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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某某     富贵皇华txt下载     富贵皇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章 景泰帝

    大行皇帝丧礼之后五日,新帝登基,在宫门口遵循“金凤传书”的古礼,将继位诏书封于金凤匣内从宫城城墙之上吊垂于地,再由金箭信使快马传遍天下。随后,大赦天下的诏书和封赏旨意也一一下达。

    大行皇帝实在是大周历史上数一数二的英明君主,功绩彪柄、千秋赞颂,所以群臣们给他拟定的庙号为周圣祖,谥号为“天弘广孝睿哲恭俭宽裕肇纪立极大圣至神文义武俊功德大成仁皇帝”。他的梓宫将葬入温化皇陵,温化皇陵也因此改称圣陵。

    依照先帝遗诏,小皇帝在即位之后,尊徐皇后为太皇太后,追尊嫡父先孝仁太子为孝宗皇帝,也加以一连串的美谥。小皇帝亲自拟定了他即位之后的第一个年号,是为“景泰”。

    先帝遗诏虽然说封赏循旧例,但小皇帝为示恩宠,特意加恩了不少人。其中头一份就是第一个表态承认了他为遗诏指定新帝的武令媺,被小皇帝加以尊号“辅国”,是为辅国太平玉松大长公主。

    大行皇帝的几位皇子,也都予以封赏。禄郡王晋爵为禄亲王,泰瑞和寿四位亲王则加以“怀”字尊号,是为永泰、永瑞、永和、永寿四亲王。

    被废为庶人圈禁的前祥王虽然没有被赦免,但小皇帝格外赐给他一个儿子男爵爵位。前祥王的嫡子义国公出质楚国,晋爵为义郡王。

    武令媺之外的其余公主,小皇帝也没落下。各有封赏,或是给其本人,或者是子女。只是东昌兰真公主身为大行皇帝正儿八经的嫡公主,却与庶公主们一样的待遇,着实有些损颜面。

    大行皇帝的各位妃嫔,除了郭贵妃被晋为太皇贵太妃、德妃晋为太贵太妃之外,其余妃嫔都是循旧例赏以钱帛等物。但是,君臣们仿佛都忘记了,以前的先皇妃嫔是可以凭子出宫荣养的。

    七位辅臣中,肃亲王也加以尊号。为长肃亲王。怀睦老亲王的二子襄郡王晋为襄亲王。怀睦老亲王自己也被加以尊号“安国”,怀睦亲王世子的嫡长女由县主晋为郡主,且又封了一个女儿为县主。

    另外四位大臣辅臣,小皇帝也是加倍恩赏。虽不能给予或者晋升爵位。却将赏赐加给了辅臣的家眷们。

    小皇帝很有主意。即便他不能亲自理政,却不妨碍他提出意见。而这种加恩厚赏的圣意,太皇太后和辅臣们自然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一顿的赏赏赏。大官儿小官儿不大不小的官儿们都有赏。小皇帝即位之初,真真是一片称颂声。

    不过呢,因小皇帝待泰王府与其余王府并没有什么不同。私底下也有不同的议论,有说小皇帝一入嗣嫡脉就不顾生身父母其实很寡情的,也有说小皇帝心机深沉暂时顺应先帝遗诏按捺不动的,不一而足。反正从目前来看,小皇帝待泰王一家子只是淡淡。

    正是这淡淡然,才让某些人心中警戒。

    这天下了早朝,小皇帝如同以前一样毕恭毕敬地送了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回去坤熹宫,太皇太后也如同以前一样留了小皇帝一同用早膳。

    祖孙俩同坐一张餐桌,虽食不言,但彼此之间气氛倒还称得上一个温情脉脉。老天知道,这对祖孙过去十年里同桌用餐的次数都比不上这几天的次数多。

    膳毕,小皇帝又陪着太皇太后说些闲话。太皇太后淡淡然说:“昨儿太贵太妃来给哀家请安,说到永泰王妃染了时疾,身子不大好。”

    小皇帝心头一震,暗道难怪这几天上朝时见父王脸色不大好。母子连心,要说在宫里小皇帝最想念的,莫过于他的亲生母亲。想到母亲生病,他如今别说出宫探望,就连一声“母妃”都再也叫不得,他难过得差点落下泪来。

    但是,太皇太后此言单纯只是告诉他这些事吗?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是在试探他?小皇帝心念电转,委实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回话,干脆微微垂头,沉默不语。

    小皇帝这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太皇太后给了他委屈受,实在很可怜。太皇太后在心里一叹,总归是才十岁的孩子,想念亲娘是正常的。

    不是亲祖孙,以前感情也淡漠,以后却要在宫里朝夕相处,太皇太后想着感情还是要慢慢培养的好。她便和声道:“哀家已经指了医治时疾最好的太医去了永泰王府,太医回报说永泰王妃的身子并无大碍,好生将养就是了。”

    “是,孙儿……孙儿多谢皇祖母!”小皇帝闷着声音,给太皇太后深躬行了一礼。

    “哀家记得慧英郡主嫁去南州已有三年了吧?”太皇太后虽这样问,却不需要小皇帝回答,接着说,“皇上,不如召慧英郡主一家子回京省亲?她是个好福气的,三年抱俩,如今是儿女双全呢。”

    慧英郡主与小皇帝一母同胞,是他嫡亲的姐姐,三年前下嫁南州世家名门宿氏。听得太皇太后这样讲,小皇帝委实开心,盼着姐姐带着外甥和外甥女回京,这样他的母妃也不至于膝下空虚。

    犹豫着,小皇帝看向太皇太后,小心翼翼地问:“皇祖母,朕想把慧英姐姐就留在京里,行吗?”

    太皇太后笑得和蔼,说的话也委婉,语气却是异样的坚决:“皇上,慧英郡主是宿氏宗妇,恐怕不好离开宿氏祖宅所在之处太久。”见小皇帝脸色阴沉下去,她又慢悠悠道,“不过,郡马的亲弟弟明年春闱要下场,慧英郡主和郡马估计能留到春闱以后。”

    小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又问:“皇祖母,孙儿想封慧英姐姐为公主,不知皇祖母意下如何?”

    太皇太后没说话,只是微笑着与小皇帝对视。片刻,小皇帝垂下头,呐呐道:“无功受赏,与祖制不合,是孙儿不对。”

    “皇上,时辰不早,该去澄心殿上课了。”小皇帝的贴身太监小林子低声提醒。

    小皇帝急忙向太皇太后告辞,匆匆乘轿回转乾宁宫,去澄心殿上课。在他十五岁成年行冠礼之前,他的日常生活就是上课。太皇太后和在京的辅臣给他安排了许多课程,就连不在京的三位辅臣都列了书单子给他,他看了那些书还要亲自写笔记回信给那三位辅臣。

    匆匆赶到澄心殿,今日授课的先生已经到了。不是别人,正是辅国殿下的舅舅李循矩。这次新帝登基,李循矩虽未升爵,却加了官,如今是从三品的户部实权高官。同时,他也任了小皇帝的先生。

    因着武令媺的关系,小皇帝对李循矩颇为客气。师生落坐之后,李循矩开始给小皇帝上课。但不同以往,小皇帝今日有些跑神。李循矩看在眼里,却并未点破提醒,故作不知地将课上完。

    临走前,李循矩将这堂课的讲义交给小林子,恭敬地对小皇帝道:“陛下,这份讲义之上有为臣的一些心得。陛下若有时间,不妨看一看,以巩固今日所学。”

    小皇帝向来聪明,立时明白自己上课走神被先生看在眼里了。但不同那些白胡须老先生会当堂棒喝,小李学士显然很照顾小皇帝的心情和面子。

    在鸿博书院时,李循矩还任过小皇帝的班导,彼此都是相当熟悉的。只是现在身份转变,有些话就不能再说了。小皇帝面庞微红,老气横秋地点点头,又冲李循矩一揖,道:“先生,今日辛苦。”

    李循矩受了小皇帝这应该的尊师之礼,却又还了半礼,然后行君臣礼节走人。小皇帝目送李循矩离开,想起了他的小皇姑辅国殿下,便召了小林子来问:“昨天不是让你去看小皇姑了,她怎么样?”

    小林子禀道:“辅国殿下精神尚好,听大宫女说已经能喝得下一碗稀粥。奴婢问过几位太医,都说辅国殿下这病来势虽凶猛,但只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奴婢去的时候,辅国殿下正好醒着,召奴婢去说了几句话,让您不用惦记她,只好好念书就是了。”

    “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小皇帝喃喃自语,脸上沉静平和,看不出太多复杂情绪。

    小林子察颜观色,瞧着澄心殿里就只他们主仆二人,便悄无声息地贴近小皇帝,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奴婢从辅国公主府出来,乔装绕路去了兰真公主府,见到了淳和公主身边的湘儿姐姐。”

    小皇帝精神一振,把小林子扯到离殿门最远的地方,一面警惕着外面,一边悄声问:“东西给送进去了?”

    小林子使劲点头说:“送进去了!不光如此,湘儿姐姐还交给奴婢一样东西,说是淳和公主给您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

    小皇帝迫不及待地接过这个荷包,手指在荷包里头摸了摸,轻巧地夹出一张字条来。他展开这张二指宽的小字条,却见上面只有一个“忍”字!

    “忍忍忍!忍字心头一把刀!”小皇帝苦笑两声,问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太监,“小林子,你说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很没用?”

    小林子吓白了脸,卟嗵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陛下何出此言?等您成年亲政,自然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对!等朕亲政就都好了!”小皇帝紧紧地捏着字条,面庞咬肌阵颤,让他这张尚且未脱稚气的孩子脸蛋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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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圣手血书

    景泰元年的春天,清凉山麓好风光。太平皇庄除去上一冬的冰霜覆盖,终于有了一些春的颜色。

    小皇帝顺利举行了登基仪式,圣祖的梓宫也移入了温化皇陵,武令媺原本应该要好的病却不仅没好,反而因亲自扶柩送圣祖入皇陵又染了风寒而变得更重。

    病势缠绵,她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多月才渐渐将养好。除了新帝举行的第一个大朝会她去露了面,其余时候她或是在公主府,或是在皇庄。就这么着,稀里糊涂病着,她混过去了至德朝的最后一年,迎来了景泰元年。

    自去岁她一病不起,小皇帝便隔三差五遣人来看望,每次都大张旗鼓,还携带为数不少的药材补品。人前人后,小皇帝提及辅国殿下,不是亲昵称之皇姑就是师父。搞得无人不知在圣祖朝,武令媺就已是小皇帝的师父。

    这样一来,帝宠是明晃晃的有了,可武令媺也更加被人嫉恨。最恨她的,莫过于东昌兰真公主。

    当初武令媺抢在所有人面前第一个对小皇帝称臣,带动了她身后诸如怀睦老亲王、肃亲王、连老尚书等等太平党的宗亲众臣齐齐上阵表态拥戴小皇帝。一时间,竟让东昌兰真公主为颜无悔正名的机会都丧失——人人争着向新帝表忠心,哪有时间理她?

    如今,颜无悔的身份真是尴尬到了极点。要不是东昌兰真公主那边儿还有博国公郑氏、桓国公谢氏,恐怕小颜神医就能被安一个冒充皇裔的罪名给抓起来。

    圣祖大行之后。东昌兰真公主的地位便远不如以前了。原本和她一般失去最大靠山的武令媺从龙之功跑不了,小皇帝为示恩宠,对武令媺大加封赏,那个“辅国”尊号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

    东昌兰真公主呢?若非看在淳和公主的面子,再来也顾忌郑谢两家的势力,否则小皇帝再年幼,也会尽早想办法解决这位皇姑和那个疑似孝宗皇帝遗孤的小颜神医。这两个人,对他来说会是一个大隐患。

    这不,隐患终于爆发了。

    早春尚且寒凉,武令媺用过早膳。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儿消食。又重新躺回暖阁锦榻上,翻看桌子上的一叠报纸。

    不知是哪个有心人出的主意,在《太宁日报》之后,几乎是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太宁城接二连三出现好几家报馆。创出了诸如早报晚报等等好几份报纸。

    此时武令媺翻看的就是一份《每日晨报》。别的还罢了,一篇章回体小说引起了她的注意。仔细看完了刚刚开篇的这一章节,她掩报细思片刻。然后招手叫人:“把苏司书给孤叫来。”

    有宫女无声行礼退下,不一会儿,司书大宫女兼公主秘书处秘书长苏芷若款步而来。

    “这报纸好像是今儿才送来的?”武令媺扬着手里的《每日晨报》问,“可知是哪家报馆?”

    “殿下,奴婢正巧已经得着了信儿。”苏芷若抿唇笑了笑才道,“恐怕殿下您已经猜着了,正是郑家在后面主的事儿。”

    武令媺摇摇头,叹道:“我那嫡姐真是个祸害,害自己也害别人!”

    那篇章回体的小说,只要略微知道内情的人一看便知,那是在影射孝宗皇帝的情史。郑家,应该说是郑家背后的东昌兰真公主弄出这么一个东西,无非是为了给颜无悔争身份争名位。

    这事儿,绝对没完!

    武令媺颇觉烦恼,但如今以她的立场,又不好伸手去帮颜无悔。只能是说,若是事有不谐,她尽力保颜无悔不死。

    苏芷若见自家殿下不高兴,也跟着心情不悦,别扭着脸取出一封烫金请柬,双手递过去道:“这是博国公郑府给您的请贴,说是世子行冠礼,请您前去观礼。”

    博国公世子要给圣祖皇帝服小功孝,孝期五个月,如今算算正好出了孝。武令媺撇撇嘴,她的好皇姐还真是片刻都等不得,抓住一个机会就要博存在感,估计顺便也要帮颜无悔刷刷存在感。

    “就说孤病着,不方便去!”武令媺哪里会去凑这个热闹,躲都躲不及。想了想又道,“让樊掌事打理一份上等礼物给送过去,到底还是要给郑家和博国公面子。把永寿王的那份也给带上。”

    苏芷若答应着退下,武令媺重新翻看报纸,一头想着自己的事儿。她这一病,冷眼旁观小皇帝即位之初的种种,心里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欣慰。

    其实她早知小皇帝是有主意的人,这从那年冬天雪灾赈灾之事可见一二分端倪。有主意是好,可也要分时候。她虽不上朝,但朝堂之上种种都瞒不过她的耳目。小皇帝在早朝之上自然不会不给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和辅臣们面子,只是背地里多有怨言。

    这些怨言既然能传到她耳朵里,也就能被太皇太后和辅臣们知晓。不得不说,小皇帝还是不够谨慎小心。他这时候,夹着尾巴做人,不仅是要做在表面,还在做在心里。

    不过小皇帝也就是偶尔抱怨几句,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譬如说开始培植自己的人手,譬如说与泰王、和王亲近以获取支持争夺权利。他很聪明,他让你知道他的不满,但他还是会老实听话。

    有这样的心机,对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已经不错了。武令媺本来觉得欣慰,后头仔细想想又有些失望。

    为人君主,不该这样小家子气。有怨言不满,大可当面对太皇太后或辅臣提出,这样背地撒气还是落了下乘。武令媺还是挺替圣祖陛下遗憾,若小皇帝自小被圣祖养在膝下,可能不至于如此。

    算了,孩子聪明肯学,到底还有时间让他成长。武令媺细思从小到大圣祖给她拟过的书单,提笔斟酌着拟起书目。写着写着,她不禁感伤,父皇其实是把她当男儿教养吧?!

    原以为坐在皇庄就能知道郑家那边儿会发生什么事儿,武令媺没料到转过天来,她还在用早膳,太监总管八宝就进来禀报有人求见。

    “来人一位是博国公的嫡亲弟媳愉县主,还有一位就是淳和公主,等在咱们小花厅里,要求见您呢。”八宝和在宫中时一样,无论何时都是一脸的笑眯眯。他家师父季良全去服侍太皇太后,他便出了宫到了辅国公主府,也成了一府的总管太监。

    “真没眼力见儿,也不知道等孤用完早膳再来。这下可好,孤的胃口都没了。”武令媺满脸的不爽,朝八宝用力瞪了一眼。

    八宝笑嘻嘻小步向前,拿出原先服侍圣祖皇帝用膳的功夫,一意说着小笑话儿,哄着武令媺好歹用完了早膳,却是再也不提那头还在等着的人。

    等漱了口,武令媺舒舒服服靠在椅子里吁一口气,无奈道:“当今的陛下与淳和公主是嫡嫡亲的表哥表妹,这人,孤还真得见见。”

    “是嘞。那奴婢就下去吩咐人准备着。”八宝麻利地行了礼,一溜烟地出去了。

    论起机灵,八宝这长期跟着季良全在御前服侍,肯定要比原先公主府的总管太监方德旺要强上不止一点半点。武令媺想起在府里自尽的小方子,心情又低落下去。

    这边儿磨磨蹭蹭,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一直等在小花厅里的愉县主、淳和公主才见着了自圣祖大行之后就低调许多的辅国殿下。

    愉县主是淳和公主的亲婶婶,也是武氏宗室女。当年,圣祖陛下将自己的女儿和愉县主一同指婚给郑家宗脉嫡系两兄弟,这事儿可轰动一时,也令郑家的风头在会州无人能比。

    不用这二位开口,武令媺也知道她们肯定是为着博国公世子行冠礼的事情来的。她心里腻味儿,面上却不显,还算是温和可亲地接见了二人。

    论辈份讲,愉县主与武令媺是隔了几房的堂姐妹,她却不敢当真拿出见堂亲的亲热架势来。一则以前真心不熟悉,二来她也知自己等人上门恐怕惹人心里不痛快,所以陪了许多小心。

    淳和公主一如既往地安静柔美,说话柔声细气,一口一个小皇姨,叫得挺亲昵。不过,武令媺听说了小皇帝那日突然闯进澄心殿拿出第三封遗诏之前事先与淳和公主碰过面,故而对她的印象也大为改观,再也不认为她当真就是个纯善无争的小姑娘。

    闲聊几句,终于切入正题。武令媺也没有当面拒绝,只推说自己虽然病愈,身体却还是虚弱,不能保证到时候一定会出席。见她并没有如上次那般直接拒绝,愉县主和淳和公主都悄悄松了一口气,这便起身告辞。

    武令媺将二人送出小花厅,目送她们离开,径自回去书房看书。不一时,八宝摸进书房,悄悄对她道:“殿下,随侍愉县主的太监曾经服侍过宫里的一位太妃,与奴婢师父是旧识。那人避着淳和公主的奴仆找到奴婢,悄悄递给奴婢一样东西。”

    八宝从袖袋里摸出皱巴巴一团白布,小心翼翼展开放平,打眼瞧去吓得不轻,急忙又要团起来。武令媺急忙制止他,抢过那团布仔细一看,皱眉道:“这是……圣手的血书?”

    这团皱巴巴的白布上有两个鲜血淋漓的大字——救命!那血腥味儿扑鼻,叫人立时心里闷闷地不痛快。白布的左下侧应该也是涂了鲜血才得已盖上的印章,确实是圣手老神仙随身不离的私印。

    武令媺示意八宝处理了这团血书,沉默细思。

第十六章 夜探

    唐锦堂轻巧地落在这栋大屋屋顶上,盘膝坐下,凝聚耳力倾听,屋里人说话的声音便渐次传入他耳中。

    堂堂天榜排行前三的大高手,干这种事情可真是大材小用。但如今辅国公主府上,他的实力最强,他不来谁来?再者,他对辅国殿下的忠诚也是毋庸置疑的。

    这里是会州书香传世名门郑府于京城的大宅院,占地极广,甚至超过某些王侯府第。只因为这个郑府,是祖孙三状元、进士排排站、举人羞见人的郑府,也是一百多年来尚了多达八位宗室女的郑府。

    可以说,东昌兰真公主是这些郑家媳里身份最尊贵的一个,但恐怕也是最不让人省心的一个。她不久之前干出的事儿和她到现在都不死心还想干的事儿,有某些郑家人认为,会将郑家拖入一个无底深渊,甚至连累满门。

    这些郑家人里地位最高的就是兰真公主驸马昌国公郑云堂的嫡亲弟弟郑云阁,他的妻子就是愉县主。

    唐锦堂摸到的这处大屋便是郑云阁夫妻在郑府的住处,此时,这对夫妻正在说着唐锦堂正想听到的事儿。

    那带着疲惫的低沉男声是郑云阁,从声音里就能听出他很烦躁:“真不知大哥是怎么想的,就任由兰真公主这么胡闹下去!我苦口婆心劝了他大半天,他一声不吭,真是气死我了!”

    便有一个柔和女声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和兰真公主相敬如宾。兰真公主的事儿。大哥是管不了的,你又何苦去刺大哥的心?”这应该就是愉县主。这对夫妻显然对兰真公主相当不满,就连声大嫂都不愿意叫。

    郑云阁连连唉声叹气:“我们郑家真的要被兰真公主给害死了!真是没想到,颜无悔竟然会是孝宗皇帝的遗孤!可兰真公主为何不在圣祖跟前早早言明此事,偏偏要等到现在?真是……”他咬着牙,“愚不可及!”

    愉县主短促地笑了两声,嘲讽道:“她一直是这样,以为全天下只有她一个聪明人儿,万事都在她掌控当中。前些日子听说她病了,我看啊。她这是心病。无药可医。”

    “诶?说起兰真公主生病,你今天去皇庄可见着了辅国殿下?不是说辅国殿下还没好利索?”听得郑云阁这样问,唐锦堂的耳朵竖得更高了。

    他家公主想知道的是,送来那团圣手血书。究意是那个老太监的个人行为。还是这事儿与郑云阁夫妻有关?唐锦堂觉得很有可能是后者。因为从郑云阁夫妻这几句话不难听出,他们心里对东昌兰真公主绝对是有怨言的,而且还不少。

    “见是见着了。但也没得着准信儿。”愉县主的声音变轻许多,低语道,“我瞧着辅国殿下气色不错,人虽然清瘦了许多,可精气神挺好的。大抵她也瞧不上咱们这位尊贵大嫂子的所作所为,我瞧着她真是不想来趟这浑水。”

    “那是!人家是从龙第一功臣,和圣上又有师徒的名份,她的荣宠不会少到哪里去,何苦要来惹一身事端。她以前与无悔折节下交,如今变成了姑侄,估计心里也不得劲儿。这事儿,她想着避点嫌也是应该的。”郑云阁又叹起气来,“我看三郎这成年冠礼会出事儿。”

    昌国公世子郑棣谨在同辈中排行第三,亲人和密友都称之郑三郎。唐锦堂嘴角微撇,露出一抹鄙薄笑意,有东昌兰真公主这样连儿子成年大礼都要利用的娘,昌国公世子真是够倒霉的。

    “那个……咱们背地里拆兰真公主的台,真的不要紧?”愉县主迟疑着说,“相公,那团血书我可是着人交给了八宝公公。”

    果然与这夫妻俩有关。唐锦堂打起精神,将身体微微前倾。他听见郑云阁没好声气地说:“咱们这是拆台吗?这是寻一条退路,寻一线生机!辅国殿下与圣手是忘年交,如今圣手被软禁,还被大嫂拿来当成威胁颜无悔的工具。辅国殿下若是得知,必然会出手相救。以后大嫂若是闯出什么祸事,咱们还可以去求辅国殿下说情。”

    愉县主忽然抽泣起来,低声道:“对不起相公,我什么忙也帮不了。兰真是大嫂,也是我的堂姐,还是郑家宗妇,她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我在她面前向来是没地位的……”

    唐锦堂挑挑眉,没想到这位县主娘娘在相公面前如此温顺小意,估计娘家给不了有力的臂助。

    “娘子莫哭,再哭就不好看了。”郑云阁温和劝道,“你那个堂姐,别说咱们了,就是大哥,她又何曾放在眼里过?当年她嫁过来,我娘把她快要当成祖宗敬着了,她不还是没什么好脸儿?我现在就盼着她脑子能警醒些,现在可不是圣祖陛下当朝!”

    就这样劝哄着,下头渐没了声音,这夫妻俩的床头夜话应该是结束了。那么,现在就要搞清楚圣手被兰真公主软禁在哪里。唐锦堂想了想,飞身往后头仆役们居住的大杂院赶去,没费多大力气就找着了愉县主身边服侍的一个老太监。

    这老太监显然是个人精,似乎知道有人会来找他,他竟然是将房门大大闯开着的。

    因他是愉县主的心腹奴婢,他独个儿住着一间小院,院里也有两个小太监专门服侍他。此时夜已深沉,那两个小太监都回大杂院睡通铺去了,老太监桌上摆着茶壶,一副等客的模样。唐锦堂确定附近没有清醒的人,跳下房顶,悄然无声地走进了这座小院的正房。

    那老太监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无声无息就进来的这个黑衣蒙面人吓了一跳。他腾得站起,险些把方桌给带倒,还是唐锦堂眼疾手快扶了桌子一把。

    老太监抹着汗水,对唐锦堂恭声问道:“敢问这位爷,您是?”

    唐锦堂二话不说,拿出一面牌子在老太监面前晃了晃。这老太监明显放下心来,堆出一张笑脸道:“咱家早就等着您了……”

    足足一刻钟才将一番话说完,自始至终没吭声的唐锦堂扔给老太监一张轻飘飘的纸张。老太监自桌上拈起这张纸一瞧,竟是张五百两的银票。他心头大悦,还想奉承几句这位贵客,抬头看去人已不见了。

    却说唐锦堂一刻没停留离开了郑府,又跑到东昌兰真公主府去侦察了一番情况,核实了某些东西,这才回到了辅国公主府。

    就在当天下午,武令媺轻装简从,先行回了太宁城。她一直没睡,就等着唐锦堂回来禀报打探到的情报。此时更深露重,她围炉而坐,手里拿着书,却没心思看下去。

    若那团血书当真是圣手所写,武令媺会尽全力将圣手从东昌兰真公主手里把人给抢出来。她相信,此时的颜无悔也一定希望师父和师兄们都能离开那座注定祥和不了的公主府。

    快三更了,唐锦堂终于回转,在书房见到了一直没睡的武令媺。他的未婚妻许绍烟也侍奉在旁。

    唐锦堂一字不漏地将郑云阁夫妻的床头夜话给学了一遍,然后是那老太监的交待:“圣手过去云游天下,多次带小颜神医去过会州。愉县主生第二胎时难产,若不是恰巧碰上了圣手,恐怕要母子双亡。所以圣手对愉县主母子有救命之恩。”

    “这意思是,圣手那边,是愉县主有意去接触的?”武令媺皱着眉,觉得郑云阁夫妻俩的那些话似乎是料到有人会去偷听才说的。

    “正是!愉县主去求东昌兰真公主,说是感念圣手当年的救命之恩,所以想去看望圣手。东昌兰真公主需要愉县主代表她出面邀请昌国公世子成年冠礼的高官女眷,只好让愉县主去见了圣手一次。”唐锦堂脸上满是怒色,“据说圣手曾经清醒过几次,但就是始终不见好。我怀疑兰真公主是有意不让他好起来。”

    “那当然!圣手对颜无悔有最大的影响力,如果圣手康复了,说不定会直接带着颜无悔远走高飞。我那好皇姐再有什么图谋也是白费力气!”说到这里,武令媺连连用手去砸脑袋,后悔不迭,“我真是蠢,当初就不该让我那好皇姐把圣手给接走!”

    “您那时候怎么会知道小颜神医竟然有那般离奇的身世,您别自责了。圣手门其余弟子和小颜神医都同意把圣手接到兰真公主府,您也没办法阻止,毕竟圣手和他们是师徒。”唐锦堂赶紧出言安慰。

    “后悔也没地儿买药去,只能尽全力补救。”武令媺确认了血书事件不是一桩针对自己的阴谋,心情也放松了不少,又问唐锦堂,“你都看好了?”

    “是!兰真公主不敢做得太过,圣手老爷子虽被软禁,轻易不让人见,但住得还算舒心。不过兰真公主大概也怕有人救走圣手,在那里埋伏了亲兵不算,还有江湖人蹲守。”唐锦堂无奈摊手,“人太多,我一时半会杀不干净,只好空着手回来了!”

    武令媺摸着脑门红痣,冷笑道:“看样子,不管昌国公世子冠礼会出什么事儿,我都是非去不可了!”

第十七章 蟠龙紫星

    星界。

    紫色大星缓缓旋转,最近前是内有星辰异兆的各色小星,再远一些是勉强能看得见轮廊的星星,再远的那些星星点点便只见光亮不见具体形状。它们满布于黑漆夜空,静谧深邃。

    自圣祖大行,武令媺发现星界又起了大变化。原先数目不多的小星星数量暴增,密密麻麻广布夜空。甚至,有些聚拢在一起的小星已经形成了星座的大致模样。

    这些新增加的小星没有呈现异兆,数目却是吓人的庞大,每一颗都有细若不见的隐约光线与紫色大星相联。这意味着,它们所代表的每一个人不仅对武令媺忠诚不二,且彼此气运相连。

    不仅如此,令武令媺大为惊讶的是,除了颜色增减以外,从来没有过变化的紫色大星也呈现奇观。一条双眼紧闭的五爪金龙趴在紫星之上盘成一团,爪子深深没入紫星的盈亮光芒里,龙身有规律的一起一伏。它在呼吸,每一次都吞吐出淡淡紫色的光芒没入紫星当中。

    这条五爪金龙应该还是条幼龙,不管体形还是龙身各处都给武令媺予稚嫩的感觉。但再幼嫩,它也是条象征无上皇权的五爪金龙,它简直就是当初武令媺在圣祖气运柱里看见的那条龙的缩微版。

    这是几个意思?武令媺初见金龙吓一跳,不过现在已经淡定了。对于未来,她究竟要走什么样的路,她听从本心、顺应局势。不躲不避不等不让。该是她的,她必要争取!

    这天,昌国公世子成年冠礼在东昌兰真公主府隆重举行。武令媺的车架队伍比之从前又豪华了不少,她的驾临让整个公主府都忙乱起来。就连东昌兰真公主都不得不迎到大门之外,陪着郑家人一同迎候。

    因为武令媺有尊号“辅国”,所以她现在的身份凌驾于同为嫡公主和大长公主的东昌兰真公主之上。

    仿佛在圣祖大行当夜,彼此之间从未有过暗潮汹涌,东昌兰真公主亲近又不失礼节地将武令媺送入公主府招待贵客的天安殿,由太宁城最为高贵的三四位外命妇陪坐。

    这是圣祖大行之后,辅国殿下第一次在上层贵族圈露面。各位夫人都打点起一万个小心与她絮话。武令媺也如同以前一样平易近人。

    坐了一小会。武令媺对身后侍立的八宝道:“去知会兰真皇姐一声儿,趁着时间还早,孤想去瞧瞧圣手,让皇姐派个人来领孤去。”

    八宝退下。不大一会儿进来禀报说:“殿下。小颜神医已经等在外头。”

    武令媺嘴角浮现一丝笑意。颔首道:“让他进来。”

    很快,帘子掀开,一个人慢腾腾地从外面走入殿中。殿外。似乎还有人想进来,却被守在门口的内卫无情拦下。那人还嘟哝了一句什么,却立马被内卫捂住嘴拖走了。

    武令媺皱了皱眉,颜无悔消瘦是必然的,可他的精神面貌也太颓唐了吧?整个人都呆呆愣愣的,那张连武宗厚都承认酷似孝宗皇帝的脸虽俊美无俦,却死板僵硬,不见半丝鲜活之色。这个人与以前的颜无悔,当真是判若两人。

    还好,见着武令媺,颜无悔的眼里现出几分神彩。可他也只敢抬眼看了她一下,就赶紧垂下头去,双膝落地,跪倒给武令媺磕头:“侄儿武延嗣见过小皇姑,小皇姑福体安康。”

    这是武令媺和颜无悔相识以来,他第一次落下双膝跪倒在她的面前。曾经的知交好友,恐怕就此一去不复返了。武令媺心里颇为伤感,叹息一声道:“未正名之前,你最好不要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免得给自己招来祸事。”

    “禀小皇姑,给侄儿正名的圣旨昨天夜里从宫中送来了。”颜无悔低声道,“今天也是侄儿行冠礼的日子,多谢小皇姑亲临。”

    他这话,信息量不少啊。武令媺微微眯缝了眼睛,扭头看了八宝一眼。八宝会意,悄悄退出去。陪坐的几位夫人神色各异,由一人领头恭声告退,其余几人便都跟着走了。

    武令媺便道:“不管你是谁,在我面前都不必如此拘束。平身,赐坐,赐茶。”她的语气不知不觉冷淡起来。她带来的一众宫人井然有序地忙碌开。

    等武延嗣小心翼翼挨着椅子坐下时,他身侧茶案上已经放好了香茗和八碟精致可口的点心及四样时新干果,琳琅满目摆满了茶案。他垂下眼帘,眸中掠过痛楚之色。

    曾经,他也与武令媺相对而坐品茶,笑谈世间奇闻逸事,何等自在轻松。如今,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你师父可好?我这段时间委实抽不开身,否则早就来看望他老人家。”武令媺见武延嗣这般拘谨,不免将语气和缓了三分。如果武延嗣愿意配合,她想把圣手带走要轻松不少。

    武延嗣急忙站起身,毕恭毕敬地低着头回道:“有劳小皇姑惦念,师父他老人家中的毒虽然不曾完全拔除,却也没有再度复发扩散。假以时日,师父定然会康复。”

    他这个态度,实在让人生厌。武令媺默然片刻,带了两分薄怒,问道:“你一定要这样与我说话?”

    武延嗣低头不语,垂落在衣袖里的两只手却紧握成拳。武令媺冷笑两声,道:“好吧,既然从此都生份了,那孤也不必讲什么知交好友之情。孤要带你师父回府中静养,你是自己带孤的人去,还是叫别人来带路?”

    武延嗣大为震惊,猛地抬头看向武令媺,半响又垂下头去木然道:“师父在府中甚好,就不劳动小皇姑了!”

    武令媺气得胸膛不住起伏,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下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恰巧八宝进来,小步跑到武令媺近前,低声道:“殿下,昨夜宫里确实有人前来传旨。但是否为,”他看了武延嗣一眼,也拿不准该怎么称呼这位主儿,便含含糊糊道,“……就不清楚了。”

    “圣旨在姑母那里,要等到行冠礼时才宣读。”武延嗣轻声道,“昨天夜里,郑世子突然闯进侄儿屋中重重打了侄儿几巴掌。侄儿才知道,是姑母答应将淳和公主嫁给皇上,皇上才去求了太皇太后,颁下了承认侄儿身份的圣旨。”

    武令媺提前回府,并未告知宫里的太皇太后。否则,昨天晚上的这件事儿,她怎么也应该得到风声。恐怕现在已经有人将消息递到了府里,说不定一会儿便会送过来。

    “你不会以为,是你姑母卖了自家女儿,才换来你的身世大白于天下?”武令媺连连冷笑,把玩着手中公主金杖,曼声道,“孤告诉你,淳和公主与皇上早就情投意合。圣祖大行那天晚上你也在澄心殿,你亲眼看见了皇上闯殿送遗诏吧。那你可知,在闯殿之前,皇上就与淳和公主见过面?以孤来看,你根本不必自责,说不定淳和公主暗地里还会感激你。”

    武令媺相当恼火,她没想到小皇帝居然如此任性妄为!用膝盖想都能猜到,淳和公主嫁给小皇帝,以东昌兰真公主的性格,那肯定是奔着皇后之位去的。虽说皇帝大婚要等到行冠礼成年之后,但先行定下婚约还是可以的。可想而知,这婚约一出,东昌兰真公主又有了资本掀风鼓浪。

    而小皇帝……武令媺心中蓦然一跳,那孩子该不会是借此机会给自己找新的帮手吧?他脑袋被门夹了么,他莫非不懂给武延嗣正名意味着什么?除了婚约,他和东昌兰真公主是否还达成了别的协议?这件事里头,有没有泰王的影子?太皇太后又为什么会答应小皇帝的请求?武延嗣提前给她透露这些信息,他又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许多问题涌入武令媺脑海。她不得不承认,她离开朝堂可能久了一点儿。她这儿思绪万千,那里却又听见武延嗣低声道:“侄儿听郑世子说,姑母只给淳和公主求了妃以上位份,不求后位。”

    什么?武令媺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兰真公主是淳和公主的亲娘吗?有这样作贱亲生女儿的娘亲?就算是皇帝的妃子,那也是小老婆!

    难怪昌国公世子会如此不忿,堂堂书香百年名门,恐怕淳和公主还是第一个成为妾侍的郑家女儿。这件事儿,应该瞒住了不少郑家人。哼,今天可有的好戏要瞧呢!

    重重按着太阳穴,武令媺越发的烦恼。东昌兰真公主如此委屈求全,所谋必然重大。按照大周皇帝娶后纳妃的规定,未成年的小皇帝一定要行了冠礼才能正式娶后,但是纳妃则不然。即便要在皇后正式入宫之后才圆房,但妃嫔可以先行抬入宫中陪伴小皇帝。

    武令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恐怕今天宣读完给武延嗣承认身份的圣旨,就要接着宣读小皇帝纳淳和公主为妃的旨意。这样的话,小皇帝就能和心上人朝夕相处了。

    看向无声静立的武延嗣,武令媺的心情很复杂。她敏感地察觉到,以前那个纯善悲悯的颜无悔已死,如今活在世上的这个人,他身上流淌着皇族的血液,若不反抗,在东昌兰真公主的操控下,他注定走上一条布满鲜血和荆棘的道路。

    ps:我这记忆力真是差劲透了,郑家的爵位是昌国公,徐皇后娘家才是博国公。后头都改了。。鞠躬感谢各位亲给某肖投的小粉红推荐票纸和打赏!!么么哒大家!

第十八章 小皇帝的忌惮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某些风声,昌国公世子的成年冠礼华盖云集,不若前段时间公主府和郑府都门可罗雀的凄凉状况。

    被武延嗣毫不客气地拒绝之后,武令媺没有再提要见和要带走圣手的事儿。当然,她并没有放弃这个打算。今天,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一定要把圣手带走。

    把武延嗣打发走,武令媺独自在天安殿坐了一会儿,如愿等到了府里送来的消息。金生水满脸的不可思议,把事情详细道来。

    武令媺听完,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小皇帝。难道大周的第十五位君王竟然是个情种?就为了让太皇太后点头同意,他昨天夜里居然在坤熹宫门口跪了两个多时辰,最后冻得受不了昏过去才算完。

    金生水说:“吴老提督派人传话,当时太皇太后娘娘也是无奈至极,皇上把脑门都磕出血来,哭得死去活来。太皇太后只好和皇上约定,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并且,淳和公主既然愿意以妃位入宫,那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要肖想后位。另外,今年等皇上除了服,太皇太后会和辅臣们商议给皇上再纳几名妃妾!”

    武令媺当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小皇帝才十一岁,这就要妃妾满宫了?她额角青筋直跳,喃喃道:“看来,孤的清静日子结束了。”

    圣祖在位时曾赐予武令媺乾宁殿听政和澄心殿议政之权,小皇帝登基之后。除了给她加以尊号,再度追封了她的生母明辉夫人为明辉淑妃之外,还赐予她种种特权,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乾宁殿议政之权。正因为有正式参知政事的权利,她这“辅国”尊号才名符其实。

    金生水劝道:“您虽不在朝中,但什么事儿能逃过您的耳朵?殿下大可不必着急,还是先养好身体。”

    “这不一样。”武令媺摇摇头,扭头对随侍的苏芷若道,“这几天给孤拟奏章,就说孤的病大好了。不日会上朝。过个五六天递上去。”

    苏芷若行礼应是。一个小太监掀帘进来。跪拜禀道:“殿下,外头传来信儿,说是皇上的仪仗出宫了!”

    武令媺叹了口气,刚才听金生水描述小皇帝请求太皇太后的情状。她就猜到了她那个好侄儿好徒弟会来这一出。她徐徐起身。在宫人和内卫的簇拥下出殿。又被兰真公主府的一干人等拱卫着来到了公主府门外。

    东昌兰真公主意气风发,再看不到圣祖大行那晚的凄凉绝望之色。她笑吟吟地看着武令媺道:“难得皇上圣驾降临,皇妹病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在宫外见驾吧?”

    她隐蔽的意思是,你们不是师徒?你病了这么久,怎么不见皇上出宫去瞧你一次?可见不过尔尔。

    以前一直保持距离,本来感情就没多深。小皇帝没有亲自来探病,武令媺一点也不失望,只是暗自叹息他为人处事尚且不够圆融。也对,对小皇帝而言,他是乍然身份大变,他也需要时间去适应这个身份给他的生活带来的种种改变。

    武令媺便淡淡回道:“孤与陛下时常通信,他的课业繁重,孤又总是住在皇庄,孤便劝陛下不必亲自探望。再者见与不见,又能说明什么?”她的目光向后方人群掠过,在淳和公主柔美的面庞上停驻了片刻,忽然微笑道,“淳和,孤的长乐殿是个好住处,日后你便知。”

    淳和公主俏脸微红,羞涩地低下头去。小皇帝带给她的信里说,长乐殿是乾宁宫诸殿里数一数二既舒适又华贵的住处,他已经命人将长乐殿重新打扫一新,准备给她居住。

    随侍武令媺的一干宫人面上平静,眼里却都现出怒意。自武令媺出宫开府,长乐殿就被圣祖下旨封闭起来,再不许人居住。怎么听自家殿下的意思,淳和公主会进宫住进长乐殿?

    说话间,众人果然看见了金甲军骑兵净街,一声又一声铜锣敲响,小皇帝的仪仗已经接近。在场众人,除了武令媺,其余人都跪拜下去,静候小皇帝圣驾。

    高高坐在三十二抬的明黄轿辇上,小皇帝当先看见的便是一个同样身着明黄服色的身影。他眼瞳微缩,心脏突然跳得激烈。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小皇姑,他的手心甚至沁出汗来。

    刚登基时他还不觉得,如今他也当了几个月的皇帝,他终于弄明白了他这位小皇姑在朝中、宗亲以及后宫里拥有怎样强大的影响力。

    襄亲王、长肃亲王、永寿亲王这三位宗室辅臣都与她关系密切。因连尚介老大人的嫡孙连喆勋是辅国公主府的总理官,连老大人这位辅臣也相当于站上了辅国公主府这条船。

    七位辅臣,有四位是不折不扣的太平党。小皇帝只要一想到,自己亲政以后,但凡自己的想法不符小皇姑的意思,就会有四位辅臣反对,他就不寒而栗且深深愤怒。

    且不光如此,小皇帝暗地里得到某些消息,除了位于朝臣顶端的辅臣,自上而下,还有许多品级不等的官员依附在太平党周围。

    虽然这部份人相较庞大的文官人数不算什么,但这些人都是实干有才之辈。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一定会用耀眼的政绩来证明自己。同时,有太平党在背后撑腰,他们也能获得与政绩相等的地位。

    如此一来,几年之后、十几年之后、几十年之后,只要太平党还存在,它的党徒就会越来越多。到那时,小皇帝忍不住去想,到底他是皇帝,还是他的小皇姑是皇帝?

    另外,在武氏宗亲里,不管是仍然富贵的,还是已经家道中落了的,提起辅国殿下,少有人不夸她。她对宗亲们,既有长年累月的水磨功夫,也有兴办大周运动会那种大项赛事对宗亲们的格外提携。

    安国怀睦老亲王已经提出,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实在不堪承担族务重担,他提议让辅国殿下全面执掌宗室局,成为武氏一族的大宗正!

    可这个位置,小皇帝在心里想了好多次,是要留给他父王的。就连如今由小皇姑握在手里的宗业司,他都想着什么时候能拿回来交还给永和王叔。

    但他根本不敢把这个想法表露出来。他知道,只要等他这位不声不响中聚集起了如此可怕能量的小皇姑病愈,在下一次族老会议上,她就能掌握住宗族大权。而在他行冠礼成年之前,他这个名义上的武氏族长在族务上恐怕还没有大宗正的权利大。

    至于后宫,如今是太皇太后一人独大。她一改以前当皇后时的不理世事,现在是大权独揽。她又有太皇贵太妃从旁襄助,小皇帝的亲生祖母太贵太妃如今就是个闲人,根本摸不着宫务的边儿。太皇太后与他的小皇姑,那可是圣祖下圣旨承认的母女。

    最让小皇帝不满的是,内卫这个原本应该唯皇帝之命是从的宫中武装机构,死了一个乌义却来了一个吴仁。这位吴老提督还是乌义的前任,以前他奉圣祖之命秘密行事,如今他回来了,手里拿着圣祖赐下的九龙金令和内卫龙令,在太皇太后的支持下重掌内卫大权。

    越想越多就越害怕,小皇帝对自己的这位小皇姑已经产生了深深的忌惮和警戒。所谓的师徒,也不过是圣祖重病之后的事儿,哪里能有多深的真正师徒感情?

    可惜,小皇帝再如何想着大力提拔他父王那一派的官员和太平党徒对抗,却还要再等四年。四年以后,他十五岁,他可以行冠礼,可以大婚,可以亲政。

    现在,他只有忍耐,只有等待。不仅是淳和公主递给他字条曰“忍”,他的父王永泰亲王也亲手写了密信藏在永泰王妃给他送来的春裳里,告诉他现在不要着急,一步一步慢慢来。

    不远处那个明黄身影越来越近,因自己给予的特权,允她见帝不拜,所以她能独自傲然站立,一动不动地等着自己过去。小皇帝的这颗心,千滋百味,什么都有。

    待到龙辇落地,武令媺迈步迎上去,对辇上的小皇帝只行了一个福礼,恭声道:“皇上万福金安。”

    小皇帝满脸惊喜,甚至不等轿辇停稳就抢先站起来,前倾着身体笑着说:“小皇姑快快免礼!看样子小皇姑是大好了,朕真高兴!”

    武令媺直起身体,亲手扶着小皇帝从龙辇上走下来,也微笑道:“没有皇上一日日地派人送医送药,臣也不能好得这么快。”

    迎着小皇姑清亮如水的目光,小皇帝挂在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丝半点的僵硬。他微垂了头,讷讷道:“朕日日在宫里悬心,又盼着小皇姑快点好起来给朕上课,才天天派人去探望。若是搅扰了小皇姑养病时的清静,是朕的不是,小皇姑可别怪朕。”

    “怎么会?”武令媺的笑意变深了一些,亲昵地给小皇帝抹了抹龙袍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然道,“皇上拳拳关爱之心,臣只有万般的感激。”

第十九章 出族与和离

    姑侄俩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几年不见了也似,一面慢腾腾地向还跪在原处的众人走去。见小皇帝的目光一下便定住在人群里的淳和公主身上,武令媺嘴角爬上一缕浅淡得近乎于没有的笑意,带着深深的嘲讽。

    在她面前演戏,就连笑面虎泰王都不能得逞,何况是小皇帝这个毛孩子?虽然她不知道这几个月来,围绕着小皇帝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致于他对自己产生了戒备心理,但不妨碍她提高了警惕。

    小皇帝向人群快步走,挺有气势地挥挥手说:“快点平身,朕今天是来给表哥道贺的。大家都是至亲,不必拘礼。”

    以东昌兰真公主为首,众人又向小皇帝行了跪拜大礼,这才爬起身来。东昌兰真公主毕恭毕敬地道:“陛下能莅临观礼,实乃郑家和臣之福,多谢陛下!”

    小皇帝见着自己这位准岳母娘,心情其实也不是多好。他知道,从前他这位嫡皇姑根本不许他的宛澜表妹与他多接触,而是想将宛澜表妹嫁给武延嗣。结果呢,为了给武延嗣正名和争取地位,他的嫡皇姑将宛澜表妹许给了他,还那样卑微地只求妃位不求后位。

    可是在小皇帝心里,宛澜表妹就是他的皇后,他怎么舍得日后她还要向别的女人低头?只有等他亲政了再想办法,他总会将所有属于他的权利都一一收回,成为名副其实的真正的皇帝。

    另外,小皇帝能下那么大决心。不惜触怒太皇太后也要求来一纸圣旨承认武延嗣的身份,东昌兰真公主的另一个筹码打动了他。

    七位辅臣有四位与太平党瓜葛不清,而另外三位大臣辅臣,安叹卿明面上与东昌兰真公主府有牵扯,但实际上他行事不偏不倚,完全继承了安家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

    这几个月,小皇帝冷眼旁观,安叹卿与东昌兰真公主府已经有了相当大的隔阂。就连今日昌国公世子的成年冠礼,安叹卿都没有露面。不过,在京的几位辅臣都不曾到场。

    镇北军大都督武国公罗元庆是圣祖的心腹爱将。按理说应该会支持正统。然而安叹卿自镇北军回京。他的哥哥安啸卿却又去了镇北军任罗元庆的副手。

    已经有大臣上书,镇守边疆的辅臣是自己回京,还是派驻亲信在京,必须要有个章程。否则不便行使辅臣之职。罗元庆如今也是五十开外的老将。他很有可能会回京。

    那么。安啸卿便是下一任的镇北军大都督最好的人选。安家行事如何,从安叹卿可见一斑。不过罗国公,小皇帝认为。这是他最有可能争取的对象,但也不能说一定能获得这位老将的不二忠诚。

    至于云州刺史裴世纬,他与桓国公谢骏是至交好友,曾任东宫讲师,是玄鹤会中人。东昌兰真公主许诺,只要小皇帝答应她的请求,裴世纬就会听从小皇帝的命令。那么,小皇帝便完全不必担心这三年里会有被七位辅臣弹劾逊位的可能。

    这个诱惑极大,小皇帝思前想后,又与永泰亲王通了密信,得到了父王的赞成意见,终于下了狠心去求太皇太后。这件事儿,东昌兰真公主那边做得非常机密,永泰亲王也下了大力气,所以才能瞒住了他那个在病中也让人忌惮的小皇姑。

    不为别的,承认武延嗣的身份是武氏宗族中事,而宗室局的各位主管都自动列位宗族长老。如果族老会议非要百般阻挠,未成年的小皇帝这个有名无实的族长也没办法。

    但只要太皇太后点了头,小皇帝想着小皇姑肯定要给太皇太后面子,也就不会多加阻拦。小皇姑保持了沉默,安国怀睦老亲王、长肃亲王等人也不会再反对。

    这条曲线道路,是东昌兰真公主的建议。说句实话,小皇帝对武令媺这位小皇姑百般忌惮,对东昌兰真公主这位嫡皇姑也存有深深警惕。同时,他下定了决心,他以后若有了公主,绝对不给予她们任何权利,以防止她们乱政!

    脑子里转着念头,小皇帝与到场观礼的一干宗室、勋贵和大臣亲切交谈。武令媺一路含笑跟随,却是一言不发。

    郑氏书香世家,原本以昌国公世子宗脉嫡子嫡孙的身份,应该回会州郑氏祖宅举行成年冠礼才对。但是东昌兰真公主一意孤行,昌国公拗不过妻子,只好同意在京举行大礼。

    唯一的好处就是,此次观礼嘉宾的阵容和质量肯定要胜过在会州行大礼。单单皇帝陛下亲临观礼,就足够在祖谱重重添上一笔。不过,如果再加上要宣读的圣旨,武令媺觉得这次冠礼恐怕会是昌国公世子一生的污点。

    冠礼完全循古礼举行,比京中子弟行冠礼更为繁琐复杂。武令媺耐着性子坐在女宾席最尊贵的一位,以一颗纯粹欣赏的心安静观看。

    待最后礼成,昌国公世子戴上了象征成年的白玉头冠,换了一身深衣礼服,拜谢父母,再聆听了父母训言,得到舅公桓国公谢骏亲自赐予的表字,再说一段自省自勉的话,这就礼成了。

    武令媺于是精神一振,知道好戏即将上演。只见小皇帝身边宣旨太监出列,宣读了小皇帝对昌国公世子的封赏,那一大串辞藻华美的赞誉之词,听得观礼宾客们面面相视。

    这一大段话完了,宣旨太监歇了一口气,放缓了语速,却加重了语气,接着宣读:“……淳和公主郑氏宛澜秀毓名门、温慧柔嘉、纯良端庄、贞静娴雅,堪为朕之妃妾。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今册为从二品妃,赐封号‘淳’,授银册银印,即刻入宫伴驾。钦此。”

    一旨即出,观礼宾客还罢了。一众郑家人简直是惊呆了。放眼郑氏数百年历史,无论嫡出庶出,哪怕是做继弦,郑家女儿也从来没有给人当过妾侍!这封圣旨当中的“妃妾”二字深深地刺痛了郑家人骄傲了数百年的心脏,他们感觉到了深深的耻辱!

    武令媺一眼扫过去,只见昌国公满脸的不敢置信,霍然扭头看住了东昌兰真公主,那眼神简直是要吃人!她估摸着,昌国公恐怕不知道淳和公主进宫不封后而是为妃。这件事,东昌兰真公主瞒了丈夫!

    而跪在地上的昌国公世子更是猛地抬起头来。不负武令媺重望地厉声叫道:“不可!”

    世子满眼的绝望。同样望着自己娘亲的眼神全部都是受到欺骗之后的痛苦。他事先知道不假,可后来被他娘巧言骗过也是真。他以为皇上亲临,圣意会改,没想到是他太傻太天真!

    一时间。自昌国公郑云堂以下。包括派人给武令媺送去圣手血书的昌国公之弟郑云阁。所有郑家男人都朝上首皇帝之座重重磕头。昌国公当场掉泪,大声泣道:“求陛下收回成命,微臣有祖训。凡是郑氏女儿都不能被人纳为妾侍。求陛下怜悯!”

    一众郑家男人便重重磕下头去,异口同声:“求陛下怜悯!”

    武令媺在心里冷笑,她看见淳和公主俯首于地,娇躯微微颤抖,却并没有出言请辞。显然,这孩子应该早就知道了圣意。而东昌兰真公主面无表情,仿佛三两下就将脑门磕肿了的男人不是她的丈夫和儿子。她跪坐于地一动不动,只有腮帮子在轻轻颤抖。

    在心里思忖片刻,武令媺眉梢微挑,对小皇帝的心机也有了新的认识。小皇帝应该不是不知道郑家女儿从不为人妃妾,但如果先行宣读承认了武延嗣身份的圣旨,这件事便落到了实处,再反悔就来不及了。所以要先得到他想要的,他才会给兰真公主想要的。

    好好的一场冠礼就这样完蛋了,武令媺倒是同情昌国公父子。那对母女虽所得不一,但在这件事上她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却听高座之上小皇帝唉了一声,长长地叹气,拉长了语调道:“郑家竟然有这样的祖训?朕孤陋寡闻了。昌国公,对不住,是朕唐突。既然昌国公不肯,朕也不好强求。此事是朕不察在先,便不追究郑家抗旨之罪了……”

    “陛下,臣的女儿有话要说。”东昌兰真公主突然出言打断小皇帝假惺惺的表演,心里也恨得滴血。

    “宛澜表妹请讲。”小皇帝立马温文尔雅。

    淳和公主终于抬起满脸泪痕的俏脸,也不站起身,一路膝行至昌国公面前。她对昌国公重重地磕下头去,只一下就见了血,可见是当真用了力的。昌国公心疼地扶住她,她却用力挣脱了父亲的手臂,臻首伏于地面,流着眼泪说:“爹爹养育之恩,女儿不孝,今生不能报,来生再做爹的好女儿。”

    昌国公一听,心生不妙,急道:“女儿,切不可胡思乱想……”

    淳和公主却好像没听见父亲在说话,自顾自地道:“女儿真心恋慕皇上,愿意入宫为皇上妃妾。女儿辱没了郑家数百年清誉,实在不敢再当郑家女。女儿,自请出族!”

    昌国公嘴唇剧烈颤抖,半响都说不出一个字,其余的郑家人也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自郑家立足于会州以来,从来没有一个郑家女儿因于家族清誉有碍而被开出族籍,更别提自请出族了。

    昌国公心如刀绞,老眼含泪,低声问:“女儿,你当真要如此?你连爹爹都不要了?”

    淳和公主不敢看父亲含泪的眼睛,哭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头接一个头地磕在地上。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青石砖上刹时便沾了血迹,刺目惊心。

    昌国公悲叹一声,对上首的皇帝叩首道:“微臣会将小女逐出郑氏,她此后种种皆与我郑氏无关。但是,还请皇上允准,微臣要与东昌兰真公主,”他重重地吐出两个字,“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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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懿亲王

    大周立国以来,只有公主不满驸马闹着要和离,还从来没有一位驸马胆敢冒着触怒皇家的危险提出与公主和离的。东昌兰真公主的驸马昌国公这是第一位,他注定要因这件不光彩的事情载入史册。

    闻听丈夫此言,东昌兰真公主僵硬的面部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蓦然冷笑数声,异常干脆地向皇帝叩首道:“臣也请皇上允准臣与驸马和离,但臣要带走臣的儿女。”

    “不!”昌国公世子脸色铁青,斩钉截铁道:“启禀陛下,微臣乃郑氏宗脉嫡子嫡孙,自小便读圣贤书,绝对做不出数典忘祖的事情!若要臣丢了郑这个姓氏,臣不如一死以谢祖宗!”

    昌国公也道:“我郑氏子孙,生是郑家人,死为郑家鬼。除非逐族出籍,否则绝不更名换姓,还请圣上明察!”

    郑家人也纷纷附言,望向东昌兰真公主的眼神里满满的怨恨,就连受邀观礼的几位武氏宗亲也躺枪被憎恶。武令媺老神在在安坐不动,对偶尔瞥向自己的目光只当不存在。

    小皇帝不安地挪动身体,下意识向左右张望。他只想到事情不会很顺利,却没料到居然会演变成这般骑虎难下的状况。见淳和公主哭得难以自抑,一想到她从此以后变成无家无族之女,他心里不知有多难过,也产生了更多的怜惜。

    而东昌兰真公主与驸马于子女归属的争执,小皇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扭脸见武令媺在一旁看戏看得入迷。他心头一动,不紧不慢地道:“公主与驸马和离,这是宗室大事,须得稳妥处置,两相得宜才好。以朕的意思,不若将和离之事先行搁置,择日报上宗室局由族老们合议之后再定下来。”

    末了,小皇帝又对武令媺来了一句:“小皇姑,您是族老之一,您说朕的主意好不好?”

    武令媺微微一笑说:“族法之外也有人情。皇家夫妻和离之事虽说要报上宗室局。但到底还是人家的家务事儿。自家关起门来好商好量才更好。尘埃落定后将结果报去宗室局即可。皇上以为呢?”

    小皇帝勉强笑了笑,点头道:“小皇姑说的也有道理,今日便先搁置吧。嗯,淳和公主封妃之事……”

    “臣替小女谢主隆恩!”东昌兰真公主膝行上前。举起双手接住宣旨太监急忙递过来的封妃圣旨。淳和公主也上前谢了恩。

    昌国公又代表儿子领受了世子的封赏圣旨。向皇帝谢了恩。又向前来观礼的各位宾客告了罪,却再也不提观礼之后宴饮的事儿,领着郑家人迅速果决地退出了东昌兰真公主府。

    昌国公世子一个眼神也没有留给母亲。倒是又悲痛又愤懑地死死盯了淳和公主一眼。东昌兰真公主与昌国公所出的嫡长女淳静郡主也不曾与母亲和妹妹说上一句话,跟着夫婿带了孩子随同父亲和兄弟离开。东昌兰真公主冷眼瞧着至亲出府,却是一声不吭。

    观礼的宾客们有点无所适从,有心离开,小皇帝还在这儿,不走又着实尴尬。恰此时,东昌兰真公主对一众观礼宾客说道:“各位宗亲各位大人稍坐,今日不光是小儿成年行冠礼,还有孤的延嗣侄儿也要行成年冠礼,请各位继续观礼。”

    宾客们的表情立时变得精彩,若不是瞧着小皇帝面带微笑好好坐在那儿,官员们不说,武氏宗亲肯定会有人闹起来。多有人后悔不迭,难怪如安国殿下长肃亲王这般的宗室贵胄、禄泰和寿四位亲王这些东昌兰真公主的兄弟都不见踪影,原来这位大长公主还留着这么一手。

    不少武氏宗亲下意识扭头去看隔壁彩篷里的女宾席位,当他们看见辅国殿下还没有离开,这颗心忽然就安定了。

    小皇帝一直都在仔细观察人们的神色变化,随着武氏宗亲们的目光,他也不由望向女宾席最高的那个座位,恰好与武令媺的目光相遇。

    小皇姑的眼神清泠泠的,没有丝毫热气,也不见任何情绪。小皇帝的心突然咚咚跳得激烈,他干的这些事儿他没有主动支会小皇姑,但他知道小皇姑肯定了然于胸,那她是怎么想的呢?

    武令媺对小皇帝颔首微笑,但不过一瞬她就将目光移走。这个孩子心太大,这不是好事。再看看吧,她对自己说。

    宣旨太监又取出一封圣旨宣读。而武延嗣也走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于地聆听这封颠覆了他人生的圣旨。

    东昌兰真公主应该下了不少血本,否则小皇帝不会这么大方。圣旨里不仅承认了武延嗣是孝宗皇帝庶长子的身份,还慷慨地册封他为懿亲王。爵位既尊,封号也好,再加上一座地理位置和占地面积都上佳的亲王府,以及大手笔的田庄土地金银财帛。不错,真不错。

    武令媺不禁冷笑,她的这位好皇姐还真将女儿卖了个好价钱。而小皇帝通过与她这位好皇姐的联姻,也能得到不小的助力。哈,这二位还真是各得其所!

    但,以后会怎么样,谁又知道呢?武令媺绝不相信,仅仅一个懿亲王,她这位好皇姐就会甘心。圣旨上写得真好看,什么“思及嫡父血脉不可外流”,什么“嫡脉兄弟情深”,小皇帝恐怕是与虎谋皮。

    而东昌兰真公主呢,她的算计,就算小皇帝不知,狡诈如狐的永泰亲王也会不明白?武令媺真心认为,等东昌兰真公主的利用价值都被榨干了,她也就走到了末路。

    这两方人马,终究会对上。不过现在,武令媺心知肚明,若他们当真结盟,料理了对皇位深有威胁的某些不安份人士之后,再次下手的对象不会是别人,一定会是她武令媺!

    武延嗣接了圣旨退下,属于他的成年冠礼开始进行。不同于昌国公世子的冠礼,哪怕东昌兰真公主已经费尽心思张罗,武延嗣的冠礼还是显得沉闷冷清。

    被迫留下观礼的宾客一个个眼神游移,心里只怕也在打着小算盘。倒是武令媺,念着以前和武延嗣的知交情份,没有提前退场。

    仍然是桓国公谢骏给武延嗣赐了表字——承英。武延嗣无生父生母在场,便对着既是姑母又是义母的东昌兰真公主行了礼,由东昌兰真公主哽咽着好一番勉励。

    武令媺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她这位好皇姐,对待侄儿倒比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上心,一番谆谆教诲足足唠叨了近两刻钟才停歇。

    终于礼毕,武令媺听得女宾这边儿许多如释重负的长长吁气声音。但宾客们还不能走,公主府的大小男女管事一一上前,以恭敬有礼的态度将宾客们好言留住,再将大家引往待客的宫殿饮宴。

    武令媺不厚道地猜测,恐怕多有人在心里催促小皇帝赶紧走,他们也好脱离东昌兰真公主府这个大泥淖。

    可惜,她估摸着小皇帝的意思,应该是想趁热打铁将淳和公主这就带进宫。反正小皇帝没有政事可忙,一时半会儿他不会走。而明日肯定会有不少御史上奏章直谏,虽然东昌兰真公主的表兄谢孚是都察御史,但御史台还不完全姓谢。

    如武令媺这般身份尊贵的客人,由东昌兰真公主贴身服侍的大宫女亲自服侍,也劝着她留下再小坐片刻。

    “孤病体方愈,就不留下吃席了。你去和皇姐说一声儿,孤要去瞧瞧圣手。”武令媺对那大宫女笑道,“圣手与孤是忘年交,若非孤病了好些时日,早就登门来瞧了。”

    那大宫女笑容满面地说:“有您记挂着,圣手老先生的病很快就会好。只是奴婢听懿亲王殿下说,圣手的身体需要静养,不见人才好得更快。”

    “你的意思是,孤去看望圣手,反而于他的病情不利?”武令媺似笑非笑地盯着这位三旬大宫女,慢条斯理问,“当真不让孤去见?”

    大宫女不慌不忙地对武令媺行了一礼,恭敬地说:“奴婢不敢阻拦殿下,只是懿亲王殿下的确是这样说的。”

    武令媺冷冷道:“如果孤一定要见到人呢?”

    不等回答,她忽见大宫女敛襟行礼,她的身后随即传来小皇帝的声音:“小皇姑想见谁啊?不如和朕一起去吃席?”

    东昌兰真公主紧跟着说:“皇妹放宽心,圣手好好儿的,不日就会痊愈。有延嗣照看着,你还不放心?延嗣他可是圣手的关门弟子,比谁都关心圣手的安危。”

    武令媺转身,并不开口,目光从小皇帝的身上扫过,再落到东昌兰真公主志得意满的脸上。这个貌似精明的蠢货!她在心里暗骂。

    “皇姐,你应该知道,光有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圣旨还不够。武延嗣的名字如果不被录入宗室局的玉牒里,他就永远都不是武氏子孙。”武令媺懒得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让我带走圣手,否则……”

    “否则如何?”东昌兰真公主不以为意地笑,看了一眼脸色微白的小皇帝,傲然问,“皇妹,你难道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吗?”

    小皇帝急道:“大皇姑言重了!朕向来尊敬小皇姑,小皇姑待朕也是极好极好的!”

    这一唱一和的,还真是可笑!武令媺对东昌兰真公主道:“皇上乃圣祖遗诏所立君主,孤怎敢不敬?孤只是,”她摇头直笑,温和地说,“孤只是不将你这位至亲都痛恨都背弃的皇姐放在眼里而已!”

    ps:祝各位读者大人粽子节阖家欢乐!

第二十一章 遇刺

    武令媺认为,东昌兰真公主再这样作下去,众叛亲离是迟早的事儿!

    被武令媺毫不客气地刺痛伤处,东昌兰真公主不怒反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越笑越开心,死死盯着武令媺的目光离奇古怪。怨毒,这是必然有的;嫉恨,这也少不了;可为何还有鄙薄不屑以及某种洞察先机的傲然优越感?

    小皇帝忍了好久才忍住,他觉得小皇姑在指桑骂槐。她口口声声说不敢不敬,实际上却干着最不敬的事儿。他捺住怒意,劝道:“两位皇姑都是朕的至亲骨肉,有什么事情不妨好好商量。如若这次真的不方便,小皇姑不妨下回再来见人。朕陪小皇姑一起来,如何?”

    武令媺侧脸看向紧紧盯住自己的小皇帝,脸上笑意越发亲切温和,低声道:“皇上,淳和公主以后能依靠的只有皇上一个人而已。她的名字能否被录入玉牒,成为您正式的妃妾,就要看您肯不肯为她使力气。请恕臣直言,纳妃虽不如娶后那般庄重,却也不可草草行事。否则日后,宗亲们不敢肆评皇上,却会将许多不堪言词置于淳和公主一人之身。您如何忍心呢?!”

    小皇帝的脸庞刹时涨得通红,嘴唇紧紧抿住,眼里差点喷出火来。他都这般委曲求全了,小皇姑为什么非要落他的面子,还说出这样隐含威胁的话?

    但,自己还未成年!小皇帝咽下快要冒到嗓子眼里的一口小血,冲武令媺勉强笑了笑。再扭头看向他的准岳母娘,干巴巴地说:“大皇姑,小皇姑不过要个人而已,交给她吧!”

    “好好好!你要带人走,由你!”东昌兰真公主低笑一声,“活的死的,你无所谓的吧?”

    “不劳皇姐费心,孤既然要带人走,当然要带一个活生生的圣手!”武令媺的态度仍然温和可亲,眉眼之间一派笃定自信。

    东昌兰真公主见小皇帝沉默不语。面色立时变得铁青。她草草对皇帝行礼。一摔大袖,径自扬长而去。反正承认武延嗣身份的圣旨已经在众人面前宣读,小皇帝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她也懒得再敷衍。日子还长。小皇帝还有的是求她的时候。

    注视东昌兰真公主越来越远的背影。武令媺低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前倨而后恭,过河而拆桥,皇姐还真是……”

    小皇帝藏在垂地大袖里的两个拳头捏得死紧。他也没想到东昌兰真公主竟然说翻脸就翻脸。但他这位小皇姑更是心思莫测。他突然打断武令媺的感叹,低声道:“朕将长乐殿打扫了准备指给淳妃居住,事先没有告诉小皇姑,您不生气吧?”

    武令媺收回目光,面部表情非常柔和,诚恳地说:“怎么会呢?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天下,何况区区一座宫殿?皇上,您多虑了!”

    “小皇姑不生气就好!”小皇帝眨巴眼睛,状似无意地问,“刚才朕听见小皇姑说要找的人是……圣手?懿亲王的师父?”

    “是啊!”武令媺点头道,“就是您所知道的那位名闻天下的圣手神医。当年,圣祖亲征西疆重伤回京,是圣手救了圣祖的命!在圣祖生前,圣手也很受圣祖礼遇。我大周以仁孝治理天下,兰真皇姐却对圣手以怨报德。臣身受圣祖多年宠爱,实在无法坐视圣手重伤被囚。刚才言语间对您有所不敬,还望您能海涵。”

    小皇帝立时接话道:“若当真如此,那兰真皇姑这件事欠考虑了。传扬出去,天下人不知要怎么编排咱们。小皇姑,朕和你一起去瞧瞧这位圣手老人家!”非要多管闲事地把懿亲王养大,真是讨厌!

    武令媺自然答允,姑侄二人便往公主府东侧的院落走去。小皇帝见无人领路,小皇姑却成竹在胸,心里对她的忌惮不由更多了几分。

    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心事还不能很好地掩饰。武令媺根本不用问,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问道:“皇上是不是很奇怪?”

    小皇帝心里一跳,脸上却是天真笑意:“奇怪什么?”

    “奇怪臣怎么知道圣手被关在哪里。”武令媺好脾气地解释,“自然因为有人通风报信,否则臣怎么会来?郑家多有人对兰真皇姐怨言满腹,不过他们借着此事与兰真皇姐断绝关系,倒也是明智之举。

    堂堂传承了八百多年的书香名门郑氏,早在大商朝,就是最为顶尖的望族世家之一。自家入朝为官的子弟里,前后出过多达五位的宰相,就连郑家大儒们的门下弟子也多有高官。

    这样的家族,玩起心眼子,比谁不强?所以武令媺认为,纵然从种种情报所示昌国公对东昌兰真公主确有几分感情,但若东昌兰真公主的所作所为危及郑氏宗族,昌国公浑泪斩情思是必然之举。

    郑家受到皇家逼迫纳女儿为妃的奇耻大辱,不得不与皇家断绝关系,实际上是输了面子赢了里子。而这也从侧面证实,郑家并不看好东昌兰真公主的所有谋划。

    想到这里,武令媺又问:“皇上,您可知玄鹤会?”

    小皇帝点点头道:“略知一二。”

    “那就好。相信太贵太妃和永泰亲王也会对您说清楚。”武令媺虽不愿说太多玄鹤会的事情,但还是好心提醒道,“凡事,皇上您多看多听多学多想。”

    “是。小皇姑的好意,朕知道了。”小皇帝笑着点头,心中却是不以为意的。他可是圣祖留下遗诏的正统君主,永远占着大义的名份,还怕别人敢有其他心思?

    武令媺看出小皇帝的无所谓,也不多劝。大队人马来到了一处湖泊附近,此处遍植绿树,间或点以娇艳花朵,环境清幽,景致不错。

    她突然站住脚,指着这座大湖说:“皇上,这座大湖听说是仿着宫里金锦湖的模样挖掘出来的。您看像不像?”

    小皇帝左瞧右瞧,片刻后点点头说:“还真的很像!”

    “臣记起当年皇上您出生之时,正好有紫微星独霸中天,宫里金锦湖更是万鲤朝天,真是天降吉兆!”武令媺赞叹道。

    圣祖之所以会跳过诸位伯父叔父,属意于自己接位,小皇帝心知肚明,这天降吉兆也是原因之一。他脸上微现羞涩表情,眺望湖畔风景,轻声却愉快地说:“多谢小皇姑您还记得。”

    武令媺的心情低落下去,语气也是忧伤怀念,喃喃道:“臣当然记得。那一天不仅是您出生的日子,也是圣祖将臣认回膝下的日子。”她眼中已湿,微带哽咽,“皇上,您想不想圣祖?臣想得很,经常做梦梦见他老人家。尤其是臣生病的那些日子,圣祖总是在梦里问臣过得好不好。”

    小皇帝脸色微变,偷眼打量似乎已经沉浸于悲伤之中的小皇姑。默了默,他也举起大袖擦拭眼角,带着哭音说:“朕也很想皇祖父!”圣祖生前,最疼爱的晚辈除了小皇姑,那就是他。还把皇位给了他,他不可能不想念圣祖,否则岂非不孝?

    一时之间,姑侄二人竟然都忘了要去干的事儿,各自伤着心。最后还是小皇帝先开口道:“小皇姑,是朕不好。皇祖父留给您的长乐殿,永远都是您的。朕会另择宫室给淳妃。”

    “一座宫殿没什么,臣只是想告诉皇上,您若真的怜爱淳妃,就不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武令媺这话确然出自真心,她这个小侄儿聪明得很,也识相得很,但漂亮话,她还是要说的。

    “侄儿受教了!”小皇帝貌似谦逊,心里却在冷笑。

    他有意将长乐殿安排给淳妃居住,固然有真心希望淳妃能在宫里生活得舒心,也未尝没有存着试探武令媺的心思。果然,正如父王所说,小皇姑对他的拥戴和恭敬都是表面上的,根本不是真心诚意!

    心里转着别的念头,姑侄俩继续往前走,一路说着闲话。武令媺问些小皇帝的日常起居、课业学习,小皇帝倒也有问必答。

    绕过了这座湖泊,前面不远处就是一片连绵屋舍。公主府的奴仆见着皇帝旗幡,远远地就跪下了。小皇帝当了几个月皇帝,也差不多习惯了这种被人敬畏的感觉,真的很受用。

    忽然前方转来一阵喧嚣,还有兵器相撞时发生的清脆响声。武令媺脸色一变,上前越过小皇帝,将他护在身后,厉声道:“金统领,速速派人前去探察情况。”又侧脸叮嘱小皇帝,“皇上,请您多加小心,恐怕有事发生。”

    小皇帝心里好一阵不自在。以前就算了,怎么如今他都是皇帝了,小皇姑还把他当小孩子看待?甚至,她竟敢抢在他前面发号施令!他便应付道:“朕自有分寸,小皇姑你也当心……”

    话还没说完,小皇帝便看见从左侧方袭来一片雪亮刀光。这刀光还隔得那么远,都能让他感觉到来势汹汹。不假思索的,小皇帝身体一缩便躲在了武令媺身后。不光如此,鬼使神差的,他还伸出双手将武令媺往刀光的来处重重地推了一把!

    ps:这一章,本来写好了,结果一个复制粘贴错误,又重写了一遍!以头抢地啊!!抱歉更晚了!明天晚上估计也会晚,白天带娃根本写不成!

第二十二章 势不两立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小皇帝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也许是这压抑的并不如自己想象的皇帝生活,也许是时不时听见的有关于自己这皇位的议论,也许是不能和真正血亲相互依靠的孤独无依,也许有许多的也许。总之他就这么干了。

    脸庞瞬间就涨得通红,小皇帝心跳如鼓,手心出汗,双腿发软,差点站都站不住。他想闭上眼睛,不去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儿,但不知从哪里涌来的一股心火强迫他反而将双眼瞪得老大!

    可惜,意料当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那片可怕的刀光根本就没有触及武令媺的一根毛发,而是在半空横扫卷掠,将几支无声无息间射来的箭支给绞成了碎片。

    雪白粉屑飘飘扬扬自半空洒落,小皇帝的心嗖的一沉就沉到了谷底,原本涨红的脸也很快就失去了血色。他下意识看了看四周,明明护卫他的内卫和宫人们都敛眉沉目、面无表情,他却生生看出了人们脸上眼中的那些鄙夷。

    而他的小皇姑在猝不及防一踉跄之后还是稳稳站住了脚,她慢悠悠地转过了身子,笑得一如既往温和可亲。

    她柔声问:“皇上,没想到会遇见刺客,您可是吓着了?不怕不怕,小皇姑会保护好你。但现在您实在不宜再留在这里,还是让人送您回宫去吧!”

    小皇帝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死死地盯着武令媺。试图从她的表情眼神里看出她的真实想法。但他发现,他的小皇姑仿佛带了一张无懈可击的完美面具,他还是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见小皇帝青白着脸,一径咬着嘴唇就是不开口,武令媺宠溺一笑,头也不抬地叫人:“单福。”

    随侍小皇帝的年轻内卫统领越众而出,在武令媺面前跪倒参拜:“奴婢单福叩见辅国殿下,殿下万福万安。”

    “把皇上好好送回宫去,若有任何差池,你提头来见孤!”武令媺淡淡道。“政局尚且不稳。若无大事,皇上以后实在不宜多出宫。”

    单福响亮地应了,回到小皇帝跟前,直接用自己的披风将小皇帝裹住。再把小皇帝抱起在怀里。大踏步离开。

    大群内卫和宫人沉默着。将单福和小皇帝迅速地拱卫在最中间飞快离开。远处,大群接到消息的金甲军迅速接近,那道小小的明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金甲金盔的掩护当中。

    直到此时。武令媺才将那抹淡淡然的笑意收回,眼里一片冰霜。她心里的失望忠实反应到了她脸上,护卫着她的内卫和宫人只要看见了刚才那一幕,无不露出愤恨神色。

    有人慢慢走到身后,对她说:“殿下,您可看清了?”

    这个声音很陌生,但人,武令媺是不陌生的。他是区宝智,她被圣祖认下之后曾经就任她的第一任内卫统领。因洗月堂失火一事,此人被皇帝陛下发落,从此不知所踪。

    直到圣祖大行那天夜里,武令媺才从安叹卿口中再一次听到了这个人的名字。安叹卿说,是一个名为区宝智的内卫拿来了圣祖的九龙金令,让他去取放置在乾宁宫海晏河清匾额之后的遗诏匣子。

    一晃,快十年过去了。

    乌义假死去了楚国图谋大事,吴仁重回宫中掌管内卫,区宝智受到重用,就任内卫豹卫大档头一职,掌管了内卫最强武装部门。但今日小皇帝离宫,他这个大档头原本应该亲自随行,他却提前出宫到了辅国公主府,对武令媺说了一句话。

    “有人对皇上说,您死了,皇上在未亲政之前就能掌握实权。”

    所以才有那一片雪亮的刀光,和十几支软绵绵的箭支。人在危机时刻下意识的举动,往往最真实地反应了这人的内心。武令媺不想去猜测小皇帝的心思,直接试探虽略嫌粗暴却很见效。

    武令媺头也未回,对区宝智道:“你回宫去罢,帮孤好好照顾皇上,不相干的人送来的不相干的东西,你多多留心。皇上遇刺,这里不可不查,让吴老派人过来,好好地清一清!另外再给安大将军捎个信儿,金甲军也应到场。”

    “谨遵您的懿旨,奴婢告退!”区宝智恭敬地行了礼,无声退出辅国公主府的这一群人。他的目光落在公主殿下身旁那个年轻挺拔的身影之上,眸中有几分羡慕之色。不管他做了什么做了多少,总归比不了从小便跟随殿下的那些人。

    不过,现在为时不晚。这么多年来,他在西疆和楚国风刀霜剑、用命拼搏,立下了大大的功劳。只要他对辅国殿下忠诚不二,殿下行事向来公正,必不会薄待了他。

    这些话,不是他想象出来的,是和他接头的乌义以及回来之后吴老提督都说过的。区宝智有时候想,人生行事真的要看运气。譬如他,算命的说了,他的前半生总多波折,但四十岁以后便会顺遂如意。

    至于为什么要选辅国殿下……这还用问吗?乌义和吴仁,他们都是圣祖留给辅国殿下的人啊!

    恐怕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明里暗里究竟有多少人会为她效死,她是皇座之下的无冕之王。这个庞大的帝国,其实握在了她的那双纤纤玉手里。她是放开手,还是亲自引领帝国迈向如今还不可预知的未来,一切都只看她。

    但,这一切也都是有条件的!三年,小皇帝即位的头三年,可以用辅臣弹劾的方式正大光明逊位的这三年!

    在这三年里,整个大周帝国,她无敌。

    “去给孤知会兰真皇姐,皇上在她府中遇刺,金甲军和内卫要进府搜人,让她好生约束府中众人,免得发生什么误会就不美了。”武令媺举步继续往前走,软禁圣手的地方就是不远处的那座院落。

    而那刀兵相交的声音,也正是从那处传出来的。武令媺知道,这是她派去守护圣手的供奉们和兰真公主府的护卫动起了手。这种情况会出现,只有一种可能。

    武令媺到达时,院子里已经到处都是伤兵残将。以唐锦堂和风铮为首的辅国公主府八名供奉正在慢条斯理打理兵器上面的血迹,而与他们对峙的,是三名兰真公主府的供奉。

    一看便知是哪方占了上风。圣手虽重要,但对图谋太多的兰真公主而言,还排列不到前几位,能有百名亲卫和三位武林高手守护就已经算重视了。

    武令媺一言不发,平静地走过遍地血腥的庭院。明黄裙裾偶尔沾染了鲜血与泥土,她只仿若不知。她自己也没料到,她的心性竟然也能坚硬到这般程度。

    “辅国殿下驾到,你们还不放下兵器,是要谋刺皇族吗?”金生水手持长剑护在武令媺身前,对那三名兰真公主府的供奉厉声斥喝,“速速跪下参拜殿下,否则定要治尔等不敬之罪!”

    八名辅国公主府的供奉已经单膝点地行了礼,武令媺伸手虚扶,他们便起了身,在她身边又加了一重护卫。兰真公主府的供奉眼神游移,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打了这么半天,死伤那么惨重,他们的主子怎么还不见踪影?

    见那三人还在犹豫,金生水面色冷厉,举手在半空重重一握拳,自他身后便窜出二十名内卫,手持兵器结阵扑向那三人。兰真公主府的三名供奉紧咬牙关,也举兵器应战。

    武令媺摇摇头,吩咐道:“锦堂,速战速决!”

    唐锦堂立时加入战圈,不过十几回合,便和二十名交战时无节操无下限的内卫配合,轻松地干掉了那三人。

    “倒是可惜了。”武令媺脸色微白,努力忍住不适感,迈步走向圣手的住处。在她之前,唐锦堂带着供奉们先行探路,一路护送。

    到了最后目的地,武令媺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新鲜出炉的懿亲王武延嗣。他就站在一座三层小楼窗口,应该是将战斗看了个八九不离十。

    待到武令媺一路拾阶而上,她的人已经将整座小楼里里外外全控制住。许多没有直接跟随她进入兰真公主府的内卫和护院都显露身形,有内应配合,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早就潜伏进来。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把师父带走,这样,你和我姑母就真的势不两立了。”武延嗣被人隔离在武令媺两丈之外,崭新的亲王服穿在他身上,给他凭添许多华贵之气。

    但武令媺就是觉得,这身亲王大服他穿得不合适。“我与她早就势不两立,只是你一直不知道而已。”武令媺莞尔一笑,从打开的门里看见了以前跟随在圣手身边服侍起居的药童。

    武延嗣低叹了一声,满脸怅惘之色,声音几不可闻:“师父也要走了,就剩我一个人。”

    房里传出孩童稚嫩的哭泣声,一名内卫牵着小药童慢慢走出来。那小药童看见武令媺,哭声更大了,小手胡乱抹着眼睛,边哭边说:“公主姐姐,你怎么才来啊!哇……”

    武令媺被这孩子哭得心也发酸,待他近前,弯腰拿帕子给他拭了眼泪,柔声道:“清风,不哭了,咱们回家去。”

    清风用力地点着小脑袋,破啼而笑:“回家去!回家去!”

第二十三章 荼毒

    东昌兰真公主站在窗前,隐约能看见外头金甲金盔和灰袍百褶裙到处都是,捏着帕子的手背青筋毕露,气得浑身发抖。屋里跪了一地的奴仆,个个趴伏于地,噤若寒蝉。

    她心里钍扎一般得疼,被金甲军和内卫这么一翻检,她身为嫡皇女的面子真是掉在地上再也捡不起来了!最最可恨的就是安叹卿,居然叛出了玄鹤会,再也不听从玄鹤令的号令。

    失去了拥有金甲军兵权的安叹卿,玄鹤会真是痛失一臂!桓国公谢骏虽然任了兵部尚书,但履职时间尚短,目前还在与禄亲王和永瑞亲王的人争权,短时间之内恐怕不能给予她太多助力。

    而且,东昌兰真公主清楚,多有人不会放任兵部这样重要部门完全由一方势力掌控。从前段时间的朝局动向来看,太平党徒也开始对兵部下手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坐拥数位武将辅臣,太平党不可能将掣肘交于他人之手。若是太平党全力发动进攻,东昌兰真公主有几分隐忧,谢骏这个兵部尚书的位置能否守住尚未可知。

    那年谢骏回朝,她还以为会重权在握。可金甲军是皇帝亲军,每一任大将军都不敢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大肆招揽部属。多年来,谢骏谨小慎微,丝毫不敢行差踏错。有时候兰真公主都觉得,她这位舅父的雄心已经不剩多少了。

    而谢骏自己也对兰真公主说过,他能回朝。圣祖的考虑恐怕更多是为了制衡如陈家这样的新晋武勋世家。而时任御史台都察御史的谢大公子谢孚,痛失辅臣之位以后,更让许多人看清桓国公府的优渥圣宠实则多有水份。再者御史台多有永泰亲王的党羽,也并非谢孚的一言堂。

    没有兵权,要想成事不知有多难!太平党之所以成为一个令小皇帝也百般忌惮的庞然大物,不就是因为兵权在手?东昌兰真公主一想起从此再也不听从她指令行事的安叹卿,这颗心简直就泡在了苦水里。幸好还有辅臣之一的云州刺史裴世纬站在她身后,她才能和小皇帝结成并不怎么坚固的同盟。

    外头有零乱脚步声迅速靠近,东昌兰真公主气不打一处来,扭脸看去。见是自己刚刚被封了妃的女儿一路小跑进了屋。立时沉下脸喝道:“澜儿!你瞧你成什么样子?!母亲素日教你的规矩都去哪儿了?!”又对众奴仆斥道,“都滚出去,守住外面,不许人靠近!

    待屋里只剩下母女两人。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的淳妃惊慌失措地抓住东昌兰真公主的衣袖。急急道:“母亲。皇上他回宫了!他明明说要带我一起回宫的。怎么办?女儿怎么办?母亲……”

    重重拂开淳妃的手,东昌兰真公主讥诮道:“他要能当真做得了他自己的主,就不至于让孤对玉松低头。真是没用的东西!满肚子的小聪明。偏偏还以为自己当真是天命之人!你急什么急?放心,母亲说过会如你的愿,必不食言!”

    淳妃默默听着母亲对皇上的不敬之词,心里苦涩又难过。她能如愿成为皇上的妃子,付出了太多,她绝不能功亏一篑。偷眼打量母亲铁青的脸色,她不安地绞着手指,低声问:“母亲,外面为何来了那么多金甲军和内卫?”

    “你不知道?”东昌兰真公主讽道,“孤还以为你的好皇上怎么着也会告诉你一声,没想到他只顾着他的小命,根本不管你的死活。”

    “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求母亲告诉女儿。”淳妃泪眼盈盈,卟嗵跪在了东昌兰真公主脚边,伸手抓住了她的裙裾,低泣道,“母亲,女儿再不听话不懂事,到底也是您的女儿!求母亲怜悯!”

    东昌兰真公主低头看着楚楚动人的小女儿,心里说不出的厌烦。她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女人,她讨厌任何逃出自己掌心的存在。哪怕是她的女儿,不听从她的安排,她也能冷得下心肠。更何况,虽说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但一个去给人当妃妾的亲生女儿,当真是有失她的颜面!

    低笑两声,东昌兰真公主弯腰把淳妃拉起身,轻轻给她拍打裙裾,柔声道:“你的好皇上遇刺了,可惜,他没死。啧啧啧,这刺客还真是厉害,金甲军和内卫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你说,下一次你的好皇上会不会还这么幸运?”

    淳妃小脸雪白,表情却从方才的无措慢慢变得平静。她注视着这个没有给过她多少关爱的严厉母亲,轻声道:“母亲,在您的公主府有人行刺皇上,您不应该着急么?这可是大罪。”

    东昌兰真公主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久久注视淳妃,半响才摇头叹道:“好女儿,小皇帝还没那么愚蠢,他不会怀疑我。他的永禄王伯号称在圣祖大行之夜被楚国奸细重伤,久病不朝;他的永瑞王叔因母妃毒害妃嫔一案被勒令闭门思过,许久不现于人前。但这二位私底下小动作不断,你当他不知?”

    “你的好皇上还有一个好王叔永泰王,这假模假式的叔侄俩暗地里早就勾连上。他身边出主意的人不会少,他当然知道现在对他威胁最大的人是谁。”东昌兰真公主冷笑不止。

    淳妃娇嫩如樱的粉唇轻颤,明如秋水的眼眸越睁越大,下意识轻掩住小嘴,低声叫道:“真是您派的刺客?”

    “呵呵。”东昌兰真公主掩唇而笑,曼声道,“好女儿,你放心,你的好皇上可是孤的好女婿,更是孤的嫡侄儿,孤怎么舍得他现在去死?孤想杀的是别人。”

    “是辅国殿下!”淳妃差点瘫软在地上,喃喃道,“难怪外面有那么多金甲军和内卫!可是辅国殿下,她怎么能指挥得动安大将军和吴老提督?”

    东昌兰真公主眼里掠过阴霾,突然一把揪住淳妃的衣领,将她粗暴地拎起来,嘴唇紧紧贴在她耳边,耳语道:“好女儿,想让你的好皇上能坐稳皇位,你记住,入宫之后越快握住后宫大权越好!”

    “这怎么可能?”淳妃惶恐不安,连连摇头,“宫里有太皇太后,至不济还有太贵太妃,怎么也轮不到女儿。”一个是小皇帝的嫡祖母,一个是小皇帝的亲祖母,她有自知之明。

    “她们都死了,自然就轮到了你!”东昌兰真公主伸出纤纤玉指,指甲轻轻地在淳妃脸颊上刮过,含笑低语,“好女儿,你为了你的好皇上可以抛父舍母,就不肯为了他再多干些事情?若他知道你为了他的皇位安稳出了多大力气,他必定更加宠爱你。”

    “你可别忘了,今年下半年你的好皇上就要除服,太皇太后会做主再给他纳几名妃妾。你能保证他会一直宠爱你吗?”扶住淳妃几乎站立不稳的身体,东昌兰真公主吐气如兰,说出的话却像是毒液,誓要腐蚀淳妃尚且良善的心灵,“再说,只有那个下旨的人不在了,旨意才有翻覆的机会。你难道甘心一生都为人妃妾?若你成了皇后,重新被郑氏录入族谱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你爹爹也不会太过伤心。”

    “母亲,求求您,别再说了!”淳妃显然受了莫大惊吓,要靠东昌兰真公主的搀扶才能站稳。她比小皇帝还小一岁,尚且是个孩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荼毒,她怕得一颗心快要跳出了胸腔。

    正此时,门外有宫女禀报:“公主殿下,辅国殿下派人过来,说奉了皇上旨意,要护送淳妃娘娘入宫。”

    东昌兰真公主猛地松了手,淳妃一下便跌坐到地上。她低头俯视着眼里盛满恐惧的女儿,冷硬无情的心有一瞬间的动摇,但最终她还是硬起心肠,冷漠道:“母亲言尽于此,端看你自己怎么想怎么做。如今你已经不是郑氏女,没有家族父兄为你撑腰。孤离宫多年,宫中人脉尽失,纵然有心帮你也是无力。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靠自己这双腿去走。以后是好是歹,你都自己担着,莫怪父母兄弟。”

    淳妃低下头,抖抖索索爬起身,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给东昌兰真公主磕头。那天夜里,母亲给了她两个选择,她还是选了入宫给皇上为妃。自那日起,她就知道以后注定孤单。她不悔,更不怨,她年纪虽小,却敢于承担。唯一,她只希望,她的良人莫要辜负了她。

    “多谢母亲教诲,女儿拜别!”淳妃磕完头,仪态优雅地站起身,最后看了母亲一眼,挺直腰背,迈着轻盈坚定的步伐出了门。

    目不转睛地注视女儿消失在屏风后面,东昌兰真公主缓缓佝偻下身体,倚着窗边毫无风范地坐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脸庞,她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无声泪水很快就浸湿了她的衣襟,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尽了所有属于母亲和女人的软弱与慈悲,剩下的只有一颗不畏任何艰难险阻的心。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她一定要达成她在敦庄皇后薨逝那天夜里许下的心愿!

第二十四章 机会好好把握

    约摸过去一柱香的功夫,东昌兰真公主扶着身侧书案站起身,坐在黄铜镜前仔细整理了衣着和妆容,这才叫人进来。她的贴身大宫女应声而入,带给她的消息有好也有坏。

    “殿下,金甲军和内卫已经撤出了府,他们并没有在咱们府里找到什么刺客。安大将军亲自带人来搜,士兵们都很规矩,府里没有大损失。只是有内卫声称,确实发现刺客的踪迹。安大将军派了金甲军守住咱们府里四周,他回宫请旨去了。”

    大宫女说到这里,悄悄看了眼东昌兰真公主的脸色,又接着禀道:“不光是圣手,辅国殿下把所有尚且滞留于府中的圣手门弟子都带走了。懿亲王当时也在场,虽有所阻拦,但……”

    “他怎么可能拦得住?他也不想拦,不过做给孤瞧罢了。”东昌兰真公主满脸疲色,无力地挥挥手道,“由他们去罢,那老家伙留在府里也是个祸害,”说着便咬牙切齿起来,“孤身边最得力的死士都叫他给毒死了两个!”

    要不是武延嗣拼命求情,东昌兰真公主早就把圣手给咯嚓了,哪里还留得到今日?想起变得沉默寡言的懿亲王,她心头涌起一阵无力,一万个心烦意乱。

    不多久,有人来报淳妃已经随辅国公主的仪仗出了府。东昌兰真公主默默良久,到底还是吩咐了几件事,希望能帮助淳妃尽快在宫中立足。待她听心腹死士禀报,她安排下的人手还未行动就死得不明不白。不禁再度怒火冲天,同时心中也万般难安,她知道府里出了内鬼。

    那边厢,武令媺的轿辇在前,接淳妃入宫的一乘小轿在后,前呼后拥地入了宫。淳妃悄悄掀起小轿窗帘,从那一丝缝隙里向外张望。这里她其实是常客,但此次入宫她的身份变成了皇家妾,心情自然不如以前那般从容平静。

    再偷眼去瞧前方那乘宽大无匹的轿辇,抬头仰视在风中猎猎有声的八龙明黄旗。再瞧瞧那些公然手执兵器入宫的辅国公主府亲军。淳妃的心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羡慕的情绪。在所有内外命妇当中,她的这位小皇姨,当真要论起权势,恐怕还要胜过宫里独大的太皇太后。

    如果能得到小皇姨的支持。想必在宫中立足相当容易。可惜。淳妃咬咬嘴唇。她也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低叹一声,她在轿辇里整理了一番衣着妆容,安安静静地等待入宫之后的第一道难关。

    她要去拜见太皇太后。她的这道封妃圣旨来得并不光彩。乃是皇上拼死跪求磕破了脑袋得来的。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只怕还有人会以为太皇太后苛待了小皇帝。不用想也知道,太皇太后不会乐意见到她。

    队伍忽然停下,淳妃忍不住掀窗帘去探望。原来此处是文武四殿附近,数名在宫中滞留办公的官员正在给辅国殿下请安。她瞧见小皇姨出了轿辇,高高站在围栏旁边与这几名官员说话。不一时,那几名官员磕了头退下去,小皇姨却没有再入轿辇,队伍继续前行。

    “她们都死了,自然就轮到了你!”母亲的声音忽然自脑海中响起,淳妃吓得手一松,小脸上慢慢浮现一丝异样的潮红。

    武令媺不经意的目光从那乘貌不惊人的小轿之上掠过,招了八宝来吩咐道:“你亲自去乾宁殿看看皇上如何了?小孩子受不得惊吓,可不要发起高热来。”

    八宝笑道:“以前就听太医提起,咱们皇上的身子骨儿不算太强健,若真是受了惊发起高热也难免。殿下您宽心,奴婢这就去瞧瞧。”

    “顺便也替孤掌掌眼,皇上身边的宫人是否有不妥之处。皇上年幼,可不要让奴婢唆使了他尽想些于课业无碍的事儿。”武令媺轻抚着轿辇围栏,时近中午,早春尚薄凉的阳光照在她的手指上莹然有光。

    八宝瞧见自家殿下嘴角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里却爬上寒意,连声应着去了。武令媺眼帘微垂,盯着自己洁白柔嫩的手指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在大宫女的劝说下进了轿辇。

    到了后宫禁苑,娃娃亲军留步,剩下内卫和宫人继续前行。得到坤熹宫,季良全早就带着人恭候,将武令媺迎了进去。至于淳妃,不管是武令媺还是太皇太后,似乎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淳妃却不好再留在轿子里,赶紧在带入宫里的四名宫女服侍下款步来到坤熹宫前,跪倒在地默然等待。

    自有宫人将此事报进坤熹宫,太皇太后一听,脸一沉,微怒道:“她要跪就让她跪着!”

    “母后,何必如此?”坐在太皇太后身侧的武令媺微笑摇头,“咱们皇上那么疼惜淳妃,若知道她久跪心里必然不得劲儿。依儿臣来看,不如打发淳妃早去见皇上,也好安皇上的心。”

    太皇太后手撑额头,对武令媺苦笑道,“玉松,哀家真是没想到皇上会做得那般过火。他倒是聪明,知道挑选时机,哀家想派人给你送信都来不及!”又对宫人说,“就按公主的意思去办。”

    武令媺平静道:“这是有人在背后给皇上出了主意。”

    太皇太后眸中奇光一闪,缓缓点头道:“哀家也是这样想。前些天,有朝臣上奏章,恳请皇上让圣祖后宫有子妃嫔能出宫荣养,哀家为了皇上着想,和辅臣们商议将奏章留中不发。如今看来……”

    太皇太后向来敏慧,武令媺笑着接话道:“儿臣想着最好不要厚此薄彼,不如让那些育有公主的妃嫔们也都出宫。不拘是留在皇庄,还是由公主们奉养都可以。母后也省些心思,乐得一个清闲。”

    冷哼一声,太皇太后讽道:“前儿个,皇上还来恳请哀家,单单让太贵太妃出宫荣养。这回哀家就如了他们的意,大家也都高兴。”

    看样子,太皇太后因小皇帝跪请之事心中怨气不少。武令媺握住太皇太后的双手,见她才是三十许人鬓边便有了几丝银发,心中漫上酸楚,低声道:“儿臣一病数月,让母后独自支撑大局,母后辛苦了。”

    太皇太后眼中微润,轻轻拍着武令媺的手背,叹了一声方道:“不辛苦,哀家心甘情愿多操心一些。”但默了默,她还是忍不住道,“玉松儿,你回朝吧!哀家掌控一宫事务尚可,前朝还要你盯着些儿。荣养圣旨一下,肯定会有人不安份。”

    “他们不安份,咱们才能得清静。”武令媺与太皇太后对视,二人同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不给小皇帝找点事做,他那双眼睛恐怕一径盯着后宫这一亩三分地了。

    想到一个称病一个被软禁的两位好皇兄,武令媺心道,给你们机会,你们可要好好把握,千万别让我失望。

    在太皇太后这里用过午膳,武令媺这才告辞出宫。队伍行至文安殿,恰巧碰上了李循矩。武令媺打量许久不见的小舅,见他越发沉稳庄肃,也越来越不像以前那个会直言斥她会敲她脑门的小舅。

    不咸不淡地寒喧几句,武令媺忽然笑问:“听说舅祖给小舅定了门好亲?真是恭喜。”她在病中得到了消息,一直没机会问他。

    李循矩恭恭敬敬地回道:“是云州刺史裴大人的嫡次女。”

    “喔。听说朝中让几位辅臣回京的奏章都成了雪片儿,看来我很快就能见到小舅的夫人了。不如,我请太皇太后下旨赐婚?”武令媺笑容可掬,眼睛一瞬也不瞬紧紧盯着李循矩。

    “多谢殿下美意,皇上已经答允微臣会赐婚。”李循矩八风不动,神情淡然。

    “这样说来,”武令媺笑笑道,“主意是您给皇上出的?”

    “殿下说什么,微臣不明白。”李循矩抬头看了武令媺一眼,拱手施礼,“微臣还有公务要忙,先告退了。”

    “去吧。”武令媺不在意地点点头,很意外自己的心情居然如此平静。也许不再抱有希望,也便没有失望。只是他究竟是谁的人?永泰王?还是另有旁人?当真要查一查清楚了。

    这么一耽搁,恰好让八宝赶上了趟。他抹了把汗珠子,对武令媺笑道:“还真如殿下您所料,皇上受惊发起了高热。太医开了方子,皇上服过药已经睡下。因皇上吩咐将长乐殿重新封起来,却没有安排淳妃的新住处,淳妃便留在长青殿服侍皇上。奴婢来的时候,还看见文安殿那边送过去几份奏折,都劝谏皇上要多将心思放在课业之上,切莫沉迷女色。要奴婢说啊,御史大人们还真是瞎操心。咱们皇上才多大,拢共也就淳妃一位妃子,这怎么能算沉迷女色呢?”

    武令媺笑出声,看着八宝直摇头,半响才道:“他倒是聪明,知道起个高热。他既睡了,孤便明日再去探视。”

    “是了,咱们皇上自小便聪明得紧。”八宝应了一句。

    “皇上病着,那便好生休息几天吧。”武令媺眼波流转,把玩着手中公主金杖,淡淡道,“孤回朝的奏章尽快递上去,明日孤去上朝!”

    她这议政之权,也是时候该行使起来了。

第二十五章 大不同

    今日的早朝注定平静不了。

    小皇帝在东昌兰真公主府遇刺受惊引发高热,如今卧床不起。早有长青殿的管事太监提前通告,今日皇上不早朝。龙椅将空着,高高的金銮殿九阶玉台之上,将只有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凤座隐见人影。

    但,辅国殿下不出人意料地上朝议政。自她昨天出现在昌国公世子成年冠礼之上,朝臣们便知很快就能在乾宁殿看见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到底是不同了。以前辅国殿下的八龙金座位于第六重玉阶之上,替圣祖陛下听政。现在,她身份再尊贵也只能设八龙金座于群臣之前,尚且低于第三重玉阶之上的辅臣宝座。

    但从她平静面容之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她端端正正坐着,明亮有神的双眼反而不同于以往听政时总是懒洋洋的精神面貌。

    自然不同了。听政只能带耳朵,议政却足以左右朝局走向。看似她的地位降低,实则比过去前进了一大步。

    永泰亲王看见那个娇小明黄身影的一刹时,咯噔,心便激烈地跳动了一下。他这个皇妹重病多日,太平党徒基本处于蜇伏状态,这使得他暗中操作的一些事儿受到的阻力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如今她回朝,可以想见太平党也会重新活跃起来。

    脸上挂着一如既往谦逊有礼的笑容,永泰亲王来到武令媺座前,笑吟吟道:“玉松这是大好了?”

    武令媺徐徐起身。对永泰亲王福身一礼,也笑道:“见过八皇兄。多谢皇兄惦念,多次派人送来补品,我正想着哪一日亲自上王府谢谢皇兄呢。”

    “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可是辅国殿下,咱们高攀不起。皇上遇刺,金甲军和内卫仅仅是遍搜兰真皇姐的公主府。以本王来看呐,这要是你遇了刺客,恐怕得把整个太宁城都翻过来吧?!”永和亲王仍然是永泰亲王的跟屁虫,还没走到人前就出言嘲讽,字字诛心。

    “数月不见。九皇兄说话还是这般有趣。字字句句要陷孤于不忠之地,风彩不改父皇在朝之时。”武令媺眸光一转,落在永和亲王身上,笑意分毫不改。轻声道。“只是九皇兄的为人处事若能像你说话一样有趣就更好了。孤倒是不知什么时候九皇兄与兰真皇姐走得这样近。还为她抱屈呢!另外,孤听说九皇兄上了奏章,弹劾七皇兄荒废族务。以致族人们怨声载道?”

    圣祖第七子永康亲王,自圣祖大行之后也重病缠身。他恢复得比武令媺还慢,如今还在王府休养。认真论起来,他也确实荒废了一些族务。但这事儿安国怀睦老亲王和长肃亲王都知会了武令媺,她已经点了武宏嗣帮着永康亲王打理,早就将要办的事儿都漂漂亮亮地办好了。

    永和亲王将嘴一撇,不屑道:“是有此事。怎么,事儿没办妥还不许人说了?就武宏嗣那小子能担得起族务大任来?”

    “宏儿年纪虽小,办事却妥当。虽要紧的是,他立身正直,不沾染族里产业一分一毫。就凭这点,这孩子就是个可造之材。”武令媺转头看向永泰亲王,笑问,“八皇兄以为如何?”

    这对兄弟打的什么主意,她能不知道?但宗室局已经被她视为自留地,各司主管更是直接升任族老一职,她怎么可能让这两兄弟把爪子再伸进来?

    永泰亲王凝视武令媺如花笑颜,点头道:“九弟也只是心忧族人,并没有旁的意思。宏嗣这孩子确实不错,但他到底还只是个孩子,七哥身子又总是不见好,族务大事可耽误不得……”

    有人忽然插话:“有劳八弟牵挂,为兄已经见好了。”

    循声望去,武令媺吃了一惊,没想到永康亲王竟然瘦成了一副骨架子。他这么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仿佛有阵小风便能将他吹倒。不过他的脸色,虽然仍是青白病容,眼睛却炯炯有神,精神头也健旺得很。

    “哈哈!一个两个前几天还躺床上走不动道儿,今儿竟然全出来了!今儿难不成是百年不遇的黄道吉日?!”永和亲王突然指着乾宁殿门口捧腹大笑,原来,同样久病不朝的禄亲王竟然也出现了。

    “永和亲王殿下,请勿殿前失仪!”纠礼官早就看永和亲王不顺眼。自小皇帝继位,仗着往日情份,此人一日比一日张狂,经常在殿中大放厥词,相当惹人讨厌。

    永泰亲王连忙用力拉了永和亲王一把,永和亲王看了他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自去殿中自己的座位落坐。

    这是小皇帝登基第一日便立的规矩,言道他是晚辈,体谅各位宗亲长辈议事辛苦,所以给几位长辈亲王都殿中设座。七把辅臣座椅更是高高设于三重玉阶之上,六部堂官和几位年事已高的老国公也都准坐。此举,给小皇帝赢得了一些人心。

    禄亲王斜眼扫过几个兄弟和武令媺,也不与众人搭话,倒是温和有礼地询问了纠礼官他的座位,没乱半点规矩地安然落坐闭目养神。武令媺暗自腹诽,瞧她这位好皇兄方才虎虎生风的步伐,哪里像是伤重长久卧床之人。

    永泰亲王不再多言,笑着向永康亲王和武令媺点点头,自去坐在永和亲王的上首。永康亲王亦不多话,只眼神与武令媺的目光一触即分,缓步寻座而去。

    武令媺看了看时辰,反身走向殿门口,不过片刻便迎到了连袂而来的安国怀睦老亲王和长肃亲王。许久未见两位长辈,武令媺连忙上前请安,三人寒喧数句便一起入殿。

    不多时,六部堂官纷纷到场。在京的辅臣,连尚介老大人和安叹卿也一前一后入殿,与长肃亲王一起高踞三重玉阶之上。在上朝时辰到达之前,所有从五品以上京官除去提前请假的都进入了乾宁殿。殿门缓缓关闭。

    皇帝宝座后面垂下一挂玲珑珠帘,太皇太后徐氏最后落于凤座。目光往下一扫,她瞥见武令媺已到,心神微松,便扭头示意她的太监总管开始早朝。

    随着悠扬一声:“有事上奏,无事跪安。”拉开了今日早朝的大幕。第一件事,由金甲军大将军安叹卿上禀太皇太后,言道皇上在兰真公主府遇刺之事已经有了眉目。三名刺客两人被辅国公主府的内卫当场格杀,另外一名逃走的重伤刺客也已经抓到,如今被关在内卫刑堂。但此人伤势太重一直昏迷,还无法审讯。

    既然无法审讯,便只能暂时搁置。虽知此事在日后必定会掀起一轮血雨腥风,但到底还有可转寰时日。不过第二件要议的事儿立马将众朝臣的神经给紧紧绷住。

    三朝元老、礼部尚书、资历最久的御前行走大学士杨毅,自座位上颤颤微微站起,向太皇太后当殿请求致仕。

    殿中一时静默。

    在圣祖朝,杨老尚书便写过几封乞骸骨奏章,都被圣祖好言劝住。但是,当殿请求致仕,他这还是第一次。

    太皇太后急忙安抚劝说,几位辅臣也出言劝慰,可这回杨老尚书是铁了心要请辞。太皇太后无法,只能允了老尚书的请求,吩咐礼部侍郎拟奏章,要定下给杨老尚书的封赏。

    武令媺心中暗叹,却也佩服杨老尚书的识时务。此前几次早朝,都有人上奏要将几位离京城太远的辅臣调回京中以更好的行使辅臣之职。杨老尚书主动请辞,是要给回京的辅臣腾位子。

    这将是一场权力争夺的盛宴。武令媺默默在心中思量,文官职位还好说,毕竟只有云州刺史裴世纬一位文臣,但武官职位就颇费思量了。

    无论是襄亲王还是武国公罗元庆,都是带兵多年的大将,战功赫赫、威名远播,无论是在京中安置他们,还是派哪一位大将去接收镇西军和镇北军,都令人头疼。

    尤其是两军的兵权,不知会引得多少人垂涎。武令媺如今竖敌太多,连小皇帝都想她死,她更想牢牢抓住兵权。凭心而论,她是不愿意襄亲王离开镇西军的。甚至武国公罗元庆,因他从不站位,镇北军在他手里肯定比落入别人手中要强。

    大周朝四大边军由四位大都督率领,金甲军和龙骧军则设大将军之职,地方城卫戍备军受一州刺史节制。若遇战事,兵部奉皇帝旨意下发调兵命令,临时设立大元帅一职统领出战全军。比如安绥安老将军,正因他曾经在楚国入侵时任大元帅,便连圣祖都尊他一声安老帅。

    但平时,大周却没有一个固定的军事机构统率全军。武令媺想起了前世大明帝国的五军都督府,觉得可以借鉴一二。甚至,她认为七位辅臣完全可以组成内阁,像大明帝国的阁老们那样与皇帝共治江山。

    不过不急,无论五军都督府还是内阁,都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设立且真正运转的。她想着先把文官职位那边理理清楚,该给她麾下忠心部属争取的要不遗余力去争取,该还的人情债也看着是不是能一五一十还清楚。

第二十六章 举贤不避亲

    杨老尚书既然已确定致仕,这就空出了礼部尚书的位置。虽也是部堂高官,但武令媺觉得,云州刺史裴世纬这样集军政经三权于一体的封疆大吏恐怕不会满足。对他而言,最好的职位应该是掌管人事权的天官吏部尚书或者财权的户部尚书。

    想到这里,武令媺不由抬眼向文臣堆里瞧去,便看见永瑞亲王的嫡亲舅父吏部尚书林之玄脸色极其阴沉。大约林尚书也知道,随着诚敬夫人自裁烧宫、永瑞亲王被软禁,他这尚书也干到头了。

    之前数月忙于圣祖丧仪和小皇帝登基大事,再然后便是新年开春,很多事情都隐忍不发,却不可能一直就这么含含糊糊得过且过。这一点,林尚书心里清楚,朝臣们也都明白。

    至于户部尚书,前一任是前祥王的岳丈皮尚书。皮尚书倒台,圣祖便令户部左侍郎王辉祖暂代尚书一职。

    王侍郎寒门出身,以两榜进士的光辉学历下放郡县历练,多次考评政绩都是优秀,其岳家运作后得以进入户部,兢兢业业一干就是十五年。

    他不是没有靠山,但终究比不了皮尚书,所以就算做到了户部左侍郎,也被压制得死死的。他的才干和资历都有,圣祖令他暂代尚书,大约想留着他到新帝朝再正式晋级。

    武令媺病中也知消息,知道王侍郎的姻亲密友都在积极为他谋求户部尚书这一职位,也是生怕辅臣进京他的想头再度落空。

    抗衡辅臣似乎有些不自量力。但王侍郎身后是勋贵当中颇有威望的忠信侯,老侯爷的嫡长孙女嫁给了武国公罗元庆的嫡五子。罗元庆和忠信侯澹台铮正是大周朝勋贵中的两大顶梁柱。

    就冲着武国公,武令媺便知道,若无意外,王侍郎的户部尚书之位跑不了。裴世纬也不可能去和武国公对着干,闹出辅臣不和之事。那么他入京之后,其目标定然是天官吏部尚书。反正林尚书身后的永瑞亲王失了势,要拿到这个职位不会很难。从众朝臣的神情来看,此事近乎心照不宣。

    但武令媺不想裴世纬将吏部尚书如此重要的职位收入囊中,因为李循矩。裴世纬已经是李循矩的准岳丈。女婿泰山一家亲。他们二人十有八九坐上了同一条船。这条船,从李循矩来看,毫无疑问不是武令媺这条。

    想到这里,武令媺的目光落在了一个人身上——昌国公郑云堂之弟郑云阁。时任工部左侍郎。昌国公因是郑氏宗子。遵祖训不能入仕。郑云阁才得到了郑家大量资源栽培,是郑家官位最高之人。在郑云阁丁忧回乡之前,他已经是工部左侍郎。若不是耽搁了这几年。工部尚书之位他是能够拿下的。

    郑家乃书香世家,前朝今朝出过许多部堂级高官。郑云阁虽不像兄长曾高中状元,那也是一甲排名前五的进士。文安殿观政三年之后,他被下放郡县历练。有郑家资源支持,再加上他本人也精明强干,自然政绩斐然。比起户部左侍郎王辉祖,他的学历和履历更加花团锦簇。

    圣祖将东昌兰真公主和愉县主同时嫁给郑云堂、郑云阁两兄弟,换来的却是对郑家子弟的入仕之路加以限制。郑家人不傻,否则郑云阁早就做到了尚书之位。一个工部尚书于他,以武令媺来看其实算是屈材了。

    帮郑云阁谋求天官之位,看似极难,因为裴世纬也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但如今局势不同,武令媺觉得大可以争上一争。她心里拿定了主意,仍然不发一言,仔细倾听朝臣们的上奏。

    对新任礼部尚书的推举,朝臣们各有人选,云州刺史裴世纬的名字也赫然在列。但奇怪的是,呼声最高的并不是他。武令媺心下讶异,她想着总也有旁人不希望天官之位落于裴世纬之手,那么希望他拿下礼部尚书的应该大有人在,怎么?

    她低头细思,片刻恍然,嘴角便噙上一抹冷然笑意。李循矩和裴世纬,他们身后恐怕不止一条船。不知是什么人给李循矩做的大媒,或许这会是一个切入点。

    听着那乱哄哄的推举声音,武令媺轻咳一声儿。奇异的,她的声音明明不大,但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朝堂猛然便安静下来。

    武令媺起身对上座的太皇太后福身一礼,明黄裙裾闪动之间,绣于其上的八条五爪金龙仿佛活了过来,随着日月闪烁山河水波缓缓舞动。

    太皇太后正被朝臣们吵得头疼,见武令媺似乎有话要说,连忙出声道:“玉松不必多礼,有话直言便是。”

    武令媺笑着点头,转身扫视一干朝臣,淡淡笑着说:“各位大人,辅臣进京一事还只在朝上议论,等皇上下了圣旨明确此事再来商议如何安排各位辅臣也来得及。”

    朝中一阵骚动,众人好一通琢磨辅国殿下话中意思。就听武令媺继续道:“再者此事非同小可,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办成。但杨老尚书致仕之后礼部由何人暂时主事,还要先拿出个章程来。如今已是二月中,三月有农桑节,四月二十是太皇太后的千秋日,这都是大事儿,可怠慢不得。”

    安国怀睦老亲王也道:“玉松儿所言不错,本王年迈,已经知会各位族老要选新任大宗正。虽说此乃武氏宗族之事,到底大宗正就任仪式也要礼部参与,同样不能马虎。”

    太皇太后便道:“哀家无意大办千秋宴,倒是不必礼部太过烦恼。只是三月农桑节关乎国本,又是咱们皇上登基之后的第一个农桑节,礼部要费心好生操办才是。三位辅臣,意下如何?”

    分列第三重玉阶左右两侧七张座椅,四张空着,其余三张座椅按文左武右,分别坐着连尚介老大人、长肃亲王和安叹卿。闻言,连尚介起身向太皇太后禀道:“微臣赞同辅国殿下之言。”

    长肃亲王和安叹卿亦表示没有异议,就连已经确定致仕的杨老尚书也表示应该先将礼部代理尚书落实到位。

    本来这事儿不算什么,大可以仿照户部的例子由左侍郎暂代。但不知何故,朝臣们仿佛都成了锯嘴葫芦,谁也不吭声,礼部左侍郎的一张脸也变得青白交加,不时偷眼去瞧那些一直默然无语的亲王。却不知他在瞧哪个。

    直到武令媺重新落座,才有人麻着胆子出头举荐。这边说着人选,那里还不时观察武令媺的脸色。

    三五人过后,忽有一人出列荐举:“微臣举茬工部左侍郎郑云阁暂代礼部尚书。郑家乃书香世家,祖上多有部堂高官,其中礼部尚书就有两位。无论是冠礼笄礼还是婚礼丧礼,郑家都沿袭古礼操办,实在庄重典雅。微臣以为,郑大人主事礼部必能胜任!”

    朝堂一时静默,昨日昌国公世子成年冠礼,在场朝臣大部份人都受邀请观礼。凭心而论,郑家的成年冠礼确实格外隆重庄严。

    人们心中微动,难不成皇家因纳郑氏女为妃妾一事闹得昌国公要与兰真公主和离,才打算给郑云阁礼部尚书之位以为补偿?片刻后,又有几位朝臣出列赞同方才那位的举荐。

    武令媺面带微笑,一边倾听一边缓缓颔首。于是更多的人出列附言,郑云阁不免出列谦虚几句。就在众人都以为此事已定之时,她却又起身奏道:“母后在上,古先贤有言,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今儿个,儿臣就要做一回举贤不避亲的妙事儿!”

    太皇太后目中微光一闪,珠帘垂落,朝臣们又不能直视,故而很少有人发现她飞快地看了看几位被赐有座的国公爷。其中有一位老人家,虽然只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却是太皇太后的亲生父亲博国公徐兆中。她努力镇定下来问:“玉松要举荐何人?”

    武令媺肃容道:“据儿臣所知,博国公徐大人就任国子监祭酒之前,原本便是礼部官员,对礼部各项事宜再熟悉不过,何必舍近求远?”

    太皇太后入圣祖后宫为妃时,徐老国公还没有受爵,时任礼部右侍郎,前程大好。及至太皇太后被册立为皇后,依祖制他被封为博国公,却只能告病在家闲了两年,后来才重新起复为国子监祭酒。

    要论起对礼部诸项事宜的熟悉,徐老国公还在现在当任的礼部左右两位侍郎之上。秉持公心而论,郑云阁没有在礼部工作的经验,徐老国公确实比郑云阁更适合这个职位。

    太皇太后沉默不语,实在不好表态,徐老国公也连连推拒。但三位辅臣却首先表示赞同,群臣怎敢得罪太皇太后,自然当庭便将此事给定了下来,由徐兆中暂代礼部尚书一职。

    朝臣们心知肚明,只要徐老国公不犯大错,他这礼部尚书的位子算是坐稳了。礼部左右两位侍郎的面色都有些难看,却无可奈何。那边亲王堆里,永和亲王似乎想发表几句高见,却被永泰亲王给制止。

    武令媺很满意。更有朝臣发现,她看向郑云阁的目光里隐有几分嘲弄。多有人不禁脑补,辅国殿下这是对郑家人不满?

第二十七章 好算计

    圣祖待朝臣们相当宽和体贴,在乾宁殿的右偏殿有多个房间用于朝臣们在两刻钟的上朝间隙里小憩,喝几口茶尝几块点心,更更衣洗洗手私下商议商议。

    亲王们的休息室自然比朝臣们的更加华丽舒适,还可以让御膳房送点汤品来滋润滋润快速运转以致就要冒烟的脑子。这种汤品永和亲王向来不爱喝,他要喝就喝酒。因此,只有永泰亲王一个人就着四碟精美小点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八哥,你这是怎么想的?咱们不是没有办法拿下礼部尚书,为什么要向那个臭丫头退让?”一会儿还要上朝,永和亲王不敢喝酒,只能拼命灌茶水消火。他们兄弟俩使了好大劲头才将礼部左侍郎给拉拢住,结果便宜了博国公。

    永泰亲王紧紧皱着眉头,有些心神不宁。好半天,他才低声道:“皇上性子太急。他那般逼迫太皇太后应允他纳兰真之女为妃,太皇太后心中必定生怨。咱们现在还不能得罪太皇太后,玉松就是看准了这点,才会推举徐老公爷为礼部尚书!”

    “好人都是她做了!咱们真是白费了力气!气死我了!”永和亲王气得小脸煞白,使劲把茶盅儿掼到桌上,叮当一通乱响。

    永泰亲王执调羹的手一顿,慢慢道:“她和徐家关系本就密切,本来不必做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儿。这分明是为太皇太后出气,故意嗝应咱们。于公。博国公确实能够胜任礼部尚书;于私,她更加拉近了与徐府的情谊。咱们这位皇妹,倒是公私兼顾,两相得宜。”

    “哼!走着瞧!她不是想当大宗正?族老会可也有咱们的人,她想平平顺顺坐上那个位置,想得美!”永和亲王乱捶桌子,又腾地站起身在屋里乱走,“八哥,不管怎么说,皇上是名正言顺的武氏族长。皇上一句话。族老们也不敢不仔细考虑。这次咱们再努把力。一定把大宗正的位置给您抢到手!”

    “你别乱来!”永泰亲王警告永和亲王,又叹道,“不让她当上大宗正,又如何从她手里拿下宗业司?咱们退两步。她总要让咱们进一步。否则。”他冷声道。“本王会让她知道太贪心的后果!”

    永和亲王抓抓头,摊手道:“反正八哥你有成算就行,皇上可是您的亲儿子。在皇上成年之前,就该让您来替他掌着舵。”

    永泰亲王闻言一笑,却缓缓摇头道:“皇上……他也大了,有他自己的主意。我想着能帮多少就帮多少,算是尽了我这个亲生父亲的一份心。他若不需要……我就带着母妃家小回封地去,也让旁人少些闲话。”

    他的儿子他自然知道,从小就主意正,事事都有自己的打算。就拿纳淳妃一事来说,虽然小皇帝秘密派了人去王府问他,他表示了同意却又忍不住告诫小皇帝不能急要徐徐图之。

    但小皇帝呢,当天晚上就跪到了太皇太后宫外磕头求旨。原本小皇帝与太皇太后的关系从表面上看还算温和,此举一出,便硬生生在乾宁宫与坤熹宫之间竖起了一道高墙。

    没办法,为了尽快打破这堵高墙,永泰亲王只能放弃自己的一些利益去给小皇帝善后。他越想心里越气闷,也多少有几分失落和失望。他如今只是小皇帝的叔叔,明里暗里都不好再如以前那样该训斥就训斥,该责打就责打。可有时候小皇帝的行事……他忽然警觉起来,是不是有人在小皇帝背后乱出主意?

    瞧着八哥的神情中突然出现几分郁色和忧色,永和亲王愈发忿忿起来。他实在忍不住,发劳骚道:“真不明白圣祖爷是怎么想的,放着八哥您这么合适的人选不用,非要选孙子辈。不是说您都得到圣祖的暗示了么,怎么又变了卦?咱们皇上虽然确实聪慧过人,但实在不宜这么年幼便称帝。最好就是成年历练之后,等您传位……”

    这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偏偏永泰亲王正喝了一口汤在嘴里。闻听永和亲王肆无忌惮地在宫里瞎咧咧,永泰亲王气急攻心,被这口微烫的汤给呛得惊天动地咳嗽起来。

    永和亲王急忙住了嘴,抢着倒了茶捧给永泰亲王喝下。永泰亲王气得脸颊都在突突打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难得牛饮一般把茶水喝干,喘匀了气怒斥:“你这口没遮拦的毛病什么时候才改?这是宫里,你不知隔墙有耳?”

    永和亲王撇撇嘴,无所谓地道:“四下里都是咱们的人,要真有人把咱们的话给传了出去,那咱们干脆羞死算了。就算这话传了出去,甚至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又怎么样?也好叫侄儿明白明白,他这个皇位是从您手里抢过去的!他对您要更加恭敬才行!”

    “你你……”永泰亲王气得脸都白了,一手抚着胸口,太阳穴突突直跳。要不是知道附近确实被自己人围得水泄不通,他能直接用汤碗把永和亲王的嘴巴给堵住。

    “嘿嘿,您别气,就当弟弟胡说八道。上朝了上朝了,走着走着!”永和亲王嬉皮笑脸一把搀住永泰亲王,直接把人往门外扯。永泰亲王看着他连连摇头,却是半个字也不想对他说。要不是自小一起长大确实感情深厚,他有时候真想把这混帐弟弟给打到生活不能自理。

    两兄弟出了房间,在大群奴仆围拥下赶往乾宁殿。此时已经快到再次上朝时间,大部份人都走了,附近静悄悄的。快到乾宁殿时,他们才看见有一名官员独自一人慢吞吞地走着。

    看那人微微佝偻的身子,有气无力的步伐,便可知此人此时的心情必定不佳。两兄弟远远地瞧着,开始还以为是户部尚书林之玄,走得近了才发现竟是工部右侍郎郑云阁。

    “瞧瞧,这就是得罪了辅国殿下的下场!”永和亲王耷眉撇嘴,满脸的嘲弄,“咱们这位好皇妹可真真是了不得啊!听说因为郑家人经常在报纸上和她的笔杆子打擂台,她私底下发了好几次脾气。这不,昌国公闹着与兰真皇姐要和离,她总算是逮着了机会给人家重重一击。啧啧啧,瞧着郑大人这就老了十岁吧?”

    永泰亲王没有搭话,却加紧了步伐,很快就追上了郑云阁。他温和笑着向郑云阁拱拱手,主动招呼:“郑大人好……”

    郑云阁斜着眼睛看了永泰亲王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随意拱拱手,敷衍道:“微臣有礼,殿下万安。”

    瞧着他这态度,永和亲王眼睛一瞪就要发火,永泰亲王及时横过去一眼,又对郑云阁道:“不如大人与本王一起走?!”

    郑云阁双手负于身后,仰天打了个哈哈,满脸悲愤地说:“岂敢岂敢!殿下乃天潢贵胄,微臣怎敢与殿下同行?殿下先请!”

    这般无礼的态度永泰亲王却丝毫不以为忤,坚定地拦在了郑云阁身前,恳切地道:“本王知道郑大人心中有怨,万般的不是都是本王昔年教导无方。本王心中实在有愧。不知郑大人和昌国公是否能给本王一个机会,让本王弥补过失?”

    永泰亲王待人向来谦逊亲和,郑云阁紧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片刻,郑云阁低下头,轻叹了一声,神色怅惘地喃喃道:“我郑氏一族传承至今有八百三十一年,从未受到那样的侮辱。家兄回去后便卧病在床,族人也多有愤懑。微臣……”他顿了顿方道,“微臣也心灰意冷,已经打算辞官。王爷的心意,微臣下朝后便转述给家兄。”说着拔腿便要走。

    永泰亲王急忙出言劝说:“皇上怎能缺得了郑大人这样的能臣?还请郑大人千万不要生出辞官之念。”见郑云阁的脚步略有停留,他将声音压低了一些,飞快地说,“您不是不知宫里的情况,恐怕昌国公也不会放心淳妃独自在宫里无依无靠!”

    郑云阁身形微滞,又立刻接着往前走,只留下冷漠的一句话:“她已不是微臣家兄之女,既不是郑氏女,家兄又有何可担忧?”

    “若她日后能封后呢?”永泰亲王的声音更微弱了,但他能肯定郑云阁听在了耳朵里。他微微一笑。

    “八哥,你想拉拢他?”永和亲王好奇地问。

    瞧着郑云阁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永泰亲王这才举步前行,对永和亲王低声道:“郑家与兰真和玉松皆有隙,咱们不拉拢过来岂不可惜?那裴世纬与桓国公谢骏乃莫逆之交,分明就是兰真的人。他要是当了天官,咱们岂不是要看兰真的脸色?与其如此,倒不如扶了郑云阁上位。郑家既然与兰真闹开,自然不会再听她的摆布。而郑云阁被玉松横插一刀抢去了礼部尚书之位,心里能不怨怼?若咱们保他一个更加权重的天官,他还能跑到哪里去?至于封后……嘿,郑家不出力怎么可能?”

    “哈哈!兰真和玉松的脸色恐怕都不会好看!”永和亲王对永泰亲王竖大拇指,钦佩赞道,“八哥,高!还是你高!”两兄弟同声笑起来,加快步伐连袂赶往乾宁殿。

    此处原本就只剩下这两兄弟的人马,他们一走便彻底空旷下来。忽有风吹过,将檐下金铃吹出清脆悦耳声音,仿佛是谁在脆声发笑,却不知笑得是谁。

第二十八章 代行大权

    早朝继续,不等众臣再上奏,太皇太后身边的宣旨太监便先行宣读了一道圣旨。此旨一出,有人欢喜有人忧虑。

    一旨读完,太皇太后叹道:“母子母女天伦,乃人间至情。哀家实在不忍心各位姐妹孤身在宫里,因思念儿女而郁郁不乐。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以后的依靠,哀家也就不厚此薄彼了。礼部挑个好日子,内廷那边哀家也会让季良全协理,把这件事稳稳妥妥地办好罢!”

    代理礼部尚书徐兆中急忙从座椅里起身应道:“请太皇太后放心,微臣会同良全公公,定将此事办好!”

    太皇太后颔首,温言道:“那就有劳徐大人,请坐。”

    徐老国公重新落座。这一幕,看得武令媺心中嘘唏。父女天伦又何尝不是人间至情,可徐老国公和太皇太后这一对父女,当着众朝臣的面儿就只能是君与臣,就算是私底下也要谨守着大义。天家的天伦至情,还真是薄弱得可怜。

    亲王堆里慢慢站起一人,却是禄亲王。他对上首的太皇太后行礼之后恭声问道:“儿臣想向母后请旨,儿臣的母妃出宫,是随着儿臣住在京里,还是能随儿臣去封地?”

    众朝臣心里都是一跳。圣祖朝虽给众皇子分封地方,但都是享受封地供养,并没有让他们前往封地。

    圣祖继位之初为了防止兄弟作乱,令两位同父异母亲王前往封地就蕃。但没有圣旨。这两位亲王就不能出封地半步。除了享受封地财帛供养,亲王不能对封地的任何事务指手划脚。而亲王府的亲军也被控制在了仅仅一千人,只够防卫亲王府。

    所以不要以为去了封地就能海阔天空无人管束,其实封地就是一个比较大的囚笼。若是被发现擅自离开封地,那就是抗旨不遵的大罪。皇帝若是心软,罚点银钱了事,再重一点便是降爵。若皇帝就想着找借口收拾人,那正好可以抄家砍头。这种事儿,圣祖当年就做过。

    最要紧的是,离了京城这个权力中心。以前紧密围绕在旁的那些人恐怕都要更换门庭。禄亲王此言一出。便有人猜测这位曾经奉旨监国的皇子这是真的死心了?

    太皇太后沉默片刻,缓缓道:“暂时先住京里罢,就算外嫁的公主,京里也是有一两座府邸的。至不济。还能住进皇庄里。至于前往封地。宗常。你是想请旨就蕃么?”

    禄亲王撩王袍跪倒在地,给太皇太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语气格外平静地说:“儿臣正有此意。还请母后恩准,也准儿臣带母妃一同就蕃。”

    “你想着就蕃也是件好事,以后便与你母妃带着一家子安生过日子,尽享尊荣富贵。不过,圣祖龙驭还不满一年……此事再议吧。”太皇太后不置可否,回答得含含糊糊。朝臣们心下思忖,她这是同意就蕃还是反对?

    禄亲王也没有再说,行了礼退回去。永和亲王瞪着禄亲王的后脑勺,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他和永泰亲王自然是不想就蕃的。但这事儿只能含糊在心里,可不能明言,否则不定被人参个居心叵测的罪名儿。

    朝堂有片刻的肃静,有些人原本打算上奏某事,但太皇太后突然抛出允许圣祖妃嫔出宫荣养的圣旨,打乱了某些人的盘算。

    片刻后,辅臣之一的长肃亲王起身,向太皇太后施礼禀道:“启奏太皇太后,永寿亲王托人带来奏章,请求太皇太后允许他指定一人代他行使辅臣之权?”

    太皇太后微笑道:“宗厚指定何人?”

    众朝臣的目光不约而同都落在武令媺身上,见她脸色平静,也猜不出她是否心中有数。但这对小兄妹感情笃深,要说她不知这事才不可能。果然,长肃亲王笑道:“自然是辅国殿下。”

    亲王堆里,永和亲王实在忍不住,跳起来反对道:“这如何能行?依本王来看,武宗厚要么回京行使他的辅臣之权,要么就别干了?从小到大,他什么事儿都指望玉松皇妹。反正也都是无关紧要的小孩子把戏倒也无妨,但这辅臣之权相当于父皇托孤,怎能儿戏?岂非对父皇不敬?”

    一席话说得,永和亲王都有些沾沾自喜。挺在理么,他可是难得这么长篇大论。于是喜滋滋地看了好八哥一眼,他却发现永泰亲王的脸色阴得似乎立刻要下雨。他心里便是一抖,真心不明白哪句话说错了。

    却听第三重玉阶之上的长肃亲王不紧不慢地说:“永和侄儿你这话本王可不能苟同啊。宗厚与玉松兄妹情深,自小到大确实诸多事宜都是由玉松为他打理。这小事么,小到宗厚的一日三餐。这大事么……”

    他撩眼皮看了永和亲王一眼,微讽道:“圣祖万寿节放在永和侄儿你眼里莫非不是大事?哪一年圣祖过万寿,宗厚的贺礼不是玉松打点齐全的?又有哪一年,圣祖不喜?”

    永和亲王一听才知当真说错了话,急忙分辩:“圣祖万寿当然是国之重事,本王只是顺嘴一说……”

    “哦,原来圣祖万寿节也只当得你顺嘴一说?”长肃亲王面无表情道,“圣祖大行可还不到一年呢!”

    见永和亲王还要辩,永泰亲王终于坐不住了。他用力将自己这一生都摆脱不了的猪队友给拉坐下来,自己起身对长肃亲王拱手施礼道:“王叔休恼,不要与老九这个混人计较。他向来说话不过脑子,父皇在时也是知道他这德性的。”

    长肃亲王掌管玉牒司多年,脾气温和,向来与人为善。永泰亲王这是第一次见识这位温吞亲王得理不饶人的一面,心里惊诧的同时也暗自警醒。也对,能以堂兄弟的身份受圣祖宠眷多年,长肃亲王就当真只是一个老好人?

    冷哼了一声,长肃亲王又问:“那么永泰侄儿对玉松儿暂代辅臣之权又有什么高见?”

    看了看一直沉默的武令媺,永泰亲王哪怕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笑道:“玉松代宗厚行使辅臣之权,自然再合适不过。咱们皇上给玉松‘辅国’的尊号,想来也有遇事若不决便要向玉松请教的打算。毕竟,”他笑意更深,“玉松受父皇栽培多年,可不是寻常普通的公主。王叔经常伴驾,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

    武令媺眼帘低垂,直到此时才缓缓抬眸看向永泰亲王。他这些话可大有玄机。

    自大周立国起,她是第一个可以正大光明登堂入室参赞朝政的公主,真正的前无古人。不要说她了,以往那些享有“辅国”、“镇国”、“定国”等等尊号的公主,在幕后都能掀风鼓浪,又何况是大权在握的她?永泰亲王一句话,相当于给男子绝对为尊的朝堂敲响了一记警钟。

    她不是太皇太后,有圣祖遗诏为坚不可摧的后盾。圣祖朝已经成了过去式,在景泰朝,她的所有权力都要靠她自己争取。可以得到,也可以失去!

    这位好八哥,还真是不好惹。他这一番话,让不少朝臣面色微沉,目中不免多了几分警惕之色。

    武令媺未必多怕永泰亲王,他不是没有小尾巴在她手里,只是他这话实在刺耳。她便起身应道:“八哥过奖了,玉松愧不敢当。皇上尚且年幼时,圣祖便遣大儒秘密教导,算算的话也有六七年了吧。玉松这个师父却没有尽到什么职责,实在是汗颜。”

    “若论受父皇教养栽培,”她笑了一声,俏脸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低弱了几分,“玉松又如何能比得上几位皇兄,毕竟玉松只是女儿家,说句不害羞的话,迟早要下降的。”

    便有朝臣脸色微缓,不错,玉松公主再了得,她也是要嫁人的。她为圣祖守孝三年,三年之后恐怕她不嫁也得嫁了。

    永泰亲王笑意不改,闻言连连点头,还笑道:“等除了孝,皇兄一定让你皇嫂好生给你拣选人家!”还真是打蛇随棍上!武令媺笑得温和可亲,微带羞涩地道了谢。

    上首的太皇太后适时说:“哀家就只有玉松这么一个女儿,圣祖龙驭前也念念不忘她的终生大事。哀家应承了圣祖会加倍上心,要让玉松儿满意才行。不过这事还早,就说玉松代宗厚行使辅臣之权,连尚书和安大将军意下如何?”

    连老大人和安叹卿都表示无异议。连老大人还捋着胡须慢慢道:“其实辅臣也不必回京,若有放心得下的人选,大可以指定其传递信息或在来不及的时候代替辅臣做出决定。”

    便有人反驳道:“传递信息尚可,但代为决策可一可二不可三。否则,这辅臣之位岂非形同虚设?再放心的人选毕竟不是辅臣本人,不可能每每都能做出与辅臣一般无二的决策。大周毕竟只有一位辅国殿下。”

    连老大人只是一笑,再没有多话。辅臣是否回京之事,议到如今其实差不多有了定论。各方人马较了这么久的劲儿,借由武宗厚请旨由武令媺代行权力之举,很快就会过明路定下章程。

    武令媺心下一叹,也知大势不可逆,唯有尽力争取符合自身和盟友的利益。

    ps:阿弥陀佛,六月总算要过去了!鞠躬感谢各位投粉红票纸打赏推荐票纸评论的亲们!俺忙得晚上带娃睡觉,娃还没睡着俺先睡了!希望七月份能轻松一点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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