖焦躁地在房里转了两个圈,武令媺掐掐太阳穴,开始下令。跟在身边侍候饮食的司膳大宫女封品优兼任书记员,开始挥笔记录武令媺的旨意。
“传孤的懿旨,由长乐殿掌事宫女萧泠和总管太监方德旺各领五名内监和宫女分任甲乙两队监察官,彻查从第一天起到昨天为止从安平、宁平二郡送来的所有情报、帐目报表和他们的任务派发单、物资采购单。”武令媺冷笑着说,“他们大概不知道,孤手里还有一份备用帐目吧?!”
做两手准备果然是必要的。身为上司应该信任下属的能力和人品,但凡事多长个心眼总不会有错。武令媺是什么人?前世她是精英猎头,也是公司的管理层人员。不见硝烟的职场战争她从来都是迎头直面相对,从来不带变脸色的。而今生她又长在宫廷,还有在文宁武宁二殿学习的资格。
这些平均年龄不到十八岁的初中生、高中生,和前世今生都经历过高端教育的她玩手段,实在是胆儿太肥!武令媺的眼神阴森森的,语气大有深意:“甲乙两队监察官和监察员,分别检查帐目之后,交由对方再重新检查一遍。”
转身直视宫人们,她语气变得越发阴冷:“你们是知道我的,我从不苛待宫人。但这次事关重大,如果你们也犯了错,不管是什么身份服侍过我多久,我都不会姑息容情!父皇那里,我也只会要求严惩!你们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萧泠和方德旺领着众宫人给武令媺恭敬磕头,肃容道:“奴婢们绝不会让殿下失望!绝不有损殿下颜面!”
经过大浪淘沙最后还能待在长乐殿且还身任如此职位的宫人们,武令媺还是愿意信任的。她点点头,取过封品优写好的懿旨,亲手用力盖下公主金印,再分别交给萧泠和方德旺。
存墨斋立时就少了十几号人,封品优小心翼翼地说:“殿下,是不是再从宫里调些人手过来?司浴和司寝都在寿王府替您准备竞购会的事儿,眼下近身服侍您的人就只剩下奴婢和司膳房的宫女了。”
司膳大宫女圆溜溜的眼里满是不安,武令媺不愿让宫人们替自己担惊受怕,她想着恐怕还真要多些人手来监督那些不安份的人,便疲惫地坐回椅中,低声说:“那你派人回宫告诉孔宜人,让她再调些人手过来吧。这些天你们跟着我同样没好吃没好睡的,也该让你们轮换着歇歇。”
跟着她这个劳碌命的主子,宫人们也别想享清闲。
第二十章 公主之怒,暴风雷霆
鞠躬向各位正版订阅投粉红票推荐票纸的大人们致谢。。。这章有四千字。。咳。。聊表心意。。等着粉红票加更。。
-------
鸿博书院的学生为国为君尽忠,连续数日奔走在京城街头,宣讲灾情募集慈善资金赈灾,此事已然成了京城一道独特风景。这几日京城的雪彻底停了,但大周别处郡县却仍陷于雪灾连天之中,京城百姓度己及人,很是慷慨解囊。
京里不仅仅只有鸿博书院一家书院。因皇帝下了旨,只有太平玉松公主的募捐箱才是合法的,故而其余书院学子便是有心,也不敢乱设募捐点。在鸿博书院开始街头募捐的第三天,就有数家书院的学生代表上门觐见,请求也加入到募捐行动中来。
武令媺当然不会拒绝。那时她看穿了鸿博书院某些官宦富贵子弟的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也有心称量称量平民书院的学子们能力品性如何。
所以,向皇帝汇报过后,武令媺陆陆续续将三家以平民百姓子弟为主要招生对象的书院也纳入了慈善赈灾行动中。新人加入,就意味着功绩会被分薄。从那时起,贵族学生与平民学生之间的矛盾开始明朗化。
再加上复杂的政局搅进了学生们中间,武令媺发觉,一场单纯的慈善行动即将演变成夺储之争的另一个战场。她怒不可抑,一旦有导火索被引燃,她数日以来积累起的不满情绪将全数爆发。
听了自家公主的体贴话儿,封品优笑得眼儿弯弯。蹲在武令媺脚边轻轻捶着她的腿,轻声细气地说:“奴婢们不苦也不累。公主殿下才劳累呢。您瞧瞧您眼下的乌青,脸上也有了憔悴之色。奴婢中午给您做好吃的好好补一补。您的胃口差了好多,这几天瘦了不少。您想吃什么?”
“我家优优真乖。”武令媺很舒心。司膳大宫女在诸位大宫女中年纪最小,是被她一手提拔起来的,最听她的话,又有一手好厨艺。她这次出宫办事,已经估计到没时间回宫吃饭,就把专用小厨娘带了出来。掐掐封品优的小脸,她叹了口气说,“你看着做吧。也不要太特殊了,毕竟这是宫外。”
“您是公主殿下,本来就该特殊!那些惹您生气的人,都要痛打一顿才好!”封品优皱皱小鼻子,见自家殿下眉目间怒色未消,也跟着生气。
武令媺微微一笑,闭上眼睛低声说:“挨打?这是便宜了他们。我这回不让他们掉一层皮绝不罢休!”
这几天事务诸多,将那些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杂事的学生忙得够呛,错漏之处难免。武令媺知道不能太过苛求。所以只要不是出自故意,他们犯的错她都不会追究。
但她的宽容和耐心,却被有些人误认为无知和懦弱。无意变成有意,偷偷摸摸演化为明目张胆。幸好武令媺牢牢握住了募捐箱。否则这些募捐来的善款只怕当真会被黑手悄悄弄走。一旦事发,背黑锅的人却毫无疑问会是她!
方德旺和萧泠带着人突然检查的结果,让武令媺原本还抱有的一点点希望尽数烟消云散。她咬牙切齿翻看完那些有问题的帐目、功绩统计单、任务派发单甚至还有物资采购单。一言不发领着人离开了存墨斋。
鼎食馆是鸿博书院学生饭堂的第三层,原先是供有钱学生点餐使用。现在被征用成为人员和物资调配中心。武令媺原本指派了包括和王、瑞王、泰王家两位世子三位公子一位郡主两位县主以及另外几名非皇族子弟学生负责。但时至如今,这儿已经成了皇族子弟的一言堂。
武令媺一开始就表态信任自家孩儿们。所以除了行动开始的时候她略做提点以外,后来就对这间大办公室里的事儿不再发表意见。在几家王府都派来得力人手协助后,她还把派去的司衣大宫女岑今夕给调派到别处去帮忙。
一来二去,武赟嗣这几人就会错了意思,还以为是他们的皇祖父授意武令媺这样做的,是给他们历练机会。要说皇家子弟们没有尽心,也不尽然。他们知道事情轻重,很清楚皇帝对雪灾之事的用心,所以他们还是拿出了十分的劲头努力办差。可是,他们也借机做了很多小动作。
“你们,谁来给孤解释一下,这几张采购单是怎么回事?”武令媺进了门,拈起五六张列满了物资名称和款项的单据,和颜悦色地问众人,“同一家店铺同样的东西,在两天以内,价钱也涨得太快了点儿吧?!”
她此时已经明了,这几家店铺后头都有大人物站着。他们的子弟捐出了巨额款项用来赈灾,但是采购他们店里的货物价钱却高到离谱。这其中的差价不说能全部弥补他们的捐款,但至少可以填补一部份。
听见武令媺发问,如此隆冬,有人额上却悄然滑落汗珠。不等回答,武令媺又拍出两份任务派发单,皱着眉头问:“安平郡的渭庄与宁平郡的小张村,位于清凉山麓的一南一北。就算是一身轻松地骑快马从渭庄到小张村,也要花去一天多时间。孤很想知道,究竟是哪个没脑子的会让同一支队伍在两天以内将十车救灾物资分别运抵这两个地方?”
屋内如死般静默。事实上,当武令媺突然命人取走了这几天绝大部份单据时起,几位主事者就知道坏菜了。而他们的小皇姑离开存墨斋拄着金手杖慢吞吞挪进鼎食馆三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也做足了心理准备。
很多人认为,此时谁先开口谁就先倒霉。反正法不责众,在场几人谁都有份,都跑不了。不过。到底武赟嗣聪明。他明白错误已经犯下,挨骂受责恐怕避免不了。小皇姑总是女孩子。心肠软,先认错的孩子应该容易得到她的原谅。
想到这里。武赟嗣弯腰深施一礼,也不辩解,干脆利落地说:“侄儿有错,请小皇姑降责!”
武令媺拄着金手杖在屋子里转悠,闻言只是轻轻笑了两声,语气凉嗖嗖地说:“有错?你们有错吗?恐怕包括你们的父王在内,都不认为你们做错了吧?你们都是孤的晚辈,按理说孤可以管教你们。不过孤知道你们眼里从来没有孤,自然也不会把孤的话放进心里。孤就不浪费唇舌了。孤不会责怪你们,也不会向父皇告状,你们尽管放心!”
这样的话一说,包括武赟嗣在内的几位皇家子弟都大惊失色。他们从来没有听温和可亲的小皇姑用这样嘲弄的口吻说过话,偏生此时她脸上还带着笑——冷冰冰的笑。
“来人,拿孤的名帖去拜访这些店铺的东家,就说孤请他们看在皇上为国为民时刻忧心的份上,厚道一点做生意。不要将质次价高的东西卖给孤的赈灾团,更不要趁机坐地起价。所有购买自这些店铺的救灾物资。如果还有没用掉的都退还给他们。”武令媺不理那些脸色大变的晚辈,寒声吩咐,“为免这些商户还犯错,将孤的话在店门口大声重复十遍!”
真要这么干。那些店铺只怕都要关门大吉了。大办公室里聚集着四五十号人,多有人心知肚明这些事的前因后果。此时见玉松公主发怒,他们心里着急。却不敢说什么。
“孤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办好交接,孤已经重新调了人来管事。你们这些大爷。孤侍候不起!”武令媺提起金手杖重重往地上跺,提高嗓音说。“你们也不用说将功补过,即便此次赈灾之事都是出自大家自愿,可自愿却不说明没有章法,可以任意行事!孤对你们太失望了,孤很生气!”
难道这七八天的辛苦就这样白白浪费了?武赟嗣不甘心。接收到十数道焦急目光,他咬咬唇,低声说:“小皇姑,诸事繁杂,新来的人只怕不能妥当接手这些事情。救灾贵在及时,不管侄儿做错了什么,还请您以灾情为重!侄儿保证不会再犯错惹您生气!”
好啊,这小屁孩子竟然会将她的军?!武令媺默不作声,平静地注视武赟嗣。良久,她还是一声不吭。其余皇家子弟以为她被武赟嗣的话打动,也大着胆子出言恳求。
冷笑两声,武令媺拄着手杖踱到武赟嗣跟前,面无表情地说:“赟嗣,小皇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聪明孩子。好吧,既然你不能理解小皇姑刚才的话,小皇姑就再说一遍!一个时辰给你们收拾好这些破事的首尾,该填补的亏空补上,该重新派发的任务单重新做好,该修改的帐目和功绩报表重新做!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给孤毫无错漏地再做一遍!”
金手杖横扫桌面,那些有问题的单据帐目被暴怒的武令媺扫到地上。她握着手杖将桌子砸得呯呯作响,怒目瞪着屋子里的人,怒吼:“在你们明争暗斗、争权夺利、互相下绊子出黑拳的时候,也许就有遭了灾的百姓因为缺衣少食被冻死饿死,会有受伤的百姓得不到及时救治在痛苦中离世!”
“混帐!你们这些混帐东西!”武令媺指着众人破口大骂,什么公主仪态都顾不得了,尽情发泄自己的怒火,“你们窝在京城,可知那些去调查灾情和运送物资的同窗们吃的是什么苦?你们怎么敢瞒报他们的功绩、怎么敢以灾情为由指派他们连续不断的奔波?!孤这里,只容得下一心一意为父皇为帝国为百姓尽心竭力办事的人!”
绝大多数皇室子弟被骂得头也抬不起,那些没有功名的学生更是被吓得跪在地上。只有武赟嗣性情高傲倔强,虽然心里也不自在,却还是不肯低头,只是小脸涨得通红。
“交接之说是孤给你们扯的遮羞布,难道你们真想让孤的父皇和朝臣们知道,在这次攸关重要的民间赈灾义举中,你们扮演了多么不光彩的角色?!”武令媺喘了口粗气,冷笑道,“孤一厢情愿认为,你们会毫无私心杂念地为父皇为大周为百姓办好这件事。然而事实证明,孤错了!混帐东西,给孤滚!”
武赟嗣满脸震惊之色,他向来认为小皇姑处事周到得近乎圆滑。除了早就结怨的禄郡王和东成公主,她没有与其余皇亲贵戚们红过脸。她的性格与其说与世无争,倒更像是柔弱畏缩。本来以为她发发脾气就算了,不至于真的把他们赶走。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小皇姑还有如此强硬的时候。
“可是……侄儿还是想为皇祖父分忧,还想历练历练。有错,侄儿会改!”武赟嗣仍然坚持,他认为皇祖父的意思就是想让他们这些皇孙做些实事。他自认为对赈灾之事尽了全部心力,就算有不对的地方也不能说赶就赶。而以他七岁稚龄能做到那些,正如王府的诸位清客所说真是了不得!
武令媺默然片刻,忽地粲然而笑,环视众人说道:“既然你们如此为父皇和大周着想,孤如果一意孤行未免不近人情。这样吧,你们现在去宫里向父皇请旨。如果父皇答应你们继续做下去,孤绝无二话!”
又是这样,她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又在嘲笑自己。武赟嗣出离愤怒,热血涌上面庞,他大声道:“去就去!这是一国之事,纵然皇祖父托付给小皇姑,到底不是真的任由小皇姑一个人说了算!”怒气冲冲一甩袖,他高昂着头先行离开。泰王府派来的帮手和十几名学生随即跟着出门。
“你们呢?”武令媺瞧着余下诸人,在心里叹息。武赟嗣再怎么聪明,也终究是个孩子,他这个出头鸟是当定了。
和王世子武渊嗣向武令媺深施一礼,脸色苍白地说:“多谢小皇姑成全,侄儿定会把错漏之处妥善改正。”他爹和王本来就没有泰王得圣宠,他这个世子更是不能与身有吉兆在身的武赟嗣相比,所以他很识相。
祥王府和瑞王府的两位公子也表态尽快改正错误,他们更合作,主动提出向武令媺交割手头事务。这几位开了口,其余的宗室子弟就不用多说了。
第二十一章 慈善竞购会
向各位大人报告:某肖外出几天,要到星期一才回家。这几天的更新都是定时。评论等某肖回家再加精回复。。求正版订阅粉红票推荐票纸。。粉红票到了加更分数,偶肥来会加更滴。。有存稿。。嘿嘿。。
------
细微响动传入耳中,武令媺弹簧一样跳起来,眼睛却还是半阖着的。她眼神漫无焦距,手向旁边摸去,下意识脱口问道:“又有什么情况?拿来我看。”
伸出去的巴掌被人轻轻拍了两下,武令媺这时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李循矩。她提起的精神消退下去,掩嘴打了个哈欠,重新歪回躺椅里,神情恹恹地说:“小舅,是你啊。”
李循矩心疼地看着小外甥女,弯下腰,将手里拿着的热帕子轻轻覆在武令媺脸上,给她擦了擦。“我听萧掌事说,你已经两天没好好休息了,这可不行!”他皱着眉,“用膳也不用心,哪有边吃饭边做事的?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武令媺双手按住热帕子,在脸上胡乱磨蹭。暖烘烘又带着湿润的气息沁入她脸上皮肤里,毛孔张开贪婪吸收暖意,她觉得舒服极了。
听了小舅的话,武令媺露出一双满含疲乏的眼睛,嘴巴还躲在帕子后面,含糊不清地说:“我要是去休息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谁来管?”
说到这里,武令媺实在忍不住不吐槽。她拉了李循矩坐在旁边,捏捏自己酸涩的眉心,再换了个舒适的坐姿。这才开始说:“人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是不相信的。比如说小舅你学富五车。可是办起具体的事务也拿手得很。”
她愤然长叹出声,忿忿地说:“肿么放在书院这些整天慷慨激昂、指点天下大事的书生们身上。这句话就这么符合呢?你知不知道,这些天仅仅是为了调解这些家伙之间的关系,我就费了大脑筋。更别说那些让人万分糟心的事儿了。”
李循矩轻笑出声,拍拍武令媺的肩头,轻声道:“自古文人总相轻,诗文之道都要争个高下,何况是这种明显能立功能在圣上面前露脸的大事?你呀,不必烦恼!烦恼无用!”
武令媺苦笑两声,摇头说:“我真是受够他们了!就为了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都可以争论一早上。好在调换了一批人,又有书院的几位先生坐镇,他们总算安份下来。这场雪什么时候才停哪,我真的累极了!”
“既然累了,要不然就歇两天?竞购会……不如延期?”李循矩微蹙眉尖,给武令媺递过一杯热茶,“寿王府那边我和你的两位大宫女都布置妥当了,就等着发邀请帖。一事未平,又忙一事。你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这些事本来就是一环套着一环,要趁热打铁才行。我还不能歇。”武令媺懒懒靠着,接过茶杯喝了两口,巴着李循矩的胳膊撒娇。“小舅,我想你做的辣子鸡丁了。她们都不给我做带点刺激的菜,这段时间我的胃口本来就不大好。菜要是不下饭就更吃不下。”
司膳大宫女封品优嘟起小嘴,却不敢说什么。只是眼巴巴地瞧着李循矩,生怕他会抢了自己的差事。一旁候着的萧泠好气又好笑。急忙劝道:“李学士,您可千万不能听殿下的话。皇上交待过,殿下脾胃虚,不能吃太辛辣的食物。”
李循矩摸摸外甥女的小手,舅甥两个交换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他似模似样地批评武令媺:“你不能任性,要听圣上的吩咐。萧掌事和封司膳都是为了你的身体好,你可不能提出让她们为难的要求。”
“哦。”武令媺扁扁嘴,重提话茬,“小舅,事不宜迟,你赶紧把事情交待给我宫里的人去办。让他们拿着我的帖子去请人,咱们务必要把这次慈善竞购会办得热热闹闹,争取成交额在一百万两以上!”
她豪气十足地挥挥手,又不怀好意地盯着李循矩清俊面孔,嘻嘻笑道:“请帖里有没有特意注明是由你来主持这次竞购会吖?我敢保证那些怕冷的夫人小姐都会亲自过来给你捧场。我说,竞购会上你要多笑笑。这样的话,咱们的成交额突破两百万两都有可能!”
世上哪有这样的外甥女?居然敢调戏舅舅!李循矩当着长乐殿诸位宫人的面,不好给武令媺没脸,只能恨恨瞪住她。冷哼出声,他拂袖离开存墨斋给小没良心的办事去。
宫人们嘁嘁嘿嘿闷笑不停,武令媺瞧了大家两眼,也笑道:“我也就指着小舅来,可以放松下心情。你们这些天辛苦,忙完这段时间,我给大家加倍发奖金。”
方德旺笑眯眯地接话:“殿下,您就别想着怎么给咱们发奖金了,还是想想如何应付良全公公吧。皇上肯定又催您回宫去呢。”季良全每天都要出宫来给公主送皇上赐下的御膳,回回都要劝说公主回宫,说皇上可惦记公主呢。
长达七年的每日请安,如今骤然离了眼巴前,不知皇帝老子是不是真的觉得不习惯。武令媺暗暗叹了口气,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被习惯影响了?这么久没去长青殿暖阁的书案旁坐着写字,她的手指头都隐隐发痒。
“我也很想父皇。京城的大雪停了,可是听说又有几个郡县的报灾奏章送到京里,父皇想必忙得不可开交。我在这儿把募捐的事儿办好,用民间资金给国库减点压力,这才是真正尽了孝心。”武令媺用金手杖的凤凰柄敲着自己的心口,颇为严肃地说,“尽孝尽忠要放在心里、表露在行动上,不是嘴里说说就行!我顶顶看不上说得比唱得好听,办起事来却推三阻四甚至暗地里使坏的那种人!”
宫人们便齐齐行礼,异口同声道:“谨遵公主懿旨!”
“什么遵不遵旨的。我只是说说自己的想法罢了,也值得你们这样一本正经地行礼?”武令媺不以为意地笑笑。让众人起身,赶紧去办手头的事儿。
她歇了这会儿。感觉精神头起来了,就叫人拿了情报、帐目、报表来看。不一时,金生水和安咏卿把今日要公告出去的捐款名录和支出帐目送过来给她审批。那儿鼎食馆三楼大办公室的诸多文件又要她签字,立时忙得不亦乐乎。可说也奇怪,越是忙碌她越是快活。于是心想,前世今生只怕她都逃不脱劳碌命。
翌日,武令媺上午仍然在鸿博书院存墨斋处理事务,中午和留守的学生们在大饭堂吃饭加深感情,而后就回了寿王府。从未时起。渐渐有标注着家族徽记的车轿往寿王府而来。
这不是快到生辰了么,偏偏没赶上好时候。武令媺估摸着皇帝老子操心雪灾的事儿,恐怕不会有心思给她办生辰宴会。但她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生日胡混过去,所以她给皇帝老子主动说,今年的生辰她要做一件深有纪念意义又能给父皇分忧的好事。
不办生辰宴会,但皇帝老子和各宫娘娘、各府王爷、宗室亲贵们乃至一些够档次的重臣肯定都会有礼物。武令媺的意思是,她今年过生日不收礼,她要邀请亲戚们来办慈善竞购会。送礼要出钱,而在慈善竞购会上虽然同样花钱。却能买下自己看得上眼的物件,同时又得了好名声,还能隐蔽地斗斗宝,何乐而不为?
皇帝自然答允。他现在就希望能用来赈灾的银钱越多越好。所以,他在与皇子和朝臣们议事时,状似无意地把玉松公主慈善竞购会的事儿给提了两嘴。他还笑言。如果到时候他得空,可能会去看看小女儿异想天开办起来的新鲜事儿。
有皇帝这样的暗示。皇亲贵戚和大臣们简直是盼着落款为“长乐未央”的请帖送到府上。不少没接到请帖的府第还抓耳挠腮地想辙,想方设法与有资格给公主殿下送生日贺礼的人家搭上线。厚起脸皮蹭去寿王府。
与邀请赴会的请帖一同送至各府的,还有由长乐殿宫人们事先抄写的“慈善竞购会”详细说明与举办流程。这份说明书极大程度地打消了人们的疑虑,同时也对这场闻所未闻的新奇竞宝会期盼起来。
武令媺刻意控制住募捐和竞购会的时间衔接,以免消息外传被人抢先,她只给了人们一天的时间准备。接到请帖后,各府顿时忙得人仰马翻。给皇家公主送礼是有规矩的,要在规定的品级礼制之内最大限度地有所表示,本来就相当考验当家主母们的眼力。
而这次竞购会,说明书上说得清楚,每家只能送去一件宝物参与拍卖竞购,宝物的价值不能超过公主生辰之礼的规格。所有送去的宝物都会放在竞购台上供人买下,所得善款将全部捐献给国库,且拨出专款用来购买厚实冬装军服送去各地边塞,重点对象是驻守在与楚国接壤之地的镇北军。
人们不禁想,如果自己家的宝物放在台上无人问津,岂不大跌颜面?若是让皇上知晓了,以为自己家没有与国共度难关的心思,甚至怀疑起忠君爱国之心来,又该如何是好?
不过好在玉松公主体贴人意,自己家的宝物没人看得上眼,还可以打着那是自家心爱之物的旗号花钱再买回来。就是带着这些可以言说、不可明言的想法,有资格赴会的人们怀着忐忑不安焦虑心、同时揣了大把银票去寿王府赴会。
一见站在寿王府门口迎宾的人,除了长乐殿的服侍宫人以外,居然还有鸿博书院的小李学士,多有人心中惊讶。再联想到已经确认皇帝特旨调整了下一次的文宁殿开讲人,金口玉言到时候肯定会去给李循矩捧场,人们不可抑止地猜测,小李学士终于要入仕了?!
第二十二章 有女如此
旅程中。。也求正版订阅和各种票纸。。
-------
身为异位面重生人士,只将自己原位面的吃喝玩乐“剽窃”过来是不是太没追求了?武令媺表示,不会提纯酒精度、不懂火药配方、不知道肥皂玻璃怎么生产的文科生很有压力。且她念大学时的专业是工商管理,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光用“鹅鹅鹅”和“举头望明月”也砸不出才女的名声吖。
所以武令媺只能用前世听说或者经历过的事儿来糊弄皇帝老子,博一个聪明能干的名头。好在,此位面的人们虽然也猴精猴精,到底从来没有人搞出募集民间资金赈灾和有钱人斗宝竞购的事儿,她暂时玩得还算顺溜。
本次生辰慈善竞购会,武令媺全权委托李循矩办理,司浴司寝两位大宫女以及寿王府的奴仆们协助。身为精英级猎头,武令媺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培养一个顶仨的综合型人才。她身边的六位大宫女,要做的事情从来都不仅限于本职工作。而只能干本职工作的宫人,在她身边注定爬不到高位。
在竞购会开始前半个时辰,武令媺在李循矩和寿王府家将统领陌辰璟的陪同下,仔细将演武场改建的会场内外视察了三遍。安全问题是重中之重,坐席安排也要注意。这些皇亲贵戚、重臣名将可在意位置前后了,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人。
李循矩按照武令媺事先提供的来宾名单,将坐席排定得很是稳当。因为打着庆生的旗号,且绝大多数来宾都是皇家亲戚。其中不乏女眷,他就分设了男女宾客席。皇亲们按照辈份落坐。臣子们则是依据爵位为先、官职为辅的原则就坐。
如此安排,武令媺表示满意。视察会场之后。紧接着,她聆听了司浴司寝两位大宫女就竞购会流程做的先期报告。从进府的那一刻起,来宾们就会由专人引导进入会场落坐,送来竞拍的宝物也会在来宾派人陪同的情况下送到会场专门的宝物暂时存放间。
来自数个学院,二十位文彩特别出色的学生被抓差,他们要给每一件送来的宝物配上花团锦簇的宣传语。当然,按照武令媺的要求,这些宝物都会提前由送来的府第写明名称来历和拍卖底价。学生们要做的就是合理夸张,务必要用优美文字调动起宾客们的购买欲望。
这可是考验急智的时候。武令媺给学生们鼓劲时说。他们署名写就的精彩诗词歌赋会第一时间装裱起来,随同被拍下的宝物一并送到购买者手中。而这些人,七成是皇亲贵戚;另外三成是朝中重臣,正三品以下的官儿都没资格来。另外,有空穴来风,皇帝陛下可能亲临!
学生们顿时打了鸡血也似,摩拳擦掌就等着一展才华。尤其是十位平民学生,他们身上穿着此次慈善竞购会统一发放的服装,不久之前还美美地品尝了太平玉松公主专用的司膳房宫人们的手艺。现在公主殿下还给了他们如此之大的荣耀与露脸机会,他们心里更是翻腾如沸水,下决心定要展露全部才华以报公主殿下的知遇之恩!
武令媺见学生们的积极性被自己彻底煽动起来,心里暗笑。这人哪。要有盼头,才会有上进的动力。她不画出几张好看的大饼,万一这些学生不舍得用脑子。尽写些没人欣赏的东西,怎么也有损她的颜面。毕竟是她坚持要这么干的。
万事俱备。就等冤大头们入场了。武令媺暂时不出场,今天的主人可是这些荷包鼓鼓的有钱人。不过说到冤大头。她苦着脸算了算帐,其实自己才是那个花钱最多的人。
她要是不弄这么一出,这些人送给她的生辰贺礼不都会变成金子银子充实她的小金库?这些就不说了,光是整修会场、置办七零八碎的服装纸张茶点水果等等就是一笔开销。
寿王武宗厚心疼武令媺这段时间花钱如流水,特意吩咐人给她送了五万两银票。可武宗厚名下的产业都是武令媺帮着打理的,她很清楚小十二的身家。他即便有点钱,可架不住练武花销大,他还养着一支精锐家将队伍,比她会花钱多了。所以,她只将那些钱封着,打算回头再还给他。
小算盘噼哩啪啦一打,武令媺肉疼地发现,她这几年的积蓄现在就用去了大半。好在太平郡的山乡救灾工作,进行到现在,她不用再支出太多。
官府就不指望了,同样忙得焦头烂额,倒是左右龙骧军替她分担了不少人员压力。她不用再花钱去雇人,大头兵们背着赈灾物资与皇庄的“运动员”配合着翻山越岭去救人。
这事儿武令媺不知道,还是武宗厚传来情报。她吓了一大跳,差点跑回宫里去向皇帝表忠心。好在当天季良全例行替皇帝来探视,主动提起龙骧军会帮忙正是皇帝的旨意。
皇帝陛下对灾情确实上心。这次慈善竞购会,他不仅先行替武令媺打广告。为策万全,他还派了一支御林金甲军部队给武令媺站岗壮声势。
所以,当宾客们跟随引路侍女前往寿王府后院的会场时,看见四下里站着的竟然都是只出现在皇宫的金甲士,心里对这次竞购会更是充满了期盼。皇帝陛下如此重视,想必当真会来瞧瞧吧?!
皇帝从宫里出发时,已过竞购会正式开始的未时二刻。他让季良全派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叫上御林大将军谢骏和内卫提督乌义,身旁跟了数位金甲军与内卫的高手,简简单单微服出宫。
这人心说来就是奇怪。以前忙碌起来,皇帝也有十天半个月见不着小女儿的面,但至少知道她就在离自己不远的长乐殿乖乖待着,心里并不觉得如何。
可这八九天,小女儿不在宫里住着,全心全力去办募捐赈灾之事。皇帝晚上安寝时,每每想到季良全禀报的小女儿如何为父为国尽孝尽忠的诸多事宜,又想起长乐殿连续多日都空空荡荡的,他这颗心也慢慢缺了半拉。
马车经过几处街道,皇帝从车窗向外面看,见来往的京城百姓并没有因雪灾而衣不蔽体、冻饿无着,心中甚是安慰。偶然瞧见有书院学子彬彬有礼地欠身感谢向募捐箱投入银钱的百姓,他更是抚须颔首微笑。
皇帝叮嘱武令媺三天送一次条呈让他过目,但武令媺再忙都会抽时间每天写工作报告让人送进宫里。报告中,她将头一天所募集的记名、无记名资金总额和开支总额列出表格,再把自己做的事情无论大小都写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所以,别人只是猜测,皇帝却是真真切切感受了一把“富藏于民间”这话的意思。不要说那些来自民间富户的记名善款,仅仅每天摆在街面上的无记名募捐箱都能募集到令他惊讶的大额款项。
大周许久不曾有大战事,国库其实丰盈得很。不过要是能让国库少出血,把钱花在整顿军备上面,皇帝是十万个心甘情愿。募捐行动有那样令人欣喜的成效,他自然盼望所谓的“生辰慈善竞购会”也能再度让自己欢喜。再加上确实惦念小女儿,皇帝才在百忙之中抽出空子出宫来看新鲜。
马车走得很快,不多时就快接近寿王府所在的东华大街。皇帝谈兴甚浓,和一同乘车的谢骏、乌义谈论路上所见京城诸景。忽而马车止步不前,季良全在外面恭敬禀道:“启禀主人,前方有不少百姓正在围看公主殿下张贴的公告,把路给堵住了。奴婢这就让人去疏通一二,还请主人稍候。”
皇帝长眉一挑,想起小女儿在每日条呈里提到过将赈灾事宜进行公告的事儿,立时起了兴趣想亲眼瞧瞧,说道:“你不必惊扰百姓,想来一时半会人就散了。我也去看看热闹。”
他又笑着对谢骏和乌义两位近臣说:“玉松行事坦荡无私,帐目也一清二白,她自己更是花费巨靡。却还是有人疑心她借机敛财,朕可真是失望得很。”
皇帝脸上带笑,话里的意思却让人胆寒。谢骏和乌义不敢说什么,左不过那些心存怀疑者就是某些人,他们俩不会胡乱置喙。
下了马车,皇帝在众人护卫之下站在人群外面,远远瞧着墙壁上贴着的巨幅公告。乌义功力通玄,隔得这么老远也能把那些蝇头小字瞧得清楚,便低声给皇帝念诵上面的话。
公告之上列有前一天各处募集的记名和不记名善款数字。以所有募捐箱摆放的街道为序,先列明记名善款的捐献人姓名和数额,再是不记名善款的数字。
接下来的内容则是前一天支出的善款用途,只要是赈灾物资就无所不包,甚至连草纸火烛油盐酱醋都列于其上。所有数据都由几个表格呈现出来,便是受教育程度有限的百姓,也能通过表格连猜带蒙出收入、支出以及剩余款项。
皇帝一听,就知道这公告的内容与小女儿交给自己的条呈部份内容差不多。只是有些数字会有出入。想起这些有出入的数字是怎么造成的,他的眼神不禁沉了许多。
这样的公告每天都有,百姓们也见多不怪了,人群很快就散去让出路来。皇帝回到马车里,默默了良久,忽然感喟道:“有女如此,朕心甚慰,却又深感遗憾。朕的玉松儿若是皇子该多好!那样的话,朕必定下苦心大力栽培,而她也必成大器!”
第二十三章 摧心肝
御林大将军谢骏由“沐曦月”大人扮演。。
-----
就像季良全所说,圣上子女众多,可是左看右瞧,唯有玉松公主长期养在身边。她乖巧孝顺、聪明伶俐,身份如此尊贵却没有养出半分如东成公主那样的骄矜蛮横之气。
虽然公主如此优秀全赖圣上亲自教养,但也说明她本身的性情资质就很出色。所以圣上才会把公主放在心尖尖上面,甚至不愿意寄养在膝下空虚的徐皇后宫里。
谢骏从来少言寡语,皇帝的话只是让他微微一笑,并不多言。乌义则陪笑道:“公主殿下巾帼不让须眉,奴婢早就看出来了。”
皇帝淡然笑道:“玉松儿很好,朕很放心,朕也有心让她多历练。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朕的大周,哪怕是女子,只要有才干同样能得朕青眼看重!”
“如此,天下英雄迟早会尽入皇上彀中。”谢骏冷不丁开口,神色平静地说,“余国皆不可为大周之敌!”
蓦然朗声大笑,皇帝抬手拍着谢骏的肩膀,叫着他的表字道:“伯奎深知朕心!你来说说,玉松儿是不是极有贞敏皇姐的风范?”
提起亡妻,谢骏面露戚色,轻轻点头说:“皇上所言甚是,微臣每每见到玉松公主,都觉得她的直率飒爽很像长公主。长公主若能亲眼见到她,一定喜欢。姑侄俩必定投缘。”
忆起胞姐在自己幼时的多方照顾,皇帝默默无言。乌义察颜观色,自然不会再凑趣多话。不一时。马车抵达寿王府门口,却吃了闭门羹。
“不要惊动人。咱们悄悄从侧门进去,直接去找玉松。”皇帝如此吩咐季良全。季良全赶紧命人将马车赶到王府侧门。这儿有金甲士驻守,令牌一出,自然通行无阻。
武令媺早就把慈善竞购会的具体安排向皇帝做了汇报,因此皇帝很清楚竞购会在王府的某个演武场举行。他进了王府就弃车步行,顺便看看小儿子住的地方怎么样。
话说,这还是寿王去年离宫开府以后,皇帝第一次莅临寿王府。府邸是他赐下的,只知道面积不小,却不清楚具体修缮装饰事宜如何。后来他才从武令媺那里知道。小儿子自己花钱拆除了原有的几栋建筑,重新修造成数个大小不一、作用也不一样的演武场。
皇帝打定主意要悄悄地看热闹,所以不许任何碰上的人出声请安,以免惊动里面的人。自有季良全打前站安排。转过王府后花园,还隔着墙壁,皇帝就听见了阵阵欢腾喧哗鼓噪声音。竞购会场里的气氛好似相当火热。
乌义耳朵动了动,惊讶地低声说:“皇上,奴婢要是没听错,这里头怎么像在唱堂会一般咿咿呀呀的?”
皇帝负手不疾不缓前行。笑出声音,说道:“玉松儿精灵古怪的,说是怕大家竞相拍买宝物情绪太过激烈,所以请了唱戏班子不时唱几段小曲儿压压气氛。”
“殿下考虑得甚是周到。奴婢拜服。”乌义嘿嘿笑了两声,忽然望向东面树木掩映里的一座建筑,轻声道。“皇上,那边儿就是奴婢给您说过的祠堂。”
皇帝不禁驻足。顺着乌义的目光眺望,只能看见黑色的一檐半角从苍松翠柏间探出来。谢骏原本神色淡然。闻言也瞧过去,灰白双眉轻扬,颇为动容的样子。
“宗厚是个好孩子。他只在敦庄皇后膝下养过短短小半年,且那时他年纪也小,竟然还记得先皇后对他的养育之恩和孝仁太子与他的兄弟情谊。”皇帝低叹着说,“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玉松儿孝顺懂事,宗厚也知恩念旧。”
“微臣也有所耳闻,寿王殿下在王府设祠堂纪念亲人。除了太后和他生母的灵位以外,还设有先皇后与先太子的灵位,经常祭拜。”谢骏声音微哑,思及病逝的亲妹妹和亲外甥,心里又隐隐作痛,忽然躬身行礼道,“圣上,先太子的祭日在正月,祭奠多有不便。臣往年只是在家中遥寄哀思,但明年臣想去温化皇陵给外甥多烧些牲品,也去瞧瞧妹妹。”
皇帝略一犹豫,还是点头答允,语声里带了悲凄之意:“严儿已去了十二年,明年又是一个轮回的开始。若是严儿还在,朕又何至于为这些不省心的儿子头疼?!伯奎,你记得替朕也烧些牲品,尤其要多扎几个纸人烧给他,免得他在九泉寂寞。可怜严儿连一男半女都没留下……”
孝仁太子武宗严的突然去世,在当时给予了皇帝极其沉重的打击。正因为他的死因明里暗里有线索指向西疆蛮人,皇帝暴怒攻心,才会悍然撕毁前朝与蛮人大酋王订下的盟约,亲自领军御驾亲征横扫西疆。
谢骏嘴唇微动,眼里有数点水光闪烁。他也许是想劝劝陷入哀伤中的皇帝,但最终他还是紧紧闭住了嘴。孝仁太子的死因,不管皇帝还是朝臣都已经有所定论。哪怕他与太子旧属们心里疑惑未减,说出来也是无用。
皇帝目光幽凉,缓缓抚须轻声说:“日前,朕接到兰真的家书,说是今年会回京陪朕过年。自她母后离世,她就不常回京了。上次她回京还是五年前。以朕看,这次她回来恐怕也是为了严儿的十三年死祭。”
东昌兰真公主与先太子一母同胞,是谢骏的亲外甥女。尽管听得皇帝话音里除了伤感并没有恼怒怪罪情绪,谢骏还是替兰真公主说好话:“圣上容禀,兰真公主定然也是思念牵挂您的。您也知道,郑家诗书传世数百年,最是规矩大。她身为宗妇,即便贵为公主,也不能视婆家清规于无物。郑家族人众多、族务繁忙,内宅诸事全靠她打理。她纵然有心回京,也只会被杂事拖住脚。”
皇帝扭头看向谢骏,凝视着旧日伴读兼往昔挚友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很想告诉他,自己知道兰真公主的苦衷,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瞧见谢骏毕恭毕敬的神态,皇帝忽然意兴阑珊,解释的念头立时消去。
乌义将皇帝和谢骏的神色看得分明,抬手重重抽了自己两记耳光,卟嗵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请罪道:“都是奴婢的罪过,不该贸贸然提起往事令圣上和谢大将军伤心。圣上,外面寒冷,奴婢斗胆请您保重龙体为要,进屋去吧!”
“你何罪之有?快起来。”皇帝扔下话,大步流星走向沸腾之声不停传来的竞购会会场。谢骏默不作声紧紧跟随,乌义脚后跟一弹地面直接蹦了起来,三两步也跟上。
在原先演武场空旷场地搭建起来的这座建筑,很显然是临时性的。不见砖石,只有木梁横竖支撑房顶。虽然装点得花团锦簇、颇显富贵气象,到底还是有些简陋。
它的四面用厚厚的印花挡风毡绷紧,挡住了风刀霜剑。除了正中间的会场,左右两边还附设有十几个小格间,都没有门,只是挂着挡风毡再加上一层压毡珠帘了事。
百名金甲士手扶金鳞刀笔直站岗,季良全已经先行打过招呼,皇帝此来,金甲士们只是默然单膝点地行礼。盔甲碰撞有声,却都被会场内快要将屋顶掀翻的热烈喊价声音盖过。皇帝只在屋外凝神听了两耳朵,嘴边便爬上笑意。
瞟见皇帝脸上这抹舒心欢喜的笑容,谢骏心内悲凉。他的皇帝陛下胸怀远志,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某件事陷入太久的悲痛之中。身为人君,如此清醒理智自然是好。可若是身为人夫人父,这样只会让有心者觉得凉薄。
寸步不离皇帝身后,谢骏跟进了一间有点漏风的小格间。虽然烧着炭盆,但屋里还是让人感到寒意入骨。他见皇帝脚步蓦然加快,于是移目瞧去,就见屋里只跪着长乐殿的司膳大宫女和几个小宫女,而屋内躺椅上面蜷缩着一个小姑娘,那是皇帝亲自养在身边长达七年之久的太平玉松公主。
谢骏接替陈赦就任御林金甲军大将军,从前的爵位尽复,皇帝后来仍然加赏了他上柱国大将军的勋爵。所以他对这位也算自己学生的小公主很熟悉,知道她最是贪玩爱臭美更爱口腹之欲。不过从这些天的这些事,他与别的臣子一样也对小公主产生了相当巨大的改观。
方才谢骏没听到请安行礼之声,想来也是季良全提前交待了。这些服侍玉松公主的奴婢只是无声行礼,并没有惊动正在椅中酣睡的小公主。
故而,小公主低低声无意识的呢喃,在这间离会场最远的屋子里显得特别清晰。她口齿不清却欢欢喜喜地说:“爹……爹……我赚钱了……给你买好吃的……”
眼瞳蓦然紧缩,谢骏心里爬上异样感觉。他想自己站在门边都听得这么清楚,已经走到玉松公主身前的皇上就更不用多说,难怪皇上的脚步微滞、身体也有些僵直。
“皇上十六岁就有了长子,这么多年下来,他只听儿女叫他‘父王’、‘父皇’。恐怕,今日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喊他‘爹爹’。天家人,亦有天家人的悲哀!”谢骏暗自叹息。
他目光敏锐,瞧见裹在锦被里好眠的玉松公主鼻息起伏,将额前流海吹得很有规律地一跳又一跳,安静垂落的眼睫不见半分颤动,显然是真的睡得酣沉。那么她这深蕴纯挚赤子孝心的梦中呓语,其真实度不容置疑。他相信皇帝陛下也是如此想,这声“爹爹”真是摧人心肝!
第二十四章 突破性工作进展
武令媺这些天累得狠了,原本打算只是眯眯眼养神,没料到直接昏睡过去,并且开始做很久都没有再做过的梦。
她大学毕业在家里啃了半年的老才找到一份工作,试用期三个月后拿到了第一份安慰性的工资。钱虽然不多,只是意思意思,但她还是喜不自胜,搂着自家老爹的脖子蹦蹦跳跳老半天。后来她把薪水全部花光光,给老爹老妈买了礼物。
这场过去的故事,如今的武令媺成了局外人。她看见前世的自己和老爹老妈欢声笑语,看见一家人亲亲热热上街血拼互相取笑眼光,看见父母眼中流露的慈爱光芒,蓦然悲从中来,痛哭失声。
这一哭就醒了。武令媺还迷迷糊糊的,用手捂着脸哭。耳边有谁的声音似近似远,仿佛在叫“媺儿……玉松儿……”
她很烦躁,想赶走这声音,她不叫媺儿、玉松儿!可是倏地,武令媺脑海心里突然沁凉一片,她意识到她现在就叫媺儿、玉松儿。于是她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泪眼朦胧中,皇帝的脸就在面前。
“我儿,你是不是又发梦魇了?你太累了!你怎么这么不当心自己的身体?你瞧瞧你的脸都瘦下去了两圈。”皇帝脸上全是焦急,气恼难平,扭头疾言厉色呵斥长乐殿的宫人们,“你们是怎么当的差?!你们看看朕的公主……”
“父皇别骂她们,她们都是听儿臣的吩咐办事……”武令媺扯扯皇帝的衣袖,习惯性地给宫人们求情。
哪知道皇帝一掉头。脸沉得比这几天要下雪的阴霾天还可怕。武令媺这么多年来小心谨慎行事,努力讨好皇帝。不断加深“父女亲情”,皇帝经常被她哄得喜笑颜开。从来没有给她看过这样吓人的脸色。她一时心慌,愣住,闭上嘴。
“父皇交待你办事,你用心来办自是因为你的孝心。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辛苦成这样瘦成这样,这般疲惫憔悴会不会惹父皇心里难过?难道父皇就为难到了这种地步,要让你一个小姑娘去拼命?!”皇帝眼里满是怒火,瞪着武令媺大声骂道,“你这样才是不孝!不孝之极!”
武令媺被骂懵了。还有些混沌的脑袋有点想不清楚事情。她尽心竭力给皇帝办事,帮他聚集了那么多不用还的资金去赈灾,她不但没有功劳还反倒成了不孝女?皇帝老子的脑回路结构难道是外星人的那种?!他怎么这么难侍候?
但是忽然,她瞅见了皇帝眼里会反光的雾蒙蒙的好像泪光似的东西……泪光?眼泪!武令媺真的难以控制自己的惊愕,微张小嘴,眼珠瞪得溜圆。随即,她更是发现皇帝老子没有俯视她是因为他纡尊降贵地蹲在她这张睡椅面前。
他……他他……他刚才骂自己,其实是因为真心关心担心自己?武令媺的心呯然呯呯然跳动。她猛地意识到,刚才皇帝的语气和表情与前世她的父母因她工作太拼命时的心疼责怪如出一辙!倘若不是真的疼到了心坎里。他不会这样发怒,他生气是源于关爱担心。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自己的工作有了突破性的长足进展?武令媺高兴极了,龇着一口小白牙笑出声来。皇帝老子宛如高不可攀、坚不可摧的不周神山一样的坚固冷硬心防终于被她持之以恒、从不懈怠的水磨功夫磨出了缝隙!
尼玛……容易么老娘!武令媺又立时热泪盈眶。七年啊七年。放在过去,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她摆平几十个难缠的工作目标了。不容易,真心不容易!
皇帝发了两句脾气。见小女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瞧着不正常的样子。他又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骂得太重了,于是懊恼起来。尤其是他想到方才小女儿那软软糯糯的称呼。这颗心酸涩柔软得不像话。他是皇帝,但他还是人,他的心是肉长的,不是当真用铁石打造的。
伸手把武令媺连人带被子从躺椅里抱起来,自己一屁股坐下去,再将她置于怀中,皇帝缓和了语气说:“我儿,父皇不是真的怪你。只是你这样为父皇劳心劳力,瞧见你这模样,父皇真的心疼。我儿,你说句话啊,别吓父皇。”
这个时候不趁热打铁那就是脑子进了水。武令媺伸出手臂圈住皇帝的脖子,把头枕在他肩上,厚起面皮拖长声音发嗲:“父——皇——儿臣不依。父皇刚才真的吓坏儿臣了,儿臣好多年都没哭过,今天却让这么多人看了笑话。不过儿臣还是知道的,父皇心疼儿臣才会狠狠骂儿臣,儿臣很高兴!”她好想去搓自己胳膊腿脚上的鸡皮疙瘩。
小女儿这样撒娇,皇帝很受用。刚才还气得好像要把这间屋子里的人都砍头泄愤,他现在又笑得脸上开了千朵万朵花儿。皇帝轻轻拍着武令媺的后背,柔声道:“我儿,是父皇不好,父皇吓着我儿了。”他轻轻地摇晃武令媺的身体,偏了偏头,额角和她的小脑袋紧紧靠在一起。
武令媺有些恍惚,这样的动作似乎在她前世小时候,她家老爹也做过。老爹把她抱在怀里,与她头碰头,还做鬼脸逗她格格大笑。
当然,你不能指望皇帝陛下去做鬼脸逗你开心,但是能在皇帝老子这儿感受到久违的真诚的父女亲情,武令媺由衷表示自己这些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丰厚回报。
那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学会舍才会有所得。这时候自己就该激流勇退,也让别人沾点光。武令媺很清楚,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吃肉,连肉汤都不分出去。到最后,她碗里的肉也会被人抢走。她不允许有人偷走她碗里的肉,她的东西她要自己支配,但她可以主动让出利益来。
且凡事应适可而止。近三天来,募捐到的资金数额已经呈下降趋势。再向京城百姓募钱,恐怕会激起人们的厌烦心理。反正斗宝竞购会也能卷一笔巨款,可以向皇帝交差了。
脸颊蹭了蹭皇帝的肩膀,武令媺有意用细细弱弱的声音说:“父皇,儿臣真的累了。儿臣可以把剩下的事情交给父皇处理吗?儿臣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儿臣不该逞强,让父皇担心。”
“好好好!我儿,父皇这就带你回宫。募捐余下的事情你不要管,父皇会交待给李循矩去办。想必由他来接手,你也放心。”皇帝连连点头,轻轻把武令媺的头重新按回自己肩上,低声哄她,“我儿乖,闭上眼睛睡吧,父皇抱着你。”
咳,我已经十二岁了,再有三年就会及笄可以嫁人。所以皇帝老爹,乃表用这种哄三岁小孩子的语气来哄偶。武令媺暗中吐槽,但心里十分温暖。
她打了个哈欠,当真准备睡觉,又忽然啊一声尖叫,手脚扑腾着挣扎,急急说:“糟糕糟糕,竞购会还没有结束呢,我得去露个脸,可千万不能让大家以为我不重视竞购会或者有意怠慢。父皇,儿臣现在还不能睡不能睡啦——”
皇帝哭笑不得,又为小女儿的心意而动容。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制止武令媺的乱扭乱动,低笑着说:“好啦好啦!父皇陪你一起去,快点结束了这些事情,你乖乖回宫多养些肉回来。宗厚要是回了京,见了你这样子也得伤心。”
他把武令媺放在地上,亲手给她拢拢散发、抻抻衣裳,又取过大氅给她包成团子,这才牵了她的手出门。
谢骏将方才皇帝和武令媺互动的一幕幕都看在眼里,他虽面无表情,心中却涌上一个恶毒想法——如果这孩子也突然暴毙而死,皇帝陛下您会有多伤心?又会伤心多久呢?
一走出房门,武令媺就觉得寒意侵体,不禁打了个哆嗦。她把雪氅裹紧了点儿,仰面去瞧高大魁梧的皇帝,得意洋洋地问:“父皇,这是媺儿亲手画的图纸,让人建起来的会场。肿么样,看上去是不是很省钱哪?”
皇帝呵呵直笑,用空着的那只手在武令媺额头轻弹了两下,笑道:“瞧着确实简单得很,想必没花多少钱。”
“就是嘛!这种临时性会场,只要能办成事儿,不用建得多豪华。儿臣认为应以实用为主,多花钱去做表面功夫虽然颜面好看,可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荷包吃亏。”武令媺在皇帝身边蹦蹦跳跳,倍儿有精神的样子。重生一回,她也改不了工作狂的属性。这几天虽然累,但她过得真的异常充实。
对武令媺的话,皇帝不置可否。在他看来,能省钱办事当然是好,可有些时候却必须要做出大场面来让人瞧。这涉及到地位和体面的问题,不是想改就能改的。不过小女儿懂得俭省不奢糜,他还是很欣慰。
帝国要持续发展,什么事情都离不开钱。身为皇族天生可以过富贵生活,但太过奢侈就不是好事。武令媺数年来冷眼旁观,对皇帝老子的志向一清二楚,知道他需要大把银子来增强国力。她说这些话是有目的的,她想帮皇帝老子多多地赚银子,让他舍不得派自己去附属国和亲。
第二十五章 心爱之物显心意
还是旅程中。。
---
竞购会办得相当成功。
武令媺的邀请帖和流程说明书根本没有涉及半分“斗宝”、“炫富”之类的内容,然而当第一件宝物被摆到台上竞价时起,明争暗斗就无法避免。
摸准人们的心理,对症下药才能攻克目标。武令媺培训菜鸟猎头时反复强调过这点,这也是她被培训时由训导灌输的工作方法。
大周朝的皇族成员们,年长些的偶尔还会暗地里与人说起先朝或者先先朝的富贵奢华日子。可惜从当今陛下登基起就一意要让已现颓势的帝国中兴,他励精图治、喜俭厌奢,起初那些年恨不得把一个铜板掰成四瓣来花。就算如今大周国力强盛,他也仍然讨厌那些夸富炫侈之举。
因而,就算是自家真有财,皇亲国戚们也得稍稍藏掖着点儿,免得让皇帝见了不喜。
不过今日太平玉松公主为了赈灾,慷慨捐出自己的生辰贺礼举办这么一个竞购会,还得到了皇帝明里暗里的支持,此事却不容怠慢。
如今这位公主殿下可不是七年前刚刚正名时让人暗中耻笑不屑的小丫头。谁再敢对她不敬,陈家和禄郡王就是下场。而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挑衅过她的尊贵。即便情况远不如当年事那般严重,其后果也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人们由此确认,皇帝对小女儿的宠爱当真是不同寻常。
所以皇亲贵戚们必须捧场,也必须要拿出表现十分诚意的宝物来,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显摆显摆自家珍藏的宝物。
搬上竞购会拍卖台的第一件宝物来自皇帝父辈硕果仅存的堂叔怀睦亲王。这位是在场皇亲中辈份最高者,已是七旬老人。每年怀睦亲王生辰。武令媺都会格外花心思准备礼物。她的礼物也许并不昂贵,却格外对怀睦亲王的胃口。长乐殿与怀睦亲王府的关系还算不错。
本次竞购会武令媺给怀睦亲王府发了邀请帖。却没有指望老亲王会亲自出席。不料老亲王真是捧场,不仅大驾光临,而且带来的宝物竟然是当初他被皇帝由怀亲王晋封为怀睦亲王时,皇帝格外赐予的一柄缠金丝象牙如意。
这柄如意之上用金线满满勾勒出朵朵祥云和蝙蝠,以指甲盖那么大的五颜六色宝石镶嵌点缀。若放于烛光下,宝石映然生辉,更显象牙色泽柔腻光洁。
此宝乃大周的小属国南越国的贡品,皇帝得到它时还是亲王,因他办了一件大事得到先朝先帝的赞许才被赐下此宝。怀亲王被加赐封号晋为怀睦亲王。除了按制应有的赏赐以外,皇帝还另赐了自己的私藏,其亲厚意义显露无疑。
今日将轻易不肯与人赏玩的家中至宝拿出来参与竞购,怀睦亲王可以说给足了武令媺面子。这件福满宝云象牙如意引起了第一轮大争抢,各位皇亲和重臣贸足了劲叫价,想把这件富含深意的宝物收入囊中。
但是在喊价至五万两白银时,一直没开口的怀睦亲王突然直接掷出十万两银票重新把象牙如意购回。老亲王瞪着一众侄辈侄孙辈说,本王就没打算将此宝让给别人,这宝贝本王是打定主意要购回的。还有谁敢抢?!
好吧,这柄象牙如意的象征意义大过实际价值。五万两白银已经超了些价,更别说十万两了。众皇亲重臣立刻偃旗息鼓,话说他们也怕老亲王急了眼拿御赐的龙头拐杖砸人。
不管怎么说吧。竞购会的气氛是煽动起来了。接下来的第二件宝物由皇帝的堂兄肃亲王选送,是一幅六百年前某位书法大家未成名前的习作真迹,同样引起不少人竞价。后来被此书法大家的死忠粉甩出四万两银票欢天喜地买下。
武令媺和皇帝抵达会场时,拍卖间隔的小曲儿已唱到尾声。因竞价而口干舌燥的人们兴高采烈地品着茶、吃着点心果子。议论着自己或者别人的收获。多有人真心只是给皇帝面子才来捧场,却没想到居然真的能撞见自己见而心动的宝贝可以买。
“父皇。您有没有带东西来给儿臣热场子?”武令媺笑嘻嘻地说,“哪怕是您随身带的扇坠儿,儿臣也敢保证,绝对能拍出天价来。”
“你呢,你自己有没有宝贝放上去?”皇帝不答反问,笑着揪了揪武令媺的耳朵,“朕可听说了,你让孔宜人亲自从宫里送了东西过来,是什么?”
“父皇,咱们是坐在后面看热闹,还是到会场大厅里去?”武令媺也不回答,笑着转移了话题。
皇帝失笑,小女儿见他卖关子,居然也有样学样。“先看看热闹再说吧。”他隔着窗棱向会场里面望去,恰见梨园班子的戏子福身告退,李循矩从侧面的门里走出来。
武令媺便带着皇帝和众人去往位于会场拍卖台后面的准备室。路过那些供学生们写宣传诗词的小格间,皇帝听见吟诗作赋之声,不禁好奇地在门边驻足看了两眼。
此时大多数人都完成了任务,正兴致勃勃品鉴各人作品,倒是没几个发现这行人。即使有学生瞟见门口停了人张望,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位衣着朴素的青袍老人会是当今的皇帝陛下。
路上听了武令媺对学生们的解释,皇帝颔首笑道:“今日事毕,你让人将这些学子的诗句都抄一份给朕瞧瞧。就是这般情况下写就的诗词才真正能映射禀性真心。便有如见字如见人,诗词虽是怡情之道,却也能当成人品性情的佐证。”
“儿臣受教。”武令媺却又作了个鬼脸,晃着被皇帝牵住的那只手说,“不过儿臣于诗文之道只是寻常,可看不出什么真心禀性来,还要父皇讲给儿臣听呢。”
“治国首重实务才干,只会吟诗写词作赋有什么用?”皇帝昂首阔步,淡淡然说,“父皇年轻时也不擅长此道,只是熟读经义史学罢了。我儿,你闲暇时不妨也多读史书。”
武令媺深感赞同,随口说:“以铜为镜正衣冠,以史为镜见兴亡,以人为镜明己身得失。父皇,儿臣说得可对?”
这几句话,在武令媺的前世位面出自唐太宗之口。而在今世位面,历史于同样的春秋战国秦一统天下之后走上岔路口,但这儿同样诞生了明君,同样有英主说过类似的话。
“我儿居然还能记住此言,看来你在文宁殿还是学到不少东西。”皇帝取笑道,“不像先生们说的那样,聪慧却不思长进。”
谈说之间,武令媺带着皇帝进了会场准备室的门。这儿原本闹哄哄的,却在季良全突然到来传达了皇帝不让宣扬的旨意之后变得寂静。宫人们无声行礼,又在皇帝的吩咐中各司其职继续忙碌。
彼时,长乐殿的孔宜人、萧掌事、方总管领着司浴司寝两位大宫女和十几名宫女内监正忙得不可开交。孔宜人与司浴大宫女为主,带领宫女将各府送来的宝物和学生们写的宣扬诗句搭配在一处,并交给宫女一一送呈台上。这事儿却做的差不多了,她们半歇着。
萧掌事和司寝大宫女则负责清点、保管、统计竞购会的善款,并且要将每件物品出自哪个府第又被谁买走花了多少钱记录在册,以备武令媺查看和制作纪念册。她们验看核对,数名宫女伏案疾书。
按照每家府第的不同善款数目划分等级,方总管带着内监们把事先准备的竞购会纪念品与学生们的诗词装盒,标明府第名讳,再由寿王府的奴仆依次送到会场里。这也是刺激购买欲望的手段之一。如果纪念品都是同样档次同样的东西,分不出高下自然也不能让人们持续产生攀比竞争之心。
好在,当时拍下的东西当场交付银两拿走,否则光保管这些宝物就又得一批妥当人手。武令媺给皇帝详细解释了一番,又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捧场,宫人们又是第一次经办如此大事,起先未免慌乱。
“这边的事儿我都没怎么管,能在短时间里办好办成,都是小舅和她们的功劳。”武令媺颇有些嘘唏。这几年她有意识培养宫女们多方面的才能,否则这段时间的这些事她指定找不到可靠人手帮忙。无论哪个位面,有人才方能成事。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一轮拍卖,主要拍品就是儿臣拿出的三件宝贝。一座高有八尺的大珊瑚,一只年头挺久的古董花瓶,最贵的是一套用红宝石和东海蓝珍珠镶嵌的头面金首饰,最合适家里有适婚女子的府第买去压箱。”武令媺毫不掩饰心疼表情,啧啧两声道,“这套首饰是儿臣十岁生日时皇后娘娘所赐,样式精巧,儿臣挺喜欢的。不过只有拿出心爱之物,才能显出儿臣的心意。”
皇帝若有所思,漫不经心道:“那套金饰父皇也知道,似乎曾经是哪个灭亡小国的国宝。不过我儿不必心疼,以父皇来看,那套首饰虽然华贵,却不适合我儿现在的年纪佩戴,只怕你成日放在箱子里。父皇那里精心收藏着一套太后年轻时用过的玉饰,回宫以后就让人送过来给你。”
武令媺眉开眼笑,双手锢住皇帝的胳膊,撒娇卖萌不止。那套金饰她其实挺喜欢,宝石和珍珠的颜色都亮闪闪的很漂亮,可惜当真不适合她给自己的定位,所以才会拿出来卖掉。现在皇帝说要把太后用过的玉饰给她,她真是赚到了。不论值多少钱,只看是谁用过又是谁收藏,这套玉饰就价值连城。
第二十六章 功成身退
这时候某肖应该在车上了吧。。。求正版订阅推荐票粉红票咧。。。肥来以后粉红票纸会要加更咩。。
------
公主殿下拿出三件宝贝以供竞购,多有人方才见宝心喜把银票用去不少,此时就有点捉瞎。但是且不论这三件宝物是否值得买回去,拂公主殿下的脸面总是不成。
不过这次竞购,得到邀请帖有资格送宝拍卖竞买的人只占一小半。另外三分之二的来宾除了各府同行的亲眷,就是没有请帖求人带携入场的不速之客。反正请帖上只限同行五人,却没有限定来者一定要是本府中人。
这些人里,也有人通过请别人替买的方式竞购到了宝物,可他们到底不敢太出风头盖过皇亲重臣们。此时公主殿下拿出三件宝物,眼瞅着多有人面露难色,倒是正好给了他们发挥机会。他们能自己买,也能借钱给带携进场的正式来宾当还人情。所以,武令媺的大珊瑚、古董花瓶也得到追捧。
而本场竞价最激烈的第二幕就出现在那套宝石珍珠金头面送上拍卖台之后。尤其是司仪李循矩用清润声音念出他亲自写就的一首迎娶诗,更是引发了各府夫人小姐对这套首饰的志在必得之心。
拍下宝物就能得到小李学士的亲笔诗文啊啊!如果老天有眼,能让自家闺女成就与小李学士的姻缘。到时候把这套首饰和诗文放在一起当陪嫁,俨然就是一桩佳话。
武令媺回想她要求小舅亲自写诗给那套头面首饰做宣传时,向来从容不迫的李循矩表情扭曲的俊脸。仍然有捧腹大笑的冲动。皇帝听了她叽叽喳喳的讲述,亦是忍俊不禁。
“好啦!你以后不要再捉弄你舅舅。他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不几日就是文宁殿开讲之期,等他讲完。父皇会让他入仕历练。如果他有心仪的女子不妨直说,父皇给他赐婚,再让寿王去替他主婚就是。”皇帝瞧小女儿这乐不开支模样,想起外头的风言风语,终于觉得不能再含糊下去。
皇帝老子这是准备公开自己和李循矩的真实关系了?那是不是说小李舅舅已经通过了皇帝老子的考验?武令媺此时无暇细思,赶紧替李循矩向皇帝谢恩。
把武令媺从地上扶起来,皇帝扭脸向季良全看了一眼。季良全心领神会,从胸袋里取出一个长宽三寸的木头小盒子,双手捧着送到武令媺跟前。
“这是朕去年闲暇无事时自己雕来把玩的紫檀秦篆印章。上面刻着‘公忠体国’四个字,朕拿来给你压场。”皇帝对武令媺说完,又吩咐季良全亲自送到前面会场里去。
季良全一出现,会场立时就沸腾了。不管皇帝是不是亲自驾临,所有人都跪倒,毕恭毕敬面向皇宫的方向口称万岁。季良全宣布,皇帝陛下将自己亲手雕刻的印章送来竞购,人们后悔不迭少带了银子。
到底有某些消息灵通者有备而来,此时才真正大展拳脚。几家皇子府和几位重臣府上竞价最热烈。然而拼到最后,还是皇帝的亲外甥、谢骏的嫡长子谢谦代表南泉贞敏长公主府和世袭罔替桓国公谢府拍出十二万两银票买下这枚印章,并且一举打破由怀睦亲王的象牙如意保持的最高价。
武令媺的几位皇兄并没有亲自到场,来参加竞购会的都是王府正妃。她们其实颇感为难。又想买到这枚印章以表自己家对皇帝的孝心,然而又不能花太多的钱太过出格让皇帝猜疑。说实话,这枚印章由谢大公子买去最合适不过。论身份和亲戚关系都不至于让几家皇子府感觉被扫了面子。
竞购会进行到这里,该是自己这个举办人出面的时候了。武令媺此时已经从萧掌事那里知道这次兑购会席卷了一百五十多万两白银。大大超过她的心理预期,她很开心。
皇帝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说:“你呀你。明明小气得要命,除了偏爱玉脂香蜜,平常都很少给自己添置份例之外的衣裳首饰,偏又这般大方豪掷千金。”
武令媺不以为意笑笑:“父皇,帐不是这样来算的。如果只是送儿臣的贺礼,绝对不值这么多钱。这都是皇亲和大臣们对父皇、大周还有百姓表达的心意,远远超值了呢。”
皇帝不再多说,小女儿的孝心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绝不会亏待了她。牵着武令媺的手,皇帝缓步从后台与前场相通的侧门走了出去。
一众人等见皇帝陛下果然亲临,真是喜不自胜,请安不迭。皇帝让众人免礼,目光从各位武氏族人的脸上慢慢扫过,点头赞许道:“大周既是朕的大周,也是武氏宗族的大周。你们能与大周共福祸,愿意解囊救助受灾的百姓,也不枉受了这么多年百姓的奉养!朕很欣慰,也很高兴!”
怀睦亲王颤微微躬身拱手为礼,人虽老迈,声音却洪亮,代表各位皇亲贵戚发言:“为皇上为大周尽些绵薄之力,这是理所应当的。皇上的夸赞,微臣受之有愧。”
“王叔不必拘礼,您老怎么亲自来了?!玉松这孩子真是没轻重!”皇帝假假地瞪了武令媺一眼。
武令媺赶紧给怀睦亲王屈膝福身,笑呵呵地说:“叔祖亲临,玉松却没有来迎接真是不该,叔祖尽管骂玉松就是。”
怀睦亲王呵呵笑道:“听说你闹出这么个新奇事体,我临时起意过来瞧瞧,你不必在意。”老亲王那是不折不扣的人精,竞购会要换了旁的皇族举办,他定然不会露面。
皇帝又与几位同辈份的皇族和数位臣子说了几句话,这就打算要走了。武令媺看出皇帝的打算,赶紧抢在前头肃容对人们欠身示礼,仰着小脸儿认真地说:“京城的雪已经停了,玉松相信,咱们的诚心定然会感动上天,让别处肆虐的雪也停下来。今日各位冒着严寒来给玉松捧场,玉松在此谢过,请受玉松一礼。”她敛襟福身,一丝不苟重新行礼。
公主殿下诚心表达的谢意,在皇帝注视里,人们却只能慌不迭避开,只有几位辈份高的皇族坦然不动。不管怎么说,他们确实是来给武令媺捧场的。有些人今天花出去的钱,足够给武令媺买好几年的生辰贺礼。
抚须连连颔首,皇帝沉声说:“这一礼,你们该承受,就当是玉松替朕谢谢族人、亲戚和大臣们的鼎力相助。”
“陛下,国之福祸,匹夫有责!何况是咱们家的人?所以这个谢字咱们万万不能受。”说话者却是肃亲王,直接把武令媺贴在募捐箱上的宣传标语拿来用了。
“很好!”皇帝朗声道,“若是大周人人皆有此心,何愁国家不兴盛?!诸位爱卿,今日辛苦,等将这场雪灾度过去,朕在乾宁宫设宴庆贺!”众人又跪倒山呼万岁。
这地儿的规矩大得让武令媺不止一次想翻白眼,却只能忍住。皇帝再度让人们平身,又叫过李循矩来,宣布募捐赈灾的后继事宜都由他接手。
“你外甥女这段时间累得不轻,朕要带她回宫好生养养,余下的事情你看着办。朕留些人帮你,你每天送条呈进宫来给朕看。”皇帝勉励道,“你的才干朕看在眼里,让你来把这些事收尾朕很放心。过了年,朕另有事情交给你去办。”
李循矩脸色平静,只是眼里有微弱动容喜悦之色。他叩首谢恩,声音沉稳如初:“微臣绝不有负皇上和公主期望,定会将事情办好!”
武令媺对李循矩了解颇深,知道他此时表面不显,心里却是高兴的。他毕竟只是二十岁的青年,有一展抱负的心思实在正常不过。只是皇帝突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破了他和自己的真实身份,想必以后他的追求者会剧增。
向皇帝福身行礼,武令媺央求道:“事情繁杂,小舅又一直在忙竞购会的事情,即便看过儿臣写的条呈,到底没有亲自经历。父皇,儿臣也给小舅留几个人好不好?”
皇帝自然答应,只是说了不许武令媺留下贴身服侍的大宫女。武令媺本来就没有这个打算,她给李循矩的人手是内卫和太监。为了小舅的未来幸福着想,宫女就算了。
其实她留人与其说帮忙,不如说打算近距离观察一下小舅的桃花运会旺到什么程度,会不会给他办好这些尾事造成困扰需要她及时出手解决。
武令媺早就有心在合适的时候退出募捐行动,也准备推荐李循矩接手,所以送给皇帝看的工作报告她同样给了李循矩一份。尽管李循矩没有直接参与募捐赈灾诸事,但并非全然不知。这就叫未雨绸缪。哪怕皇帝不允李循矩接手,他看看那些东西也没坏处。
诸事安排妥当,皇帝携了武令媺离开,众皇亲和大臣跪送。季良全备了车马,让长乐殿的宫人们先走,回去把膳食沐浴等事准备好。
谢骏与乌义带着先前调来寿王府驻守的金甲军和内卫护送来时的那辆轻简马车慢悠悠回宫,武令媺钻进车里没多久就靠在皇帝怀里再度睡过去。她功成身退,所有负担都卸下,疲累便如潮汹涌。又出钱又出力,她这场仗打得真心辛苦,不过显然她赢了!
第二十七章 文宁殿听讲
偶应该已经肥来了。。闹,不是应该,而是必须!
-----
武令媺在宫里好好休息了几天,日子过得相当规律。她每天比平时推迟一个时辰起床,吃过早饭后研究星相图。中午去陪皇帝老子用膳,完了她就在长青殿暖阁打盹,醒来写五篇大字,而后就是看书顺便等着吃晚饭。
偶尔她也会问问皇帝,李循矩的差事办得怎么样。皇帝对李循矩的工作能力非常肯定,点评他虽然年轻,行事却周全稳当,是值得期许和多花力气培养的好苗子。
募捐之事,学生们已经尽数脱开手,都交由朝廷处理。书院体贴学生们辛苦,特意放了几天大假。武令媺觉着成天待在宫里无所事事,就不好不到各宫娘娘跟前露面。尤其是六年前被册封的徐皇后,论起来她应该叫人家母后娘娘,应当每天去请安问好。
敦庄皇后薨逝时,皇帝说三年国丧之后再封新后。他选择了年轻且无育的徐文妃封为大周的国母,当时引发不少议论。然而皇帝向来强势铁腕,他不愿意将育有皇子的妃嫔封为皇后,但凡劝谏者都被他厉言责斥,甚至发落了几位臣子。皇帝龙颜大怒,臣子们才不敢再劝,徐氏得已顺利封后。
不过武令媺暗地里挺同情徐皇后。她看得出来,皇帝虽然宠爱年轻的皇后,但立其为后完全是为了政局考虑。她已经从孔宜人和萧掌事的隐晦言语里猜出,皇帝亲征西疆受重伤之后落下后遗症。他雄风还可振,却不能再让女子受孕。
只是因为大周需要一位国母。而皇帝不想从册立皇后一事上让人们猜出他属意哪位皇子继位,所以不可能生育、家世也只是中等的徐氏才被皇帝选中立为皇后。
从武令媺对徐皇后的观察。相信徐皇后自己也深知这点。被立为皇后以来,徐氏不像从前那样爱说爱笑。她谨言慎行。以患有心悸之症为由将宫中事务交托给有子嫔妃们打理,自己去过悠闲自在的清贵日子。
武令媺觉得徐皇后是个相当聪明的女人,她有皇帝的宠爱,有育嫔妃不敢给她颜色看。她放权不理事,与各宫嫔妃保持表面的友好,这就是给她的未来寻了一条退路。
那年,除了封后,皇帝也将后、宫诸妃大封了一次。九嫔以下的嫔妃除了陈氏以外都晋一级位份;嫔位以上则酌情晋封,育有儿女的妃嫔几乎都在其列。还有好些年轻妃嫔也被晋封。其中就包括数位属国进献的美女。
当年因照顾公主不力被降位为妃的林氏晋为正二品诚敬夫人。德妃位份不变,倒是育有公主的贤妃晋为贵妃,淑妃晋为贤妃。空出来的淑妃之位则由原先的诚恪夫人补上。此次大封后、宫,没有人被册封为位同副后的皇贵妃。
除了活着的人,皇帝还大加追封逝去的妃嫔,其中就有武令媺和武宗厚的生母。武令媺的生母明辉婕妤被追封为九嫔中的明辉昭仪,并且皇帝说了明辉昭仪的追封最高位份由从二品妃位再格外加赏拔擢至正二品夫人之位。
武宗厚的生母洪氏,因母家受英亲王忤逆案连累,死时位份已降至才人。皇帝还了洪家和洪氏的清白。不仅复洪氏的昭仪位份,还追封她为惠贵嫔。一年前,武力值已受多位朝中老将肯定的寿王离宫开府,皇帝又追封惠贵嫔为惠妃。
这些天。除了每日向徐皇后请安,武令媺也会去别的娘娘们那儿问声好,大家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妃嫔们就不说了。见着她还要先行礼。徐皇后初封为皇后时就免了她的所有礼节,也不让她每日去请安。说她学业忙碌还要对皇帝尽孝。
有时候,武令媺会应皇帝召唤陪他去哪位娘娘宫里用膳。而席上可能会出现她的某位皇兄或者侄儿侄女。别人还罢了,她如果遇上武赟嗣就会觉得不痛快。
那小孩儿仅凭一腔意气去闯了皇宫求见皇帝还告了武令媺的状,结果却让他傻了眼。皇帝以从来没有过的愤怒口吻不客气地斥责了他一顿,连同他家泰王爹也落了责骂。
和同僚吵架的事情前世不要太多,如今事情已过去,武令媺不觉得怎么样。然而武赟嗣每每见到她,他的表情却是十万分的不自在。他小脸还像以前一样紧绷着,眼里却满是委屈神色,搞得武令媺有种欺负小孩子的罪恶感。
除了这事儿,武令媺把担子扔下以后的悠闲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心。不过很快,每半个月举行一次的二殿听讲日到了。这回轮到文宁殿开讲,主讲人是李循矩,讲课内容正是她主导的由玉脂香蜜引发的一系列民生乃至国运问题。
书院的学习,武令媺抱持着成绩只要不让皇帝觉得丢脸就行的想法来对待。她虽然也下了功夫,到底没有用十分的心。她真正获益匪浅的,还是文宁武宁二殿的小课教导。
大人们只以为她年纪小,就算认认真真做笔记,恐怕也只能死记硬背,根本无法理解这些军政要务的真谛。武令媺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妖孽般的才智,她老老实实听课,偶尔还会向先生们提几个幼稚问题。但事实上,她总是在夜晚就寝后躺在床上就着笔记温习,将那些对她深有启发的要点重点反复咀嚼,而后牢记于心。
做为一名优秀猎头,为了获取工作目标的好感进而说服目标,武令媺前世就非常注重充电。她工作之余不忘记抽时间学习新的知识充实自己,从而方便与新目标打交道。
正如鸿博书院刻在院墙上的“学海无涯”四个字所示,学问永远都学不完,只能多学一点是一点,备不住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也许和前世老爹老妈都是教师有关系,前世与今生,武令媺都是尊师重道的人。不管是书院的先生,还是文武二宁殿的小课先生们,只要人品或才学值得赞许,她就会发自内心地尊敬他们,绝对不摆公主殿下的架子。
所以,哪怕武令媺总是提一些让人觉得喷笑的问题,先生们都还是会耐心回答。而她很小心地掌握着一个度——提问的次数不勤但也不算太少;问题可以说没有什么深度方度,但偶尔也会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想法。
小心翼翼地活在皇帝伟岸身躯笼罩下,就连真正想问的问题都要先发散性地扯到边边上,再有技巧地迂回绕回来,如此才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答案。求学尚且如此,可以想见武令媺的宫中生活实在可以称得上酸麻苦辣咸五味俱全。好在如今,真正甜的日子也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争取到了。
十月十六,文宁殿紧闭的殿门缓缓开启,所有参加殿讲的学生都必须在先生到来的辰时二刻之前入殿等候。这些学生,包括了祥泰和瑞寿五位皇子、皇子们膝下被皇帝认可才学的皇孙。此外还有十几位宗室子弟和几十位大臣之子。唯一的女学生就是武令媺。
她的座位在第一排,与五位皇子并列。其后便是皇孙和宗室子弟们,再后面则是大臣之子。在殿内听讲的人每次都有变化,也许有人新近加入,也许有人退出,但人数总不超过一百。
这种听讲,伴读是没有份的,也不能带宫女和内监进去服侍。所以殿外总是等着大堆人手。有时候从殿外这些有意无意扎堆的奴仆就能看出他们服侍的主人之间的关系。
譬如长乐殿的人总是与寿王府的人混在一处。祥瑞二王是亲兄弟,当然亲近;而和王府的下人不知什么时候与泰王府的奴仆这样熟悉……如此种种,常能以小窥大。
每次殿讲,若是文宁殿开讲,武令媺便会等着姗姗来迟的武宗厚。而若是武宁殿开讲,总是武宗厚等她。其实谁都没有迟到,只是两个人之间总有个偏向。
这回武令媺到了文宁殿前,发现武宗厚居然比自己早到,不免惊讶。她是散步过来的,天虽然冷,小脸却红扑扑的甚是可爱。往常武宗厚早就过来捂她脸蛋,可今天却皱眉瞧着她没有挪步。
“怎么了嘛?谁惹你不高兴了?”武令媺笑呵呵地偎到小十二门板也似的魁梧身体上,用肩头拱了拱他的胳膊。
武宗厚还是不开心的样子,却依然如以前那样任武令媺双手吊住了自己胳膊,然后把她轻松地提起来晃了两晃。武令媺咯咯直笑,攀着武宗厚的手臂试图做引体向上。
小兄妹之间的感情可不仅仅是用吃食堆积出来的,武令媺很注意和武宗厚的情感交流。只是简单地如这般与他玩耍,他就会笑逐颜开。小十二从来都是简单的孩子,却固执。
见武宗厚还是阴沉着脸,武令媺跳下地,抱住他的胳膊再度问:“有心事啊?说来给我听听呗!”
武宗厚闷闷地瞅着武令媺,鼻子里哼哼出声。于是武令媺知道了,原来小十二是对她有意见。她转转眼珠,立时猜到缘由,无奈地笑着说:“好啦好啦,我收下那些钱就是。”
她摊开巴掌,武宗厚立刻从袖袋里抽出几张银票放在她手心。他瓮声瓮气地说:“这是我给你的生辰贺礼,你不许捐出去赈灾。你拿出去的钱够多了。我还听见有人背地里说你是小傻子。”
武令媺莞尔笑道:“由得旁人去说,我心里安逸就行!”
第二十八章 各有封赏(粉红25加更)
武宗厚相当好哄。他心思恪纯,想法从来都很简单。武令媺告诉他,不管有什么事情都不要隐瞒父皇和她,他就毫不犹豫地照做,也不管别人说他当哥哥的居然受妹妹指挥。
“谁真心为本王好,本王有眼睛看得一清二楚。本王不蠢,是你们太聪明。妹妹说,聪明反被聪明误,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武宗厚如是回答居心叵测之人,直把那些家伙顶得翻白眼。
事实证明,玉松公主对这位小哥哥那是没得说,掏心挖肺的好。不说别的,她住进长乐殿以后,寿王在皇帝面前的地位就直线嗖嗖上升。
皇帝不仅对武宗厚的日常生活多加厚待,还命令军中老将名宿倾心教导他战阵武艺,学武筑基固本的珍惜药材更是眼也不眨地用出去。皇帝所花费的心思只在当年的禄郡王之上,绝不在其之下。这当中,固然有皇帝看重武宗厚潜力的原因,但武令媺使了多少力气天知地知皇帝知小十二更知。
武宗厚的生母惠妃已去世,当时她在宫里留下的体己都因获罪而被没入内廷司,后来皇帝加倍返还给了武宗厚。洪家人当年因罪被抄家,且斩了几人,余者流放东海盐场服苦役。皇帝还洪家人清白后,恩许他们返京。武宗厚的舅舅与表兄都被重新委职就任,家产也尽数发还。
原先孤苦无依的武宗厚终于有了外家可以倚为臂助,荷包也丰厚起来。洪家人受过苦,格外珍惜现在的日子。武宗厚的舅舅与大表兄官职虽不高。办事却勤勉用心,这几年都有升迁。他的小表弟无心官职。很努力地赚钱置家产。
学武相当地费银子,光是淬炼身体筋骨的药材就价值不匪。武宗厚是皇族子弟。虽然可以向皇帝报销一部份花费,但武令媺觉得,能给皇帝少添些负担,就能给他留下懂事的好印象。而皇帝的好感,不是光用钱去买就能得到的。
武令媺就让武宗厚与洪家小表弟合作开铺子,她出主意和小部分本钱,另外两方出钱出人。苦心经营之下,这几年他们在京里开起来的同福连锁客栈名气当真不小。
“人的精力有限,能学成复合型人才当然好。但如果自己的能力摆在那里。无法和那些聪明人去比,那就没有必要四面开花,只要专心做好一件事,把这件事做到极致同样是成功者。”这是武令媺前世接触过的一位工作目标说过的话,而此人也正是将一件事专心做到了极致才会被人挖墙角。
武宗厚就是这样去做的。武令媺觉着小十二不蠢不笨,可幼时那场重病确实对他影响不小。你让他去学吟诗作赋,那还不如杀了他来得利索。他对朝廷政务的理解能力也不强,半点耐心都没有,强灌进去亦是无用。
故而。武宗厚就走了专心致志习武的道路。军事谋略这些东西,他倒是被皇帝和武令媺逼着去学了,可惜性格注定了他的领兵风格就是刚猛彪悍那一路。让他去给对手挖陷阱、用诡计,实在不符他的直肠子性情。
这些年。武宗厚与那些面和心不和的皇兄们保持了距离,恭敬却不亲近。曾经他最听泰王的话,现在除了皇帝和武令媺。他谁也不理会。人说大愚若智,他只认定妹妹绝对不会坑害自己。那么听她的话就绝不会出错。
虽说武宗厚自身的武力值得到皇帝肯定,他生母和外家的冤屈才得已伸张。然而若不是他经常出现在武令媺的长乐殿。进而慢慢博得皇帝的疼爱,他的生母死后哀荣不会如此之盛,外家舅兄也不能得皇帝关爱。
武令媺有心与小十二并肩作战,自然要增强他的实力。小兄妹之间从来都没有闹过别扭,这回为了武令媺不肯要武宗厚拿出来的银子补贴干瘪的荷包,武宗厚才假模假式地生了一小会儿的气。
等武令媺把银票交给随侍的大宫女收好,他就立刻笑起来,兴高采烈地说:“父皇夸我把赈灾的事情办得很好,说了要赏我进龙骧军真正带兵。”
武令媺眼睛一亮,这可是好消息哇。皇帝老子要让武宗厚接掌兵权了吗?!毛太祖有言,枪杆子里出政权。她和小十二不要政权,只要枪杆子能保护自己!
“那你可不要辜负父皇的期盼,一定要好好带兵!”武令媺也不怕被人听见在教育自家小哥哥,兴致勃勃地问,“你心里有章程没有?打算怎么去带兵?”
武宗厚卡巴着眼睛,憨憨笑道:“先生们倒是教过领军之道,不过我觉得他们说的太复杂,我只认定一条。”他伸出一根粗手指,很认真地说,“我以诚心对待他们,和他们同甘共苦。和妹妹在书院不摆公主架子一样,我只把他们视为袍泽兄弟,也不摆王爷架子!”
啧,谁说小十二神马军事战略都不懂?他这个简单直接的人,当然是摒弃那些花里胡哨收买人心的办法,只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堂堂一国亲王,要是真能做到与士兵同甘共苦,在这个阶级森严、尊卑分明的地方,绝对了不起!
武令媺想到这里,笑着点头,又说:“除了同甘共苦,你还要记着有功就要赏、有错绝对要罚,并且要公正处事,不能偏袒与你关系亲近的人。”
今天不合适,看来有必要找个时间和小十二具体讨论讨论此位面的带兵之策。武令媺琢磨着,不知道前世从电视电影小说里看到的那些练兵方法在这儿管不管用。
“这些我都懂,军令要严才能令行禁止。”武宗厚咧开大嘴直笑,眼里直放红光。可以带兵,他非常开心。
小兄妹说了会儿话,见前来听讲的人陆陆续续都进了文宁殿,便也相跟着进去。殿内陈设简单,就只是讲课先生的长条书案和听讲学生的桌椅。不过殿内墙壁之上挂着许多字帖,都是由历代书法名家书写的先贤语录,足有一百多幅。
快要到先生们露面的时间了,武令媺听见咚咚咚脚步声。她转身向殿外瞧去,果然是迟迟没到的武宏嗣小朋友像兔子一样飞窜进来。他跑得满头是汗,往武令媺身后椅子里一倒,喘得像头老黄牛。
“你怎么才来?”武令媺扭头去看小侄儿,见他瘦了好些,心里怪不自在。才九岁的小人却被她委派去主理赈灾调查工作,跟去帮忙的司宝大宫女樊梓臻回宫以后一五一十向她禀报,她才知道小侄儿吃了多少苦头。
武宏嗣从椅子里跳下地,蹦到武令媺身边,双手抓着她所坐高背椅的扶手,满脸激动地说:“小皇姑小皇姑,皇祖父下旨把侄儿的父王和母妃从楚国接回来,换别人去当质子。”他原地高高蹦了几下,声音嚷嚷地满殿都能听见,“明年三月里,我就能见到父王和母妃了!”
这个可怜滴娃,他出生才满半岁,康亲王夫妻俩就被皇帝派去楚国当质子,至今已快九年。说句心里话,如果不是确定康王没有被立为储君的可能,武令媺也不敢对这个小侄儿表露过多善意。
见小侄儿眼里亮闪闪的含了水光,武令媺也真心为他高兴。亲昵地拧拧他的鼻头,她笑吟吟地说:“那真是太好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七皇兄呢。”
武宏嗣嗯嗯直点头,忽然凑近武令媺,轻声说:“小皇姑,多谢你给侄儿机会。皇祖父说,因为侄儿在赈灾的事里表现得很好,想着侄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父王与母妃,所以把他们接回来。”
他满脸感激,紧紧抓住武令媺的衣角,微带哽咽说:“小皇姑,侄儿替父王和母妃谢谢你。”他走到武令媺身前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磕头。他和看似憨傻的十二皇叔一样,都分得清谁才是真心待他们好的人。
武令媺急忙从椅子里跳下地,顶着身旁身后一众复杂目光,把武宏嗣从地上扶起来,笑着说;“小皇姑让你去历练,但能把事办好是你自己的本领,可不关小皇姑的事儿。别磕头了,先生就要来啦。”
武宏嗣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抹抹泪花。他生性洒脱,也知道有些恩情说在嘴里反倒轻了,便不再多言。向各位伯父叔父行了礼,他稳稳坐回椅子里。
这次的赈灾之举虽说是以自愿为原则,除了募捐说定的纪念性表彰以外,事先并没有提起会有别的奖励。但是皇帝陛下早在当亲王时,或者领兵或者协理政务,从来都是有功必奖、有过必罚,公正且公平。武令媺估摸着,皇帝应该还是会论功行赏。
那些目光短视、没能坚持到最后的学生一定会悔青了肠子。他们只看到眼下的难处,却没有想过越难的事情办成了,奖赏自然越重。武令媺的那些功绩表可是依葫芦画瓢全数抄给了皇帝,想必他心里已经有了一杆秤。以后那些学生若是出仕,此次募捐中的表现就有可能会成为任职和晋升的参照之一。
ps:鞠躬感谢大人们的正版订阅,文文居然能爬上新书销售榜首页,真是让某肖感激涕零哪!这是粉红票二十五分的加更章。。再度鞠躬向各位投某肖粉红票纸的大人们致谢。某肖瞬间从坑爹的旅行疲乏里精神起来。。
第二十九章 李循矩的青云路
继续正版订阅粉红推荐票纸评论打赏神马的各种求。。。
---
京城附近这三郡的赈灾工作已经进入尾声,一城之地的民间力量毕竟还是薄弱。武令媺听到几句风言风语,朝堂之上似乎有人在建议将京城赈灾的模式缓步向全国推行。
这可是一项特大工程,光靠之前那些学生肯定不行,不知有多少人会试图伸手。武令媺深怀隐忧,如果缺乏有力的监控手段,只怕好好的慈善事业会演变为个人敛财的工具。
好吧,这些事都还只是听说而已。假如皇帝真的要向全国推行慈善赈灾义举,她一定会发表几句意见。不要到时候出了什么腐败问题,却追根溯源到她头上,反而让她这个初衷美好的先行者来担下罪名,那就太让人糟心了!
武令媺很希望接下来的善后工作,李循矩能办得圆满,他呈给皇帝老子的工作报告也能写得清楚明白。最好是能让皇帝老子看见利益的同时,也要让老头子明白民间募捐其实是把双刃剑——在获得民间资金的同时,却也有可能因官吏的贪腐污浊之事伤了百姓的爱国忠君之心!
李循矩童年和少年时吃过不少苦头,武令媺相信他能站在平民百姓的立场上去思考。如果他做不到这一点,她会有点小失望。她向来认为,人的成长环境是塑造性格、形成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的强有力因素。李循矩不应该忘本。
七年前皇帝派人去寻找武令媺生母明辉昭仪的亲人,费了大半年才得到好坏掺半的消息。
明辉昭仪出身寒门,父亲只是某县小吏。刚入九品的品级只够送女儿参选最低等级的宫中杂役。她家中不富裕,顶多够得上富农的档次。一次严重的天灾就够败光所有家产,所以拿不出太多钱去贿赂检选内监。
幸好明辉昭仪随母亲学了莳弄花草的技艺。容貌虽不算绝色,却生了一双好眼睛。检选内监到底还不算太腐败,矮个里面拔高个,到底把明辉昭仪给带去宫中做了莳花宫女。
明辉昭仪入宫后,有一年家乡暴雨成灾,冲垮了河堤。她的父母叔伯有的葬身洪水之中,有的死于灾后瘟疫。总而言之,这满门老少死得一个不剩。李循矩的母亲与明辉昭仪的母亲是堂姐妹,因早早出嫁离乡躲开了这场祸事。
李家世代书香。李循矩的祖父更是当过大周朝的钦天监正使。若非被卷入一桩解读天象引起的秘案之中,李正使不会丢官罢职,一家老小凄凄惨惨黯然回乡。若非如此,李循矩的母亲也不会因一段狗血奇遇背井离乡嫁给李循矩的父亲为妻,小李学士就不能来到世间了。
李循矩的父亲是家中幼子,娶妻以后就在李正使的主持下与两位兄长分家另过。李家三兄弟只有老三娶了个庄户人家的女子,与老大和老二家走动得不大密切,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李循矩十岁那年,李正使病逝。从此老三夫妻俩更是少与人打交道。专心养育教导李循矩,节衣缩食供他上学堂。李循矩也不负父母厚望,小小年纪就表露出过人天赋,七岁便考取了童生。在乡间有神童之名。
李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是个不折不扣的贫弱书生,只能给人代写书信赚点小钱。可怜李母独自操持田间地头的农活。又因出身被长房二房看不起也不被接纳,最终积劳积郁成疾。在李循矩十二岁考取秀才之后含笑于九泉。
皇帝派出的鹰卫找到李家人时,李循矩正在给病歪歪的父亲熬药。鹰卫听说李循矩的母亲已经离逝。不胜感慨,说李三夫人如果还活着,皇帝陛下少不得要给她一个诰封。
李家人听鹰卫说李循矩的表姐居然是皇帝的宫嫔,立时傻住。虽然这位赵选侍产女时血崩离逝,可是给皇帝留下了一位公主。而皇帝陛下对这位公主百般宠爱,也连带看重其生母和母家亲人,撒出去大批人手寻找。
找来找去,结果只找到李循矩这么一个与当朝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沾亲的宝贝疙瘩。不多久,皇帝的圣旨就到了。除了金银财帛赏赐之外,李循矩的母亲被追赏了正六品安人的外命妇封号;李循矩的父亲由宫中太医亲自诊治,康复以后正式聘用为县学的先生。
尤其是李循矩,大约皇帝知道他的神童之名,对他多有勉励之词。太平玉松公主也写来亲笔书信,让这位小表舅好好学习,争取早点去京城殿选,到时候见面云云。
李家长房二房悔得肠子都黑了,可是皇帝的圣眷只落在三房头上,半字不提别的李家人。他们想方设法找到给李循矩父亲看病的太医打听。太医皮笑肉不笑地说:“就凭这么多年来你们对赵安人的态度,公主殿下没有要你们的脑袋,你们就该烧高香了!”
此后几年,李循矩心无旁骛读书,很给公主外甥女长脸地以十五岁弱龄参加殿选。不过,位于京城顶端的几户豪族世家主事者知道这位小李举人的来历。皇帝选他为探花郎,他们只以为是看了玉松公主的面子。
直到李循矩给武令媺办了魏国的差事,后来又进入鸿博书院教书。京中权贵方知此人当真胸有丘壑,不仅学识出众,难得的是还有相当出色的实干之才。及至皇帝赐其为御前行走学士,李循矩的名声便在京中彻底打响。
这回文宁殿开讲,皇帝特旨调整了人选,将一个月以前就定好的课程推至下一次,让李循矩插队上课。不少人都眼巴巴盯着,很想知道李循矩能讲出什么花儿朵儿来。当然,他们更想知道,皇帝陛下此举于政局是否有深意。
三声鼓响,在殿内静候的学生们立刻起身恭迎。却见不仅是文宁殿诸先生,就连在京的武宁殿柱国、上柱国们都满面肃容鱼贯而入,众人不禁惊讶。
武令媺给小舅捏一把冷汗。自来文武二宁殿开讲,同殿先生旁听的事儿就不多,更别说还有别殿先生同听。今天这两殿先生齐聚的阵仗,真是让她又是欢喜又是担心。
欢喜在于,皇帝对李循矩的这堂课异常重视。若不是有圣旨,两殿先生们不会聚得这样齐全,尤其是在当下还要忙着赈灾的时候。
担心又在于,李循矩毕竟年轻,过了年才二十一岁。他的资历放在两殿先生当中是最浅的。这么多位高权重的两殿重臣或者在京城乃至大周都极有名望的饱学宿儒来听他讲课,他绝不能发挥失常!
此时容不得起别的心思,武令媺赶紧屈膝福身下去,给两殿先生们行礼。不说旁人,当中还有鸿博书院的山长和书院另外两位先生呢。
文宁殿的内监按人头把先生们的坐椅沿着墙根摆好,两殿先生们文东武西分列两旁坐定。文宁殿殿主乃御前行走大学士、吏部尚书施霖,他欠身代表所有先生还礼,眼角皱纹更深,笑道:“今日殿讲,圣上将亲临,望各位认真倾听李循矩学士之言。圣上有命,各位七日内递交条呈入殿供选。写得好有赏,写不好……可是要罚的。”
武令媺听得叹气声音,不用瞧就知道是武宗厚在发愁。让他写文宁殿课程心得,他就算揪光了头发也憋不出三言两语。她也在心里叹气,看来又得帮小十二写家庭作业了。
不多时,有内监一声又一声传音,最后在大步迈进文宁殿的季良全长声吆喝中,皇帝陛下的圣驾降临。众人伏地叩首请安,山呼万岁。
内监在殿中间学生座椅的最前面摆放五爪金龙出云金座,皇帝让众人平身后坐下,温和说道:“大家不必拘礼,朕今日也是学生,与众位爱卿一起洗耳恭听李学士的高见!”
这是皇帝老子深为武令媺赞许的一个地方。身为当世大国的铁腕君主,皇帝陛下对知识对人才相当看重。绝对不是做表面工作,他真正发自内心地尊重饱学之士。文宁殿的学士们当中有不少无功名的白身,在皇帝这儿,他们却能得到与身兼朝中重臣的大学士们一般无二的尊敬。
无论哪个位面,没有知识的传承就没有天才产生。大周虽然不像晋国那般文风鼎盛、吸引各国大儒名士踏足,但也有不少别国的才学之辈愿意到大周游学甚至落户安家。这其中,皇帝陛下的态度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武令媺正在心里不住感慨,忽然看见皇帝对自己招招手。他笑吟吟地说:“玉松儿,你来与父皇同坐。”
武令媺立时觉得牙有点发酸,想吸两口凉气。皇帝老子这是把她架在火堆上烤啊!得亏她不是皇子,就算让人瞧着不顺眼,倒也不会生出多强烈的嫉恨忌惮之心。她乖乖走到皇帝身边,先规规矩矩地福身行了礼,才小心翼翼挨着龙椅的边边坐了下去。
皇帝朗朗笑了两声,搂住武令媺的小腰把她带到自己怀里,低声说:“我儿不用怕,你不过是公主,父皇就是格外偏爱些也碍不着旁人什么。”
咳……武令媺喉咙发痒,摸不准皇帝老子是在敲打她还是敲打那些便宜皇兄们。不过皇帝的眼神和表情都很慈爱,还用脸颊偎了偎她的额角,意甚安慰,武令媺就没有多说,对皇帝展颜欢笑,转而注视向前方走去的李循矩。
第三十章 皇帝之忧
李循矩今日显然着意打理过。他身上冬袍虽然还是素日喜欢的蓝色系,却将素净的浅蓝换成了更显庄重的湖蓝。头上也不再只用简单的竹簪固定发髻,而是加了一只银冠。腰上没系别的金玉饰物,他只挂着御前行走学士白玉腰牌。
这么一捣饬,武令媺觉得李循矩凭添了三四岁,显得人成熟稳重,没有半分毛头小青年的浮躁之气。不过话说,她家小表舅好似从来都挺老成。
迈着稳稳当当、不疾不缓的步伐走到讲课书桌后面站定,李循矩默不作声向殿内众人看了数息,双手撑在书案之上,清朗且饱含力量的声音响彻整座大殿。
“民乃国之基础!”
“民以食为天!”
“若不能饱腹,则民不安。”
“若民不安,国之殿堂地基松动。”
“地基不稳,殿堂如何能长久屹立于世间,经受风吹雨打而不倒?!”
武令媺偷眼去瞧皇帝老子,只见老头子嘴角含笑,眼中神色颇为满意的样子。那么,李循矩这破题前言应该得到了皇帝的赞同。
只不过,李循矩的这个论调不算新鲜。无论是在鸿博书院还是文宁殿,武令媺都听过相似的课程。小李舅舅要用旧瓶装新酒,那要花更多心思去琢磨才行哪!
认真往下听讲,武令媺渐渐落心。李循矩的这堂课,确实是老调新谈。但他的论述内容重点在于经济杠杆对国家运势看不见摸不着却有可能造成巨大影响的不容忽视作用。另外还加上百姓趋利,大多数人只关注眼前得利却不能放眼未来、以致得不偿失的事件分析。
除了重申民以食为天的基本内容和强调经济作用以外,他还特意指明。民众教化程度不够,眼界不开阔。就很容易短视,分辨不出真正的利害关系。被重利诱惑就会跳坑中计。哪怕君王英明,民众也有可能因自身行为而酿成大祸。
所以,李循矩呼吁要在大周普及教育,最好是能让国家出钱广建学堂,从幼童起不断提高百姓的教育程度,将国之基础夯得更坚实更牢固!
武令媺对李循矩真是刮目相看,他提出的最终论调分明就是她的前世义务教育的理论。也许李循矩此时还没有真正弄清楚向百姓普及教育究竟会给国家造成多么深远的影响,他的理由也还浅薄,但他能有这样的觉悟。就证明他的思想已经走在了这个读书人精贵尊贵的时代很多很多人前面。
果然,哪个位面都有真正的天才,他们闪烁着明亮光彩的思想火花是推动时代不断向前进步的巨大力量。如果皇帝愿意采用李循矩的理念,逐步在大周全国推行义务教育。武令媺相信,一代两代人或许还看不出太大改变,三代以后,大周必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知识的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会由量变引发质变。若是大周子民有越来越多的人接受教育,说不定他们当中就会诞生陈景润、爱因斯坦、居里夫人。就能用有本位面特色的科学理论武装古老的大周帝国,推动文明进程。
然而,李循矩的想法对除了武令媺以外的殿内其余人来说不亚于一场巨大地震。若是那些贩夫走卒也能出口成章,这让自诩文人雅士的读书种子们情何以堪?最关键的在于。读书人一多,读书人便不精贵了,地位自然也要下降。
李循矩这是在触动整个士子阶层的根本利益哪!武令媺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在心里直叹气,小李舅舅再显得老成。毕竟骨子里还是冲动热血的青年人。义务教育固然好,却要分清现实。不能一蹴而就,必须缓缓图之。他这样一股脑地把理念掀出来,实在太激进太急切了。
不过呢,皇帝老子的反应颇堪琢磨。武令媺又偷偷看了皇帝两眼,觉得老头子平静的神色里隐藏着几分激赏。他也许不赞成李循矩的冒进,但对提高百姓教育程度的说法还是不反对的。只要掌握好教育方向,百姓的愚昧能够少一些,或许有利于君王的统治。需知,忠君爱国洗脑也是一种教育。
殿内议论纷纷,李循矩垂手肃立,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一场狂风暴雨般的问诘。不过也许是皇帝在场,以往很热烈的殿内问难活动始终处于酝酿阶段。
他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无论是两殿先生们也好,还是殿内众学生也罢,他们再有不满,此时皇帝与玉松公主在座,就不会主动来为难自己。非得有出头的椽子先冒出来,别人才会跟进。可惜,在场者基本上都是人精,没有人愿意当出头鸟。
冷场片刻,李循矩终于听见皇帝发问:“玉松儿,你对李学士今日的讲课做何感想?”
胸腔里的激情消退了些许,李循矩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向武令媺。这个小外甥女眼力远超同龄人,甚至在某些方面就连自己这个饱读经义的读书种子也比她不上,他很想知道她的看法。
武令媺嘻嘻一笑,揪着皇帝的龙袍袖口晃了两晃,声音清脆地说:“小舅真是异想天开呢。”
眼中光芒微暗,李循矩的脸色虽不变,心里到底有几分苦涩。但是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不管外甥女如何反对他也不改初衷。
皇帝颇感兴趣地问:“哦?怎么个异想天开法?”
长长地叹了口气,武令媺摇头晃脑地说:“小舅说的很好听,让国库出钱建许许多多学堂。可是小舅却没有考虑到,建这许多学堂要多少银子?没有钱,什么事情也办不成!”
李循矩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若不是如今大周无大战事,这些年也算是风调雨顺,国库想必丰盈,他也不会冒冒然提出由国家遍地开花广建学堂的建议。
“微臣并没有一日之间就要建起千座万座学堂的意思,可以慢慢来。”李循矩向皇帝深躬行礼,正容道,“陛下,微臣那几年在世间游历,见到许多因家境贫寒而不得不中道弃学的孩童与少年。这些人当中,安知没有贤臣名将?只有广撒网才能多捕鱼哪!”
看来小李同学还没有真正认识到,社会要发展,仅仅有文臣和武将是不行的,必须百花齐放、培养各行各业的专门人才方能真正促使量变向质变转化。不过武令媺没有再说下去,她打算把自己想说的话写成家庭作业——两篇。
皇帝微微一笑,慢悠悠道:“李卿所言,尚且只是构想而已,离具体实现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不急。朕也希望子民们眼明心亮,不被眼前短利所蒙蔽以致给自己和国家招祸。一人之力小,十人百人千人万人之力却足以翻天覆地!”
他缓缓站起来,转身面对殿内众人,声音低沉凝重:“不瞒众位爱卿,朕拿到玉松儿送来的魏国玉脂香蜜条呈的那天夜晚,良久都不能安眠。好不容易阖眼,却又忽然惊醒过来,背上全是冷汗!”
“若是大周也有玉脂香蜜,也有人如玉松儿这般大肆扩张种植配制香蜜所需之物,大片大片地挤占农田,令粮食无声无息间减产,一旦突发天灾,猝不及防之下,朕这江山只怕也坐不稳当了!”皇帝的目光凉沁沁的,慢慢掠过坐在前面的几位皇子,直看得他们都低下头去。
皇帝站起身,殿内其余人都自然不敢再坐着。听了皇帝的话,尤其是感觉到皇帝是真心在担忧后怕,武令媺忍不住说:“启禀父皇,大周疆域广阔,当世除了父皇富有四海,没有谁能大张旗鼓买下田地不去种粮。父皇不必忧心。”
几位皇子和重臣也纷纷出言劝慰。他们表示——咱们大周强盛富足,也没有谁敢在英明睿智的皇帝眼皮子底下做这种小动作。而魏国那时百业待兴,极需用钱,才能让人寻出空子。大周绝对不会发生这种破事,请皇帝尽管放宽心。
“我儿,父皇并非为此而忧心。”皇帝却不理会那些人,只是轻轻抚摸武令媺的头发,和颜悦色地说,“父皇忧心的是,倘若朕的继承人也和那些被重利蒙蔽的普通百姓一样,只看得见眼前利诱却瞧不清楚未来弊病,朕怎能放心将大周交给他!?不把国之基础真真正正放进眼里、放在心上,怎么能确保国之殿堂屹立不倒宛如不周神山?而大周再强盛富足,又经得起几次如魏国民乱这样的大折腾?”
这是皇帝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自己对于继承人的看法,真是令所有志在储位的皇子们悚然心惊。他们带头,所有人都跪倒,齐声道:“儿臣(微臣)惶恐!”
武令媺对皇帝老子的言论深表赞同。以她的看法,普罗大众的要求从来都很简单——能吃饱穿暖足矣。满足了这样最轻微其实也最基本的要求,民众就会很安份。
可惜,一国统治者要做到让全民摆脱贫困那真是痴人说梦。能够把民生问题做为国家政事要点,逐步解决困难,让越来越多的人吃得饱穿得暖,这样的统治者就算不错了。武令媺觉得,她的皇帝老子在这点上做得很好,他是一位真心挂念民众生存生活的英明君主。
第三十一章 听政开府之权
“你们都是大周未来的中流砥柱,朕希望你们能好好琢磨李学士的这堂课,用心写条呈给朕看!”皇帝点到即止,没有多说什么让皇子皇孙们难堪。
但自己的意思,皇帝相信他们能懂。不仅是魏国诸事,还有募捐赈灾和斗宝竞购的事儿,他们必须要给他一个交待!小女儿辛辛苦苦募集的那些民间资金,用她的生辰贺礼“变卖”来的善款,他不希望还有人继续做手脚!
“玉松儿很好,深得朕心。玉脂香蜜之事,她是无意为之,却误打误撞给朕和你们都提了个醒儿。而此番募捐善款赈济灾民的义举,更是给朕和朝廷帮了不少忙。”皇帝低头看着武令媺,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柔声道,“玉松儿,父皇要谢谢你!”
武令媺急忙再度福身行礼,摇头说:“这些都是儿臣应该做的,儿臣理所应当要尽孝于父皇,尽忠于大周!”
“好孩子,父皇知道你的心意。”皇帝将手放在武令媺肩头,环视殿内黑压压跪着的人群,淡淡然说,“朕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管朕有多宠爱玉松儿,都是她应得的。朕得她在身边侍奉,倍添欢乐。并且她有大功于社稷,朕必须封赏!”
武令媺就盼着皇帝老子说有赏,最好是直接给她婚姻自主权,最不济明明白白告诉她,不用她去和亲。
她心中大喜,跪倒恭敬聆听皇帝旨意。皇帝没有阻止她,微微提高声音,正容道:“将朕的旨意遍传前朝与后、宫。追封太平玉松公主生母明辉昭仪为明辉贵嫔。寿王和洪家子弟在此次赈灾中勤谨办事,一心一意尽孝尽忠。追封寿王生母惠妃为明惠夫人,赐洪家世袭罔替子爵爵位。重修明辉贵嫔与明惠夫人的陵寝。皆按皇贵妃规格。”
这几乎成了皇帝封赏武令媺的惯例。凡有大封赏,必定追封她的生母。就连寿王都不会落下,皇帝这是摆明车马要让寿王和武令媺同进退。且二妃重修的陵寝都按皇贵妃规格,其实就表明皇帝追封二妃的最高位份在未来可能要达到皇贵妃的尊贵级别。
寿王生母本来就是官家小姐,只要皇帝愿意,将她追封为皇后都行。可武令媺的生母出身寒微,其追封最高位份拔高再拔高,接连打破晋封规则,实在令人瞠目。哪怕明辉贵嫔最后没有被追封为皇贵妃。陵寝能有皇贵妃的规格也是崇高无比的荣耀,足够其母家风光几十年。
这次皇帝虽然没有明旨再度提升明辉贵嫔的最高追封位份,却用陵寝规格来表明了态度。人们就知道,等到玉松公主及笄、下嫁、甚至生儿育女,只怕都能贵及生母。由此可见,皇帝对小女儿的偏宠到了什么地步。
在皇帝看来,追封逝去之人的哀荣不过是写在圣旨上的几行字而已,重修陵寝也花不了几个钱。他继续说:“寿王入右龙骧军任龙牙营主将,食双亲王俸禄。赐杏黄亲王旗。赐太平玉松公主三公主俸禄,三食邑贡银。赐太平玉松公主澄心殿听政之权!”
稍微喘了口气,皇帝满意地看见众位皇子和重臣们身体微颤。寿王正式掌军,早在众人意料之中。接受起来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不管是谁当皇帝,都需要保家卫国的大将。寿王早就由皇帝发话,他会忠于任何一位坐上龙椅的皇兄。所以皇子们对他进入龙骧军并不排斥。他们甚至还有些失望寿王为什么不是去分薄禄郡王手里的镇南军。
至于武令媺,旁的赏赐都还罢了。不过是几个钱的事儿,这澄心殿听政之权却非同小可。澄心殿是皇帝位于金銮乾宁殿东侧的书房。他经常在下朝以后在此殿召见皇子和大臣们议事。即便只是听政之权,而非开口议政甚至递上奏章参政,也足显皇帝对武令媺才智的肯定与看重。
别忘了,玉松公主才十二岁!人们不由猜测,皇帝这是想把她培养成先代那些也被赐文武二宁殿听讲的公主们那样的女中豪杰吗?
还别说,向来以历代明君贤帝为超越目标的皇帝陛下恐怕真有这样的打算。先代可以有公主名动天下,本朝皇帝陛下如此英明神武,怎么不能也有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出色女儿?
但是这还没有完,真正重磅级的封赏往往放在最后。皇帝的声音柔和下来,不像方才那么严肃:“十月二十是太平玉松公主的生辰,她将自己的生辰贺礼都捐赠出来填补国库日前的花销,也用来购买厚实冬装军服送去边关。但是朕的小女儿过生辰却收不到真正意义的贺礼,这怎么能行?!”
“朕入主东宫之前的王府是朕的私产,现在还空着,朕就将王府送给太平玉松公主为公主府。这不是朕身为君主的赏赐,是我这个当父亲的给女儿的礼物。若是加加紧,有几个月时间修缮应足够。明年二月初二,龙抬头之日,我会亲自给公主府主持开府设衙之礼!”皇帝很是得意。
儿子们一只眼睛巴巴瞧着太平郡这个象征意义非凡的封地,另一只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入主东宫之前的潜邸。皇帝偏不如他们的愿,既不改小女儿的食邑,也要把旧时府邸送给她当公主府,就算是未来的陪嫁之一。
阿弥那个陀佛、无量那个天尊、真主那个阿拉、上那个帝!武令媺眼前顿时炸开无数颗小星星,她差点被震晕过去。向来公主府只在公主下嫁之前被赐予,而所有被赐公主府的公主都不会去和亲。她的第一愿望果断达成!可是难道皇帝老子就打算把她嫁出去?
开府设衙……只有皇子离宫才会开府设衙啊啊!没听说过哪位公主下嫁还能开府设衙的,公主府只是婚房而已。并且据武令媺所知,迄今为止,皇帝老子没有给任何一个皇子亲自主持过此礼。
更别说那座王府是皇帝入主东宫之前的私宅,意义非凡哪!大周历代储君的封地太平郡又是自己的食邑,噗……莫非老头子准备立自己当大周的皇太女?武令媺立刻在心里狂掴晕晕乎乎的自己几十耳光。这种可能性绝对比她能够重新回到原位面的可能性还要低一万八千倍!
“儿臣叩谢父皇隆恩,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管怎样,先笃定不会去和亲再想别的。武令媺绝不能让人打岔子搅和了自己的封赏,于是赶紧磕头谢恩。她对皇帝露出万分感动和感激涕零的表情,且真心希望皇帝这棵越来越有父亲模样的大树要万古长青才好。
至于说皇帝的宠爱是否太过份,武令媺可是知道的,原位面大唐帝国唐太宗之女晋阳公主是有史可考唯一享受皇帝亲自抚养殊遇的公主。而此位面,似乎早有公主被皇帝养大,她还算不得唯一。
并且据史书记载,晋阳公主的飞白字体与唐太宗的亲笔真假难辨。武令媺虽然也由皇帝教导学写大字,却从来没有以皇帝的字为临摹范本。她也不敢,生怕皇帝多心。
而晋阳这个封号更足显太宗对爱女的珍视宠溺——晋阳正是李唐王朝龙兴之地。武令媺的封号“太平”也是别有用意,可惜皇帝老子给她这个封号时,大抵没有打什么好主意。那时的她比不得晋阳公主,不知现在的她能不能比?!
大周皇帝陛下不知自己在小女儿心里正和唐太宗比来比去,他眼露慈爱之色,将武令媺亲手扶起,轻叹道:“我儿,父皇舍不得你住去宫外。所以,即便开府设衙,你在未出阁之前还是住在长乐殿陪着父皇。你的公主府,派些妥当人手好生打理就是。有事情需办理时,你再留宿于府中。”
由衷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被唐太宗真心疼爱的晋阳公主,武令媺发自肺腑地说:“儿臣也舍不得远离父皇,就算父皇不说,儿臣也会赖在长乐殿不走的。”
她又巴巴瞧着皇帝,轻声道:“父皇,儿臣从来不敢忘记,儿臣的生辰就是母妃的祭日。今年儿臣想去温化皇陵祭拜母妃,还请父皇恩准。”说完,她跪倒在地,非常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上回武宗厚给武令媺提过两句,说是这么多年只是在京里祭奠,他很想去给终于迁入温化皇陵的生母上几柱香。武令媺在皇帝心里已经博了孝女的名头,没理由对生母置若罔闻,她当时就答应小十二有机会就和皇帝提这件事。
生辰就是生母的死祭,往年武令媺也从来没有大意对待过祭奠之礼。这回皇帝说了修陵的事儿,她当然要趁势提出到温化皇陵去亲自给这具身体的母亲认认真真地磕几个头,表面以示孝心,暗中也为她心中隐匿的谢意与歉意。
皇帝一时失神,却是想起谢骏说过要去孝仁太子墓前亲自上香的事情。心情缓缓变得沉郁,他点头应允,看了看武宗厚才对武令媺说:“你一片孝心,父皇自然要成全。就让你十二哥也同去给明惠夫人拜一拜。你们兄妹俩多给你们的母妃烧些祭奠之物,也告诉她们,父皇心里惦记着她们。”
顿了顿,皇帝又幽幽地说:“既然去了温化皇陵,你们俩不妨去拜祭一下敦庄皇后和孝仁太子,那是你们的嫡母与嫡兄。玉松我儿,你从来没见过先皇后和先太子,这回去一定要多磕几个头。”
第三十二章 推心置腹
我去,武令媺在心里吐槽,地位再尊贵,丫的她还是庶女一枚。不过当年徐皇后试图把她养在膝下,她却不太情愿。一想到要叫比自己前世年纪还小的女人为娘亲,她就恶寒不已。而且被皇帝亲自养大显然要比托庇于一位名份尊贵却地位实在尴尬的皇后要强得多。幸好皇帝老子拒绝了徐皇后。
武令媺和武宗厚一起给皇帝磕头,表示一定会把皇帝的话带给两位母妃,也一定会恭恭敬敬地给嫡母和嫡兄多磕几个响头,多烧些祭奠物品。
每每觉得儿子们还不够长进,皇帝就会格外怀念孝仁太子。那孩子虽然性情稍嫌慈和,却相当有远见。只要假以时日,多加历练,皇帝相信自己的嫡子就会是最好的帝国继承人。可惜啊可惜!
面容里染上两分戚色,皇帝再度叮嘱殿内学生们好好去写这篇条呈,便携了武令媺先行离开。武令媺匆匆给武宗厚递了个眼色,小十二就不声不响地跟在皇帝龙辇后头去了乾宁宫。反正他常来常往长乐殿,人们早就习惯了。
与皇帝同乘御辇,武令媺瞅见老头子将身体重心完全压在了辇内龙榻之上,他的平静神态之下更是隐藏着沉重的疲倦,她心里有点不好受。
手掌偌大的帝国,如皇帝这样超级负责任的皇帝,对任何有关帝国前途的大小事情都会慎重再慎重。武令媺虽然不能接受成为被利用的那个人,但她却能理解皇帝老子的某些做法。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个好皇帝。大有可能不会是一个好丈夫和一个好父亲,也可能不会是一个好兄长或者好弟弟。唐太宗千古名帝。不也弑兄杀弟、逼迫亲生父亲退位么?
真是悲摧。那些活在英明神武父皇伟岸身躯阴影之下的皇兄们很悲摧,没有休息日成天拼命工作的皇帝也悲摧。他但凡平庸些。也许就会是个还算不错的丈夫和父亲,也不至于让儿女们对他只有敬畏。
然而,强邻楚国虎视眈眈在侧,那些附属国也未必有多忠心。大周若是不强大,战乱一起,一旦战败甚至亡国,身为公主,武令媺相当清楚自己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忠孝不能两全,而不能两全的又何止忠与孝?要想生活在安逸平和的社会里。就要自觉承受一些原本很难接受的负担。譬如说被竖立成标靶,被成为某位帝国希望的挡箭牌。
武令媺想到这里,在心里幽幽长叹。她的名声日渐响亮,在今日之后,恐怕全天下的有心人都会知道大周又多了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公主。听政、开府设衙,皇帝老子在给予她权力的同时,也把她送往更高的位置,让万人瞩目。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不甘心被人摆布命运。那就去获取可以让别人忌惮的强大实力!武令媺开动脑筋飞速盘算,明年她的公主府正式设立之后,她应该做些什么事情。
被皇帝老子搂住的肩头微动,随即武令媺头顶便传来皇帝沉郁的声音。他淡声问:“媺儿。你对未来可有什么打算?”
武令媺愣住,皇帝老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下意识就要堆起笑脸,仍旧用以往甜美清亮的嗓音告诉皇帝老子——她没有什么打算。她什么都听父皇的。
可是,皇帝不等她开口。再度说道:“不要用那些柔顺乖巧好听的话来敷衍我。现在问你话的人不是大周的皇帝,是你的父亲。女儿。我要听见你的大实话。”
糟糕!皇帝老子怎么会认为她以前说的那些好听话是在敷衍他?要打消他这个念头才行哪!武令媺稳稳心神,仰脸看向皇帝。她的目光撞入了两汪不见底的深沉黑潭之中,潭水并不冰寒,反倒漾着慈爱暖意。她想说的话突地咽了回去。
脑海中电光飞石闪过念头,如果此时她还要说那些场面话,恐怕会伤了皇帝老子的拳拳爱女之心。搞不好还会让他反感自己,这与自己的初衷背道相驰。
武令媺对皇帝莞尔而笑,俏皮地眨眨眼睛说:“儿臣不想离开大周去和亲,想一辈子都陪着父皇。”
自皇帝登基起到现在,包括他自己的女儿在内,他往大周的附属国嫁去了三十多位皇族女子。他心知肚明,恐怕没有一个人是心甘情愿远嫁他国的。但是,不要说她们自己来向他求恳,就是公主们的母亲或者宗室女子的家人们都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一个“不”字。
这是天下所有国度都普遍存在的事实——宗主国向附属国下嫁宗室贵女以示亲近厚待,附属国向宗主国献上身份最尊贵或者最美丽的女子以示尊重敬畏。生在皇家的女子们,即便不甘愿,却知道自己只能认命。因为这是惯例。
多么可怕的惯例!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书尽了皇室女子的绝望悲哀。除非是最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才有可能在国内觅得夫婿——只怕也难逃政治联姻的下场。
皇帝正是深知这一点,所以他认为小女儿此时说的确确实实是大实话。他叹息一声,把武令媺搂进怀里,双手抱着她,轻轻地摇了摇,然后说:“我儿,父皇怎么舍得让你去和亲?你放一万个心,宗室有的是可以替大周和亲的贵女。我儿如此尊贵,便是去那些属国当皇后都是委屈了你!父皇给你一句准话,我儿绝不和亲!”
尽管知道被赐下公主府的公主肯定不会去和亲,但是离自己成年及笄还有三年,谁知道其中会有什么变数?武令媺现在听皇帝金口玉言说了她不去和亲,这颗心才真正放下来。皇帝老子一言九鼎,从来都不会食言。
“儿臣谢父皇隆恩!”武令媺急忙要行礼谢恩,却被皇帝抱住不许她起身。
“我儿不必对父皇如此拘礼。父皇自认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一个好父亲。”皇帝喟然长叹,低声说,“父皇继位时,大周外强中干,已现暮气颓废之相。为了振兴大周,父皇勤于政事,不可避免会忽视你的皇兄皇姐们。”
“我儿,你大概不知道。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父皇有时突然会想起自己的儿女们,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他们的模样,甚至连他们的名字也叫不全。”皇帝苦笑摇头,“你的先嫡母曾向父皇劝谏,让父皇也要抽时间关爱儿女。”
“可是父皇那时哪里有时间哪!楚国兴兵于边境,不安份的属国蠢蠢欲动,国库空虚,百姓衣食无着,桩桩件件都是涉及大周命脉的大事!”想起那段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日子,皇帝的表情变得肃杀严峻,“国将不国,家又何以为家?若朕耽于享乐,恐怕现在的大周已经不再是大周!如此,朕怎么对得起武氏列祖列宗?!”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武令媺点头表示赞同皇帝的做法,轻轻拍着皇帝紧绷的手背,她认真说,“父皇拯救大周于危难之时,功绩必将彪柄史册。儿臣理解父皇。”
皇帝方才微僵的身体顿时软化下来,嘴角绽开一抹笑意,语气也轻松几分:“我儿能理解父皇,你的皇兄皇姐们却未必。不过也怪不得他们,忙碌起来时,父皇恐怕要好几个月才会见他们一面。那年与楚国起了战事,父皇领军出征在外,足有十个月没有见你的皇兄皇姐们。”
武令媺长长吁了一口气:“儿臣的福气真是太好了!父皇如今虽然也勤政不怠,可是儿臣却能经常见到父皇,比皇兄皇姐们要幸福得多!”
“你的兄姐们会对你有所嫌嫉,这是必然的。”皇帝恢复了平静淡定心情,毫不客气且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没有得到的父爱,你却得到了。所以,无论父皇怎么维护你,他们对你永远都不会如他们表面所显示的那样亲近。除了小十二,你的皇兄皇姐们很难真心喜欢你。”
皇帝老子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挑拨离间?不大像啊!武令媺有点糊涂。她的茫然落在了皇帝眼中,如果不是对这个养在身边的小女儿真正疼爱,皇帝哪里会将这么冷酷却不得不说的大实话讲给她听让她伤心忧心?
“我儿,父皇虽然有这么多儿子和女儿,可只有你得了父皇最真的怜爱。父皇也不是不想疼爱你的皇兄和皇姐们,只是一天天过去,父皇发现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便是想多疼惜他们几分,却已经不能!”皇帝也有些感伤。
他和儿女们不是这世间普通的父子和父女,就注定不能用普通父子父女相处的方式来弥合缝隙。儿女们对他只有敬畏,却没有如小女儿那样在梦中兀自惦念着他的孺慕之情。
也许正是在内心隐密处藏有这许多的无奈和遗憾,皇帝才会把满腔的父爱都给了小女儿,权当是对自己的安慰——他毕竟还是有一个真正贴心的女儿。
武令媺恍然大悟,皇帝老子这番推心置腹的言语,原来始自于他的无奈。也是,皇帝老子毕竟还是肉体凡胎,并不是真的铁血无情。就看那年禄郡王竟然敢把英亲王逆党放进宫里,皇帝却没有下重手处置他,就能猜出皇帝老子对儿女还是颇为宽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