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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某某     富贵皇华txt下载     富贵皇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章 谶言

    汕侯有罪是不消说的,但若没有他的招供,海州刺史黄彬的罪行也不会被揭发出来。祥郡王也不怕御史弹劾,当殿给汕侯求情,说是瑞国公平妃和那小侄儿实在可怜。

    最后,汕侯被剥夺官职,侯府也被抄了,严令立刻返乡,且三代子弟不许科举做官。好歹性命是保住了。

    另外海州各城守和城卫戍备军也多有人尸位素餐,甚至与海盗有勾结,都一一列明罪状,解拿进京等候发落。一时之间,海州上下噤若寒蝉。

    海州不能没人主政,朝廷便命王辉祖暂代海州刺史,连喆勋暂任通判,辅助王辉祖尽快收拾残局。其余空出来的官位,朝臣各派系争得面红耳赤,到底都有所收获。

    镇东军大都督,在各方权衡争夺之下,有了出人意料的结果。

    武令媺以南越国主沈定峰于海州之事上多方出力的缘故,再次给他请赏。太皇太后和辅臣们商议之下,改封沈定峰为镇东亲王,遥领镇东军大都督一职,副都督则是忠信侯世子澹台洪。

    这个结果不能说让所有人都满意,只能算是勉强接受。比起镇东军的兵权直接落入某一派系之手,还不如让不站位的忠信侯世子拿了去。至于镇东亲王的大都督官职,人家好歹也是一国国主,不可能跑到大周来亲领一军。但有如此封赏,也可酬谢其功。

    到了六月,热死人的天气,原云州刺史裴世纬终于进了京,就任户部尚书一职,他的家小一并随同。这时候离李循距和裴家小姐的成亲日子也不过几天了。

    这日武令媺歇了午晌,早就递了帖子请见的李循矩被外院总管凡米来请进了银安殿的偏殿坐等。武令媺过来时,他低眉敛目坐着,浑身上下满满的书香清华。

    难道因为他知道了武延嗣才是明辉淑妃的亲儿子,所以才对自己离心的?武令媺不禁有了猜测。但转念想想,这么要紧的秘闻,东昌兰真公主不见得会随便告诉旁人。

    这边想着事儿,她怡怡然进了偏殿,抬手示意李循矩不必多礼,笑道:“小舅好事近了,越发精神爽朗。”

    李循矩向武令媺拱手弯腰施一礼,直起腰也微笑道:“殿下还是这么爱打趣人。微臣是来给殿下送请柬的。”说完双手递上一封大红泥金请帖。

    武令媺接过请帖,一看便知这是李循矩的亲笔,笑道:“我一定会去。听闻裴家女贤名在外,个个知书达理、慧外秀中,小舅这是得了一位极好的贤内助呢!”

    “但愿吧。”李循矩却似乎不想多谈未来的妻子,落座之后问道,“裴尚书就任之后,殿下以为微臣是否要调任别处?”

    李循矩如今已经做到户部度支主事,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他的好岳丈裴世纬任了户部尚书,依大周官律,为免高品级亲眷上下勾连,他应该调往其余部门就职。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只要靠山够硬。

    在大周朝臣眼里,李循矩毫无疑问就是靠山够硬的那种人。有武令媺这位辅国公主外甥女不算,还有一个身为辅臣和部堂高官的好岳父。除了几个年轻御史会上弹章,朝中还无重臣对他仍在户部就职说三道四。

    武令媺拿不准李循矩的意思,她半天没作声,李循矩也不急,慢条斯理地喝茶吃点心。见他这般悠闲,武令媺自嘲一笑,淡然道:“随小舅自己的意思吧!”

    李循矩默然片刻道:“还是调任的好,免得引人攻讦。”

    武令媺挑眉问:“那你想去哪?”

    这次李循矩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显然他是早有成算:“吏部。”

    “吏部?”武令媺笑了两声,心里的不愉快并没有反应到脸上,态度还是那么亲切,“郑天官与我不睦,你去吏部恐怕不那么容易。”

    “事在人为。”李循矩微笑道,“殿下不必为臣操心,臣自然有法子。”

    “哦?是走兰真皇姐的路子?”武令媺闲闲靠坐,话里的机锋可不那么温和,“即便懿亲王是小舅的学生,兰真皇姐恐怕也不会愿意向郑家人低头吧?”

    李循矩道:“永泰亲王给臣放了准话,吏部工部随臣挑选。若不想任京官,外放郡县,在云州定州找个上品大城并不难。”

    武令媺一时无言,盯着李循矩这张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脸庞看了半天。

    上次也是这样。他与裴家小姐的婚事,据可靠消息是他自己拐弯抹角请动了一位大周文坛宗匠才说成的。武令媺因了对他的怀疑,才会去调查云州刺史裴世纬。一查才知,这位裴刺史与桓国公谢骏年轻时候是知交好友。

    难怪东昌兰真公主能与小皇帝达成协议,若裴世纬这位辅臣摆明车马无条件支持小皇帝,小皇帝自然能平安度过这三年的考验期。三年之后,他离成年也差不了多少时日,亲政指日可待。

    倘若事有不谐,裴世纬恐怕会是第一个与武令媺放对的辅臣。以如今时势的发展,这是大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儿。不管李循矩现在为谁办事,这件事他是帮了武令媺的,让她提前有所防备。

    而今日李循矩上门送婚礼请柬,话里话外又向她透露出别的意思。譬如永泰亲王的势力范围似乎又有所增长——朝堂有吏部工部、地方有云州定州。

    吏部代任天官郑云阁,明面上看能够获此高位与永泰亲王分不开。工部向来都是永泰永和二王的囊中之物。永和亲王外祖家是定州大族,至于云州……这之前分明是裴世纬的地盘。所以说,永泰永和二王、东昌兰真公主、裴世纬,这三方势力真的结盟了。

    武令媺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再跟李循矩兜圈子,直截了当问道:“小舅,我实在不明白,有我在身后,你为何还要去投靠他人。当年同福客栈遇刺一案,始末我已经很清楚。那天没有人想要我的命,一切都只是一场戏。你,不说一手主导,也至少是知情者。我那个行刺你的大宫女,我后来查知曾经是孝宗任太子时东宫的宫女。仅仅是懿亲王这个学生,恐怕还不足以令你为兰真皇姐效力,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

    李循矩并不意外武令媺会摊牌,也许他今日来就是想坦白。他徐徐吐出三个字:“玄鹤令。”

    果然如此!武令媺苦笑摇头,叹道:“我这位嫡兄的魅力还真是了不起的大!是你,还是你的父亲?”这不难猜,李循矩之父上京后,李循矩就与她离心,她无法不怀疑此人。

    “昔年祖父曾任钦天监正使,某日夜观天象,对孝宗和大周的未来有过不祥的预言,因此触怒了圣祖。若非孝宗求情,我们李家满门老小恐怕无一人能活下来。祖父被贬官回乡,临终前叮嘱父亲,日后玄鹤令若出现,父亲和我都要依令行事,以报孝宗活命之恩。”李循矩终于露出几分郁色,他对于玄鹤会并没有什么好感,尤其在东昌兰真公主搞出那么多事之后。

    “什么预言?能不能说?”武令媺很好奇。

    “与孝宗有关的预言是,悖逆人伦、英年早逝。”李循矩低沉声音在殿中有些微的回响,此言一出,殿内温度都似乎降低了不少。

    武令媺也打了个寒噤,李正使还当真是一语成谶。李循矩面无表情,继续说:“祖父早知对孝宗命宫的解读会触怒圣祖,所以后面那句对大周未来星象的解读他并没有如实禀告。”

    顿了顿,李循矩方缓缓道:“此预言连家父都不知,祖父临终之前将臣召至榻前,在臣的耳边一字一字吐露出来。如此之大的秘密深藏于心,祖父的晚年过得煎熬无比。将这个大秘密告诉臣之后,他终于解脱,得已含笑九泉。”

    李循矩看着自己的眼神实在有些可怕,武令媺心里毛毛的。如果李正使真的从星象解读出了孝宗的命运,那还当真是有几分真本事。那么他对大周未来的预言,也要认真对待。

    李循矩终于说:“异星紫微,女主大周。”

    武令媺额头红痣突然狂跳一气,她赶紧仿若无意般按住抹额,将红痣死死遮住,不让李循矩看出什么异样。她心里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惊涛骇浪,面上却是平静无波,就连眼神都不曾晃动闪烁,直视李循矩问道:“小舅究竟想说什么?”

    仔细打量了武令媺片刻,李循矩微微一笑,长身而起,低声道:“殿下,天予不取,反受其害。天命之人,自当顺应天命而行事!异星紫微,女主大周。祖父言道,这颗紫微星并非寻常帝星,便是不能成为九五之尊,也有掌控天下的可能!”

    他向武令媺拱手躬身一礼,慢慢后退向偏殿门口,嘴里还在说:“殿下既受圣祖监国之命,何需顾虑那么多?天命之人,自有上天眷顾!”

    目送李循矩离开,武令媺在心里腹诽。天命,天命,她可不相信这么唯心的言论,她的命运只能由她自己主宰。前进,或者后退,一应只在她心中。r1152

第四十五章 咄咄逼人

    “你们一个个的竟都怕了她?!惹急了本王,本王花重金买个江湖第一高手来,将她辅国公主府给杀个鸡犬不留!”敢这般大放厥词的也就只有永和亲王了。

    他气得小脸通红,手一挥,将桌上茶杯茶壶尽数扫落于地,还要重重地踩上两脚。可怜这家茶楼,只要这位王爷过来,总要打扫一地的碎碴子,这段时间尤其频繁。

    一边永泰亲王也是面沉如水,在座的郑云阁和裴世纬两位部堂高官亦是沉默不言。后两位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宗室局的事儿是皇族的内部事务,他们插不上嘴也不能胡乱插嘴。

    原来,就在这天上午,安国怀睦老亲王召集皇室宗亲们开了一个大会。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决定不再担任大宗正,要给宗室们重新选出一个辅助小皇帝管理宗族的人。

    这个宗室大会的提议是由武令媺发起的,她劝说安国殿下,武氏宗亲无论是贫是富,到底都是一家人。既然要选当家人,不可不听大家的意见。此议,长肃亲王也是赞成的。

    于是,半个月的筹备过后,一个人数在五百余的宗室大会正式举行。时间主要用来等待那些在大周各地的宗亲代表进京,这些人数量不少,话语权挺重。毫无疑问,此举给予了永泰永和二王拉拢长老团的计划重重一击。

    在过去的这些年,武令媺执掌宗业司,尽心竭力增加宗族产业,给宗亲们谋了不少福利。她成立了一个宗亲联合会,无论贫富,所有宗亲都能获得一份股,有钱的宗亲还可以投入银钱增加股份。

    这个联合会整合了宗族在大周的所有产业,每个季度将所有产业的一部份红利按照所持股份分配给宗亲们。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贫者可以此养家糊口,富者也可令生活锦上添花。

    这个举措,不知为武令媺在宗族中赢得了多少人心。她还有意挑选提拔家落中道却身具才干的年轻宗室,不遗余力为他们谋求前程。这些人分布极广,文官有、武将有,京中有、地方也有。他们自然都是武令媺的忠实拥护者。

    可想而知,如今武令媺在族人当中的声望会如何的隆重。其实就算是长老团各位高官显爵的宗亲,对她也多有好感。安国殿下觉得,即便不让普通族人参加会议,她成功升任大宗正也是必然的,无需顾虑那些跳梁小丑。

    对此,武令媺只笑着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武字,既然都是同一个老祖宗的子孙,在宗族事务上自然也应该享受一样的权利。

    宗族大会举行得非常顺利,永泰永和二王是当朝亲王,成功入选长老团。就连向来深居简出的懿亲王武延嗣,因他是小皇帝的庶长兄,又是孝宗真正的血脉,也成了武氏宗族的长老。还有刚刚出嗣长亲王府的原永康亲王世子武宏嗣,也顶着长英王府的名头获得了一个长老席位。

    看看,一个至今还在族人们心中血脉存疑的懿亲王,一个年纪比小皇帝还小的长英小亲王,永泰永和二王想到与他们同为宗族长老,心里就一阵膈应。

    而且,光有长老的名头怎么能叫永泰永和二王甘心?比起武令媺的大宗正,祥郡王的宗业司主管,他们只是普通的长老,根本无法置喙宗族事务。在宗族权柄上,他们就连存在感向来不强的永康亲王都不如,更别提还是辅臣的长肃亲王了。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重要的是,永泰亲王感觉到了武令媺的咄咄逼人。她不像刚刚上朝时那样会妥协会让步了,对于她看上的目标,她势在必得。她也不用花费太多心思,她身后越来越庞大的追随者队伍里,自然会有人替她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越来越沉重的警惕和疑惧,慢慢爬上永泰亲王心头。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咱们必须做点什么,狠狠打击一下她的嚣张气焰!否则,这大周的天下还究竟是不是皇上的天下?!”

    永和亲王听得一呆,随即大喜,跳起来抓住永泰亲王的胳膊连连摇晃,大声道:“八哥,你早这样想就好了!你看看,她府里出去的一文一武接连立功。海州那边不去说,如今魏国内乱已平定,又和梁国打了起来,那霍去疾手底下的兵马滚雪球也似的越来越多。就连咱们的好二哥都成了哑巴,镇南军那边一个屁都不敢放。咱们再不想法子,真的要被逼着就蕃去了!”

    这么老热的天儿,圣祖的宫眷们都出了皇宫,集体被安置在皇家位于清凉山的避暑山庄。说是可以让儿女们接了家去享福,太皇太后又道天气实在太热,唯恐这些宫眷受不得京中酷暑,还是等凉快些再说。怎么办?谁敢抗旨?又是个好意。

    至于就蕃之议,只要永泰永和二王有什么异动,这事儿就会被拎出来说道说道。辅国公主府那边还递了奏章,言道万分愿意去封地。想到这里,永和亲王就气不打一处来,辅国公主的封地在哪儿?娘的太平县!她去不去封地,又有什么差别?

    永和亲王一时气不过,干脆上了奏折让朝廷给辅国公主一个更好的封地。奏章上倒是花团锦簇,说的都是漂亮话,其目的就是将计就计想把武令媺赶离京畿附近郡县。

    据说,小皇帝还挺把这份奏章当成一回事儿,正儿八经地和太皇太后商议。结果太皇太后冷笑道,圣祖在辅国公主及笄时有过圣旨,太平县永为辅国公主府的封地。

    得了太皇太后不将圣祖圣旨放在心上的责斥,小皇帝狼狈告退。永和亲王更惨,被太皇太后当着朝臣们的面疾言厉色狠狠教训了一番。末了,他原本还算得上中等县的封地被改成了紧邻楚国的北州某下等县,年年要朝廷拨款赈济的地方,一年的封地俸银恐怕还不够他买两个漂亮小戏子回家乐呵。

    所以,永和亲王才会对辅国公主府有那么大的怨念。他心里有些着慌,这么天总是惴惴不安,害怕什么他怕下了面子不敢明说,但绝对忌惮辅国公主府可能到来的报复。

    永泰亲王知道这个好弟弟的处境,也是真的拿他没办法。上奏章改辅国公主封地,这么大的事儿,他居然敢不与自己商议一番就擅自行动,被辅国公主府报复也是活该!

    于是恨铁不成钢的狠狠瞪了永和亲王两眼,永泰亲王刚想教育教育这个猪队友,只见永和亲王府的管事跌跌撞撞跑来,哭倒在地扯着脖子直嚎:“王爷王爷,您快回府看看吧!内卫闯进了府里,口口声声要拿什么朝廷钦犯啊!”

    永和亲王脸庞涨得通红,上前一脚就把管家给踹倒在地,咆哮道:“混帐混帐!本王府里哪有什么朝廷钦犯!”一头急匆匆跑出去,他连句告别话也没扔下。

    永泰亲王摇头道:“这是辅国那边下的手!本王得跟去瞧瞧,二位大人自便吧!”说罢也赶紧离了这茶楼。

    郑云阁向裴世纬拱拱手,笑道:“裴大人,咱们也走罢。”

    二人本来同是部堂高官,但裴世纬还是辅臣,那就比郑云阁要高了一等。裴世纬与郑云阁还算不上太熟悉,便矜持颔首,负手于身后,当先走出门。

    郑云阁瞧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也慢悠悠地跟出去。估摸着辅国殿下动手了,这老匹夫还能在自己面前摆多久的谱呢?想起方才永和亲王的失态,他更是嘲讽而笑。

    却说永泰永和二王急急打马赶至永和王府,内卫的搜捕行动已经近了尾声。瞧着被内卫拖出府门的那名中年男子,永和亲王原本就青白一片的脸色更加的白了。

    若非此人是自己最宠爱的齐侧妃的亲兄长,他根本就活不到今天。永和亲王瞥了一眼怒目瞪视自己的好八哥,小心翼翼陪笑:“这不是……枕头风一吹……”

    永泰亲王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大太阳底下策马狂奔那么久,一身衣服都湿得透透的,但心里的凉意却一丝丝地冒出来。这个被内卫拿住的人,他也认识,曾经就任兵部军械库房主管,相当有油水且敏感的职位。

    当年,霍去疾逃至太平皇庄好不容易保住小命,却在被护送回京的路上遭到军中破空重弩的袭杀。当时的和王查知镇北军益利城军需官霍青家被灭门一案与当时的瑞王有关,就故意调了军械行杀人灭口嫁祸之事,顺便打击一下备受宠爱的玉松公主。

    事后,当时的泰王警告和王就此散去一些已经引起了圣祖注意的私军势力。和王倒是听从了,唯独这名帮他从兵部军械仓库以报损的方式将破空重弩暗地里调换出来的仓库主事,因着齐侧妃的关系,他并没有处理掉,而是将其改头换面送出京去。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事似乎已经消隐于无踪。齐侧妃的父母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想念,便苦苦求了齐侧妃在永和亲王面前说好话。永和亲王受不住爱妃的哭求,也觉得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便在两个月前命人悄悄将此人带回京里。

    却没想到,居然还真的出了事!顶着正午炽烈的阳光,永和亲王额头冷汗不停地冒出来,心生大不妙之感。r1152

第四十六章 罪己罪己

    永和亲王就蕃,被勒令在十日内阖府离开太宁城,前往他位于北州庆阳郡断云府云岭县的封地。

    永泰亲王去他府里看他,他拉着好八哥的袖子哭成个泪人儿。不为别的,云岭县因大周最著名的山脉云岭而得名,隔山相望的就是楚国的雪岭县,在那里驻扎着楚国最精锐的平南大营三万精兵。

    而云岭县这般的军事重镇,也有大周镇北军一部五万兵马入驻,镇北军的大都督府就设在此县。武国公罗元庆曾有言,楚国兵马若南下,需得踏着他的尸体才能进犯大周腹地。

    可想而知,云岭县会是个什么地方。就这,还是永泰亲王极力为永和亲王争取的结果。否则,以辅国公主府如今的气焰,把永和亲王阖府贬为庶人圈禁起来恐怕还算轻轻放过。

    不管怎么说,保住了爵位,未来或许还有转机。

    就这样,猪队友永和亲王带着一大家子凄凄惨惨离了京。还没走出太宁城所在的中州,北境鹰卫就传来消息,说楚国平南大营似有异动,镇北军的斥候在云岭发现楚军哨探时常出没。

    永和亲王真是喜出望外,立刻托病赖在路上不走了。他就指望着好八哥能趁此良机帮他换个封地,他可不去看武国公的臭脸。至于周楚二国是否会开战,他一个闲散亲王可管不着!

    小皇帝却没法不管,信使在乾宁殿报上消息,他再一次被吓得小脸雪白。如今民间已有传言,说他这个皇帝当得极其不称职,所以大周不仅战事频发,还时有自然灾害。

    三月里农桑节,小皇帝相当重视,原本打算不顾阻拦也要亲自下田耕作,却没想到突如其来的特大暴雨打乱了计划。礼部也很郁闷,精心准备了良久的仪礼就这么泡了汤。

    这场特大暴雨还造成了清凉山多发泥石流灾害,以致山岭塌方,令几十个大小村落受了灾。农田被毁、房屋倒塌,死伤两百多号人。

    眼看大雨下了三天三夜还没有停止的兆头,太宁大运河的水都上涨了七八寸。大臣们便上书小皇帝,让小皇帝下罪己诏。

    小皇帝觉得自己冤得慌,他也不想下这么大的雨啊!可谁让皇帝都自称“天子”呢?老天爷发怒,不是皇帝这个“天之子”做错了事,还能是什么原因?

    没办法,小皇帝捏着鼻子认了,一篇罪己诏遍传天下。还别说,罪己不过两日这场肆虐京畿的特大暴雨就停了。小皇帝委屈得躲在被子里哭了大半宿,还是淳贵嫔来劝才肯止泪。

    也不知是不是这场大雨将今年的雨水都下完了,自从停雨到如今六月底,老天爷硬是抗着,居然一滴雨都没再掉下来。而且,大干旱不仅仅发生在中州地区,整个大周近十分之一的郡县都缺雨少水。

    这可不得了,那边要打仗,这里闹旱灾,人祸与天灾都齐全了。若非圣祖在位时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如今国库充盈、储备粮也充实,国家有钱有粮赈济灾民,发生民变也不是不可能。

    但赈灾治标不治本,还得有水浇灌田地才行。大臣们又上书,皇上您再下封罪己诏吧,上回不是挺管用?于是,小皇帝又罪己了一番,还亲自主持了祈雨仪式。

    可惜,四月底祈的雨,到如今也没见着一滴两滴。还是辅国公主府有办法,太平工坊有匠人研究出新式压力井和水车,可以打出地底之下的深水或者将较远河流的水引入田地。辅国殿下表示,派出工匠教授如何制造压力井和水车,她责无旁贷。

    太皇太后与朝臣们都是大喜,在短短三日内征用了京城周边所有的铁匠和木匠,让他们学会制造技术之后再奔赴所有受灾地区,一面赶制压力井和水车,一面实地教给当地制造和使用技术。

    为防止其中出现不法事,朝中任命御史台各位御史分赴各地,监督地方官员。此举真是一箭双雕,朝中少了御史们的呱唣清静了不少,又给了他们实权让他们去干点实事。

    内卫也是往四处派出鹰卫,暗地里侦缉刺探,算是又一重为防止贪腐出现的保障。这很必要,时至如今,已有十几封密奏送到了太皇太后和辅臣们面前。

    到目前为止,老天爷还没赏脸下场透透的大雨,但大多数地方的旱灾都得到了控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流民。实在有些地方打不出深水压力井,也没办法利用水车运水,辅国公主府又上奏章,提出了一个古怪办法——修路。

    县到县,府到府,郡到郡,州到州,但凡是可能出现流民的地方就大修特修道路。受了旱灾无地可种的百姓,只要来修路,就给饭吃、给工钱,绝对不克扣。

    辅国公主府的奏章写明,修路不是最终目的,真正的目的是以工代赈,既给百姓饭吃,又把百姓约束在一个固定地方,不让他们四处流窜。百姓能够裹腹,自然不会受到有心人的挑唆窜使,干出冲击官府粮仓甚至是杀官造反的事情来。

    另外,某些不法粮商趁着灾荒囤积居奇,这种事必须严厉禁止。必要时,杀几个人抄几座府,下重手惩治!

    打水井、造水车、修路,就这么着应对旱灾。总算到了七月初,楚国平南大营有异动的消息报上来时,恰好雷霆阵阵,从天而降倾盆大雨滋润着大周干旱了许久的田地。

    小皇帝正因老天爷终于开眼下雨而欣喜不已——为了祈雨,他的第四封罪己诏已经打算明发天下了,一听楚国似乎有意再度南侵,他这颗心再度沉入了谷底。

    朝堂上立刻热议起来,针对楚国平南大营的异动,朝臣们非常有针对性的提出来几条中肯建议。武将们更是群情激愤,摩拳擦掌,个个争先要求出战。

    别的不说,武国公罗元庆原本也定了要进京行使辅臣之职。如今看来,只能委屈这位老将军再在镇北军坐镇一段时间,待确定了楚国的意图再重提此事。

    下了朝,武令媺没有回府,将太皇太后送回坤熹宫后,她去见了吴老提督。二人关起门来一番密议,大半个时辰之后,她才出宫回府。一到府上,她便让人去质子街把楚国质子项巍给带来。

    却说圣祖殡天那日,宫里抓住几名楚国奸细。当夜,楚国固山王世子项巍和他名义上的书童高竹猗都被从质子府带走。一个多月过去,事情查明与质子府无关,项巍被放回府中,但形同软禁。而且从那以后,项巍就再也没见过高竹猗。

    这日又被蒙住眼睛带离府中,项巍心肝儿直颤。他被关在质子府里,别说出府了,就连从他居住的主院往外面溜达,都会有人出来制止。楚国安插在太宁城的细作,也再没有与他联络过。

    大周新帝初立,朝局不稳之时,绝对不会让项巍利用楚国细作再生事端。事实上,将项巍关在宫中内卫秘密监狱的这个把月里,内卫已经通过各种手段弄到了一份楚国细作名单。

    在吴老提督的布置下,内卫四处出击,在京畿附近郡县,一共捣毁了四处楚国细作窝点,当场击杀和事后抓获的楚国细作三十几人。这一切,项巍都不得而知,但他能猜到。

    今日,他突然被蒙上眼睛带往不知名的某处,要说不怕那是骗人的。他只能虚张声势,口口声声称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他要是死了,大周在楚国的质子也不好过,云云。

    待到了地方,蒙眼布被扯掉,他摇晃几下脑袋,看清楚了面前坐着的是什么人。“辅国殿下要见本世子,直接宣召就是,何必这般鬼鬼祟祟?”他连连冷笑。

    “固山王项天雄,楚国真宗第十一子,慤贵太妃所出,如今在位的明绪帝幼弟。在朝中,固山王扶保明绪帝宠妃贞贵妃生下的二十三皇子,更与权宦韩秀儿兄弟相称。他深得明绪帝信任,执掌宫中禁军,党羽遍布楚国境内。”武令媺对项巍微微一笑,问他,“世子知道为什么固山王执意要保二十三皇子么?”

    项巍哈哈一笑,大马金刀落坐,漫不经心道:“太子不容我父王,父王自然要另择明主。”

    “世子,你真是个糊涂蛋!”武令媺连连摇头,笑道,“你是固山王世子,你父王爵位的继承人,明知大周与楚国有仇,还派你为质,你就从来没想过其中因果?”

    脸色微变,项巍冷笑两声道:“辅国殿下有话就直说吧!”

    武令媺将手中一叠纸张扔给项巍,嘲讽道:“是儿子,还是侄子。这样的选择题,容易得很。”

    项巍接过那些纸张,才看了一页脸色就变得铁青一片。等飞快地翻完这份珍贵至极的情报,他咬牙切齿道:“难怪!难怪!难怪父王会那般疼爱二十三殿下!”

    原来,二十三皇子根本就是固山王与贞贵妃之子。项巍打心底不愿相信这一切,但这份情报详实得让人害怕,也让人无法不相信它的真实性。r1152

第四十七章 时移事易

    圣祖针对楚国的布置早在年轻时的孝宗行走天下之时就开始了,这么多年下来,托赖楚国皇帝君臣“配合”,将情报刺探工作干得有声有色、成果斐然。

    固山王与楚帝贞贵妃的私情,就是其中大有可为的一桩密事。甚至,武令媺在其中看到了几分大周内卫的影子。

    而项巍掩卷细思,也不难从过往中发生蛛丝马迹。譬如,他之所以出质大周,父王的说法是让他建功立业,但他隐约听说这似乎是宫中贵人的提议。现在看来,这位贵人便是贞贵妃了。

    “明绪帝算是高寿了,今年已近七十了吧?”武令媺啧啧两声,又道,“贞贵妃才多大?三十岁有么?楚国二十三皇子才四岁,他若成功登基,固山王岂不就是太上皇?若操作得当,二十三皇子下禅位诏书也不是不可能。这样,岂不是比谋逆夺位来得更方便也更光明正大?”

    “辅国殿下,做笔买卖吧!”项巍知道他先开口,便处于下风,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先低头。

    项巍心知肚明,若不听从面前这个可怕少女的安排,他的人头还不知道能不能多留一刻钟。他从质子府被秘密带出来,人不知鬼不觉,回头砍了他的脑袋,周国再安排一个假质子待在府里,有谁会知道?

    “孤保你坐上楚国皇位,但你必须先将平南大营的主将换人,还要把我大周派去游学的义郡王送回来。”武令媺笑意悠远,慢条斯理道,“再过几日,你们楚国的皇位就要换人来坐坐了。你猜,若你父王成功篡位,他是立你这个成年儿子为太子,还是立年幼的儿子为太子?贞贵妃,那可是个倾城倾国的绝代大美人呢!你的母妃,风华尚在否?”

    项巍脸色惨白,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之色,良久才涩声喃喃:“皇伯父疏远贤臣亲近小人,朝中文恬武嬉、贪腐成风,百姓衣食无着、民乱四起。周国的细作无孔不入,将我大楚前朝后宫恐怕已经钻成了筛子吧?”否则面前这可怕少女如何敢说出让楚国换皇帝的大话?

    这家伙并不像表面那般纨绔无用。武令媺笑道:“世子,好好准备准备吧。过两日就送你回楚国,君斐正等着你呢。切记,你欠孤一份大人情。倘若你真成了九五至尊,要记得把这份人情还给孤!”

    项巍身体一震,在武令媺面前低下头颅,恭声道:“辅国殿下今日之恩,项巍必将牢记。若项巍能坐皇位,必向大周称臣,年年纳贡,永世交好!若违此誓,便让项巍子孙断绝,不得好死!”发个誓而已,简单。

    武令媺含笑点头,目送项巍离开,心里却道,只是称臣?这笔买卖大周岂不是亏大了?天下诸国多达几十,分崩离析也太久了!若没有制约手段,岂会放你回去?哼!

    平南大营不动则已,若有异常动静,便以玄鹤戒号令周国安插在楚国地位最高的棋子韩秀儿毒杀明绪帝,引起固山王和贞贵妃这一派与楚国太子一派对皇位的争夺战,令平南大营不敢异动,这是事先武令媺与吴老提督商定的应对楚国之策。

    但无论是固山王还是楚国太子,绝不能让这二人其中的一人得到楚国皇位。就才干而言,这两位都是楚国宗室中的翘楚,比起明绪帝实在英明许多。

    为防止楚国出现中兴之主,危及大周国家利益,说不得要使些手段。国与国之间,诸般行事,没有正义与否,只有国之生存利益。这场注定你死我亡的战局,谁先下手,谁掌握了主动,谁就向胜利靠近了一步。

    大周目前亦是内忧外患,大暴雨和大旱灾余波未平,幸好海州战事已经平定,接下来便是安抚百姓、在海上追击剿灭海盗。

    魏国内乱基本解决,魏王和反叛作乱的偃侯都死了。代侯拓跋靖有大周支持,成功接掌王位,正在肃清朝堂。魏国作乱时,楚国的属国梁国没少趁火打劫。霍去疾便领着大周援兵和魏国王军直接进击梁国,联系时断时续。

    此时若楚国也来掺一脚,后果不堪设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楚国再衰落,那也是与大周比肩的当世大国。圣祖在位时,从来没有对楚国放松过警惕,这才会有诸多后手布置。

    圣祖不在了,武令媺接过了这副重担。她的目的,不仅仅是让楚国不要在大周朝局不稳时生乱,她更想彻底搞垮楚国,最终达到击溃这个大国,将其国土纳入大周境内的目的!

    为此,她不择手段。在乌义等人假死前往楚国准备搞风搞雨之后,她便详细写了一个计划,誓要从民生经济上给楚国一个沉重的打击。这个计划在她的前世臭名昭著,两个字——传、销。

    至于楚国百姓会因为这个血腥味十足的计划变得如何悲惨,武令媺摸摸自己的胸口,她对此事的无情冷酷也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只能说,日后楚国百姓若成了大周人,她再予以补偿。

    正如她对禄亲王说的那样,天下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皇帝。她虽不是真正的皇帝,却已经走在了那条“非人”的路上。

    刚想到禄亲王,这人就上门来了,两个人的赌局已经定了胜负。究竟是食言而肥,还是一诺千金,武令媺在等他。

    “我将母妃和家小都安置在京里,我要出征攻打楚国!”禄亲王二话不说,利落地拱手向武令媺施了一礼,眼睛都在放光,“十九妹,二哥把话撂在这里,不灭楚国,我绝不回大周!”

    武令媺摇摇头:“掣肘太多,现在还不是征战天下的好时候。二哥,你还很年轻,日后有的是你出征各国的机会!”

    禄亲王大喜:“你当真给我领兵的机会?”他抬起下巴,傲然问,“就不怕我有不臣之心?”

    武令媺笑道:“即便二哥当真有不臣之心,要怕的也是皇上,我为何要怕?”

    对于小皇帝,禄亲王嗤之以鼻,不屑道:“就那个小毛娃娃,若不是占着正统大义的名份,他的皇位早就被掀掉了!”又上一眼下一眼地看武令媺,降低了声音道,“十九妹,给句痛快话,你是不是监国金龙使?”

    沉默片刻,武令媺缓缓点头。禄亲王如释重负,从怀里摸出一封黄纸,塞到武令媺手中,低笑道:“越是痴心妄想,越是得不到!圣祖果然英明,立一个小皇帝,真正为的却是成全你!十九妹,父皇对你的期望之深,实在有些……惊世骇俗!”

    武令媺淡然一笑,轻声道:“我无意挑战世俗观念,二哥,我只会是监国金龙使,我也只能是监国金龙使。”她身上流着圣祖所忌惮的前商朝血脉,她不忍圣祖在天之灵不安,哪怕她实际上干了皇帝才能干的事儿,也永远都不会去坐这个位子。

    这个天下,只会是圣祖直系子孙的天下。她只会守护,不会伸手去拿!再说,当皇帝很舒服么?

    就这么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武令媺殚精竭虑、心血耗尽,要忍受多方阻碍,还要妥协退让,就为了大周朝堂不要变得一团糟,为了她的某些理念能够实施。一想到,她在未来的几十年都要过这种糟心日子,她就有想去死一死看看能不能再重生回前世的冲动。

    所以,她的打算是,自己培养一个优秀的能让她放心的好皇帝。到那时,她也许可以卸下一切重担,轻松自在地过日子。就算她还要为大周发光发热,也无须去承担太多重任。

    禄亲王死死地盯了武令媺半响,最终轻轻一笑:“小女子,还是小女子。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世人诟病我大周连个像样的男人也没有,竟要让女人来坐龙椅。十九妹,就冲你这份豁达的心性,二哥愿意暂时听从你的号令。若是换作是我,可绝对做不到如你这般大度!”

    他背着手,怡怡然走了,留下苦笑不已的武令媺。展开他塞给自己的这封黄纸,她并不意外地看见了一封遗诏,也松了一口气。说实话,禄亲王要真的打算谋逆,以他的领军作战之能和对镇南军的掌控,他绝对能给大周增添不小的麻烦。

    他这样,其实最好。他毕竟是一个武将,于治国之上并不擅长。他愿意放下执念,是他和家人的福气,也是大周的福气。

    时移事易,谁能想得到,幼时两相仇视、长大之后也从不亲近的一对兄妹,现在会尽弃前嫌联手呢?

    有一个人悄悄走到武令媺身后,望着禄亲王的背影,低声问:“姑姑,这就是您所说的‘对症下药’?”

    武令媺没有回头,微笑着回答武宏嗣:“宏儿,你看你禄王伯,只要能满足他征战天下的愿望,他其实很好说话。”

    “那么祥王伯,他好财货、喜奢侈,您就让他掌管了宗业司?”武宏嗣比起还是永康亲王世子时显得成熟了许多,他站得身形笔直,面容坚毅严肃,已经有了少年人的风彩。r1152

第四十八章 血脉质疑

    武宏嗣比小皇帝年长两岁,从前小皇帝少年老成,武宏嗣活泼跳脱,小皇帝反倒显得比武宏嗣年长。但如今,二人若站在一起,显露出真正稚嫩的那个人却会是小皇帝。时移事易,不仅仅发生在成年人身上,更会发生在孩子们身上。

    这几个月住在辅国公主府,武宏嗣每天都要接受武令媺的教导。他不是傻子,他清楚朝中局势如何,明白小皇帝对辅国公主这一派的诸多忌惮。他只比姑姑小三岁,却还不能为姑姑分忧,只好多学一些东西。但他总有长大的一天,那时就能帮到姑姑。

    如今天这般,他藏在屏风后面,聆听姑姑会见下属和来访的宗室、官员等人时的谈话,自他入府之后就是家常便饭。他强迫自己改变跳脱性情,强迫自己去习惯这一切,不为别的,只为姑姑偶尔流露出的疲惫与脆弱。她只比他,大三岁而已。

    对武宏嗣有关祥郡王的疑问,武令媺笑道:“人哪能不犯错?他受了几年苦,已经懂得了怎么做人做事,想来是不会再犯过去的错误。这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只要将每个人放到适合他们的位置上就行了。水至清则无鱼,偶尔要难得糊涂。”

    武令媺伸出一只手,武宏嗣乖乖将自己的手放入她掌心,任她牵着自己离开这座公主府的偏僻院落,认真听她继续说:“宏儿,要认清楚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什么,要看他想做什么和最后做了什么。其中的关键在于,看他做的事是有利于他自己和他的家族,还是有利于国家与百姓!”

    武宏嗣默默点头,眼神清亮如星。姑侄俩一路低声絮语,一路漫步。二人身前身后,皆有明暗卫士忠诚守护。这大半年以来,辅国公主府一点都不太平。刺杀、下毒、失窃,一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桩,频繁得可怕。

    武令媺明白,想她死的人很多,她的存在实在碍了许多人的眼睛。禄亲王会猜测她就是监国金龙使,其他人就不会这么想吗?不趁着她这个身份没公开之前将她扼杀,一旦她祭出这个吓人的护身符,事情会更加不好办。

    时间过得很快,眨眨眼便到了九月份。楚国平南大营虽有异动,但并未如朝臣们猜测的那样打算再度南侵。

    楚国老皇帝在一个半月前驾崩了,临死前以遗诏废了楚国太子,要立二十三皇子为新君。这段时间,楚国朝堂上下一团糟。楚太子逃出京城,摆开车马要用武力争夺皇位。二十三皇子这边的固山王也是掌军大将,两边在京畿地区快要打出狗脑子来。

    楚国平南大营的大帅是从来不参与皇位争夺战的定山王,此时恐怕这位王爷在后悔为何要趁着周国朝堂不稳之时蠢蠢欲动。这回,换了大周镇北军的斥候频繁出没于云岭各处,窥视平南大营的动静。

    武令媺的生辰是十月二十,去岁圣祖撑着病体命宗室局和礼部共同操办她的及笄大礼,却因了某些事,圣祖再不能等到正日子,便提前给她及笄。那一天是十月初三,武令媺刻骨铭心。她及笄成年,圣祖龙驭殡天。

    再有个把月就是圣祖的周年祭,太皇太后早早就下了懿旨,命宗室局与礼部一起协作,务必要将这场祭礼办得隆重庄严。

    武令媺新任大宗正便遇上这般大事,自然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好在已经成功转正的礼部尚书是徐老国公,一家子亲人办起事来有商有量,进度极快。

    这一次,武令媺以事务繁杂为由,点了武宏嗣一起操办祭礼。她给了他不小的权限,有意让他多接触宗室长辈和朝中官员。

    武宏嗣不负她的期望,办起事来心思灵巧不说,还非常沉稳妥帖,深得徐老国公的赞赏。

    他出嗣长英王府之后,朝廷便将当年查抄的王府财产加了一倍交还给他,现在王府诸事都暂时由武令媺打点,只是每过半个月向他交待一声。他也根本不去查问查看,将帐本等物一骨脑地扔给他的心腹太监总管好好收存。

    就这样,忙忙碌碌的到了十月初二,转过天来便是圣祖的周年祭礼。武令媺在早朝时为远征梁国的霍去疾多争取了一些补给物资,与永泰亲王那一伙人吵了半天,真是心力交瘁。洗漱过后,她正准备休息,金生水在外求见。

    内卫这时候过来,一定没好事儿。武令媺披衣而起,在寝殿附带的书房见了金生水。他带来一封来自郑家的密信。

    这是郑云阁自任天官以来,第一次通过府中武令媺交给他的眼线向她送信。都这么晚了还送信过来,她直觉不会是好事儿。

    将密信拆开,她就着烛火仔细观看,慢慢的,嘴角微勾,露出淡淡笑意。他们终于忍不住,要对自己下手了呢。只是,这种方式真的会有用吗?她摇摇头。

    十月初三,辰时正,圣祖周年祭仪式在宗庙的寄思殿隆重举行。小皇帝做为名义上的武氏族长和大周君主,亲自主持了仪式。

    所有与圣祖在五服以内的宗室男丁在内殿、女眷在外殿,随着赞礼官的悠长唱礼,严肃行礼如仪。大臣们则在寄思殿外面的青石广场上跪拜行礼。唯一的例外就是武令媺,她身为女眷,却可以在内殿拜祭圣祖。

    关于这一点,宗亲们也不是没有质疑过。但武令媺连大宗正都当了,还是圣祖钦命的监国金龙使,纵然有人心中不甘,也只能接受现实。

    没错,今日武令媺的仪仗进宫,堂而皇之地打出了一面众人都很陌生的旗幡。旗上有八条五爪金龙虬结缠绕,所有龙爪都向下落在两个明黄大字之上——监国!

    小皇帝给的尊号“辅国”旗幡尚在此旗之后,人们想一想也就明白了,不禁对这位公主殿下的权势又有了新的认识。而此旗,毫无疑问也深深地刺激到了某些人。

    小皇帝在圣祖灵位和画像前上了第一柱香,接下来便是圣祖在京的儿孙们次第上前敬香,然后才是安国怀睦老亲王和长肃亲王等宗亲。一轮轮人流过去,最后终于轮到了武令媺。不知有多少晦暗莫测的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她恍若未觉,一步一步缓缓上前。她接过季良全递来的三支香,高举过头,跪倒磕头。

    三跪九叩首,虔诚庄重,她眼里缓缓淌下泪来,砸在寄思殿青石地砖上,仿佛能听到声音。一丝不苟行完礼,她跪行上前,刚要把香插进香炉里,便听一个尖利的女子声音阴阳怪气地道:“你还当真敢给父皇上香啊!”

    还是来了!武令媺闭了闭眼。东昌兰真公主今日要生事她是知道的,但她以为至少要等圣祖的周年祭礼完成以后这位好皇姐才会生出事端。

    真是父皇的好女儿,她就一定要在父皇灵前闹事么?!真的不能再留了,这个不孝女!一缕杀机在武令媺眸中掠过。

    没有理会东昌兰真公主,武令媺将三支香毕恭毕敬地插入香炉。她刚刚站起身,便听见小皇帝状似好奇的声音:“大皇姑,您为何有此一说?莫非小皇姑做了会惹皇祖父生气的事儿?”

    这真真是撕破脸了!瞧着与东昌兰真公主站在一起的小皇帝、永泰亲王以及几位皇族长老,其余皇室宗亲们在心里暗暗叫苦。皇族内部不和,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能自家关起门来说?外头还有一大群朝臣呢,叫他们看了笑话,皇族们脸上很有光么?

    安国怀睦老亲王花白眉毛一掀,重重一拄手中龙头拐,这就要开口说话。但东昌兰真公主先发制人道:“安国叔祖,您稍安勿躁。侄孙女要说的话事关武氏血脉的纯净,您也不想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占踞皇族和朝廷的高位吧?那样,您如何面对父皇的在天之灵?”

    东昌兰真公主的话实在是难听,安国怀睦老亲王气得老脸通红,怒喝:“武令妩,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叔祖,不必动怒,让皇姐把话说清楚。”武令媺示意武宏嗣扶住了气得摇摇欲倒的老亲王,又将回京祭拜圣祖的武宗厚拦在身后不让他发言。面对东昌兰真公主,她温和笑道,“皇姐的意思是孤不是武氏血脉?”

    东昌兰真公主得意地笑起来:“你定然是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吧?否则何必急急慌慌将圣手神医接回你府中?不将他放在你眼皮底下,你如何能安心?”

    小皇帝目光微闪,再度问道:“圣手神医怎么会与此事有关?不过那日,小皇姑确实不惜与皇姐交恶也要带走此人呢!”

    “当年明辉淑妃产下的孩儿根本就已经死了,你是圣手神医从宫外带来的野种,冒充了金枝玉叶!”东昌兰真公主指向武令媺,尖锐指甲上涂满了通红的蔻丹,像血一样刺目的颜色。

    她等这一天真的很久了!她一直隐而不发,是因为她想看着这个好皇妹一步一步爬上权势地位的巅峰,再给予重重一击!站得有多高,跌得就会有多惨,如此才能消解她心头的妒恨之意!r1152

第四十九章 怎么可能?

    郑云阁给武令媺送来的密信之上,写明了小皇帝、永泰亲王和东昌兰真公主要联络一些不得志的宗亲,打算在圣祖周年祭礼这天向她发难。这些人的武器就是两个字——血脉!

    但得知了自己真正身世的武令媺丝毫不惧,她尽管不是圣祖的亲生女儿,却是亲侄女,她的身上当然也流淌着武氏宗族的血脉。如今,无论是亲生父母还是圣祖和明辉淑妃都已经离世,她还真的想知道,那些人打算怎么来证明她的身份。

    叹了一口气,伸手缓缓地用力地压下东昌兰真公主指着自己的手指,武令媺淡淡道:“皇姐,信口雌黄、血口喷人可不是大周公主的必修功课。不要胡乱攀扯别人,你我心知肚明你为何要针对于我。证据,拿出证据来!”

    “去拿下圣手神医,严刑拷打,自然会得出事实真相。”小皇帝双手紧紧攥拳,满脸兴奋雀跃之色。

    武令媺扭头看他,温言道:“皇上,您如此残暴不仁,要对救治过圣祖的恩人屈打成招,会令臣民们失望的。”她叹了口气,仰视圣祖灵位之上的画像,喃喃道,“父皇,您也失望了吧?皇上他,还真是不可造就呢!”

    这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宗亲的面,武令媺表达了对小皇帝的不满和厌恶。小皇帝冷哼一声,高高仰着头,也看着圣祖的画像说:“皇祖父若知道您不是他的女儿,会更加失望!”

    武令媺连连摇头,怜悯地扫了一眼小皇帝,又环视在场宗亲们,轻声问:“大家都不信孤身上流着和圣祖一样的血?”

    与武令媺亲厚的皇室宗亲们,包括与她站在同一条船上的祥郡王和禄亲王等人,对此只是不屑低笑。但在场却还是有近三分之一的宗室面露犹豫之色,还有人假惺惺道,说什么都没用,还是要看证据。

    此时,以太皇太后为首的后、宫女眷和十几位朝中重臣也都闻讯入殿。无论是小皇帝还是武令媺这边,都没有阻止他们。今天,既然有人闹出事来,便将过去的一些事都做个了断吧!

    东昌兰真公主广袖轻拂,傲慢地扫了一眼聚拢在武令媺身边的那些人,漠然道:“便叫你们心服口服!延嗣,把东西拿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沉默寡言的懿亲王武延嗣身上,此人是圣手神医的关门弟子,难道他真的知道某些事情?

    武延嗣低着头,在崭新的王袍袖袋里摸了又摸,慢腾腾地掏出一个白玉小瓶,双手捧给了东昌兰真公主。武令媺眼神微闪,低笑两声道:“皇姐,无论你我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之事,都请你不要亵渎已逝之人的清白。您看,我明明好好活着,您为何要说明辉淑妃的孩儿已经死了呢?”

    东昌兰真公主正在轻轻抚摸白玉小瓶,闻言身体微震,下意识看了武延嗣一眼,冷哼两声道:“不要胡搅蛮缠,”她举起玉瓶,对众人道,“如今圣祖驾崩,明辉淑妃也早就不在,无法再滴血验亲。但是,这瓶奇药可以令同一宗族血脉之人的血互相融合。取水来,孤先验!”

    小皇帝跃跃欲试:“为表公平,朕也要验,所有人都要验!”

    武令媺默不作声,任由东昌兰真公主当真取来了数十碗清水。她将玉瓶中的药水滴入碗中,透明澄澈的清水立时变成淡蓝色。她再刺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滴入,那血也染上一层诡异的蓝盈盈光芒。

    小皇帝取过银针同样施为,他的血滴入碗中以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与东昌兰真公主的鲜血相互融合在了一起,同样变成了淡蓝色。接下来,永泰亲王、懿亲王以及几位宗亲长老都将自己的鲜血滴入碗中,也能同样相融。

    东昌兰真公主又叫来几位朝臣,让他们也将鲜血滴入碗中。而这些人的血无一例外的都无法与先前滴入的血相互融合,而是泾渭分明地各自占据了碗中清水的一部份。

    接下来,宗亲们自愿或者不甘愿地做了这个宗族血脉大测试。也同样每每测试几个人,便将一位与武氏宗族没有半分血脉关系的朝臣、宫人或者侍卫的血滴进去,每每都不能相融。

    最后只剩下与武令媺关系相厚的那些人,东昌兰真公主的目光里满是挑衅之色,一指面前那些盛满了清水的瓷碗,说道:“该你了,好皇妹!”

    不用武令媺说什么,安国怀睦老亲王带着长肃亲王和武宗厚亲自去外面取了清水。盛水的茶杯还是老亲王自己用惯了的白玉茶杯,走到哪里都不离身的。

    显然,这几位都怕东昌兰真公主在碗和水里动手脚。对此,东昌兰真公主只是冷笑,不免还讽刺两句。

    那药水滴入白玉茶杯里的清水中,也同样将水染成了淡蓝色。安国怀睦老亲王才刚要动手刺破手指,武令媺制止了老人家,笑道:“叔祖就别凑小辈们的热闹玩笑了,难不成还有人会怀疑您老人家的血统不成?”

    安国怀睦老亲王气咻咻地拄着龙头拐,瞥一眼另一方的那些人,阴沉着脸道:“今日之事必为天下人的笑柄。本王忝为如今武氏宗族最年长之人,却坐视此事发生,日后到了地下恐怕无颜去见武氏列祖列宗和圣祖。今日事后,某些人必要付出代价!”

    老亲王向来慈眉善目,对待晚辈们都非常和蔼可亲。这是第一次,众多皇室晚辈瞧见老亲王杀气腾腾的一面,多有人心中生寒。长肃亲王也道,宗族内断然容不得那些无事生非之人!

    至于武令媺的铁杆死忠永寿亲王武宗厚,从开始测试起,就用不善的目光逐一扫视那些质疑他家妹妹的人。他眼里的凶光简直如有实质,钵大的拳头始终捏得死紧。

    武令媺不再多说,将自己的血滴入玉茶杯里,然后邀请东昌兰真公主:“皇姐,请您的一滴血,如何?”

    东昌兰真公主款步行来,自信满满地笑道:“便是你不说,孤也要自己来验!咱们可是……亲姐妹呢!”她的语调拖得老长老长,与武令媺站在一起时,凑过去与她耳语,“不怕么?”

    武令媺扭脸看她,同样悄声道:“父皇在天之灵必定会庇佑于我,我有什么好怕的?皇姐,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不瞒您说,今日,我也有一份大礼要奉上呢!”

    “我等着你!”东昌兰真公主蓦然大笑,取过银针刺破手指,将自己的指尖血挤入玉茶杯里。然而,她想象当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只见自己的那滴血虽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与武令媺事先滴入的血液融合在了一起。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东昌兰真公主震惊大叫,猛地抓过身边一个人的手,看也不看就刺破其手指,再挤入一滴血。这滴血也同样缓慢坚定地与前面两滴血紧密相融。

    “皇姐,您还没有闹够吗?!”这个被抓住手指的人正是武宗厚,他用力摔开还死死攥住自己手腕的东昌兰真公主,厌恶指责,“皇姐您是不是瞎了眼睛,若是瞎了就赶紧滚蛋!”

    武令媺低笑两声,取过银针再次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再将鲜血依次滴入了剩下的七个碗内。她又亲手取来药瓶,滴入药水,再一一点名,让那些与东昌兰真公主站在一起的宗亲们上前试验。最后,她问脸色青白一片的小皇帝:“皇上,您不试试?”

    小皇帝嘴唇蠕动,半响才带着哭音道:“小皇姑,朕,朕是被大皇姑骗了。小皇姑,您能不能原谅侄儿?”

    “不能!”武令媺和颜悦色地说,“孤的颜面事小,圣祖荣辱事大。今日之事,无论是皇上,还是兰真皇姐,都必须要给孤一个交待!否则……”

    “否则如何?”脸色也极其难看的永泰亲王走过来,护在小皇帝身前质问,“辅国你难不成想谋逆?竟敢威胁皇上?”

    “八皇兄您还是操心一下自己吧!”武令媺面对永泰亲王可没有面对小皇帝时的好脸色,立马脸挂冰霜,冷哼一声道,“断亭先生日前托梦给孤,说他死得好冤好冤呢!您与兰真皇姐合谋假造祥瑞、欺瞒圣祖,以为这事儿当真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吗?”

    “皇上,您以为您当真是天命之君?若不是您的这位好王叔自导自演了一场陷害王妃落水以致早产的戏码,您以为您会有那么合适的机会出生于金鳞朝天、紫微正照中天之时?”武令媺温言细语,却字字如刀似剑,直刺得小皇帝体无完肤,“可怜泰王府的平妃娘娘和长嫡子无辜受累!这一对母子,可都成了皇上您的垫脚石呢!当然,那时候您的好王叔可没有想过您会抢了他的皇位!可不管原因是什么,您是最后的得利人,这毫无疑问!”

    那边的永泰亲王长嫡子,也就是原泰王平妃之子武远嗣双目赤红,眼中的恨意简直能喷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父王为了自己的野心,牺牲了他的母妃,也葬送了他的未来!何其冷酷,何其无情!r1152

第五十章 矫诏之罪

    金鳞朝天、紫微正照,这是小皇帝最大的骄傲。他很清楚,若非如此,皇祖父绝不会对他抱以厚望,在他还那么小的时候便秘密安排大儒教导于他。

    但是,辅国公主她说什么?自己引以为傲的所谓天之所命居然都是父王一手操纵的?还是与东昌兰真皇姑合谋?

    小皇帝敏感发现,自小皇姑说出那样的一番话之后,在场绝大多数宗亲重臣女眷的眼神都不对了。尤其是太皇太后,直气得脸色发白,浑身直发抖。

    圣祖遗诏里将为何立小皇帝为新君的原因说的很清楚,当先一句便是“朕之十六皇孙武赟嗣,降生时天呈吉兆……”,小皇帝不禁胆战心惊,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他这皇位……

    “胡说!胡说!胡说!”小皇帝瞬间激动,猛烈地挥舞双手,眼睛刹时通红一片,恶狠狠地瞪着武令媺厉声斥责,“小皇姑,你对朕不满已久,朕念在你是长辈才百般容忍。但这不代表朕就会毫无底线地容忍你的一切所作所为……”

    “皇上,何必动怒?”武令媺打断小皇帝的突然爆发,好脾气地笑了笑,转身看向东昌兰真公主,笑问,“此事真相如何,皇姐清楚,郑家人也很清楚。郑大人,孤说的可对?”

    失魂落魄的东昌兰真公主似乎根本没在意这边的争执,她死死瞪大眼睛盯着证明了武令媺血脉纯净的有力证据,神情变得憔悴不堪。

    其实,她还可以让武令媺与李循矩来一个血脉验证。事先,她不是没考虑过这个手段。然而方才,武令媺那句有关于“明辉淑妃”的话就是一种警告,这表明武令媺已经知道了真正与明辉淑妃有血缘关系的那个人是武延嗣。

    东昌兰真公主害怕一旦她让武令媺和李循矩验证亲缘关系,武令媺便会将武延嗣扯进来。这是她绝不能容忍之事!

    此时她哪里不明白,圣手神医骗了她,也骗了敦庄皇后。他带进宫的根本就不是由敦庄皇后事先安排好的济民堂孤女,而是不知从哪里找到的武氏宗室后人,还与圣祖未出五服。

    兰真公主心中一片冰凉,尤其在听到武令媺点名“郑大人”时,她更是感觉天旋地转。原来,出卖了她的不是别人,是她曾经的婆家人!原来,郑家与她断绝关系,并非昌国公所言只是权宜之计,而是真的要与她恩断义绝!

    这算什么?年轻时跪在自己面前发誓不弃不离的安叹卿,与她成了陌路;号称对自己一见钟情,费尽心思令圣祖将自己下嫁于他的昌国公,欺骗了她背叛了她!

    她的好儿子好女儿,视她如无物,恨她令他们蒙羞!她的好侄儿武延嗣,从来都是被动麻木地接受她的安排,从来没有主动为她筹谋过什么,漠视她呕心沥血却自始至终无动于衷。

    她这般苦心孤诣,究竟是为了谁?!喉中一甜,东昌兰真公主喷出一口鲜血,眼前陷入黑暗,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武延嗣急忙上前将她扶住,却不敢就此退下,只能躲到人群后面。

    有点站不住脚,永泰亲王也觉得心口绞痛、脑袋发昏。他脸色铁青,看见郑云阁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到武令媺身前,满脸笑意地说:“殿下慧眼如炬!”

    永泰亲王便是有眼无珠了!此时,他哪里还不明白,他花大力气不惜暂时向武令媺妥协退让才拱上了天官宝座的郑云阁,根本就是武令媺那一派的人。

    郑云阁向太皇太后行礼,再对各位宗亲重臣团团拱手,谦逊笑道:“众所周知,我郑家乃书香传世之家,家中藏书众多。东昌兰真公主下嫁郑家之后,对郑家藏书深感兴趣,从藏书楼带走许多书籍研读,那里面有不少关于祥瑞的书。”

    接下来,便是断亭先生出场了。此人是东昌兰真公主费尽心思网罗而来,出身于前商国大儒之家,博学多识、心思灵巧。受东昌兰真公主所托,他去面见永泰亲王,这才有了小皇帝出生之日的“金鳞朝天、紫微正照”。

    永泰亲王紧紧抿住嘴唇,冷然不语。他无话可说,但他肯定不会承认此事。东昌兰真公主不会傻到去认帐,而断亭先生已死,仅凭郑云阁一面之辞,并不能将他定罪。毕竟,现在的皇帝不再是圣祖,是他的亲生儿子。

    郑云阁的反水,承受最大打击的人是小皇帝。他常召郑云阁入宫,视他为心腹重臣,不仅向他请教学问,偶尔也会说些私密话以示君臣相得。但这个对他的恩遇曾经感动得无以复加甚至痛哭流涕的臣子,竟然,竟然一直在骗他!

    小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两位皇姑都给朕消消气!回宫!”

    武令媺挑一挑眉,小皇帝这是想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逃避能解决问题?她叹了口气,举步拦住了小皇帝的去路。

    小皇帝眼里刷地流下泪来,近乎哀求一般地说:“小皇姑,朕知道以前犯了很多错,朕以后一定会改,小皇姑您饶了朕吧!以后,小皇姑您说什么,朕就做什么,这还不行吗?”

    此言一出,多有宗亲和臣子眉头微皱,面露不忍和愤怒之色。不管以前永泰亲王做了什么事儿,小皇帝毕竟是圣祖遗诏承认的大周君主,占住了正统大义的名份。哪怕武令媺受了些委屈,又是圣祖钦命的监国金龙使,却也不该这般咄咄逼人。她这样,对圣祖和小皇帝都有大不敬之嫌。

    武令媺静静地与小皇帝的泪眼对视,在他眼里,她不仅看见了恐惧和畏怯,还有深沉的憎恨和杀意。她敛眉低目,忽然一笑道:“皇上瞧您说的是什么话,臣真是万分惶恐!您是大周之主,大周的事儿自然是您说了算。您说今日的事就这么算了,臣自然不敢不听。只是,有些事情,压下太久,今日圣祖英灵当面,还是应该做个了断。”

    小皇帝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色也松缓了不少,陪笑问道:“小皇姑所言是何事,朕尽数都准了。”

    武令媺缓缓转身,看向一个人,笑问:“七王兄,您不是说有本要上奏?”

    永康亲王抬起一直微垂的头,找到站在武令媺那边的武宏嗣,冰冷眼神从儿子脸上一掠而过,便从人群里走出来。他跪倒在小皇帝身前,恭敬禀道:“微臣万死!启禀皇上,圣祖大行当晚那三封册立禄郡王、瑞亲王和泰亲王为新君的遗诏都出自微臣之手。盖好了玉玺的遗诏圣旨是东昌兰真公主拿给微臣的。”

    “这是为何?”小皇帝涩声发问。他清楚,在东昌兰真公主和永泰亲王这两个人里,他必须要交出一个人才能平息武令媺的怒火。这个选择题,他不能不做,而且答案必须让那个人满意。

    永泰亲王面无表情地说:“孝宗当年对微臣关爱有加,微臣亦是玄鹤会中人,自然心向着孝宗真正的血脉。兰真皇姐言道,用三封遗诏搅起三位皇子对皇位的争夺,令他们元气大伤,玄鹤会才能为孝宗真正的血脉筹谋未来。”

    小皇帝咬牙切齿地问:“什么未来?难不成是皇位?”

    “皇上英明!”永泰亲王低沉声音在寄思殿里回荡,所有人都仔细聆听着他的讲述。

    “为了达到目的,玄鹤会做了许多事情,无一不是为了挑起当朝皇子的纷争。一则是为孝宗报仇,兰真皇姐认为当年孝宗的离世与几位高位妃嫔和当朝皇子脱不了干系。”永泰亲王瞥了人群当中的太贵太妃和太诚顺太夫人一眼,又继续道,“二则,为打击深受圣祖宠爱的玉松公主,以分薄圣祖对玉松公主的宠爱,获取权势;最后,为孝宗真正血脉铺路。当然,这才是最重要的!”

    “就连皇上您,兰真皇姐也是多方算计。想必您也清楚,若非为了给懿亲王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身为郑家女,淳贵嫔根本不会入宫为妃妾。皇上,臣犯了矫诏死罪,不敢求饶,任由发落!”永康亲王的话说得着实不客气,小皇帝和角落里的懿亲王脸色都相当难看。郑云阁反倒脸色平静,郑家是受害者,用不着羞愧。

    小皇帝沉默片刻,表情沉重。想想身份不够不能来参加祭礼的淳贵嫔,又看看女眷堆里的亲生母亲永泰王妃,他痛苦地攥紧了手指,低声道:“来人,将东昌兰真公主和永康亲王押入宗室局的宗人司大狱。小皇姑,您是大宗正,这个案子就劳您费心了!”

    武令媺点点头,恭敬行礼道:“请皇上您放心,此案必定有主谋有从犯,臣会查个清楚明白。另外,对于玄鹤会,您如何打算?这毕竟是您的嫡父孝宗陛下的心血,会众当中也并不全是如东昌兰真公主这般的居心叵测之人。”

    苦笑两声,小皇帝摆摆手道:“小皇姑看着办吧!朕就不过问了!”又对永泰亲王道,“王叔,朕想回宫给圣祖抄些佛经,不知王叔可愿陪朕一起?”

    永泰亲王自然巴不得尽早脱身,再想对策。今日之事功败垂成,还折进去东昌兰真公主这个盟友,未来如何应对气焰越发高涨的武令媺,这对父子必须要好好谋划。最要紧的是,他们不知,与谢骏为至交好友的辅政大臣裴世纬,是否还会站在他们这边。r1152

第五十一章 武令妩之死

    真没想到,堂堂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居然会有沦为阶下囚的一天。东昌兰真公主傲然站立,冷冷地打量着关押自己的这间囚室。

    冷硬如铁的巨石砌成四方形的高墙,上面爬满了青苔,墙面之上还有深黑近紫色的可疑污渍,像是血迹。一张狭窄的木板床,一张四方小木桌,这是囚室里唯二的家俱。但是看着木床上脏乱的铺盖,兰真公主宁愿站着,也绝不会落坐。

    这就是令宗室们闻名而色变的宗人司大狱,大周立国以来,关在此处的武氏宗亲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能够从大狱里活着离开的人屈指可数,绝大多数人要么被关押到死,要么提前等来了毒药、匕首或者白绫。

    东昌兰真公主自嘲一笑,缓缓在狭小囚室里漫步,不疾不徐。高墙顶上有小气窗,窗外一线光明投射入内,将她发髻之上华美辉煌的头饰照得仍旧光彩夺目。她身上的公主大服也只是裙裾处染了一些灰尘,依然庄严端肃。

    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恐惧畏缩,她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缕懒散笑容,仿佛此处并非牢笼,而是她无数次嬉戏过的皇宫御花园,或者干脆就是公主府她的地盘。

    突然腹中咕噜噜响了两声,东昌兰真公主冷淡高傲的神色一僵,凛然不可侵犯的俏脸上终于微露尴尬。她从来没有饿过肚子,此时腹中饥火如烧,她非常难受。但体面还是要有的,她下意识扫视四周,恰好与囚牢外面不知何时安静站立的一人四目对视。

    东昌兰真公主偏头看他,微笑道:“子净,真没想到是你第一个来见孤。”

    安叹卿喉中微动,深沉如渊的眼眸中迸出炽烈的情绪。牢中关押的是他自少年时起便倾心恋慕的女子,他曾经跪在她面前向她发誓,此生此世她是他的唯一,无论她身处何种境地。就算到了如今时移事易,她在他心里也依然是那个纵马扬鞭欢笑高歌的明媚少女。

    挥手示意囚牢狱卒走远,安叹卿打开铁锁走进牢里,先仔细地用洁白细腻的丝绸将小木桌擦拭得一尘不染,再把床榻靠着木桌的地方也同样擦了一遍。

    抬头看向东昌兰真公主,安叹卿道:“妩姐姐,请坐。”

    东昌兰真公主微怔,失笑道:“你好久不曾这么唤我了。”她厌恶地扫了一眼木床,勉勉强强挨着床沿坐下。

    这时,安叹卿才放下手中一直提着的食盒,取出一碟碟尚且温热的饭菜摆在桌上,拎出一壶酒并酒杯和筷子。“都是你爱吃的菜。”他略一停顿又轻声道,“我亲手做的。”

    虽然饿得要命,但东昌兰真公主却没有动筷子的打算。在这种环境下用膳,她实在是没有胃口,情愿饿着。她摇摇头,单手支颐仰脸瞧着安叹卿道:“我不想吃。”

    “你总是这么任性,都过去一天一夜了,你不饿吗?”安叹卿给东昌兰真公主满了一杯酒,递上银筷,和声劝道,“天大的事都先放在一旁,填饱肚子再说。”

    “我舅父如何了?”东昌兰真公主不为所动,盯着安叹卿问道,“还有延嗣,他们是不是都被下了大狱?”

    安叹卿无奈,只好告诉她:“桓国公上了奏章祈骸骨,谢孚同样上书请辞。懿亲王待在你的公主府,暂时无事。”

    “暂时无事?”东昌兰真公主斜睨安叹卿,“这就是说以后可能会有事?子净,你不愿帮我,我不怨你,你们老安家的德性我还是知道的。但延嗣是宗严唯一的血脉,他,你不能不管!”

    “懿亲王若安份守己,没有谁会去为难他。”安叹卿见东昌兰真公主态度坚决,也不再多劝,低声道,“妩姐姐,你就不担心你自己?矫诏大罪,仅仅圈禁是不可能的。”

    东昌兰真公主傲然一笑,漫不经心地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季良全那个老东西,他若是不保我,他能得着好下场?盖了国玺的空白圣旨,是谁都能拿到的吗?”

    安叹卿摇头道:“良全公公不过是胁从,且他手里有圣祖所赐免死金牌一面,太皇太后已经发话免了他的死罪。他原本打算去圣陵了此残生,但辅国殿下将他强留了下来。”

    默然垂头,东昌兰真公主拈起筷子胡乱拨着菜肴。片刻后,她突然将筷子重重掷在地上,用力推翻了桌子,歇斯底里大叫:“父皇父皇父皇!你就这么见不得女儿好吗?!女儿恨你!恨你!”

    她想明白了,难怪季良全那么好说话,难怪他动作那么迅速。原来她的好父皇早就明察秋毫,根本就是默许了季良全为玄鹤会做的那些小动作。但,父皇并不是要成全她,而是早早挖好了坑等着她往里面跳!

    安叹卿眸中掠过悲哀之色,缓缓伸手按在了东昌兰真公主的肩上,沉声道:“圣祖交待我,要问你几句话。”

    东昌兰真公主霍然抬头,恨恨地瞪着安叹卿,用力地拂去了他温热的手。“问吧,我也想知道父皇他老人家还想对我说什么。”说完她仰面大笑,声音尖锐高亢,刺得人耳膜都疼。

    “妩儿,你摸着良心说一句,郑云堂待你不好吗?郑家上上下下对你不是尊敬爱护有加吗?”

    “郑云堂待我确实不错,但在他心里,郑家的利益高于一切!他娶我,是因为那时的郑家需要一位皇家公主!他能娶到我,是因为那时的父皇您需要一位皇家公主嫁进郑家!我有今天,他和父皇您都功不可没啊!哈哈哈!父皇,好父皇,您可看到了,他和郑家都真的弃我不顾了!”

    “妩儿,你处心积虑争权夺势,在暗中搅动风雨,对此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给宗严报仇。但你扪心自问,你真正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对权势欲得之才心甘的野望吗?”

    “这有什么不对吗?我是大周嫡公主,我父为皇帝,我母是皇后,我弟为太子,我享受权势带来的一切不是理所应当吗?我为父皇和大周牺牲了我的婚事,我难道不能获得补偿?父皇您,不一样也是为了权势地位,为了不必看别人的眼色过日子,才不惜一切地夺取皇位、巩固皇权吗?否则,英王叔何必死?!哈哈,好个翻案!您这是心虚了吧?!您在地下还有脸去见英王叔吗?”

    “妩儿,如果给你机会选择,你愿不愿意洗尽铅华、远离权势,从此平平淡淡度过余生?”

    “不!”东昌兰真公主斩钉截铁地回答,“让我像贱民一样庸庸碌碌地活着,浑浑噩噩不知所谓地度日,那我还不如去死!”

    “也不必庸碌无为地过日子,若有一个人愿意陪你走遍天下,看尽世间风景,你愿不愿意从此隐姓埋名、甘于平凡?”安叹卿的手指用力掐入了桌面,木屑刺入他掌心,慢慢沁出血来。对此他浑然不知,只是低着头满脸柔情地看着东昌兰真公主。

    这不是圣祖的问题。东昌兰真公主缓缓站起身,小步上前拉近了安叹卿的距离。她仰面仔细瞧着这张仍然年轻英俊的脸孔,伸出手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用饱含期待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她低低地笑起来。

    “妩姐姐……”安叹卿声音沙哑,恳求她,“放下这一切吧!现在还不晚!我愿意……”

    啪!啪!啪!安叹卿被这三记大力耳光扇得偏过头去,他恍若未觉颊边的痛楚,回过头来继续说:“我用我所有的一切交换你的生命和自由,妩姐姐,以后让我来照顾你保护你!”

    又是三记清脆响亮的耳光,东昌兰真公主笑得风华绝代。她的手掌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她的目光如毒蛇一般,声音却柔软亲昵:“安叹卿,你还真会痴心妄想!你怎么配呢?你怎么配得上孤?!这个世上,唯一配得上孤的那个男人还偏偏是孤的亲弟弟!安叹卿,安子净,别用这种眼神看着孤,你会让孤觉得……恶心!呕!”

    东昌兰真公主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她腹中空空,呕了半天只呕出一滩清水。安叹卿伸手想扶一扶她,她却连声尖叫,仿佛安叹卿的手臂是这世上最污秽最肮脏的东西一般躲避不迭。她甚至可以不顾木床之上的脏污,团身整个人都滚了上去,猛烈地挥动双手,阻止安叹卿的接近。

    “滚滚滚!你快给孤滚!”东昌兰真公主美眸圆瞪,眼角裂开出血,两行血珠顺着她白皙面颊缓缓淌下。因动作太过激烈,她发髻散开,钗环掉了满床,公主大服也皱成一团。

    安叹卿站都站不稳,满面悲怆凄凉。他想起来之前,他面见辅国殿下时,殿下劝他的那几句话:“她是不会领情的。她心里只有她自己,她只爱她自己,她这一辈子都活着她自己的世界里。你何必自讨苦吃,要去受她的侮辱?”

    终究是心有不甘。爱而不得的痛苦折磨了他这么多年,眼前这是唯一的机会,所以哪怕明知希望渺小,他也不能放过。但到底是痴心错付了。

    过往的一幕幕在安叹卿脑中闪电般回放,却不等放完便乱成浆糊。他的心跳得异常激烈,面色潮红,用尽所有力气才将已经涌到嘴边的一口血艰辛咽下。

    慢慢收回放在桌上鲜血淋漓的手,同时也彻底将一颗鲜血淋漓的心狠狠砸入谷底,安叹卿最后看了一眼东昌兰真公主,转身迈着沉重如铁的步伐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间囚牢。

    从此永别!

    是夜,东昌兰真公主吞金自尽,仪容完美无缺。

    十几年之后,大周一统天下,征战多年、功绩彪柄的安叹卿践行了圣祖和孝宗的遗愿。这一年的同月同日,他选择了和东昌兰真公主一模一样的死法,毕生未婚。r1152

第五十二章 郎心似铁

    淳贵嫔呆呆地望着窗外,十月金秋,她窗后一棵金桂树上还有不少碎金子般的桂花,但她的花期似乎还没来到便已要结束。

    前日,圣祖周年死祭,她身份不够不能出宫亲自拜祭,她真的很遗憾。她与圣祖相处时日虽不算长,但这位外祖父极其疼爱她。给她尊崇地位,赐她珠玉珍宝,还允她住在宫里和皇孙们一起读书,常常宣她伴驾以示隆宠。

    若非如此,她怎能与皇上相识相知相许?她如果还是淳妃,就能光明正大地陪在皇上身边,一起去拜祭圣祖。如今,她只能自己宫室内设一香案,默默祭奠。

    不过,皇上脸上没有多少哀戚之色,反而显得相当兴奋,她有些不解。但皇上临走前握着她的手,双目放光,贴在她耳边对她说,今日过去,一切都会变好,我定会封你为皇后,与我共享世间至尊至贵的荣华富贵。她也为之雀跃,她同样想改变处境。

    她曾听人说,宁作贫家妇,不为宫里妃。以前她是淳和郡主是淳和公主,宫人无不争相奉承、百般巴结。现在呢,就算她是自请出族的郑家不孝女,就算她的母亲在朝中权势大不如从前,她好歹还是皇上的宫嫔,可她竟然还要看奴婢的眼色做人做事。

    譬如太皇太后亲自指派给她的教养嬷嬷,从她睁开眼睛起,一直到她睡下,时刻管束着她。不许她做这个,不许她做那个,尤其不许她主动去见皇上。这位乔嬷嬷长得非常和气,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一般刺得人心尖儿都疼。

    太皇太后不待见她,淳贵嫔知道原因。但太贵太妃是皇上的亲生祖母,却为何也不喜欢她?任她如何放低身段,使尽了浑身解数,得来的仍然是冰冷不屑的眼神。就连偶尔入宫觐见太贵太妃的永泰王妃,也从不正眼看她。哪怕皇上在场,她也得不到这些长辈的一个笑脸。

    乔嬷嬷见她哭得伤心,不说安慰几句,偏偏还要来刺她的心。说什么,女子容貌才华都在其次,首重德行。不管是做小门小户的当家主母,还是飞上枝头成了皇家女眷,德行都不可有亏。

    这话,含沙射影。淳贵嫔却是明白了自己有今日之果全在当日之因。她一个为了男人能抛父出族的不孝女,在妇德这一点上永远都沾着抹不去的污点。

    正因为如此,淳贵嫔才越发离不开皇上。静夜无人独处时,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倘若她失了皇上的宠爱,她宁可一根白绫吊死,也绝不再忍辱含羞地活着。

    想到这里,淳贵嫔打了个寒噤,脑海中浮现的是圣祖周年死祭那日,皇上匆匆回宫后,陪同皇上的永泰亲王阴郁得能吓死人的可怕眼神。

    好像要把她剥皮拆骨吃了一般。就连皇上,看着她的目光也不再温柔,带着几分冷漠。她在宫中惴惴不安等待,就盼着皇上冲进来告诉她大事已成。但看这二位的脸色,她便知,功败垂成。

    她不知皇上要做什么,只能隐约猜到与辅国公主有关。这位小皇姑实在是厉害之极的人物,多少次,她被皇上宣去伴驾,都看见皇上泪眼朦胧、独自饮泣。

    皇上的处境,在朝中如何,淳贵嫔不得而知。但这宫中,哪怕皇上是名正言顺的主人,却也有太多太多的不如意之处。不说别的,只要皇上宣她觐见的次数稍微一多,太皇太后派在乾宁殿的总管太监便会磕破了脑袋苦苦劝谏,说皇上切不可沉迷于女色,免得耽误国家大事。

    整座皇宫,包括皇上起居的乾宁宫,到处都是太皇太后和辅国公主的人。太监、宫女以及阴阳怪气的内卫,他们都听从太皇太后与辅国公主的号令,对皇上表面恭敬,背地里却常常阳奉阴违。对此,皇上的怨气有多大,淳贵嫔一清二楚。

    甚至,皇上若有几句抱怨,也只敢将所有人都驱赶出去,还要与她一起缩在墙角,确认四处不可能藏着人,才能放心大胆地吐露些心声。

    皇上经常流着泪对她说,不说大周,哪怕是过去的这许多朝代,也从来没有如他这般窝囊无用的皇帝。

    她能说什么?唯有劝他放开些心怀,暂时的委屈和隐忍,都是为了亲政之后的扬眉吐气。

    可是,这一天真的会到来吗?扬手接过一朵飘飘荡荡飞进来的细小桂花,淳贵嫔的心中满是绝望。

    圣祖周年祭,皇上回宫后,召了她前来,只丢下一句话——你母亲被投进了宗人司大狱,若想救她,赶紧去求你父亲昌国公。而后,他便与永泰亲王进了内殿,摒弃所有宫人密议。

    当时,淳贵嫔吓得半死,提起裙摆便要出宫去救母亲。可她如今是宫嫔,根本没有随意出入皇宫的自由。无奈,她只能等太皇太后回宫才敢去跪求出宫令牌。

    坤熹宫的宫人从不用正眼看她。这次如同以往一样,哪怕她磕破了头、哭得声音沙哑了,也没有人愿意为她进去禀告一声。不仅如此,宫人们看着她的眼神简直就像是看一个死人。

    无奈,她只得去了协助太皇太后管理后、宫的太皇贵太妃宫里。同样,无人搭理她。最后,竟然还是乔嬷嬷帮了她。

    这位惯常总是讥刺她的老嬷嬷找到她,把她搀起来,扳正她的脸,对她说,谁也救不了东昌兰真公主!也没有人愿意去救东昌兰真公主!别废力气了!

    淳贵嫔被乔嬷嬷半扶半抱在怀里,听这位老嬷嬷简单地讲述了事情经过。听罢,她便知道,她的母亲大人这次真的是自寻死路,不会有人敢救她!而那个将母亲大人推出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抛弃所有不顾一切也要嫁的那个人——皇上!

    淳贵嫔不是傻子,哪怕当时又是恐惧又是伤心得糊涂了,只要冷静下来,她便不难猜到,皇上为了保全永泰亲王,只有牺牲她的母亲东昌兰真公主。

    此念一起,她万念俱灰。不管母亲如何待她,那毕竟是她的生身之母,是现在她唯一的亲人。况且母亲的话再难听,到底仍然帮她在宫中铺了一些路,交给了她一些人脉。否则,在太皇太后一手遮天的后、宫,她的处境会更加艰难,说不定连温饱都无法保证,连皇上的一面也见不着。

    明明是皇上抛弃了母亲这个盟友,他自己没办法救人,却让她这个出族的不孝女去求父亲。母亲之所以下狱,郑家功不可没,又怎么可能再去救人?更何况,母亲给父亲和郑家带来了那么大的耻辱。说是和离、老死不相往来,实则与生死仇敌也差不多。

    但不管希望多么渺茫,淳贵嫔还是苦苦求了乔嬷嬷,希望她能帮自己拿到出宫令牌。为此,她不惜向这个老宫人下跪磕头。乔嬷嬷怜悯她,当真带她重回坤熹宫,为她求到了出宫令牌。

    淳贵嫔离宫后,飞速直奔郑家大宅。她的父亲昌国公到底还是疼爱她,听说她独自出宫求见,不顾昌国公世子的阻拦见了她。

    父女俩数月未见,彼此都觉得陌生许多。淳贵嫔一见父亲尚在盛年便鬓发皆白,当即软倒在地痛哭失声。昌国公见女儿瘦成了骨头架子,脸色也黯淡无光,亦是心如刀绞。

    但当淳贵嫔说起想救东昌兰真公主出宗人司大狱,昌国公却充耳不闻,半句有关于此事的回话都没有。不仅如此,他还将淳贵嫔即刻送回宫,警告她,若想保住性命,就老老实实待在宫里,不要听从皇上的命令去做一些注定没有好结果的事情。否则,如同她的母亲那样,谁也救不了她!

    淳贵嫔倒也没有多失望,她走了这么一遭儿,尽了她所有的努力,哪怕真的救不了母亲,她也对得起她的良心。

    回到宫里,她还不曾坐下歇一歇脚,皇上就派人传了她去乾宁殿。他就站在乾宁殿广场之上,扶着玉栏杆翘首以待。

    她气喘吁吁爬上云阶,累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皇上迫不及待地拉着她的手,满脸期盼地问她,昌国公可愿出手?

    她摇头。皇上的眼里瞬间盛满失望,摔开她的手,喃喃,昌国公不是对大皇姑痴心一片么?为何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她说,母亲和父亲已经和离。父亲也被母亲伤透了心。

    皇上拧着眉质问她,你惯常对朕说,你父亲如何如何疼爱你,对你从来有求必应,怎么这回你父亲不肯答应你?是不是你没有苦苦哀求你父亲?再去一次,你再去一次啊!

    她卟嗵跪下,流着泪说,皇上,父亲说,他没有我这个女儿!

    皇上低下头死死盯着她,半天不说话。傻傻地站了一会儿,他默不作声地转身就走,留给她一个分外失落的背影。

    她目不转睛地痴痴望着这背影,独自跪到了天黑,又等来了黎明。可惜郎心如铁,她终究没有盼来皇上。她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她便听乔嬷嬷说,她的母亲,大周的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在宗人司大狱吞金自尽。

    有人从身后递来温热毛巾,她接过来胡乱擦拭脸庞,指着窗外那株金桂树,对乔嬷嬷说:“嬷嬷您看,花终于要谢了!”

    乔嬷嬷低沉叹息,轻声道:“您还年轻,不走错路,您这朵花儿还会有盛放的那一天。国公爷托奴婢给您带话,值此危如累卵之际,盼您好生保重、好自为之!事犹不晚,您想走另一条路还来得及!”

    她低眉敛目,苍白如纸的俏脸上满是挣扎。r1152

第五十三章 处置

    获悉东昌兰真公主吞金自尽时,武令媺正在翻看海州来的奏报。闻讯,她默默片刻,摇头失笑,继续办公。

    既然主犯已死,诸从犯因主动出首举告,大可以网开一面。隔日的早朝,武令媺便上禀太皇太后,建议可以从轻处罚永康亲王、桓国公谢骏、御史台都察御史谢孚等玄鹤会中坚力量。

    太皇太后并未当朝做出决定,下了朝召集诸辅臣、几位部堂高官和宗室长辈,一番细细商量之后,才定下了章程。

    永康亲王亲笔所书矫诏,本来罪不容诛。念在他被东昌兰真公主蒙骗在先,又主动出首在后,故而从轻发落——夺其爵位,阖府都被贬为庶人,迁回大周龙兴之地中都信京,充为武氏宗庙的守庙人。三代之后,子孙才许科举做官。遇赦不赦。

    性命无尤,还保住了家产,从此能在信京做个富贵闲人。这样的结局,永康亲王感激涕零。他表示,他的家眷都去信京过活。他自己要求去温化圣陵给圣祖守墓,永不出世,直至终年。

    实在是个聪明人!武令媺暗叹不已。她身后跟着的武宏嗣,已经被她委以族业司重任,闻听此言,撩起眼皮看了生父一眼,再度垂下眼帘,默然无语。原永康亲王一脉,唯一没有被波及的人就是他。

    桓国公谢骏的祈骸骨奏章被恩准,这位谢大将军身任金甲军大将军和兵部尚书之时,不露声色地提拔了不少玄鹤会众的后辈子弟。但他做的天衣无缝,又没有贪腐之事发生,那些被提拔的年轻人也都有真材实干,行的乃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叫人拿不住他的短处。

    另外,在霍去疾出征魏国事上,谢骏并没有出手搅乱布局,反而偶尔给武令媺一些方便,暗中消弭了某些叵测意图。对此,武令媺念他的情,也感叹谢骏的头脑还算清醒,没有因私误国。

    故而,谢骏只是丢了官职,爵位从一等桓国公被降为三等桓国公。谢骏又上奏章,表示要将爵位提前给嫡长子谢孚继承。他打算回谢氏老家,从此耕读度日,再不过问朝堂之事。

    于是,谢孚降一级继承了桓侯之爵。他从御史台都察御史任上被贬,暂时赋闲在家。日后是否还有起复之时,要看他的表现。武令媺忌惮他是玄鹤会中坚力量的翘楚,即便他确有才干,也还是打算暂时搁置他。

    其余玄鹤会众,由刑部、大理寺一一查明其行事。若有不法之事,一概依律严惩。若为官清正、才干不凡,考其政绩之后,斟情秉公处理。要做到,既不放纵了一人,也不因其身份而故意不予任用。

    对于这些中低层玄鹤会中人,武令媺还是抱有善意。一则,这些人实在不多,不过六七人;二则,他们能够对东昌兰真公主行事提供的方便,碍于官职,也实在有限得很。

    最后一个身份敏感的人——孝宗的亲生儿子,懿亲王武延嗣,玄鹤会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如何安置武延嗣,太皇太后有点头疼。留着此人,因他的出身来历,唯恐还有不死心的玄鹤会众再度起了异样心思,秘密筹谋、祸乱朝纲;不留此人,又恐天下臣民议论天家情薄,竟不能容忍孝宗亲生孩儿存世。

    而武延嗣也十分安静,老老实实地待在东昌兰真公主尚未被内务司收回的公主府里,似乎在等待朝堂发落。直到数日后,终于毒尽病愈的圣手老神医出了辅国公主府前去找他。

    也不知师徒二人说了什么,就在当晚,懿亲王将所有证明他亲王身份的东西都留在了兰真公主府里,随着圣手老神医悄悄地离开了太宁城。

    从此,武氏宗族玉牒之上还记载着他的名字,证明了皇族里还有这一号人存在,但武令媺再也没有见过他。也许,只是她没有与他碰面。而他,在某个时候,只为了看她一眼,悄悄地来,又悄悄地离开。

    这段时间里,朝中上下都紧紧盯着武令媺,看她会如何处理这些孝宗遗部。倘若她大开杀戮之门,肆无忌惮地贬斥官员,必然引得朝臣们不满。她虽然摆明车马亮出“监国金龙使”的旗号,但也不能只顾着一己私欲,为所欲为。她的行事出发点,全在于,是否对此时大周的朝局有利,对未来大周的发展有利。

    武宏嗣将姑姑的行事作风都看在眼中,也更深地体会到,姑姑为何说,看人不是看这人说了什么,而是看这人做了什么。明明姑姑私底下将这些玄鹤会的人恨得咬牙切齿,恼怒他们为了一己私利而不顾朝局稳定,但她还是愿意按下愤怒,一切从大局出发,从大周的国家利益出发。

    自圣祖周年死祭那日回宫,小皇帝就彻底不上朝了,摆出一副将所有朝政都交给太皇太后、辅臣以及武令媺的态度。每日里,他除了与淳贵嫔嬉玩之外,连书都不读了,似乎打算当个不学无术的昏君。

    他这般退避,人前人后提起辅国殿下都是一副恐惧模样,言语间还异常卑微,倒是收获了不少同情。镇北军大都督、武国公罗元庆便给小皇帝写了奏章,劝勉他要勤于读书、不可荒废时日。

    而永泰亲王回了王府便闭门不出,不过数日便传出他身染恶疾、一病不起的消息。走在半路上便赖住不走的永和亲王闻讯,一日写了五封奏章,请求进京探望好八哥的病情。

    可惜,他的奏章被严词驳回,且命他立刻出发,否则要治他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永和亲王只好不情不愿地上了路,一路上倒还算老实,没有搅出什么事端。

    就这般忙忙碌碌处理诸事,眨一眨眼便过了年。景泰元年成了过去式,时间进入景泰二年。过了年,太宁城迎来了两桩大事。

    第一桩,镇北军大都督武国公罗元庆和镇西军大都督襄亲王都进了京,将履行辅臣之责。镇北军暂时由罗元庆的嫡长子代任大都督,由安啸卿任副都督。镇西军大都督由忠信侯澹台铮接任。

    罗元庆的嫡长子罗克敌是新一代声名鹊起的年轻将领,十五岁就随父镇守北境,如今已有二十年之久。他深得其父真传,更经常率队与楚国平南大营的小股部队交手练兵,对敌作战经验非常丰富,十分适合统领镇北军。若非他实在太年轻,直接就任镇北军大都督也不算什么。

    忠信侯澹台铮则不然,这是位不折不扣的军中宿将。当年,圣祖亲征西疆,他就是前军大将,犁庭扫穴一般攻掠西疆诸多蛮王的领地,威镇西蛮。便是襄亲王,当年也是他的手下部将。

    原本如此老将,着实应该在家中享福。无奈忠信侯闲了这么多年,自言身上都发霉长毛了,一意苦求要再去西疆为大周镇守边界。太皇太后和朝臣们都劝他,他竟然当殿耍无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又喊着要请圣祖英灵。

    无法,太皇太后只能答允圆了这位老将的心愿。但是说得清楚明白,只守三年。三年之后,忠信侯就必须回京。老侯爷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慨然应允会抓住这三年时间好好威慑西疆诸蛮,也会栽培出新的镇西军大都督。

    武令媺隐约猜着了,澹台铮之所以要自请镇守西疆,恐怕是为了她。她手里的兵权每多一分,她就能站得更稳更高。圣手神医透露过,老侯爷清楚她与长英亲王的关系,会尽最大努力保全她这个长英亲王的唯一血脉。

    解决了两大边军统兵将领的人选,还要考虑两位进京武将辅臣的职位。武令媺与太皇太后和其余几位辅臣商定,谢骏空出来的兵部尚书一位,武国公罗元庆是不二人选。

    而襄亲王,武令媺提出了一个新的职位——城卫军大将军。她有感各地刺史集军政大权于一体,权力实在过大,便想着要分权另设官职。但此时还不是大举改革的好时机,她便先对城卫戍备军下了手。

    各地城卫戍备军各级军官由刺史建议、考察,再报给兵部任免。但兵部天高地远,一般而言,很少否决刺史府的军官任免要求。一般,各州的城卫戍备军大小将官都由本地人占据。虽说刺史有任期,但他们一旦与刺史勾连,就能欺上瞒下。这也是为何城卫军体系虚报人数吃空饷、军需贪腐等案件层出不穷的原因。

    圣祖在朝时,便与武令媺提过城卫戍备军的隐患。但那时他已病入膏肓,有心无力,只能期盼新朝能够解决这个大问题。

    武令媺提议朝中增设城卫大将军,统率大周所有城卫戍备部队。各州刺史将失去城卫戍备军各级军官的建议和考察权,由城卫大将军开府设衙统一办理。

    此议还不曾最后定论,但在武令媺的强力推动之下,在朝中获得认可应该不难。难的是,如何应对各州刺史和城卫戍备部队的反应。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古往今来皆一同。

    万事无法一蹴而就,武令媺并不着急。她现在将大多数注意力都放在了第二桩大事之上。

    霍去疾率领大周王师,在魏国军队和魏国官吏的配合下,居然攻陷占领了整个梁国。他攻入梁国国都之后,将梁国王室自国主以下尽皆俘虏,已经全部押至太宁城!r1152

第五十四章 天下很大

    冰雪早融、万物生长,今日是难得的初春艳阳天。

    一大早,太宁城长安门外出十里的迎春亭,一大群穿红着绯的大周高官便在此翘首以待。众人当中,几位身穿蟒袍或四爪龙袍同时还腰佩龙首金镶玉剑的朝臣格外引人瞩目。

    大周国公被赐穿蟒袍,亲王赐穿四爪龙袍,但都没有玉剑为饰。只有不久之前全体就任的这些辅臣,亲王以下有爵无爵都赐穿逐日蟒袍,还格外多出一柄龙首玉剑以示尊荣。

    这还不算完,长肃亲王透露,监国殿下已有打算设置新的勋爵爵位,以彻底拔高辅臣的地位和待遇。

    在武令媺打出先帝钦命“监国金龙使”大旗之后,慢慢的,朝中上下都改了称呼。新年例行封赏时,小皇帝的圣旨也明确了这一点,正式将国事暂时都托付给了她,改她的尊号为“监国”。小皇帝从此就不上朝了,太皇太后也托病不再垂帘听政。

    此番出京迎接援魏王师回归,武令媺非常重视。这是自圣祖西征一役承平十几年后,大周难得的大战事。要说以前禄亲王也曾经率大周王师出兵魏国帮忙解决内乱,但那次可没有如这回一般直接攻入梁国境内,全面攻克梁国。

    这是不折不扣的开疆拓土之功!

    监国公主府的亲军统领霍去疾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已有“少年战神”之称。朝廷不吝赏赐,因他这份大功劳,委任他为镇南军副都督,封爵一等定梁伯。若非武令媺有意压制,如此大的功绩,封侯也是可以的。

    为保梁国安定,霍去疾并未回京,继续率领大军镇守大周新的领土边界,与楚国两相对峙,此番进京的只是五百人的受赏代表部队。而负责押送俘虏的是新任魏王,以前的魏国代侯拓跋靖。

    拓跋靖亲自进京,一则押送俘虏,二来朝觐宗主国。属国每每国主更替,新任国主都要到太宁城来接受宗主国的正式赐封,这个国主之位才算是得到了宗主国的承认,明确了正统名份。不过,拓跋靖此来,真正的目的还不在于前面两项。

    头一日,援魏王师在龙骧军大营驻地休息。一早,寅时初刻他们便整顿好了兵马向太宁城进发。为彰显王师功绩,辅政大臣、永寿亲王、右龙骧军大将军武宗厚亲率三百飞熊骑沿途护送。

    辰时三刻,一骑飞熊骑手持飞熊大旗飞奔向迎春亭。这名骑士在亭前滚鞍下马,向各位朝中重臣禀道:“各位大人,永寿亲王护送王师即刻就到!”

    礼部尚书徐老国公一声令下,在官道两边早就准备多时的鼓乐队便热热闹闹地吹拉弹敲起来。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所有人都感觉到地面的剧烈震动,不禁踮脚远望,只见一片旗幡如彩云一般自天边飞速接近。

    当先一杆旗高高挑着,竟然是杆明黄五爪八龙旗,上书“娃娃军”三个金色大字。这表明,出征的王师里有监国公主府的亲兵部队。接着便是镇南军和魏国军队的两面军旗,魏王的王旗、霍去疾定梁伯的霍字旗紧跟其后。

    众臣看得分明,脸上不露声色,心中却免不了感叹:监国公主府的势力又有了可怕增涨。

    定梁伯俨然已是军中新贵,一颗前途无限的将星。据说他手底下的军队已达十万之多,其中大周军队已是少数,更多的是魏军和投降收编之后的梁军。从手握将士的数量而言,他已经一点也不次于大周边军大都督。

    不久之前才到任的兵部尚书,武国公罗元庆老眼精光四射,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那支越来越近的部队。

    一水的青甲红披风骑兵,胯下骑着缴获自梁国的高头大马。甲是轻甲,看制式不像是大周军队通用的款式。红披风汇成大片红云,被风吹得翻腾如浪涌。

    从远处看,如此速度的行军,他们的队伍竟然丝毫不乱。一骑与一骑之间的间隙,就像用尺子量过也似惊人的一致。真真是,英姿勃发、龙马精神。

    瞪眼眺望片刻,罗元庆不无懊恼地说:“老夫真是有眼无珠,竟然错失了如此军中天才!”斜了乐得合不拢嘴的安绥老将军一眼,他气哼哼道,“倒是便宜了你安家!定梁伯是子净的弟子,说出去便是你安氏门人了!”

    安绥老将军哈哈直笑,一个劲地捋胡须,得意洋洋道:“名师出高徒嘛!我老安家会调教弟子那是出了名的。”

    安叹卿却谦逊道:“定梁伯天赋超群,聪颖善战,又有太平工坊所出新式武器襄助,他立下如此大功,那是理所应当。”

    说起新式武器,不仅罗元庆和安绥,其余在场的武将也都心痒难耐。襄亲王挠挠后脑勺,凑到长肃亲王身边问道:“六哥,那霹雳火当真如此厉害?一死一大片?”这二人虽是堂兄弟,却因关系亲近,向来按族谱当中同一辈的排行来论大小。

    长肃亲王与众文臣略矜持,并未参与各位将军的讨论。他瞥一眼众臣,对襄亲王点头笑道:“定梁伯带走的还是第一批试制的霹雳火。昨天听玉松说,工坊那里已经研制出了新式的霹雳弹,还问我去不去亲眼见证试验效果。”

    襄亲王乐得不行,绕着长肃亲王一个劲地说好话,央其到时定要知会一声,他也好去看看新鲜。几位老将军也都在心里打主意,是不是也厚起脸皮同去?

    长肃亲王便道:“我听玉松的意思,界时会邀请各位在京的将军们一起验证新式霹雳弹的杀伤力。你便是不求我,她也必会请你。”武将们便放下了心。

    不料,有人在后面低声嘟哝:“如此军之重器,监国殿下很该将其上交朝廷,由工部兵器司一应统筹才是。”

    众人闻声回头,却见发话之人是工部尚书吴淮。他这番言论引得几人颔首赞同,也有人面露深思之色,但大多数人只是轻飘飘瞧他一眼便不再理会。

    不过,前来迎接的人群里还有代表监国公主府的亲军副统领安烈。闻言,他勃然大怒,寒声道:“好大胆!竟敢觊觎监国殿下私产!吴尚书家财万贯,为何不充入国库?想必户部不会嫌银子多得烧手!”吴淮冷哼一声,却不敢再反驳。

    这几句话的功夫,五百援魏王师受赏小分队已经驰至迎春亭外。尖利哨声响起,一长一短两声过后,这五百骑便整整齐齐勒住缰绳,停成了严整方队,简直如有一人。

    将军们又连声赞叹,他们都是带兵的人,知道能让骑兵做到这种地步相当不容易。若是有长时间的训练还好说,霍去疾可是一边打仗一边整军的哪!

    从五百骑的最前面奔出一骑,翻身下马,却只是向各位大臣行了抱拳礼,朗声道:“大周监国太平玉松公主府亲军统领平梁伯麾下援魏王师左军将军拓跋靖见过各位大人!”

    众臣面面相觑,片刻,礼部尚书徐老国公才试探着问道:“可是魏王殿下?”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伏殿大哭哀求大周出兵的白面小生代侯,分明就是个久经血战考验的黑脸军中悍将。

    拓跋靖大声道:“军中只有援魏王师将领,没有魏王!”

    徐老国公瞧着拓跋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好多说什么。虽然他不是辅臣,但他是太皇太后的父亲,又是主持迎接仪式的礼部尚书,便由他对拓跋靖说了一些褒赞之言,末了道:“监国公主殿下就在城门迎候,请拓跋将军上马前行。”他们还要在这里等候押解梁国王室众人的武宗厚一行。

    拓跋靖利落行礼,小跑到马前翻身上去,拿起胸前口哨,一声唿哨,这五百骑便齐齐策动,如风卷红云一般向城门飞奔。不多时,他便看见长安门外排开一副仪仗,当先挑着一杆明黄大旗,旗面八条五爪金龙拱卫着监国二字。而有一人独立众人之前,正静静地等候。

    那是监国公主,霍去疾忠心耿耿侍奉的主上。若没有她在京中竭力周旋,援魏王师不可能度过成军初期最艰难的日子。甚至,第一批粮草军需兵饷都是由监国公主自己垫付的。至于后来有没有讨回来,这已经不重要了,征服梁国获得的战利品很多很多。

    “这个天下很大,大周不是唯一之国,但我很想让大周成为唯一之国。我自小便有心愿,想要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拘束地到处走走看看。拓跋靖,你愿不愿意也成为我手里的宝剑,为我清扫前进路途上的障碍,遍瞧这天下所有风光?”

    那封密信里的一段话再度浮现在拓跋靖心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滚鞍下马,单膝跪于武令媺身前,用尽力气大声道:“公主殿下,平梁伯命微臣上禀殿下,他幸不辱命!微臣等幸不辱命!”

    武令媺双手扶住拓跋靖冰凉的手臂护甲,将他扶起。她连连点头,也微带哽咽道:“好好好!拓跋将军,一路辛苦。平梁伯和你们的功绩,足以载入大周史册,为子孙后代敬仰崇拜!”

    拓跋靖握拳用力敲击心口,大声道:“微臣愿为殿下效死!”

    剩下的四百九十九骑也尽数下了马,单膝跪地大吼:“末将愿为殿下效死!效死!效死!”

    声音穿云排空,直刺苍穹。r1152

第五十五章 大势已成

    乾宁殿最高的第九重玉阶,九龙金座和重重珠帘之后的九凤金座都空无一人,唯在第六重玉阶之上设有监国公主八龙金座。

    武令媺高高独坐,俯瞰全殿所有臣子。

    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同的是,那时她替圣祖听政,只能带耳朵,不能张嘴。而现在,她已掌握了大周朝最为至高无上的权利。

    小皇帝退避不出,永泰亲王抱病请假,玄鹤会的高层力量彻底离开。如今的朝堂之上再也没有那些讨厌的呱唣声音,这使得上朝时的气氛格外和谐。

    但现在的平静都是假象。有一蓬越烧越旺的火焰正潜于幽静暗处,不知何时便会迅猛暴涨成冲天烈焰。鹿死谁手,指日可待。

    三天前,援魏王师高举胜利大旗在太宁城游骑夸功。数条夸功大道两侧各大小店铺,到处都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五百王师青骑兵昂首挺胸策马徐行,收获了无数尖叫和各色手帕荷包香囊扇坠等等带着女儿家幽香的物件儿。

    夸功之后,皇宫前面的金龙广场,五百青骑兵列队于宫墙之下,太皇太后亲自上了宫墙,扶着墙头好一番谆谆勉励。随后,由监国公主亲自宣读了朝廷对援魏王师赏赐的旨意,拓跋靖代表援魏王师所有官兵上前领受圣旨谢恩。

    一般而言,受赏仪式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但这次没有。拓跋靖接受圣旨以后,又从怀里取出一份奏章,当着成千上万观礼百姓和朝中所有文武将官的面,向监国公主表明,魏国愿意彻底并入大周,成为大周领土的一部分!他要放弃魏王的尊贵身份,宁愿成为大周将领,为大周开疆拓土、征战天下!

    彼时,偌大的金龙广场因魏王此言陷入突然沉寂。随后,不等监国公主表态,不等朝臣们有所反应,观礼的百姓就先热情鼓噪起来。不知是谁领的头,百姓们此起彼伏的纷乱叫好声最后居然演变成齐心合力的赞颂——大周万岁,大周万岁,大周万万岁!

    国家强大,民众受益。这是一条不需要太多证明的真理。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大周百姓是幸福的,更是幸运的!而看现今趋势,他们的这种幸福生活还将继续下去。

    受赏仪式现场,武令媺接受了拓跋靖的奏章,但当时不可能就做出决定。若魏国当真能全境并入大周国土,这同样是一份足以震动天下的开疆拓土大功,后续事宜繁多,不可草率。

    其实,魏国的处境现在非常不妙。它夹在大周和梁国之间,所有国土要么与大周接壤,要么与梁国相邻。如今梁国全境被攻陷,已经确定要成为大周新的领土。本来就是大周属国的魏国,给它走的路只有唯一的一条。

    不是自己主动愿意成为大周真正的一份子,就是被霍去疾的定梁军反身吞没。与其成为战败国被俘虏,还不如主动一点,也能争取更好的待遇。

    这是魏王拓跋靖的臣子给他的劝告。当初,魏国朝臣就不同意魏国派出军队加入大周征讨梁国的军事行动。但拓跋靖一意孤行,甚至为此毫不留情地诛杀了反对得最激烈的几位臣子。此后,他便彻底掌握了魏国朝堂,无人能置疑。

    拓跋靖的母亲魏王太后质问他,为何要为大周如此卖命,竟然能不顾祖宗基业,要将其拱手送人。他这样,怎么对得起拓跋家的列祖列宗?

    他回答母亲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大周国力强盛、文贤武勇,百万精兵枕戈待旦、蓄势已久。反观大周最大的敌人楚国,已死的老皇帝是个实打实的昏君,宠信奸妃权宦,朝中文恬武嬉、贪鄙成风,百姓连遭天灾、穷困潦倒。

    楚国如今不仅陷入内战,还四处爆发民乱,已是自顾不暇。而大周,鲸吞天下、一统诸国的大势却已酿成,又有天雷神火降世助阵,征讨各国、横扫宇内已经势在必行!

    攘外必先安内。那时,魏国身为大周的属国,恐怕会是最先被并入大周领土的国度。大周的援魏军没有趁着魏国内乱落井下石,已经是看在魏国一直对大周忠心不二的份上。

    魏王太后听罢,除了痛哭一场,再无别的办法。而拓跋靖前往魏国宗庙,在祖宗灵前跪了三日三夜。时局如此,他再不甘心,也只能顺势而为。否则,他和他的家人,就会成为被大势这辆超级大马车滚滚碾压而过的牺牲品。

    这日的大朝会,拓跋靖知道魏国和他的未来会有所决定。当他身披魏王王袍上朝,看见那张高高在上宽大威严的八龙金座,他惶恐忐忑的心情忽然间便镇定下来。

    ——公主殿下从不亏待他们这些属官,有功必有赏!他为大周做出如此奉献,他的未来可期!

    大朝会上群臣议论汹汹,有赞成者,也不乏反对的声音。武令媺高高独坐于上,安静地聆听着朝臣们的意见。

    武将都渴望战功,他们自然希望大周领土越来越多、国力越来越强盛。到那时,一统天下是必行之举,也是他们建功立业的大好良机。

    文臣们担忧的重点则在于,大周现在是否能够承担得起一场席卷天下的战争消耗。如果无法承担,那暂时还是隐忍的好。

    并且,梁国是楚国属国,征服了梁国对大周而言是场大胜利。但魏国本就是大周属国,若魏国真的并入了大周,是否会让别的属国寒心,以致产生不该有的心思?

    吵来吵去,激怒了一心想领兵出征的禄亲王。他霍然起身,面对众文臣,倨傲冷笑道:“是魏国主动来投,又非我大周强逼于他们。你们这帮子没胆文人,成天算计这个担心那个,不就计较着自家锅里的那点子米?我辈武人,想的便是为大周开疆拓土,让大周万世一系,立于此世之巅!”

    大周各大属国,与大周朝堂千丝万缕,联系众多。宗室、重臣、世家,林林种种,只要有能力,不分大小,都会将手伸入属国谋取私利。倘若属国都并入大周领土,无论政治还是经济格局都将会有极大的变化。到那时,是否会对这些利益产生影响,谁也不能保证。

    禄亲王的话,难听,却一针见血。武将们,他们的家族或者也与属国有干系。但对他们来说,一些利益还是抵不过凭战功获取更多荣誉奖赏的吸引力。

    文臣们的脸色基本上都很难看,被禄亲王一把撕开了遮羞布,不免难堪。连尚介老大人轻咳一声,从座位上起身,对武令媺抱拳躬身施礼道:“殿下,老臣认为,魏王拳拳之心不可辜负,否则亦会寒了那些有心投效大周的国家的一片诚心。”

    连老大人这么一带头表态,众朝臣便知晓监国公主的意思。一时之间,众文臣都闭紧了嘴巴。便是再不心甘,他们也只能暂时按下,看看以后还能否有所补救。

    至于和监国殿下对着干?呵呵,乌纱还要不要?这位殿下,不是皇帝、胜似皇帝。身为监国金龙使,连辅臣们的前途都捏在她手里,何况是他们?大周有的是良材,更有的是愿意为她效死的官儿!

    武令媺看够了,也大致弄清楚都有哪些人对此事深有抵触情绪。至于那些隐藏在暗处操纵的人,他们既然不蹦出来,她便看在大局的份上,暂时忍他们一忍。

    武令媺便示意身边侍立的季良全宣旨。如今季良全又干回了原先的老本行——跟随武令媺上朝,用他侍奉了圣祖几十年的经验再来辅佐武令媺。

    季良全展开圣旨宣读。魏国正式并入大周领土,且以流经魏国的一条大河为界,被划分为左魏州和右魏州。原魏王被册封为世袭罔替左魏亲王,赐丹书铁卷免死金牌一面,除谋逆大罪皆可赦。左魏亲王的封地为原魏国王都现在的左魏州州府,太宁城御赐左魏亲王府一座,封地的亲王府允其为原魏国王宫。

    左魏右魏两州的政事,暂时都由原魏国官吏署理,十年之内其考察任免之事皆由刺史府决定。两州的刺史,左魏州由左魏亲王兼任,右魏州则由朝廷派员担任。

    这是主要封赏事宜,其余如原魏国后宫女眷的诰封和原魏国王室的封赏,都比照大周同级爵位给予了晋升。尤其是魏国王太后,特旨恩准其仍然保留王太后的尊爵。至于土地财物等赏赐倒是没有多少,只是随同爵位赐下了位于太宁城的府第和原魏国王族不能用的御赐之物。

    拓跋靖磕头谢恩,另外又请求,他仍然想保留在监国公主府的属官职位,且回到平梁伯麾下定梁军里去为大周效力。他的所有家眷和原魏国王室不日都会进京,在太宁城刚刚被赐下的府第里安置下来。

    人质,不需要明说,这是必须要有的。不过拓跋靖不愿享受清闲安定生活,倒愿意到军中去出生入死,倒是让不少朝臣惊讶。

    武令媺却很理解也非常支持他的作法——十年之后便有名无实的亲王帽子哪里比得了真刀真枪厮杀得到的战功在大周更稳当更荣耀?r1152

第五十六章 韩秀儿

    五月的一个夜晚,武令媺加班加点看完了当日的奏章,正打算就寝,金生水进来禀报,吴老提督连夜出宫求见。武令媺知他定有要紧事,赶紧命人请他进来。

    吴老提督给武令媺行了礼,肃容道:“楚国发生了大变故。”

    “您老先坐下,咱们不急,慢慢说。变故既已发生,着急也无用,好生想对策就是。”武令媺示意吴老提督落坐,吩咐人上了茶水点心。

    她的镇定自若也感染了吴老提督,老人家摇头笑道:“老奴枉活几十年,还没有殿下沉得住气。只是事关圣祖生前对楚国的诸多布置,老奴五内俱焚,实在急得狠了。”

    武令媺想了想,笑着问道:“可是韩秀儿不听号令了?”

    吴老提督便讶然道:“莫非您另有消息来源?”

    “并没有。”武令媺收敛了笑意,低声道,“不过是对人心有一点认识罢了。这韩秀儿进楚国皇宫时不过七八岁,近二十年过去,谁还能保证他尚记得大周和孝宗的恩惠?他有反复,在情理之中。”

    “倒也不能说他真的有反叛之意,咱们令他做的事,他都一丝不苟地做了。甚至,还做的比咱们要求的更好!”吴老提督露了怒色,“他竟然自己把固山王和楚太子都给杀了!如今他扶保着楚国老昏君的二十三皇子继了位,手里还捏着贞贵妃的把柄,权势滔天,俨然隐皇帝,现在正到处追杀固山王世子和君斐。咱们的人他也抓了不少,不过没下杀手。”

    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武令媺赞叹道:“还当真是个人才!吴老,他是不是真的太监?”

    吴老提督满脸庆幸之色,颔首道:“幸好他是。”

    “那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如此作为,不外是为了给自己谋个好后路罢了。就楚国那注定会越来越烂的一大摊子,可谓积重难返,不是短时间内能收拾得起来的。他能掌权一时,楚国宗室和诸臣不会让他掌权一辈子。”武令媺的心情便轻松了,又问,“他哪里来的兵将助他?莫非是……平南大营的定山王?”

    “正是!咱们让固山王世子调走定山王,却不料正中韩秀儿的下怀!否则,此事不会办得如此利落。”吴老提督冷笑道,“如今楚国平南大营的大帅毫无疑问应是韩秀儿的人。他用咱们大周提供的财物养了部下,如今却有噬主之嫌了。咱们的人发现,永和亲王的死士似乎进入了平南大营。”

    武令媺站起身,徐徐在书房内踱步。她敏感地意识到,这件事说不定会给她提供一个好机会,一个能够让她消灭所有后顾之忧的好机会。

    “吴老,给韩秀儿送一封信,孤要亲自会会他。问他,敢不敢到大周来见孤。”武令媺打定了主意,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吴老提督急忙起身给她磨墨,侍候她写完了一封亲笔信。

    “将这封信送出去,把他的回信带来。孤相信,他是个聪明人,会按照孤的意思去办。”武令媺在书信上盖了自己的私章,拿火漆封了递给吴老提督。

    将吴老提督送到门口,武令媺抬眼看见今日一轮残月挂于中天,月色清冷,如水银流泻于地。她与韩秀儿,都是不能光明正大掌握至高权利的人,若有机会,倒可以交谈交谈。

    如此又是一个多月过去,六月下旬天气开始热起来,忽然这天监国公主府往宫里送上奏章,说监国公主偶感不适,需要出京到太平皇庄清爽清爽,时间暂定半个月。这段日子她就不上朝理政了,仍请太皇太后垂帘听政,诸辅臣协同处理朝政。

    转过天来,监国公主府的仪仗便出了太宁城,迤逦往清凉山太平皇庄而去。数日后,永泰亲王府便接到一封不知死了多少人才得已送出的密报。那上面说监国公主已经离开京畿地区,前往某地会见楚国的某个大人物。

    永泰亲王的病眨眼便痊愈了,当天就拿着这封密报进了宫,与小皇帝密谋良久。如同武令媺一样,他们也认为这是一个天赐良机。再不动手,等待小皇帝的就是被废黜的下场——玄鹤会倒台之后,与原桓国公谢骏交往甚密的裴世纬已经翻脸不认人了。

    此番行事,不成功便成仁!

    武令媺的确不在太平皇庄,但也没有如同密报里说的那样离开了京畿地区。她绕着清凉山附近的郡县转悠了一圈,待确定该送出去的消息已经送出去了之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那处地道回到了太宁城,回了公主府。

    就在她回府的第二日,一行从晋国远道而来的商队进了太宁城。这家商队与公主府的商号有合作关系,此次便特意带了好些晋国特产来孝敬监国公主。当然,这时候人人都以为公主殿下不在府里,所以这位主管只见到了公主府内院掌事宫女樊梓臻和她身边的宫女。

    双方一见面,彼此客气几句,这位商队主管还带了夫人一同前来。樊掌事身边的宫女便将这位夫人引去别处歇息,留下空间给樊掌事和商队主管说话。

    瞧着楚国如此混乱局势,再看看刚刚吞并了梁国又将魏国纳入囊中的大周,身为楚国属国又与梁国接壤的晋国简直如坐针毡。这位晋国商队主管其实是晋国国君的特使,特地到大周来秘密晋见武令媺,带来了晋国国君的密信。

    且说特使的夫人按照晋国的传统,以轻纱覆面,叫人看不清楚她的长相。她个头颇高,比领路的宫女高出一大截,走起路来也不像一般女子那样缓步徐行。

    领路的宫女将这位夫人引至一座凉亭,对她福了福身便悄悄退下。这位夫人抬眼瞧去,却见那座凉亭里早已有人歪在竹榻之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书。

    四面静悄悄的,看上去空无一人,但这位夫人并非寻常之辈,自然是能发现暗处警戒的人不在少数。而就在看书那人三步远的大榕树枝叶间更是藏着一位恐怖的大高手,已有可怕气机紧紧地锁定了她。

    这位夫人并没有打算做什么,她迈步向前,走得近了,才敢悄悄打量正在看书的那少女。极家常的打扮,素面朝天、白衫黄裙,唯有额间一颗殷红欲滴的朱砂痣极其夺目。

    听见了脚步声,全神贯注于书本的武令媺终于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了这位夫人一眼,如同对待熟人那样随意地招呼一声:“你来了。坐下歇歇汗,这儿凉快。”

    这位夫人站住了脚,一动不动,并没有去坐看上去的确很凉快的竹椅。武令媺便笑了笑,将自己正在翻看的书本递给这位夫人说:“这是镇东亲王给孤送来的洋书,真是有趣极了。”

    犹豫片刻,这位夫人还是双手接过了书本,却没有看,而是问:“怎么个有趣法儿?”她的口音可没有半点晋国味儿,反倒带着浓浓的大周味儿。

    “这是一本万国图志,是一个游历过许多国家的洋人写的。书上说,咱们这儿只不过是世界的一部份,隔海相望还有许许多多国家。”武令媺感叹道,“有些地方还未开化,有些地方的繁华强盛却不亚于大周,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洋人的话如何信得?不过是歪理邪说罢了!”这位夫人对此非常不屑,也不愿再捧着那本书了,直接将书放在亭内石桌上。

    “你竟是这样认为?”武令媺缓缓站起身,负手在这位夫人身前慢慢走动,摇头叹道,“枉孤还以为你是个人物,不想目光如此短浅!韩秀儿,你叫孤失望了呢!”

    原来,这人就是如今在楚国几乎可以说是一手遮天的权宦韩秀儿!就在大半个月前,他终于逮住了固山王世子和君斐,也终于拿到了小皇帝册封他为秀山王的圣旨。古往今来,遍数历朝历代,他恐怕是最成功的太监。

    但他还是秘密乔装来到了太宁城,面见武令媺。他不能不来,也不敢不来。楚国的情形究竟有多糟糕,他这个帮老皇帝打理了数年朝政的大太监最清楚。最关键的是,大周在征讨梁国时使用的号称是天神之怒的可怕武器,他想不出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此时听见这位实际上已经是天下所有国家里权力最大的公主殿下直接表态对他很失望,哪怕他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有些慌乱。毕竟,他以祖宗的名义发过毒誓,会毕生效忠玄鹤戒的主人。而且,大周肯定会有控制他的手段。也不用太复杂,只要宣扬他是大周奸细,他的那些楚国部下恐怕就会叛逃大半。

    面对监国公主这双一眨也不眨直直注视自己的明亮眼睛,韩秀儿终于低下头,双膝跪倒,行了大礼参拜:“奴婢该死!”

    武令媺轻笑几声,摇摇头,坐回竹榻上,双腿盘着,低头盯着韩秀儿道:“你既然还记得大周口音,又来见了孤,便不该死。”

    “若……奴婢不来呢?”韩秀儿伏地轻问。

    “不来……不来嘛,”武令媺眉梢一挑,淡淡地说,“你实在不来,孤自然也拿你没法子,谁叫你如今俨然楚国隐皇帝呢?只不过,孤的脾气不大好,日后再见面时,可能不大好说话。”

    韩秀儿道:“您就这么肯定,若奴婢不来见您,您必定会有见到奴婢的一天?”

    武令媺轻笑道:“你若不是已经猜知答案,何必来见孤?!也不会愿意配合孤给某些人演一场好戏。”

    韩秀儿沉默片刻,悠悠吐出一口长气,向武令媺郑重行了三跪九叩首大礼,肃言道:“奴婢愿为您效死,殿下!”r1152

第五十七章 他亲手送上的毒药

    淳婕妤跪在发烫的青石砖上,浑身汗如雨下,脸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倒。来往经过她的宫人肆意取笑,她低垂着头,面无表情。

    这里是通往金锦湖的御花园小道,别处都绿荫蔽日,唯有此处是少有的艳阳直晒之地。不远处就是波光鳞鳞的广阔湖泊,湖面凉风习习,小皇帝的新晋宠妃——也就是罚淳婕妤跪足一个时辰的喜妃正与几名低等宫嫔在湖心亭纳凉。

    罪名很小,不过是走了一个面对面,淳婕妤慢了那么一点点给喜妃请安而已。但这已经是喜妃第三次藉故惩罚淳婕妤,第一次还大张旗鼓地请小皇帝下旨将淳贵嫔降成了淳婕妤。

    现在后宫人人都知道,皇上最宠爱的人是喜妃。其实,自从东昌兰真公主吞金自尽,郑家又将淳婕妤赶出了郑府,淳婕妤就失宠了。小皇帝难得见她一次,便是召见她也多数没有好脸色,甚至会对她大声斥骂,还曾有一次罚了她的跪。

    早在淳婕妤以淳妃的位份入宫时,太皇太后就表示等小皇帝除了服,要再给他挑选几位妃嫔。但去岁圣祖周年死祭出了那等事儿,太皇太后也懒得再为小皇帝操心,此事就搁置下来。

    不料今年年初,小皇帝自己去太皇太后那儿求旨,说是看中了几家的小姐,要纳进宫来给他解闷儿。太皇太后当时说要验看人选,不过三天便下了懿旨将那几位小姐给抬进宫里,给了妃以下的位份。不过小皇帝着实喜欢其中一个嫔侍,便在三个月后将其升了位份,便是如今的喜妃。

    这位喜妃娘娘生得娇美艳丽,年纪比小皇帝大五岁,在小皇帝面前俨然是温柔可亲、善解人意的大姐姐。小皇帝爱她爱得不得了,已经令她侍了寝。这可是头一份儿,无人可比的荣宠。

    喜妃的风头真是一时无两,何况她又会讨宫中一应长辈的欢心,便连永泰亲王妃对她也是另眼相看。宫人们暗暗都道,恐怕皇后娘娘就是她了。

    什么小话儿都会一字不拉地传入淳婕妤耳里,她只是默默听着。小皇帝的后宫不再只有她一人之后,她便日渐沉默。她也不再主动去靠近小皇帝,就算宣她前去伴驾,她也不再是往日的解语花。对着小皇帝,她总是忍不住用一双泪眼去凝睇他。

    一来二去,小皇帝便不再见她,而她在宫中的处境也越来越艰难。以往她虽不为宫中长辈们所喜,倒也不会有人特意来刁难她,克扣她的日常用度。但现在不同了,喜妃入了宫,居然敢收买指使宫人专门针对她。

    如此炎炎夏日,她宫里半块冰都没有。她在屋里实在待不住,白天便带着乔嬷嬷往宫里凉爽的去处,一坐就是大半天。到了晚上,还得乔嬷嬷舍了老脸,靠了以前服侍太皇太后积累的人脉弄到一点子冰,放在屋里,二人共用。

    如今,淳婕妤身边就只剩下乔嬷嬷一个宫人了。她有时候想想这短短一年多的经历,再和自己以前还是淳和郡主、淳和公主时的日子相比,简直就是两世为人。

    不入宫门,不知宫中苦。

    淳婕妤听见脚步声,从汗湿的额发间看过去,正见乔嬷嬷正怒气冲冲地小跑而来。她对乔嬷嬷摇摇头,示意对方不要再为自己触怒喜妃。乔嬷嬷满脸心痛之色,却只能远远站住脚,焦急地在原处徘徊。

    如今的宫里,没有人能救得了淳婕妤,除了她自己。乔嬷嬷实则是昌国公费尽心思安排到淳婕妤身边的自己人,以往的种种阻挡和阴阳怪气地劝说,都是为了淳婕妤的未来着想。

    哪怕淳婕妤伤透了昌国公的心,这位确实疼爱女儿的好父亲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她。而眼下,正值宫中表面平静实则暗地里波诡云谲的时候,淳婕妤更加要小心谨慎。她宁愿受些处罚,也不愿多生事端。

    一个时辰终于挨过去,淳婕妤慢慢站起身。这时候,已是正午最热时分,喜妃早就带着人回宫享受消暑的冰块去了。淳婕妤出现了中暑的征兆,乔嬷嬷含着泪将她搀回宫里,见她倒在床上面色青白,匆匆给她灌了一杯白水,再急急慌慌地去了坤熹宫。

    等太医赶到这座小小宫殿,淳婕妤已经气若游丝、人事不醒。乔嬷嬷伏地大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淳婕妤已经去了。好在,乔嬷嬷当机立断求医及时,淳婕妤这条小命还是被抢了回来。

    小皇帝并不知此事,热得人发慌也等得人发慌的这个下午,他正在喜妃的小意服侍下享受软玉温香,太皇太后突然急召他去坤熹宫。

    小皇帝不愿去,却又不能不去。等他磨磨蹭蹭到了坤熹宫,太皇太后劈头盖脸便骂道:“皇上还有没有将圣祖和哀家放在眼里?!我大周以仁孝治国,若让臣民知晓皇上如今的荒诞之举,还不晓得如何非议皇族!”

    小皇帝吓得跪倒在地,陪着笑道:“皇祖母消消气,孙儿哪里做得不对,您教教孙儿,千万莫气坏了自己。”

    太皇太后喘了两口气,才道:“从前你苦苦跪在哀家宫前,说对淳和公主一片真心,若她不能入宫,你这个皇帝当得也没什么意思。如今倒好,她被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害得命都快没了,你却只顾宠着那等奸妃。皇上,淳婕妤丧母,父族又不容她,但你可别忘了,淳婕妤还是圣祖嫡嫡亲的外孙女儿,她身上留着圣祖的血!”

    小皇帝目瞪口呆,半天讷讷不能言语。太皇太后见他这样子,真是眼睛都疼了,当下挥挥手道:“你去看看淳婕妤,好生照料她。你跟前那个喜妃,从明日起打发来哀家这里抄佛经,好好去去她那股子狐媚味儿!”

    垂落的宽袖遮住了紧紧捏住的拳头,小皇帝对太皇太后磕头道:“皇祖母息怒,孙儿这就去探望表妹。喜妃得皇祖母青眼看重,是她的福气,孙儿今日就命她来伺候皇祖母。”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小皇帝,径自起身进了内殿。监国公主是记在她名下的女儿,一条船上的人,她与小皇帝彼此都只是维系着表面的平和。

    其实若非淳婕妤实在被搓磨得太惨,太皇太后唯恐影响了女儿与郑家的关系,她不会出这个头。郑家如今也是监国公主船上的盟友,但淳婕妤的所作所为实在让太皇太后喜欢不起来,她能暗地里照拂一二,已经很难得了。

    却说小皇帝离了坤熹宫,急忙去了淳婕妤如今的居所。以往都是他宣召淳婕妤在乾宁殿觐见,这还是他第一次到淳婕妤的宫殿来,他不禁大吃一惊,心里也生出几许愧疚。

    等到他迈步进了闷热不堪的狭小宫室,再看见枯瘦如柴、面无人色的淳婕妤,更是心疼得掉下泪来。这毕竟是他曾经真心喜欢过的人儿,他还曾经想让她住进乾宁宫最好的宫殿。

    “澜表妹。”小皇帝坐在陈旧的木床床沿,拉住淳婕妤软软搭在床边的小手,哽咽低语,“澜表妹,是朕没有照顾好你。”

    淳婕妤紧紧闭住的眼睛微微地动了一动,似乎就要醒来。但小皇帝接下来的话,却又让她这个小动作彻底停止。

    小皇帝抹着泪花说:“若是你肯劝说昌国公和郑家助朕一臂之力,朕也不会这般冷落你。朕心里还是有你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朕不记较郑天官的背叛,可是你为何不肯为朕尽全力呢?算了,不说了。澜表妹,朕已经让喜妃去给太皇太后抄佛经。等你大好了,朕会临幸你,给你高位,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不过喜妃那里,表妹你还是避一避。你如今给不了朕帮助,喜妃的娘家却是大周有数的大富之家,朕的大业离不了她。表妹向来为朕着想,一定会理解朕的苦衷。”小皇帝看了看空荡荡的宫室,叹了口气道,“表妹,你好生歇着罢,朕下回再来看你。”

    小皇帝实在是坐不住了,没有冰的房间活像蒸笼,他赶紧出了门,立在台阶上发脾气:“赶紧给淳婕妤换个地方住,通知内务司把她用冰的份例加倍送来。朕下次来如果还看见她受薄待,朕非得弄死你们这些死奴婢不可!”

    床上的淳婕妤慢慢睁开眼,空洞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床顶暗沉的雕花。耳畔,小皇帝的声音还在继续,她仿佛听见了,又妨佛什么也没听见。小皇帝走了好久以后,她脸上才再度有了表情。

    她勾起一侧的嘴角,慢慢地笑了,眼里却满是泪。

    乔嬷嬷用大脸盆装了满满的一盆冰,喜气洋洋地走进房来,将冰放在狭小宫室的角落里,唯恐冷气冲着了身体虚弱的淳婕妤。淳婕妤扭头凝视乔嬷嬷,突然开口说:“嬷嬷,我家园子里静湖的荷花开了么?”

    乔嬷嬷身子一僵,小心放下冰盆,转身走到床边,轻轻盖住淳婕妤的手背,柔声道:“都开了,花朵有粉白有浅红,真漂亮!”

    淳婕妤的两行泪从腮边缓缓滑落,低声道:“嗯!花开了。”

    一杯毒死了她心尖尖之上盛放花朵的毒药,是他亲手送上。她的心花从此死了,终于换得她新生之花的含苞,待放。r1152

第五十八章 她死了!

    小皇帝这几天心烦意乱,身体内到处都拱着火,却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镇定下来。如今朝中宫里到处都是监国公主的人马,他甚至连乾宁殿都不敢出去,唯恐被人谋害。

    永泰亲王告诉他,乾宁殿是整座皇宫最安全的地方。把寝殿大门一关,将各处机关开启,此处便能变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城堡。

    时局对他们实在太不利了,他们最吃亏的地方便在于,永泰亲王和永和亲王一开始便走得文臣的路子,在军中基本上可以说毫无建树。在争储的当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不要说圣祖,便是带兵的禄亲王和当时的瑞王都不会允许他们把手伸进军中。

    再加上,后来圣祖对内卫和金甲军又整顿过一番,导致永泰永和二王辛辛苦苦攒下的一点子力量几乎被清扫一空。虽然说不是没有人幸存,可都是些小鱼小虾,关键时顶不了大作用。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反正再不举事,等待他们父子俩的也同样是死路一条。终于在某个夜晚,皇宫某个隐密小门开启,放进了两个人。这二人被人一路引着躲躲闪闪来到乾宁殿,觐见了得到消息后一直没睡的小皇帝。

    有一人手中捧着大木匣子,香气四溢。但这四溢的香气却是为了掩盖木匣当中的难闻药粉味道。小皇帝却丝毫也不怕,在身边永泰亲王的鼓励下,颤抖着双手将木匣的盖子慢慢地揭开。

    只是看了一眼,小皇帝便失手将盖子重重砸回。他脸色刹白,显然被匣内事物吓得不轻。但他立马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泪流满面。他忽然投入永泰亲王怀里,哭着道:“父王,终于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她死了,死了!”

    永泰亲王早已看过匣中事物,也找了府中死士分辨,那确实是一颗真正的没有经过丝毫易容的头颅。他紧紧地搂住小皇帝,连连点头,眼眶也格外湿润,轻声道:“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能够成功的机率小到这对父子都隐隐绝望的地步,但竟然真的让他们办到了!即使代价巨大,但都是值得的!

    第二日,早朝的时间分明已经到了,却还不见宫门开启。等在金龙广场上的朝臣们议论纷纷,几位辅臣也都紧紧皱着眉头。足足一柱香的功夫过去,才有宫人站在城墙之上传旨,说太皇太后身体不适,今日不早朝,请各位辅臣前往澄心殿处理朝政。

    礼部尚书徐老国公便急了,大声问那宫人,太皇太后究竟如何了,是否请了太医?

    那宫人恭声回道:“奴婢只负责传话,余事皆不知。老国公请稍安勿躁,可请夫人递进宫令牌请见。”

    这名宫人确实是太皇太后坤熹宫的传旨小太监,徐老国公认得他,心里虽然有些不安,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再是父女,他想立时见到太皇太后,也不是容易事儿。

    小太监传完话,规规矩矩地向各位朝臣施了礼,下去城楼。朝臣们便三三两两地散去,前往各自衙门办公。几位辅臣则昂首阔步,从宫门左侧的小门进了皇宫。

    辅臣们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彼此间的性情也都有所了解。在监国公主的领导下,各自将自己负责的一摊子事儿管得有声有色。只是有一条,治国毕竟还是文臣的老本行,辅臣里又有多达四位的武将,所以大多数事务都还是压在三位文臣的肩上。

    除去武宗厚依然镇守右龙骧军以外,其余六位辅臣都日日在京里。他们处理朝政的地方是乾宁宫皇帝的御书房澄心殿的偏殿,主殿往常由监国公主使用。

    一边商谈着国事,六辅臣一边漫步在云阶之上。乾宁宫一如既往地很安静,小皇帝此时应该还未起床。几位辅臣都恪尽职守,时常劝诫小皇帝要多读书、勤学习。小皇帝答应得很好,在先生们来上课时也确实用功,但回到寝殿他往往被新进妃嫔给迷住,总是很快就陷入温柔乡里,这让几位辅臣都有点失望。

    其实时至今日,他们也都明白,监国公主和小皇帝只能存留一方。若为大周长治永安甚至宏伟未来计,毫无疑问是监国公主更适合统治这个国度。可监国公主毕竟是女子,而小皇帝占了正统大义的名份。

    无论是否与监国公主亲厚,这个问题不解决,辅臣们都不能心安。直到数月前,一位天潢贵胄闯入辅臣们的眼帘,他们的心忽然就安定了。

    这个人是武宏嗣,前永康亲王世子,现在的长英亲王。他虽承担了长英亲王一脉的香火,但这种事儿不是不能商量的。若真有那一日,他只需要将一个儿子过继到长英亲王这一支便行了。

    辅臣们互相谦让着走进澄心殿偏殿,待他们坐定,偏殿原本敞开的门忽然紧紧关上。从偏殿附带的内室里施施然走出一个人,对辅臣们团团作揖拱手:“各位,本王有礼了。”

    长肃亲王与襄亲王对视一眼,眸中掠过相似的诡异神色。长肃亲王微诧道:“永泰侄儿,你怎会在此?”

    永泰亲王环视这六位辅臣,微微一笑道:“皇上有旨,宣各位大人乾安宫觐见。”

    长肃亲王一挑眉,问道:“皇上有何事要见微臣等人?乾安宫不是大朝会便不开启,你是否传错了话?”

    永泰亲王催促道:“本王不知,还请两位王叔和各位大人快快前去,免得皇上等急了。”

    这一去估计没好事,六位辅臣无人搭理永泰亲王,其余几人自顾坐下办公,仍然是长肃亲王道:“还请侄儿上禀皇上,今日有数桩大事需得立时拿出章程,皇上那儿估计也不会有什么要紧事儿,就请皇上暂时等等吧。”

    这话儿可真是大不敬了!为人臣子的,皇帝要见,当然是得立刻去见,怎么能藉故推脱?永泰亲王却也不恼,慢慢退向澄心殿内室,笑道:“既然如此,各位大人就哪里都不要去了。”

    他这话一说,六辅臣便微微变了颜色,武国公罗元庆冷哼一声道:“王爷的意思,是要软禁臣等?”他摘下腰间玉剑,呛啷一声重重扔在桌上,脸色阴沉。

    永泰亲王看向罗元庆,叹道:“武国公,您是勋贵中的勋贵,是圣祖的嫡系心腹,为何要向着谋逆乱政之人?维护正统,维护圣祖遗诏,不才应该是您要做的事儿?”

    武国公哈哈大笑,不屑道:“王爷说的不错,微臣是圣祖爷的嫡系心腹,自然唯圣祖爷遗命是从。皇上和王爷可能都不知道吧,载有遗诏的那幅大周山川地理图,用来显影的药水儿还是微臣千方百计弄来的。这种药水儿,有两种。上次用的只是第一种。谋逆乱政之人?您说的是谁?”

    永泰亲王的脸色变了,脸上肌肉抽动几次,勉强笑道:“武国公此言何意?”

    “什么意思?今日之后,王爷和皇上便知晓了。”武国公蔑然一笑,扭脸对裴世纬道,“裴尚书,你还记不记得韩宥此人?”

    裴世纬沉默片刻,迟疑着问:“可是二十多年前,老夫在参郡任上,孝宗微服私访时救下的小乞儿?”

    武国公拍案叫好,赞道:“早就听说裴大人您过目不忘,还当真如此!如此小事都能想得起来。那裴大人可知,这韩宥如今的大造化?”

    裴世纬瞥了永泰亲王一眼,极配合的捧哏道:“愿闻其详!”

    “这个韩宥,如今可是不得了,”武国公大声笑道,“他便是楚国老昏君曾经的枕边人,现在楚国的隐皇帝,刚刚被册封的秀山王韩秀儿!”

    一言既出,永泰亲王脸色惨白,他一言不发起身就走。几位辅臣也不拦他,或是大笑或是低笑,看他狼狈退出偏殿。至于方才,紧紧关闭之后在窗户外面若隐若现的士兵身影,这六位辅臣都满不在乎。

    只因小皇帝和永泰亲王能用的人手实在太少,且他们为了狙杀离京的监国公主,已经派出了手头可用的大部份死士。何况就算此时埋伏在外的那些人,到底有多少真正忠诚于那对父子,也还是个未知数。

    永泰亲王向着乾宁殿狂奔,自他出生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但他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若是去得晚了,天知道此时带着所谓监国公主头颅的楚国使者会做什么。

    那使者奉了秀山王的命令,来给这对父子送上这份重礼,代价是从此以后大周奉楚国为宗主国。这真真是狮子大开口,但唯其如此,永泰亲王才敢相信秀山王真的会帮自己。可以想象,监国公主绝不可能如他这样答应如此条件。

    陷阱!这是个陷阱啊!转过抄手游廊,云阶就在眼前,永泰亲王猛提一口气,却不料斜刺里冲出一个人,一脚将他绊倒在地。他摔了个嘴啃泥,脸都跌肿了。他的近卫们怒斥出声,与对方带来的人马两相对峙。r1152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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