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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某某     富贵皇华txt下载     富贵皇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九章 海州之变

    早朝时间已到,太皇太后退朝,召了武令媺同去长青殿看望卧床休养的小皇帝。可惜小皇帝还高卧未起,太皇太后便带着武令媺入殿探视。

    向长青殿总管太监小林子仔细询问过小皇帝的病情,又坐在龙床旁边察看过小皇帝的脸色,太皇太后才与武令媺离开。见太皇太后脸上微带疲色,武令媺便告辞出宫回府。

    回了府,武令媺稍事洗漱又用了些点心,这才去往银安殿,公主府众属官早已等候多时。今日虽然不是圣祖大行后武令媺的第一次早朝,但意义不同,她要召集属官们商议一番。

    路上凤辇内,八宝先回事道:“太医院那边把皇上的医案瞒得紧,周太医用了些功夫才看到了药方。他说那方子上大都是些安神滋养的药物,份量很少,可能是怕补得太过,皇上的身子承受不住。”

    武令媺慢慢翻着邸报,头也不抬地笑道:“退烧的药材,想必太医们是不敢给皇上随便服用的,可不就用些安神药么。”主仆二人都心知肚明,小皇帝受惊是真,高热就是莫须有的事了。

    八宝嘿嘿一笑,又道:“淳妃如今都不曾安排宫室居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在长青殿侍候。奴婢听说,昨天夜里,淳妃陪着皇上又是下棋又是赏诗,还抚了一曲琴。两个人的感情真是好,好得……对了,昨儿夜里长青殿杖死了一名宫女儿。”

    这话怎么跳着说?武令媺抬起头,瞧着八宝挤眉弄眼的。还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她便知定是有什么话八宝不好明言,再一咂摸他话里意思,她便皱了皱眉。

    八宝松了口气,公主殿下尚未出阁,有些话要讲了出来实在是污了她的耳朵。皇上和淳妃年纪虽小,但显然该懂的事儿都懂了。昨儿长青殿就有一个宫女因为不小心看见皇上与淳妃抱在一起嘴对嘴儿,便被长青殿总管太监小林子下令活活打死。

    “这事儿……你注意着宫里的动静。想必良全公公也不会放任长青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人。”武令媺手撑额头,声音微冷道,“长青殿的宫人侍候圣祖少说也有两年时间,要当真办事不牢靠根本留不下来。”

    “是咧。说起来那个被打死的宫女儿您应该也有点印象。是在御前奉茶的翠竹。”八宝低下头。手指在眼角擦了擦,声音低沉地说,“她在长青殿服侍了四年,还得过圣祖爷几次奖赏。是个办事极稳重极谨慎的人。圣祖爷病重时。还因她小心侍奉提了她为一等奉茶宫女。再有一年。她就能放出宫去了。此次若非着了道儿……”

    从听到“翠竹”这个名字起,武令媺的眉梢便慢慢挑起。她记得这个宫女,在圣祖厥过去的那段时间她主理乾宁宫事宜。后来事毕奖勤罚懒,是她将翠竹提拔为二等奉茶宫女,赏赐也不少。长青殿的宫人都知道,翠竹很得她青眼看重。

    “这是要杀鸡骇猴,还是打算清理一批圣祖得用的老人儿换上他们自家的奴婢?”武令媺冷笑出声,问八宝道,“淳妃未入宫前,帮着皇上和淳妃私相授受的就是这个小林子?”

    “是嘞!不仅如此,这小林子身手不错,帮皇上出宫给淳妃送东西时还会乔装改扮一番去永泰亲王府。”八宝咂咂嘴,忍不住议论,“这死奴婢真是该死,半点忠心都没有。”

    “怎么没有?小林子效忠的原本就不是咱们皇上,是皇上的亲爹才对!”武令媺重新低头看邸报,似无意般地说,“皇上主意虽正,但到底还是要靠他亲爹撑着腰。”

    八宝眸光一闪,细思片刻后道:“是呢。今儿早朝歇息时,永和亲王也是这样认为的,还说咱们皇上的皇位是从永泰亲王那儿抢来的,以后也离不了亲爹和亲叔叔。”

    亲爹?亲叔叔?哈!武令媺抬头看了八宝一眼,莞尔一笑。御前的人,哪一个都不简单。八宝和翠竹,感情只怕不一般。

    果然八宝又道:“殿下,奴婢和翠竹是同年到乾宁宫当差的。奴婢想给她家里人送些银钱,还请殿下能恩准。”

    武令媺点点头,叹口气道:“人死不能复生,让她家里人节哀。孤在宫里也得了翠竹精心侍奉,你从内帐上支一百两银子,算是孤的一点心意吧。”

    八宝急忙替翠竹磕头谢恩,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武令媺的脸色,心中微松。他家师父季良全万般叮嘱,在辅国公主这儿当差,有点个人的小心思倒也无妨,最要紧的是千万不能瞒着主子。公主殿下待奴婢宽厚不假,可怎么着也不可能容忍奴婢欺瞒于她,背叛就更别提了。冯良兴的徒弟方德旺就是前车之鉴。

    武令媺见八宝眉眼间颇有些惴惴,神色自若地道:“还有没有事要回?没事就下去。”

    “还有还有!”八宝急忙道,“永泰永和两位王爷拦着郑云阁郑大人说了几句话,永泰王爷似乎提及封后不封后的事儿。”

    “封后?”武令媺失笑,“孤的这位好皇兄还真敢许诺啊!他这是视太皇太后的懿旨如无物!血本下得可够大。”

    “那郑大人……”八宝皱起胖脸,替主子发愁,“郑大人该不会真的投到永泰王爷门下去吧?!”

    武令媺半点也不急,轻松笑道:“放心!郑家一屋子聪明人,既然懂得壮士断腕,就该明白做人做事首鼠两端是最不可取的。他既然早已向孤递了投名状,就不可能再生二心。行啦,别皱着个眉头,圣手老先生可有苏醒迹象?”

    自她带圣手回府,老先生就一直沉睡未醒。药童清风说,老先生这段时间也就醒了那么三回,一回自己开了方子驱毒;一回托人给武令媺送信求助;一回用毒害死了兰真公主派来监视老先生的高手。要等他老人家再度醒来,恐怕还要时间。

    八宝回道:“说是最快也要到明天晚上。”

    武令媺叹道:“那就好。”她挥挥手,八宝便退下了。

    放下邸报,武令媺揉了揉眉心,端起茶碗喝了口茶,一边琢磨长青殿杖死宫女的事儿。这是小皇帝打算清除各方眼线的试探之举?论起来,他这么干也没错,只是心急了点儿。

    就在快到银安殿时,金生水匆匆进入凤辇,手里握着一枝密封银管,银管上面还染着一半触目惊心的暗红,像是血迹干涸后的颜色。“殿下,这是海州那边送来的血级鹰哨。”他的脸色相当难看。

    武令媺心中一跳,血级鹰哨是鹰卫最高等级的消息,至关重要。她急忙接过鹰哨,一边用特殊手法解除鹰哨自带的自毁机关,一边问:“是吴老提督那边送来的?”

    金生水摇摇头,目光怪异地盯着这管鹰哨,低声道:“这是南越沈王子命贴身太监以南越敏妃给您带了走盘珠的名义,悄悄递进来的。”

    “什么?”武令媺也大为惊讶。南越国能有鹰卫一点也不稀奇,圣祖一朝不知往别的国家派了多少细作。可这血级的鹰哨没有走正常途径送往宫里的内卫鹰卫总部,而是拐了好大一个弯用南越敏妃和小王子的联系渠道递到她手里,事情绝对简单不了。

    鹰哨机关解除,银管里铮的一声弹出一枚蜡丸。武令媺戴上金生水捧上的金丝手套,将蜡丸搓破,慢慢展开一张细密柔韧的绵布,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小字。

    凝神仔细去瞧,武令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她一边快速观看这封密信,一边对金生水吩咐:“去银安殿通知各位大人,孤有急事必须立刻进宫,让大家先各自办差,等候孤的传召。”想了想,她又道,“让连喆勋来见孤。”

    金生水急忙去传话,凤辇当即掉头,匆匆忙忙往宫里赶。不一会儿,外头报连大人求见,武令媺便命他进来,不等他说话,劈头便道:“喆勋,你重新回督察院去。以你的品级,一个右副都御使是可以做得的。”

    连喆勋便愣住,仔细看武令媺神色肃穆不似玩笑,他根本不问原因,拱手施礼道:“谨遵殿下懿旨。”

    武令媺示意他坐下,这才慢慢道:“镇东军出事了。大都督葛勇志被刺身亡,虎符不知所踪。镇东军四营将军谁也不服谁,各自守着营地。东海扶余岛海盗王驾驭十艘载员五百的战舰登陆海州沿岸,大肆烧杀抢掠,更从陆地进击,直捣海州州府海门城,差点把海州刺史府都给攻占下来。”

    连喆勋目瞪口呆,像是在听天书一般。半响他才艰难地说:“微臣记得,就在去年春天,镇东军发来军报,洋洋洒洒数千字,言道将扶余海盗杀了个一干二净,海盗王当场枭首示众,首级都敬献到京里来了。海州刺史府也有同样内容的奏章奉上,不知为镇东军说了多少好听话。这事儿邸报上都有登载,微臣记性好,便让微臣背一背那军报和奏章,微臣都能一字不差背出来。怎么会……这样?!”

第三十章 勇于承担

    就为了镇东军的这份大功,圣祖还特意遣了宣旨太监前去海州,带去了给全军将士升爵升官的旨意、惹人眼红的金银财帛以及数千坛封存至少五年的御酿。如今不过一年镇东军便出了这般变故,圣祖天上有灵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儿!

    武令媺自然也气得不行,她并没有将所有事情都讲给连喆勋。她所猜知的某些事更是让她火冒三丈,现在只能强压怒意,语气森冷地说:“你也说是去年春天的事,今年么,自然又有新的海盗重新啸聚,也能选出新的海盗王。”

    “那您让微臣重回督察院是想让微臣去海州?”连喆勋的脑子转得果然快。

    “孤会向太皇太后请旨委你为钦差大臣,去调查镇东军葛大都督被刺身亡一案,一定要找到虎符。同时,你也要小心查探扶余海盗上岸是否有官员尸位素餐、贻误军机之举。孤会给你请下一柄尚方宝剑,允你先斩后奏之权。你既要小心从事,也要大胆查证。一旦查实,该杀的杀、该抓的抓,无须手软!孤会给你担着所有干系!”武令媺小脸绷得铁紧,双手用力地抓住座椅扶手,手指骨节都泛了白。

    连喆勋凝神细听,见她似乎交待完了,急忙起身行礼领命:“殿下请放心,微臣一定不辱使命!”

    “孤会从府里拨二十名内卫给你,另外还会派五名供奉暗中保护,让醉狐风铮领着头。他是老江湖。又擅计谋,你行走在外不妨多听他的意见。”武令媺放缓了声音,想了想又道,“此事内卫和兵部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接到消息,你尽早出发。”

    连喆勋重重点头,深深凝视武令媺的眼里有隐藏得极深的心疼与怜惜。做出这个决定,他家公主这是要担起多大多重的担子!她只是公主,她却勇于承担她完全可以推拒的重任。

    跟随这样的主上,连喆勋既感骄傲又有些心酸。他唯有尽全力助她,为她分担重任。他沉声道:“微臣先回府与祖父禀告一声。在府里等候。”

    “你收拾好行装。孤会让风铮去找你。他擅易容之术,你们乔装出发。”武令媺站起身来,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孤等着摆酒与你庆功。你要注意安全。好好地去。好好地回!”

    “是!”连喆勋再度施礼领命,毅然决然掉头离开凤辇。

    他本以为很快就能完成使命回京,却没想到一变再变的局势迫使他一直留在了海州。等他再度与他的公主殿下见面。他已经是大周历史上最年轻的封疆大吏,而他的公主殿下也不再是辅国公主。

    星界,一颗大星忽然闪烁明亮光芒一跃而起,内有异兆显现——一本翻开的书和一把直直竖立于书页之上的宝剑。一条紫红色光线将书剑大星和紫星紧密相连,光芒万丈。

    武令媺目送麾下这员大将离开,心里暗自祈祷,希望南越国主沈定峰能给连喆勋一些帮助。

    这封打着敏妃旗号送来的密信,其实是南越国主沈定峰写给她的。内中不仅详细写明了镇东军事变和扶余海盗上岸劫掠的始末,还隐晦地提醒她近日不仅要注意某些人的动向,还要格外警惕南边诸国。

    所谓的某些人,武令媺一看便知。

    镇东军分鲨牙鲨眼鲨鳍鲨尾四营,鲨牙鲨眼二营驻守海州,鲨鳍鲨尾二营驻守紧邻海州的会州。安叹卿曾经在鲨鳍营当过一营主将,在会州呆了不短时间,后来调往镇北军继续打熬。他算是大周少有的同时精通水战和陆战的将领,而大周公认最擅水战的将领则是鲨牙营将军封爵汕侯的耿伯洪。

    这位勋贵当中也颇有名望的汕侯耿将军,就是永瑞亲王平妃的父亲,那个手握乾坤出生孩儿的亲外公。所以武令媺无法不将镇东军事变与汕侯和永瑞亲王联系起来。

    至于南边诸国,那里有大周的属国盛产玉脂香蜜的魏国,也有楚国的属国盛产马匹的梁国。当年,禄亲王被贬为顺国公,直到出战平定了魏国之乱才重新晋爵郡王。

    禄亲王有一位侧妃是魏国公主,二人还育有一子一女,这位公主据说颇得禄亲王宠爱。武令媺府中正五品的礼宾局对外联络处的正处长是魏国的代侯拓跋靖,他也是这位公主的同父异母弟弟。代侯与魏王则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武令媺此时担心的就是,不仅镇东军出了变故,镇南军和魏国也会事端频出。她不由暗自庆幸,幸好太皇太后没有允准禄亲王就蕃之请,否则恐怕是放虎归山。

    趁着进宫的路上时间,武令媺急速开动脑筋,取来自己专用的懿旨文本,写下了一封密旨。她想了想,在盖上了辅国公主金印之后,又从随身胸袋里取出了那枚意义非凡的监国金龙使八龙小印章,郑重地加盖在公主印章上方。

    “小金你进来。”待金生水掀帘而入,武令媺将这封懿旨亲手交到他手里,肃容道,“你亲自带人把这封密旨送到拓跋靖手上,盯着他看完,再将密旨收回。告诉他,孤不会承认给他颁过密旨,他也从来没有看过这封密旨。是否相信,何去何从,他自己做决定。”

    金生水领命退出,武令媺在轿辇里团团打转,仔细思索沈定峰的那封密信是否还有自己不曾领会的内容。忽然,她脚步一顿,向着自己身后屏风轻轻叫了一声:“蛇七。”

    一个瘦小干枯身影幽灵般地自屏风上面闪出身形,轻盈如羽跳落地面。单膝点地给武令媺行礼,这名浑身上下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蛇卫低声道:“殿下吩咐。”

    蛇卫是内卫里最特殊的部门,专事窃取情报、追踪暗杀之事。他们人数不多,个个都是修炼阴毒功夫的高手,也是死士。他们的装备最为精良,就拿他们身上这套特制衣料来说,防水防火这是最基本的,难得的是衣料能随着周围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真是刺客杀手的最佳利器。

    蛇七是武令媺身边蛇卫的首领,也是她的贴身死士。“派两个最擅长隐匿追踪的蛇卫潜入永泰亲王府,给孤死死盯着永泰亲王的动静。尤其要注意看见的那个永泰亲王并不一定就真的是他,你明白孤的意思吗?”她问。

    蛇七声音低嘎地笑了两声,点头道:“奴婢明白您的意思。您请放一万个心,永泰王爷跑不了!”

    听他这意思似乎对永泰亲王府早有防范,武令媺讶然问:“是吴老提督的吩咐?”

    蛇七嘎嘎直笑,摇头道:“蛇卫直属于陛下和陛下指定的人选。从前吴仁在北境行事,咱们配合了他不少日子。现在么,他可管不到咱们。在皇上成年之前,咱们都听您的旨意行事。”

    武令媺默然片刻,低声问:“这是圣祖的遗诏?”否则,蛇卫应听令的人该是小皇帝才对。

    “殿下,圣祖对您的期望很大很大,您身边还有许多您不知道的下属在为您效力。所以有时候,殿下您的行事无须太多顾虑。您冰雪聪明,奴婢想,您应该能明白在‘辅国’的尊号之前,您还有一个更加尊贵更加重要的身份罢?”蛇七并不急着去办差,而是仰视着武令媺,说出这样语重心长的话来。

    “监国!”武令媺喃喃自语。蛇七低沉短促地笑了一声儿,身形微闪便在她面前失去踪迹。她加重了些语气重复,“监国!”

    进宫后,武令媺与太皇太后密议半响,又召来连尚介、长肃亲王和安叹卿商议良久。

    连尚介亲自将委任圣旨和尚方宝剑带回府中交给连喆勋;长肃亲王心腹门人掌握的商行依照原定计划派出一支前往海州采购海货的商队;安叹卿回了安府,吃过午饭安家两百红缨家将护送安老夫人和几位少夫人前去太平县别院。

    为掩人耳目,混淆视线,那边宣旨太监前往文安武安两殿和六部衙门宣读旨意。太皇太后与四位辅臣决定,先调云州刺史裴世纬入京行使辅臣之权,暂时安排给他的职位是代理户部尚书。云州一府军政诸事暂时由云州通判署理,等待新任刺史到任。

    一旨既出,大半个京城都不由自主动弹起来。原本信心满满想着要接任户部尚书的王侍郎傻了眼,急忙去寻忠信侯澹台铮。不多时,忠信侯世子陪着王侍郎匆匆赶去武国公罗元庆在京中的府邸,去求见武国公夫人和正在京中的五公子。

    郑府和永泰亲王府也忽然有了比较密切的来往,虽然遮遮掩掩,到底还是被有心人发现昌国公与永泰亲王相约在某家茶楼品茶,陪同的有永和亲王和工部右侍郎郑云阁。

    与那些积极奔走的热闹府第相比,吏部尚书林之玄的府第便显得相当冷清,就连门房都无精打彩、连连打着哈欠。至于被阖府幽禁等待洗脱毒害宫妃罪名的永瑞亲王,其门前更是只能看见鬼影子,半个活人也没有。

    这鬼影子不多,只有两个,在入夜之后死死地盯住了刚刚把不太新鲜的菜品送到永瑞亲王府大厨房的菜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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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夜逃

    从傍晚开始便下着缠缠绵绵的春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到了夜里不点灯便伸手不见五指。

    城郊贫苦百姓群聚之处,一间小小院落里突然亮起如豆微光。一行三人的身影便在这微光里闪闪烁烁,摇摆不定。

    身着灰色长袍的老者警惕观望四周,压低嗓门问道:“此处当真能通往城外?”

    正翻箱倒柜查找地道机关的黑衣男子百忙中回道:“林大人您放心就是,奴婢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主子的事儿可耽搁不得。主子筹划了三个多月,才寻了机会让奴婢进入了内卫秘密仓库库房,找着了这条地道的相关记载。这虽是五十多年前光宗在位时挖通的地道,从来没有使用过,但确实存在。”

    光宗是圣祖的父皇。林大人叹息一声道:“如今火烧眉毛,便相信这真是一条逃生之路罢!”又对始终默然不语的青衣男子道,“王爷,您便是出了城,以后的路恐怕也不好走。微臣还盼您能善自珍重,保全自身,以待来日复仇血恨!”

    青衣男子身形笔直,哪怕即将有如丧家之犬一般惶惶逃窜出京,他也不见丝毫落魄。他负手于身后,眼望漆黑夜空,低声道:“府里有本王的替身,明日便会给那人服下疯药。料想不会有人敢接近疯子去查探真假,王府众人便没有多大隐忧。倒是舅舅在京里恐要受些委屈,天官位尊权重。定然难保。本王已经交待下去,只要保住舅舅满门性命,别的暂时都不理。”

    灰袍老者点头道:“微臣早有心理准备,王爷不必记着。此去海州王爷务必小心从事,汕侯……”他犹豫片刻后还是劝道,“虽然武勇过人,但有时办事实在不走脑子。王爷自己还是要多多费心,切不可让他将好事办成了坏事!海州刺史这些年被咱们喂饱了,但那人品德不佳,也要防着他出尔反尔。”

    青衣男子向灰袍老者抱拳施礼。点头道:“舅舅放心。本王知道其禀性。汕侯,便是因他有勇无谋才好掌控。至于海州刺史,他若阳奉阴违,本王就换个人来坐他这个位置。反正本王身边不缺擅长易容术的奇人。”

    说到这里。舅甥俩的话也差不多了。那边专心致志打开机关的黑衣男子恰巧发出喜悦惊呼。舅甥俩循声望去。果然看见墙角原本严丝合缝的地方滑出了一方黑漆漆的地洞。

    黑衣男子毫不犹豫地跳下地洞去探路,片刻后那地洞里亮起火光,那人在下头招呼:“夜长梦多。王爷快走!”

    青衣男子抱拳向灰袍老者弯腰深揖,沉声告别:“舅舅保重,外甥这就走了!”

    灰袍老者强装平静镇定,但语气有些微的哽咽,摆摆手道:“王爷多多保重自己,一路顺风!”

    青衣男子跳入地洞,刹时一块木板滑过将地洞掩住,那墙角随即无声无息移动,将这处暗道再度封锁起来。灰袍老者吹灭了屋里油灯,仰天长叹一声,怏怏转身,撑伞出屋。

    然则他刚刚走到这条街道的路口,便警觉站住。明明如同来时那样下着雨,他就是感觉到了雨声的不对劲儿。雨丝似乎遭受到了某种莫大阻碍,无法顺畅地从天空倾落地面。

    一道刺眼亮光忽然划破乌沉沉的夜色,灰袍老者下意识眯住眼睛,一颗心止不住地慢慢往下沉。他蓦然想到了什么,刚要张嘴疾呼,希望自己的示警能被走了没多久的那二人听见,可惜一枝羽箭咻地突至。

    虽不曾伤他性命,这支箭却将一团柔软绸布射入他的口腔。如此神射之技,简直让人惊骇。冰冷箭头散发着无穷寒意,从他的嘴里一直冷到了他心中。

    雨伞摔落地面,灰袍老者被羽箭带来的力量冲撞倒地,半响都爬不起身。他在一滩污水里使劲挣扎,想伸手去拔嘴里箭支,发出怪异的呵呵声音。有人迈着轻灵步伐来到他身边,伸手先错开了他的下巴,再将那支可怕羽箭连着布团从他嘴里拔走。

    此时灰袍老者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光线,却因下巴脱臼而狼狈地张着大嘴。他努力瞪大双眼,想将这个来到自己身边的人看清楚。却听这人发出尖细轻微的笑声,万般的嘲弄。他也看清此人身后探出一张黑漆漆的大弓,腰里挂着箭袋,方才那支箭便应是此人射出。

    “对不住了林尚书,小小得罪之处,千万莫见怪!”这人嘴里话说得好听,却掐着灰袍老者林尚书的胳膊,相当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拎起来,也不顾他站都站不稳,直接拖着来到灯光明亮处。

    用尽全身力气挥开这人的钳制,林尚书跌跌撞撞地站稳脚跟,看见雨中停着一乘灰扑扑的小轿。轿帘掀起,露出一个这段时间他已经熟悉其存在的人。

    内卫豹卫大档头区宝智。雨幕里,影影绰绰,四下全是人。

    林尚书绝望地闭了闭眼,心中一片凄怆。区档头带着亲信徒弟此前消失了近十年,几乎被京里的人都遗忘了,却没想到突然回京。短时间内想拉拢此人,无异于痴人做梦。落入此人手中,只怕再无幸事。

    “林尚书,”区宝智摇摇头,惋惜道,“自作孽,不可活啊!您这般为虎作怅,可曾想过林家上下三百二十七口人的生死?”

    这灰袍老者正是御前行走大学士、吏部尚书林之玄,济国公林参的嫡长子,圣祖诚敬夫人的嫡长兄,永瑞亲王和被废为庶人圈禁的前祥王的嫡亲舅舅。

    林国公逝后,有宫里的诚敬夫人和受圣祖倚重的永瑞亲王为靠山,林之玄在三年之内便做到了天官,还被赐御前行走大学士。尤其在永瑞亲王奉旨监国之后,他的风头更盛。

    只是现在的林尚书再也没有在朝堂上挥斥方酋的意气风发,他脸色灰败,因大张着嘴而不受控制的口水沿着嘴角滴滴答答往下流,模样说不出的可怜。他眼神木然,仿佛生机尽失。

    区宝智看着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押走,被打磨得愈发冷硬的心肠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待林之玄被推上马车,这乘小轿和这群来去皆无声息的内卫便飞快地消失在雨幕里。

    能被林之玄冒着生命大险雨夜相送的青衣男子,自然就是永瑞亲王殿下。他早在数年前便暗中寻找到一名与他极为相似的男子秘密养在府里,每天命人调教,如今那人装扮起来与他已有七八分的相似。

    倒不是他早知会有今日,而是未雨绸缪。只是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永瑞亲王在地道里疾速前进,心里也万般不是滋味。他不会承认他败在了兄弟侄儿之手,他有如此下场,完全是因为他不及圣祖。

    这段时间被幽闭王府,永瑞亲王思前想后,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他的好父皇,英明神武的圣祖陛下不仅没想着传位给他,而且早就防着了他。

    他埋在内卫里的重要钉子,自圣祖大行那日起就再也联系不上;他藏在城卫戍备军里的暗棋,全不见过去对他的服首贴耳,事事处处敷衍直至再无下文;特别是在圣祖大行当夜,他的母妃诚敬夫人突然被揭发出曾经毒害圣祖先贤妃一事,失去了能够给他的重要后宫助力。

    而最最关键要命的便是那封命他为新君的圣祖遗诏,他对天发誓他没有矫诏,只是听闻了某些风声事到临头不曾否认且顺水推舟而已。

    可是,新帝不是他,也不是他们兄弟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是侄儿!真是天大的讽刺!

    没捞着皇位不说,还因为那三封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遗诏让他们这三位曾经监国的皇子落入了一个危险又尴尬的境地。矫诏这个罪名,如同一根绳索已经挂在了他们脖子上,但他们百口难辩。恐怕他们的下场还会比上上被废为庶人的前祥王。

    种种事端的后面要说没有一只无形的可怕大手在掌控,打死他都不相信。而这只手,只能属于他那个死了都不安份的父皇,别无他人!真是恨!恨!!恨!!!

    没办法,当断则断,只有先离开京城,远离这个随时会找上门来将他定罪入狱让他去死的地方,他才能找回一线生机,抢到他想要的一切。幸好,他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卒子幸存下来,便是此时在他身前带路的小喜。

    永瑞亲王府附近四处都是眼线,若没有小喜尽心尽力谋划,他就算能离开王府,恐怕也无法人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太远。如何从左右两支龙骧军的眼皮子底下逃出长平和平阳两座重兵把守的重城,这就是一个大问题。

    “王爷您不必担心,奴婢在太平县都安排好了,保证您一路顺顺当当的。”小喜的话向来都多,以往永瑞亲王并不怎么重用他,就怕他一个没注意将要紧消息给无意中透露出去。

    永瑞亲王眸光微闪,低声道:“小喜,有劳你为本王谋划一切。你跟着本王多年,本王从来都不曾重用过你,你对本王却依旧忠心不二,本王很欣慰。你放心,本王若有以后,必重重赏你!”

    这种空头许诺惠而不费,却能收买人心,何乐而不为呢?

第三十二章 大乌鸦唱丧歌

    小喜欢欢喜喜地应了,他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前面带路,每遇岔路便停下脚步按照从内卫秘密仓库抄出的通道指示图仔细分辨正确方向。

    永瑞亲王则紧紧跟在小喜身后,一双如鹰隼般的厉目时而关注小喜的动静,时而查看地下通道四处。忽然,他瞳仁紧缩成针尖大小,刹那就汗湿重衣。

    原来,就在此时小喜停留的岔道口,永瑞亲王忽然发现在极不引人注意的一处阴暗拐角,扔着一小缕几乎与泥土地面颜色毫无二致的布条。他绝不相信,五十多年前开挖以后从来没有使用过的地道里,会存在一看便知还不曾朽腐的布匹。

    抬眼看向小喜的背影,永瑞亲王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机。不管是小喜背叛了他,还是小喜办事不力,这个人恐怕都不能再相信也不能再留了。

    不过,永瑞亲王没有冒冒然有所行动。他假装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滑倒在地,手撑地面起身的同时便将那缕布条握在了掌心。手指轻轻摩挲布条,他闭了闭眼,心中有所决定。

    小喜听得动静回头来看,急忙去扶他,他摆摆手道:“不用管本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你继续。”

    小喜同情的看着自家养尊处优的主子,喃喃道:“这段时间您可瘦了好多,连脚下都虚了。”他吸吸鼻子,赶紧回头对着手里的纸张仔细分析接下来要走的岔道究竟是哪一条。

    永瑞亲王站到小喜身后,状似好奇地问:“你是如何找出正确道路的?”小喜语速飞快却尽量详细地告诉了他怎么判断正确方向。他听得格外认真,直到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他才闭上嘴,末了还道,“下一个岔道口,本王亲自来找正确方向。”

    小喜痛快地答应了,不见丝毫勉强。永瑞亲王见他如此坦荡,心里又有几分迟疑。主仆俩一起商议,共同确定了正确方向。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又见到一处岔道口,永瑞亲王琢磨了片刻便定下一个方向。再让小喜来判断。

    小喜经验多些。他很快就得出答案,对永瑞亲王挑大拇指赞道:“王爷您真厉害,这么快就找对方向了。”他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奴婢起先都走错了岔口。咱们回了三次头。王爷您可千万别怪罪!”要不是这一路下来觉得王爷不像传言里那么严苛。他才不敢老实交待呢。

    永瑞亲王笑眯眯地说:“本王不怪罪。你也是第一次来,难免会走错。咱们抓紧时间走吧。”然而小喜刚一转身,他便小心避开了火光照射范围。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用力地捅进了小喜后心,手腕还坚定地转了两转。

    小喜脸上尚且凝固着一丝笑意,喉中呃呃作响,艰难地向后方扭动脖子。永瑞亲王把他放倒在地上,他眼里满是困惑。

    “让你死个明白。”永瑞亲王将手指缝里夹着的布条扔到小喜瞪得老大的双眼上,冷漠地说,“五十多年都没有使用过的地道,怎么会出现保存如此完好的布料?小喜,不管是你背叛了本王,还是你办事不力出了纰漏,你都该死!”

    小喜喉中不再有声音,缓缓闭上眼睛,至死脸上都犹有笑意。永瑞亲王没有停留,取出小喜怀里藏着的那份指示图,捡起火把,独自在地下通道里摸索。

    他这个人,以往圣祖评过“类父”,他的好四哥前祥王则毫不客气地骂他“天下无人不疑”。是,永瑞亲王承认,他的确多疑,也许他杀了对他最为忠诚的下属,但他不后悔。

    永瑞亲王背着的包袱里装着足够三天使用的食物和清水,再加上小喜的背囊,他有信心在饿死渴死之前寻到出路。这条地下通道的出口直接就是清凉山山脚下的小树林,只要不迷路,完全可以避开可能会存在的追兵。

    只是独自一人在漆黑的地下通道行走,似乎看不见出口,也找不回来路,永瑞亲王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孤独。火把的光亮只够照着他身周数尺之地,他面对未知有一刹那的畏惧,但很快便抛开这丝怯懦,勇敢地走下去。

    哪怕死在逃亡路上,也好过被当成猪羊圈禁起来等待屠刀落下。永瑞亲王咬紧牙关,小心计算着饮食,仔细分辨岔路口,节约火把的照明,他相信他有大毅力大勇气大运气,他一定会成功!

    他从清凉山脚下的一片小树林草坡地洞里爬出来时,已经过去了五天。他摸出怀表,就着夜晚淡如清水的月光确认了时间。仰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真想放开嗓子大喊几声以发泄这几天的种种郁躁情绪。

    但他没有,他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警惕地观察四周情况。真好,又是夜晚。他侧耳倾听,小树林里偶尔会响起夜鸟叽叽咕咕的声音,四下里还算安静。

    永瑞亲王悄悄松了口气,接下来的路更要小心。独自出逃,他将所有明面上的人手都留在府里掩人耳目。但在外面,他还有一些忠诚部属。只要联系上他们,他的安全就会有更大的保障。

    胡乱吃了几口干饼就水,永瑞亲王拔出匕首握在手里,慢慢向这片小树林的外面走去。他的脚步放得很轻,似乎害怕惊动了那几只夜鸟。只是不想,在他就要走出树林时,还是有一只鸟儿发出了刺耳的嘎嘎声。

    永瑞亲王的脚步顿住,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只颜色几乎与黑夜等同的大乌鸦正悄然站立一株矮树枝头,歪着脑袋看他。同样黑漆漆乌沉沉的一双鸟眼,透着有些不正常的冷漠。这种眼神,令他想起等待啄食死尸的秃鹫,让他觉得十分不祥。

    真是晦气!他心想。

    嘎嘎嘎。乌鸦又大声叫起来,同时振动翅膀打算飞起。

    永瑞亲王手一挥,藏在袖中的手弩向乌鸦射出一支短箭。他本以为,以他的腕力和眼力,要杀死这只不祥的鸟儿轻而易举。却不料,大乌鸦猛然扇动翅膀,陡然加快了飞行速度,于间不容发之时巧妙地躲开了箭支。

    不仅如此,这只大乌鸦飞行时专门往树叶里钻,在静谧的夜里闹出极大的动静。永瑞亲王心沉谷底,当机立断改变方向掉头向小树林的另一端狂奔。

    他身手不错,起码能排入人榜前十位之列。尤其是轻身功夫,他曾经下过苦功。然而无论他跑到哪里,很快都会听见大同小异的嘎嘎刺耳乌鸦叫声。

    永瑞亲王不认为自己误入了乌鸦巢穴,这些不祥的扁毛畜生根本就是有人蓄养的。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返回去把小喜再重新杀死一次。这个该死的奴婢,要么背叛要么泄露了机密,都罪该万死。

    他突然停下脚步,只见清亮月色里,五个矫健身影在半空飞翔,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嘎嘎叫声。但四处只闻这仿佛丧歌般的可恶声音,却看不见人影。

    难不成这些畜生只是在示警?他忽然又生出了许多希望,更加卖力奔跑。似乎他的猜测是真的,虽然乌鸦们一直尾随着他不曾远离,但始终都没有追兵出现。

    足足狂奔了近一个时辰,永瑞亲王进入了清凉山内。他早就将清凉山的地形背得滚瓜烂熟,也早已经在某个地方埋伏下一支人马。人虽不多,但都是高手。将这些人召集在一起,就算追兵到了也有抵抗之力,至不济还能给他赢得更多逃跑时间。

    抖手弹出一支响箭,他发出了约定信号。两害相权取其轻,反正那些乌鸦时刻给追兵预示方向,再多这支响箭也无所谓。他没有坐以待毙,向着埋伏下救兵的方向搏命逃窜。

    但,一路仍然不见人影。没有追兵,也没有救兵。只有那五只不停嘎嘎乱叫的大乌鸦如影随形。这是怎么回事?永瑞亲王心中惊疑不定,实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若是那些属下也背叛了自己……他心中剧震,立时迟疑起来,竟拿不定主意还要不要往既定的方向逃下去。思前想后、左右踌躇、举棋不定,再等他有所决定,却已经晚了。

    就在他的左前方,有个幽幽的声音从飒飒冷风里冒出来,轻轻问道:“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滋味不好受吧?永瑞亲王殿下。”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声音,永瑞亲王居然产生了一种轻松情绪。他宁愿摆明车马斗个生死,也不想再品尝被万般猜疑折磨的滋味。“是谁?出来!”他沉声喝斥。

    “是谁?”那幽冷声音笑了笑,慢吞吞地说,“益利城军需官霍青,永瑞殿下您还记得吗?”

    永瑞亲王双眼微眯,片刻后吐出一个名字:“霍去疾!”

    “哈!”那幽冷声音的主人缓缓从一块大石后面走出来,脸罩寒霜,“原来您一直将微臣挂在心上,微臣真是受宠若惊!”

    这人正是霍去疾,从他身后慢慢闪出二十多个身影,木愚抱刀站在他身旁。他们在此处等待的时间超出了预计,几乎以为永瑞亲王死在了秘密通道里。到底还是等到了。

第三十三章 报应不爽

    四下环视,永瑞亲王耸耸鼻子,似乎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围追堵截,如果说是霍去疾的故意安排那就说得通了。看来,有些事情已经被翻了出来。

    那年,永瑞亲王还是瑞王,大周暴发大雪灾,玉松公主替圣祖分忧,想出了募集善款和慈善拍卖的招数弄到了好大一笔钱。这笔钱,不知令多少人眼红。瑞王伸了手,禄郡王伸了手,就连行事最虚伪的泰王也实在忍不住,坐视和王悄悄打了小主意。

    当时的兵部裘尚书,是瑞王的外祖父林大学士的门生,也是瑞王的鼎力支持者。在裘尚书及其心腹的运作下,以发往镇北军益利城、苍山城和黑水城共三万四千守军的过冬棉衣以次充好的方式,瑞王得到了一笔钱,用于拢络武林高手和武装死士。

    但没想到,益利城军需官霍青竟然打算向镇北军大都督揭发此事。也不光是这件事,霍青手里还保存有一本秘密帐本,记载着数起出问题军备的帐目。他打算将这帐本一同交到大都督府。

    所以,霍青死了,霍青的妻子、长子和幼女都死了,只剩下一个突然外出玩耍的二子霍去疾。于是便有了那场千里追拿。霍去疾真是幸运,一路上如有神助,总是能躲过追兵。最后几乎要成功拿下他了还居然让他避入太平皇庄,得到玉松公主的庇护不说,还借玉松公主的势报了一部份血仇。

    若非裘尚书当机立断丢卒保帅。又有诚敬夫人和林家努力周旋,再加上永瑞亲王的好四哥前祥王户部事发,他奉旨办差非常卖力气,他真有可能给好四哥做伴去。但到底纸包不住火,这事儿终究还是被如今靠着玉松公主青云直上的霍去疾查个清楚。

    在没有拿到帐本之前,永瑞亲王不打算弄死霍去疾。他的追兵就是如同猫戏老鼠一般故意煎熬着霍去疾的心神,要将此人弄成废物。没想到一报还一报,真是报应不爽,如今他也尝到了被人戏耍的滋味。

    打量面前这些与自己收罗的武林高手差不多精气神的追兵,永瑞亲王慢慢吐出一口长气。夷然不惧道:“本王要见辅国公主。”

    “放心!虽然我很想亲手杀了您以慰家人在天之灵。但您对公主殿下还有一点用处,我保证您不会死得,”霍去疾一字一顿地说,“畅、快、淋、漓!”

    永瑞亲王哈哈一声朗笑。神态间仍有睥睨之色。傲然喝问:“就凭你?!”

    霍去疾平静回道:“就凭我!”

    “本王拭目以待!”永瑞亲王大大咧咧就地坐下。手一伸,“酒来肉来,本王饿了渴了。歇歇再走!”

    霍去疾失笑,目光一闪。木愚摇摇头,潇洒挥手:“真是不知所谓!打晕!拖走!”

    永瑞亲王勃然变色,厉声斥道:“尔敢……”最后一字只吐出模糊字音,他便觉后脑剧痛,刹时失去意识。

    霍去疾慢慢踱到永瑞亲王跟前,低头俯视这个从前自己只能仰视的天潢贵胄,低声道:“这天下以后定然会是公主殿下的天下!你说,我们有什么不敢?”

    除去昏迷的永瑞亲王,其余所有人都听见了霍去疾状似无意的喃喃自语,但众人仿佛都没长耳朵,脸上神色纹丝不动。木愚甚至还轻轻地笑起来,指挥人手给永瑞亲王喂下足够昏迷数日的药丸,再将人抬到隐藏在暗处的马车里。

    圆满完成任务,收队回庄!

    待永瑞亲王再度醒来,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囚禁他的人并没有亏待他,他身下的床铺柔软舒适,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安神香的好闻味儿,房中摆设也非常华丽精美。只有一样,当他试图起身,却手软脚软没有半分力气。

    “睡得不错?”有人听到了动静,说着话走过来。

    永瑞亲王一怔,这个声音他听着十分耳熟,但他万万没想到会再度听见这个人的声音。他艰难地转动脖子,却还是这个人自己走到了他床边俯身看他,他才与这人面对面。他吃惊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惊呼:“四哥?”

    永瑞亲王的好四哥就是被废为庶人的祥王,二人一母同胞。但在户部挪款案中,永瑞亲王果断揭发了祥王火烧户部帐册仓库以图毁灭证据的罪行,还是他奉旨查抄了祥王府。

    他曾经以为,他的大义灭亲之举赢得了圣祖对他的宽宥。圣祖后来还委任他监国,仍对他宠信有加。但这段时间被幽禁,他仔细反思过往,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了。

    连亲兄弟都能出卖以保全自身,他这般凉薄无情的心性,圣祖难道不担心他继位以后把别的兄弟姐妹杀个一干二净?恐怕就是从那时起,圣祖明着对他和他的亲信多加抬举,暗地里却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痴心妄想的他自投罗网。

    不光是他,永瑞亲王隐隐猜知,包括禄亲王和永泰亲王在内,圣祖应该都有一系列举措,以应对他们这些注定对小皇帝无法服首贴耳称臣的皇叔。尤其是他的好八哥,圣祖的手段只怕更阴狠更毒辣。哈,吾道不孤矣!

    此时突然看见前祥王,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永瑞亲王心里要说半分感触没有是不可能的,尤其现在二人的母妃死得不明不白,他又落入了辅国公主手里,前途堪忧……咦?他的脑子似乎迟钝了不少,现在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他不是被霍去疾给捉住了,怎么第一个看见的人会是他的好四哥?

    “惊讶吧?”祥郡王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认真端详他这个好弟弟的面容,自嘲道,“本王关了没几年,却老了快有十岁。十弟,你倒还是年轻有为啊!”

    好四哥确实苍老了许多,发色灰白、双眼无神,人也瘦得厉害,腰背都佝偻起来,再不复当年富贵雍容的皇子面相。但是,永瑞亲王的注意力被两个字眼牢牢吸引,吃力地问:“本王?四哥……你起复了?”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是啊!三天前,蒙太皇太后开恩下旨,”祥郡王神情恭敬地向着南边拱了拱手,再继续道,“本王阖府被解除了幽禁,且册封本王为郡王,一应待遇皆从优。”

    “为什么?”永瑞亲王的脑袋很沉,他努力想分析原因,却只能得到一团糨糊。他忽觉不妙。

    “这还是托了你的福,十弟。”祥郡王笑起来,眼里却冷冷地满是寒霜,“若非十弟你突然在府里发了疯,嚷嚷出几年前户部帐册库房失火一事是你栽脏陷害本王,本王又怎能重见天日?对了,还有那件被查抄出来的穿旧了的太子大服,也是你夹带进本王府里的。你疯得真好,本王要谢谢你啊!”

    永瑞亲王眨着眼睛,好半天才琢磨透祥郡王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叹了口气,眼睛直直盯着床顶帐幔精美刺绣,低声喃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哈哈哈!”祥郡王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他笑出了眼泪,笑得弯下了腰。

    因为笑得太厉害,他又震天介地咳嗽,直咳得整张脸涨得通红,还呼哧呼哧喘起了粗气。他的幽闭生涯时间虽然不算长,却极大的摧残了他的身体。圣手门的神医说,他这病,要将养好久才能见好。而这一切,都是拜他这位好弟弟所赐啊!

    好半天,祥郡王才缓过神来,慢慢从怀里摸出帕子擦拭嘴角唾沫,讥笑道:“玉松说你是枭雄性子,果然没说错!只许你算计别人,不许别人算计你么?更何况,户部帐目仓库是谁烧的,那件太子大服是怎么回事儿,这个天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但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他干的,说他狗急跳墙。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还有一个人相信他是清白的。这个人虽然痛恨他挪用了户部国库银钱,不耻他的贪婪无度,但这个人于此事之上还是给予了他公正对待。

    祥亲王府被永瑞亲王带人查抄,简直是刮地三尺,使得王府一众妇孺连生计都困难。所有皇子公主宗室贵戚都避之不及,唯有玉松公主和寿亲王给祥王府送去了钱粮。被封为义国公的祥王世子出质楚国,玉松公主和寿亲王也赠送了程仪。

    祥王妃苦苦恳求了诚敬夫人好几次,诚敬夫人才去求了圣祖,祥王妃才得已在祥王诞辰之日进入宗室局圈禁处给他送些吃食用具。临走前,祥王妃低声告诉祥王,玉松公主知道火烧户部一事并非祥王所为。这话,是从寿王嘴里无意中掉出来的。

    祥王便知,他定然还有重见天日之时。但只要他的好弟弟还受圣祖宠信,他便只能继续关着。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了圣祖大行、小皇帝继位,有人悄悄给他送信息,告知他外面的局势,他死寂的心便慢慢活了过来。

第三十四章 愿来生不入帝王家

    终于,祥郡王等来了一纸圣旨。他虽然确实挪用了户部库银,但户部失火一案和私藏太子大服之罪他确实是被陷害的。

    只因永瑞亲王突然疯癫,跑出亲王府满大街地嚷嚷出许多事情,太皇太后便严令刑部重新侦查此案。刑部雷厉风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惊人速度找到了若干有力证据,给祥郡王平了反。

    但祥郡王到底还有挪用库银之罪,太皇太后便只是册了他为郡王,重新给了祥郡王女眷们诰封,他重新回到了太宁城的皇族权力圈子。太皇太后召见了他和王妃,对他们夫妻好一番温言安抚,还许诺若有可能会让义郡王回大周,让他们一家人团聚。

    祥郡王不傻,他知道是谁在背后使了力气。他和玉松公主并没有多少兄妹感情,但玉松公主愿意帮他,他就必须领这个情。他也明白,肯定是玉松公主有要用到他的地方。他原本不解,直到他秘密乔装来到太平皇庄,见到了昏睡不醒的永瑞亲王。

    当年户部库房失火一案,确实是永瑞亲王栽脏陷害亲哥哥,以求转移圣祖目光为自己赢得摆平益利城霍家灭门案的时间,那件太子大服也是他扔进祥王府的。

    永瑞亲王只怪天时不站在两兄弟这边,偏偏是他们这对亲兄弟同时出了事。他也经历了痛苦的思考过程,但反复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选择了所谓的“大义灭亲”。

    他当然明白自己那事干得确实不地道,苦笑两声道:“四哥,是弟弟对不住你。弟弟也不求你原谅,只求你能给弟弟一句明白话,弟弟还有没有活路?”

    祥郡王面无表情地说:“就在你逃走的当夜,内卫在那处秘密地道附近拿住了舅舅。你不仁,本王却还念着几分兄弟情。本王会去求太皇太后,保弟妹们和侄儿侄女们不死,林家上下三百余口本王也会尽力保全。母妃毒杀圣祖贤妃,这事儿我是知道的,母妃死得不冤。你也别怪四哥没想着给母妃报仇血恨,一命还一命,报应不爽。不过你和舅舅这两条命,就别想着再留下了。”

    永瑞亲王笑笑说道:“弟弟和舅舅都死了,弟弟和林府的所有人脉势力自然就由四哥你接掌。辅国公主不愧是圣祖跟前长大的厉害人物,当真好算计!可是四哥,你就这般甘心被她利用?”

    “本王被关了几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本王这样的性情,便是坐了大周江山,恐怕也不是臣民之福。”祥郡王因病痛缠身导致双眼无神,但他此时看着永瑞亲王的目光却格外透亮澄澈。

    他神情安祥,心态是从逆境爬起之后的真正大彻大悟。他咳了两声,继续道:“本王性喜奢华,对财货确实有常人难及的热切占有欲望。但本王还是一个人,还有人性,懂得知恩图报。既然是辅国殿下救了本王出苦海,本王为她效力又如何呢?”

    “可是你呢?你干出的事儿还是人能干出来的吗?你怎能自私至此?”祥郡王的语气变得异常冷漠,声声质问,“十弟,你的心当真是石头做的?你独自逃跑之前,有没有想过弟妹们和侄儿侄女们?有没有想过林家上下几百口人?至于因汕侯和海州刺史放纵扶余岛海盗上岸而惨被荼毒的百姓,你更加不放在心上罢?!你心性这般狠毒,为成事无所不用其极,即便本王是你的亲哥哥,也不想你来当皇帝!”

    “原来连海州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永瑞亲王居然还笑得出来,费力地连连点头,叹道,“本王输得不冤!”

    “好教你死个明白。”祥郡王站起身,厌恶地俯视他曾经呵护着长大的幼弟,抛下一句话之后转身便走,“辅国殿下便是监国金龙使!你该不会不懂监国的意思吧?”

    永瑞亲王双眼圆瞪,片刻失笑。他目送祥郡王的背影消失,缓缓阖上双眼。不管他愿不愿意接受,他这一生恐怕真的要走向了尽头。

    无毒不丈夫,欲成大事当然要摒弃一些身为人的良知,自然显得不择手段。他知道,他确实辜负了许多人,但他丝毫不悔。若有来生,若遇同样的选择,他也许还会做出一模一样的决定。除非……他在心里默默道,但愿来生不入帝王家。

    三日后,太平皇庄的永瑞亲王死于三日断肠散之毒,死前每时每刻都倍受剧毒折磨。而同一天,太宁城永瑞亲王府里的疯王爷同样误食王府女眷用来保持容颜不老的砒霜而死。

    吏部尚书林之玄在前往永瑞亲王府探视疯王的路上,被一匹突然而至的惊马伤及脏腑,送医后百般救治却还是一命呜呼。

    因永瑞亲王疯后嚷出不少他曾经犯下的罪孽,朝堂之上对他是否还要严加惩处多有争执。最后还是带病上朝的祥郡王当堂伏地痛哭哀求能从轻发落已逝之人,太皇太后怜悯他被冤圈禁多年,最终允他之请。

    永瑞亲王只是被剥夺“永”字尊号,降为瑞国公,以国公葬仪入土为安。瑞国公世子再降一级继承了爵位,是为瑞侯。祥郡王病体缠身,没有出现在瑞国公的葬礼之上,只让在小皇帝登基之时被封为男爵的嫡幼子代为吊唁。

    倒是林尚书,虽然是永瑞亲王一党,但并没有查出多少助纣为虐之事。朝臣们私下议论这位林尚书不愧是两朝元老林大学士之子,即便为永瑞亲王臂膀,却深得明哲保身之道。

    所以,林尚书死后还被赐以“文清”美谥。太皇太后仁慈,不忍林家就此家道中落,而朝臣们也念及林大学士在世时的才能品德,经辅臣们一致同意,恩准林尚书的长庶弟晋为伯爵,封号为“嘉”。

    至此,永瑞亲王因疯癫而闹出的这许多事体,总算落下帷幕。朝臣们还以为能歇一口气,养足了精神再来为了林尚书死后空出的吏部尚书之位苦心争夺,第二天便又出了大事。

    春日多雨,这日凌晨的雨势更有倾盆之势,太宁城的城门还未曾开启,便提前用吊篮将一位从海州昼夜不停赶到京城报信的信使送入城中。这人给小皇帝和朝臣们带来一个大不幸的消息。

    彼时,武令媺正乘坐凤辇前往宫中上早朝。金生水急急入内向她禀道:“海州信使入宫了。”

    武令媺正抓紧时间用早膳,闻言只是执箸的手略一停顿,便淡然道:“也该到了。”

    凤辇随即加快了速度,一柱香之后,武令媺便坐到了乾宁殿第三重玉阶之上她的八龙金座里。她此时的身份,是永寿亲王的辅臣代言人。这天,阔别数日的小皇帝也终于上朝了。

    其实早几天之前,太医便向太皇太后报备说小皇帝的高热已退,身体恢复得很好。但太皇太后极其关心小皇帝的健康,因顾虑小皇帝年幼,唯恐这场高热导致他的身体底子从此变差,便多次叮嘱太医让小皇帝再好生将养几日,务必要调养得不出一丝半点差错才好。

    就为了病中小皇帝还与淳妃彻夜抚琴弄曲、品鉴诗词,太皇太后将淳妃召到坤熹宫好一顿教训,责斥她根本不将小皇帝的健康放在心上,小小年纪便行狐媚之举以稳固圣宠,罔顾了小皇帝对她的一片挚爱之情。

    为此,太皇太后将淳妃降为淳贵嫔,迁往后宫禁苑居住,还令她禁足一个月,抄写一千遍佛经为小皇帝祈福。小皇帝闻讯急得不得了,只是尚在病中,就写了书信给太皇太后为淳妃求情。

    太皇太后回他道,后宫妃嫔集皇帝宠爱于一身便是集后宫怨怼于一身。此时调教淳贵嫔,其实是为了她日后在后宫更好的立足。小皇帝无言以对,只能独自伤心。

    同时,长青殿总管太监小林子服侍主子不力,被押到长青殿面前长廊内,当着所有长青殿宫人的面施以二十杖刑,发落至夜香局倒夜香三个月。小皇帝对此保持了沉默。

    此时坐在高高的龙座之上,小皇帝竟然觉得有重见天日之感。他真的害怕,趁着他这场自作聪明的高热,某些人会就此将他困在长青殿里,再也不让他出现在朝堂之上。

    还好,还好,他又回来了!小皇帝悄悄吁了一口长气。面容努力板得更端肃,眼神努力装得更威严,目光往殿下一扫,他差点惊得从龙座上掉下去。怎么,怎么小皇姑坐到了辅臣那里?

    “病中”那几日,小皇帝心里烦闷不堪,幸好有淳贵嫔这朵解语花柔言软语为他排解忧愤。一天两天过去,他越来越不舍与淳贵嫔分开,也因着某种情绪将朝堂局势排除在了耳朵外面。

    万万没想到,竟然只是几日不上朝,他这位可怕的小皇姑居然就坐到了三重玉阶之上。那么是不是再过几日,她又会重回第六重玉阶她曾经坐过的尊崇之位?再然后……想着想着,小皇帝的脊背上爬满了冷汗,小脸也变得一片煞白。r1152

第三十五章 钦差之议

    格外引人注目的八龙金座高出其余辅臣座位一大截,除了形体小一号,除了少掉一条龙,这张八龙金座与小皇帝的龙座再没有别的分别。尤其是小皇帝发现无论他看向哪儿,这张宽大宝座之上盘旋飞舞的五爪金龙都会扑进他的眼里,刺入他的心中。

    咦,朝堂怎么如此安静?小皇帝有些不知所措,忙慌慌将注视那张金座的目光移开,只见包括小皇姑在内的众朝臣都低眉敛目,唯有亲王堆里他的亲生父亲永泰亲王和叔叔永和亲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没有宣召,不可直视皇帝。小皇帝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一时便很是委屈。小皇姑也就罢了,怎么连父王和王叔也都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这般大胆地盯着自己?

    微微一声轻咳,凤座之上的太皇太后温言询问:“皇上,可是身体还有不适?”

    小皇帝一个激灵,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朕好得很。”

    “那是否可以开始议政?”太皇太后又问。

    小皇帝恍然大悟,原来大家都在等他发话。他心里突然涌起莫名情绪,这种唯我独尊的感觉真的很好。他便威严地看向自己身边新近上任的总管太监,沉声道:“宣吧。”

    那一直泥雕木塑般的总管太监恭敬地打了个千儿,扬起脖子,尖声长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一语打破静默,立刻有人迫不及待地从朝班里扑出,跪倒在地向上首禀告:“微臣兵部尚书谢骏有本启奏吾皇。”

    小皇帝抬抬手,和蔼可亲地说:“谢尚书免礼,有话直言。”

    谢骏异常麻利地站起身,声音沉痛地禀道:“皇上,凌晨时分从海州镇东军送来军情急报。镇东军大都督葛勇志被刺身亡,虎符失踪。此后两日,东海扶余岛海盗王驾驭战舰登陆海州沿岸,万名穷凶极恶的海盗攻上沿岸城镇,大肆烧杀抢掠。海州刺史黄彬反应不及,竟然让海盗一鼓作气接连攻破数处府县,直捣海州州府海门城。海门城失守被海盗占据,甚至一度攻破海州刺史衙门,黄刺史目前生死不知。”

    朝堂大哗。小皇帝瞠目结舌,张大嘴巴直愣愣地瞪着谢骏,耳朵里嗡嗡乱响。多有朝臣在下首悄悄观察小皇帝的表现,见他吓得脸都青白了,不禁心中微叹。

    武将们却像立时被打了鸡血,群情激愤。安绥老将军当先出列,声如洪钟请命:“皇上,微臣愿为大周领兵出征,誓将海盗杀个片甲不留!”

    所有武将都出列请求出兵,小皇帝眼泛泪花,连连点头,一迭声应道:“好好好,朕允了,朕都允了!”又仰天长叹作感激状,“朕有安老帅和各位将军,何愁大周不安?”

    耶?怎么刚才还吵吵闹闹个不停的朝堂又突然安静下来?小皇帝正迷惑不解,却听他身后传出太皇太后平稳而温和的声音:“各位将军请稍安勿燥,用兵乃国之大事,不可轻忽。海州会州驻扎着镇东军四部水师,海州各城尚有城卫戍备军。海盗不过万余,将其驱逐是轻而易举之事。”

    小皇帝一张原本青白交加的小脸刹时涨得通红,低下头去讷讷不敢言,暗自悔恨自己的不沉着,恐怕让朝臣们看了笑话。

    只听曾经在镇东军领过鲨鳍营的安叹卿禀道:“娘娘所言不错。以微臣来看,海门城虽失守,其余府城应该只是惨遭海盗劫掠,城卫戍备军的战力应该还在。只是因为黄刺史生死不知,各府县城卫戍备军只能各自为战,无法聚合成军形成有效战斗力。而海州会州的镇东军四部水师,又因葛大都督身亡,不见虎符调兵,才无法上岸配合城卫戍备军攻击海盗。”

    谢骏又道:“微臣以为,如今最要紧的是,朝廷应派下钦差前往海州督战,以朝廷旨意代替刺史和镇东军掌控军权。先将海盗尽数驱逐乃至消灭,再来追查葛大都督被刺身亡一案的始末以及海州官员的过失。”

    安叹卿又补充道:“微臣还认为,除去钦差之外,还应该委派一位武将暂时统领城卫戍备军作战,统一调配兵力,以求尽快结束战斗,也让遭受海盗荼毒的百姓尽快回复平静生活。”

    谢骏和安叹卿是大周名将,这二位一言一语便轻松地为海州战事定下了基调。太皇太后询问了其余几位辅臣的意思,又见以安老帅为首的朝中武将也没有异议,便果断拍板定论。

    接下来要商议的,便是钦差和这员统军大将的人选。本来安叹卿既擅陆战又擅水战相当合适前往海州领兵,但他身为辅臣,又是负责皇宫戍卫的金甲军大将军,位高权重不说,与万余海盗作战也有些大材小用。

    好在大周擅长陆战的将领随便一抓一大把,倒也不是非安叹卿不可。反而因为大周久无战事,将军们早就闲得发慌,闻听有战事个个踊跃请命,争得面红脖子粗,差点用全武行来决定人选。

    武将们不惧战事,太皇太后深感欣慰,却也有些头疼该派谁去。她便提高声音道:“各位将军都愿意为国效命,哀家非常高兴。还是先把钦差的人选确定下来,再选一位能与钦差两相得宜的将军同去吧。”

    连尚介老大人便颔首道:“如此一来,文武相谐,定能同心协力将海州战事平定。皇上,太皇太后,微臣也想派出刑部干员同赴海州,仔细侦缉葛大都督被刺一案。”

    “不光是刑部,孤认为,内卫也应派员前往调查。”武令媺淡然开口道,“有些事情,没有内应是办不成的。海门城孤曾经听商队下属说起过,拥有海州最为坚固高大的城墙。区区万余海盗,是如何攻破城墙攻入城内的,需得仔细查清楚。”镇东军那边还真是会夸大其词,笔杆子一动,五千余人便成了万人。

    太皇太后点头赞同,又问诸位朝臣:“各位大人,可有适宜任命为钦差的人选推举?还是说有哪一位大人愿意自荐前往?”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抢出朝班,俯地叩首道:“启禀皇上,太皇太后,微臣不才愿以一腔热血为国效死!”

    一见此人,武令媺便冷下脸来,阴恻恻开口道:“郑侍郎,还真是哪里都缺不了你呐!你愿为钦差前往海州?就不怕把老命扔到了海州捡不回来?”

    工部右侍郎郑云阁抬头斜视武令媺,怒目道:“辅国殿下,微臣向皇上和太皇太后请命,干殿下何事?殿下不怕微臣当殿参您僭越之罪吗?”闻言小皇帝的眼睛亮了亮,颇为期待地看着他。

    武令媺勃然大怒,起身指着郑云阁就要痛骂。太皇太后立时喝道:“玉松,坐下!”武令媺虽不甘不愿,但只能依言气鼓鼓地落坐。

    郑云阁再不看武令媺一眼,又对上首的小皇帝和太皇太后磕头禀道:“皇上和太皇太后明鉴,微臣自小在会州长大,对海州各地也极为熟悉。非微臣大言不惭,微臣若为钦差当事半功倍!”

    见此人不提任何参奏事,小皇帝心中不免失望。但因郑云阁乃淳贵嫔的亲叔叔,刚才又与不可一世的小皇姑对上,小皇帝对他的印象真的很好,忍不住再次开口道:“皇祖母,朕认为郑侍郎此言有理。”

    见小皇帝开了口,太皇太后迟疑不决,永泰亲王自亲王堆里起身禀道:“母后在上,儿臣也认为郑大人任钦差于战事有利。”他这一带头,永和亲王自然附言,又有许多官员也同声附合。

    其实郑云阁突然请命要任钦差,永泰亲王有点意外,他向郑家的许诺是吏部尚书之位。对此,他猜测郑家还不想完全倒向自己,所以郑云阁才会抓住机会求任钦差。

    永泰亲王不得不承认,对郑家而言这真是个好机会。海州与会州毗邻,就算郑家顾忌太多不敢把触手过多伸入海州,但要说一点没有是不可能的。

    有地利人和相助,再找一位能力卓越的统兵大将,郑云阁若得了差使,简直就是去捡功劳。甚至,若海州刺史于海盗上岸之事上有罪,郑云阁说不定能从钦差就地转任一州刺史。

    正是因为实在有这种可能,永泰亲王才赶紧出头帮衬。只要一想到能将一位坐拥一州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收入旗下,他便怦然心动,大感快慰。

    但,与郑家不睦的辅国殿下会眼睁睁看着郑云阁如愿以偿?永泰亲王抬眼瞄向三重玉阶之人的那个人。果然见她徐徐起身,向小皇帝和太皇太后行过礼,冷笑看着郑云阁说出了几句话。

    “郑大人一片忠心,自然天日可表。只是孤不得不问郑大人一句,郑家几乎已将会州经营得铁桶一般,这是打算把海州经营成第二个会州了?”武令媺这话可真是太诛心,直刺得郑云阁面色苍白,连连向上首磕头不止,高呼冤枉,连连剖白。

    但永泰亲王暗叹一声,知道郑云阁的打算肯定落了空。有辅国殿下在身后虎视眈眈,哪怕只是为了避嫌,郑氏宗族都不会允许郑云阁去当这个很可能会拖累郑家的钦差。不过这样也好,说不得郑云阁就要彻底倒向他了!r1152

第三十六章 赌约

    乒乓,咣啷,唏哩哗啦。好一首茶碗茶碟砸碎乐。

    永泰亲王示意宫人将摔碎的茶具捡拾干净,笑着安抚道:“郑大人,消消气,不值当!”又吩咐道,“上报茶水司太监,说是本王不小心摔的。”

    气得胸膛起伏不定的郑云阁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宫里摔茶碗实在不敬,赶紧对永泰亲王拱手道谢:“多谢王爷周全!实在惭愧,微臣往日自诩养气功夫到家,却还是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委实是……委实是……唉!欺人太甚啊!”

    “老郑,本王好奇得很呐,你是怎么得罪了那个小娘皮的?”会说出“小娘皮”这种混帐话的也就只有混帐亲王永和殿下了。

    郑云阁方才还气得要死,偏偏被永和亲王这个貌似无心的问题给问得一下子平静下来。他皱着眉头,沉默着走回座椅,一屁股坐下,再一口气灌了一杯茶下肚,这才低声道:“倒不是微臣自己得罪了辅国殿下,而是家兄……”

    永泰亲王嘴角微勾,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永和亲王则猴急猴急地窜到郑云阁身边,还纡尊降贵地亲手给郑云阁倒了茶,笑着直催:“怎么回事?快说快说!”

    这个问题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永泰永和这哥俩不可能真的相信郑家会倒向己方。防人之心不可有,这是至理。

    郑云阁叹了口气,抬眼瞥了老神在在的永泰亲王一眼,心中冷笑,脸上却满是无奈地说:“这事儿,真要论起来还与永泰王爷有些关系。”

    “本王愿闻其详。”永泰亲王和声道。

    可是又沉默了片刻,郑云阁才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问道:“王爷,您可还记得断亭先生?”

    “断亭”二字一出,永泰亲王的脸色便一僵,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虽然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彼时,他的平妃育有嫡长子,正妃也被诊出身怀有孕。某日,一名自称断亭先生的中年男子手执东昌兰真公主的亲笔书信,言道这位断亭先生有些奇异的能力,如果他感兴趣,不妨一听。

    他那时已有夺储之心,礼贤下士的名声在外,多有人投在府中为清客。虽然东昌兰真公主会举荐此人,他有些奇怪,但那时他和这位嫡姐的关系还算融洽,便想着给嫡姐一个面子,即便以后不会重用,也还是亲切接见了这位断亭先生。

    一见面,断亭先生便说出了一番让永泰亲王惊讶又心喜的话。他问,王爷您可知,这世间的祥瑞其实都是有据可查的?又道,王爷您可知,这世间的祥瑞若有时间都能妥善安排出现。

    于是,永泰亲王的嫡次子武赟嗣出生的那日,金锦湖万鳞朝天。不过,那日还会有紫微星独霸中天,这却不在永泰亲王已知范围内。他想弄明白,却晚了。

    因为,断亭先生已经死了。杀人灭口。

    这件事,永泰亲王从始至终亲力亲为,除了断亭先生等已经死了的那些人,就只有他知晓因果。所以此时面对永和亲王困惑且探寻的目光,他没办法解释,也不想解释,略显匆促地摆摆手道:“当然记得。”他不由心惊肉跳,难道郑云阁等郑家众人也知断亭先生帮他干了些什么?

    好在,郑云阁是个极其识趣的人。不管他是不是知道断亭先生的本事,他都没有再揪着这个人说下去,而是话风一转提起了另外两个人,下葬不久的瑞国公和他那个手握乾坤的祥瑞孩儿。

    “……这件事,是东昌兰真公主和瑞国公做下的,也不知东昌兰真公主从哪里寻来的奇人奇方才成的事儿。可是辅国殿下却不知听信了谁人的谗言,竟然一口咬定郑家藏书里有如何制造祥瑞的记载,悄悄打发人来向家兄索要。那时家兄与东昌兰真公主夫妻伉俪,自然不会扯东昌兰真公主的后腿,便婉拒了辅国殿下的要求。”郑云阁苦笑着一摊手,“就这么着,家兄把辅国殿下给得罪了!”

    永和亲王抓耳挠腮,觉得有些糊涂,不解问道:“这又关八哥什么事儿?还有那个什么断亭先生究竟是什么来路?”

    可惜,永泰亲王与郑云阁不约而同将他的问题当成了耳畔风,两人同时长吁短叹,摇头苦笑。永泰亲王心知肚明,郑云阁话中意思就是,辅国殿下不仅怀疑瑞国公制造祥瑞欺君,也同时怀疑了他,所以才会向郑家索要藏书以图证实。

    永和亲王见这俩人都不搭理自己,觉得没趣,撇撇嘴,却也识相地没有再问下去。他又不是真的不知这二人在说什么。哼!

    郑家与辅国公主结怨的始末既然弄清楚了,听着也相当可信。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永泰亲王当着郑云阁的面儿还是慨然表态会为他在朝上说话,隐藏的意思便是决定花力气将他拱上吏部尚书之位。这三人趁着早朝间隙休息时间,好生秘密商议了一番。

    武令媺那边也没闲着,她的休息室里迎来了一个相当意外的客人。当时,她正与祥郡王商量族产的事儿,她有意在自己接任大宗正之后让祥郡王来掌管宗业司。至于祥郡王是否还会有贪婪之举,若这点自信也没有,她就不会把人捞出来了。

    正说着话呢,守在外头的八宝进来禀报,禄亲王到了。

    祥郡王避开,武令媺亲自起身将禄亲王迎进来。这位武将好二哥,做人做事都是直来直往,这次也不例外,坐下还没喝口茶,劈头盖脸便问:“辅国,敢不敢与本王赌一次?”

    武令媺一愣,见禄亲王直直盯着自己,脸色异常严肃,便笑道:“禄王兄这是什么意思?”

    “本王不与你白赌。那年太平皇庄被袭,霍将军被护送回京的路上还遭了军中破空重弩袭杀,本王找到了主使者,手里也有十拿九稳的证据!”禄亲王先把自己的筹码给扔了出来。

    武令媺慢慢在座椅里坐直,平静目光里慢慢多了几分冷酷。

    这件事,她一直放在心里,她想总有一日她能找出那真凶。只是后来诸事繁杂,她几乎没时间好好去调查。没想到,居然会是禄亲王将答案送到她手里。但可以猜知,禄亲王的这场赌局恐怕不好加入。

    见武令媺迟迟不言,禄亲王又道:“无论这场赌局本王是赢是输,那个人和那些证据,本王都会交给你。你可以放一万个心,绝对是真的。本王不屑于做那些蝇营狗苟的欺瞒之事。”

    “先说说吧,王兄要与孤赌什么。”武令媺开口道。

    “若魏国生乱,本王侧妃的嫡亲兄长能接位,算本王赢。魏王若能保住他的王位,便算本王输。本王若赢了,你去说服太皇太后,让本王就蕃。本王若输了,”禄亲王面无表情地说,“本王就老老实实窝在京里做个闲散亲王。”

    武令媺笑道:“没想到王兄如今说话也说一半留一半。您若是就蕃,难道会当真待在封地循规蹈矩过日子?”

    默然片刻,禄亲王缓缓摇头道:“辅国,在你年幼时,本王兄妹俩都曾经与你结怨。但本王不怕你多心防备,今日推心置腹地与你说几句话。”

    “王兄请讲!”武令媺抬手示意,也非常好奇这位在皇子中算是劫难最多的大将军王会说出什么心里话。

    “本王八岁便上战场,十岁便斩过敌酋首级,本王杀人无算、战功赫赫。但本王从不在诗书经义上放心思,也不懂如何能将国家治理得更好。这些,本王不是不知道。”禄亲王板得死紧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些柔软的裂痕,“母妃和妹妹其实都劝过本王,让本王不要肖想那个位子。因为本王只会打仗。但是……”

    “但是本王不甘心。”禄亲王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座椅扶手,额头也突然蹦起了青筋,低沉的声音里有无法压抑的炽烈的野望,“本王渴望能率军横扫整个天下,让大周君临四野,令天下人都俯首称臣。本王想当皇帝,就想打下一座大大的江山让列祖列宗在地下也能欣慰武氏后继有人!”

    这个战争狂人!武令媺不动声色地在心里腹诽,却也承认相比起对皇位同样渴望的瑞国公、永泰亲王等人,她倒是更为欣赏禄亲王的做派。不管他性情如何,他确实是大周顶尖的将士之一。他的心愿,可以说是绝大部份大周将领的心愿,也肯定是圣祖陛下的遗愿。

    “那打下大大的江山之后呢?”武令媺悠然发问。

    禄亲王的情绪还有些激动,似乎尚且沉浸于自己远大的理想和宏伟的前程中无法自拔。

    武令媺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他才反应过来,咧嘴笑道:“还当如何?本王总不可能将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让给别人来坐!但本王一定会任贤选能,亲近良臣疏远奸佞,辅助本王治理大周!本王为人孤傲不假,可也分得清轻重!”

    叹了口气,武令媺满脸无奈,低声道:“王兄啊,您这赌约,孤怎么听着,像是在煽动孤支持您篡权夺位啊?!”r1152

第三十七章 男人、女人、皇帝

    禄亲王会坐不住,这在武令媺的预料之内。这位皇兄,原本便不是那种轻易便心甘的性子。这从他没有多过考虑就与某个神秘人物勾搭上,“帮着”乌义在宫里演了一出假死的好戏,他自己则拿到了那封写有他名讳传位遗诏的事儿,能看得出端倪。

    但武令媺没料到的是,他居然会这么大咧咧地来寻自己,还企图说服自己帮他谋朝篡位。这是瞧着瑞国公身死,以为很快就要轮到他了?

    见武令媺一语道破自己话里隐藏的目的,直来直往的禄亲王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明晃晃狡黠的笑容,笑道:“你若是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可以。辅国,本王可以向你保证,若你与我对赌,你的地位不会变。本王可不是小毛孩子,眼皮子浅得惹人发笑。就冲你赚银子的本事,你就应该尽享尊荣。”

    “咱们那位好皇侄,”禄亲王连连冷笑,“不过是些许海盗入寇鸡毛蒜皮般的小战事,可你瞧瞧他方才被吓得那怂样!本王真是不明白,父皇天纵英明,怎么会选了他来坐江山?可见父皇老了老了许是真的有些老糊……”

    武令媺脸色难看,重重将手中茶盏顿在桌上,打断了禄亲王对圣祖的不敬之词,低声道:“王兄,你现在说的话,孤可以相信你。孤对你了解虽不多,倒也知你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见禄亲王露出喜色张口欲言,武令媺抬手制止他想发言的冲动,又摇头道:“但是做了皇帝的你,就不是现在的你了!”

    禄亲王紧紧皱起眉头,诧异问:“为什么这么说?本王活了几十岁,向来都是一口唾沫一口钉,从不食言!”

    “这个天下有三种人,”武令媺举起手,一根一根地掰手指头,“男人,女人,以及皇帝。”

    “不懂。你什么意思?”禄亲王果断摇头。

    “你看看咱们现在的皇上,他还是以前那个天真可爱懂事聪慧的小侄儿吗?”武令媺不好拿圣祖说事儿,便举了眼前的例子。

    禄亲王低头思索,好半天,武令媺点心都吃了三块,他才抬起头,眼神仍然有些茫然地说:“本王有些明白了。”他沉沉地叹了口气,看着武令媺道,“父皇膝下长大的,就是不一样。这样说,”他慢慢站起身,“辅国你是拒绝了本王的赌约?”

    “不!”武令媺拍拍手,也站起来,仰头直视这位高大的便宜兄长,正色道,“我和你赌!你赢了,我帮你说话让你就蕃,但有事情发生我两不相帮。你若真有你说的那天,我将手头所有资源都给你,我离开朝堂过安生日子。你若输了,也不要窝在家里数蛐蛐儿玩,你为我效力!若你能接受,咱们就赌,如何?”

    面色一变,禄亲王死死地盯着武令媺,目光如宝刀刀刃般雪亮锋利。好半响,他才难得的慢吞吞地问道:“辅国,你真是好大的口气!让本王为你效力,你想干什么?”他不提前面那个条件,想来也是知道能让如今掌握重权的武令媺答应两不相帮就已经是极限。他在意的是后者。

    “不想干什么,就想保住自己和身边的所有人而已。”武令媺莞尔一笑,语气有几分俏皮,“孤也和王兄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无论是谁当皇帝,见孤有如此声势,都不会容孤好生过活。孤没有办法,只能让声势更壮一些,壮到不会有任何威胁。”

    “不过咱们若是打了赌,孤自然愿赌服输。你若赢得了天下,孤二话不说退出朝堂,从此再不理事!”她揶揄道,“王兄既有那般远大抱负,想来也不会苛待了孤手下那些能征敢战之士!”

    禄亲王突然大声笑起来,却再无话说,横了武令媺一眼,拔腿就走。在他即将出门之时,武令媺又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二哥,让全天下的人都成为大周的臣民,这是圣祖的遗愿,也是孤的心愿!”

    禄亲王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径自昂然而去。武令媺看着他背影的目光充满了欣赏,这位好二哥的骄傲刻在了骨子里,想让他低头臣服相当艰难。但武令媺实在不忍心大周失去这么一位能征善战的优秀将领,她想保住他,以她自己的方式。

    过去的私怨,那是可以一笑泯恩仇的小节。国之大事,才是如今武令媺真正放在心上的重中之重。

    小皇帝即位,属国——尤其是那些国力强盛的属国会怎么想?大周最大的敌人楚国君臣又会怎么想?更别说国内还有不甘心的某些人、企图争夺更多权力的某些人在蠢蠢欲动。如今的大周,明面上看还算平静,实则已然风雨飘摇。

    一直藏在屏风后面的祥郡王缓缓踱出,微笑道:“放心,二哥一定会答应你的新赌注。他有他的不甘心,也有他的大期盼!”

    “那四哥你呢,你有没有不甘心,有没有大期盼?”武令媺顺嘴问了一句,收回长久望着门口的目光,看向他。

    祥郡王缓缓落坐,仰面朝天盯着宫殿拱顶良久无言。武令媺笑了笑,也没打算他会回答。没想到快到上朝时分,禄郡王忽然道:“要说不甘心,那还真是有。十七妹,如果有可能,是否能让你侄儿从楚国回来?”

    武令媺目光微闪,点头笑道:“四哥放心,此事孤早有安排。誉嗣在楚国为质,虽然没有多少自由,但安全无虞,四哥不必担忧。早则两三个月,晚则半年,孤会让誉嗣回家!”

    祥郡王拱手向武令媺一揖,肃然道:“多谢十七妹周全!为兄如今只盼着一家子安生富贵,不求其它。若说真有什么大期盼,”他瘦削的脸上浮现一缕真诚笑意,缓缓道,“十七妹的大期盼,便是为兄的大期盼!”

    迎着祥郡王不躲不闪坦荡真挚的目光,武令媺郑重点头,同样也许下了自己的承诺:“那么四哥,孤也答应你,只要孤不倒下,你的王府便将永享富贵尊荣!”二人相视一笑,但其实二人都明白,这又何尝不是一场赌局?于祥郡王是,于武令媺也是。

    早朝继续,前往海州督战的钦差和统军大将必须选出。朝臣们看出辅国殿下与永泰亲王似乎不谐,若是推举任何一方的人选,恐怕都要遭到另一方的反对。他们还算有良心,果断推选出一个争议不会很大的人——户部左侍郎王辉祖。

    背后有忠信侯府与武国公府,王辉祖原本可以竞争户部尚书一职。没想到辅臣进京,这个位置提前落在了裴世纬手里。而吏部林尚书新丧,吏部由左右侍郎协同署理,这个天官的职位势必会引发新一波的争夺狂潮,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来的。

    督战海州,看似冒险,操作好了却不失为一个更好的晋身之资。王侍郎闻听举荐,毫不迟疑从朝班出列,慷慨陈辞表态愿意为大周抛头颅洒热血,势要涤荡海疆,还百姓一个清静生活。

    武令媺在心里暗自发笑,什么朝臣举荐,这分明就是趁着早朝休息时刻,王侍郎和他身后的大人物们紧急商讨出来的对策。既得了一个好差使,又可以躲开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要说心眼子,那些武将就真的那么缺吗?

    王侍郎这个人选,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赞同。武令媺不吭声,永泰亲王也没有吭声,小皇帝的意思不重要,太皇太后和辅臣们也觉得王辉祖担任钦差比较合适,最方便的就是统军大将可以轻松决定——忠信侯世子澹台洪当殿请缨,被当殿允准。

    要说忠信侯澹台铮如今是妥妥的三朝元老了,圣祖朝时,安绥老帅的龙骧军大将军就是从他老人家手里接过去的。他如今七十六岁高龄,却顿饮三斤酒餐食五碗饭,身体健朗、老当益壮。

    原本忠信侯在朝堂上的地位与安老帅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他之所以沉寂,与十几年前一段公案有关。

    圣祖自西疆返朝没多久,英亲王便突然被关进了宗室局,亲王府也被重兵把守重重监禁。忠信侯数次求见圣祖想为英亲王求情,却惹怒了重伤在身的圣祖。忠信侯被严旨斥责,下令闭门思过。后来闻听英亲王被杀,忠信侯伤心之余重病一场,缠绵病榻许久。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孝宗和英亲王在忠信侯手下学过功夫。尤其是英亲王,在得到圣祖同意之后,正经八百地摆了拜师酒宴,给忠信侯磕过响头,是忠信侯的关门弟子。

    有话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孝宗待人御下出了名,但凡与他相处过一段时日的人,少有不尊敬他不爱重他不亲近他的。便是辈份为叔叔,年纪实则差不多的英亲王,也向来以他马首是瞻。

    唯独忠信侯澹台铮,比起孝宗,他更喜欢英亲王,说一句当成儿子来养绝不为过。英亲王被安上一个忤逆的罪名被圣祖就这么杀了,真正的原因忠信侯百般打探也无从得知。他如何不知这是圣祖有意为之?于是,他辞去了龙骧军大将军的职务,甚至约束了儿孙的前程,自己则称病不朝,直至如今。r1152

第三十八章 澹台铮与殷少忧

    忠信侯是勋贵中的勋贵,祖上便是大周开国大帝的从龙重臣,立下不世功劳,得封世袭罔替忠信侯。现任忠信侯澹台铮也不差,若没有他领兵作战,光宗时期楚国的侵略步伐就不会那么快止步。

    圣祖继位后也同样重用忠信侯,在抗击楚国的战争中多次委以重任,直到彻底击溃楚国的侵略野心,换来这么多年的安宁日子。战后,忠信侯领了龙骧军大将军一职,忠心耿耿地替圣祖守护着太宁城,直到英亲王忤逆案发生。

    圣祖待老将们还是宽厚的,他并未怪罪忠信侯的故意称病不朝。哪怕此后再也没有宣过忠信侯见驾,忠信侯府众子弟似乎也无意前程,他对忠信侯府的宠眷却从来不绝。甚至,忠信侯府与武国公府的亲事还是圣祖亲自指的婚。

    圣祖驾崩,忠信侯在府里哭得晕过去,也终于入了宫在圣祖灵前结结实实地哭了三日灵。然而当年事,哪怕真的像一块大石沉入了水底,忠信侯却仍然期盼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也不枉英亲王叫他一声师父。

    圣祖朝指望不上,忠信侯自然将希望放在了景泰朝。所以,忠信侯府凭借世子领军清剿海盗之机,重入朝堂。这其中重重曲折,只有那些资历老的朝臣隐约能猜到。

    武令媺不清楚这许多,但她乐见军中又多了几位愿意为大周效死的将领。她也听说过忠信侯府的威名,由衷期盼忠信侯世子能名实两相符,尽快把海盗给剿灭,还百姓清静日子。

    罢了早朝,武令媺将太皇太后送回坤熹宫。因小皇帝没有传召,她便径自出宫回去公主府。刚一登车,八宝便一脸怪异地进来禀报,说是忠信侯往府里递了贴子,要过府看望圣手。

    “忠信侯的脾气还是这么古怪,怎么着也应该是请求觐见您,再来提看望圣手老先生的事吧?”八宝晃晃拂尘嘀咕。

    武令媺向来不看重这些虚礼,闻言便笑道:“你去问问圣手门的神医们,圣手的身体能否见客。若是能,便定下时间给忠信侯府回话。”她可不去得罪这些三朝元老,免得在朝上给自己找不自在。虽然不惧,但会很烦,她没那个时间应付。

    圣手老先生前几日苏醒了一次,自己给自己把了脉,又结合了徒弟们的意见重新给自己开了药方。吃了这些天的药,老人家的精神头明显健旺了许多。从一天清醒一个时辰,到昨天为止已经清醒了两个半时辰,身体真正在好转。

    武令媺事多时间赶,而且也没那么合适每次都能撞见圣手醒着。所以自圣手被她接回府里,她就与他说过两次话。每次都只是短短几句,她便被圣手给赶跑。不知怎么,她总觉得圣手在避着自己,每每瞧着自己的神色里总带着三分的欠疚。

    不光是忠信侯,她府里这位老人家也相当古怪呐!不管了,这让俩老的一起古怪去吧!她此时还不知,这两个老古怪之所以会凑到一起,根源还是在她!

    三日后,公主府临湖客院,圣手居住的小院子里到了一位贵客。这位贵客十几年来第一次踏足府外,第一个登门拜访的对象就是辅国公主,这不知让多少不明真相人士气得晚上睡不着觉。

    其实武令媺根本就没有见着忠信侯澹台铮,人家指明要见圣手老先生,她好歹也是辅国公主,自然不会上赶着去见人。外院总管凡米来恭恭敬敬地将澹台铮送到这座小院门口,见圣手跟前服侍的药童清风将人接了进去,他才离开。

    圣手老爷子独自一个在后院晒太阳,此时正值午后,春日阳光温柔,给老爷子的满头白发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澹台铮一见舒舒服服窝在靠椅里的圣手,一双老眼便微微瞪大,随即嘲笑道:“不是号称神仙中人,怎么也会有这么半死不活的时候?”

    听这口气,这二位便是早就相熟的。圣手懒洋洋地摆摆手,示意澹台铮坐下,唏嘘道:“一辈子老了老了,被个小辈算计,确实丢人呐!”斜着眼看澹台铮,同样嘲讽道,“你呢?不是号称一辈子不出府,怎么还是钻出窝来了?”

    “殷少忧,老夫敬你年岁长,你可不要倚老卖老!”澹台铮虎目一瞪,大模大样在紧邻圣手的靠椅里坐下,挽挽袖子就冲着茶案之上摆着的果子点心下了嘴。一路吃,一路连连点头,貌似赞许,末了还要说句,“老夫走时给带点。”

    殷少忧便是圣手的本名。这个姓氏在当今天下已经极其少见,许多殷姓人家为避免某些麻烦,都改了谐音,譬如英、赢、迎、应等。之所以会这样,只因为被大周大楚等国取代的商帝国皇族便姓殷。

    不屑地连连撇嘴,似乎很看不上澹台铮的吃相,殷少忧从白胡子掩着的嘴里蹦出两个字:“吃货!”待澹台铮发飙之前,又问,“你来见本山人有何事?本山人尚在病中,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瞻仰你的饕餮之态!”

    “我就想知道,承缄到底因何事触怒了圣祖?!”澹台铮咽下满嘴的食物,直勾勾地盯着圣手说,“我清楚你清楚,你不要敷衍我。圣祖在时,我哪怕知道你清楚始末都不敢找你。现在你若是不好好答我,别怪我不客气要对你这个重病号下毒手!”

    武承缄是英亲王的姓名。殷少忧低叹一声,满脸疲惫满目苍凉,轻咳几声之后道:“何必再追究?人,终究是没了!”

    澹台铮冷笑几声道:“别糊弄老夫!你当老夫不知道,人人都道你与孝宗是忘年至交,老夫却知你暗地里待承缄那小子比孝宗还要好得多!你以为老夫没有猜过原因么?老夫只是想从你这里直接得到答案,免得老夫费脑子去想。”

    “那你呢!你又为何更喜欢承缄胜过宗严?”殷少忧不甘示弱,反唇讥道,“你盯着本山人,自有人也盯着你!”

    “承缄活得自在潇洒,与老夫脾性相投。老夫也承认孝宗天纵奇材,但他肩上担子重,脸上笑得再开怀,心里也藏着事,实在憋闷。”澹台铮老脸上满是怀念之色,叹息道,“可惜了!大周若有孝宗和承缄,何至于如今这般牝鸡司晨!”

    “放屁放屁放屁!”殷少忧突然暴怒,一个势头从靠椅里蹦起来,抓起身边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就朝澹台铮给砸过去,一边砸一边嘴里不知用哪国的语言叽哩咕噜乱咒一气。

    澹台铮被一堆果子点心砸了个结实,要不是躲得快,一杯热茶都得浇他满脑袋。他急忙跳起身,绕两张靠椅转圈躲着殷少忧的搏命“追杀”,一边嚷嚷:“糟老头子,你疯啦你疯……唉唷!”却是被装水果的精巧花篮给砸中了鼻梁。

    两个老头子加起来一百七八十岁,却像稚儿一般闹得不可开交,还要小药童清风捣着两条小短腿扬着小短手来拼命拉架。待得两老一小重新立定,都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老爷您要再闹腾下去,俺就禀了公主姐姐,断了您的零嘴儿!还有您这位客人,真是好不知礼数!”清风鼓着小腮帮子气咻咻地扔下狠话出去,将后园的门重新严严实实掩住了。

    “老疯子,别的事不提了。你帮老夫一个忙,老夫在朝上就不与辅国公主为难,如何?”澹台铮也不嫌弃掉地上的果子脏,随便捡起一个在衣襟上胡乱擦擦就塞进嘴里大嚼。

    殷少忧一声冷哼,伸出大拇指虚虚作势按下去,嘲弄道:“不是本山人看笑话,小闺女儿要收拾你们忠信侯府,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难多少!”

    澹台铮一挑花白浓眉,哈哈大笑道:“那就试试?”两个老古怪又剑拔弩张起来,斗鸡似的眼瞪眼互不相让。最终还是澹台铮有求于人,讪笑两声道,“好啦好啦,说说而已!”

    大获全胜的殷少忧傲娇地撇他一个白眼,挥挥手赶苍蝇似的说:“求本山人何事,速速道来,再速速给本山人滚开!”

    澹台铮凑到殷少忧近前,低声问:“云稚姑娘在哪儿?”

    殷少忧诧异看他,也低声问:“你找云稚做甚?”

    澹台铮神神秘秘地凑得更近,与殷少忧头碰头窃窃私语:“有一日晚上,老夫接到承缄一张血书字条,托老夫一定要找到云稚姑娘,要把她当成儿媳妇那样好生照顾……”

    他没看见殷少忧越来越古怪的神色,自顾自地说,“老疯子,你说承缄这是什么意思?老夫知道承缄对云稚姑娘有意,莫不是……”他眼睛一亮,略显激动地说,“云稚姑娘有了承缄的孩儿?珠胎暗结了……”

    “云稚她……”殷少忧打断了澹台铮的话,迎着他充满期待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冷酷无情的字眼,“早就死了!”

    澹台铮失声反问:“死了?”

    殷少忧缓缓点头,神情里也满是无法作假的哀痛。澹台铮呆呆看他,忽然泪如泉涌,悲声大作:“承缄,师父对不住你!”r1152

第三十九章 武承缄和殷云稚

    七十六岁的老将,可以说一生之中流泪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可是单单为了英亲王武承缄,忠信侯澹台铮痛哭了两回。

    “世人都道孝宗惊材绝艳,又有谁知还有一人才华不在孝宗之下,却隐于幕后默默无闻默默奉献,甘愿成为煌煌烈阳之下的萤火之光?”殷少忧声音沙哑,眼里也落下泪来,“澹台,孝宗一死,武承纬若不杀武承缄,这大周的江山还会落入他儿孙手里么?!”武承纬,这是圣祖的名讳。

    一语惊醒梦中人,澹台铮用力抹去脸上泪水,哽咽道:“我不是没猜过是这个原因,没想到还当真因为如此。圣祖他,他也是将承缄当儿子来养的啊!且承缄他……他根本无意帝位!”

    “兄弟,怎么可能真的变成儿子?人心隔肚皮,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叫人放心!”殷少忧冷笑两声,招手示意澹台铮再度靠近,声如蚊蚋与他耳语。澹台铮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竟然反悲为喜,咧开大嘴无声大笑起来。

    “知道就行了,此事万万不可外传!”殷少忧连连告诫,澹台铮拼命点头。他紧紧抿住嘴,向殷少忧拱拱手,匆匆告辞。

    殷少忧疲惫不堪地躺回去,许久,高深莫测地笑。

    当年事,他以为自己知道的差不离,没想到还能从澹台铮这里获悉一些他也不知的秘事。幸好幸好,他那场乱点鸳鸯谱没有成功,否则还真是乱了伦常。他脑门子刹时就沁出了冷汗,连连拍胸脯,甚是后怕。

    静悄悄的后园子,老圣手闭目养神,不过片刻他便睁开眼睛,对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唐锦堂说:“你都听到了?”

    唐锦堂紧紧皱着眉,低声道:“风叔叔告诉我……”

    “如今看来咱们应该都误会了,”老圣手苦着脸,连连摇头,“你爹是云稚的贴身死士,唯云稚之命是从,替孩子的生父背上黑锅绝对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儿。难怪云稚死活要把孩子送到宫里去,她不是在躲你母亲亲,而是害怕孩子的生父一旦暴露,盟里那些长老会对孩子下杀手。”

    云稚,这只是她的名,她同样姓殷。她是商帝国最正统的一支皇族艰难传下来的血脉。她是天一盟的真正主人,她富有四海,麾下也有数量甚是可观的勇武忠诚之士,但她绝不能爱上普天诸国各帝室王室子嗣,更别说生下拥有这样血脉的孩子。

    当年,盟内盛传云稚腹中孩儿的父亲是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亲卫死士唐壹。但彼时年长云稚八岁的唐壹已经成亲,夫妻恩爱不说还有了唐锦堂这个儿子。

    唐壹亲口承认了此事,云稚还唯恐盟内长老处罚唐壹,不顾脸面坦白是她给唐壹下了药才有了一夕欢娱,才会珠胎暗结。这事儿在天一盟闹得极大,说什么的都有。

    唐壹的妻子虽也是天一盟会众,却是西疆苗女寨主,性如烈火、眼里揉不得沙子。若非对唐壹一片情深,她根本不会抛家舍业跟随他浪迹天涯。此事发生后,她嫉恨攻心,一怒之下在云稚的饮食里掺了西疆毒药,而后连夜遁逃,从此不知所踪。

    云稚中毒,命是救回来了,却导致孕期百般不顺,最终早产加难产而死。临终前她嘱托唐壹,一定要寻到圣手老先生,将这个孩子送进宫里。唐壹完成了云稚的托付,在云稚坟前自尽身亡。

    圣手老先生能知道的这些事儿,都是从唐壹那里听来的。唐壹对云稚忠心耿耿,没有云稚的吩咐,他绝对不会将真相说出去。故而包括风铮在内的广大天一盟会众,都认为云稚的那个孩子与唐锦堂同父异母,唐锦堂自己也是这样以为。

    今日,忠信侯澹台铮来访,唐锦堂就在不远处监视动静。以他的功力,将二人的谈话能听得一清二楚。他越听越心惊,澹台铮走后,实在忍不住跳了出来。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非常陈旧的荷包,轻轻抚摸着上面针法笨拙的刺绣,伤感地说:“爹自尽之前,好好陪了我两天,带我各处玩耍,给我买了许多吃食玩具。最后爹让我一定要找到我娘,替他带话给我娘,说他从未辜负她,但他也确实对不起她。”

    “你爹实在是个死脑筋!云稚让他干啥他就干啥!云稚在盟里被宠坏了,啥事都敢干!这么大的事,竟然连我老人家都瞒住了!”老圣手极其恼火,他虽然多年前就离开了天一盟,但论起血缘关系,天一盟里他和云稚是最亲近的。

    “祖训摆在那里,以前也有主上犯戒被严厉处罚。云稚阿姨要保住孩子,不得不行此下策。”唐锦堂叹气道,“难怪云稚阿姨要留下遗书,说游历江湖期间曾经受过英亲王的恩惠,若英亲王遭难,有机会便替他报仇以偿恩情。”

    所以,那年辅国公主被圣祖皇帝认回膝下,天一盟会众便以英亲王旧党的身份,与当时要报仇也要试探圣祖心意的禄王内外勾结在宫里放了一把火,才有了洗月堂失火一案的发生。

    老圣手捻胡须思索,半响方道:“看来,武承纬要杀武承缄,查知他与云稚有私情,恐怕是最主要的原因。毕竟武承缄以武宗严拥趸自居,手下并无多少可用人手。而那时武承纬的伤势极其严重,时时有性命之危。他若驾崩,武承缄如果得了天一盟的助力,他的儿子怎么可能会是武承缄的对手?这江山,可就真的要换一支血脉来坐了。”

    唐锦堂冷笑两声道:“如今这江山,自然要换一支血脉来坐。”

    “你代理盟中事务,那些老不死的可还老实?”圣手上下打量唐锦堂,频频点头。唐氏是殷氏的铁杆死忠,无论国朝尚在还是灭国之后都不离不弃,情谊非比寻常。

    “一人捅一剑,自然就老实了。”唐锦堂轻描淡写,双手轻轻拍了一下腰间悬挂的剑鞘。

    圣手失笑,眯缝起眼睛,喃喃道:“我那个关门小弟子,如今被他姑母给牢牢拢住,恐怕是指望不上了。我老啦,干不动弹啦,圣手门的诸般事务也一起并入天一盟吧!”

    这位老人家当年不满盟中长老行事,毅然离开天一盟独自发展,创下了圣手门,如今也是响当当的江湖大佬。若圣手门重新回归天一盟,毫无疑问必将壮大天一盟的声势。

    而对于已经打算举盟中之力全力支持辅国殿下的唐锦堂来说,任何一分力量都值得争取。有圣手门的加入,天一盟在江湖中的行事更加多了几分底气。

    唐锦堂面有喜色,欣然抱拳施礼道:“如此,锦堂就替殿下谢过老神医了。您好生休养,自有大好日子在后面。锦堂告辞!”待圣手挥挥手,他便离开。

    老圣手独自出神了好一会儿,许久才嘟哝一声:“事到如今,便走一步看一步罢。”招来清风吩咐,“去找凡管事,说本山人要求见辅国公主。”

    小清风脆生生地回道:“方才那位恶客进院时,俺便看见公主姐姐的仪仗往府外去了。凡总管说,皇庄那边有事。”

    “那必定是有大事发生,否则这个节骨眼上,小闺女儿不会冒冒然离府。”老圣手便道,“那就待她回府了再通禀吧。”清风自去传话不提。

    皇庄那边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注定要改变大周乃至全天下军队作战的模式。费了这许久功夫,武令媺任命的太平工坊首席研究员董思安终于拿出了一个重大研究成果。

    霹雳火,开花弹。一经投掷,薄脆铁球便四散开火,炸得靶子四分五裂,周围泥地树木全是弹坑和迸射出去的弹片。其实就是大周版的土炸弹。

    武令媺不顾阻挡,执意亲自查验了试弹结果,非常满意。枪械,暂时是不要想了,她只知外型,曾经也试拆过一支手枪,到底不懂内里构造。仅凭她的几句描述,远远不够。

    所以董思安先试制了土炸弹,还提纯精炼了火药。就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科研成果。武令媺毫不吝啬誉美之词,物质奖励也大方地赐给了一众以董思安为首的研究小团体。

    她当即拍板决定,立刻选扯建立火药工厂和霹雳火工厂,以最快的速度生产出一批可以投入使用的成品。她清楚,大周军队恐怕很快就会需要这玩意儿对敌作战了。

    三日之后,海州事务钦差王辉祖与海州城卫戍备军统领将军澹台洪在乾宁殿拜别了小皇帝和太皇太后,离京向海州进发。护送他们前往的,仅仅是五百名忠信侯府的亲卫家将苍狼骑。

    又五日,武令媺终于等到了秘密钦差连喆勋同样以南越国敏妃给小王子家信的渠道送来的一封密信。

    连喆勋不负所托,在如此之短的时日内竟然被他找到了虎符,同时也查明了镇东军葛大都督被刺之案的真相,果然如同事先所料的那般,是汕侯勾结海盗做下的惊天大案。同时,连喆勋在信中为南越国主沈定峰请功,言道得沈国主大力支持,否则不会这么快见成果。r1152

第四十章 狗血话本

    亡国帝女,当朝亲王,情不知从何而起,一往而情深。

    煌煌烈日,萤火之光,原来是一时瑜亮,到底谁更强。

    “你很好很好,但我就是喜欢他!”

    竟有人看不见烈日灼目,只追寻瞬闪微光。

    终落得,一人求之不得痛苦自伤,一人爱在心中口难开,一人黯然走天涯。

    才有这寂寞深宫自寥落,生死追随期来生。

    以上,文青版《富贵皇华前传》,说的就是武令媺她亲爹亲娘的爱情故事。

    圣手老先生那日就要找武令媺摊牌,免得某个知道一鳞半甲心怀叵测的女人突然闹出事来让她措手不及。但直到送走了钦差队伍,在朝上武令媺也给自己人争取到了应有的待遇,这才有时间来听老圣手讲古。

    当先一句话就差点让武令媺给厥过去,老圣手笑眯眯地好像讲笑话一般地说:“小闺女儿,你不是圣祖的亲生骨肉。”

    难怪这老古怪神神秘秘地一定要到公主府最隐密最安全的地方来,武令媺还抱有一分希望以为他要给自己看什么稀世宝贝,却没料到扔出这么一个深水大炸弹。

    盯着老头儿看了片刻,武令媺微笑道:“继续!”

    “还真是镇定,没有辱没了两朝皇族血脉。”老圣手乐呵呵地捋胡须,神情里不知有多少的自得骄傲。

    两朝皇族血脉?武令媺默默记下,深吸一口气道:“您说是不说?我忙着呢。”

    老圣手莞尔一笑,却提起了另一个人:“说你之前,先讲讲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徒弟武延嗣。”

    也不管武令媺是啥难看表情,他便将孝宗遇苗女、被苗女下蛊毒日渐虚弱、敦庄皇后以明辉淑妃为药人为孝宗传后、明辉淑妃雨夜产子、老圣手趁着给圣祖疗伤的机会带女婴入宫换走了男婴收为关门弟子,这些事情简明但无一遗漏地快速讲了一遍。

    原来武延嗣还有这般曲折离奇甚至无法大白于天下的身世,难怪东昌兰真公主要费尽心机给他安排一个相对来说光明的出身来历。那么,无论是敦庄皇后的所谓遗书还是圣祖承认武延嗣身份的遗诏,恐怕都由这位好皇姐自己创作。

    武令媺脸色还算平静,毕竟这是别人的故事,但眼里的惊骇还是出卖了她紧张不安的情绪。毫无疑问,那个被圣手带入宫中偷龙转凤的女婴就是她!

    “那我的亲生父母究竟是什么人?您又为何说我有两朝皇族血脉?”武令媺的声音在发抖,这是个很要命的问题。

    如若被人查知她不是圣祖之女,下场如何不言而喻。她脑子一警醒,恍然大悟东昌兰真公主对待自己的诡异态度,想来她这位好皇姐定然知道事情的始末。

    “孝宗之所以身中蛊毒,乃是替人受过!”老圣手却答非所问,固执地按照他自己的方式来将那段往事理个清楚。

    “替谁?”武令媺强忍焦躁,给老古怪捧哏。

    “你的亲生父亲,”老圣手叹了口气道,“英亲王武承缄。”

    英亲王武承缄?武令媺默默在心里咀嚼这个尊贵爵位,默默在心里想象那个人的模样。但她当然一无所获,这一世的父母,她从未见过真容。在她心里,圣祖就是她亲爹。

    “圣祖之所以要杀英亲王,原因之一便在于此。”老圣手缓缓摇头,声音幽凉,“那苗女的下毒对象本是英亲王武承缄,却阴差阳错将孝宗认做了他,才导致孝宗中了这世间无药可解的毒中之王。什么忤逆大罪,这只是个莫须有的借口,英亲王是冤死。”

    武令媺默不作声,既没有亲生父亲被冤死的愤慨痛恨,也没有自己认了杀父仇人为父亲的悔恨痛楚。在她那个位面,有句话叫生恩不如养恩重,是圣祖一手养大了她,真心疼爱她,圣祖就是她的亲爹。至于英亲王,那只是她这具身体的血缘父亲而已。

    “但圣祖要杀英亲王,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你母亲,殷云稚。”老圣手并不意外武令媺此时表现出来的冷漠,继续道,“云稚身上流着最纯正的商朝皇族血脉。这一百多年来,殷商皇室残部隐姓埋名,以天一盟的身份对外行事,银子不缺,武力也有。若你爹得了天一盟为助力,在孝宗已薨、圣祖自身性命也难保的情况下,绝对会是大周江山的一大威胁。”

    “倘若只是儿孙的皇位被英亲王这一脉夺走还就罢了,圣祖最担心的是江山再度姓了殷,所以才要斩杀英亲王,以绝后患。”圣手当时对澹台铮那是说一半留一半,云稚的真实身份自然不可能告诉那老头子,免得有后遗症发生。

    “您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因为亲生父亲的死而痛恨父皇?”武令媺冷淡一笑道,“老爷子,说句真心话,这一辈子,我的亲爹只有圣祖。他待我,不管是否有因为孝宗而移情的缘故,但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好。这一点,您应该也能看得出来。”她已明了,圣祖一直以为她是孝宗之女。

    老圣手点点头,叹道:“正因为如此,老头子才想着要劝你。只是你冰雪聪明,也洞悉世情,倒是不必老头子担心了。不过身为人子,还是必须知道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武令媺道:“您请讲,我洗耳恭听。”

    “说起来也是孽缘。”老圣手先把故事定了一个基调,“我殷商遗族祖训,因如今各国瓜分商国的灭国之恨,故而令后人不得与各国皇族王室通婚。哪怕是贩夫走卒,也比身体里有一丝一毫各国宗室血脉之人要强。”

    “云稚身为天一盟天生注定的盟主,要守的规矩比盟中会众更要严格。可这情之一字,完全不讲道理。”说到这里,老圣手的神情恍惚了一瞬,眼神里不由自主便流露出几分哀恸,显然方才的话触及了他的某根情肠。

    默然片刻,老圣手抬袖拭了拭眼角,继续道:“那年云稚在唐锦堂之父唐壹的护送下游历江湖,结识了两个年轻男子。这二人,一个温文儒雅、一个潇洒风趣,俱都生得英俊不凡。云稚当时女扮男装,便与这二人一起行走天下,结下了深厚情谊。她聪明绝顶,很快就发现,这二人看似平等相处,其实不然。”

    “温文的那个是孝宗,潇洒的那个便是英亲王。”武令媺断定,看向老圣手,面无表情道,“不要告诉我,接下来是一女二男的三角恋?更狗血的是,云稚不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孝宗,而是对黯淡无光的英亲王看对了眼。”

    老圣手嘴角胡须抖了两抖,反驳道:“武承缄之才丝毫不逊于孝宗,只是碍于身份,他不能有过多精彩表现。所谓黯淡无光,那是韬光养晦的结果。否则,圣祖何至于忌惮他到要杀他才能放心的地步?”

    武令媺抿了口茶道:“好吧。除了这一点,其余的我都说对了?还真是有够离奇的。那个苗女又为什么要对英亲王下毒?是英亲王的风流债?”她嘴角一撇。

    “那苗女是唐锦堂的亲生母亲妙妙。只因云稚谎称你是她和唐壹之女,妙妙因嫉生恨给云稚下毒。后来许是听说云稚大难未死,妙妙又查知云稚曾经被英亲王舍命相救过,一并恨毒了英亲王,所以对他下了手。没想到她因孝宗对云稚的念念不忘而产生了误会,所以孝宗才会中毒离世。”老圣手自己也觉得这故事离奇曲折,揉着太阳穴,一脸的疲色。

    “真是一本糊涂帐!”武令媺皱着眉问,“云稚为何要撒谎?”

    在她看来,若云稚没有撒谎,妙妙自然不会误会被丈夫背叛。苗女对感情的固守执拗,她早就有所耳闻,知道妙妙会因妒恨攻心下毒手以致于迁怒旁人是一点儿也不奇怪的事情。孝宗若不曾代英亲王受过中了毒,就不会死。他不死,圣祖自然也不会杀了英亲王。所以,根源就在云稚的那一句谎言之上。

    老圣手神色复杂,怜惜地看着武令媺道:“云稚若不谎言相称,你不会有机会来到这个世间。祖训很无情,云稚只是一个弱女子,虽然有盟主的身份,盟内大权却掌握在长老团的手里。她想保住你,才不得不让唐壹背黑锅。因为其余人都经不起查,唯有与她日日在一起贴身护卫的唐壹才不会被长老团怀疑。”

    武令媺低下头,双手交叉紧紧握在了一起。她仿佛能看见,当云稚知晓自己怀了英亲王的孩子时,既喜悦又恐惧的表情。祖训祖训,真是狗屁不如的东西!

    老圣手觑着武令媺的神色,从袖袋里摸出一幅陈旧卷画,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在武令媺面前示意她看。武令媺低头瞧去,刹时一股滚烫热流涌上心头,眼里也一阵酸涩,几乎就要掉下泪来。

    唐锦堂曾和风铮讨论过,除了那双眼睛,武令媺长得并不像云稚。那是因为她更像她的亲生父亲武承缄,也便有几分像圣祖。

    画上两个人,一个坐,一个站。坐在大石上的女子微微仰起玉雪般娇俏可人的脸蛋,一双盈盈秋水大眼睛几乎是放着光地凝视着身边站立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嘴角含着淡漠笑意,双目微阖,修长双手执着一管洞萧,正在吹奏。有风自他身后吹来,将他衣襟吹得猎猎飞舞,少女身上衣饰却宛若静止,纹丝不动。

    这是冬日,白雪皑皑的山之巅。除了冰天雪地,再无其它。然而武令媺却仿佛看见这二人身边有无数烂漫山花在竞相怒放。

    这是她此世的亲生父母唯一留存的一幅双人画。孝宗亲笔。

    良久,一滴泪落在画上,缓缓洇没无踪。r1152

第四十一章 霍去疾出征

    悲摧的魏国又乱了。魏王的异母弟弟偃侯反叛,叛军趁夜在内应的帮助下攻入王宫。魏王不知所踪,生死难测。魏国派在大周的质子代侯拓跋靖哭成泪人,跪在乾宁殿玉阶之下,苦苦哀求宗主国派兵入魏讨伐叛军。

    朝堂上吵成一团。又要派钦差,又要派大将领军出征。哪一派都想争夺更多权利,就差没上演全武行来验一验谁的拳头更硬。

    武令媺却出人意外的沉默,还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头一天,她刚获知身世的真相,还没有完全消化完,这第二天的朝会走神在所难免。那边安国怀睦老亲王已经瞅她好几次了。

    她的反常,其实被许多人看在眼里。这不,永泰亲王联络朝臣,在朝上举荐郑云阁出任吏部尚书,因武令媺一直不表态,辅国一派便显得冷清许多。

    永泰永和二王及其党羽骤然活跃,郑家人也接连发力,又有小皇帝不断敲边鼓,禄亲王也时不时搭两句话表态支持。太皇太后与几位辅臣见此情势,又瞧着武令媺似乎有退让的迹象,便勉强同意郑云阁代任吏部尚书先。

    早朝间隙休息时分,连老大人便问武令媺为何退让。武令媺叹了口气道:“海州事还未平定,魏国又生乱子,孤唯恐镇南军有异动,实在不想将精力过多放在朝争之上。八哥想给郑家争天官之位,便给他罢,只要他能消停下来。”

    她脸上疲色明显,脸颊也消瘦下来。连老大人瞧着有几分心疼,摇头怒道:“咱们内争不断,不知叫属国看了多少笑话儿。偏偏还有些人总是不甘心!禄亲王那边似与永泰永和二王有所议定,咱们得小心。”

    那位好二哥,今日闻听魏国生乱时朝她瞥来的目光可真是意味深长。武令媺淡淡一笑,这才早着呢,急什么。不过,好二哥想与好八哥结成统一战线,那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武令媺摸着额间红痣,懒洋洋地说:“一会儿,孤便奏请母后,让孤的这些好哥哥就蕃去。当然,家小可以先留在京里,毕竟到了封地诸事繁杂,太妃们可怠慢不得。”

    “别人倒罢了,禄亲王若是就蕃……”连老大人紧皱眉头,片刻道,“除非改封地。”禄亲王的封地就在镇南军镇守地界。

    “那是自然。”武令媺冷笑道,“不改封地,他们也不会认为这事儿是真的。”再逼一逼,看他们还能出什么妖娥子。

    早朝继续,武令媺一改开始时的沉默作风,当先便上奏,说要仿照南越国主沈定峰的例,给生死不知的魏王一个周朝亲王爵位,以安魏国之心,也表明宗主国的态度。

    她义正词严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偃侯谋逆,日后此人若是高踞魏国大宝,岂不叫天下人都有样学样?”

    那日连喆勋送来密信,言称得南越沈定峰极多帮助。武令媺便以海盗啸聚扶余岛对大周沿海诸州虎视眈眈的理由,上了奏章给沈定峰加封,目的是让其派出一支海军配合镇东军水师替大周扫荡周边海域。

    太皇太后与辅臣们便商定,给沈定峰封了大周越亲王,并令其派兵协助清理海盗。今日武令媺提出给魏王封号,朝中上下并未表示反对。毕竟魏王生死不知,还不知有没有命来享受这份尊荣。于是,礼部仿南越之例,给魏王定了大周魏亲王的封号。

    当殿,禄亲王请求领镇南军一部出征前去平定魏国之乱,自然不可能如愿,他便又请求就蕃。这一次,武令媺表示了支持,但也提出要给各位王爷改封地。

    此议一出,永泰永和两位王爷就不干了,找各种理由不就蕃。但禄亲王心心愿愿就是要离开太宁城,从此海阔天空任鸟飞。不用辅国一派再多言,三位王爷就能争得面红耳赤。

    上首,小皇帝的脸色异常难看。他不是蠢蛋,他自然明白,想去封地的禄亲王不会当个老实亲王,不想就蕃的他的好父王好王叔也不会当个老实亲王。他们肖想的,都是他绝对不会放手的东西。譬如皇位,譬如权力。

    三位王爷和他们的拥护者吵得翻天覆地,武令媺这个始作俑者袖手旁观。太皇太后和辅臣们一个头有两个头大,实在没料到众人居然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那边武将堆里,多年来第一次上朝的忠信侯实在受不了了,突然扯着嗓子就嚎起来,一边嚎一边拍大腿哭叫:“先帝啊,圣祖爷啊,您来看看,您这朝堂都成澡堂子啦……”

    老将军年老却体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他又不在乎体面这种东西,当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翻来覆去地喊圣祖快点显灵。那三位王爷只好闭了嘴,摇旗呐喊的朝臣们也赶紧退回朝班,不敢再多言。

    “给老侯爷赐座。”太皇太后疲惫不堪的声音从珠帘后面传出来,安抚道,“老侯爷快快收声,不可在殿前失仪。”

    忠信侯给太皇太后一礼,抽抽答答道:“是老臣失礼了,还请娘娘恕罪。只是老臣实在替圣祖爷难过……”一时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太皇太后眼眶也泛了红。自垂帘听政以来,她小心谨慎,就担心行差踏错误国。凡是国事,她必与大臣们商议之后才敢下定论,就怕辜负了圣祖的临终嘱托。这才多久,她就觉得心力交瘁,难以为继。此时老将军当殿这么一哭,也勾起了她对圣祖的思念,简直悲痛难抑。

    永泰永和二王见状,急忙跪倒请罪。朝中刹时便呼啦啦跪倒一小片,小皇帝眼瞳便是紧缩,心中极不舒服。禄亲王迟疑片刻,也低下头颅,闷声跪倒。

    “你们都是先帝的好儿子,个个胸有丘壑,哀家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管束你们。起身吧,回府好好待着,读几日圣贤书,抄百卷佛经烧给先帝。”太皇太后很快就镇定下来,果断关了三位王爷的禁闭。

    笑话,咆哮乾宁殿,视太皇太后和小皇帝如无物。这要是圣祖当朝,管你是不是当朝亲王,绝对会扒下王袍扔到乾宁殿广场去打板子。什么颜面也没有了。

    三位王爷也知方才失态之下确实有不敬之嫌,旁边监殿御史虎视眈眈,他们也需要回去商议对策,便顺水推舟认了这惩罚。赶跑了这三根搅屎棍,早朝商议的重点再度落到派谁前往魏国平乱一事之上。

    这次,金甲军大将军安叹卿出列,举荐了一个人,让众人都非常意外。他道:“……霍去疾在微臣府中学习兵马战策,如今已有小成,微臣愿举荐他前往魏国平乱。一则他实在是不可多得的领军之材,说句不敬辅国殿下的话,他担任公主府的亲军统领实在是大材小用;二则,魏国代侯乃辅国殿下府中属官,若是霍去疾领军,必能与代侯文武相谐,于战事有利。”

    武令媺看了眼安叹卿,不太明白他的真正意图。自圣祖大行那晚,他莫明其妙问了自己有关监国金龙印的事儿以后,二人之间便再也没有交集,只是朝上朝下点头的交情。难道他当真是爱惜霍去疾的才华,才加以举荐?

    太皇太后便询问:“玉松,霍将军是你府上的人,你如何说?”

    还真是不好推脱,毕竟这事儿权衡一番利弊,于自己这方还是有利的,总归又多了一员领军大将嘛。武令媺略一犹豫便道:“回母后的话,儿臣素来对霍将军倚重甚深。但国事为重,若他当真适合领军出征,儿臣绝不自私。”

    那边一直苦苦等待回音的魏国代侯拓跋靖急忙出朝班跪请,言称霍将军确实是极好的领军人选。太皇太后与辅臣们再一番商议,便当殿允了安叹卿所奏。到时候,让他拿着圣旨,前往镇南军大都督府调一营兵马,约摸五千人,前往魏国助魏王平叛。

    另外,代侯此时身上有大周辅国公主府正五品官职在身,也不必旁人了,直接委他为钦差,打发他回国。毕竟魏国只是属国,大周没必要派出高官为钦差。就这,代侯已然感激不尽,当殿将额头都磕破了。

    魏国生乱之事已罢,众朝臣想着很快就能退朝,殿中气氛一时便轻松起来。却没想到,忠信侯澹台铮出了朝班,郑重跪倒向上首磕头,大声道:“皇上,太皇太后,老臣甘冒死罪,要给英亲王武承缄喊一句冤枉!”

    此言一出,武令媺浑身便是一激灵,朝堂内却是一片死寂。倒不是忠信侯这话有多么大的威慑力,而是时间相隔太久,几乎没有人还记得大周曾经有过一位英亲王。

    别人还罢了,亲王堆里,永康亲王身子一震,缓缓睁开自他上朝便会保持的瞌睡眼,扭头向忠信侯看过去。恰在此时,忠信侯的目光也远远地向这个方向投来。二人目光一触即分,彼此眼神中却都多了某些东西。

    永康亲王慢腾腾地起身,因身子还虚弱,他一摇一摆地走出朝班,同样跪倒,向上方叩首,恭恭敬敬地道:“母后,儿臣也要为英亲王武承缄喊一句冤枉!”r1152

第四十一章 给英亲王翻案

    一时手快,把章节号给编错了,这是第42章。

    ------

    忠信侯和永康亲王带头给英亲王喊冤,朝堂之上陷入难言的静默。但只是片刻之后,从文武两个朝班里,陆陆续续又有五六人先后出列,当殿为英亲王喊冤。武令媺目瞪口呆,只因她发现,这些人居然全部都是她掌握了名单的玄鹤会中人。

    最后,辅臣当中,安叹卿也同样大礼参拜,声音掷地有声:“臣启皇上,太皇太后,当年英亲王因忤逆被杀,此案确为冤案。臣等证据十足,恳请皇上、太皇太后还英亲王清白,以偿圣祖多年抱憾之愿!”

    这么一折腾,人们终于想起这位英亲王是何许人也。尤其是宗室里,年长的安国怀睦老亲王、长肃亲王等人,都面露怀念之色。他们想起的,不仅是英亲王,还有孝宗。

    小皇帝迟疑片刻,问道:“这英亲王,是谁?”

    “回禀陛下,英亲王与孝宗自小一起长大,虽为叔侄,却情同手足。圣祖同样深爱之,将这个幼弟当成儿子一般教养。”安叹卿回道,“英亲王生母乃光宗瑛贵嫔,他出生时瑛贵嫔难产血崩而亡。因瑛贵嫔是裕和太后的族妹,他便被裕和太后收养。但裕和太后凤体违和,实在无力养育英亲王。半年后,敦庄太后诞下孝宗,圣祖怜爱幼弟,便将其接至府中放在敦庄太后膝下与孝宗一同教养。”

    光宗是圣祖之父,裕和太后为圣祖生母,当时是光宗瑾贵妃。圣祖大行后,小皇帝追尊敦庄皇后为敦庄太后。这些往事,小皇帝凝神细听,倒也理清了头绪,又问:“他为何忤逆圣祖?”

    安叹卿毫不犹豫道:“那是有人陷害!臣等历经多年查证,终于找到证据,足以证明此案为冤案。”

    小皇帝闭上嘴巴,眼里满是疑惑。其实,他最想弄明白的是,事隔十几年,安叹卿这些人为何要给这个英亲王翻案?!他们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忠信侯见小皇帝不说话,上首的太皇太后也诡异地沉默无言,又咧开大嘴哭嚎起来,这次哭的却是孝宗。只听他一边哭,一边将孝宗和英亲王的深厚情谊讲了一遍,还大放厥词孝宗的病之所以一日比一日更重,也有担忧英亲王之故。总而言之,他的意思,若不给英亲王翻案,孝宗都会气得从地下爬出来!

    这事儿,武令媺不好说什么。以她的年纪,对此事一无所知才是正确的。那边安国怀睦老亲王长叹一声,出了朝班对上首躬身施礼道:“皇上,太皇太后,说句不敬的话,孝宗与英亲王都是老臣看着长大的。当年英亲王事发,老臣也颇为惊讶。他向来礼敬圣祖,说是兄长,其实真是当成父辈来敬爱。”

    “既然各位臣工言道有冤,此案不妨一查。老臣知道,这么多年来,圣祖极其想念孝宗还有英亲王。每每与老臣闲话,若提及这二位,圣祖都要感伤良久。还请皇上和太皇太后明鉴。”老亲王神色黯淡,退回座位。长肃亲王略一踌躇,也起身表明可以一查究竟的态度。

    武令媺见状,也道:“难得这么多年过去,尚有人记得英亲王。可见这位王叔为人亲善,颇有可取之处。不管是否冤屈,查一查便明了,也好安各位臣工之心。”

    太皇太后这才应允,因此案涉及宗室皇族,她便吩咐由宗正局和大理寺派员协同查案。忠信侯、永康亲王和安叹卿等人都大喜,连称必会配合。这日的早朝便散了。

    武令媺回了公主府,将霍去疾召来,派他出征的圣旨在她手里,她要亲手交给霍去疾。“没有问过你的意思就答应下来,实在抱歉。镇南军的兵权不好拿到,你自己多加小心。”她将事情讲了一遍,才把圣旨递过去。

    霍去疾接过圣旨,不急着打开来看,先问:“若臣所料不错,您定是将连大人秘密派去海州了吧?”

    文武两位属官首领私交不错,这么多天连喆勋不见踪影,或许可以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霍去疾。武令媺点头道:“日前他已传来密信,已经成功拿到镇东军虎符。只是目前身单力孤,他还要妥善筹谋掌控镇东军。”

    “如果臣能成功分化镇南军,殿下,在您手中就几乎集中了大周一半的兵权,您可想过以后?”霍去疾灼灼目光直视武令媺,态度竟然有些咄咄逼人,“朝堂之上还容得下您吗?”

    武令媺淡淡一笑,慢条斯理道:“容得下,要容;容不下,也要容。孤既然穿上了这身龙袍,坐上了龙座,自然不会轻易离开朝堂。父皇一去,孤只能自己争!”

    霍云疾欣慰地笑了,单膝跪下给武令媺行礼,低声道:“那么,就让臣来做您手中的剑。您指向哪里,臣这把剑就会为您斩杀一切胆敢阻拦您道路的障碍!”

    “你的忠心孤明白,你此去也要安全为上!咱们都还年轻,后路还长!董思安那里有多少霹雳火,都给你带上!以孤之见,这一仗,不仅仅是魏国内乱那么简单。梁国在魏国之侧,恐怕会有所异动。镇南军那边更要警惕!”武令媺轻声道,“魏王,偃侯能当,代侯也能当。你自己看着办吧。”

    军情紧急,三日后,霍去疾与代侯上乾宁殿辞别小皇帝和太皇太后,只领了五百金甲军和一百辅国公主府娃娃兵,摆开钦差仪仗,往镇南军驻守的阳州而去。

    也不知忠信侯、永康亲王和安叹卿等人拿出了什么证据,宗正局专门负责宗室案件查缉的宗人司以及大理寺,半个月后就上奏章言称查出了真相,果然给英亲王翻了案。

    英亲王当年被杀时还尚未成亲,侧妃侍妾什么的也没有。他死了,一府下人也死个干净。也许,这也是能够如此之快给他翻案的缘由。不过是给逝去之人一个尊荣而已,没有碍着还活着的任何人半分利益。

    给英亲王翻案的圣旨,只能在乾宁殿当堂宣读。他复了亲王尊爵,为补偿他多年蒙受的冤屈,太皇太后加恩赐他“长”字尊号,又加谥号“孝懿”。幸好当年英亲王虽被圣祖下旨杀了,到底还是让他葬入了皇陵,否则还得重启灵柩重新入葬。

    东昌兰真公主突然跳出来,说长英亲王的谥号冲撞了懿亲王,实在不祥,闹着要礼部重定谥号。安国怀睦老亲王勃然大怒,责问她“侄儿为尊还是叔叔为尊”?因无人支持她,她只能悻悻作罢,却又闹着给懿亲王换封号。直到懿亲王自己上表称不敢让皇上和太皇太后劳心,她才只能作罢。

    一日早朝过后,武令媺陪着太皇太后回了坤熹宫,太皇太后留她用午膳。母女闲话时提及此案,太皇太后略一犹豫之后还是吐露实情:“其实那些证据,都是你父皇早就备好了交给安叹卿的。他早就知道,一旦他大行,忠信侯必然想着给长英亲王翻案。”

    武令媺吃了一惊,随即便明白过来。圣祖何尝不知冤杀了英亲王?只是坐在那个位子上,他有他的顾虑和他的不得已。想必在做出决定时,圣祖内心也是煎熬的吧?

    又过去数日,忽然一天永康亲王世子武宏嗣跌跌撞撞地跑到辅国公主府,拉着武令媺的衣袖哭得死去活来:“小皇姑快帮侄儿去劝劝父王,父王不要侄儿当儿子,要让侄儿出嗣长英王府,给长英叔祖当孙儿去!”

    永康亲王这又是要闹哪样?!武令媺对这位沉默寡言的王兄真的无语了。他与王妃在楚国出质时还生了一个嫡子,论起感情,也许确实是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的嫡幼子更为亲近。

    但他难道忘了若非武宏嗣在圣祖面前尽孝,又努力为祖母周全,他们一家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大周团聚。他这么做,怎么对得起这个在大周活得谨小慎微的嫡长子?

    待寻着永康亲王,这人板着一张死人脸,丝毫不给辅国殿下面子,冷冰冰地说:“这是为兄府中私事,辅国你虽位高权重,却也管不得为兄的家务事!此事,为兄已经征得了皇上、太皇太后和太吉太嫔的同意,安国叔祖那边也无话,辅国殿下事务繁多,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这话把武令媺噎得半死,反而激起了武宏嗣的傲性,他拉着小皇姑转身就走,随着眼泪扔下的还有硬邦邦的一句话:“既然如此,永康王叔,侄儿告退!”

    差点被小侄儿拉得摔倒,武令媺百忙之中扭头看了一眼永康亲王,却见他眼里满是痛楚不舍之色。见她望来,他拱手弯腰深深地行了一个礼。而一切,满腔愤懑的武宏嗣都无从得见。

    武令媺脑中警铃大作。永康亲王,他准备干什么?让武宏嗣出嗣长英王府,是想着保全这个可怜的嫡长子吧?!难怪难怪,永康亲王在长英王翻案一事上特别的踊跃。他到底想干什么?!

    永康亲王的行动力很可怕,转过天来,武宏嗣的名字就被记入了宗室玉牒长英亲王一脉内。同时,他也继承了长英亲王的爵位。太皇太后怜惜他年幼,一则准他不降爵继承爵位;二则允他可以不住空荡荡的王府,而是由辅国公主代为教养。

    毕竟众所周知,武宏嗣与武令媺格外亲近。武令媺也没有推拒这个担子,因她无法光明正大承认与长英王府的关系,她特别愿意亲自教养这个为她的亲生父亲继承香火的小侄儿。

    武宏嗣的人生就此发生重大转变。此时正痛苦于变成了孤儿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成为大周历史上声望还超过了圣祖的成祖大帝!r1152

第四十三章 捷报频传

    景泰元年五月,海州与魏国接连传来好消息。

    武令媺派去的秘密钦差连喆勋不负众望,在南越国主沈定峰派在海州的人手帮助之下,成功拿到了虎符,也调查清楚了镇东军葛大都督被刺一案的始末。

    但汕侯手握一营水师将士在手,若是打草惊蛇,就怕狗急跳墙闹出挟兵威胁朝廷的事情。诸般权衡之下,连喆勋拿着密旨和尚方宝剑与朝廷光明正大派出的钦差王辉祖见了面,双方都想办成这桩差事,自然一拍即合。

    连喆勋报给武令媺的密信上说,王辉祖与忠信侯世子澹台洪到任之后,整顿海州政务和军务,令四散各城的城卫戍备军整合成军,打算攻克海盗啸聚的海门城。

    王辉祖有朝廷圣旨在手,澹台洪从兵部拿到了调兵统军令符,以此为凭,诸般行事从明面上看还算顺利。但连喆勋认为,这都是假象,其实有许多事海州地方都只是敷衍。他下结论,海州刺史黄彬在海州经营多年,地方官多仰其鼻息,奉其令行事。

    看到这里,武令媺深感刺史集军政经大权一体,实在不利朝廷的集权统治,一个不好就会酿成唐朝时如“安史之乱”这般的蕃镇之祸。大周朝的地方官制,需要改革。

    所以说事情都有两面性。海州遭海盗劫掠,固然是祸事,却也给朝堂改革地方官制打开了一扇门。只是她想到还有诸多掣肘,一时又不免自嘲太过心急。

    不管海州地方怎么敷衍了事,到底澹台洪整合了一支军队向海门城进发。大军沿途一路扫荡海盗,倒也打出了不小的声势,起码给了海州百姓一个定心丸吃吃。

    王辉祖在明、连喆勋在暗,带着圣旨和尚方宝剑进驻了鲨牙营驻地海沙城,要求汕侯立刻出兵扶余岛。汕侯这边接下了军令,那里整治了宴席,摆下一桌鸿门宴请王辉祖吃饭。

    连喆勋对汕侯此人,只有两个字的评价——蠢货!

    此人作战勇猛,每每有战都是身先士卒、悍不畏死,确实是一员勇将,但脑子真真只是一根筋。他对过世的瑞国公忠心耿耿,也疼惜女儿和外孙,此时他已经知道瑞国公身亡,其世子降爵继承了爵位,但他那个女儿和外孙在府里的日子却不大好过。他便在酒席之上佯醉装疯,要求朝廷把女儿和外孙送到海沙城来。

    看到这里,武令媺哪怕知道此事定然已经成功解决,也不禁替王辉祖捏了一把冷汗。这位可是文官,腰间配着的宝剑大多数时候都是扮潇洒好看的,没什么大作用。

    可文官也自有血性。王辉祖心知肚明汕侯干的事儿哪一件都够抄家夺职砍脑袋,却没有退缩去赴了这场鸿门宴。他也想拿下汕侯,夺到鲨牙营的兵权,立下大大的功劳。

    一时图穷匕现,双方僵持住。汕侯自以为对方落入自家老巢,自然由得自己摆布,却没料到钦差大人来之前都做好了准备。

    王辉祖去赴宴,连喆勋高举尚方宝剑将汕侯家眷拿下。以家小相挟,行事与伟光正似乎挨不着边。但两位钦差势单力孤,他们陷入对方老巢,用点手段在所难免。

    连喆勋身边有高人守护,王辉祖也不差,忠信侯府与武国公府都派了高手保护他的安危。宴席上,他冒着生命危险尽全力与汕侯周旋,给连喆勋争取到了充分的行动时间。

    局势最危急之时,王辉祖与数名随从都被汕侯亲卫队数百刀枪指着,分分钟被刺个透心凉。而连喆勋那边也并非一帆风顺,若非汕侯夫人深明大义,被连喆勋说服,就算他亮出尚方宝剑,恐怕也要搅出一场兵变风波。

    连喆勋高度赞扬了王辉祖,至于汕侯夫人,虽然确实比丈夫更清醒理智,但他认为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那位嫁给瑞国公的汕侯嫡小姐是元配嫡妻所出,现在这位侯夫人乃是续弦,她更多的为她自己的子女着想。

    汕侯终被拿下,即便他是鲨牙营主将,到底还有两位副将顾惜身家性命、妻儿老小,还算听从朝廷号令。若他当真将鲨牙营牢牢掌握在了手里,以他的行事风格,早就沿太宁大运河挥师声援京中的瑞国公了。

    一颗毒瘤被拔除,还有另一颗毒瘤。并非扶余海盗,而是号称陷在了海门城,实则早就脱身藏于某处的海州刺史黄彬。汕侯交待,海州刺史与扶余岛海盗早就秘密来往,甚至那个已死的葛大提督死得也不冤枉,生前就与海盗不清不楚。这二人实则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一心一意要在海州当土皇帝。

    养寇自重!连喆勋写到这四个字时,笔迹明显潦乱几分,他当时的心情应该非常愤慨激动。武令媺掩卷长叹,这种事情,果然哪个位面都少不了。

    也不知汕侯夫人与汕侯说了些什么,汕侯的态度明显有了转变,对两位钦差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正是有他配合,再加上虎符和圣旨,两位钦差才能重掌镇东军兵权。

    而海州刺史也被找到,连大人先斩后奏,将海州刺史阖府下狱,在海沙城将海州刺史以尚方宝剑杀之。此举也有杀鸡骇猴之意,旨在震慑海州地方官,让他们老实干活,配合大军收拾海盗。

    海州事务差不多平定,连喆勋这封密信仍然走的南越路子,比奏报要早些时日。武令媺松了一口气,只是想到后继免不了又是一番争权夺利,心里真有几分烦躁。但又不得不面对。

    转过天来,魏国那边也递来好信息。连喆勋的汇报非常详细,读起来会给人身临其境之感。霍去疾却通常只是三言两语,简单扼要就把事情说完。

    譬如他初初到达镇南军大营,兵将是得了,却是以后勤兵为主的老弱偏师。这么大的事儿,他只以“将士五千,已整合成军,进发魏国”,平平淡淡一句话就概括完了。至于之后,他是如何将这支军队收服,又是如何行军作战的,半句交待也没有。

    之后到了魏国境内,又是怎么与叛军交战,怎么打到了王都,他也只不过轻描淡写道:“叛军畏王师,往往一触即溃,王师势如破竹。”

    好吧,反正目前来看战局已经向着好的方向转变。武令媺估摸着禄亲王那边的消息也及时,否则上朝时他的脸色不会这么难看。偶尔与她目光交汇,他的眼神也会变得更阴沉。

    这位好二哥,想必在魏国有不少后手,镇南军那边的为难只是小菜一碟,更多的安排肯定还有。霍去疾与拓跋靖能在短时间内就取得战果,不知耗了多少心血,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波。可对那些磨难,他根本没有只言片语,实在简洁得不象话。

    武令媺便在回复里告诉他,即便他无心争功,也不要埋没了成绩。她这里就算了,给朝廷的捷报一定要写得详实可信,不夸大,也绝不能简略概括。后来,霍去疾与拓跋靖向朝堂联名具奏的捷报内容就像样多了。

    战事顺利,朝堂之上还不到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候,便是有些人上窜下跳,武令媺也暂时不去理会,她这段时间过得还算平静。

    又过了五日,海州的报捷奏章先递进了太宁城,早朝时当殿宣读。当众朝臣闻听早在朝廷派出钦差之前,辅国公主府的总理官连喆勋已经秘密奉旨前往海州行事时,都相顾骇然。

    辅国公主府的消息渠道居然比朝廷的消息来源还要迅速,不免叫有些人心中警惧。武令媺不管朝臣们怎么想,她所作所为无愧于圣祖的托付,面对那些闪烁目光自然坦荡无畏。

    海州事基本上已定,就等着海盗被尽数剿灭。海州刺史和镇东军葛大都督的养寇自重极大的刺激了太皇太后与小皇帝,这一次,一老一少难得意见一致,都发了狠心。

    海州官场都需要整顿,但中低级官吏可以缓一缓,那些唯刺史黄彬马首是瞻的高级官员则必须拿下,换人任用。黄彬已死,其家眷都被解拿进京,等候大理寺审查之后宣判。朝廷既然要下重手,那黄刺史府上的成年男子估计难逃一死,未成年男丁和女眷则免不了流放西疆。

    镇东军的鲨尾鲨眼二营主将是葛大都督的心腹,海盗王能从海州上岸,鲨眼营主将的纵放是主要原因之一。案情查明之后,鲨眼营主将和两员副将都被拿下监禁,由澹台洪临时提拔营中其他将领暂代。鲨尾营将领倒是有自知之明,在钦差过府之前就畏罪自杀,留下遗书恳求朝廷放过其家小。

    至于密谋刺杀了葛大都督的汕侯,即便葛大都督有罪在身,也轮不到他来替朝廷行刑。更何况他行刺葛大提督完全是想借着海盗上岸之机搞乱镇东军,以求谋得镇东军兵权。若非葛大提督将虎符藏在家中密柜里,汕侯还当真就得逞了。到时候,镇东军会不会发生兵变,还真不好说。r1152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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