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气运柱的剧变
数日前,在玉松公主府阳明山南麓半山腰的滴水画亭里,连喆勋为安慰武令媺,提过一些往事。当时说者无心,听者也无心,过耳俱忘。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武令媺、霍去疾和连喆勋自己在内,三个人只是看到了皇帝陛下对武令媺能与先太子比肩的宠爱,却不知道“松鹤延年”这四个字在皇帝心里究竟昭示着什么样的深意。
武令媺并不知道在她上香祭拜先敦庄皇后与先孝仁太子时,她的父皇陛下与季良全的那些隐密话儿,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差那么一丢丢就要被兰真公主改变。她离开荣安堂时因某些破事心里堵得慌,去长青殿的路上一直默不作声。
在前面领路的御前内监是季良全直属的往来通传小太监八宝,见公主殿下和寿亲王都脸色不虞,想着皇帝那里传召得急,大着胆子低声道:“公主殿下,良全公公让奴婢来请您的时候,奴婢瞧着良全公公的脸色很不好呢。”
季良全脸色不好,肯定是因为皇帝。武令媺被刚才的事儿绊住了心神,现在才醒悟过来不对劲儿。皇帝陛下明明早就叮嘱过她祭拜完了就去长青殿,怎么现在还让人来传召?
“十二哥,你自己回府去吧。我去见父皇。”武令媺果断坐上一直跟在后面的凉轿,打发武宗厚回去。
武宗厚站在轿边说:“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有什么事情你就让人到坤熹宫来找我。”
武令媺知道小十二是不放心父皇和她,找这个借口暂时留在宫里。她点点头。催促轿子快走。一边疾行,她一边问八宝:“父皇让你来找孤之前。可是有什么人去见过父皇?”
八宝小跑着跟在轿边,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兰真公主殿下。奴婢听良全公公说。兰真公主似乎是为了进荣安堂祭奠的事儿去向皇上请旨。不过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兰真公主却在长宁殿待了不短时间。她出来的时候,奴婢留心瞧了瞧,她似乎哭过,眼睛红红的。”
武令媺心想,八宝是季良全手下得用的内监,向来眼明心亮、机敏伶俐。他既然说兰真公主哭过,那必定不假。这位嫡姐果然是真人不露相,方才在荣安堂见面时。她可没露出半点悲凄之意,眼睛也不露破绽,想来在路上掩饰过了。
不用吩咐,随侍武令媺的大宫女便毫无烟火气地递了个赏封儿给八宝。八宝也不推拒,笑眯眯地接了赏,谢恩之后又说:“殿下,皇上必定等您等得急。奴婢接差事的时候稍微慢了点儿,就被良全公公狠狠踹了几脚呢。”
这话可有深意。若说兰真公主去见皇帝,父女俩在今日这个悼念亲人的时节相对泪眼、缅怀亲人实在正常。武令媺更是认为。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皇帝更应该在兰真公主祭奠以后将她找去伴驾才对。
可是皇帝不仅宣召了自己,还显得十分急迫。武令媺便暗自揣测,看来事情并不是她所想象的兰真公主只是陪着皇帝掉了几滴眼泪、怀念先皇后与先太子而已。事有蹊跷哪!
坐着凉轿直上云阶。路上武令媺碰见了宣旨大太监冯良兴手下的三等宣旨内监。这名内监给她行过礼,说是要去郑家在京里的宅子给淳和郡主宣旨。
这名内监也不知旨意详情,不过他身后还跟着一长溜端着银盘的宫人。武令媺随意一瞧。立时发现银盘上放置着一整套公主的冠服、佩饰与金册。
这是要册封淳和郡主为公主?但……外姓郡主被册为公主这可是件大事,淳和郡主又是兰真公主与郑家宗子之女。身份在外姓郡主当中绝对是顶级的,怎么着也应该让冯良兴这位御前宣旨大太监亲自跑一遭儿吧?
而且。宣读册封旨意时是不带冠服佩饰金册去的。这些东西应该在选定的正式举办册封仪式的吉日当天,由礼部和宗正局官员送去,这才合规矩。
外姓女能被册封为公主,对本族和本人来说都是无上的荣耀。可是武令媺瞧着那队急急匆匆出宫的内监,却觉着今日之事恐怕会成为重规矩到了骨子里的郑家的奇耻大辱。何况外姓女被册为公主,未来有很大可能会被和亲。
究竟兰真公主与父皇陛下说了什么,竟惹得父皇陛下使出了这种专门针对身有皇族血统的女子的终极杀招?武令媺想起淳和郡主那张娴静柔美的小脸,心里有点惋惜。
但是,到了长宁殿见着了皇帝,她立刻将这点惋惜无情扔掉。仅仅小半个时辰而已,她的父皇陛下看上去比方才要苍老憔悴了许多!兰真公主一定说了让父皇伤心甚至是生气的话!
心里感到不妙,武令媺下意识伸手按向额头。眼前所见让她身形不稳,腿刹时软了。
皇帝陛下的气运柱竟比昨天她请安时看见的要短了将近一半!气运柱的颜色也几乎看不出紫色,而是不祥的惨白,且正在向透明无色转变。
就连光柱里金龙的身形都开始时隐时现。它没有半分生机地静静蜷伏,龙目紧阖,龙须无力垂落,锋利爪尖上原先偶尔会闪烁的寒光已经彻底消失。
气运柱的剧烈变化说明了什么?!武令媺竟然不敢再想下去。直到浅淡光柱到了点儿消失,她还傻站着不动,竟是被震惊得忘了掩饰。
“媺儿,”皇帝陛下一见武令媺,便试图从被子里抽出手来拉她,吃力地说,“你怎么站住了,快到父皇这里来。”
武令媺回过神,急走几步,按住被面,不让皇帝把手伸出被子,嗔怪道:“父皇又不乖了,不许把手放到外面来。”她声音里已经有了些微哽咽,只能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勉强笑着说,“小心儿臣又祭出无敌唠叨大法哦。”
她方才离得远远的,注意力又被气运柱的惨状攫住,将皇帝陛下的面容看得还不够真切。现下她距离如此之近,清楚看见皇帝陛下眼里满是血丝,一副疲乏不堪的倦怠模样。
“父皇没有好好休息对不对?”坐到床头,武令媺小心翼翼给皇帝按压太阳穴。她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凉沁手,但现在可是烈日炎炎的盛夏!
心里越发酸楚,她柔声道:“儿臣守着父皇,有什么话,父皇好好睡一觉再说。儿臣会一直在这里,父皇安心就是。这样的力道可以吗?要不要再轻点儿?”
皇帝的目光落在床尾的季良全身上,他看见心腹大太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这颗心便立时放下来。强撑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倦意扑天盖地袭卷,他甚至来不及应一声便陷入昏睡中。
寝殿寂静无声,武令媺专注地给皇帝按压面部穴道。她不贪多,只学会了几个能够有益睡眠的穴位按压手法。皇帝的鼻息很重,灼热滚烫的呼吸不时喷在她指尖上。但他的体温却又非常低,低到这样的天气还要盖薄被的程度。
圣手说,皇帝陛下的内腑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猛烈暴发的陈年内伤折磨。他的所有精气神都用在与内伤不屈不挠作战上面,他的身体里隐藏着一座看不见的永不停歇的惨烈战场。每一次的“交战”,都会带走他的部份生机,他必定痛苦非常,但他从来没有畏战退缩!
皇帝陛下意志之坚决,当世少有人能及。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撑过病发那次凶险之极的长时间昏厥。可是这样意志强大到让武令媺不止一次产生高山仰止崇敬感觉的父皇,方才看见她时的表情竟是那样惊惶无助。
武令媺抿抿嘴唇,垂下的眼帘遮住了一刹那的凶狠目光。她在正式离宫住进公主府的当天,面对皇城朱红色宫门暗暗发过誓,皇帝陛下是她这世上唯二的亲人之一,伤害了他的人,那就是她的敌人,死敌!
徐徐把手收回,武令媺掏出专门给皇帝陛下准备的小玉梳,很轻很慢地给他梳理有些纠结的花白胡须和鬓发。又有好些黑发失去光泽,变得干涩灰淡。
她又拿帕子轻柔擦拭皇帝的脸颊,仔仔细细的连耳廓也不放过。她的父皇仪表堂皇,爱干净也爱漂亮。他就算病着,每天也都让人将自己收拾得利索整齐。
做完这些,又察看了一番床榻上有无不妥,武令媺这才发现一枚从枕下露出半拉的缨络。她立时就认出来,这是她第一次笨手笨脚完成的女工。
刚才强行忍住的眼泪终于沁出眼眶,她低头瞧着这枚颜色依旧鲜艳的缨络垂泪不止。气运柱的剧变昭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留给她的父皇陛下的时间不多了!
武令媺捏着缨络的手指渐渐用力,沉重的悲痛之感压在她心上,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她还没有从高竹猗那里套出星象的秘密,她还没有尝试用星界来挽救父皇陛下的生命。却有人抢先走在了她前面,将她的父皇往死亡深渊的方向狠狠推了一把!
第五十六章 密旨和陨星戒
不原谅!绝对不原谅!绝对绝对不原谅!
武令媺将缨络放回皇帝枕下,缓缓站起身望向紧闭的窗外。脑海里再一次出现兰真公主和暖温煦的笑容,这一次她清楚地看见了这位嫡姐美丽皮囊里藏着的蛇蝎心肠。
皇帝陛下不仅是她武令媺的父皇,也是兰真公主的父皇!武令媺听说过许多兰真公主未出阁之前的事儿,那时的兰真公主也是被父皇放在心坎上呵疼的掌上明珠。
以皇帝陛下的坚毅意志,等闲事情根本无法捍动他的心防。兰真公主所说之事,必定是深深为父皇牵挂、重视的大事。武令媺低头思索片刻,看向殿内除了皇帝和她以外唯一的那个人——季良全。
季良全看了武令媺一眼,转身走向离龙榻最远的角落。武令媺立刻跟上去。二人站定,还不等武令媺说什么,季良全抢先低声道:“皇上口谕,太平玉松公主跪接密旨。”
武令媺一怔。皇帝七早八早就免了她跪接圣旨的礼节,她从来都是站着接旨,或者福身一礼。现在这封密旨如此郑重,显然很不一般。双膝跪倒在地,她伏地叩首,轻声道:“儿臣接旨。”
季良全从袖袋里摸出一封只有与书本面积相差无几的微型圣旨,展开后低声诵读道:“朕有感太平玉松公主武令媺纯孝恪诚,特赐其婚嫁自由之权,任何人不得置喙。若有违旨意者,阖府废为庶人终身圈禁。钦此。”
武令媺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对密旨的内容。她想过一千想过一万,但就是万万没料到会是赐予自己婚嫁之权。这意味着什么?她这么多年汲汲营营。为的不就是努力掌握在此位面对于女子——尤其是皇族——来说最重要最关键的婚姻大事么?
有了这道旨意,以后她就不会受人摆布嫁给她不想嫁的人。她会有从容的时间去寻找最合适的另一半。她甚至可以不婚!可以说,掌握了婚姻自主之权,迈过了这个大槛儿,她就真正握紧了自己的人生。
这份权力,在武令媺心里远远要超过什么听政议政理财之权。她适应此位面的生存规则,她就要获得此位面改变规则的方法。而这份密旨,毫无疑问就是一件神兵利器,让她有底气对那些打她婚姻主意的牛鬼蛇神大喊一声,不!
心里激动不已。武令媺重重磕头,颤着声音说:“儿臣谢父皇隆恩,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下请起。”季良全将圣旨卷好递给武令媺,感慨万千地说,“皇上为了您真是什么事儿都想到了,殿下从此可以宽心。皇上说了,您的日子和美顺遂最重要。”
武令媺站起身,双手接过圣旨。她掌心发烫,额角也冒汗。小心翼翼地将圣旨再度展开。她唯恐动作稍重些,这封承载了她自由人生的神器就会消失。但飞速扫过黄纸上的字迹,她越来越觉得不妥。
皇帝陛下笔走龙蛇,写得一手虬劲有力的好字。武令媺从小跟随皇帝学写字。最是熟悉他的字迹,并且已经练就了观察字迹猜测皇帝心情的好本事。
她手中这封圣旨墨迹尚新,显然是没多久之前才写下来的。字迹并不潦草。一笔一划相当端正,是皇帝陛下向来写圣旨时的专用字体。然而。她却从笔迹间看出那时皇帝的心情必定激荡起伏,有些字的收尾或者显得太过锋利或者无力颓软。
她于是大胆猜测。这封圣旨的写就时间恐怕是在兰真公主来过之后。那么,难道是兰真公主的某些话才让皇帝陛下决定给予她婚姻自主权?
想到这里,武令媺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不可抑制地想,莫非兰真公主正在打自己婚事的主意,所以才触怒了父皇,父皇才写下这封密旨?
尼玛,老娘可从来没惹过你!武令媺将兰真公主又多恨上了一分,但转念她又觉得痛快。如果兰真公主真想对她的婚事指手划脚,如今她得了这封婚姻自主的密旨,兰真公主知道以后不定多气恼。这样说来,她还要感谢兰真公主了,毕竟皇帝陛下之前很想把她嫁进连家。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种微型圣旨用处虽然不多,但做工与普通圣旨一样精致周全。纸上印着金龙图案,落款处不仅盖有国玺,还有皇帝陛下时刻不离身的私印。国玺象征一国之君,私印则意味着一家之主。这封圣旨,皇帝陛下是以君主和家长的身份写就的。
嗯?这是什么?武令媺眯缝起眼睛,发现国玺盖落的红泥似乎有某处不对劲儿。她将圣旨凑到眼前,看清楚她觉着异样的地方是红泥的颜色更深一些。她吸吸鼻子,隐约嗅到淡淡的腥味儿……血腥味!
“写这封圣旨时,皇上没注意,血溅到纸上了。”季良全不忍去看公主殿下瞬间惨变的脸色,别过头望向龙榻,幽幽地说,“殿下,皇上今天咳血了。”
方才看见皇帝陛下剧变的气运柱,武令媺就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严重恶化。此时亲耳从季良全这里得到证实,她的心情依然翻滚不休。
她转头看向殿中还摆放着笔墨纸砚的书案。她仿佛看见,她的父皇强撑着病体执意要下龙榻,亲自书写这封对她而言无比重要的圣旨。他无力的手腕已经不能控制笔迹,他努力将字写端正,笔迹却仍然时重时轻。
一口气写完圣旨,他定然仔细审视了一遍才打算盖上印玺。就是这时,日日折磨着他的内伤终于觑准时机给予他重重一击。他喉中涌上腥甜,他知道自己就要吐血,他必定努力扭过头去,以避免血迹污了圣旨。
但他已经不再是从前征战四方、勇猛灵敏的他,他的反应已然变得迟钝缓慢。好在溅上圣旨纸面的血迹不多,他还能用印玺勉强遮住。那时他的手想必在发抖,所以国玺印章才没能将这么一小滴血迹彻底遮盖过去。
武令媺再也无法继续想象,她猛地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肩膀,脑袋埋在手臂之间,压抑痛哭。季良全低头瞧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公主殿下,忍不住如同皇帝陛下那样轻轻抚摸她披散在肩头的黑发。她还是个孩子,却比那些成年了的皇子皇女更懂皇帝陛下。
武令媺并没有尽情渲泻此时悲痛的心情,她很快就止住抽噎,拿帕子将眼泪擦干。抬起头看向季良全,她哑声问:“良全公公,您能不能告诉我,兰真皇姐究竟对父皇说了什么?我想试试能不能替父皇解忧。”
季良全略一犹豫,本来想说他站在门外并不知道里面的谈话内容。但他也知道,他其实还是皇帝陛下暗卫的事儿,玉松公主必定一清二楚。于是他掐掉不宜让武令媺听到的那些内容,只将兰真公主关于祥瑞的事儿说了说。
武令媺吃了一惊,没想到郑家居然对所谓祥瑞有不少的了解。其实诸多祥瑞事儿,放在她的前世绝大部份都能用科学道理来解释。譬如白色的动物大多是得了白化病的缘故;譬如武赟嗣那什么金鳞朝天,其实是因为冬季冰封太久,水下植物造氧能力不足,鱼儿缺氧才跳跃出水面。
莫非这个号称收藏了天下最多书籍的郑家当真能破解祥瑞之谜?难道皇帝陛下会这么伤心愤怒,他对武赟嗣抱有多大期望,武令媺再知道不过。
皇帝陛下也有他眼光的局限性。他很是相信天降吉兆之说,他对钦天监也还算重视。就为了武赟嗣出生时的祥瑞异兆,他愿意相信这个孩子是老天派下来继续将大周帝国推向更强盛未来的天命之子。所以他才会花那么大的精力暗中栽培武赟嗣,甚至准备破除旧有立储惯例,册立皇太孙。
兰真公主真是一针见血,她揭露祥瑞有假的事儿当真是狠狠地往皇帝陛下的心间捅了重重一刀。武令媺觉得很不妙,她那位嫡姐可不像是光说不做的性子,必定还有后招。
季良全见武令媺陷入沉思,不得不出声打断她的思考,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殿下,皇上还有东西赐给您。”他拿出一个两寸见方的木头盒子,打开盒盖,露出里面一枚黑漆漆、造型古朴的戒面为平板方形的戒指。
“殿下,这枚陨星戒请您千万要收好。”季良全神色凝重,将木盒递给武令媺说,“皇上有话,此戒关系着大周埋在楚国的一枚重要棋子。若是日后大周政局不稳,楚国意欲不轨时,殿下可以用此戒号令那枚棋子在楚国作乱。”
武令媺大吃一惊,这种关乎国运的大事儿怎么交到她手上来了?她接过木盒,拈起这枚戒指细看。这实在是一枚很普通很不起眼的戒指,看上去和粗铁打造的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在季良全指点下,武令媺轻轻挤压戒圈,那方形的戒面便奇异地翻转三百六十度,将反面露出来。相比起粗糙的戒面正面,戒面的反面精雕细琢着图形,非常像阴刻着一只双翅振展、欲飞不飞的仙鹤。
ps:丢死人咧,昨天发两章,把章节编号写同了。应是五十四和五十五章。结果昨天只有一条生日祝福。话说偶昨天如果卖萌求祝福,应该不止这么可怜的一条吧,是吧是吧。。。
第五十七章 沉甸甸的信任
今天有事儿要办,来不及写第二章了。。明天补更。。鞠躬感谢大人们的正版订阅、打赏和粉红票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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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戒指触手冰凉,看似小巧,其实非常有份量。武令媺仔细瞧着翻转过来的戒面上飞鹤图形,心中浮现猜测。
几天前,她前往怀睦亲王府,找老亲王打听玄鹤会的事儿。老亲王虽然很惊讶她会对十几年前的东宫之事感兴趣,但还是讲了许多故事给她听。
譬如说,玉松公主府挑选属官的方式早在十几年以前,东宫就曾经干过。东宫的属官也不全是由朝廷派遣的,而是太子殿下自己挑选的人手。朝廷官员有,但更多的是那时还没有功名在身的白身读书人。
甚至连东宫的亲军玄鹤骑,其中大多数人也是太子殿下从大周各地边军、城卫军当中抽调组建的。很多人以前只是低级军官,如安叹卿这样的名将世家子弟真心是少数。玄鹤骑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在太子薨逝后竟有至少三十人自尽殉主陪葬。
当时,武令媺听到这里,不禁毛骨悚然。下属对主上愚忠到这种地步,她当真是无法理解。怀睦老亲王却说,先太子那种人,会有情愿自尽追随他于地下的部属,半点也不奇怪,若是没有才是怪事。
武令媺猜测,孝仁太子绝对是智商和情商都超群的绝顶天才人物。就算此位面忠孝观念是在每个人幼时就反复灌输的理念,能够对孝仁太子忠诚到殉主的境界,从侧面就能说明孝仁太子御下是极其的有方。
人心都是肉长的。笼拢下属、收买人心。这是每个上位者都必然会做的事儿。但要把这件事办得让人心里不起半分芥蒂,不会产生反感。那需要相当相当出色的人际关系能力。还得对每个人不同的心理感受了如指掌,这样才能对症下药。才能真正把事儿做到人的心底深处。
人际关系学的理论,可以在书上印得一清二楚。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纸上的东西都能看得很明白,甚至倒背如流。然而放到现实当中,真正上手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无论什么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武令媺前世身为猎头,人际关系那是必修并且必然要达到优秀的功课。她今生也擅长笼络人心,但她扪心自问,恐怕她的下属里还没有人愿意在她往生之后继续追随于地下。
这就是差距哪!说真的。武令媺真的挺可惜自己晚重生了十几年,若是能让她与孝仁太子同处一个时代,让她亲眼见识一番超级人际关系能力高手的为人处事,对她的猎头工作绝对有很大帮助。
不说过去,就拿现在仍然生龙活虎的玄鹤会来说,身为精神支柱和绝对领袖的孝仁太子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并且没有后代存在,玄鹤会居然没有解散,也叫人叹为观止。
虽然怀睦老亲王说。兰真公主和谢骏在维持玄鹤会。但这俩毕竟不是孝仁太子,在玄鹤会众心里,他们肯定不具备与孝仁太子同等的地位。武令媺觉得,玄鹤会众愿意听从这俩人的号令。无外乎看在他们是孝仁太子亲人的份上。
想着这些从怀睦老亲王那里打探的情况,武令媺摩挲着陨星戒戒面的飞鹤图纹,试探着问季良全:“这枚戒指该不会与玄鹤会有关吧?”真心不要啊。她不想和那种秘密结社组织有牵扯。而且里面还有兰真公主。
“它的另一个名字正是玄鹤戒。”季良全低声说,“玄鹤令号令大周国内玄鹤会成员。玄鹤戒则可以控制大周属国和敌国的钉子。当年先太子奉皇上之命,微服行走天下时挖掘了不少有用之人派遣至别国潜伏。”
“这么多年过去。那些细作有的死、有的降、有的杳无音讯,但是埋在楚国的那枚最重要的棋子却步步高升、手握重权。此人只认玄鹤戒,不认人。所以殿下,千万保管好这枚戒指。”季良全紧紧盯着武令媺,一字一顿地说,“危急时刻,此戒就能改变国运!”
武令媺刹时觉得肩头变沉,压力山大。国运这样的大事儿,为毛要交给她一个公主?那些皇子都是吃干饭的么!父皇陛下看重她,她知道,但他也从来没有让她去办涉及朝政的差事。怎么不给则已,一给就给个“地雷”?!
沉默着把玩陨星玄鹤戒,武令媺皱眉道:“良全公公,请恕我说句不敬父皇的话。方才父皇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人一生气,做事难免冲动。这枚戒指,在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落在我手里罢?!”
当时皇帝打算将玄鹤戒交到武令媺手中时,季良全也委婉地劝过。事实上,这枚戒指,皇帝原先是打算交给安叹卿的。在如今玄鹤会众人当中,他能信任的人唯有安叹卿。
然而兰真公主今日说的那些话,实在是伤透了皇帝的心,也连带着他对现在玄鹤会的任何成员都不再抱以希望。他能够相信安叹卿不会因为儿女情长犯下大错,但他真不敢冒险。思来想去,这枚戒指,皇帝还是决定交给武令媺。
此时玉松公主的迟疑,也在皇帝陛下预料当中。季良全心中暗叹,这对不是父女的父女将彼此的心思都摸得透透的。要花费多少精力在对方身上,才能做到如此知之甚深?
“皇上已经料到您会这么说,他让奴婢转告您,这枚戒指只有落在您手里,才能发挥它最应该发挥的作用,而不是被用在别的地方!”季良全深深地看着武令媺,意有所指的说,“国之重器,绝不能为人谋私利。而公主殿下您,就如同您虔诚孝顺您的父皇一样,您同样虔诚地希望大周越强盛越好!您一定会将这枚戒指用在正途,是吗?”
国之重器!如此沉甸甸的信任!可是她也要有能够承担得起这份信任的能力啊!假如真如季良全所言,大周政局不稳,楚国意图不轨,她要怎么样才能找到楚国的那个人?
季良全仿佛能听见人的心声,不等武令媺发问,他便微笑着说:“殿下,您的公主府不是收下君斐为属官吗?他身世离奇,若是利用得好,甚至有可能不必出动此戒,就能将楚国闹个天翻地覆。”
武令媺并不奇怪季良全知道高竹猗的事儿,她觉着季良全此时的淡淡笑容怎么看怎么阴险。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季良全跟在皇帝陛下身边久了,就连陛下要算计人时的似笑非笑表情都学得惟妙惟肖。
“想必现在,君斐的母亲已经被楚国朝廷发现其真实身份。她会被咱们的人救下。但是君斐只会知道,他的母亲生死未卜。”季良全面团团白生生的脸上,眼睛眯成了月牙儿,里面闪烁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光。
楚国是大周最大最强的敌人,皇帝陛下恐怕从来没有停止过针对楚国的渗透行动。武令媺深信不疑,潜伏在周楚两国的奸细质量和数量,绝对与两国君主的英明程度成正比。
好吧,看样子这个重任无论如何也要担下来!来就来,不就是个跨国大项目吗,咱也不是没去挖过外国公司的墙角!武令媺瞬间就斗志昂扬,有挑战才有激、情,谁怕谁!
“对了,良全公公,能不能告诉我,那个钉子是谁?”武令媺心道,她总要知道是什么人才能采取有针对性的方式来打交道吧?而且不知道联系人,到时候她找谁去?
“当然得告诉您。您这个戒面儿就是枚印章,有什么事儿要让那人去办都得盖章才有用。”季良全立刻教武令媺如何盖章,如何顺畅自如的操控戒面翻转。这枚戒指竟然还是个机关物件儿,可以射出两支见血封喉的毒针。
将几名大周潜伏在楚国安京的细作如何寻找、暗号又是什么等联系事宜说明,上完这节至关重要的课程,季良全才说:“那根最锋利最长的钉子就是如今深受楚国皇帝宠信的权宦韩秀儿。”
武令媺被这个劲爆消息雷得真心不轻,大周埋伏在楚国的最高级间谍居然会是楚国皇帝的枕边人——性别,男。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诧,同时也再一次佩服了先孝仁太子一把。这位还曾经被她拿来说事、打击楚国质子的韩秀儿韩公公,也是被先太子挖掘出来的。
季良全正色道:“还请殿下千万不要对此人怀有轻视之心,他能从一介低级内监成为楚帝后、宫的半个话事人,实在不容小觑。虽说此人现在还听从玄鹤戒号令,但以后实在难说。”顿了顿,他又道,“不过韩秀儿也是苦命人!”
怎么个苦命法儿,季良全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武令媺想着,可能同为太监,所以有些话季良全不好说。她没有追问,赶紧将陨星玄鹤戒放回木盒,再塞进大袖最里面的袖袋,并且仔细扣好袖袋的暗扣。
“对了,奴婢差点忘了告诉您。皇上的意思是,会在今年您的生辰给您提前举行及笄大礼。”季良全叹着气说,“不过就是三个月,皇上都有点等不急了。另外殿下,您要劝劝皇上。皇上生兰真公主的气,竟然不肯再让小颜神医进宫医治。但是不管什么事情,还是皇上的身体更要紧哪。”
武令媺真想把兰真公主揪过来狠狠甩她两耳光,如果皇帝陛下产生了厌弃医治的想法,他的身体状况便不能得到有效控制,病势愈发会如江河日下。她沉默着走向龙榻,坐在床边锦墩上,凝视仍然在昏睡的父皇陛下,暗暗下了决心。
第五十八章 民心所向
此次万寿节,礼部在监国皇子的领导下,与宗正局一起,原本准备了花团锦簇的庆贺节目。但是皇帝陛下突然病势加重,根本不能起床接受朝臣宗亲和命妇们的朝拜,更别说欣赏歌舞了。
兰真公主去见皇帝陛下,而后陛下便病势加重,这事儿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再加上皇帝陛下随随便便册封了淳和郡主为公主,明为嘉奖实则羞辱,这也是旁证。
七月十六日的万寿节这天,只有徐皇后代表皇帝陛下接见了众人的朝贺,收下了比往年要厚重三分的贺礼。属国几位国主和重要宗亲则由当月监国的皇子泰王接待,武令媺冷眼瞧着,属国使节们也都有点惴惴不安。
她也由此发现,宗主国的皇位更迭,似乎极大的影响到了属国们的心情。虽然说,一般情况下属国不会掺合进宗主国的皇位竞争。但是换一位君主,对待属国的态度就有可能发生改变。所以他们关心此事也是正常。
公主府礼宾局对外联络处的处长是魏国代侯拓跋靖,他悄悄告诉武令媺,几位监国皇子都在花力气拉拢属国。尤其是国势较强盛的几个国家,是他们的重点攻克对象。
武令媺便问拓跋靖,魏国是不是更倾向于禄郡王继位,毕竟魏国有一位公主嫁给了禄郡王为侧妃。拓跋靖倒也坦诚,明言魏国确实更希望禄郡王继位。禄郡王已经承诺,他继位后,会允许魏国公主生下男婴。并且封其为郡王。
禄郡王这么干,实在有违大周祖制。为防止属国生有异心。祖制规定,属国公主嫁与大周皇子之后。所诞育的孩儿最多只能封为公爵,绝不能封王,并且不能继承皇位。
这个规定很是不近人情,却是保证大周皇位继承人血统纯粹的必要手段。武令媺听了拓跋靖的话,只在心里叹气,同时也暗自警惕。
禄郡王对皇位显然志在必得,他又是统兵多年的大将,于镇南军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谁也说不准。如果他没能继承皇位。错了心思之下干出什么事来,当真是大祸一件。
这些事儿看似很远,实则随着皇帝陛下身体状况的恶化变得无限接近。武令媺随着皇子皇女们在乾安殿向皇帝的代表徐皇后跪拜行礼时,远远眺望着那张空空如也的龙椅,当真是心如刀割。
因此番皇帝陛下病重,众人呈上的贺礼都不约而同比以往更厚重,属国和各位就蕃的亲王都进献了富有地方特色的礼物。徐皇后面容平静,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话。无外乎是皇帝陛下知道大家的孝心,让众人勤谨于国事云云。
武令媺一直都在担心兰真公主会在万寿节当日揭露武赟嗣吉兆之相是人为而非天意。幸好不知是不是那道册封淳和郡主为公主的旨意起了作用。兰真公主没有过份之举。
祝寿大礼之后,徐皇后传皇帝陛下的旨意,对属国多有赏赐和宽抚,另外对一直在封地就蕃的皇帝的两个亲兄弟格外褒奖。末了传召武令媺和武宗厚去见驾。
武令媺送礼向来不落俗套,什么金珠宝贝,再珍罕的东西都比不上儿女纯孝之心。她很清楚皇帝陛下的想法。和以前一样。万寿节贺礼也是打着她与武宗厚两个人的旗号,见驾时也带了去。
昏睡到将近中午才醒的皇帝陛下正在季良全服侍下喝药。见小女儿和小儿子相跟着进来,脸上露出由衷欢喜笑容。
只是一夜的功夫。皇帝陛下的脸色又差了一分,眼窝深深凹下去,嘴唇灰白干裂。武令媺早有心理准备,武宗厚却吓了一大跳,急得立马就红了眼睛。
“父皇,让儿臣在榻前侍疾吧。”武宗厚卟嗵跪倒,膝行着来到龙榻面前,重重磕下头去,哽咽道,“父皇龙体欠安,妹妹如今又出了宫,儿臣在外面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
“儿臣恭贺父皇万寿,祝父皇福如无垠东海,寿比不周神山!”武令媺跪在武宗厚身边,发自肺腑地对皇帝陛下送上生日祝福,“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武宗厚醒过神,也忙着给皇帝祝祷,字字句句都真情流露。
皇帝陛下欣慰地瞧着小兄妹,不停颔首。他膝下儿孙众多,却是父子离心、父女反目。但上天总算待他不薄,比起他那死时孤寂一身的父皇,想必日后他离世时会有孩子真心为他恸哭。
“来,坐到父皇身边来。你们肯定带了礼物给父皇,快点给父皇看看。”皇帝陛下示意季良全去搀扶二人,笑呵呵地说,“媺儿拿帕子给宗厚擦擦眼泪,多大个人,哭什么!”
武令媺果真抽出手帕递给武宗厚,小十二也听话地擦了眼泪,却又固执地说:“父皇请允许儿臣在榻前侍疾。”
皇帝陛下笑意不改,缓缓道:“父皇知道你的孝心,但你更应该明白,你将龙骧军带好,就是对父皇更大的孝心。”
武宗厚垂首,沉默不语。他何尝不知道父皇让他统领龙骧军的用意?龙骧军的驻地是长平和平、阳两县,但真正重兵横陈的地方却是清凉山通往京城的最重要必经山路。父皇将京城的一半安危交于他手上,他从来没有掉以轻心。
但是看着形容憔悴了许多的父皇,武宗厚心如刀绞,倔头倔脑地死咬着牙不吭声。幼时他不得父皇欢心,便是想尽孝都没有机会。如今被父皇器重宠爱,他却要远远离开,仍然无法尽孝于御前,让他着实难过。
“十二哥,有什么事回头再说,今天咱们就陪着父皇过一个快快乐乐的生辰。”武令媺急忙打圆场,接过身后金生水捧着的木头匣子,走到龙榻旁边。
皇帝陛下兴趣满满地瞧着这紫檀木的漂亮匣子,笑着问:“我儿,匣子里又有什么新奇玩意儿?”
武令媺侧身坐在榻边,将匣子递给皇帝陛下,笑吟吟地说:“父皇自己打开看看,儿臣保证父皇会喜欢。”话虽然这样说,她还是自己先将匣子开了一大半。
皇帝陛下身体虚软无力,但是抬起手指轻轻一拨,这匣子便自然大开。他低头一瞧,颇为惊讶。只因匣子里没有什么新奇物事,而是一沓纸张。纸倒是好纸,字却不咋的。
“儿臣与十二哥还有洪家在大周各地开设了不少同福分店,每家店都放有顾客意见薄,专门供来往的客人留言提意见。百姓们胆儿大,什么话都敢说。反正不落款,也不知道是谁写在上面的。”武令媺取出那厚厚一沓纸,放在皇帝陛下手中,“父皇您瞧瞧,这些纸是不是都有年头了?”
皇帝陛下粗粗一翻,果然好些纸都泛了黄,瞧光景三四年是有的。他的目光落在纸面,刹时就被上头写的话吸引。
“贵店的菜色香味俱佳,就是贵!我皇圣明威武,大周富足安乐,可咱赚两个钱也不容易不是?某家的意见便是降阶大降阶!”
“吾皇万岁!皇上他老人家会去京城你们店里用膳不?你们说厨子是御膳房大总管的徒弟,是不是真的?不是晚生挑剔,既然你们店里有宫中的背景,能不能再将饭菜做得精致些?晚生实在难以忍受你们堕了皇帝陛下的声名。不要怪晚生多嘴,晚生还要在第二页赋诗一首以表心情……”
“皇上,俺们家今年丰收,又开了个铺子,余银不老少。听说这家店是您老开的,俺们来给您老捧捧场。俺们庄户人嘴笨,不会说啥,就祝皇上您老吃饭香困觉香,事事都顺心!”
“要是不把那个前台给换掉,大爷下次再也不来了!有皇子的舅舅当后台了不起啊,大爷的祖宗也是跟着开国皇帝陛下打天下的大功臣的马夫!每年皇上寿辰,大爷全家都要去皇宫门口磕响头!皇上还冲大爷笑过呢!换人不换?不换下次大爷再去给皇上磕头,非得参你们的后台一本不可!”
……
……
厚厚一沓纸张,扑面而来的亲切气息。皇帝陛下慢慢翻看,心里的欣慰和熨贴就别提了。大周子民勇烈血性,敢说敢为。在楚国和晋国那帮子酸不叽叽的文人眼里,周人就是粗鲁野蛮的代名词。然而正因为直爽不做作的性情,他们写在同福店意见薄上面的话才发自真心。
武令媺也颇为感慨,梅小草果然不愧是皇商家的当家夫人,心细如发。是她发现京里同福总店的意见薄有许多人不自觉之间便抒发出对皇帝陛下的由衷崇敬和爱戴,才会建议武令媺收集起来。
这就是民心,看不见摸不着只会体现在普罗大众无意却自然的一言一行中的民心。
武令媺依偎着皇帝陛下,喃喃道:“父皇为大周殚精竭虑,百姓们不知道父皇的每一道朝令都会有怎样深远的意义,但他们的生活安定富足,当然懂得感恩。您瞧瞧这十几张,都是百姓们在万寿节将近时特意跑到店里写下的祝寿文字,对您的敬仰爱戴之心挚诚淳厚。”
皇帝陛下不住点头,轻轻拍着武令媺的手,低声道:“媺儿,你最懂父皇。朝臣们写在贺表上的花样文字,不及这些纸上言语半分!”
第五十九章 醉狐与轮回剑
“醉狐”风铮由“风筝女子”大人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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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福店意见薄上有关皇帝陛下的那些话是贺礼的一部份,武令媺又拿出一份尚且散发着墨香的大开幅柔韧纸张。
“太宁日报!”皇帝笑道,“我儿的报纸终于开印了?父皇听你母后念叨过许多次,等得脖子都酸了。”
武令媺特意选在万寿节当天发行《太宁日报》,发行时间也定在皇帝陛下的确切出生时辰。第一版和第二版都刊载着祝寿文章,全部来自属国使节团,就连楚国质子府都登着一小篇恭贺文字。
这些官样文章,皇帝陛下也看得津津有味,不时低笑两声。他自己接过报纸慢慢翻看,见着第三版李循矩那篇普及教育的大作,不禁摇头对武令媺说:“我儿,你这可是把你舅舅放在风口浪尖上了。”
“小舅却乐意得很,告诉儿臣派去取稿样的人说,他已经做好了笔战群儒的准备。”武令媺笑道,“小舅虽是文弱书生,却毫不畏战,在府中不定怎么摩拳擦掌呢。”
皇帝陛下并不在意,很快就翻到第四版泛大周运动会专栏。这版内容不仅刊载着赛程安排、比赛成绩前三名排行榜,还有不少运动会的花边新闻,当中多有内容逗人发笑。
武令媺便绘声绘色讲些趣事,引得皇帝笑声不绝。武宗厚见父皇爱听这些事儿,饶是他嘴笨,也憋足了劲讲了几个笑话。兄妹俩一意想让皇帝在生辰的时候心里快活。使出浑身解数给他解闷,就差彩衣娱亲了。
晚上长春殿赐宴。三位监国皇子奉旨一起去招待属国使节团和宗室重臣们。武令媺和武宗厚陪着皇帝陛下以及徐皇后在长宁殿摆了一席,说说笑笑地用晚膳。
直到安顿皇帝睡下。武令媺与武宗厚才出宫回府。她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便宜皇兄皇姐们还不算太过份,没在今天捣鬼。
一进府门,凡米来便赶着来禀报,说是傍晚时有两个江湖武人到府中求见,带来了圣手神医的消息。武令媺大喜,也顾不得回内宅换衣裳,直接去了湖畔客院名医们的居所。
刚进风荷院的大门就闻见呛鼻的酒味,武令媺觉得诧异。名医们擅长养生。虽然也喝点小酒,却都是加了好料的上好药酒。现在她嗅到的酒味,一闻便知品质不佳。
听到屋里欢笑声不绝,武令媺放下心。圣手门的弟子们还能笑得这么畅快,那位不知跑哪儿去了的老神仙想必安全无虞。她不禁又有些着恼,老人家也未免太不着调了吧,这儿还有皇帝陛下的身体要照看,他怎么去了那么久?
内监长声高喊公主殿下驾到,屋里便刹时安静下来。武令媺与名医们都是熟悉的。平时并不如何拘泥于礼节,名医们行常礼即可。于是一屋子人里,那两名急忙行大礼参拜的陌生人便相当显眼。
“两位大侠请平身,无须大礼。”武令媺客气地伸手虚扶。转眼便看见了颜无悔也在,对他点点头算是招呼。
那两名陌生人却一丝不苟行完大礼才起身,垂手肃立。武令媺仔细打量二人。只见年长者四旬左右,一蓬大胡子将小半边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眼里还含着几分醉意。那呛鼻的酒味儿就是从此人身上飘出来的,他背着一个足有他半个身长的紫黑色大葫芦。甚是抢眼。
另一人则年轻多了,是位二十出头的英武剑客。他穿着银灰色劲装,宽肩细腰长腿身材相当好。此人不仅在左右腰畔都悬挂着长剑,肩后也探出五把颜色不同的剑鞘。
颜无悔便给武令媺介绍,背着葫芦的那位名为风铮,因以葫芦为武器,且葫芦里日日不断酒,人送雅号“醉狐”。
武令媺吃了一惊,风峡派这些年给她收集了许多武林人的资料,这位醉狐风铮可是名震各国武林界的难缠人物。此人的武力值虽然只能排在地榜七十二高手的中游,但他谋略过人、智计无双,折在他手下的三十六天榜高手都有好几个,绝对没有白瞎了“醉狐”之名。
而带着七把剑的年轻剑客“轮回剑”唐锦堂的名声响亮程度甚至还在醉狐风铮之上,他在三十六天榜高手当中排在第八位,有武林新秀第一人的美誉。
风铮与唐锦堂年纪相差不少,不过他们意趣相投,经常结伴闯荡天下闻名的危境险地。用武令媺前世的话来说,这俩都是极限运动爱好者,没挑战不刺激的地方都不爱去的。
武令媺没事就喜欢听木愚和凡米来八卦武林人的奇闻逸事,她知道风铮曾经算计过不少武林大派子弟,却都能全身而退;而唐锦堂有过独战三位天榜高手且杀一人重伤两人的光辉战绩,最要紧的是他还如此年轻,未来绝对有可能登上天榜前三大高手之列。
好事者们排出的天地人三榜武林高手并没有囊括那些从来不在江湖行走的隐世人物。譬如据武令媺所知,在她家小花园里勤勤恳恳莳花弄草的吴仁大提督,武力值绝对不输给天榜前三,他却连人榜也不曾登上。但是这个榜单的真实性和可靠性都还值得相信,并没有靠家世撑起来的水份。
圣手老神医行走天下多年,认识的三教九流何其多也。不过能够请动醉狐和轮回剑专程跑到太宁来给他老人家传口信,老爷子的人缘之好之广确实不是虚的。
除了圣手门的首席弟子和颜无悔留下,其余名医都各回各院。武令媺在厅堂主位落坐,也给众人赐了座。来的路上,她已经听凡米来说了,圣手老爷子追着一名擅使毒的宿敌跑出去老远老远。直到偶然碰见风铮和唐锦堂,他才请了这两位来送信,免得众人担心。
风铮将这些话又重复了一遍,唐锦堂显然是沉默安静的性子,只旁听不作声。武令媺听着没什么破绽,风铮转述的老神医的话也确实是老爷子素日的口吻,“小闺女儿”这样天下独一份的称呼算是旁证。
另外,武令媺相信,圣手门诸人能接受风铮与唐锦堂二人送来的消息,必然有他们判断真假的方法。再者从方才屋里熟络热烈的气氛,这二人显然与圣手门是旧相识。
老爷子没事就好,可是他老人家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只让风铮二人带来一份给皇帝陛下使用的药方。武令媺有些失望,却也不好表露在外。
见时辰不早,她便打算让凡米来妥善安排风铮与唐锦堂休息。但是她将话一说出口,风铮与唐锦堂便起身向她再度行礼。风铮恭敬道:“公主殿下,老神医对我二人都有救命之恩。临别前,老神医叮嘱我二人,让我二人为公主殿下效力,还请殿下恩准。”
哟,除去风峡派不算,这两位可谓是主动表示要投靠的武林高手。武令媺向来招人都要事先详细调查,但她愿意相信圣手老神医。只是……醉狐与轮回剑如此人物,老神医为什么不留给目前还没有强力打手的颜无悔?
看了颜无悔一眼,武令媺见他欣喜的样子不似作伪,不禁在心里叹气。无悔这娃儿实在心善,自家师父偏心眼到这种地步了,他都没反应。他武力值基本上等于没有,难道就没想过招些人手自保?
老神医的举荐,武令媺不好拒绝。不过她委婉地告诉二人,公主府有一位绝顶高手坐镇,恐怕会在某个时候对他们二人有一番考量。
风铮与唐锦堂没有二话,很爽快地表示并不介意考验。武令媺走后,凡米来亲自带着两个人去往处于考验期的未来供奉居住之处。
唐锦堂不爱说话,风铮却极为健谈。凡米来那也是地榜排名十七位的高手,虽与只是风铮二人闻名没见过面,但此时彼此之间气氛还算融洽。
给二人安排的客院舒适雅致,还有奴仆服侍。与凡米来道过别,一心一意要加入公主府大家庭的风铮、唐锦堂二人洗漱完毕却没有入睡,在房中低语。
美滋滋地喝着公主府的御酿,风铮环顾房中陈设,问唐锦堂:“附近可有人窥视?”
唐锦堂幼年有奇遇,继承了一位古代剑客的衣钵,剑法超群且内功深厚。他摇头道:“没有。”又压低了嗓音问,“风叔叔,能确认不?”
风铮一口闷下杯中酒,皱眉道:“她的五官倒是有几分主上的影子。不过仅凭容貌,还不能断定她就是小主人。咱们耐心点,十几年都过来了,还怕再等几个月么?”
“那年我虽然还小,但我记性向来好,我也觉得她不像云稚姨。”唐锦堂慢腾腾地一一取下身上剑鞘,掏出一块产自晋国的天下最有名的晋绸手帕,动作轻柔地擦拭剑鞘。
“老神医强撑着一口气费尽周折才找到咱们,想来不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说谎。”风铮眼里忽然掠过一丝心悸微光,后怕道,“若她当真是小主人,那年咱们差点就犯下弑主的大罪!谁知道圣手居然会将小主人带进宫里!老爷子的行事还真是……太让人意外了!”他苦笑着连连摇头。
第六十章 不愿让她为难
江湖人只知风铮与唐锦堂是忘年莫逆之交,却根本不清楚他们的真正底细。若要论起来,这二人的身份之贵重根本不低于各国皇族。但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如今世人只知周楚二国盛势,谁还会记得一百多年前称霸天下、唯我独尊的那个老大帝国呢。
说起往事,唐锦堂眼里黯淡,涩声道:“云稚阿姨待我有如亲子,我发过誓,若能找到当年那孩子,我必定要护她一生一世!风叔叔,她什么也不知道,您不要怪她成了公主。虽然她长得不怎么像云稚阿姨,可是额上那颗朱砂痣不会有错。我看,她十有八九就是云稚阿姨的女儿!”
风铮抬眼看向唐锦堂,正色道:“我还没醉到那个程度!那年她只不过是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她能明白什么?”他笑起来,方才还醉熏熏的眼里闪烁着灼人亮光,“再说若论起她的身世,区区周国公主那是足足委屈了她!”
唐锦堂擦剑的动作微微一滞,眉眼间便带了几分凛冽清傲之色。是啊,区区周国只不过拥有这么些区区领土。区区周国的区区公主,又怎么配得起她呢?!
武令媺此时并不知道醉狐风铮和轮回剑唐锦堂对于她的人生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与颜无悔吹着晚风在湖畔漫步。两个人都有心事,默默走了好久的路都没有开腔。
颜无悔悄悄看向武令媺,不知不觉出了神。在他印象中素来刚强无畏的十九,此时却很少见地紧紧蹙着眉尖。一抹显而易见的轻愁笼罩着她秀丽面容。此时的她才像是还不曾及笄的少女,而不是总让人忽略她年岁的早慧大周公主。
思来想去。颜无悔认为武令媺担心的无外乎是皇帝,也颇为焦急地说:“义母告诉我。皇帝陛下的身体有别人接手了。十九,你还要劝劝陛下才好。不是我夸口,便是师兄们也不及我对陛下的身体更了解。”
如今颜无悔也是有爵位在身的人了,即便只是个小小的男爵,到底从白身变成了贵族。禄郡王作戏作全套,请了皇帝的旨意,还赐了一座男爵府给他居住。
虽然颜无悔还是如以前那样低调朴素,但到底要顾及朝廷的颜面,堂堂爵爷不能穿得太寒酸。据武令媺所知。兰真公主起码送了三马车时新衣料给他。
多日不见,如今锦衣在身的颜无悔果然比以前增加许多贵气。只是他生性喜爱素淡的颜色,纵使衣料华贵些,气质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清和。
痛恨兰真公主是一回事,与颜无悔的交情是另一回事。武令媺叹了口气,相当无奈地说:“我已经劝过父皇,但他老人家执意不听。好在圣手和你都留下详细的医案和药方,太医们至少可以参考一下。”
这便是她发愁的原因。皇帝老爹的牛劲儿犯了,甭管她好话说尽。就是不肯再让颜无悔医治。其实她应该明白,皇帝陛下的疑心病一直都重得很。既然对兰真公主起了忌惮防范之心,他自然连带着也不待见与她有关的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能告诉我么?”颜无悔一心一意要给武令媺解忧。看见她愁眉不展,他也觉得心里压着一块巨石,让他心烦意乱。
武令媺沉默良久。在湖岸垂杨柳树下站住脚,远远眺望着月牙湖对面只见沉重黑影的阳明岭。低声问:“兰真皇姐……在郑家过得不好吗?听说她的日子很不痛快。”
季良全转述的兰真公主对郑家的描述让武令媺也心悸,长期生活在那样阴沉沉的大家庭里。兰真公主的心理会扭曲似乎并不奇怪。当然,了解这些并不代表她就会原谅兰真。
颜无悔却诧异地问:“谁说的?!”他随即发急,“十九,你不要听信外面的传言。我义母与安叹卿将军是清白的,义母与国公大人的感情很好很好。国公大人十分尊敬爱重义母,郑家不仅内宅是由义母全权管着,外面有许多事情,只要义母发话,国公大人十之八九也都会听。”
诶?怎么这话与兰真公主对皇帝陛下的哭诉大不一样?武令媺侧脸瞧着颜无悔,见他的急切发自内心,不禁微笑道:“你急什么?我又没说皇姐与安将军如何。不过,你怎么没有叫昌国公为义父?”
月色下,她的眼睛明亮生辉,她微微仰起的小脸儿似乎都在发着光。颜无悔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揉了一把,耳根渐渐发烫,却舍不得移目。
“义母不让我称呼国公大人为义父,说郑家规矩大,不愿用与郑家有关的名份来拘束了我。”他讷讷低语,“不过义母也曾经对我说过她未出阁前的事儿,那时她虽然因公主身份也要谨守许多规矩,但还是比嫁人以后要轻松许多。对了,她还对我提到过先太子呢。”
武令媺立刻警惕起来,紧紧盯着颜无悔问:“她都对你说过先太子什么事儿?有没有让你加入玄鹤会?”
颜无悔点头又摇头,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庆幸:“义母曾经提过玄鹤会,也说让我成为会众,这样我的仕途会更好走。不过师父没答应,我就对义母说,等我考上了科举再谈。”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义母一片好意,我是知道的。但师父将我养大,恩重如山,我不能不顾及他老人家的想法。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不同意,可我不会让他失望。不过我也怕义母伤心,所以只能拿话暂时安抚她。”
武令媺仔细咂摸颜无悔的话里意思,发现圣手老爷子似乎与兰真公主不大对路。她想了想,试探着问:“老爷子与你义母的关系好像不怎么好?”
颜无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也发愁地皱起眉说:“是啊!我也不明白长辈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他夹在当中很无奈很头痛,尤其是两位长辈意见相左的时候。
就说嘛!圣手年近百龄,吃过的盐只怕比某些人吃过的米都还多,他老人家怎么看不出兰真公主的面善心恶?!
武令媺在心里冷笑,想了又想,实在不忍心以后颜无悔被兰真公主卖了还帮她说好话替她数钱,尽量委婉地说:“我觉得吧,圣手对世情通达洞彻,他不愿意你加入玄鹤会必然有他的道理。你听老爷子的话绝对没错!”
“玄鹤会如何,我不算清楚。但有一点,父皇恐怕不愿意玄鹤会坐大。”武令媺折下一枝柳枝在手里把玩,提醒颜无悔,“你别看淳和被封了公主,却只有一道旨意,连册封仪式也没有。”郑家不被皇帝陛下所喜,你听懂了没有?
颜无悔思索良久,终于想通了藏在武令媺话里的意思。他满脸震惊之色,不敢置信地问:“皇上不让我继续治病,是因为义母?义母惹怒了皇上?难怪我听说澜妹被封为公主,特意去恭贺,却见她神色恹恹的,似乎不大高兴。”
很好,还不算半点政治敏感度也没有。武令媺还知道,淳和公主之所以不高兴,主要原因还在于这个公主封号也许意味着以后要被和亲。
“皇家的事儿你不要掺合。”武令媺对颜无悔颇为照顾,不愿他卷进郑家诸事之中,直截了当说,“你只是小小的男爵,风浪稍微大那么一点点就会死得很难看。所以无悔,听我一句话,离玄鹤会远远的。”离那个糟心的义母也远远的。
“可我不能不管义母。”颜无悔愣怔片刻,脚尖蹭着铺路的细石子儿,语气格外沉重,“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义母便是我半个母亲。她待我掏心挖肺的好,我不能在她有难时弃她不顾。”
好吧,如果颜无悔能果断割断与兰真公主的关系,他也就不是自己愿意交为朋友的那个人了。武令媺很清楚这一点,对此她无话可说。若是小十二触怒了皇帝,难道她就能为了讨皇帝的欢心抛弃小十二?!
“我言尽于此,反正你好自为之。我必须要提醒你,没有金钢钻,就别揽瓷器活。你还要考虑清楚,若是冒然然去做了什么,后果会不会比现在什么也不做更糟糕!”武令媺狠下心,还是决定刺激一下颜无悔,“你想为皇姐出力的心是好的,但是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父皇生气的原因,我不便告诉你,可我对她的某些行事也是相当看不惯的。”
请十九帮忙为义母说情的想法只在颜无悔脑子里闪了闪便被他抹掉,他不愿让她为难。且他相信,以十九的为人,若是她能够相帮并且值得她出手的事儿,她不会坐视不理。兰真公主是他的义母,但也是十九的皇姐。
二人并没有徜徉太久,随侍的大宫女掐着时间提醒武令媺该休息了,她第二日还要上早朝。道别分手时,武令媺最后对颜无悔说:“不管以后兰真皇姐还有郑家会怎么样,我都会保下你。父皇也念着你医治的功劳,不会见责于你。另外,你若当我是朋友,今日我与你的话就不要对第三人讲!”
兰真公主如果当真揭露武赟嗣金鳞吉兆不是自然祥瑞之事,武令媺敢肯定,被戳中了逆鳞的皇帝陛下绝对会大怒且特怒。郑家会受多大的连累,还真说不清楚。
第六十一章 七辅臣
今日的早朝可真热闹,属国国主和就蕃的亲王们都应旨前来上朝。别人也就罢了,武令媺只瞧着三个人稀奇。
第一位乃是南越国国主,向皇帝陛下上表言必称“儿臣”的这位。武令媺原先觉得吧,能够对宗主国谄媚成这样儿,其人必定不怎么样。哪怕她与南越国国主的敏妃书面来往交好,但也改不了这个先入为主的坏印象。
然而出乎她意料,南越国主沈定峰是一位气宇轩昂的伟丈夫,和卑躬屈膝半边点也不沾。此人武力值相当高,据说至少是全盛时期禄郡王那个级别的。难怪南越国弹丸之地,却硬是在周边强邻环伺中好生生地过着安乐日子。虽说当中不无大周庇护的原因,但国主强势也是重要因素。
此外,武令媺还从怀睦老亲王那里得知,当年沈定峰在大周“游学”时与先孝仁太子交从甚密。先太子年轻时喜欢微服巡访,沈定峰时常伴驾而行,在玄鹤骑中与安叹卿还有“双璧”之称。
怀睦老亲王言道,若是先孝仁太子没有薨逝,沈定峰不会回南越国继承王位。他必定要留在大周为先太子效力,博一个宗主国的大贵族爵位,可比他那劳什子国主要强多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沈定峰是唯一得到病重中皇帝陛下接见的属国国主。看来,沈定峰对皇帝陛下自称“儿臣”并非大拍宗主国马屁。此人与安叹卿一样,因为与孝仁太子的亲密关系而格外得皇帝陛下看重。
让武令媺好奇的第二位和第三位都是大周亲王,并且还是她的亲伯父和亲叔叔。先帝子嗣繁多。可是能活到现在的皇子也就只有礼亲王和恭亲王这么硕果仅存的两位。他们都在封地就蕃,无诏不得擅离封地。
武令媺偶尔会吐槽。比起身为堂兄弟的肃亲王和襄郡王,她家父皇陛下对亲兄弟可就要薄待多了。以前每年的万寿节和重大节日。礼亲王和恭亲王都只能派人送来贺礼。这次皇帝陛下不知怎么想的,下旨让这两位亲王都带着家小进京,武令媺才得已看见自己的伯父和叔叔。
在等待乾宁殿开启的时间里,怀睦老亲王瞧着武令媺对两位亲王颇感兴趣,悄悄与她咬耳朵。其实皇帝陛下并不是对所有的亲兄弟都不咋的,十几年前被满门抄斩的英亲王,曾经是皇帝陛下最喜欢最信任的幼弟。虽然痛下决心杀了他,但皇帝陛下难过了许久,每每提起这个幼弟就要红眼睛。
英亲王是先帝诸子当中最年幼的儿子。从小就与皇帝陛下亲厚,他只比孝仁太子年长两岁。说句不论辈分的话,皇帝陛下把英亲王当儿子来养,而英亲王与孝仁太子才更像是亲兄弟。
武令媺只敢在心里腹诽,都被满门抄斩了,还说是最喜欢最信任的兄弟?不过,在夺嫡和巩固皇权阶段不论,在皇帝老爹将帝位坐稳以后,她还当真没有听说过有哪位犯了事儿的皇室亲贵被抄家杀头的。陛下对亲族们其实还算优容。
那么这位英亲王必定是犯了皇帝陛下绝对不能容忍的大罪,才招致的满门杀身之祸。武令媺本来想详细打听打听,但上朝的时间已到,而怀睦老亲王对英亲王之事又有点讳莫如深的味道。她只好按下疑惑。
话说如今武令媺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高高坐在六重玉阶龙座之上俯视监国皇子和众臣。哪怕今天上早朝的人数多了不少,她也能做到视人头如大白菜。
不过呢,武令媺该受的弹劾也同样少不了。这回御史发难的原因在于《太宁日报》的创刊号。因为刊载了若干太学生议论时事的文章,御史给她和徐府老国丈扣上了纵容白身太学生妄议朝政的大帽子。
所以说大周朝的御史们还真是没有不敢弹劾的人。武令媺倒是可以把弹劾当成耳旁风。徐老国丈虽然也是国戚,但还是国子监祭酒。又是《太宁日报》的合伙人之一,却不能不要把这项弹劾当大事。
博国公徐兆中老国丈慢条斯理一二三四将缘由道来,最后抛出一句话,创刊号是为了皇帝陛下万寿节之礼特意发行的,皇帝陛下甚为喜欢,还夸赞那几名太学生的政论有见地。
朝堂之上便哑了火。武令媺冷眼瞧着,虽说徐府并不掌重权,只是身份清贵,但朝臣们办事倒也不敢太过份。除了当殿弹劾的御史,其余文官就没有再多嘴多舌的。武将更不用说了,这种太学生的清谈之事他们根本就不关心。
本来这事儿小风小浪就含糊过去了,没想到蓦然有人冷笑说:“从前先太子在时,不要说太学生清谈国事,东宫可是时常请了布衣名士围坐论道的。这么区区一点小事也值得大动干戈在乾宁殿弹劾?真是让人感叹良多!”
武令媺定睛瞧去,在殿中有座位的那伙特权阶级大人物当中,正面带不屑笑容大加嘲讽的人正是南越国主沈定峰。
他身板笔直地坐在锦墩上,盯着斜对面一名紫袍高级文官,冷笑说:“谢孚,你当年也是东宫属官,最喜辩论,可是没少与人争得面红脖子粗。如今你身列高位,却是忘了当年之事?此报只是孝顺皇上之举,怎能拿来说三道四?”
武令媺的目光嗖地落在御史台都察御史的谢孚身上,她觉着这两位前东宫属官貌似不怎么合拍。沈定峰的这些话可不是开玩笑,那是真的不满。
看来,玄鹤会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哪。武令媺便暗自冷笑,脸上不动声色,实则心里相当希望这俩货当殿掐起来,早点把朝会混完拉倒。她现在看见和玄鹤会有关的人就烦。
不过谢孚却没能如武令媺的心愿,他只是冷淡地看了沈定峰两眼,紧紧闭住嘴就是不接茬。沈定峰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能悻悻然住了嘴。
这么一段小小波折过去,接下来又有朝臣汇报政务。武令媺歪在龙座里,看似眼睛半闭着,其实相当用心地听着大臣们的讨论。不管在鸿博书院还是文武二宁殿听讲,还是直接面对国务让她所学良多。
朝会开到一大半,忽然有内监进来向监国皇子禀报,说是御前宣旨大太监冯良兴带了皇帝陛下的旨意,马上就到。
众臣列队相迎皇帝圣旨,武令媺也从龙座跳下地,随大流跪接旨意。但是冯良兴走上玉阶路过她时,特意停下来请她平身接旨。
好吧,父皇陛下的宠爱无处不在。武令媺也不矫情,便起身站着接旨。冯良兴朗声诵读圣旨,而后没有多停留半秒钟又急匆匆离开。
皇帝陛下就爱玩突然袭击,上回宣布宗亲当中的辅臣人选就挺让人意外。他这次将四位大臣辅臣人选公之于众,事先也没有任何人得到消息,包括武令媺在内。
兵部尚书的告老请辞被批准,由金甲军大将军谢骏调任。接掌了金甲军的安叹卿便是第一位宣布的武将辅臣。他本来就有柱国将军的勋爵,皇帝陛下又赐他为伯爵,封号为“威”。第二位武将辅臣则是镇北军大都督、世袭罔替武国公罗元庆。
第一位文官辅臣为时任云州刺史的裴世纬,这位可是掌握大周一州政务的封疆大吏。第二位文官出乎武令媺意料,居然会是公主府总理官连喆勋的祖父刑部尚书连尚介。
飞快地瞟了谢孚两眼,武令媺发现谢大公子面皮有些僵硬。因为在众臣奏报给皇帝陛下的辅臣人选当中,并没有连尚介老大人,而谢孚的呼声绝对的高。
因为谢孚年纪合适。大臣们通过宗亲辅臣的确定终于摸准了皇帝陛下的脉博,后来呈交的辅臣人选都比较年轻。虽然武国公罗元庆和云州刺史裴世纬都是五旬出头的人,但比起几位御前行走大学士和上柱国老将军还是年轻得多。
武令媺看见连尚介老大人的神情似乎也觉得意外,她心里忽然产生一个古怪的猜测。她家父皇该不会是因为给了她婚姻自主权,因而才提拔连老大人成为辅臣以做补偿的吧?
不对不对!武令媺又立刻否定这个想法。皇帝陛下对于辅臣人选是很看重的,不可能因为一时心血来潮就改变国策。那么,其实呼声不低的谢孚一开始就没被皇帝考虑。
不得不说,这七位辅臣人选当真让大臣们挑不出什么毛病。宗亲辅臣中,寿王武宗厚是皇子们的代表,肃亲王代表了宗亲当中的文官,而襄郡王则是宗亲武将的代言人。
大臣辅臣里,云州刺史裴世纬的入选会让几位刺史闭嘴,免得他们抱怨朝廷只看重京官;连尚介老大人不仅是御前行走大学士,还是六部堂官之一,部堂高官们因此没甚话好说。并且这两位都是臣子当中德高望重资历深的人物,也可证明皇帝陛下对老臣们还是青眼有加。
襄郡王是镇西军大都督,如今镇北军大都督罗元庆也成为了辅臣,皇帝陛下对四大边军将领的重视可见一斑。接掌了金甲军的安叹卿又与未来龙骧军大将军武宗厚同为边军以外大周其余军队的代表,二人又都年轻,是不折不扣的青壮派武将,如此也能让某些人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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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侠以武犯禁
要说对七位辅臣人选最满意的莫过于武将系统,因为七辅臣中有四位手掌兵权。皇帝陛下毕竟亲自征战多年,对武将的感情毫无疑问更深厚。
武令媺偷偷打量几位监国皇子的表情,暗中发笑。这七位未来必定站在人臣之巅的辅政大臣,除了安叹卿曾经是东宫亲军以外,其余六人从来没有明确站过位,都是朝中坚定不移的帝党!
这么七座大山往头上一压,无论是谁想坐稳皇位都必须付出极大的努力。武令媺觉得,父皇陛下设立辅臣的用意除了参赞国事以外,大约也有用辅臣来磨砺新君的意思。换言之,七辅臣就是一块磨刀石。
大周承平太久了,但居安必须思危。如果没有危机感,一味承溺于安乐享受之中,整个国家的精气神就会慢慢变味。武令媺向来认为,有竞争才有向上的动力,才有攀登更高更强职业巅峰的可能。
下了早朝,武令媺例行去给皇帝陛下请安,把圣手的事儿说了说,拿了那张药方出来给太医参考。皇帝如今精神大不济,勉强撑着一股劲儿说了会儿话,便又沉沉睡去。
高竹猗还当真沉得住气!武令媺已经给吴老提督递了话儿,想来高竹猗也应该要对他的母亲身世暴露一事做出反应了。嗯,大约就在这两天。
她的星界可以杀人,但那个被她杀死的人恐怕必须出现在星界之中。同理可猜测,若要救人。目标也要显现于星界。可是皇帝陛下这颗星并不在星界之中。
这是为什么?武令媺觉得搞清楚这个问题,估计就能知道她到底能不能用星界救人。出宫回府。路上看见贩卖《太宁日报》的报童,她让人去买了一张。
李循矩那篇文章引起极大反响。痛骂者众,支持者也不少。原本武令媺还打算让枪手撰文,以免第二日的报纸缺乏话题性和重量级内容。没想到下午才发行的报纸,只是过去一个来时辰,日报社的编辑部便收到许多言辞或激进或委婉的反对文章。
千不该万不该,郑家实在不该来凑这个热闹。武令媺听说昌国公世子写了一篇措辞激进严厉的文章投了稿,立刻指示报社将这篇文章刊载于醒目位置。
不管要用多少年,历史会证明向全社会普及教育是国家发展的必然趋势。到时候,无论是提倡支持者还是反对痛骂者的名字都将被史书记载。如果那时书香传世的郑家还有后人。也许会为先祖的狭隘和短视感到羞耻。
不管李循矩因为什么缘故与自己渐离渐远,武令媺不会否认他的才华,抹杀他的功绩。事实上,她早就打算去做一件事——向有志于学的贫困学生提供助学金贷款。可惜如今皇帝陛下病重,朝局不稳,去办这件事的时机不对。
想起曾经任何事都可以与之商量的小舅,武令媺的心情低落了几分。她重生于此世,原本就孤独,所以格外珍惜真心待她的人们。倘以真心对她。她也绝不吝惜自己的真感情;但若离她而去,她也不会强留。人生在世,若不洒脱些、豁达些,受苦的人肯定还是自己。
回府后。武令媺换了一身利落简便的衣饰,前往演武场看望自己的子弟兵。霍去疾和安烈将娃娃军管得极严,每天的训练项目必须完成且全部合格。并且允许在交战时有流血受伤。
她只要不忙,每天都必定抽出时间去演武场看子弟兵们训练。那喊杀冲天的热闹劲儿也让她精神振奋。精锐是怎么来的,就是在不断的流汗流泪流血中铸就的。
今日的山地演武场似乎比往日更热闹了几分。武令媺站在高高的观战台上饶有兴趣地观看下面的群殴。金生水瞧一眼交战双方,就去偷瞟公主殿下的脸色,心里捏着一把冷汗。
山地演武场,顾名思义,是模仿山林环境布置的训练场地。这儿怪石嶙峋,黄土遍地,种植着不高的灌木和藤萝。此时,正有一个人在群殴一大群人。
金生水颇有些愤慨,你轮回剑好歹也是天榜第八的高高手,怎么好意思来调戏咱们这些连人榜也排不进去的小兵蛋子?有种和内卫来交交手?保证群殴得你满地找牙!
什么?单打独斗?别逗了!内卫统领大人会告诉你,内卫办事从来不讲什么光明正大。只要能完成任务,内卫们会围攻天榜高手,也会群殴四流五流的江湖菜鸟。
武令媺安静观战,却是渐渐看出了门道。她好歹也在武宁殿听过多年的小课,虽然对战阵谋略远远谈不上精通,但起码看得懂。轮回剑唐锦堂看似完虐皇庄出身的娃娃兵们,其实是在以一人之力带动这支百人的队伍不断熟悉战阵。
换言之,这位轮回剑可不仅仅只是江湖豪客、超级剑侠,还是一位精通战阵布局的军事人才。不过,他是仅仅精通战阵,还是对兵法谋略也谙熟于心,单单一场比斗,武令媺还不能做出有效判断。
不简单哪,前来投靠自己的这两位!武令媺的目光又落到意态闲适斜坐在演武场旁石制长凳的醉狐风铮身上,那位正抱着自己的大紫葫芦喝得不亦乐乎,将旁边观战的娃娃军愤慨表情视若无睹。
侠以武犯禁,武力值超过一定程度的江湖客若是不遵守朝廷法度,犯起事来那便是大麻烦。武令媺想起前世诸多武术协会,想着是不是也要建议朝廷设立一个专门的机构管理这些武者。
她转念又一想,若是当真有这样的机构,那简直又是一个强有力的武装部门。虽然说穷文富武,没有家底的人除非天赋异禀,否则难以练出好本事。但是人口基数庞大。习武之人的比重自然会大。大周又尚武成风,武者真是不要太多。
这事儿可行。可还是那句话,现在时机不对。武令媺便叹了口气。国家政局不稳,想办啥事都束手束脚。所以说,国家要稳定,社会才能健康有序发展。
金生水听得公主殿下遗憾叹息,赶紧劝道:“殿下,唐锦堂是天榜前八的大高手,可以单挑同榜三位高手的变态大剑客。他对阵的只是咱们皇庄出身的娃娃兵,轻而易举取胜是必然的,您千万别伤心。”
武令媺笑道:“我没伤心。其实唐锦堂是在帮着咱们训练。你瞧去疾和安烈的表情,可半点都不生气。”她举了举手中的望远镜。
“这么好的交手对象难找,你赶紧传令调内卫过来,豹卫和蛇卫都要,让唐锦堂磨磨他们的傲气。”武令媺不可能浪费如此大好良机,难得轮回剑这么懂军队战阵之术。
金生水取哨吹响,随着节奏起伏不定的哨声,演武场四周接二连三出现内卫们的身影。他们根据哨声所示直接加入演武场里的混战,并且很快就超过亲军们。将唐锦堂团团围住,使出各种手段群殴。
这地儿的训练从来明刀实枪,武令媺禀持着外行绝对不对内行指手划脚的原则,只能眼睁睁瞧着子弟兵们每一场实战演习都流血受伤。今日他们对阵唐锦堂。自己拿着锋利刀枪,对方却连剑都不拔,拿剑鞘对付他们。武令媺的孩儿们那愤怒值简直就没有消减的时候。
不管亲军还是内卫,此时同仇敌忾。隆隆助威鼓声一阵紧接一阵。武令媺举着望远镜,瞧着自家孩儿们被唐锦堂狂扁。笑得连站都站不稳。不打疼点,不知道自己差在哪里!
这一刻,她产生了无比强烈地要将唐锦堂留下的决心。小唐同学真是个耐心的好同学哪,不管面对多少人,不管对方使出什么手段,那张面瘫脸都毫无变化。畏惧?他恐怕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内卫的合击之术与亲军又大不一样,他们人少,变化更多更快,武器暗器层出不穷。武令媺不知道金生水的哨声都表达了什么意思,但是她从望远镜里清楚看见有两名内卫连绿油油的毒粉都洒出来了。
“这小子潜力无可估量,殿下可不要放过了。”一道轻细微尖的声音传入武令媺耳中,她八风不动地站着,半点异样都没让身边随侍的众人看出来。
那是吴老提督在用传音入密之法与她说话,老提督也不知道猫在哪里,但肯定紧密关注着演武场上的交战。从老提督既惊且喜的语气,武令媺能听出他对唐锦堂的欣赏。
“此子内力浑厚异常,根本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奴婢认为,他要么天赋异禀,任督二脉已然贯通;要么他所习内功乃绝对上品的功法。”老提督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凝重,“并且他现在虽然只出了一把剑,但是奴婢还是从他身上看到了几分先古时代剑仙的影子。”
什么?剑仙?!武令媺吓一跳,这地儿还有修真者?但吴老提督接下来的话让她知道自己想错了。
老提督说:“据说先古剑仙已无需用剑。人即是剑,剑即是人。哪怕他们的呼吸都能化为剑气,杀人于无形之中。殿下,轮回剑的真正实力恐怕要超出天榜排名不少。而他还如此年轻,未来成就奴婢都无法断言。这般惊材绝艳之人,绝不可让其落入他人甚至是别国之手。他的杀伤力,已然不能用普通江湖剑客的杀伤力来衡量!”
武令媺盯着唐锦堂的目光便由单纯爱才的热切变成势在必得的决绝。她立刻开始盘算要怎么才能让这位绝世高手对自己忠诚不二,而不仅仅只是雇佣的关系。
正在这时,金生水与一名快步赶来的鹰卫耳语之后,脸色微变,对武令媺轻声道:“殿下,太临大运河出现了万鲤朝天跳龙门的祥瑞奇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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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爱母心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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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子府也有好景致,小花园里移栽的楚国月季开得正娇艳,花香四溢。园子东边的大榕树冠盖如伞,严严实实遮住了骄阳。项巍衣衫不整,坦怀坐在竹床上,一手执竹扇,一手捏着酒杯,正对着老天爷破口大骂。
“你是不是瞎了眼?”他拿扇子指着天空,瞪圆了眼睛恶狠狠地说,“一天之内五六种祥瑞争现,我们大楚一年都难得看见一次!老天爷,你也被玉松公主收买了?!”
这位自从上次被武令媺指着鼻子痛骂了一场,心里居然产生了阴影,就连无法控制的天降祥瑞吉兆之事都要硬往她身上栽。不过项巍也就只能在府里叫嚣而已,他若跑到街上乱吠,非得被此时因太宁城附近郡县不断涌现祥瑞而倍增欢欣的大周子民给狂扁。
唉,好事儿都上赶着跑周国来了,怎不叫楚国质子看着眼红?先是昨天上午,太临大运河东港河中堤坝附近突然间有成群成群的红鲤努力跃出水面,争先恐后地试图跳过堤坝,上演了万鲤朝天跳龙门的盛世奇景。
紧接着,清凉山里有不少乡民发现山中出现了一群毛发胜雪的白猴。这些白色精灵半点也不怕人,手捧着不知从哪里摘来的桃儿大胆地送给发现了它们踪迹的人们。
再然后,什么丹顶鹤口衔灵芝飞过京城上空,而后将灵芝扔入皇宫的御花园;什么形似凤凰的彩色大鸟落在城南一棵岁数上千年的老梧桐树上。引来百鸟朝贺。到了傍晚时分,还有人竟然声称他们看见了五爪金龙的身影。
龙你妹啊!项巍被这些祥瑞消息砸得耳朵都快聋了。瞧着周国百姓四走奔告的狂喜身影。他想杀人有木有!
气得把手中酒杯砸在地上,嘴里发干的项巍喘了两口粗气。骂骂咧咧拎起酒壶狂灌一气。咕嘟喝完这壶酒,他看向一直沉默的高竹猗,好奇问道:“你发什么呆?”
高竹猗靠在树下,炎夏燥热的风不停吹拂他身上红霞锦长袍,他便是园中最美丽的风景。此时他不知在想什么,树的阴影落在他脸上,让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阴郁低沉。
项巍叫了好几声,高竹猗才反应过来,捏捏眉心说:“没什么。”他似是下定了决心。肃容道,“世子,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行动。”
项巍一呆,他也就是发发劳骚而已。行动?行个什么动?怎么个行动法儿?“你想怎么做?”他疑惑地问。
“玉松公主不爱宴饮歌舞,礼宾局只有对外联络处时常有差事办。不能办差,就意味着无法建功。而我想短时间内在公主府站稳脚跟,以玉松公主的信任来摆脱目前受同僚排挤的现状,就必须立下一个大大的功劳。”高竹猗眉眼里有几分焦躁。目光阴沉地望向被小花园高墙阻隔的另一边。
母亲身世暴露,出身星象殿的星象士去了君氏族中,当夜家中起火,母亲不知所踪。高竹猗前天晚上在住处床榻枕边发现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这些内容。他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就抛下所有一切跑回楚国。
星象殿与巫族六姓世家暗地里互别苗头已经有许多年。从六姓世家学成进入星象殿的星象士与星象殿自己培养的星象士争夺星象殿的话事权,这样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歇过。
星象殿出身的星象士没什么大事绝不会深入巫山深处。换言之,星象殿的人去了巫山就绝不可能有好事。不用说。母亲身世被泄露,星象殿这是去君家兴师问罪了。
结果。高竹猗不用想就知道,他那个伯祖父一定会把母亲交出去。倒不是说君家畏惧星象殿,而是他的伯祖父本来就不想庇护他和母亲。
若非父亲在临终前请动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族老逼着族长立誓护佑他们母子,早在父亲去逝时,他们母子恐怕就被赶出了族外。那位族老前几年也撒手人寰,幸好他观星之术大成,有了在族中立足的本事,又拜了凤大巫为师,才算在族中站住了脚跟。
高竹猗后悔之至,他应该在离开楚国之前,恳求凤大巫或者固山王将母亲接到京里妥善安置。尽管那两位也答应他会向君家施压,让家族不敢怠慢他的母亲。
但他很清楚,若母亲的身世暴露,心怀大志的固山王和凤大巫绝不会冒险出头。其实他临行前,也不是没有劝过母亲离开族中。然而母亲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莽莽巫山,不愿意离开父亲长眠的地方。
若不是那名神秘老者送信,高竹猗很确定,母亲的事儿,凤大巫和固山王绝对会瞒下来,不会让他知道。想到这里,他手下用力,手掌慢慢没入榕树树干之中。
在那些尊贵人物心里,他高竹猗只不过是棋子一枚,根本不得自由。母亲在楚国,他就只能按照他们的心意去办事。可母亲一旦出事,他们却不会庇护她。
权力!若他手中也有滔天的重权,他就不会忍受族人的欺辱,不会成为别人的棋子,母亲也不会被家族背弃!莫欺少年穷,等着,你们都等着!
项巍将高竹猗此时看似平静的神色瞧得真切,心里不禁有点发怵。高竹猗这种表面不显,实则已经怒火高涨的样子他看见过几次,哪次都有人死。
将溜到嘴边的话赶紧咽下,项巍转而小心翼翼地说:“咱们兄弟俩有什么话都好商量,竹猗啊,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消消气,来,喝杯酒消消气。”
高竹猗徐徐从树干里抽出自己的手,微运内力,扎进掌心的木屑便纷纷掉落。得到项巍的许诺,他的脸色好看了几分,走到石桌边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项巍抬头瞧瞧他,又赶紧低下头,咽喉不自觉滑动。这身红霞锦的衣裳实在太衬高竹猗了,每回看见他,项巍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火烧灼得生疼,心里却麻麻酥酥痒痒的。
“本来想着,如果还能有人考进公主府,也能与我一明一暗相互配合。可惜……”高竹猗得到神秘老者的试卷,这件事是绝对机密,他没有告诉项巍,自然也就不能惠及同样也去考公主府属官的楚国细作。顿了顿,他目光坚定地说,“现在没办法,只有动用那根进入了内宅的钉子。”
项巍目光微闪,犹豫道:“竹猗啊,能进公主府的内宅着实不容易。有本事不够,还得有运气。父王的指示,不要随意动用那人。外院也有咱们的两个人,不能帮你的忙吗?”
“玉松公主诸事繁多,一天有大半天在府外忙碌。她回府之后要么去演武场、兵营,要么就直接回内宅。”高竹猗冷静道,“我并不是想让那根钉子牺牲,只是想通过他,知道玉松公主出府之后的安排而已。”
这话说的轻巧,真正要办成此事不知有多困难。项巍通过安插在玉松公主府的细作慢慢知道,不要看众多属官可以随意进出公主府,实际上公主府外松内紧。而且进入外院容易,想进内宅那简直是难如登天。
何况外院也不是任人随意乱走的地方,亲军和护院有严格的巡逻制度,通过每道门扉都必须出示令牌并且登记进出原因和时辰。另外,公主府供奉堂的武林高手也不知猫在哪个角落,时刻警惕着每一个出现在附近的人。
那名能够进入内宅的楚国细作活动范围和接触的人都相当有限,根本不能靠近玉松公主日常起居和休憩的地方。若想打探出玉松公主的行踪,那简直就是一件天大的难事,还不如让此人去搞破坏。
可是瞧瞧高竹猗含着隐怒和忧愤的复杂表情,项巍的心一下便软了。被玉松公主当成女子取乐,身为君氏子和星象士,这肯定是高竹猗无法忍受的屈辱。他迫切想改变日日遭受别人异样目光的现状,这种心情可以理解。
好吧。项巍叹了口气,低声说:“竹猗,不要急,慢慢来。周国现在政局不稳,有的是咱们行事的好机会!”
可我娘不能再等了!高竹猗吞下这句话,脑海里又出现那张纸条上殷红如血的字。神秘老者特意用朱砂写字来提醒他,不就是隐晦地告诉他,母亲性命危在旦夕么。若他还没有在玉松公主府有所建树,怎么换来老者对母亲的援手?
高竹猗不知道他现在才做这些事,还能不能救得了母亲。但他别无选择,他唯有尽力一试。若不是为了让母亲和自己拥有真正立足于世的可能,他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周国?母亲如果不在了,他做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事情已议定,高竹猗便在第二天去公主府上差时在约定的隐密地方留下暗号,那两名在外院的细作会帮他将消息送进内宅。
真是上天垂怜高竹猗的拳拳爱母之心,转过天来,他便接到消息。玉松公主会出席武林小会,此后她将轻车简从去往太临大运河东港,应该是想亲眼看看红鲤跳龙门。
第六十四章 手段高明(国庆节加更)
高,实在是高!武令媺从来都不曾轻视此位面人们的智慧,但是兰真公主用这种狂轰滥炸的祥瑞大爆发手法来证明自己的手段,她着实没想到。痛恨兰真公主不依不饶的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嫡姐的手段高明。
武令媺无计可施,根本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应对。那些祥瑞奇事多有人亲眼目睹,尤其是太临大运河的万鲤朝天跳龙门奇景,起码有上千个正好在码头的人看见了。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去搞鬼?所以人们都相信这是天降吉兆。
若只有这一桩事那也就罢了,武令媺相信总有原因可以解释那些鲤鱼为什么会发疯一样跳堤坝。但是后来接二连三又出现好几桩祥瑞事件,简直就是一种无声的示威与炫耀。
武令媺只好去想,这些事儿恐怕都是兰真公主的手笔。而且兰真公主早有预谋,否则在她与皇帝陛下说了那些话之后,只过去短短几天,被提防之下根本无法办成这些事儿。
真的好手段!兰真公主根本不去直接揭露武赟嗣出世时的吉兆可能是人为,她制造了一系列的祥瑞事件来做旁证。而且这么干,比直接揭露效果更佳。皇帝陛下必将疑神疑鬼,到底武赟嗣的吉兆加身是真是假?!却又得不到确切答案,恐怕陛下他也不想得到确切答案。
武令媺真不明白兰真公主到底想干什么。插手皇位之争,用祥瑞之事来影响皇帝陛下的最终判断?可是即便由此证明了武赟嗣出生带吉兆是人为是假的,皇帝陛下因此对泰王产生恼怒之心。瑞王这个兰真公主的合谋者在皇帝陛下心里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吖!
反倒是禄郡王在此事里占了上风,武令媺暗想。莫非兰真公主支持禄郡王上位?可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禄郡王实在不是处理政事的能手。由他来掌控偌大的大周帝国。只怕民生经济会一团糟。
就算痛恨皇帝陛下将她嫁进了郑家,兰真公主也不至于拿国家的前程开玩笑吧?大周倒霉了,她这位大周公主难道还能过上好日子?
属下们不断向武令媺禀报祥瑞出现后,大周子民的反应。她听了只是叹气。若她去告诉大家所谓祥瑞其实只是某种自然现象,当然也有可能是人为——譬如所谓鱼腹藏书、陨石刻字之类——那岂非遂了兰真公主的真正目的?
可是如果她也与别人一样上表去恭贺皇帝陛下,说天降祥瑞不绝乃是上天对大周宠爱有加的证明,那简直就是去刺皇帝陛下的心!
她家父皇陛下只会比她更清楚事实真相如何。此时多年祈望一朝被打破,失望愤怒甚至被欺骗的感觉必定让向来自信自负自傲的皇帝陛下痛苦不已罢。
武令媺真的为难。朝堂之上,众皇子众宗室众大臣纷纷上表。就连不明内情的小十二也写了恭贺文书送来,就只有她什么也没做。她坐在高高的龙座之上,父皇的痛苦她仿佛感同身受。瞧着文官里的郑家人,她很想把他们撕成碎片。
不是没想过将兰真公主对皇帝陛下所说的话告之于泰王,但武令媺相信,兰真公主既然敢说,她就不怕消息外露。哪怕与她当面对质,她也必定矢口否认。而且不管当年的祥瑞吉兆是不是泰王指使人有意为之,他都不可能承认。
往深处一想。难道……当年武赟嗣出生之日,金锦湖里金鳞朝天之事就是泰王伙同兰真公主弄出来的?不是没有可能!武令媺盘算到这里,不禁打冷颤。若果真如此,泰王这个笑面虎绝对是心机最深沉的皇子!
武令媺这两天去看望皇帝陛下。徐皇后悄悄告诉她,皇帝陛下能睡着的时间更短了,精神头一日比一日差劲。内廷司已经在着手准备寿材寿衣之类的东西。全当是冲喜。
那边朝臣们还在大唱赞歌,雪片般的贺表上滔滔不绝地说这么多祥瑞出现。皇帝陛下的身体一定会好转。武令媺这几天那个糟心啊,简直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就这么到了七月二十日。武林小会正式开始比赛的一天。武令媺便想着去瞧瞧那些活蹦乱跳的练武小朋友们,舒散舒散心情,顺便也给高竹猗提供机会。天知道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小高再不采取行动,她就果断抓人上刑逼供。
武林小会采取的是擂台赛积分制,打赢积三分,平手两分,输了也有一分。每个人最多连战三场,第二场和第三场的积分都翻倍。这么做是考虑到孩子们的自尊心,若是拿着零蛋回去,不定怎么哭鼻子呢。
赛委会限定了各个擂台参与者的比赛年纪,尽量保证公平。不过练武这种事儿毫无规律可言,也许七八岁的小童能将几十岁的大人打得满地找牙。
武令媺身边现成就有这么一位,轮回剑唐锦堂也在可以参加武林小会的二十五岁以下武者之列。但他若是上了台,那简直就是灾难,绝对会被人认为是来砸场子的。
武林小会擂台赛在太宁城举行,所以由城卫戍备军负责维持秩序,宗正局与兵部的官员到场。武令媺带着随从旁观了几场比赛,瞧着孩子们英气勃勃舒展拳脚,心情变好点儿。
看了会儿热闹,在城中绕了几个弯子,让大宫女假扮她回府,武令媺自己则换了一身男装,只带了一名蛇卫和新近正式加入供奉堂的唐锦堂前往太临大运河的东港。皇帝陛下让吴老提督悄悄送信给她,让她去东港瞧瞧究竟。
成千上万的红鲤在这么些天里只有很少一部分跳过了堤坝,余下的鱼儿不知吃了什么药,一根筋地就是不放弃。如今红鲤跳龙门已经成了来到太宁城的人们必赏奇景之一,就为了每天都有大堆大堆百姓围观,龙骧军抽调了许多人手驻防,武宗厚不得不离开。
别看站在清凉山就能眺望到太临大运河的千帆竞渡,所谓望山跑死马,从京城到东港快马加鞭也要一天。武令媺由此很想念前世的交通工具们,骑这么久的马很辛苦有木有。
高竹猗头一天突然向上级请假,说是楚国质子项巍已经和礼部请示过了,要去东港看红鱼。他此时还是质子的书童,只能随侍在侧。他这么一个七品小官的事儿,不会有人特意传到武令媺耳里。只是她自己关注着。
是个聪明人哪。与其到时候制造偶遇落了刻意,不如光明正大说出来。武令媺倒是很期待高竹猗接下来的做为。
蛇卫擅长刺杀事,行踪不显于人前。唐锦堂行走江湖经验丰富,但是也看不出那名蛇卫究竟潜藏于何处。不过他清楚,公主殿下只带他却留下醉狐在府里帮着亲军统领操练娃娃兵,不无防范之意。而且,公主府那位从来没人见过的绝顶高手,恐怕就跟在身后不远的地方。
街面上人太多,武令媺策马徐行,扭头对落在自己身后半个马头位置的唐锦堂说:“小唐,你不要太紧张,太宁城的治安不错。”
唐锦堂一愣,此时只有他在公主殿下身旁,他当然紧张她的安危。据他所知,自家殿下在朝中可是有政敌的。他心里忽然生起骄傲情绪,殿下不愧是云稚姨的女儿,随随便便一眼便看出自己的情绪,要知道他可是江湖闻名的死人脸。
不过唐锦堂握住剑鞘的手却没有放松,低声问:“您……就这么放心在下?”方才内卫统领瞪着他的目光简直要吃人,对着公主殿下差点把头磕破了,根本不敢让他陪同。
要不是发现你这颗星出现在了星界,我才不会冒冒然带你出来。武令媺暗想,同时她又百思不得其解。她与轮回剑素不相识,怎么他只在公主府住了一晚上,再见面时她就能看见属于他的七剑紫星出现在自己的星界里?难道她终于玛丽苏人见人爱了一把?但是醉狐风铮为什么不一样?
心里存着疑虑,武令媺便要找到原因。星界虽然有点神经质,但于鉴别忠诚方面还是靠谱的。她干脆就带了唐锦堂出来,此时他发问,她便笑着说:“醉狐与你是莫逆之交,是你唯一的朋友,我留他在府里,你会顾忌。”
唐锦堂有点意外,飞快地看了看武令媺,又继续集中精神运内力于眼中耳中警戒。武令媺又道:“你以为我会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都是冠冕堂皇的废话。我就是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的小女子,当然不会胡乱相信人。但你武功超群,我也不能光养着你,你却不出力。所以只好用人质。”
“您很坦诚。”唐锦堂微微一笑,向来神情淡漠的脸孔便有如春光融化了雪水,露出绝好风景。他原本过于刚直浓黑的剑眉忽然变得让人觉得柔和,冷清的眼中注入了暖人的神彩。红润饱满的唇原本就是他五官最出色的地方,此时他嘴角微翘,唇形愈发清晰优美。
武令媺不禁在心里赞叹,有些人,笑与不笑那简直就是两个人。也不用拔剑了,遇着女性对手,他只用笑容就能杀死杀伤一大片。她笑吟吟地打趣:“小唐,没事不妨多笑笑。你笑起来没了杀气,别人更不会防范你。我这个人很好侍候,如果你能多笑笑,我就更高兴了。”
唐锦堂知道自己的笑容比自己的七把剑还要有杀伤力,所以他不爱笑。但是此时他的公主殿下这样说,他怎么能拒绝?“能让您高兴,是在下的荣幸。”他的笑容便愈发明丽。
第六十五章 思想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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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穿大周大半个东部与东南部诸郡县的太临大运河已有一百八十六岁高龄,它并非在大周手中修建。史家有言,当年君临整个天下的大商帝国灭亡,固然有昏君无道、奸佞专权的缘故,耗尽国力去浚通太临大运河也是重要原因。
虽说末代商哀帝修通大运河是便于自己巡幸天下,但是大运河在之后的一百多年里毫无疑问发挥了远胜于此的大作用。正因为离太临大运河如此之近,除去当仁不让的政治中心,太宁城还是大周帝国的经济中心、商贸重城。
武令媺微服出行,扮作尚未及冠的小少年,与唐锦堂两个人好像两兄弟。此时站在离太宁城最近的大运河东港,吹着微腥的河风,她浮想连翩。
史学家不管怎么贬低商哀帝,到底还是承认他做了一件惠及后代的好事。太临大运河不知养活了多少人,也迅速让大周在立国以后发展了经济,增强了国力,成长为当世大国。
武令媺重生之后,经常观看史书以熟悉此位面,对这位离自己最近的末代皇帝的生平倒也算了解。她站在公允的立场上看待此人。觉得后来诸国为了证明自己的造反有理,官方史学家将商帝国的灭亡原因一味归于商哀帝身上。实在有失偏颇,而且形容此人的所作所为也有点儿夸张。
因为民间野史所书与正史不尽相同。史学家们很会玩文字游戏。譬如民间野史说商哀帝生性风流,微服于民间时经常留情,还发生过私生子进京认父的戏码。正史就评价哀帝荒、淫无道,十岁时就敢迷、奸皇父的宫嫔,还打他亲妹妹的主意,至于抢大臣之妻的事儿更不知发生过多少起。
又譬如正史对太临大运河修建成功之后对东部和东南部地区经济发展的重要性一字不提,一味下死力痛骂商哀帝乘坐巨大龙船沿大运河南下巡幸的奢糜。野史便要公正许多,有不少话本小说写出了依靠大运河生存的百姓生活如何发生改变。
武令媺看待史书从来都是信一半,她知道后世统治者为了巩固新王朝的统治。会指使史家对前朝之事任意编排、纂改,甚至子虚乌有的事儿都能硬生生假造出来。
恐怕商哀帝见诸于史书中的斑斑劣迹,连一半都不能相信。武令媺和唐锦堂沿着河堤缓行,为了消除与这位大剑客之间的陌生感,她便提起话头与他谈论大运河的事儿。
提起大运河,自然避免不了说到商帝国。出乎武令媺意料,唐锦堂文武全才,见解精辟。表看他寡淡着一张死人脸,其实腹中大有锦绣。他对商哀帝的看法与武令媺的看法有很大一部分的相似之处。
这点让武令媺颇为惊喜。能找到一个谈得来的知己,对她来说实在太难了。她的思考方式与此世的土著有不小的差距,许多在本地人看来理所应当的事儿,她都觉得不能苟同。
武令媺发现。她与唐锦堂在思想上的契合度,远远超过她与其余人的。她不需要迁就唐锦堂的想法,也不需要让唐锦堂迁就她的观点。
在这一点上。哪怕是性格深为她所喜欢的颜无悔也做不到。颜无悔能理解她的某些行事和想法,却不意味着他也去会做。但她相信。唐锦堂不仅理解,而且他自己在面临同样的境地时。所思所想与她差不多。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不时因同样的见解而会心一笑。武令媺却不知,唐锦堂对此也相当意外。因他的身世,他对绵延了六百多年的商帝国有相当详细深入的了解,所以他看待哀帝的眼光不同于旁人。
但是玉松公主受到的是大周帝国的皇家教育,她的先生们不可能会告诉她,哀帝的好大喜功并非如史书所说出自他本心;哀帝所处时局异常艰难,而非史书所言繁花盛景。
哀帝继位时商帝国国内门阀世家争权已经发展到了极致,在皇权旁落的情势下,哀帝唯有一次又一次发动对外扩张战争,用战争引起的变化来逐步蚕食门阀世家的权力,以夺回皇权。甚至太临大运河的修建,也是他出于军事的考虑。
哀帝的用意,那些门阀世家洞若观火。如今的大周皇族武氏、楚国皇族项氏,都是商帝国时期传承数百年的大门阀,其余小国则是小世家。看如今的天下势力状况,就知道最后这些门阀世家做了什么。
身为既得利益者,为巩固自己的统治,周楚二国对商国的贬损向来不遗余力。尤其是商哀帝,两国的正史上那简直就没有一句好话。这种事儿很正常,商帝国立国之初也干过。
唐锦堂暗想,玉松公主受到的皇家教育本来应该决定了她对商帝国的看法绝不会偏离贬损的那一面。但是从她方才的话来看,她对史书所载内容却有着相当清醒客观的认识。这份冷静和公允,实在让他惊喜。
对于唐锦堂毫不掩饰的他对史书不公记载的不屑,武令媺表现得非常宽容。倘若是其余皇族在场,恐怕十个唐锦堂都被关起来了。
“在下这样说,您一点也不生气?”唐锦堂身高腿长,他必须将自己的步伐放缓再放缓,才能适应武令媺的步调。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能欺瞒民众一时,却欺瞒不了一世。现在有你这样想法的人绝对不在少数。尤其是如今商国已经灭亡一百多年,有许多事都渐渐浮上水面,再也无法强压下去。”武令媺笑笑说,“我才没有那么专制,在我面前,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搞言论获罪那一套。”
她笑眯眯地抬头瞧着唐锦堂,也不旁敲侧击试探,直截了当地问:“我很好奇,你的武功这么高强,但是很显然,你的学问也相当精深。小唐,你的出身很不简单吧?”
她的眼睛简直与云稚阿姨的一模一样!恍惚中,眼前的少女与唐锦堂记忆中的女子两相重叠。他与风叔叔不一样,云稚阿姨就是他的半个母亲,哪怕他那时年纪还小,他对她的记忆都是深刻且清晰的。
玉松公主的容貌确实与云稚阿姨不大相像,但唯有这双眼睛,两个人如出一辙。唐锦堂心中既酸楚又喜悦,明知道此时不该流露出别样情绪,但还是难以控制沸腾的情感。
“在下身世颇为离奇,”唐锦堂低声道,“只是现在还不便相告。但请殿下放心,除去殿下的亲人,若说世上还有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殿下的,这个人肯定是我。”
武令媺便惊讶了,唐锦堂突然对她忠诚不二,她通过星界已经知道。但是原因,她却半点不清楚。此时唐锦堂看着她的目光温柔且坚定,他的表情告诉她,他不仅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他的故事与她还有莫大的关联。
“你以前就认识我?”武令媺心里一跳,颇为警惕。毕竟她重生时,原主已经有五岁了。原主的记忆又不完全,虽然说从种种情况来看,原主只认识潮生公公一个人,但保不齐在潮生公公也不知道的情况,原主还认识别人。难道唐锦堂与年幼的原主是旧相识?
唐锦堂内力深厚,感知也敏锐,立刻发现武令媺的戒备。他微微一笑说:“在下与殿下是初识,但是在下的长辈与殿下的母亲大人却是认识的。”
武令媺觉得唐锦堂没有撒谎,可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定要让鹰卫把唐锦堂和风铮的底细调查清楚才行哪!她按下疑惑,没有再追问下去。看唐锦堂的神色,再问下去,他恐怕也不会再说。
二人昨天在路过的县城住了一晚,今日清早打马直奔东港码头。此时正是上午,有不少船离港,码头附近泊船区也停泊着不少船。红鲤跳龙门的地方还在一里开外,二人也不急,问清道路后慢慢往前走。
武令媺手搭凉篷向远处眺望,摇头道:“这些船真小,也就只能在运河里跑一跑。不过大周的水师听说还不错。”
唐锦堂走在武令媺一步之后,有意识地在她身边隔离出一个小小的保护圈。他根本不用出声,只需内力稍微外放,便能巧妙地将来往路人带离。
“在下游历至南越国时,这才知道何为千料大船。”他淡淡道,“殿下,南越立国之君乃商国海商世家出身,收藏有许多商国船艇制造图纸。所以南越虽小,但水师是天下第一!在下还在南越看见过来自东海岛屿的海外来客,他们的海船并不输于南越。”
武令媺前世对历史没有什么研究,所以真心不清楚她所处的位面相当于前世什么历史时期。但是唐锦堂所说给她敲醒了警钟,莫非在这儿也存在那个天杀的恶邻?
紧迫感油然而生,武令媺对朝堂上那些闹心事儿越发感到烦闷。这些家伙就只知道在国内争来夺去,怎么不带兵领将去开拓海外?咱们的精力都用在了内斗上,却不知别人正在闷头大发展。
第六十六章 算你狠
观赏红鲤跳龙门的堤坝上已经到了不少人,四散站着指指点点。武令媺阴沉着脸瞧着那幕情景,没有半分惊喜赞叹之意。唐锦堂也表现得十分平静,只是专注于武令媺的安全。
正是夏季最热的时候,才是上午,骄阳便似乎要蒸发干净大运河的水。阳光如碎金洒遍河面,那些红鲤便朝着骄阳的方向一次又一次跃起,试图跳过堤坝。
这段河中堤坝并不是防洪所用,在坝上修建有镇东军水师的河道衙门。每一艘往来的商船都必须缴纳现银,或者出示缴纳了整月或者整年通行费的证件,才能通过。这笔银钱用于保障大运河河道的通畅,也用于支付在大运河上维持秩序的水师的日常周转费用。
所以这道堤坝修筑得并不算高,若是拣着了较低的那几处,红鲤们使使劲儿也就跳过去了。第一个发现如此奇景的人,不出武令媺的意外,正是水师衙门的官员。
武令媺可没有忘记,瑞王之所以还要在皇帝陛下身体欠安时给他那个“手握乾坤”的平妃所诞之子办满月酒,就是因为瑞王平妃的父亲是镇东军水师的大将。
红鲤跳龙门与瑞王有没有关系,武令媺觉得答案显而易见。否则,现在又不是春季鱼儿产卵的时候,这些红鲤怎么会成群结队往上游跑?并且,红鲤是那种会迁徙的鱼儿吗?
水师河道衙门很是体恤民情,除了收费的地方禁止百姓聚集以外,特意开辟出了红鲤跳龙门的几处最佳观赏区域。这个举措。在前两天上朝的时候,还被大臣专门提出来表扬了一番。
武令媺与唐锦堂随着人流前往鱼儿群聚数量最多的观赏地点。那里是整段堤坝最高之处。唐锦堂观察公主殿下的神色,发现她对于和百姓们挤挤挨挨在一处没有半分厌恶恼怒之色。如此亲民的皇室成员。在这个天下绝对是另类。
鱼儿们似乎不知疲倦,时时都有鱼儿跃出水面奋力向堤坝另一边跳去。但这些鱼儿也足够愚蠢,怎么就不知道换个地方再试试呢。
对此,武令媺兴趣缺缺,有气无力地摇着手里的机巧扇。只是看了一小会儿,她就离开了围聚的人群,找了个可以观察河道衙门动静的地方远远地瞧着。
唐锦堂偶尔会凝注目力在河水中,他忽然眉微皱,轻声道:“殿下。这些鱼恐怕有古怪。”
咦,这家伙难道知道什么?武令媺立时精神一振,刷地收拢扇子,迫不及待地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唐锦堂想了想,犹豫道:“那似乎不是红鲤,而是海里的某种海鱼。在下游历东海沿岸诸国时吃过不少海中美味,印像里似乎曾经见过这种形貌与红鲤极为相似的海鱼。”
武令媺左右观瞧,到处都是人。而红鲤跳龙门的地方都被隔离开,不让观赏的人群干扰了那些鱼儿。“想办法抓几条鱼看看。”她断然道。“实在不行,我就亮明身份。”
可是这样无异于打草惊蛇。她之所以换装微服出行,还让大宫女扮成她混淆视线,不就打着暗中调查的主意?从本心来说。她并不愿意明着来。
“在下倒是有办法抓鱼,只是在下不能让殿下独自一人。”唐锦堂虽然不知道武令媺来看红鲤出于什么目的,但察颜观色。他觉得自家殿下并不喜欢这幕所谓的祥瑞奇景。
“我的安全,你尽管放心。”武令媺笑道。“除了你和那名蛇卫,还有人跟着我呢。你尽管办差去。若能在此事上建功,我必有重奖。”
唐锦堂还是犹豫,只是公主殿下眼神不容拒绝,他也只好听从命令。本来武令媺就打算在某个时候支开唐锦堂,以方便高竹猗行事,现在倒是一举两得。“最好别让人认出你来,蒙个脸什么的吧。”她还如此建议。
唐锦堂貌似谦虚地说:“在下对轻功略懂一二,殿下放心就是。”他从袖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式的精巧手弩递给武令媺,“您的扇子虽是机巧之物,但是比起这把手弩,机巧扇的速度还是慢了些。手弩送给您防身用,请您务必收下。”
公主府的供奉,除了俸银以外,其练武所需的各种丹药也都由公主府提供。武令媺也交待太平工坊尽快建成自有的武器工坊,专门打造能让供奉们认可的精品武器。
唐锦堂如今还没领到俸银和丹药武器,却拿出自己的防身利器送给武令媺。他的好意,武令媺没有拒绝,笑着收下了。咦,如果她没看错,手弩的大部份竟然是巫木打造的!?
“这是商国遗物。”唐锦堂语气平静,仿佛说的不是一百多年前的古董,“挺好用的,希望您能喜欢。”
这娃绝对的不差钱哪。据武令媺所知,大周军中许多轻弩和手弩都是仿造商国军弩改进的。这么一柄折叠起来只有女子巴掌般大小的精巧手弩,很适合女人和孩子使用。
巫木主料的特性决定了手弩的保存时效,所以哪怕过去了一百多年,它的表面仍然油亮如新。而巫木的珍贵又决定了稀缺行情,这么一柄外表并不如何起眼的手弩,放到拍卖行去,起码要拍出上万两银子的高价。
这家伙还真是大方,武令媺开给唐锦堂的供奉年薪也就是一万两。她颇有些无语,笑着说:“咱们谈得如此投契,私底下只以朋友相处便是。所以你这份礼实在重了些,我可不好就这么收下。”
“那……”唐锦堂眸光微闪,笑容越发勾人,低声说,“您若不介意,给在下写一幅中堂,如何?”
他倒是会提要求。武令媺毕竟是个女孩儿,问她要回礼,女工刺绣什么的提都不能提。也不能要簪花小字,写些伤风悲秋的诗篇啊词赋啊什么的。倒是只能挂在住房正厅的中堂大字可以求一幅来,别人也只会羡慕他得主上看重。
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儿,很有眼力。武令媺高高兴兴答应,将手弩按照唐锦堂所说系紧在手腕上,这才目送他离开。人家身形晃动,眨眨眼便没入人群中,这也叫对轻功略懂?!
呼!话说,若将暗处的保镖无视,此时是重生以来,武令媺身边第一次没跟着人。她抬头看着在河岸上空翩翩飞翔的水鸟,很是孩子气地挥动手臂也做了两下飞翔的动作。自由啊可贵的自由,她必须拥有保护自由的强大实力才行哪!
高竹猗看见的就是变身为小少年的玉松公主傻笑着对着天空划拉胳膊的情景,他不禁愣住。那还是在鸿博书院里气势汹汹仿佛要吃人的彪悍公主吗?此时她脸上纯真澄澈的笑容,与那天赐予他红霞锦长袍时她眼里富含深意的讥诮笑意也截然不同。
哼,魔女果然是一人千面。高竹猗目光冷厉,向远处某个人递过去眼色。那人隐藏在一艘船的阴影里,接到讯号后,他将一颗药丸塞进了身边一匹马嘴里。
片刻,一声凄厉长嘶,那匹马疯了也似狂奔出来,直奔高竹猗所在的地方。马匹左冲右突,有不少人被它撞翻甚至踩踏。瞟见玉松公主愕然望过来,附近数名武者长啸出声,高竹猗唯恐被人搅局,赶紧闪身快步冲出去,抢先用自己清瘦的身躯迎向了那匹雄骏大马。
武令媺离马发疯的地方有点远,没有看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可架不住她身边还跟着吴老提督,老人家以传言入密之法将那边的事情告诉了她。
高竹猗,算你狠!武令媺还以为会迎来狗血的“英雄救美”戏码,没想到小高同学竟然玩了这么一手。他明明清楚她就在这里,却根本不与她直接照面,而是用大周百姓的血肉之躯来铺陈他搏取她信任的道路。
若不能为自己所用,这个人就留不得!武令媺攥紧了握住机巧扇的手掌。微风忽起,她扭头一看,唐锦堂回来了。他全身上下一如方才干净清爽,左手却拎着湿淋淋的布袋,袋中有活物在挣扎。
“动作好快,你怎么办到的?”武令媺疾步往疯马闹事的地方走,一边问唐锦堂。
唐锦堂轻描淡写地回答:“一道剑气便足够了。”他个子高,目力又上佳,还离得很远就看清楚了那边的情景,主动告诉武令媺,“有人抱住了疯马,结果被马压住了。”
嚯!果然,对自己狠的人,对别人才更加狠。武令媺可以断定,那个被马压住的人就是高竹猗。她的脚步不禁加快,有唐锦堂这个人形开道器在,她很容易就挤进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堆里,占据了一个好位置观察。
那匹马已经毙命,身上插着好几把武器。这段时间太宁城正在举行武林小会,多有武者出没于太宁城周边郡县。有几个人正在搬动马身,于是露出那个昏迷中还死死抱着马腿不放的人。
当真是高竹猗。他满身的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从马匹身上流下来的。楚国质子项巍几人已经挤到了内圈,正大呼小叫地扑过去。
第六十七章 飙戏
东港码头从来就人多,如今增了红鲤跳龙门的观赏项目,又是大周“两、会”举办期间,走水路来太宁的百姓乌泱泱的。不过就算是走水路,也多有人带着骡马等陆路代步工具。
人来人往的,时常有畜力被惊着了,马嘶驴叫声此起彼伏。但是像刚才那匹疯马见人就撞就踢就咬的情况还是少见,码头上维持秩序的水师官兵也有点措手不及,这才便宜了高竹猗上演了这幕救人拦马的好戏。
在项巍扯着喉咙的夸张呼唤声里,高竹猗终于费力地睁开眼睛,语气低弱地问:“那个孩子没受伤吧?”他看起来模样凄惨,却还关心自己要救的人。不少围观群众因此被感动,争着回答“没有”。
有位热心的武者取出自己携带的疗伤药喂给高竹猗吃下,但是他打算用内功替高竹猗察看伤势的要求却被项巍拒绝。他们自己抬着人飞快地走了。
武令媺一直站在人群当中,默默地旁观这场大戏。幸好没有死人,可听见几位受伤百姓痛苦呻吟,她心里还是不好受。今日之事,虽说高竹猗手段毒辣,但她也不能完全推卸责任。她不禁反思,在对待星界的态度上,她是不是谨慎过头了?
可她不得不谨慎,因为用星界杀人,她已经连累得皇帝陛下旧伤复发。如果再乱来,星界神经质一发作,难说又会发生什么破事儿。星界中那么多大小星辰与她的紫星气运相连,可都是人命哪!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思,武令媺招呼唐锦堂。二人悄悄跟在楚国质子那行人后面。高竹猗作了这场戏,她当然也要有所表示。否则岂不白白让百姓流血?她暗暗发誓,若不把高竹猗脑子里的星象秘学榨个一干二净。她就不是黑面灭绝!
且不说东港是规模不小的县城,商贸发达,就连码头附近也多有客栈酒楼杂货铺子货仓马车行。楚国那一行人实在显眼,大呼小叫着抬了高竹猗直奔某个门脸颇宽大的客栈,一声紧接一声地嚷嚷着快点请大夫。
他们好似唯恐别人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儿,见人就大说特说。远远跟着的武令媺腹诽不绝,心说话给你们一个高音喇叭满世界宣传要不要?满口咧咧伤者是玉松公主府的人,老娘已经来了,闭上你们的臭嘴!
“殿下。那名伤者当真是府里的属官?”唐锦堂加入公主府时间还短,又被霍去疾和金生水硬拉着好生磨了几日亲军与内卫的傲气,还不能把属官们认全。醉狐风铮就不同,那位恐怕已经把府邸外院的人大多都记住了。
“不就是那名考进来的楚国人。”武令媺抬脚往客栈走,冷笑着低声说,“他们这是演戏呢,那匹疯马只怕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唐锦堂暗自揣测片刻,再打量自家殿下的脸色,估摸着楚国人的戏码既然已在殿下掌握之中。那自己暂时看戏就行了。武令媺看了唐锦堂一眼,会心而笑,咐咐道:“等会儿你去问问掌柜他们住哪间房。”
二人进了客栈,唐锦堂依言上前找掌柜的打听。掌柜的很痛快地告诉他。刚刚在码头拦马救人的俊俏哥儿住的房间号。武令媺趁机打量这间客栈,饶有兴趣地听着客人们的议论。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儿确实是给公主府扬了美名。
唐锦堂大方地打赏了掌柜。掌柜也会做人,指了一名小二领着两个人去了后院。等到了地方。小二接赏走人,唐锦堂去敲门。
隔着门板子都能听见房里的大呼小叫。好像高竹猗就快死了也似。武令媺便在心里点评,这帮子人显然不够专业,这戏呀演得太用劲儿了。即便她事先不知道里头有猫腻,恐怕也会起疑心。想和咱飙戏,哼,飙不死你们!
门吱呀一声便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疑惑地看着唐锦堂:“是你敲门?有事儿?”
武令媺被身材高大的唐锦堂挡在身后,听得问话便怡怡然转出来,淡淡然问:“高掌乐伤得重不重?”见这人又惊又喜张嘴就要喊,她摇着扇子追了一句,“孤来得隐密,不得宣扬。”
这名楚国质子府的随从便赶紧捂住嘴巴,忙不迭让开路。武令媺往前走,听得此人压低了声音在说:“玉松公主殿下来看高侍书了,不得宣扬。”里头便是一阵兵荒马乱。
武令媺抬脚跨过门槛进了屋,唐锦堂紧随于她身后。这间客房是客栈最贵的屋子,正厅颇大,此时好几个人正在团团乱转。东厢便是住处,那边儿也有人声,高竹猗应该被抬去了那里。
一进门,武令媺便与质子项巍碰了个眼神。她此时表情淡然,脸上看不出情绪,目光也冷淡。项巍不自禁心肝微颤,随即又打点起精神,不让人看出自己的怯意。
“殿下安好,项巍有礼。”项巍拱手为礼,其余楚国人深躬行礼不迭。虽然身为人质,但在两国未撒破脸之前他们还算是客人。即便不行大礼,周国贵人们也不好见责。
武令媺缓缓颔首,刷地合拢扇子,示意他们免礼,慢腾腾地说:“孤方才在观赏红鲤,听来往百姓说府中有位属官奋不顾身拦住疯马救下百姓。孤很是好奇,也很关心,所以过来看个究竟。既然是你们在这里,想来是高掌乐做了这么一件善事,孤很是欣慰他没有辜负孤的提拔。高掌乐的伤势如何?领孤去瞧瞧!”
把咱当成下人了?项巍在心里愤愤嘀咕,表面却要笑得花儿也似,妥妥地领着武令媺与唐锦堂前往东厢卧房。当发现跟着武令媺的唯有一个人时,他慢慢攥紧了手心。
“竹猗流了不少血,具体伤成什么样儿,还得大夫。”项巍心里打着算盘,真心想让今天的事儿再起些意外的变化。不过他觉得还是要小心为上,于是嘻笑着试探,“公主微服体察民情,怎么只带着一个人就出来了?”
武令媺冷漠地看了项巍一眼,轻描淡写道:“别人不敢保证,小唐收拾你们这些人还是易如反掌的。”
唐锦堂相当配合地盯向项巍,刚刚起了坏心思的质子便觉得自己的寒毛全部都站立起来。他吓得亡魂皆冒,这名面无表情的青年给予他的威胁不仅远远大过高竹猗发怒时给他的危险感觉,甚至还在固山王府那名大高手供奉之上。
项巍于是又在心里痛骂老天爷,玉松公主这么一个小女儿家,为什么能招揽到比天榜前十高手还要可怕的人物随侍左右?他立时提起警惕,此人姓唐,又随身带着七把剑,亲娘咧,他不会是轮回剑唐锦堂吧?!
武令媺瞧都不去瞧项巍的表情,踱步到室内。这些家伙居然还没给高竹猗收拾一下衣裳,瞧着还是血刺糊拉的。唐锦堂看得真切,拦住她,恭声道:“殿下,让在下去看吧。”
“无妨。”武令媺摇头,屋里刺鼻的血腥味甚至没能让她皱皱眉。她走到榻旁,俯视闭目不醒的高竹猗,轻声唤道,“高掌乐?你可能听见孤说话?”
她足足叫了三声,高竹猗才撑开眼睛,两眼无神地看向她。武令媺嘴角带笑,眼波温和,声音也相当轻柔:“孤听说了你的事,特意来看看你。你做得很好,孤给你记大功。”
“微臣不敢领功,只是不忍百姓受伤罢了。”高竹猗看上去极为虚弱无力,说话断断续续,还连连咳嗽。
“好了,你养着吧,别吱声儿了。”武令媺满脸欣慰和感叹,低声说,“孤放你几天假,再来当差时……你便穿官服吧。”她脸上恰到好处流露出细微的歉疚之色。
高竹猗暗暗松了口气,那件红霞锦的衣裳他真的恨不能拿剪子给绞碎了。“殿下……”他眼含热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竹猗谢殿下恩赏!殿下的赏赐,竹猗会好好保管。”
此时,聋子都能听出他的委屈与辛酸。于是武令媺很配合地流露出越发多的不安之色。在楚国众人看来,玉松公主再强横蛮霸,毕竟是女子,确切来说她还是个小女孩儿。此时高竹猗伤得这么重,她的心软简直是不可避免的。
似乎不忍再看高竹猗的惨状,武令媺眼神四下游离,很快就直勾勾地盯住床尾畅开的包袱里露出的一本小册子。真是上道啊,知道用什么东西来“勾引”她。
“星象图解?!”武令媺吃惊地抓起这本小册子,环顾楚国众人,讶然问道,“你们当中还有星象士?”她的神色立时变得警惕,目光里危险的意味渐渐变浓。
项巍急忙说:“殿下真是说笑了,您瞧瞧,我们这些人谁像星象士?星象士在楚国地位尊崇,人人以成为星象士为荣。每年星象殿都会挑选资质杰出者加以栽培,所以在安京的许多书铺都能买到这种粗浅的星象图解。竹猗勤奋好学,也想成为星象士,他才有这本册子。”
第六十八章 海阔天空(九月欠更一)
武令媺一个人紧接一个人地打量,最后看向病床上的高竹猗,久久不言。默不作声的唐锦堂忽然身形微晃,一直小心注意着他动静的项巍不由自主后退数步,吓得脸色发白。
把星象图解册子递给唐锦堂,武令媺方才的和善脸色消失得无影无踪。深深地看了高竹猗一眼,她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说:“孤看你的伤也没多重,后天便来府里见孤罢。还有,今天孤没有见到你们。若是让孤听说了什么不该传出去的言语,小唐的剑可不是吃素的!凭他的本事,便是杀了你们,也绝对无人知晓!”
又冷冰冰地扫视众人一圈,武令媺才带着唐锦堂扬长而去。过去好半天,项巍才抹了把冷汗,心有余悸地说:“轮回剑果然厉害,无形剑气名不虚传哪!”又道,“可见玉松公主对星象有兴趣不是传言,你看上去伤得这么重,她硬是能改了口风。竹猗,你后天去见她可要当心。”
慢慢从床上坐起来,高竹猗活动着手腕子只是冷笑。是人就有弱点,是人就有想得到的东西。玉松公主既然对星象学感兴趣,那他就掌握了主动!
高竹猗看上去凄惨,其实只是受了些皮外擦伤。来给他诊治的大夫连连说他好人有好报,居然连骨头也没断一根。
楚国一伙人不耐烦地送走了大夫,装模作样拿门板抬着高竹猗去雇了马车,而后打道回程。本来从东港到太宁就要花去一天时间,他们必须在途中住宿一晚。第二天才能到。所以高竹猗回府后其实只能休息半天。
路上,项巍等人还想大肆传播一番武令媺的“风流韵事”。她居然独身带着一名年轻英俊的随从秘密换装出行。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绝对的有损清誉。但是想想轮回剑那不吃素的七把剑,项巍左思右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且。高竹猗这个在某些方面顽固不化的家伙,也极力反对拿女子的名誉作文章。项巍对此无可奈何。
到了去当差的这一日,高竹猗穿上官服,坐着马车去了公主府。原本他以为,玉松公主对星象这般感兴趣,必定很快宣他前去见驾。然而直到他在礼宾局销了假都没见人来传召,他只好接了派下来的差事去干活。
这么多天过去,泛大周运动会已经进行到尾声。武林小会也结束了擂台赛,进入到了挑战赛的流程。再过去几日。月底时,“两、会”就要举行隆重的颁奖暨闭幕式了。
高竹猗听司乐上官说,公主府的亲军在开幕式上唱的歌儿很受百姓喜欢。在《太宁日报》刊登出了曲谱和歌词之后,那首歌已经传遍了京城,并且随着离京的民众向大周乃至全天下迅速传播。
现在公主府正在准备于闭幕式演唱的歌曲,公主殿下有旨,这次也必须好好唱。只是上回那首歌是亲军的军歌,娃娃兵们了然于心,拉出去就能唱。这次的歌曲却是要由公主府的歌伶来唱。也不能失了公主府的颜面,不能堕了威风。
高竹猗不明白,怎么唱首歌还扯到威风上去了。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跟着司乐官往曲苑去。他的这位上官板着脸讲完工作的事情。忽然微笑说:“竹猗,你的那件事儿咱们都知道了。谢谢你能扑出去救人。”
“大人言重了,下官虽然是楚国人。但人命关天,下官绝不会见死不救。”高竹猗又恭维道。“如果大人有幸去楚国游历,见了楚国百姓遇难。也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那是自然!”这名司乐官一挑眉说,“两国纷争是一回事,无辜百姓又是另外一回事。本官分得很清楚。”
高竹猗便连连点头称是。他看得出来,今日来往遇见的同僚对他的态度似乎发生了一点点微妙的变化。他们虽然还是对他视若无睹,但起码不会再恶意地议论他打压他。
而他的这位司乐上官,更是肯和颜悦色地与他说话,不像过去这些天,哪怕对他交待差事也是沉着一张脸。高竹猗不禁有些得意,他的计谋显然一石二鸟,既取悦了玉松公主,也让同僚们对他有所改观。
进了公主府歌舞班子居住和训练的曲苑,高竹猗便听见一个粗犷的男声扯着喉咙在嚷嚷什么。初初一听,他还以为里头在吵架。仔细分辨,他才发现那人竟是在高声唱歌。
司乐官臭着一张脸,既像在问高竹猗,又像是自言自语:“这样的唱法儿怎么能让公主殿下满意?!唉!”
二人绕过苑中花木,沿着青石路往歌声起处快步走去。刚刚到了唱曲班子训练的屋子外头,二人便听见有人在发脾气。他们脚步便是一滞,只因正雷霆震怒的人是玉松公主。屋外也站着数名身穿内宅统一服饰的宫人。
看来她相当重视这件事,否则不会亲自到场聆听。高竹猗听出她很是恼火,提着嗓子斥责:“悲怆是要的,但不屈不挠的奋斗意志才最重要,你这一味扯着嗓子干嚎算怎么回事?把司乐官给孤叫来!再挑几个人备选,这些都不行。”
还在屋外的司乐官赶紧对屋外这几名宫人拱拱手,不卑不亢地说:“微臣礼宾局司乐坊司乐官丁希然、掌乐官高竹猗前来拜见公主殿下,还请哪位内官代为通禀。”
最靠近门站着的内监转身进了屋,很快就再度露面,对司乐官丁希然面无表情地说:“殿下有旨,宣丁司乐和高掌乐觐见。”
从随侍宫人的表情和态度,就能揣测出几分主上的心情。并且刚才所听见的那些话也充分说明了玉松公主的不满。丁希然惴惴不安地迈过门槛,高竹猗落后一步跟随。
进了屋,高竹猗看见在场之人除了侍候玉松公主的随从和曲苑的歌舞教习以外,便是寥寥可数的几名男伶。也不知挨骂的是哪个,反正所有男伶都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顶着主上的盛怒瑟瑟发抖。
这是一间专门给歌伶使用的训练室。乐器沿着墙根一一摆放,数量多,品种也齐全,但此时只有弹奏古筝的乐师在场。而且好端端的古筝不是放在案几上,而是被乐师费劲巴拉地竖直抱在怀里。
高竹猗暗自腹诽,玉松公主再怎么人小鬼大,总还是有孩子气的时候,她这又在玩什么玄虚?!
娃娃军的军歌《我想要怒放的生命》虽然歌词浅显不怎么押韵,曲调也偏向粗野不精致,但确实易学易传唱。而从方才歌伶的演唱,高竹猗听得出,这首陌生的歌儿也与此世流传的歌曲大不相同,与亲军军歌风格类似。
这种歌曲就得找些如亲军那般孔武有力的大汉击缶高唱,此时在场的这些男伶一个个比他还清瘦,看着就不像能唱这种歌的人。想到这里,打算趁热打铁加深玉松公主对自己印象的高竹猗十分大胆地上前一步,向高踞主位而坐的武令媺深施一礼,侃侃而谈,将自己的想法说明。
武令媺摸着下巴,认真且安静地聆听高竹猗的意见。她的神色如此专注,一时间竟让高竹猗产生了某种错觉,似乎她眼里只有自己。他飞快地将话说完,行礼而后退下。
“将歌词和曲谱给高掌乐看看。”武令媺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高竹猗的嗓音颇有磁性,她觉着也许可以让他来试试这首信乐团的《海阔天空》。此念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而且她回想歌词,那简直就是给苦命的公子斐小高同学打造的嘛。
高竹猗没想到自己的一席话竟然惹祸上身,他莫名其妙地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这叠纸张,低头细看。不知不觉中,他的手开始发抖,心中有如惊涛骇浪一般。
“你留下来试试这首歌。”武令媺长声而起,根本不容许高竹猗表示反对,“若是唱得好了,孤便将你这几次立的功算在一起重重奖赏。高掌乐,此事关乎孤的颜面,你必须全力以赴,明白吗?”
“公主殿下容禀,世子殿下不会答应微臣献歌于大庭广众之下的!”高竹猗赶紧躬身行礼,急切道,“而且微臣并不擅长曲乐之道,只怕会误了殿下的大事!”
“演出时,你只要戴上一幅面具,便无人知你是谁。”武令媺皱起眉,不悦地说,“高掌乐,你既然不擅长曲乐之道,当日为何还要入府为掌乐官?你怎么不尽早请辞,孤也好选拔能者充任职位。”
屋子里所有人,包括乐师和歌伶在内,都立刻目光灼灼盯着高竹猗。他不禁叫苦不迭,若是就此承认自己当真不擅长曲乐之道,恐怕玉松公主马上就要怀疑他的所有作为。
小样儿,老实干活儿才有糖吃!武令媺脸色忽改,笑吟吟地说:“你就不要推脱了,孤相信你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你的音色颇为清亮悦耳,不妨试试吧。”
高竹猗恨得牙根痒痒,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垂首再度看向纸上写着的歌词,他的心口渐渐发疼。不说别的,这首名为《海阔天空》的歌曲,当真是狠狠击中了他的心。这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在诉说他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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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迷死人不偿命
学会一首歌很快,但要唱得好却难。高竹猗把嗓子都喊哑了,才勉强得到武令媺的认同。此时已经到了午膳时分,倒是托了唱歌的福,他得已留下来被赐宴。
当然,指望公主殿下单独赐宴给他这是不可能的。虽然说这次赐宴不像上回所有属官都到了场,但也是浅蓝浅绯毕集。高竹猗这个浅绿官袍又令人瞩目了一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武令媺给大家敬了一回酒便先行离席。高竹猗填饱了肚皮也没再多留,这些穿浅蓝和浅绯的高品级属官一个个对他不屑一顾,他也懒得看他们脸色。
公主府给属官们安排了歇午晌的地方,高竹猗刚走到那附近,就有一个人闪身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心中警兆顿生,他下意识便飞快后退数步与这人拉开了距离。
但立即高竹猗便后悔。面对天榜排行第八的大高手,如果他是毫无武学根基在身的普通人,不应该表现得如此警觉,反应也不能这么快。
唐锦堂沉冷如寒潭的眼里没有半分异样情绪,他靠在路边怪石盆景上,静静地看着高竹猗。高竹猗一动不敢动,他清楚无比地感到了一股尖锐得刺骨的恐怖气机紧紧锁住了他。他毫不怀疑,如果他有一星半点异动,这股气机就会化为无坚不摧的漫天剑雨结束他的性命。
“实力不差,地榜四十名左右。”好半天,唐锦堂才开口说,“殿下要见你。跟我来。”
千掩万藏,却还是躲不过去。高竹猗心里直打鼓。咬咬牙,他低声道:“并非下官有意隐瞒。只因下官是世子暗卫一事甚为隐密。”那股气机随着对方开口而消失,但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你不必对我解释,有什么话对殿下说。”唐锦堂负手徐行,将后背就这样大喇喇地亮给高竹猗。他浑不在意,缓缓道,“但是你记住,不管你到楚国来干什么,你若是做了伤害殿下的事情,我便是走遍天涯海角都会要你性命!”
“下官就任公主府属官之时。必定竭尽全力为殿下办差。但是唐先生,下官毕竟是大楚人氏。若是今后大楚与周国交恶,下官自然是要为国尽忠的。当然,那时下官也必定不再是公主府的属官。”高竹猗挺直腰杆,夷然不惧轮回剑的赫赫威名。
唐锦堂头也不回地说:“你是什么身份与我何干?我既然是公主府的供奉,自然要杀尽胆敢犯上的任何人!”
高竹猗被噎回,心知没办法和这个江湖有名的死人脸讲道理,便闭口不言。七拐八弯,足足在正午的大太阳底下走了小半个时辰。他才被带到外院靠近阳明岭的某座僻静小楼中。楼下站着内卫统领金生水。
唐锦堂示意高竹猗上去,他却和金生水一样守门。高竹猗沿着楼外阶梯爬上二楼,走过长廊,在面对波光粼粼的月牙湾遮荫凉台上看见了坐在竹椅里凭栏吹风的玉松公主。
只有她一个人!这一刻。高竹猗恶向胆边生,还真想挟制玉松公主为所欲为。但也就是想想便罢了。他相信,哪怕他将刀子架在了玉松公主的脖子上。楼下唐锦堂的无形剑气也绝对能抢在他动手之前射穿他的眉心。
有形的利器与无形的利器,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天榜高手之所以能名列天榜。都有一个最明显的特征。他们当中,练剑的修炼出了剑气。使刀的有刀芒,耍拳的有拳罡。
高竹猗身手已然不弱,却还处于地榜层次。唱歌耗嗓子,他中午喝了不少酒润喉。这一路上,唐锦堂专往没有树荫的地方走,他又被晒了个结实。此时站在这临水的小楼上,吹着清凉的风,他的脑袋不仅没清醒,反而越来越迷糊。
武令媺扭头便看见高竹猗小脸微红、醉眼迷离,好一幅等待宠爱的小受模样,不禁笑道:“你来了。”
高竹猗用力摇晃脑袋,方才好似繁花在眼前绽放。他纳闷地问自己,你这是怎么了?玉松公主这样的小魔女,你怎么会觉得她笑靥明媚,让人心动?
可怜的小高同学并不知道,他喝的那壶酒被下了料。其实他很小心,在公主府用膳都会偷偷摸摸用手指上戴着的测毒银戒试过才敢入口。但是那壶酒里加进去的东西根本就不是毒药,只是一点点让人放松心防的迷神药粉而已。
这玩意儿不仅没有毒,用得好了还是救人的良药。圣手门的名医们在圣手老爷子未失踪之前,被老人家拿着武令媺说过的“先古医术”很凄惨地荼毒了一番,被逼着硬是研制出了在给人开膛破肚之前使用的麻醉剂。武令媺建议取名为“圣手麻沸散”,这名儿很得圣手老爷子喜欢。
高竹猗不幸地成为了“圣手麻沸散”的第一个非手术试验者,而效果显然不错。武令媺瞧着他的表情,就知道药粉正在发挥作用。她便趁热打铁,神色越发和蔼,指指自己身边的竹椅说:“坐下吧。”
高竹猗的腿便不由他控制地慢慢走过去,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椅子里,还不由自主歪着头对武令媺展颜而笑。不得不说,美人就是美人,哪怕是蛇蝎美人,在他收起毒牙利爪时,他的美貌还是能让人心神动摇的。
武令媺叹了口气,很想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不过她的眼神依旧清明,仅仅只有美丽皮囊无法打动她。“你喝了不少酒,我这儿有好茶,你自己倒了喝。”她微笑说。
“多谢殿下赐茶。”高竹猗忽然觉得玉松公主也没有那么可恶,起码她还知道让自己喝口茶。他唱了一上午的歌,酒只能暂时解渴,他早就想喝茶了,这声谢倒是真心实意。
啧啧啧,人长得漂亮,这把小声音也诱人得很。武令媺在心里不住品评,看着高竹猗喝下了一杯会催发药性的花茶,她才扭脸望向月牙湾,低声道:“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从我的本心来说,我并不愿意为难你。只是普通人尚且都有种种身不由己,何况是我。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我这是在做梦吗?高竹猗喝完茶却忘了放下杯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武令媺的侧脸。
他注意到玉松公主此时的眼神满含忧郁,仿佛有无尽的哀愁。她双臂环抱着放在小楼阳台的围栏上,臻首枕于臂弯,就像他小时候坐在家中庭院里石桌旁那样半埋着头。
高竹猗记得,那年他又受了族人的欺负,他不敢告诉病中的母亲,就这样环抱着肩膀在石桌边坐了好久好久。他偷偷地流眼泪,但在进屋之前又仔细地将泪痕擦得干干净净。
第一次,高竹猗坐得离武令媺如此之近,近到可以看见她的眼睛如巫山瀑布汇成的那泓清泉一般灵净明澈。他的呼吸情不自禁放缓放慢,唯恐惊扰了这汪泉水的静谧。
武令媺知道高竹猗在看自己,无所谓,人生来不就是让人看的?反正她自认为还没有高竹猗长得好看,他要看便让他看吧。她还是抓紧时间,揪准机会问出自己对于星象学的疑惑才行。
“好吧,我知道那天赐给你红霞锦的衣裳实在太过份了。你不愿意理解,不愿意原谅都没关系。高竹猗,我想向你请教几个星象学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武令媺转过脸,盯着高竹猗,肃容说,“我也不威胁你,星象学只是我的爱好,你就算撒谎瞎掰也只不过让我走些弯路而已。”
这泓清泉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就像家乡那汪泉水一样让人心怡。高竹猗痴痴地看着武令媺的眼睛,喃喃说:“你问就是,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星象与人的气运有没有关系?”
“自然有。人的气运若尽了,离世之后,便再也观测不到属于此人的这颗星。但是天上星辰千千万万,便是星象士也很难肯定哪颗星是谁的。只有那些大星才易于观测。”
武令媺知道,星辰亮度不同将导致观测难易不同。但此位面的星象士很是神神叨叨,她觉得恐怕不能拿前世的知识来度量。她又问:“星辰有颜色吗?星象士能不能看见?”
高竹猗的目光胶着在武令媺的眼睛上,其实他隐约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不对,但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她的眼睛就是巫山那汪清澈却容易让人心神迷醉的清泉,他始终徘徊在走与不走之前,最后还是留下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听得这个问题,高竹猗下意识回答:“气运有颜色,星辰自然也有颜色。譬如紫微帝星,主至尊至贵,那么自然是正紫色。若鸿运当头,此人的星辰命宫便会呈现正红色。”
好唯心哪,完全就是想象主义嘛。武令媺暗暗腹诽,除了她有星界可以看见气运柱,能分辨气运的颜色,还有谁能知道得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