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赐尔红衣以悦孤
玉松公主张口就叫“长恭”,心里憋闷的高竹猗在故意重复自己名字时几乎是咬牙切齿。幸亏他定力好,忍性绝佳,否则绝对无法在属官们嘲弄戏谑眼神里坚持着挺直腰杆站下去。
小样儿,不把你驯服了,咱就不是黑面灭绝!武令媺暗中冷笑,接过高竹猗双手呈上的歌舞单,随便挑了两个,又递给其余人。
上下打量着高竹猗,她笑吟吟道:“长恭啊,孤瞧你的气派,这身浅绿官服有点显寒酸。楚国质子进献给大周几匹火烧云红霞锦,父皇尽数都赐给了孤,孤已经让人裁了一件衣裳赏给你,你去换上吧。你日后不必穿官服,便穿这身红霞锦的长袍。你放心,你虽然是楚人,但孤会一视同仁,绝不偏颇。当然,你也要尽忠尽心办差!”
高竹猗猛然觉得寒意从脚下嗖嗖窜起,身体似乎被无数刀子似的眼神戳出无数个透明窟窿。玉松公主的赐衣之举,毫无疑问是把他架在了火堆上烤啊!
放眼公主府属官的官服,因为要与朝廷官服区分,所以颜色都是浅色,从四品以上是浅绯色,以腰间不同质地的腰带来区分品级高下。从四品以下品级则是浅绿、浅青和浅蓝色,同样以腰带区分品级。
而火烧云红霞锦,高竹猗是楚国人,当然知道这种布料的华美和珍贵。不,华美和珍贵不是重点,重点是布料的颜色是不折不扣的绯色,红得就像火在燃烧;重点是这种布料从来都是赏赐给女子的,据他所知。楚国皇帝的宠妃贞贵妃与宠宦韩秀儿都极爱红霞锦。
他不是女子,更不是貌比花娇的妖人!高竹猗下意识就要拒绝。然而当他看清满脸笑容的玉松公主,眼神却冷若冰霜时。涌到唇边的话又被他强行吞回。主上有所赐,他怎么能拒绝?不但不能,他还要欢天喜地叩谢恩赏。
火烧云红霞锦,顾名思义,这是一匹红艳秾丽可比天边云霞的锦缎。除了银白色暗云纹,这匹布料不曾绣有别的点缀。若将布料轻轻抖动,红霞锦便化作天边浓烈灼热的火烧云奇景,唯有银白云朵若隐若现。
高竹猗皮肤白皙胜雪,红色衣裳相当衬他。确实如此。当他换上新衣慢吞吞走进厅堂,人们讶然发现,这位据说出身楚国世子书童的同僚宛若变了一个人。他哪里还是微贱奴仆,其气度姿态根本不逊色于任何一位王公贵族嘛。
只是……男子身着大红衣袍,若不是中规中矩的官服,总会给人某种说不出的味道。不凑巧,高竹猗这件红霞锦长袍因其料子的特殊性,根本就做不出笔挺浆直的官服。
只见软绵绵的长袍服服帖帖“粘”在他修长纤细身躯上,人们便发现他虽瘦弱。身材却精悍有料。而他又是如此绝色,红袍一上身,眉目间的明艳更多了几分,愈发像女子。于是各位属官方才羡慕嫉妒恨的心情彻底消失。这是青眼有加么?是么是么?不是!
“果然是人要衣装马要鞍。”武令媺倚靠在鸾座中。微微歪着脑袋上下打量高竹猗,纯然赞叹道,“长恭。就得是你这样的妙人才配得上这件妙不可言的妙衣裳!斯人斯景,如此赏心悦目。孤瞧着你的心情也要好上三分。”
高竹猗缓缓抬眼,神色平静地与首座之上的公主殿下对视。“微臣谢殿下赏赐。微臣感激涕零,非死不能报!”他的语气平板无波,说着表忠心的话,却连眼睫也不曾颤动一下。
这是结下了死仇?武令媺不以为意,挥手哂笑道:“效死就不必了。大周和属国皆强者如林,孤还用不着一个楚国人为孤赴汤蹈火。你只尽心办差就算没辜负孤的苦心。”
她慢慢收敛笑意,肃容道:“两国睦邻友好,于朝廷于百姓都是幸事。不久之前发生的寒热病症,多有人说是楚国指使梁国细作散布的。虽然楚国的昔时侵略之仇,我大周子民时刻不敢或忘,且以此警醒自身。但孤还是愿意相信楚国君臣没有糊涂到这种地步。高长恭,你也多劝着你们质子,在太宁好好安生度日,不要乱转脑筋。”
“孤念你风骨颇佳,实在不像某些不省心的货色,才对你多方提携。孤盼你能善自珍重机会,出污泥而不染,甚至弃暗投明。孤言尽于此,你下去用膳罢。”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眉心抹额上镶嵌的明珠,武令媺的神色彻底冷淡下来。
“微臣告退。”高竹猗躬身行礼,缓缓后退数步再转身离开,礼节无可挑剔。红霞锦上银白云纹随着他的行止恍若活物,光泽潋滟夺目。衣袍太贴身,以致他的微小动作都瞒不过人。众人便见他身体颤抖,显然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属官们便暗想,看来玉松公主将疫情之怒发作到此人身上了。多番羞辱,这名书童竟然还能忍得下,看来他不是省油的灯哪。这些楚国人也真是没有眉眼高低,说说就罢了,还当真来考公主府的属官,还当真让一名奴仆来考公主府的属官!这不是赤、祼、祼的挑衅又是什么?活该有今日之辱!
赏赐高竹猗只是序曲,接下来武令媺豪爽地给所有属官——包括荣誉属官——赠送了价值不菲的见面礼。她将大家的喜好都调查得清楚,说是赠送实则赏赐给人们的东西绝对投其所好,绝对能显出她的真诚用心。
属官们也识相,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抛诸脑后,只当作没有高竹猗这个人。他们虽然知道公主殿下此举意在收揽人心,但还是表达了诚挚谢意。他们当然清楚,公主殿下对高竹猗的赐衣和给他们的赏赐,意义截然不同。
高竹猗默默回到悦君楼二楼属于自己的偏僻席位中,红霞锦绚丽无匹,衬托得他的脸色愈发白晳,五官越见清艳动人。未来同僚们眼中偶尔会掠过惊艳之色,但又恍若不见他存在一般径自觥筹交错、谈笑晏晏。
这些年轻人对未来满是憧憬,好心情反应在脸上,便让他们看起来满面红光、神彩飞扬。高竹猗心中却充斥着羞辱与悲愤,孤寂和凄怆便与他为伴。这个仇,他迟早要报!
不停深呼吸,高竹猗努力平复翻滚的心情。他将同僚们或是隐蔽或者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排斥视若无睹,端起酒杯微笑着与每个人打招呼,与他们寒喧。
一身艳丽轻佻贴身红袍的他,在大片端庄持重绿青蓝色官服海洋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他试图融入同僚们当中,无视白眼与鄙夷,付出自己所能付出的最大努力。可惜,现在似乎还没有人愿意忽视他的身份接纳他。纵然碍于教养不得不与他客套几句的人,也是满眼的疏离冷淡。
高竹猗恍若不知,他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一切,便回到座席慢慢喝酒吃菜。没过多久,人声忽然更热烈。他抬眼望去,原来是总理官大人带着几位品级高的属官下楼来给各位同僚敬酒。
由皇帝陛下圣旨遣至公主府的总理官连大人温和谦逊,半点架子也不摆。他虽是文人,酒量却不弱,一桌一桌敬下来,每次都是酒到杯干。高竹猗暗自观察,发现此时八面玲珑的连喆勋与传言中那位不畏强权、铁血犀利的连御史有不小出入。
歌声起,舞伎入堂翩翩起舞。也不知是有心还是凑巧,这些美貌舞娘所着也是红衣红裙。两相对比,撇开成见等诸多因素,人们必须承认,高竹猗的容色远胜过这些女子。
还真是世间极品哪!酒意上头,混熟了的属官便凑在一处讲些天南海北的趣事要闻,当中多有某人不想听见的奇闻逸事。高竹猗就当没听见那些言语,他明明食不知味,却勉强自己一口酒一口菜,如吞咽下所有屈辱一般将酒菜细细咀嚼咽入腹。
幼时,母亲常说,忍一时之痛,博海阔天空。高竹猗向来做得很好,现在当然也不会例外。忍着忍着,心就忍麻木了,就会不知道痛是什么滋味。不会痛,便不算受伤。
宴饮毕,高竹猗独自穿过三道高墙,在无数晦涩不明目光里离开。他的心境已然静若深渊,没有半分别样涟漪。
他知道离开时,玉松公主就倚在二楼围栏之后静静地看着自己。那么,他的腰杆就要挺得更直。不管今日之事真的是她起意要羞辱自己,还是此事是她对自己的考验,高竹猗心想,我绝不认输!且来日方长!
回到质子府,面对世子项巍惊诧隐忍又微现痴迷贪婪的眼神,高竹猗露出灿烂笑容,低语:“必须牺牲些人手,以助我往上爬。请世子拭目以待,不报此仇,我誓不为君氏子!”
他穿着这身浓艳红袍回了屋,铺陈开宣纸,饱醮浓墨,在纸上如行云流水一般地写道:“世人欺我、辱我、轻我、贱我、谤我、笑我,我且忍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让他,我不理他,再过几年,且来看他!”
第四十一章 正名娃娃军
吃罢大宴开小宴,武令媺留下几位高品级属官,请他们乘船游湖赏荷花。
公主府阳明岭北边的月牙湖,正盛放着极好的大王莲。大如圆桌的碧绿叶片宛若翠玉琢成,颜色热闹的各色花朵拥拥簇簇。凉风袭来,荷香盈鼻不去。难怪名医们舍弃更奢华的贵宾居所,宁愿一窝蜂地住在清雅简约的湖畔客院中。
湖上划开了上下三层的楼船,船上人不多,除了服侍的宫人与守护的亲军、内卫,就只有武令媺和十几位高品级属官。桌上也没有山珍海味,只摆着香藕、莲蓬、红菱、茭白、荸荠等水八鲜,还有水果冰蜜、香茶等吃食。
底舱是宫人们活动的地方,一应吃食都在这里准备。二楼船头,腹中有诗才的几名属官诗兴大起,你一言我一句地欢畅联诗。船尾,安咏卿、吉吉这几个活泼好动的女孩子缠着宫人们要去摘荷花采莲蓬,正忙慌慌地避在窗舱里换上方便衣物,嘻嘻哈哈闹个不停。
大半天都瞧着年轻人的这股年轻劲儿,武令媺觉着自己的心境也在逆生长,真是好生惬意。她懒洋洋地侧身坐在楼船最凉爽的窗畔,有一口没一口地尝着宫女们准备好的水八鲜,与身边几人说着闲话。
连喆勋到底当了几年御史,表面谦和,实则有话不说便如鲠在喉。思及今日公主殿下对高竹猗的刻意羞辱,他反复斟酌言辞,本来想委婉劝说几句。却又醒悟他这位主上恐怕更愿意听直截了当的话,便干脆地说:“殿下。微臣以为,殿下今日对高竹猗赐衣之举。不甚妥当。虽然楚国不得人心,但是为难质子的书童,传扬出去于殿下的清名恐怕有妨碍。”
武令媺笑出声,慢悠悠地说:“我瞧你憋了这么久,正打算问问你究竟什么时候来‘弹劾’我呢。”
连喆勋赶紧离座起身,躬身行礼,正色道:“微臣不敢言弹劾二字,只是尽一尽微臣的本份。”
所以说公主殿下还是小孩子,气性实在太大。脾性也过于刚烈。如高竹猗这样的小角色,连大人认为,完全可以把此人当成那啥给放了。与那样低微的人去计较,反而失了自己的身份。
同样是男人,高竹猗穿红袍便要多出几分娇艳妩媚。连喆勋穿浅绯官服,金镶白玉腰带下垂玉佩,却没有半分娘气,反而更显风雅韶秀。
霍去疾的品级同为正三品,自然也是浅绯官服在身。他腰间围的是金镶墨玉腰带。巴掌大的狰狞兽形吞口,那叫一个英姿勃发、龙马精神。
话说,武令媺绝对没有以貌取人的习惯。但女人爱美的天性使然,她瞧着这些年轻英俊的面孔。心情相当的美妙。但笑不语,她转头看向一直把沉默当表情的霍去疾,微笑道:“去疾。你来说说。”
霍去疾剑眉一挑,淡然道:“若高竹猗因此而记恨殿下。那此人的头脑也不过尔尔。殿下若不当着众人的面表明轻视态度,他一个楚人。如何能尽快在同僚之中立足?同情心,便是打破僵局的突破口。”
武令媺扔给霍去疾一个莲蓬,笑道:“知我者,去疾也。”她看向连喆勋,脸上带了三分认真神色,“我很惜才,这个高长恭偏偏有才,偏偏又待在泥坑里,所以我想拉他出来。”
“殿下,”霍去疾剥开莲蓬,却不是自己吃,而是将碧绿可喜的莲子捏出来放在武令媺面前碟中,正色道,“以微臣之见,高竹猗能忍人所不能忍,心性坚毅,难说没有大图谋。此人不可留于身边,恐生祸患,杀之方为上策。”
木愚也说:“微臣赞成霍统领的意见。那小子瞧着就不像好东西。”那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睛太妖了,真心不祥。这是木愚没敢说出口的话。
金生水方才在席间没好好用膳,此时正拿茶水点心垫补肚皮。听了霍去疾的说法,他虽面无表情,却在心里表示赞同。高竹猗星象士和君氏子的身份,注定了要办不同寻常的事儿,霍去疾没说错。
连喆勋没有猜准公主殿下的心思,有点遗憾,但并不气馁。他终究才加入这个圈子没多久,没有这些跟在公主身边的老人儿了解她的性情也是正常。他下决心要快速与霍去疾、金生水、木愚几人打好关系,早点成为公主殿下的心腹。
“但他此时已入公主府,若他意外暴毙,不免将府里牵扯进来。”连喆勋认真思考悄没声息除掉高竹猗的可能性,最后发现那人若是死了,恐怕公主府还要替他出头,毕竟他官职再小,也是公主府的属官。
“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干嘛。”武令媺摇头道,“我会让小金派人盯着他,他不会翻出什么大风浪。留着他,我自有用处。你们的那些手段都收起来,听见没有?”
几人便点头答应。武令媺又问霍去疾和木愚:“咱们安排参加运动会的人选落实了没有?明天可就要开幕式了。”
木愚笑道:“请殿下放心,按照殿下的吩咐,微臣挑选的都是训练期在半年左右的新兵。皇庄那边早就准备妥当,筛选了三次才决定出参赛人选。今天下午微臣的师兄便会带着大家住进指定客栈,明日统一去猛虎原参加开幕式。”
他成为公主府护院总管后,便请示了武令媺,推荐了风峡派一位惯常训练新进弟子的师兄接任皇庄总管一职。武令媺看在李潮生的面子,允了木愚的这次荐人之举。但她也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风峡派的人干不了这活儿,她撤换人手那是没商量的。
扔一颗莲子进嘴里,武令媺面不改色地将微苦莲心并着清爽莲肉嚼嚼咽下。她觉着这莲蓬味道不错,又扔了两个给霍去疾,让他将剥莲皮的事儿也代劳了。往常这些活儿可都是大宫女们干的,就连金生水都没上过手。霍去疾得公主殿下看重,一件小事便能彰显。
亲军统领大人微微一笑,不多说什么,仔细地将莲子一个一个剥出来再去皮。他生长于北境苦寒之处,从小便被父亲打熬筋骨,吃了许多苦头。
但他上有宽厚长兄,压力终究不是那么大。少年人调皮捣蛋的事儿,他可没少干。剥莲子再去皮的活计哪有将野物剥皮拆骨那么麻烦,指尖一划莲皮,再轻轻一挤,要送入公主殿下口中的雪白莲子便掉落碟中,根本不曾沾到手指。
连喆勋擅长从细微处观察人的性格,仅仅剥几个莲子,他便知道这位得玉松公主青眼进而入公主府为亲军统领的平民边军绝对细心谨慎。
霍去疾忽然抬眼看向连喆勋,二人目光相碰,只是刹那便都恍若无事地移开。他手下不停,就武令媺方才的问题,回答道:“运动会比赛都是小事儿,对亲军们而言不过松松筋骨。经过整合,龙骧军、飞熊骑和皇庄亲军已能初步协同作战。只是头上顶着不同的名号,微臣还是觉得差点什么才能将大家彻底捏合在一起。安统领也是这样认为。”
标枪一般带着二十多位亲军站在船舷守卫的亲军副统领安烈,显然能听见船舱里的谈话,在外面朗声道:“微臣赞同霍统领所言!”
所以说人家是内行,自己是外行。武令媺就没意识到,只是称呼而已,却有可能给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亲军带来碍难。她便征求众人的意见,看看公主府的亲军冠以什么称号最好最合适。
霍去疾举例说:“微臣所知不多,觉得寿王府的飞熊骑、怀睦亲王府的天鹰卫、安家的红缨军这些称号都很好。另外,”他垂下眼帘,不紧不慢剥莲子,又吐出话来,“先孝仁太子东宫的亲军名为玄鹤骑,这名儿也不错。公主殿下宠遇可比太子,府中亲军称号大可以借鉴一二。”
众人便开始七嘴八舌讨论,就连打算划小船去摘荷花采莲蓬的小妞们都赶着来报上几个名号再去下水。武令媺满头黑线,听着大家或是威武霸气要侧漏,或者甜美可爱一听就是女儿家想出来的称号,真是啼笑皆非。
他们哪,就考虑到名称要响亮要好听,却没有往更深处去想。她一个公主,要那么霸气侧漏好似下一秒钟就去争霸天下的龙啊凤啊虎啊风啊云啊雷霆闪电等等称呼做什么?
连喆勋一直没有发言,直到大家取的众多称号都被公主殿下否决,他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试探着说:“殿下,微臣觉得,娃娃军这个名号就很好!”
木愚便失笑说:“连大人,您有所不知。娃娃军源于娃娃兵之说,乃是当年皇庄亲军与龙骧军切磋之后慢慢传开的戏言,当不得真。如果真用这个称号,岂不是让人笑话咱们府里的亲军都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连喆勋微笑道:“小娃娃娇嫩、无害,让人放心!”
这句话出口,众人皆沉默。片刻后,霍去疾首先表态:“微臣觉得娃娃军这名号确实很适合。”他不说很好,他说适合。但要的就是适合。
第四十二章 文武同心
武令媺暗想,这世上聪明人还真是不要太多。出身世家的连喆勋和遭遇过惨痛家变的霍去疾,是最先领悟她立府真义的人。比起这俩,别的人还欠操练。
文武两位首脑都表示了赞同之意,其余人观察公主殿下的神色,便都知道了该怎么做。于是公主府亲军正式定名为“娃娃军”。第二天要去参加开幕式不得空,武令媺决定后天上完早朝就去见皇帝陛下,向他老人家求一副御笔手书。
下午日头渐毒,武令媺有午休的习惯,便上岸自去休息。属官们意尤未绝,再者新官上任,总要做出些成绩给主上看,他们仍然留在楼船里,商谈紧接着要着手去办的事体。
身为公主府文官之首的总理官,连喆勋比武官之首的霍去疾要忙碌许多。但是因泛大周运动会和武林小会与亲军、护院相关,他赶紧拽住也想偷溜的霍去疾和木愚。
历来空降兵总是没那么容易融入同僚之中,连喆勋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好在时任十大部门局正的属官们,至少有一半是公开招考进来的。他们和他一样对公主府陌生得很,他们与他有同样的顾虑,彼此之间相处起来相对容易些。
就任之前,连喆勋了解过霍去疾,尤其是此人的青云路。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玉松公主的为人,他自认有几分了解。他相信,如果霍去疾没有真材实学,玉松公主绝不会委任以亲军统领这样重要的职位。
连喆勋没有忽略。方才霍去疾的言语里提到了“玄鹤骑”。一名小小边军,在家门惨案发生之前。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北地边境,他怎么可能知道十几年以前东宫亲军名为玄鹤骑?!若太子还在世。这很正常,可太子已薨逝多年。
连大人不得不警惕。他放下手边事务,让自己新上任的秘书长先去与局正们交流接下来要上手的事务,单独将霍去疾约到了船尾僻静处。
“听说霍统领的老师是安叹卿安将军?”连喆勋笑容亲切,和暖如春风拂面。
霍去疾平静回答:“正是。”
“这样说来,玄鹤骑之事是安将军告诉霍统领的?”连喆勋的语气听似询问,可他从霍去疾的表情已得到答案。
身为连家嫡长孙,连喆勋的祖父连尚介早就将一些朝中要事剥析透彻讲与他听。连家是皇帝陛下的孤臣、直臣,司法世家。连喆勋自己是御史。他爹在大理寺审案,他祖父在刑部办案,一家人干的就是得罪人的差事。
但得罪人也是有学问的,轻重深浅不同,造成的后果自然不一样。连家是皇帝陛下手中利刃,他们干的得罪人的差事就是政治斗争的一部份,是政治斗争的延伸。将宗亲和臣子的底细摸摸清楚,绝对有利于办案审案弹劾。
连家是孤臣、直臣,却不意味着就与臣子宗亲们绝缘。连家人还是颇有人缘的。朝臣们暗地里说,连家一窝狡狐。强硬的时候说翻脸就翻脸,圆滑的时候那股亲热劲儿却能让人嗝应。所以武令媺会觉得弹劾她的连御史与前来通风报信的连大人会是两个人。
刑部尚书兼御前行走大学士,另加赏太傅衔的连尚介老大人对连喆勋说。皇帝陛下想让玉松公主下嫁连府,一来瞧中了连家家风严谨却不迂腐拘泥于陈规旧矩;二来看上了连喆勋年轻有为,人品也端正;三来么。却是关爱孤臣直臣之心,皇帝陛下想通过连家与玉松公主联姻之事。保连家老少在新君手中还能过上安生日子。
在玉松公主府这几天,连喆勋深觉以玉松公主的性情。恐怕不会很柔顺乖巧地下嫁联姻。皇帝陛下同时也说得明白,究竟以后连喆勋能不能成为驸马,还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连家老少清楚,陛下爱女之心世人皆知,他绝对不会勉强心爱的女儿嫁给她不喜欢的人。至于借玉松公主之势保住连家,如今连喆勋成为玉松公主府的总理官,这就说明了皇帝陛下的态度。
因种种缘由,连家和连喆勋对玉松公主府诸人诸事都异常上心。霍去疾是安叹卿的徒弟,这事儿连尚介老大人早早就讲给了连喆勋。
老大人的意思是,如果霍去疾单纯只是安叹卿的徒弟,这事儿还好办。但若不是,那就得小心注意,切莫让玉松公主被玄鹤会利用,甚至被当了枪使。
今日玉松公主对霍去疾的器重和亲近,连喆勋都看在眼里。他不嫉妒,因为他知道,不管霍去疾多么出色,这辈子也就只能是公主殿下的心腹爱将,不会是别的什么人。
然而霍去疾嘴里突然迸出了玄鹤骑三个字,刹时就触动了连喆勋的敏感神经,他必须找霍去疾问个清楚。而在他问出玄鹤骑之事是否为安叹卿告知之后,霍去疾始终沉默不语,这让他愈发不安。
踌躇片刻,连喆勋微皱眉尖道:“霍统领,公主殿下对你有恩,且殿下看重你,大家也都明眼能见。我希望你不要做出让公主殿下伤心的事儿。”
霍去疾神色冷淡,眉宇间爬上傲然之意:“霍家的人,也许才干差强人意,但说出口的话便是泼去的水,覆水难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请你放心,霍去疾这辈子只有公主殿下这一位主上,绝无他人!”
承诺有用,要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干什么?出身司法世家的连喆勋从来不相信誓言,在审讯当中出卖同僚借以求生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他盯着霍去疾,眼神如刀锋锐利,低声道:“我知道安将军的为人。你若不肯加入玄鹤会,他必定不勉强你。我只希望你能擦亮眼睛,如今玄鹤会的行事可不比孝仁太子还在的当年,我只怕你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霍去疾诚恳地说:“我答应过师父,不对任何人主动提起玄鹤会。既然你这么清楚玄鹤会的底细,不如你将此事告之于公主殿下。殿下聪慧,必然有所决定。”
连喆勋叹息道:“家祖父曾经受过孝仁太子的恩惠,故而他虽不是玄鹤会中人,对玄鹤会却也有几分了解。譬如说,安叹卿将军是玄鹤骑的一员,御史台都察御史谢孚当年是东宫高品级属官,必定是玄鹤会众。可要说知道什么真正的内幕,那还谈不上。只是家祖父觉得,近来朝中官员调动似乎有些奇怪,隐约有玄鹤会的影子。”
“有一件事,我要请霍统领与我同去对殿下说。”连喆勋手撑船舷,远远眺望湖对岸掩映于葱笼树木之后的宫殿屋脊,沉声道,“家祖父曾经听说,当朝有一位皇子是坚定不移的玄鹤会成员。孝仁太子薨逝,焉知玄鹤会有没有落入此人手中?可惜,家祖父并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
霍去疾微惊,问道:“这位皇子可能得到玄鹤会的支持,以问鼎皇位?”难怪玄鹤会到如今还在招揽人手!
“难说。”连喆勋看看四下无人,悄声道,“皇上的身体状况只瞒着天下人,重臣和宗亲们却都很清楚。遗诏继位的做法,暂时稳住了皇子们。可是霍统领,你想想,若真有那一天,没能继承大宝的皇子当如何?那些手里有兵权,或者通过某些大臣掌握了兵权的皇子……又会如何?”
饶是霍去疾遭逢家变,本身也是八风不动的沉稳性格,还是被连喆勋话语里隐藏的杀机给惊出冷汗。直接手握兵权的皇子,目前还没有。可是通过大臣掌握兵权……
禄郡王曾任镇南军大都督多年,即便如今交出了虎符,对镇南军仍然有相当巨大的影响力。而瑞亲王的岳丈在镇东军任一营主将,麾下座船数百,可搭载兵士成千上万。要说对军中影响力较弱的那就是泰王,不过泰王党于清流文臣当中有极大的号召力。
这三位目前正在监国的皇子,却不知是谁得到了玄鹤会的支持。无论是谁,若此人没有继承皇位,恐怕大周就将陷入大危机当中。若是没有监国的皇子与玄鹤会有瓜葛,此人隐匿不发,也不知做何打算!
“公主殿下若只是寻常公主,也就没有这么多烦恼。”霍去疾皱紧眉说,“偏偏殿下深受皇上宠爱,寿亲王又有兵权在手。与殿下亲厚的怀睦亲王府,襄郡王同样有兵权。”
“而且,第一任出自宗亲的三位辅臣,都可以说与公主殿下为盟。”连喆勋心有戚戚焉,公主殿下一意要当无害、让人安心的小娃娃,可事实上她已经掌握了关键时候足以左右大局的巨大能量。
“连大人,”霍去疾忽然问,“不知连大人可否告知,连家和大人为何要在如此风雨飘摇之际登上公主府这条船?”
面对霍去疾饱含猜疑的目光,连喆勋俊脸泛红,咬咬牙,轻声说:“我不瞒你,皇上有意让我尚玉松公主。”
霍去疾瞬间轻松下来,微笑点头道:“我不信你,不信连家,但我相信陛下,相信陛下疼爱公主之心。既然你是陛下信任的人,那么我也愿意相信你不会背叛公主。”
第四十三章 松鹤延年
好吧,在霍去疾面前吐露原委,连喆勋也有私心。现在看来,不仅玉松公主对霍去疾无意,霍去疾同样对公主殿下没有什么别的心思。这对主仆,就是纯粹的惺惺相惜的主仆。
“连家得陛下青眼,宠眷不断。连家上下绝对不敢忘记陛下的恩遇!”连喆勋肃容说,“这些场面话,我相信你听得多了,并不往心里去。但请你相信,自我进入公主府任总理官起,无论以后如何,那些人都只会将我看成公主府的人。连家与公主府如今是一损皆损,必当共度险关!”
霍去疾嘴角一翘,说出让连喆勋恨不得揍他一顿的话。他淡然道:“我看哪,是陛下担心以后连家被人收拾了,才让你们赶紧登上公主府这条有钱又有人的结实大船吧?!”
连喆勋摸摸鼻子,颇尴尬地干笑两声,倒是挺爽快地点头承认。公主府的文武两员大将同时笑出声,彼此间的生疏与隔膜随着清朗笑声迅速消退。事不宜迟,估摸着公主殿下歇午晌该醒了,他俩便与其余属官打了声招呼,连袂请见。
武令媺掐着时辰睡美容午觉醒来,因天气太热,还有点软绵绵的没精神。不过,她如往常一样前往消暑的滴水画亭,看见像仇人般恶狠狠“深情对视”的金生水和董思安时,残留的睡意立马就全飞了。
“我说你们俩要盯着看到什么时候?”武令媺往凉亭石凳上一坐,笑吟吟地打趣二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俩是生死冤家呢。”
原本只是玩笑话。金生水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不满,董思安却微红了小脸将头低下。哟。还真有情况。武令媺表示不掺合下属的私事,小的们各自追求幸福去吧。
但正经事可不能撂下。武令媺单独将董思安请来。关心的就是火药和火器的事儿。要说董思安这家伙确实有实力又有运气,这世上整天琢磨炼出长生不死丹的道人那么多,炸炉的事儿也不在少数,怎么就他偏偏研究出了火药的配方?
看来,劳动人民智慧高,这话不是瞎嚷嚷的。武令媺的前世,火药就是古代四大发明之一。她并不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来的,但想来绝不是王公贵族们的智慧结晶。十有八九也是哪位伟大的劳动人民偶尔一次意外,再加上三分运气和三分本领。再有四分的坚忍不拔,才捣弄出这要命的玩意儿。
却是好东西哪!武令媺前世不是没玩过枪,射击俱乐部她跟着上司或者客户去混过。当然她不知道枪的构造和子弹射击原理,但她至少能画出大概的枪的模样,再逼迫劳动人民的代表之一董思安同志去努力研发。别的先不说,哪怕是打一枪就要填一发子弹的老祖宗枪能有影儿,她也满足啊。
可惜,梦想总是饱满,而现实往往骨感。董思安能够充分理解公主殿下形容的名为“火枪”的武器的厉害。也同样对新生事物抱有十万分的研究热情。但是靠他一个人,还不够。他这次来,除了实验室的事儿要汇报,也想找几个帮手。
“没问题。”武令媺挥挥手。作豪爽状,“要东西给东西,要人给人……除了小金。”
公主殿下的促狭目光迫使董思安再将脑袋低了一寸。人家就是旧习难改嘛,这肿么办。“我想招几个打铁功夫了得的铁匠。您说要用高温将现在的精铁再精炼,我还要懂炼铁的人。”董思安低着头说。“实验室外头要搭一个炼铁的炉子,还要泥瓦匠和窑匠。再有懂机关暗器的人就更好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交待皇庄总管去做,你只要专心研究那宝贝就行。我给你配了秘书,会负责你的生活和这些杂事,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对秘书说。”武令媺又叮嘱说,“记住,东西没做好之前要保密。不要叫别人知道你在忙什么。谁向你打听,你就把这人告诉我。”
董思安点点头,终于抬眼看向武令媺,指指自己放在身边茶几上的木匣说:“上回殿下提过的多功能军刀,我做了个样品出来。请殿下过目。”
去野外探险哪里少得了鼎鼎大名的某军刀,武令媺前世好歹是多年的驴友,对野外探险装备相当熟悉。目前太平工坊只有旅行背包这么一个拳头奢侈品产品,她嫌不够,已经画了图样叫人去研制别的东西。董思安拿到了军刀的打造指标,还是他手脚快,这就拿出了样品。
事实证明,古人的智慧绝对顶呱呱。董思安这位机关暗器大师直接将军刀当成了新型机关物件去做,董氏军刀为盒状,精密小巧,却暗藏杀机。那些小刀啊耳勺什么的,不仅可以削果皮、掏耳朵,而且可以杀人不见血,锋利无比。
武令媺颇为无语,她只想有便利的生活工具而已。怎么董思安同志瞧着文文秀秀,满脑子却是暴力思想,弄出这么个杀人越货无压力的生猛玩意儿?
好吧,就做为武装部队的标准置制吧。正好霍去疾和连喆勋双双求见,武令媺等文武两员大将到场,将董氏军刀给他们看了,征求他们的意见。
霍去疾无异议,在他看来,士兵在能力范围之内可以携带的武器和物资当然越多越好。这么一把小小的军刀盒却囊括了不少既可以过日子又能杀人的微型武器,他很喜欢,也觉得很实用。
连喆勋同样没意见,当即将军刀的生产挂上办事日程,很快就能安排人采买原料,准备人手开工。他此来,要说的事儿就是有关玄鹤会的重要情报。这事可重要多了,必须马上汇报,拿出应对方针。
武令媺瞧出两员大将有事要说,但当着董思安的面似乎不大方便,就让金生水将董首席送回太平皇庄。内卫统领大人之所以不愿意看见董首席,就因为此人一出现,他就要离开殿下不短时间。
几人此时身处的滴水画亭建于阳明岭南麓半山腰,翻过这座小山岭,对面就是月牙湖。画亭建在一小片大肚竹林中,矮矮胖胖的竹子有不小的肚腩,偏偏腹内中空,风吹来发出嚯嚯声响,真像有人在欢笑。
如此盛夏,武令媺午休起床,就要到这儿来听听竹间自然乐声。再泡一壶好茶,让司乐坊的乐师弹奏一曲古琴,这享受就别提了。
不得不说,虽然离开皇帝陛下让武令媺不舍,但是这种无人拘管的自由自在惬意生活才是她想要的。霍去疾和连喆勋这两个混蛋,也不挑挑时间,偏赶在她一天当中最舒服的时候来讲那些糟心事儿,她攥攥拳头,想揍人。
“玄鹤会神马的,真有这么可怕?”武令媺当着下属们的面儿,没有如往常那样躺在竹椅里没个公主模样,而是正襟危坐,保持形象。
“也不是可怕,”连喆勋沉吟着说,“就是要小心警惕着。家祖父提过,先太子薨逝后,东宫的亲军和属官都被皇帝陛下在三两年里调任于大周各地。由皇子们监国的大半年时间,有不少人的职位发生变化。家祖父心里存着那名不知详情皇子的疑影,总疑心这些职位调动不大正常。可是这些调动每个月都有,实在抓不到明显痕迹。”
“老大人在朝中多年,自然比咱们这些年轻人要老成持重。既然老大人提点注意,咱们就小心着吧。”武令媺想了想,因涉及先太子东宫之事,她有点拿不准该不该去向皇帝陛下禀报,于是问道,“你们觉得这事儿有必要问父皇吗?”
“不可!”连喆勋赶紧摇头,劝阻道,“殿下,先太子薨逝是皇上毕生至伤痛之事。皇上这么多年都没有提起给先太子继承宗祧之事,朝臣和宗亲们也没有谁敢去说,显然与先太子有关的事儿就是陛下的逆鳞。”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武令媺叹息道,“父皇想必十分疼爱先太子,这才不许人揭他的伤疤。我有分寸了。”
“皇上对您的疼爱,已然不弱于先太子。”连喆勋柔声劝道,“您的封号‘玉松’,是皇上所赐。先孝仁太子东宫的亲军‘玄鹤’的名号,也是皇上所赐。松鹤延年,松与鹤都是象征长寿吉祥之物,由此可见皇上的心愿。”
霍去疾向来不擅长说软话安抚人,但此时见公主殿下眼神黯淡、隐有悲色,也出言劝道:“您能如松鹤延年、平安喜乐,就是皇上最想看见的事儿。盼您放开心怀。”
武令媺对二人笑笑说:“谢谢你们的宽解。这劳什子玄鹤会,我不去问父皇,我找怀睦叔祖打听打听。他老人家必是知道的。你们也不用有意去探听,免得让父皇或者什么人知道了不好。”
“谨遵殿下懿旨。”霍去疾和连喆勋都正容应下。
“别这么拘束,放轻松点儿。”武令媺喝了口茶,问连喆勋,“我走后,你们还在船上商议事情,有没有整理出即时要办的事儿?”
第四十四章 掌握舆论导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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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近期要办的事儿可多了。
不说属官们分工、熟悉职位、尽快上手差事,等等这些府内之事。往近的说,泛大周运动会在明日,也就是七月十一日将正式开始预赛部份的比赛。这是宗正局牵头的事儿,身为宗业司主管,武令媺得抓紧商机给宗正局和自己及盟友们多赚点银子。
武林小会的举行要晚些时候,会在七月二十日才开赛。而这“两、会”期间还有必须更加重视的七月十五盂兰盆节和七月十六日皇帝陛下的万寿节。
盂兰节还好说,不过是公主府要摆设规格不低的宝盆以供奉四方大德高僧和彰显身份,还要多做花灯去湖里放了祈福。因盂兰盆节还有鬼节之说,武令媺生母离世,她还少不得要在生母灵前祭奠。
七月十六日更是普天同庆的大日子,是至德皇帝陛下在位期间,除去新年以外大周最热闹的大日子。皇帝陛下提倡与民同乐,他老人家会在万寿节夜晚宫宴之后出现于皇宫城墙之上接受百姓叩首拜寿。届时,会有大群大群的百姓涌至皇宫城楼外面朝觐皇帝陛下,并且由民间乡老送上代表百姓心意的土特产贺礼。
武令媺的记忆里,每年的万寿节皇帝陛下都非常高兴。朝臣宗亲皇子皇女们送的礼物,在皇帝陛下心里大约没几个人的能与百姓们的土仪贺寿之礼比份量。
万寿节如何安排。到时候要怎么叩首拜寿献上贺礼,倒是不用武令媺操心。朝廷都有定例。她的贺礼也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时候送入宫中。她最担心的是父皇陛下的身体。他老人家能不能在应付完群臣、命妇、属国国主及宗亲的恭贺朝拜之后,还能半点不吃力地接受百姓的朝觐?!
圣手老爷子一去无影踪,连个信儿也没让人带来,这也是武令媺的一桩心事。她自己派了人去找,听说兰真公主府也派了人去找,皇帝陛下同样派了人去找,但老爷子就是没影儿。有时候她看见圣手门的弟子还是悠哉游哉的,真想拿金手杖敲他们的脑袋。
近期要办的大事儿是这么几件。可办理大事的过程中,却有许许多多的牛毛小事。武令媺有意询问连喆勋公主府诸事的安排。指的就是这些牛毛小事要怎么协调众人去办好。
连喆勋精神一振,知道显示自己才干的时候到了。他根本不用记事本,啪啪啪将必须要抓紧要上心的事儿和可以暂缓推迟的事儿简明扼要全部说了一遍。
霍去疾坐在一旁喝茶,还有宫女给他轻轻摇着扇子,别提多悠闲。他只在提及需要亲军护卫的事情时简单表达自己的意见。
武令媺对这些事儿都有谱,她只想看看连喆勋能不能当好这个啥事都要管、啥事又都不能管得太细的总理官。现下见他有条有理,将轻重缓急的事儿都分得清楚,她也满意。
连喆勋见公主殿下脸上现出满意之色,微微松了口气。又道:“您吩咐要买的印刷坊,已经买下来了。朝廷有邸报,咱们府里也要印报纸,这事儿若真的大张旗鼓地做了。恐怕您又得被弹劾。”
武令媺就笑嘻嘻地瞅着连喆勋,眼睛晶亮晶亮地说:“弹劾才好呀,不弹劾还没多少人知道咱们这《太宁日报》的名声儿。前任御史大人。你可没少帮我扬名哪!”
霍去疾唇角爬上几缕笑意,也道:“用殿下的话来说。朝廷的弹劾就是不要钱的广告。对吧,殿下?”
“没错!”武令媺想起这回泛大周运动会各比赛场地内注定要飘扬的花花绿绿的广告旗帜和被借去当比赛场地的各郡县驻军营地主官的脸色。就好气又好笑。那些家伙装出苦兮兮的表情,其实不定怎么偷着乐呢。广告费可没少他们一个大子儿。
连喆勋瞧着一唱一和的主仆俩,苦笑两声说:“您当我想弹劾您啊,这都是皇上的意思。我若不弹劾您,别人更要眼红您。殿下,您可千万别记仇,我当时都是口不应心的。”
他家连尚介老大人还说了,这种弹劾个没完的方式,也是让玉松公主记住连喆勋这么一号人物的不是办法的办法。连喆勋小小五品御史,不是大朝会或者特殊情况根本不入金銮殿,他上哪儿让玉松公主对他产生印象?
“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否则你早就穿小鞋了。”武令媺笑道,“父皇教过我,为上位者当有容人之量。我若当真计较,即便我知道你弹劾我出自父皇的授意,我也不能让你来公主府当总理官。你当我不知道父皇和连家的打算?”‘
啊呀!公主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连喆勋小心肝卟嗵卟嗵乱跳,可惜公主殿下貌似只是随口一说,根本就没有半分把“打算”这个话题往深处再谈谈的意思。她眼神清明,不见任何别样神色,连喆勋的心情便微黯淡,只能继续安慰自己公主殿下年纪还小,还没到解风情的时候。
“日报社挂在商务局名下,就当一桩生意来做。这事儿我与徐府都说好了。到时候徐府会派皇后娘娘的嫡亲外甥,我的表兄徐良珏来任主编。写稿子也大多由徐府负责。有国子监那帮闲得没事干、整天清谈的太学生,稿源不必担心。”武令媺让樊梓臻取来与徐府的办报契约书给连喆勋过目,继续说,“府里只管印刷、出售等琐事。”
“第一期报刊是创刊号,深有纪念意义,一定要筛选出好文章刊登上去。喆勋,你也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到时候要用心审审稿子。”武令媺犹豫片刻,还是说,“你拿公主府的名帖去找我小舅,就说我的意思,让他将他第一次在文宁殿开讲的那篇文章登载在咱们创刊号上。”
李循矩的要在大周全境设立免费学堂普及教育的开讲课,连喆勋也有耳闻,立即表示反对意见:“殿下,李学士的那篇文章略嫌激进,恐怕不大妥当。”
“第二期报纸,如果有对小舅的文章摆明车马提出异议的,直接登载。若是没有此类稿件,我会和徐府说,让人写一篇出来。”武令媺笑道,“不激进,怎么能打出咱们报纸的名声?小舅普及教育的想法,如今的大周做不到,未来却难说。等个几十上百年,若真有普及教育的那一天,咱们的报纸也能跟着流芳千苦了。”
这样也行?!说句大实话,连喆勋自己就不赞同李循矩的理念。并且他可以说,只要是诗书传家的人家都不会赞同。难道要让那些泥腿子糙坯子粗汉子们与咱们这些读书种子平起平坐吗?
霍去疾与连喆勋不一样,他家祖上本来就出身贫寒,全凭军功才慢慢挣扎着把家业建起来。他在北地边境见多了贫苦人家的子弟虽有天赋却只能放弃学业的景象,内心很赞成国家能够设立一些免费学堂以满足孩子们的求学若渴之心。
“创刊号一定要刊载万寿节的事儿,尤其是各国国主和重要宗亲不远千万里前来朝觐的事情,必须详写。安排对外联络处的人陪同报社的人手去采访使节团,务必要将采访稿写得情真意切和花团锦簇。”武令媺一边说,司书大宫女兼任秘书局公主秘书处秘书长的苏芷若便赶紧记录。
“泛大周运动会和武林小会也要体现在创刊号上。报社的人手恐怕不够,安排暂时没事干的属官到赛场去采写报道。要让百姓们知道预赛和半决赛时谁跑得最快、谁的箭射得最准。”武令媺越说越来劲儿,仿佛看见了前世运动会的热闹场景,“哪个运动员长得好看,家里有什么特殊情况,都可以写一写,让百姓也知道知道。”
连喆勋觉得自己有点难以理解公主殿下的想法,这谁跑得快、谁射箭准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报道运动员的长相和家境?长相与家境能影响成绩不?
“影不影响成绩我不知道,但绝对影响咱们报纸的销量。”武令媺大笑说道,“前面我说的要么是严肃的学术讨论,譬如我小舅的那篇文章;要么就是官方文体,譬如万寿节的报道,肯定是骈四骊六的,这些百姓能感多少兴趣?所以还要刊登一些符合百姓口味的东家长西家短的逸事。”
连喆勋大人表示自己离市井生活很远,在他看来,办报纸是件挺严肃的事儿,就像朝廷的邸报一样。老百姓识不得几个大字,他们会去花可以买几个饼的钱来买一张他们看不懂的报纸吗?所以连大人认为,《太宁日报》的销售对象应该还是那些有学问的士子阶层。
武令媺欣赏连喆勋,在于此人敢说会说。他有不同意见,不会因他的身份而盲目服从或者保持缄默,他会提出异议,并且还会试图说服她。
但是,武令媺对于《太宁日报》的定位相当清晰。士子阶层确实有知识有文化有思想,但是普罗大众才是一个国家的基石。她要在潜移默化间控制舆论导向,她要影响的就是占国民百分之九十巨大数量的平民阶层。总有一天,这张报纸会成为她的喉舌,她说什么,百姓便相信什么!
连喆勋不会懂武令媺的雄心,也还看不明白媒体的力量。但是武令媺一旦拿定了主意,他即便有反对意见也只能保留。这就是权势的好处。权势也并不是没有好处,只看它握在什么人手中。
第四十五章 锣鼓喧天开幕式
大周至德三十九年七月十一日,后世每四年举行一次的“联盟运动会”,其雏形的第一届泛大周运动会隆重开幕。
史载,此届运动会健儿四千五百二十六人,来自大周及属国的十五个大小国家。大周下辖七大州,以州为单位参与比赛,加上属国,一共是二十一个代表队。参与项目为跑、跳、御、射、游、举重、空手博击、武器、全能和马球共十个大项三十七个小项。
四千多人竞争每个小项的状元、榜眼、探花三席,差不多相当于每四十人里有一人获奖,看似比例挺高。事实上,比赛时的竞争相当激烈。获胜者欢天喜地,失败者当场放声痛哭。有个别国家参赛队员本来就少,结果没有一枚奖牌入帐,整队的人都如丧考妣,让旁人看了也跟着伤心。
不过,无论参赛运动员还是围观群众的情绪被彻底调动起来是在开赛的好几天以后。运动会对于此位面来说毕竟是新生事物,人们抱有谨慎观望态度来面对再正常不过。太宁附近郡县乃京畿之地,民众也比较矜持。
按照运动会举办程序,开幕式将在预赛前举行。皇帝陛下圣躬欠安,无法亲自出席仪式,下旨由当月监国皇子泰亲王和宗正局大宗正怀睦亲王代表他揭幕。
武令媺猜测,皇帝陛下大约只是将运动会当成了孩子们为贺父皇万寿节而举行的庆祝仪式。还是看了她的面子,又考虑到举办一场盛事于大周颜面也有益,他老人家才对运动会多开方便之门。
而事实上。高喊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跨国运动会其实就是综合国力的一次体现。国家经济发展程度、国民精神面貌、国民身体健康状况。虽然不能从一次运动会就能看出端倪,到底还是可以一管窥全豹。略作猜测。
所以说,不管如何英明神武,低科技位面人们的思想总还是有这样那样的局限性。这不是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人们的眼界拘泥于一城一国之地,却不知道自己脚下其实是个球体,沿着一个方向直线行进,一定能回到原点。
不管怎么着吧,有皇帝陛下首肯,再有宗正局出面。即便朝廷并没有对这届参与者几乎都是平民的运动会投以太大关注度,泛大周运动会的开幕式还是相当热闹的。
清凉山东麓山脚猛虎原,这是大周国内仅次于东南西北四境边军所属的第五大演武场,为龙骧军所有,今日开放作为开幕式的表演场地。
宗正局自大宗正怀睦亲王以下,身为玉牒司主管的肃亲王、宗业司主管的太平玉松公主、族务司主管的康亲王,一起身穿隆重朝服出席开幕式,充分表现出认真对待的态度。
朝廷这边,泰王代表皇帝陛下到场。另有礼部尚书及礼部数位官员与会。其余重臣就没影儿了。不过,因借用的龙骧军的演武场,时任龙骧军大将军的安绥大将军和左右龙骧军将军率领数位将官前来镇场子。
领导总是最后到场。武令媺和众人抵达演武场时,舍得花一钱银子购买门票的近五千观众已经全部就位。门外还聚集着大量没赶上购票机会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整座演武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负责维持秩序的左右龙骧军两万官兵十步一岗、百步一哨,严防死守。
听了金生水的汇报,武令媺暗自心惊。这么多人围在猛虎原,要是有谁使个什么坏。那非得酿成大祸不可。呸呸呸!她也顾不得仪态了,赶紧啐了好几口唾沫。暗骂自己乌鸦嘴。
自有引路员将各位皇亲臣子引到贵宾看台就位。武令媺到得晚,她个头又矮,直到走近龙骧军将官席位时才看见顶盔贯甲的武宗厚。
小十二哪怕坐在那里都显得雄纠纠气昂昂,超人一等的身高让他看上去极其醒目。武令媺心里这个痒啊,好久没挂在小十二结实有力的臂弯里荡秋千,她真是想得慌。
武宗厚黑了瘦了,原先还有些婴儿肥的少年脸蛋彻底清减下来,显露出男子汉的刚硬粗放脸部线条。这样的小十二少了许多憨厚稚气,眉眼间的肃杀铁血意味更浓。
武令媺心疼得嘴角都哆嗦,心说话老娘这么些年好吃好喝喂大的孩纸不过几个月就瘦成了这样儿?龙骧军的伙食是人吃的么?!不行!非得补回来不可!
瞧见几个月不见的妹妹在人群簇拥中翩翩而来,武宗厚也是眼睛倍儿亮,扯着大嗓门就喊,腾地离座,迈开步伐就狂奔。由此可见他功夫见涨,高大魁梧身躯重重落在地面,居然不曾引起半分震动,他已能将力道收发由心。
二人很快会合,武令媺欢笑着攀住小十二的胳膊,双手挂在他臂弯上,任由他轻松将自己提起又放下。要不是怕太惊世骇俗,她真想在小十二黝黑的脸颊上香喷喷地亲几口。
公主府和寿王府的亲随下意识挡住旁若无人亲昵的小兄妹,隔绝外人惊讶目光。只是武宗厚个子高、块头大,亲随们想挡住视线着实不容易。
二人情状还是吸引了附近不明真相群众的目光,便有人窃窃私语,然后又露出恍然大悟神情。使节团的某些人还有点蠢蠢欲动,起主意想过来和皇帝陛下最宠爱最娇惯的女儿套套近乎,不过见场合不对,到底还是压住了。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武令媺才不管别人的想法,上手就去捏自家哥哥的胳膊,可惜根本没捏动。轻薄盔甲下面,武宗厚结实的臂膊肌肉虽然感觉很是柔韧,但毫无疑问蕴藏着恐怖的力量。
“瘦是瘦了,不过又长高了不少。”武宗厚摸摸后脑勺,嘿嘿直笑,将身材娇小的妹妹轻轻搂在怀里,弯下腰用脸颊蹭蹭她的鬓发,低声嘟哝,“妹妹,我真想你,天天都想。”
“我也是。”武令媺眼中泛起酸意。当年武宗厚去西疆历练,一去就是两年,她也想得不行不行。她不是担心小十二能不能把自己照顾妥当,就是害怕他去西疆与野兽和蛮人搏杀会受伤。那个担心劲儿活脱脱就是当娘的心理。
如今离得近,却反而没有时常见面的机会,两个人都忙得很。即便每隔三两天就通过飞鹰传书互道平安,可怎么也比不上见面来得痛快。
“殿下,该就座了。”金生水硬着头皮来当恶人,果然收获了自家公主和寿亲王总共四个亮闪闪的白眼。他摸着鼻子苦笑,然后狠狠瞪向霍去疾和连喆勋,这两个混蛋!
“我们坐在一起。”武令媺手一挥,不由分说打乱了大会对各位贵宾的安排,坚持要和自己家娃儿紧挨着坐下。
怀睦老亲王和泰王刚刚从属国贵宾席回来,他们代表皇帝陛下要款待好各国使节团。老亲王知道这对兄妹的感情,也没太坚持,让负责安排座位的工作人员去招呼别人,他则与泰王前往主席台正中,要宣布开幕式开始了。
巳时正,锣鼓喧天,清凉山群岭回声阵阵。泛大周运动会司仪由玉松公主府礼宾局局正武耕担任,此人高大英俊、外形抢眼,口齿也伶俐清晰、中气十足。他将一力承担引导整个运动会开幕式流程的重任。
串场词由武令媺亲自操刀,武耕如今已经能将整整三大张的文字倒背如流。他与金甲军百人长武耘是同胞兄弟,出身武氏宗族旁枝,家道中落后,兄弟俩混得都不尽如意。
数月前,皇帝陛下昏倒,武令媺从植物人状态中醒来,因看见不少皇族亲随在长青殿外探头探脑而勃然大怒。武耘抓住机会果断向武令媺靠拢。不多久,当日值班长官陈家人被贬,武耘成功上位。
做为兄长的武耕随后就报考了公主府属官,并且以相当出色的成绩被录取,就任礼宾局局正职务。此次公主殿下将开幕式司仪如此重任交给他,他可谓是头悬梁、锥刺骨,将一篇串场词背得滚瓜烂熟,发誓绝不让公主殿下失望。
如武耕武耘兄弟俩这样出身宗室却家道中落的武氏子弟,有不少人在武令媺就任宗业司主管以后得了益处。不说所有人,总有六七成的人对她心怀感激。泛大周运动会能摸着石头过河、克服种种困难成功走到今天,这些人功不可没。
九声连续不断的响亮铜锣声,终于压过了会场嘤嘤嗡嗡的议论嘈杂声音。泰王与怀睦亲王谦让了一回,最终二人一起站在高高的主席台正中,齐声宣布:“皇帝陛下有旨,泛大周运动会开幕!”
主席台下整整齐齐列队站着一百位军士,在两位亲王出声后,军士们鼓足胸中气,放开嗓门齐声高呼——皇帝陛下有旨,泛大周运动会开幕!
武令媺低下头,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忍住喷笑。此位面的人形扩音器们真是太有爱啦!低科技位面也有好处,没有高音喇叭扩音器,领导讲话这个环节就不得不省略。人形扩音器们只能转述简单的话,太长的篇幅非乱套不可。
每座看台都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提醒观众该怎么做,军士们传话完毕,演武场里便渐次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大吼——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四十六章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领导发过言,开幕式的第二项便是旗帜进场仪式。司仪武耕一声令下,便有来自龙骧军的五十位彪形大汉擂鼓,五十位号手吹响了号角。
隆隆鼓声和高亢号角声音中,金甲军的十位高级军官亲自托举着象征皇帝陛下无上权威的五爪金龙出云皇旗,骑着高头大马驰骋演武场,绕场一周。他们的骑术让人叹为观止,全程都保持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匀速,高举龙旗的臂膀纹丝不动。哪怕绕着弯儿,旗面都始终平整不乱。
龙旗绕场时,百姓们在引导员的鼓动下,不时起立高呼万岁,更有甚者当场下跪磕头。旗帜路过贵宾台,所有人也都起立对旗帜行礼。见旗如见皇帝陛下吖!
旗帜进场之后,将高高升起在演武场的上空。此位面向来习惯旗面与旗杆合为一体,如这般先展示旗面、再将旗帜挂上旗杆的作法还是第一次。
鼓声更响,节奏由方才的不急不慢变为急骤激烈。这五十位光着膀子露出虬结肌肉的擂鼓军士已然挥汗如雨,腰间扎着的红绸带随着他们有力的击鼓动作上下飘动,极具活力感与力量感。
号手昂首向天,高高鼓起腮帮子卖力吹响号角。他们额角与颈部的青筋皆暴起,身体紧绷,显然使出了最大本领。呜咽号声中没有半分悲凄之意,全然的激昂雄厚。
沉闷鼓声与雄浑号声你追我赶,谁也不甘示弱,太宁城里的人们恐怕都能听见它们的声音。连绵山岭回声不绝。猛虎原周边森林高大树木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似乎也在应和鼓声与号声。在场观众觉得身上越来越热。似乎浑身的血液正在随着鼓声与号声渐渐沸腾。
来到升旗高台前面,十名金甲军护旗手动作整齐划一从马上跳下地。他们高举旗帜。迈着间距毫无二致的步伐登上升旗台。台上早有另外八名升旗手准备妥当。
不同于护旗手全部来自皇帝陛下亲军的金甲军,升旗台上这八名升旗手身着不同颜色不同形制的盔甲,分别代表金甲军、龙骧军、太宁城城卫戍备军、东南西北四大边军以及大周州省郡县当地常备驻军。
八名升旗手从护旗手手中接过皇旗,在一万多道目光注视中,按照事先演练过无数次的方法,迅速将旗帜挂上滑动短竿。
鼓声更急、号声更高亢,金甲军升旗手捏着旗角,用力向外甩动,而后双手交替缓缓拉动绳索将旗升起。与此同时。所有护旗手和其余升旗手皆面向皇旗单膝跪地,握拳重重砸在左胸,眼睛一动不动望向徐徐攀升的旗帜,庄严行军礼,用全身力气大吼——大周万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场所有军中将官,无论是白须飘飘的老将军,还是新近入伍没多久的新兵蛋子,都向皇旗致以身为军人最崇高的礼节。于是,第二波致礼风掀起。满场都是山呼万岁之声。
武令媺偷偷摸摸拿出改良后的伸缩式望远镜,飞快地往附近席位瞧了瞧。她所看见的百姓都满脸潮红、神情激动,多有人热泪盈眶却不自知,只是瞪大眼睛瞧着那面正在冉冉上升的金龙皇旗。
皇帝陛下爱惜子民。因而享有无上威望。大周百姓是如此爱戴皇帝陛下,他们将真情实感都清楚明白地写在了脸上,没有半分勉强和虚假。武令媺真的很遗憾。父皇陛下如果能够亲眼看见这一幕,肯定会感到十分欣慰。
怀睦老亲王老眼中闪动水光。不禁侧脸看向与自己隔着几个席位的武令媺。是这个侄孙女儿执意要弄什么开幕式,还亲自设计了程序。不说别的。就这升旗仪式传到皇帝陛下耳中,陛下必定又是老怀大慰!
老亲王又在心里暗暗叹气,玉松儿有头脑有胆识,能识人会用人,可惜啊偏偏是个女娃。否则大周必定又会出现一位英明君主,甚至青出于蓝且胜于蓝也未可知哪。
目光收回时,老亲王恰与自己身边的肃亲王对视,双双发现彼此眼中水光闪闪。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两位亲王与皇帝陛下亲厚,此时都是真情流露。不知他们是否想到了一处去,不约而同轻叹出声。
皇旗高高飘扬,人们的目光胶着于旗帜之上久久不能离开。鼓声与号声渐趋和缓低弱,司仪通过人形扩音器告诉所有观众,参与比赛的二十一支队伍即将进场。
号声渐弱,最后停歇,鼓声却依旧强劲有力。这五十名擂鼓军士都有不弱内力在身,他们今日任务艰巨。在司仪的解说报幕声中,来自大周七大州和大周属国的二十一支参赛队员,身穿崭新且一致的运动员比赛服在引导员的带领中小跑进场,同样绕场一周接受观众的欢呼再在场中整齐列队。
淳朴的民众向所有参赛队伍都报以热烈掌声和热情欢呼,即便是来自某个领土连大周一省之地都比不了的小属国队伍,也同样受到欢迎和鼓励。
所有运动员入场,由引导员引领至演武场观众高台之下袭地而坐。此时,鼓声也彻底停歇。百姓们四处张望,很快就有人看见从演武场南面进场的地方整整齐齐跑进来一群身穿草绿色奇特服装的青少年。
迈着大步,青少年们齐齐喊着“一二一”的口号飞速来到演武场正中央草地。他们当中,年纪大的不超过二十五岁,年纪小的也就只有十三、四岁。
青少年们的神情肃穆庄严,面对主席台腰杆笔直地站定。他们的动作整齐利落,又潇洒漂亮,宛若只有一人在行动。以让人眼花缭花的速度飞快报数,他们先紧密站成数排而后又有序迅速扩展成一个四四方方的队形——明明刚才就已经很整齐了好不好?!娃娃们!
有识货之人便惊呼出声,娃娃军!这些戴着宽檐大盖帽、皮质腰带将身体勒出宽肩窄腰长腿挺拔好身形、草绿色军装左胸和臂膀都挂着别人看不懂的标记和徽章的青少年们,是太平玉松公主的娃娃军!
武令媺缓缓站起身,让自己家的娃儿们抬头就能看见她。公主府的几位高层也与她一样起身面对娃娃军。这仿佛是个信号,娃娃军齐刷刷并指在帽檐向主席台致敬。在身为亲军统领的霍去疾还礼后,娃娃军稍息,双手负于身后。
有一人跑步出列,立定再度敬礼,大声吼道:“太平玉松公主府亲军娃娃军出演泛大周运动会官兵四百人,应到四百人,实到四百人,卑下副统领安烈请统领大人指示!”
霍去疾心理素质过硬,在这个观众和运动员加起来超过万人的大场面,他表情不见半分异样。如同还在府里训练时那样,他向安烈还以军礼,大声道:“竭尽全力,为主争光!”
安烈与余下娃娃军轰然应喏。他再行军礼,在霍去疾还礼后,转身小跑至队列前面,挥动手臂开始一板一眼打了两下拍子,而后大喊:“唱!”
人们便听见这些军容别具一格却同样精神焕发的娃娃兵们放声齐唱:“曾经多少次跌倒在路上,曾经多少次折断过翅膀,如今我已不再感到彷徨,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
此时这歌曲的曲调尚且低沉缓和,但是立即少年们的大嗓门变得高亢激昂,他们几乎是用吼的在大声唱:“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象飞翔在辽阔天空,就象穿行在无边的旷野,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象矗立在彩虹之颠,就象穿行在璀璨的星河,拥有超越平凡的力量!”
娃娃兵们或许五音不全,或许跑调不知到了哪座大陆,他们的演唱也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但此时,他们是在用自己的心、用自己的灵魂用力地唱着这首生命赞歌,渲泻着心中满盈的情感——他们想要怒放自己的生命,想要握紧自己的命运,想要自由的生活,他们的这些渴望连苍穹都无法抵挡!
武令媺随着娃娃军的歌声轻轻哼唱,不知不觉间眼前已模糊一片。听着这首她曾经无数次边吼边哭过的歌曲,前世的种种过往,就像放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中闪现。
初入职场的新奇与懵懂、遭受挫折时的沮丧和伤心、重新振奋时对未来的期许与憧憬、获得成功后的欣慰和兴奋,她看着一幕幕“电影画面”中喜悦忧伤愤怒悲痛的前世的自己,就像在看另一个人的人生。熟悉,却正在渐渐变得陌生。
一路跌跌撞撞,她来到大周已经八年。她的前世就像一场梦,绚丽多彩,但终究要醒。
接过金生水递来的手帕,武令媺将泪水揩干。如今这里才是她的国、她的家,她的喜怒哀乐兴衰荣辱只能与她脚下这片热土息息相关。
娃娃军一唱成名,其军歌《我想要怒放的生命》传唱天下,后来被确定为联盟运动会会歌,经久不衰。而闭幕式上一首武令媺抄袭信乐团的《海阔天空》也让无数人潸然落泪,久久不能自己。
这两首歌是前世武令媺ktv必吼曲目,道尽了她职场生涯的辛酸、喜悦与梦想。她与她的娃娃军一样,唱这两首歌都不咋的,可也是同样用灵魂来倾诉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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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很喜欢《怒放的生命》和《海阔天空》,建议在看本章时收听。。嘿嘿。。
第四十七章 球赛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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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大周运动会预赛第一战,在云州天南省马球队和东平国马球队之间打响。对抗性强烈、可看性高的马球很适合成为开赛首场项目,这场比赛势必延续方才被开幕式煽动起来的激情。
武令媺名下太平皇庄的运动员们同样参加了海选,但是太平马球队却是直接参赛,并没有先与其他队伍打得死去活来。特权是一个原因,另外她的马球队以前在京中比赛都取得了靠前的名次,别人也服气。
但在太宁城可以耀武扬威,并不意味着就能称霸马球界。云州天南省是大周著名的产马良地,骏马多、骑手多,马球运动也发展得如火如荼。该省的马球队一亮相,便引得那些爱马人士惊艳不已。不要说骑士如何,光是那些神骏非常的高头大马就让人羡慕。
而东平国与梁国接壤,梁国却是全天下都有名的骏马之乡。东平国近水楼台先得月,装备起一支连大周都从来不曾小觑过的骑兵。此国百姓也深爱马球,实力非一般的强劲。
强强对战,不知要迸射出什么样的激情火花。虽说马球预赛是抽签决定,也没搞什么黑幕,但将天南省与东平国的交战放在第一场却是大赛组委会的有意安排。
这两支马球队,一看身姿和作派就知道都出自官方。队员们身姿挺拔,策马绕场徐行。接受群众的欢呼。看台上的人声当真如巨浪滔天,有排山倒海之势。多有人嗓子也喊哑了。却依然热力十足给运动员们捧场。
武令媺对球类运动向来兴趣缺缺,但是首场比赛她必须在场观看。公主府属官倒有不少人对这项运动颇为钟爱。霍去疾在家中还曾经是马球队员。连家虽是文臣之家,却也随大流一般养着一支中等实力的马球队。公主府文武两位属官首脑找到了共同爱好,对两支队伍品头论足。
武宗厚深知自家妹妹的性情,见她双眼无神、面无表情,就知道她在走神。其实小十二挺喜欢这种对抗性强烈的运动,可惜能够驮着他完成一场比赛的好马实在有如凤毛麟角,他也不能骑着自己的大黑熊出战不是?
小心翼翼用指尖捅了捅妹妹的胳膊,武宗厚低声问:“妹妹,你在想什么?”
“啊?哦。没想什么,就是把脑子放空,啥都不想,休息休息。”武令媺趴到自家兄长伸过来的臂膀上,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吉吉考取了我府里的属官。”
武宗厚扁扁嘴,嘟哝说:“为什么呀?”
虽然瘦得没有了婴儿肥,但是小十二委屈巴啦的小模样还是很可爱吖。武令媺双手托腮,卡巴着眼睛瞅着他。打趣说:“哟哟哟,你还不愿意了?人家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考个官儿做做,也好证明自己不比男人差。我听说你走的那天。她追出去十里地,硬是送了你一程?”
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武宗厚坦白说:“我告诉吉吉。我身为皇子亲王,绝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皇族的所有男丁都有给宗族开枝散叶的责任。我也不例外。”
我去!这神马狗屁倒灶的责任!赶情我兄弟成了种马、生育的工具?难怪武氏族人会那么多,原来人人都可劲儿地生!武令媺眼角抽搐。却知道最好不要就这个议题和武宗厚争辩。
不过武宗厚的话还没有完,继续认真地看着武令媺说:“我的正妻和平妻都绝对不可能是蛮族女子。太子哥哥去世得早,他那些侍妾没来及给他生下一儿半女。我早就决定将我的第一个嫡子过继到太子哥哥名下,给他继承香火。”
小十二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太子去世时他年纪还小,却直到今天都记着太子待他的好处。武令媺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只是说:“给嫡兄继承香火的事儿,自有父皇和大宗正操心。至不济,还有兰真皇姐和谢家。你虽有这个好意,但未必能实现心愿。”
心里一动,武令媺又试探着问:“十二哥,你知不知道玄鹤骑、玄鹤会?就是太子东宫的亲军和属官。”
武宗厚想都没想就点头说:“当然知道。那年我去西疆历练,认识了好几位以前是玄鹤骑的将士。我与他们关系很好。我回京之后,每逢年节,他们都遣人送节礼到我府上。”
“你怎么没告诉过我有这回事?”武令媺皱起眉,心里有点不痛快,同时也勾起她的警惕。连喆勋可是说了的,有位皇子曾经是死忠的玄鹤会成员。
武宗厚不明白妹妹为什么拉下脸,像是生气的样子,不禁多了两分小心地回答:“你没问过我呀。”
“回头你把那些人都是谁详细告诉我。另外,”武令媺眯起眼睛,将声音压得更低,凑近武宗厚问,“你知不知道先太子在世时,有哪位皇兄与他特别特别要好?”
“特别要好么?”武宗厚想了半天,最后摇头说,“我那时年纪太小,好多事都不懂,现在也不记得。但是皇兄们好像对太子哥哥都很恭敬和亲近,略骄矜些的也就只有二皇兄。太子哥哥对兄弟们也一视同仁,并没有格外偏向谁。因为我年纪小,太子哥哥才更宠我一些。”
也是,太子毕竟是太子,当着人的面儿,皇子们不可能对他不敬。武令媺不再多话,打定主意尽快向怀睦老亲王打听清楚玄鹤会的事儿。若没有皇子掺杂在内,她不会多加注意。但既然当中有皇子的事儿,她就必须谨慎对待,尤其是她家小十二,绝对不许别人染指半分!
兄妹俩又头凑头说些别后闲话,二人说得热闹,马球场上同样热闹非凡,呼哨声喝彩声掌声不绝于耳。也幸好如此,否则二人的对话必定要轻轻松松传进有心人耳中。
比赛一刻钟后,中场休息。此时东平国马球队领先两个球。天南省马球队也不气馁,神色平静地策马回到本队休息之处,与马球教头商议对策。
半柱香后,开赛锣声重又敲响。两支马球队重新入场。武令媺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仍然琢磨玄鹤会的事儿。没成想,开赛没多久,群众的声浪猛然拔高好几个音节,把她吓得一愣神。
定睛瞧去,武令媺只见马球赛场已经乱成一团。有一匹马疯了也似绕场狂奔,骑手已经落马被拖在地上,像破布娃娃也似高高飞起又重重跌下。
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武令媺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她很清楚,能入选马球队的骑手无一不是骑术精湛之辈,他们的坐骑就是他们的心爱之物。常年累月地骑乘,人与马之间培养出相当深厚的感情。能让骑手落马且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拖着狂奔,那匹马当时绝对不可能处于正常状态。
看骑手服装和马匹鞍辔的颜色,这名失事骑手来自东平国。武令媺是不折不扣的阴谋论者,刹时就想到此事若处理不当会引发的一二三四不祥后果。
她拿出望远镜,仔细察看情况。最终,那匹疯马被维持秩序的龙骧军士兵拿淬了软筋药水的弩箭射中。马儿长长悲嘶数声,雄骏身躯轰然倒地。医护人员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骑手从缰绳捆缚中解救下来,拿担架抬着送去救治。疯马也被四名彪形大汉抬起放在板车上拖走。
“十二,陪我去看看受伤骑士。”武令媺阴沉着脸,吩咐身后坐着的几人,“喆勋你去场下看看,问问赛委会的人刚才是怎么回事。去疾拿我的令牌,带懂马的亲军去查问保管马匹的人,那匹疯马应该会送到那里去。小金派几个眼力好的鹰卫散到猛虎原外围,去瞧瞧有没有可疑之人。你顺便通知木愚,让他警醒点,别让人在咱们的马上做了手脚。”
她在这里发号施令,赛场上却已经重新开战。马球比赛本来就容易出现突发状况,这种摔下马的情况不要太多。人们大约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当成正经事儿。该比赛的换上新的骑士再比,观众们也继续吃着零食观赛。
武令媺离席时,怀睦老亲王和泰王正好连袂到贵宾席东平国使节那一席去表示慰问。身为东道主和宗主国,关爱属国是应该的。她冷眼瞧去,似乎东平国使节也没有将骑手落马一事放在心上,笑容满面地与两位亲王寒喧。两位亲王很快就重回座位。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好似大家都不在意的样子。武令媺便有些迟疑,但是去看看伤员,这事还是可以做的。别的情况就等霍去疾和金生水回来再说。
有寿亲王在公主殿下身边,公主府的几位属官都很放心,各自领命去办差。武宗厚虽然也觉得比赛时落马实属正常,但妹妹似乎要借机离开无聊的赛场,他乐意奉陪。只是离开贵宾席,看见公主府亲军当中那几位穿着轻盔、飒爽干练的女将,他颇有些无奈。
与蛮族女子痴情和擅妒名声同样在外的,还有她们的执着固执。瞥见脉脉含情望向自己的吉吉,小十二还当真有些犯怵。妹妹警告过他,若是不喜欢就绝对不能招惹。可是人家要来招惹他,他又该肿么办?!
第四十八章 高竹猗立功
今天有事耽搁了时间,先更一章,另外两章肯定要晚,大人们明天再一起看吧。。鞠躬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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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平国的落马骑士伤得可不轻,断了胳膊,腿上骨裂数处。来自公主府的骨科名医麻利地给此人清洗伤口、正骨、包扎,一面斩钉截铁地告诉武令媺,此人摔落马下绝对是在毫无防备的猝然之时。
东平国马球队副教头在医务处照看伤员,连头也不敢抬起,唯恐犯上不敬。全天下的少女,恐怕只有宗主国的太平玉松公主可以戴蟠龙金冠穿五爪八龙袍。副教头只是东平国军中偏将,两者的地位有若云泥之别,他连大声喘气也不敢。
并且尊贵的公主殿下居然玉趾亲临,和蔼可亲地询问伤者情况如何,着实令副教头感激涕零。他不擅言词,吭吭哧哧地说了几句话,无外乎是骑手受伤在比赛中是正常事情,公主殿下无需挂怀云云。
按照运动会规则,在比赛中受伤的运动员都能得到免费医治。大方豪爽的宗主国还会视伤重程度,格外补贴营养费。东平国的倒霉骑手成了获得营养费的第一人,也算有纪念意义了。武令媺没有久待,离开医务处在附近瞎溜答。
赛事内外有许多面小旗迎风招展,旗上全是竞争购买了广告位的商家名号。太平工坊和皇家大商行的旗号特别显眼,演武场的围栏上也刷着醒目标识。
武令媺就绕着这些广告招牌漫步,这儿比起赛场里面要清静许多。她的心情很快平复,全力开动脑筋思考事情始末。若说在赛事上捣乱。就得提前知道赛事安排。那么此事若真有蹊跷,内鬼免不了。
只是赛事安排也没做多严密的防范工作。并且是提前一天就通知了两支参赛队伍。有心人想做手脚很容易。另外,为什么一开始比赛没出事。偏偏比完了一小节,中间还休息了一次才出事?
“中场休息的时候,马匹可以吃东西么?”武令媺记得骑手可以喝水、吃点心以补充体力。马匹应该也可以吧?
武宗厚理所当然点头说:“当然可以。而且还要给马儿冲个凉。这么大热的天,马儿又奔跑不停,如果不给它用凉水降温,马匹能坚持的时间就有限了。那匹马估计不耐暑热,身上又披着厚重的鞍辔,热得受不了了吧。所以一般马球赛都在春秋两季举行,就怕马儿热得发疯。”
小十二的意思是夏天马球比赛容易出事。并且出事很正常么?但是饮水和洗澡水,都可以做手脚。如果发疯的马儿体外无伤,恐怕就要往这些方面去想一想了。
“那为什么别的马都没事,偏偏那匹马出问题?”武令媺还是愿意多想两层。她唯一庆幸的是,似乎大家都像武宗厚这样认为,暂时还没有想到别处去。
“殿下,微臣有事要报。”安咏卿忽然插话。
成为公主贴身亲军的安家小妞穿上白色轻盔立刻显得成熟稳重了不少,她中规中矩行礼,正色道:“殿下。据卑下所知,这名受伤的骑手是东平国马球队的主攻手。第一场东平国的得分,有近三分之一是此人的功劳。”
“少了这名主攻手,难道东平国队就会不敌天南省队?”武令媺倒也知道主攻手在比赛当中的重要作用。摔的若是别人,她的疑心还要少些,偏偏是主攻手摔了。如果东平国就此一败涂地。当中若说没鬼,别人也不能相信啊。
一盏茶的功夫。连喆勋和霍去疾先后回来。赛委会那边按照程序调查,那匹马就是自己突然发疯。没有什么人在比赛时使了卑鄙手段。东平国马球队教头暂时还没有对调查结果提出异议。
霍去疾带着公主府亲军里懂马的军士,与东平国的马医一起旁观了赛委会派出的兽医对那匹马的检查。马儿身上除了箭伤和倒地时的些许擦伤,没有别的外伤。
东平国马医与赛委会兽医都认为这匹马中暑了,哪怕用凉水降温也没用,所以它才会发疯。公主府的那名亲军没有当场发表意见,但离开验马场后,他对霍去疾说的也是差不多的话。
至于马儿饮用过的水、吃过的草料,都还有余下的。经过检验,水和草料都没有问题。武令媺听了这些汇报,疑心不仅没消失,反而更强烈了些。她觉得越是看似天衣无缝,就越有问题。
要是马儿死了,还可以解剖胃袋瞧瞧究竟。可是灌了解暑药后,热得发疯的马儿虽然精神不咋的,但顽强地活着,并且神智越来越清明。
只有猜测,没有证据,说什么也都白瞎。武令媺对此亦无可奈何。有亲卫往来传递消息,说东平国马球队失了主攻手,实力果然下降不少,目前比分已经被天南省马球队反超。
“我去十二哥的驻地看看。你们喜欢看球,留下看就是,不必陪着我。”武令媺对撒出去寻找可疑人的鹰卫也没报希望,堕马事件若是人为,内鬼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外人作乱。
连喆勋和霍去疾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球赛。武令媺见二人态度坚决,也没有再劝,挽着武宗厚的手臂这就打算收队离开。一行人刚刚走到没被百姓堵住的赛场侧门,金生水匆匆忙忙追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武令媺惊讶了,高竹猗什么时候过来的?他这身红霞锦的长袍实在显眼,叫人果断忽视了金生水,直接就看见了他。
金生水行礼禀道:“殿下,高掌乐特意从太宁赶来,说是有要事必须面见殿下。”
“特意?要事?”武令媺看向垂首敛目的高竹猗,倒是有几分好奇他的打算,“高掌乐,有事就说吧。”
高竹猗飞快抬头,迅速扫了一眼四下又低下头去,抿紧唇一言不发。这模样,是个人都能猜出他的话不想让太多人听见。武令媺冲几位属官使眼色,但并没有将挽住武宗厚胳膊的手收回。
高竹猗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让玉松公主毫无戒心,在属官们散开至较远地方,他躬身行礼道:“微臣已经听说赛场上发生的堕马之事。两位殿下,此事乃是有人指使为之,并非真正的意外!”
“哦?”武令媺一挑眉,没想到高竹猗此来竟是为了这件事情。她不动声色,平静问道,“可有证据?”
高竹猗果断摇头说:“没有!微臣只是从某些渠道得知,有几家大赌坊已经就比赛结果下了巨额赌注。有人在背地里操纵比赛,以此得到大笔钱财。”
武令媺猜测,高竹猗得到此消息的“某些渠道”大有可能就是楚国质子。只是楚国人这么凑巧能知道赌坊操纵比赛的事儿,也实在太巧了些。如此机密之事,怎么可能轻易让人探听了消息去?
“孤不问你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又是怎么得知的消息。想来,你们楚国在太宁城乃至大周各地都有探子,有自己的消息途径也是正常。”武令媺笑了笑,颇和气地对高竹猗说,“只是这没有证据的事儿,说破大天去也无人相信。”
“微臣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微臣只是想尽臣下的本份,不想看见公主府的马球队也落人股掌之中罢了。”高竹猗的语气非常谦卑,他非常踌躇的样子,犹豫片刻后低声报了两个大赌坊的名字。
武令媺心中一沉,如果当真是这两个大赌坊在背后操纵球赛,那还真叫人难办。只因这两个大赌坊的底细她十分清楚,背后股东不仅有京中大族,隐约间也与皇子瓜葛不清。
运动会吸金能力不少,光是广告费就收到恐怖的两百万两白银之巨。武令媺把宗业司捂得铁紧,负责招商的人手又是她的心腹下人,全部是这些年通过同福客栈培养历练出来的好手,别人根本插不进手。
看来,在合法生意掺一脚的同时,还有人尤嫌不足,竟把主意打到了见不得光的生意上面。操纵比赛结果以席卷赌金,用这法子敛财确实不错。武令媺打算发行运动会彩票,同样要用博彩业再卷点钱,但她从来没想过要这样糟践运动员们的成绩,实在太下、流卑鄙了!
“这件事若是真的,便记你一功。”武令媺淡淡地说,“若能查证,孤自然有赏。即便无法改变什么结果,你能有想着府里的心,孤也会记着。”
高竹猗神情不改恭敬,行礼道:“这是微臣份内之事,不敢得赏。”再赏他一件大红衣袍么?哼!
武令媺轻飘飘地嗯了一声儿,拖着武宗厚走远几步,拉下他耳朵,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武宗厚毫不犹豫点头答应,唤来传令兵将话交待下去。
高竹猗突然出现在武令媺看来只是小事一件,她把人打发回去,自己并没有改变行程,跟着武宗厚去了龙骧军在这座演武场旁边修建的营地参观。
很快,武宗厚派来的传令兵回来禀报,天南省马球队的主攻手突然腹痛不适,也不得不下场。于是东平与天南两支球队的实力又拉平了。
第四十九章 泰王的许诺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武令媺却并不怀疑高竹猗所言,因她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他如今正想方设法要在公主府立足,不可能用虚假消息来哄骗她。
他是个聪明人。武令媺相信,如果没有把握,高竹猗宁愿闭紧嘴一言不发也不会来出这个头。纸包不住火,什么事都有迹可循,只要有心去查,一定能知道结果。高竹猗若是说谎,于他根本无益处。
方才武令媺让武宗厚派人将东平国骑手堕马可能人为之事告之于天南省马球队教头,彼时天南省马球队已经占据了上风,以大比分的优势拉开距离,得胜已无悬念。
天南省马球队教头领会了武宗厚传令兵的意图,在最后一场比赛时以主攻手灌多了凉水以致突然肠绞痛为由换人。这样做虽然不能改变胜负结果,但是武令媺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经达到。
她用这种方法来告知企图操纵比赛谋利的那些人,凡事要适可而止。她这次可以当成看不见,但是不代表她会容忍下一次的暗中手脚。
武令媺这厢与武宗厚参观龙骧军驻地,那边厢就指派金生水让鹰卫去调查负责马匹饮水和草料的人有没有问题,饮水与草料的来处又是哪里。
瞅准突破口,又有了线索,事情就好查。傍晚,武令媺回到公主府没多久,鹰卫就递来调查报告。马匹的草料没有问题,是东平国马球队自家带来的上好草料。而饮水则是就地取用,来源是猛虎原的一条溪水。
负责给马匹添加饮用水的人身家清白。拐弯抹角能与某座高大巍峨府邸里的某个下人拉上关系。那人被鹰卫弄到偏僻角落一顿炮制,已经吐了实在东西出来。
想发财。可以,大家各凭本事来。要是手脚不干净被抓住了把柄。那就别怪武令媺不客气。泛大周运动会是她出任宗业司主管以后办的第一件大事,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有追求完、美的龟毛禀性,这种算计比赛结果谋私利的事儿她真是痛恨之至。
于是翌日,公主府礼宾局对外联络处专门与朝廷衙门打交道的属官,穿着崭新的官服,拿了公主府办差的公用名帖找上了京兆尹衙门和城备戍卫军,递了个口信。
这位属官离开没多久,京兆尹衙门的钱粮主事便亲自领着人去了那两家赌坊。言明要查一查赌坊的帐目,看看有没有缴足了税款。而城备戍卫军负责那两家赌坊所在街道治安的军士,也登门告之有人举报赌坊里最近出入不少可疑人士,怀疑是别国细作,要求其停业整顿。
那两家赌坊来头不小,没想到开业多年头一回迎来了京兆尹和城备戍卫军的人。赌坊的掌柜当然吃惊,态度起先强硬非常。但当他们打听到这件事后面有玉松公主的影子,立马就怂了,赶紧找背后东家汇报去。
赌坊的东家也猜到究竟是什么原因引得那位主儿针对自家。赶紧封了重礼想上公主府言说。无奈玉松公主府门槛实在太高,送礼的人别说正主儿,就连外院专门负责往来通传的小管事都没能见着。府门落钥时,他们不得不离开。带去的礼物也没能留下。
于是有些人知道,玉松公主很生气。那两家赌坊没再做无用功,老老实实按照城备戍卫军所说关门停业。他们很清楚。玉松公主一日不开口,这生意一日就不能做。除非……他们东家的东家的东家能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
武令媺不怕得罪禄郡王。她知道这位二皇兄断断没有坐上皇位的可能。她这次只是警告,并没有妨碍禄郡王借东平国马球队落败之事发财。
不知怎么。这件事儿到底是被人传了出去。监国的泰王在朝会时笑容满面却是暗藏机锋地提了两句。而御史台也有御史参奏某位大臣家门不严,纵容恶奴作乱。这位大臣,众所周知是禄郡王的死党,陈家的姻亲。
朝会时,武令媺一如既往半声不吭,平静得甚至有些冷漠地旁观着皇子们永不停歇的明争暗斗。虽然因秘密建储,发生在皇子之间的夺位“战争”没有以前那么激烈,但是想完全停歇这不可能。
不管谁监国,都会对别方党羽加以轻重不一的打击。禄郡王监国时也揪过瑞王和泰王的小辫子,这次只是泰王的还击罢了。
这日散朝后,泰王打着给皇帝陛下汇报朝务的旗号,与同样去给皇帝陛下请安的武令媺同行。她的这位八皇兄性情温和,为人处事都以宽仁为原则。即便如今与另外两位监国皇子势同水火,他也依旧与他们保持着表面上的友好,哪怕被另外两方攻击都不改亲和态度。
可是能够聚集起大群拥护者、实力足以问鼎皇位的皇子当真有这么好脾气?武令媺不相信。她向来认为,相比起张牙舞爪的禄郡王和已经在外人面前露出狠辣枭雄本色的瑞王,泰王这个笑面虎才真正可怕。
好在,皇帝陛下应该属意让泰王继位。武令媺除了在宗业司一事上与泰王党的和王结怨,别的地方没有与泰王产生矛盾。如今她还是泰王世子武赟嗣的老师之一,能算半个泰王党吧。
今日泰王似乎有意与自己说话,却不知他打算抛出什么香饵。往长青殿的路上,武令媺与泰王说些运动会的趣事逸闻,彼此之间的气氛很是和谐。
只是不知是否谈得太过投机,两个人居然都走错了路。他们并没有向右拐去往长青殿,而是不知不觉直走到了宫殿之间某条长廊尽头的偏僻角房附近。
无路可走了,二人停下脚步,脸上都是无需明言道出的心领神会笑容。“八哥这是有话要和小十九说?”面对未来的皇帝,武令媺的态度摆得很正。
而很显然,她的这种亲近态度让泰王非常高兴。他亲昵地摸摸武令媺的鬓发,温和笑道:“十九妹,你瞧瞧你,素日的装扮实在太简素了些。你的侄女们在你这个岁数,成天就想着怎么打扮,可是不如你多了。”
在武赟嗣出生之前,泰王的正妻平妻侍妾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其中泰王平妻还生下了泰王的长嫡子。就是这位如今已经成了过去式的泰王平妃试图谋害泰王妃,指使一名金甲士让泰王妃失足掉入金锦湖,并且杀害了武令媺这具身体的原主,让武令媺异位面重生。
八年前,这件事被查个水落石出。泰王平妃没过多久就死于重病,泰王的嫡长子从此在府中默默无闻,尚且在襁褓中的武赟嗣很快就被册立为世子。
武令媺只在新年嫡子必须进宫朝觐皇帝陛下时见过那个因母亲而遭罪的孩子,她的印象始终停留在那孩子低垂的脑袋和瘦削的身体上,连他的相貌都不清楚。后来听说泰王把这个长嫡子远远打发去了封地,几年都没回京。
此时泰王说起他的女儿们,倒是勾起了武令媺对那个如今恐怕已经有十七、八岁的侄儿的记忆。她没有接泰王的话岔,而是问道:“远嗣似乎几年都没回来了,学问没有拉下吧?父皇万寿节在即,八哥你也没让他回京?”
泰王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浮现感激神色,柔声道:“十九妹,难为你还记得那孩子。当年要不是他母亲做了错事,你也不用吃那样大的苦头。多谢你的关心,远嗣时常有信,他不曾拉下功课。几个月前他来信说采到了极好的野生茶叶,想着父皇爱喝茶,就快马加鞭让人送过来。父皇见了那些茶叶果然喜欢,便发话让他回京,昨日已经到了。”
“当年的事情我早就忘记了,八哥也不必介怀。远嗣这孩子我记得脾气很好,像八哥的性子。”武令媺笑眯眯地说,“说起来,我还没有请皇兄们和侄儿侄女们到府里来做客。等忙过这阵子,我一定下帖子请大家来。”
泰王眼神瞬闪,低声道:“回头我让赟嗣带远嗣来给你磕头,你得空么?远嗣带了些封地的土仪特产,还算不错。”
矮油,这是让咱现在就表态吖?武令媺沉吟片刻,不说话,只是看着泰王。若是从前,她必定婉言谢绝。要请客,她从来都是一大家子人一起请,从来不单独请谁或者收下谁送的所谓的封地土仪特产。
于是泰王因武令媺颇有些暖昧的态度大受鼓舞,相当大胆地说:“玉松皇妹,皇兄不才,但想来保皇妹和未来的婆家满门荣宠不减还是做得到的。皇妹向来不偏不倚,可是事情到了某种程度,表明态度才是应时应事之举!”
这就是许诺了!武令媺能理解泰王的急迫。不说别的,单看那三位宗亲辅臣人选,她就是个必须要拉拢的对象。并且泰王现在,并不是在为皇位拉拢她,而是已经考虑到了未来与辅臣争权的事儿。
如果能够拉拢她,相对来说宗亲那边三位辅臣就比较好说话。那么未来的皇帝要对付的就只有四位大臣当中的辅臣。若是三位宗亲辅臣能直接站在未来皇帝身后,皇帝对抗起大臣中的辅臣显然更轻松。
看样子,泰王也是得到某种肯定了。武令媺忽然想,既然泰王能有所猜测,禄郡王和瑞王又当如何?
第五十章 画中人
时间过得飞快,运动会赛场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武令媺派人紧密观察,试图找出可以收入门下的好苗子。如她这样想法的人实在不少,多有身体素质强悍的运动员还没有等到比赛结束就已经定下了归属。这场运动会,其实就是一场大型公开选拔赛。
转眼便到了七月十五盂兰盆节。武令媺搬出宫进驻公主府后,已经度过了端午节。那回皇帝陛下还特意叮嘱过她,让她好好操办在府中的第一个重要节日。如今七月半的盂兰盆节,她便打算过得简单点,只要心意到了就行。
于是,公主府摆在府门口的盂兰宝盆只是中规中矩,并没有太多让人惊艳的宝物。有好事者还特意针对各家达官贵人府邸的盂兰宝盆做了番评点,很失望地发现,最被寄以厚望的太平玉松公主府宝盆只能排个十几名,远远没有东昌兰真公主府的宝盆夺人眼球。
真正花心思的地方别人看不见。公主府的月牙湖,从大早上开始就有人不断放下花灯。要是来得晚了,恐怕湖里就没了可以放花灯的地方。别说公主府的人,就连名医们都让人制作或者购买了花灯聊寄想念逝去亲人的哀思。
这些事儿自有外廷属官和内院宫人们去操心,武令媺一大清早就进了宫。今日不上早朝,她早早进宫是要去太庙祭告祖先。这是每年盂兰盆节的固定项目。
头一日,武令媺就从颜无悔那里得知,皇帝陛下坚持要亲自去太庙祷告。她很是担心。进宫见了父皇,即便看见父皇精神头十足。她还是不改忧虑表情。祭告祖先这可是个力气活儿,有许多严格程序要走。皇帝的身体能吃得消?
“圣手进献了百药保身丹,父皇已经吃了一丸,想来也不会太过劳累,我儿尽管放心就是。”皇帝陛下如此安慰女儿,初衷半点不改。
好吧,皇帝老爹的主意正得很,等闲不会改变。武令媺只有寄希望于圣手的神丹妙药能管用,千万不要出什么差子。也不知道她的祈祷是不是被总是耳聋的老天爷不凑巧听见了,总之在长达一个半时辰的祭奠先祖仪式举行过程中。皇帝陛下的状态都还算不错。
武令媺提着的心便妥妥放下。她的生母明辉夫人与武宗厚的生母明惠夫人都有灵位设在宫中的荣安堂,她与武宗厚当然要去祭拜上香。其实荣安堂供奉着皇帝陛下这么多年来逝世的所有妻妾儿女的灵位,只在盂兰盆节和逝者的生祭与死祭时开放,以让皇帝一家人寄托思念之情。
皇帝陛下拉着武令媺的手,叮嘱她与奉旨回京的武宗厚不仅要好好给生母磕头,也要在先敦庄皇后和先孝仁太子灵前多磕几个头。这样的嘱咐每年都有,小兄妹俩都会郑重点头答应,并且一丝不苟执行。
只让儿女们去上香祷告,皇帝却没有踏入荣安堂。药物的作用终究有到头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疲乏到了极点,迫切需要卧床休息。
皇帝在宫人们的服侍下靠在龙榻的软枕上面,季良全亲自盖严实了薄被。瞧着陛下泛了青色的脸庞,他又是心疼又是伤感。偏偏皇帝还不肯休息。一定要他取那幅画像来。他满心的无奈,却拗不过君主的意志,还是去取东西。
“陛下。您歇会儿再瞧吧。”季良全双手捧着画像,不死心地劝道。“就歇一柱香的时间,到了点儿奴婢一定叫醒您!”
皇帝喘了两口粗气。严厉地喝道:“拿来!”
季良全无法,只好将画像双手递给皇帝,眼巴巴瞅着皇帝将画吃力地展开。不是他不帮忙,而是每次皇帝都不假手于人,非要亲手展开画像来不可。
这张画像年头显然不短,装裱得相当考究,显见下了一番大功夫。画上是位身穿玄色常服的青年,长眉入鬓、目若点漆。英俊样貌还在其次,这青年手握书卷倚在一株枝节虬劲的松树之下,微笑着的神情散发着动人心魄的无穷魅力。
他的笑容真正的令人如沐春风,这是发自内心的亲切和善,没有半分作伪。光是一幅画像就能让人对这青年产生好感。而季良全知道,画像能传递给人的感受尚不及面对真人时的感受的十分之一。
这就是先孝仁太子。他天生就是能够让人轻易对他产生好感的那类人。当年有人说,太子殿下的笑容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就想靠近他、信任他、热爱他!
然而这样一位文才武略无不精通的大周最合适的储君,却因为一个女人断送了他本该辉煌璀璨的一生!季良全瞥见皇帝陛下的眼眶已经潮湿,赶紧无声无息地退下。
将寝殿的所有宫人都挥退,且吩咐无论谁来都必须拦阻,季良全仔细关严实寝殿里外三重门,这才赶着去服侍皇帝。
绕过龙榻前的垂珠纱幔,他听见低弱的说话声。对此他已经习以为常。每次皇帝陛下要看那幅画像就会自言自语,所以他才将宫人们都赶离。他凝神听了两耳朵,皇帝陛下正在絮叨玉松公主的一些事儿。
说起运动会开幕式那场升旗仪式,陛下显然很高兴,不住口夸赞,最后说:“严儿啊,媺儿这孩子相貌虽不像你,但这纯孝伶俐的性格与你却是一模一样。父皇还记得,那年你才三岁,父皇的生辰,你送给父皇的贺礼就是最让父皇喜欢的东西。”
季良全在心中暗叹,诸儿女当中,皇帝陛下最最喜欢先太子,否则也不会对玉松公主如此宠爱上心。松鹤延年,松与鹤都是象征长寿吉祥的瑞物。陛下的心意可以想见。
和以前一样,皇帝陛下并没有对着画像说太久的话。他轻轻抚摸着画中人清俊柔和的眉眼,低声道:“你享受不了的,让媺儿替你去享受也好。父皇早些年心里存着疙瘩,让这孩子很是受了委屈,但如今对她的疼爱并不弱于当年对你的。我儿,如今她这么有出息,你在天上瞧着也欢喜吧?”
幽幽叹息一声,皇帝小心翼翼地将画像卷好,仍然让季良全拿去存放。季良全回转时,见皇帝还大睁着眼睛不休息,又劝道:“陛下,歇歇吧,一会儿公主过来又要念叨您哪!”
“怀睦王叔告诉朕,说是玉松儿跑去问他有关玄鹤骑的事儿。季良全,你说会不会有人在玉松儿面前嚼了不该嚼的舌根?”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分热度,冷冰冰地说,“朕整天躺在床上不露面,莫非外头以为朕已经不行了?!”
季良全吓得冷汗直冒,慌忙跪倒磕头道:“皇上请息怒,这事儿奴婢马上就去查!”
皇帝陛下宠爱先太子,但是太子薨逝后,他对待东宫诸人可半点没手软。玄鹤骑四散各处边军,就连被皇帝视为子侄的安叹卿都没能幸免去边疆吹冷风的待遇。玄鹤会的主要骨干属官也都天各一方,当年身为太子伴读的谢孚还是皇帝的亲外甥,同样跟着遭贬的父亲谢骏回了谢家老宅。
如今玉松公主突然和玄鹤会扯上关系,季良全深知,这事儿绝对不能为皇帝所容忍。他斟酌着言词说:“陛下,公主殿下大约只是听谁提起两句,应该不是与玄鹤会有来往。”
“朕不是疑心玉松儿。那孩子谨慎小心,绝对不会胡乱掺合进什么事里去。朕没有将东宫的人留给玉松儿,是怕她因主弱臣壮而被挟制。严儿走后,玄鹤会以兰真和谢骏马首是瞻。玉松儿若是与玄鹤会坐实主仆身份,恐怕只会是别人手上的布偶,任人摆布。”
皇帝陛下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大大地喘了两口气。季良全急忙给他揉胸口,又喂他喝了几口茶。皇帝继续说:“玉松儿毕竟是个公主,朕想着,她若平庸,朕便让她安安稳稳做个清闲享福的普通公主就行了。”
“可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朕的玉松儿与朕的严儿一样出类拔萃。既然如此,朕为什么不给她权力,让她替严儿为大周继续尽心力?”皇帝摸索着从枕下掏出一枚缨络,如同方才抚摸画中人那样轻柔地拨弄着缨络上串着的明珠。
这枚缨络是武令媺学做女工的第一件成品。说实话她的手艺真心不算出色,勉强能入眼罢了。可是皇帝陛下却爱惜如至宝,须臾不肯离身。
“还是自己的人手用起来方便,忠心也有保证。”季良全不愧是皇帝的心腹,相当清楚皇帝的用意,“皇上您似乎不打算让玉松公主知道她的真正身世吧?”
“何必呢?平白叫孩子伤心。”皇帝眼波温柔,喃喃道,“朕做了她这么多年的父皇,早就把她当成朕的亲生女儿。朕可没有什么隔代亲,会去偏疼孙一辈。在朕心里,玉松儿就是朕的亲生女儿,是朕的小心肝。”
季良全感慨道:“不要说公主殿下与您的关系,这大周天下的子民都是皇上您的孩子!”
皇帝看了季良全一眼,点头微笑道:“你说的对!哪怕玉松儿与朕没有血缘关系,朕养了她这么多年,她又是如此孝顺聪颖,朕也会当她是亲生女儿!”
第五十一章 终身误
有句话说,生恩不及养恩重。便是一条小狗也能养出真感情,何况是会说会笑的大活人?!只是这段往事实在有无法启齿之处,皇帝每每思及心里都像针扎一般地疼。
早在十几年前,敦庄皇后去世时,皇帝陛下就知道武令媺并非自己的亲生女儿。他知道的这么晚,为了先皇后的数年隐瞒他还暴跳如雷过。
然而,听说此事时,先皇后已是弥留之际。皇帝陛下与先皇后乃少年结发夫妻,即便是出于政治联姻的目的,到底这么多年下来还是有真感情。瞧着发妻奄奄一息的样子,他还能怎么样呢?
先皇后强撑着病体,跪都跪不稳,只能趴在皇帝陛下脚边,满脸泪水断断续续将事情竹筒倒豆子也似说了出来。
明辉夫人赵氏原本只是珍卉园的莳花宫女,本份老实地在园子里种着她的花花草草,安心等着到了年纪便能出宫。
没成想,某日皇帝陛下突发兴致跑到珍卉园去看还栽在盆里的花草。素面朝天的赵氏却难掩秀丽,尤其是一双沉静淡泊又明亮生辉的好眼睛深得皇帝喜欢。
男人的兴致犯了那就是迫切要解决的事儿。皇帝直接就在珍卉园赵氏满是花香的简陋房间里宠幸了她,封她当了选侍。赵选侍承宠后还是不愿意离开珍卉园,皇帝便赐她住在园子附近的沁芳阁中。
但没过多久,孝仁太子就中了西疆蛮女的蛊毒。皇帝忧心爱子,又见怒于西疆蛮族。立刻把赵选侍扔在了脑后。
对他来说,赵选侍就是珍卉园里一朵清新但并不倾城绝艳的小花。他一时看见。喜欢上了,便摘下来闻闻嗅嗅亲亲。此时有了要事。这朵小花自然就被抛在脑后。
再说中了蛊毒的孝仁太子,长期没有找到解药,身体日渐虚弱。他一日要吐好几次血,吃不下、睡不着。阖宫都为太子殿下的病情而惴惴不安,每天都有宫人触怒了沉浸在焦躁伤痛中的皇帝被处死。
圣手神医是太子微服出游时无意中认识的忘年至交,在太子毒发后赶到太宁为他医治。确定太子身中的是西疆蛊毒,圣手在寻找解药之前先费尽心思寻到了一盆奇花,其花香可以让太子好过些,起码能勉强阖眼入眠。
这盆奇花说来也奇怪。似乎能识人。它倒是不排斥圣手的照顾,却对别人不屑一顾。若不是圣手侍弄,这花便几度萎靡,甚至现了枯黄之相。但圣手要去寻解药,根本不能常留太宁。
珍卉园的人实在没办法,想来想去,主管太监求到了赵选侍那里。当年赵选侍能入宫,就是凭着一手侍弄花草的好手艺。所有莳花宫人都拿那盆傲娇的花没办法,主管太监才想到了她。
这便是冥冥中注定的冤孽事儿。除了圣手。只有赵选侍才能侍弄好那盆奇花。她便在敦庄皇后那里,接受了照顾这盆奇花的重任。她不仅要将花打理好,在每天花朵盛放时,还要带着花去东宫寝殿。让太子殿下嗅一嗅花香好能睡上几个时辰。
如赵选侍这样的低级宫嫔,在宫里一抓一大把。但她毕竟是皇帝陛下的女人,先皇后当时还是向皇帝汇报了此事。只要能让爱子稍微好过些。不要说让赵选侍去照顾花,就算把她剁成肉泥当花肥。皇帝也愿意啊。
那时,皇帝已经在准备亲征西疆事宜。他暗暗发誓。哪怕把西疆的土地翻过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名给太子下毒的西疆女子。赵选侍照顾花这事儿他听过就忘,甚至当时连赵选侍是怎么承的宠都不记得。
孝仁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一句话概括——男人见他服膺,女人见他倾心。他不是足以颠倒众生的美男子,但他有奇异的让人不知不觉便深深喜欢上他的绝顶魅力。
哪怕他病中憔悴,他的笑容依旧能温暖人心。赵选侍当真是一见太子误终身。当然,她当时的心情和她后来的心情都无人知晓。
圣手告诉敦庄皇后,赵选侍能照顾好那朵奇花不是没有原因的。只因赵选侍从小和母亲一起侍弄家中用以谋生的花花草草,长年累月下来沾染了花香。她的体质大约也异于常人,竟能将这股花香变成了无法洗去的自身淡淡奇香。
宫中多用熏香,宫嫔们为讨皇帝喜欢,也常在身边携带放置了香料的荷包香囊等物。而赵选侍身上淡香本来就微弱,即便有人鼻子灵敏嗅到了,恐怕也只会当成熏香之故。
但那盆奇花却是钟灵毓秀的天生灵物,比起行医几十年、身上有药香的圣手,它还更喜欢赵选侍。在她手中,花儿盛放的时间都更持久,花朵也更加鲜艳。
其实当时为给太子留后嗣,人选并没有考虑赵选侍。她的位份再怎么低微,那也是皇帝的女人。太子是什么性情,先皇后很清楚。他会宁愿自己无后,也不能接受赵选侍来当药人。
可惜造化弄人。那盆奇花的花蜜是剧毒之物,常人服下用花蜜炼制的药丸后会全身上下有如火烧般剧痛不已。圣手这是以毒攻毒之法,用奇花花蜜来压制太子体内的蛊虫。
几名挑选出来的女子服下花蜜药丸,却都无法熬过体内的剧痛,竟是活生生地疼死。花蜜有限,不能浪费。就在这时候,赵选侍悄悄找到敦庄皇后,主动提出愿意当药人。
以人为药来给太子留后,这事儿在当时就是由敦庄皇后秘密操办的,以防备某些巴不得无后的太子快点薨逝的人暗中作妖。赵选侍来求先皇后,先皇后哪有不愿意?
那时的敦庄皇后眼见孝仁太子一日比一日昏沉的时间长,知道儿子的性命恐怕当真保不住了,赵选侍对她而言就是救命稻草。那时她什么都不理会,就想给儿子留一线香火。
不知是不是那盆奇花果真对赵选侍格外偏爱,她尽管痛得死去活来,但到底熬过了最致命的时期,成了药人。圣手叹息着告诉敦庄皇后,若不是真心愿意豁出性命,没有人能熬过那有如骨骼寸寸断裂的剧痛。赵选侍对太子情意之深,当世难有女子可比。
指望孝仁太子清醒时与父皇的女人如何如何,这绝不可能。一不做二不休,敦庄皇后亲自在儿子喝的汤药里加入了迷情药。
孝仁太子直至薨逝,都以为那夜的春色满园只是一个绮梦。而赵选侍不负众望,果然怀了孕。一确定她有孕,敦庄皇后便亲自安排她给皇帝侍了寝。
那段时间,皇帝全部心思都用来准备亲征西疆之事,很久都没有召幸宫嫔。他感念皇后在照顾太子的同时还不忘了皇后之职,没有拒绝这个安排。不过那夜皇帝也只是草草了事,甚至都没有去想这张有些熟悉的陌生面孔是谁。
皇帝亲征出发前几天,孝仁太子蛊毒猛然暴发,吐血而亡。其实若没有那剂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精气神的迷情药,他还能多撑几天。敦庄皇后对此心知肚明,尽管知道儿子的去世不可避免,她还是心伤惭愧太过,很快也一病不起。
敦庄皇后临终前,一边喘一边哭,告诉皇帝陛下,她一想起那个在雷霆暴雨交加中生下的女孩儿,便同时记起自己对皇帝还有太子做过的事情。她感到对不起父子俩,再加上那只是个女婴,她失望之下便任由名叫李潮生的老太监将孩子养在宫中僻院。
可想而知当时皇帝陛下的心情。早在数年前,钦天监李正使夜观星象,战战兢兢禀告皇帝陛下,太子命宫不仅大不祥,而且还有悖逆之兆。若不是从来不信天象、只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太子亲自求情,李正使一家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敦庄皇后的所作所为,哪怕太子并不知情,他的命运却也正好应了天象所言。与父皇的女人生下孩子,这不是悖逆这是什么?皇帝陛下心里堵着这个大疙瘩,对那个无辜的女娃自然没有好感。倘若是个男孩儿,他也许还能宽容些。
如此便到了女孩儿五岁。多年来,皇帝陛下一直思念着爱子,到底还是将这女娃儿巧妙引到了自己跟前。季良全那碗滴血验亲的水里加了东西,能让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血液相融。那天的那场戏其实是演给宫妃和大臣们看的,皇帝自己心里门儿清。
他原以为给这孩子一个公主的名位,让她一生衣食无忧,就算自己对得起稀里糊涂当了爹的太子。可没想到人与人的缘份出离奇妙,玉松公主如此得自己欢心,甚至让自己不知不觉间当真以父爱相许,皇帝陛下当时也始料未及。
那便顺应天意罢。这么多年来,皇帝陛下无数次地想,这孩子原本不该来到世间。但既然她来了,便说明她与皇家有缘、与朕有缘!
缘份来了,怎么挡也挡不住。见到武令媺的当时,皇帝立时就喜欢上了她那双明丽流波的大眼睛。她的果敢聪颖也勾起了皇帝对幼时孝仁太子行止的回忆。那一瞬间,也许只有季良全才知道他的心情有多复杂。
第五十二章 兰真公主的恨
多年心结不是说解就能解,皇帝当时对武令媺存有利用之心,这无庸置疑。可是他也绝对没有要置她于死地的想法。再不堪、再难以接受的来历,也改变不了这女娃儿是他最心爱的孩子唯一血脉的事实!
敦庄皇后临终前苦苦哀求皇帝陛下善待这女娃儿。她说无论如何,这个小生命很无辜。瞧着发妻支离苍白的病容,皇帝心里再如何激愤痛心也没有让她死不瞑目。
相认之初,皇帝给武令媺封号“太平玉松”。太平郡原本就是孝仁太子的封地,而“松”与“鹤”相依,松鹤延年。其实他就是用这个封号来寄托自己对孝仁太子的哀思。
这么些年过去,皇帝已经将武令媺当成了太子的化身。爱子唯一的血脉,难道当不起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的封赏?她的开府设衙之礼仿造册立太子仪式又有什么不可以?她听政议政又有什么不行?他原本就打算给太子继承的王府给她不是理所应当?!
瞧着武令媺一年年长大,皇帝还无数次扼腕叹息,若他的媺儿是男娃,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名正言顺地给太子继承香火,甚至栽培为皇太孙!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皇帝只能看着不如自己心意的儿子们争来抢去。往事如此暗沉,既然如今他真心疼爱武令媺,那就不愿意让她来面对这般让人难以接受的离奇身世。
将过去种种都藏于脑海深处,皇帝爱惜地抚摸着武令媺打的第一枚缨络。不仅是这枚缨络,武令媺将自己第一次写的大字、第一次绣的手帕、第一次领到的月例银子。许许多多的第一次都拿到皇帝面前献宝,然后“强迫”父皇收下并且一定要答应她好好保管。
就算是孝仁太子。皇帝陛下都不曾保留如此之多的第一次的作品。他亲手养大了武令媺,亲眼看见小豆丁化身为亭亭玉立的美少女。这份浓厚深沉的感情无人能比。
心满意足地将缨络放在枕畔,皇帝刚刚阖上眼打算睡会儿,免得一会儿小心肝来了又要折磨他的耳朵。季良全却来禀报,说是兰真公主求见。
沉默了好一会儿,皇帝微微睁开眼睛,眉宇间满是倦色。“她来做什么?”他低声问,此时不大愿意见这个他曾经也千娇万宠过的女儿。
“奴婢问了,兰真公主说想请您的旨意,她打算去荣安堂祭奠先皇后和先太子。”季良全觑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奴婢说您已经歇下了,不过公主殿下执意要见您,奴婢估摸着她应该还有别的事儿。”顿了顿,他又补充,“只有公主殿下,没有旁人。”
皇帝叹了口气说:“朕好久都没有单独和她说话,让她进来吧。郑家家风严苛,朕也想知道她到底过得怎么样。”
很快季良全就将兰真公主领进了寝殿。他上了茶便退出殿外,站在门口紧守门户。不多时,他便听见里面传出细细碎碎的女子哭泣声音。
皇帝陛下瞧着哭得伤心的嫡女,心里也不好受。他何尝不知郑家是怎样的人家?他也清楚女儿嫁到郑家去绝对不能再过她以前那样肆意快活的日子。可是为了拉拢郑家这个天下都有名的传世大族。他不能不嫁出最尊贵的嫡女联姻。
只是简单一句问话,便勾出了女儿的眼泪。皇帝陛下不禁蹙起眉,难道她的日子就真的艰难到了失仪于御前的地步?不会啊。好歹是诗书传世的古老名门。即便规矩严苛些,也不可能对一国公主怎么样。
“妩儿。擦擦眼泪。和父皇说说,郑家人给了你多大委屈受!”皇帝声音低哑。他自己都有气无力,却还要安慰这个已经快要四旬的女儿。
兰真公主听话地拿帕子拭泪,哽咽着说:“父皇,您知道郑家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儿臣嫁进去的第一天就嗅到了腐朽颓烂的味道,这种味道一直到今天都还死死缠着儿臣。在那座阴沉沉四四方方的大宅里活着,不是被规矩变成木头人,就是被规矩逼疯。”
“你这是什么话?!”皇帝不悦地说,“即便再不满,你也不能用腐朽颓烂这种话来编排你的婆家!”
含着眼泪却冷笑出声,兰真公主伤心地说:“郑家的老老少少都生活在固定的框架里,行差踏错一星半点便要让人耻笑。儿臣身为宗妇,又是大周的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怎能落于人后?到如今,儿臣都已经忘了纵情大笑、放声痛哭是什么滋味。不瞒父皇说,方才哭过一场,儿臣都觉得奇怪,原来儿臣还没有忘记怎么张开嘴来哭。”
“宫里的规矩更大。妩儿,郑家的规矩还能大过宫里?”皇帝陛下觉得兰真公主有些言过其实。她向自己诉苦,无外乎又是想替谁谋取官职。
“传承近八百年的古老世家,郑家的一砖一瓦都是紫得发黑的颜色。那种颜色您知道有多吓人吗?儿臣有一日夜不能眠,看着地下的砖石,竟以为它们都是凝固以后的血!儿臣吓得病倒!”兰真公主的声音在发颤,美眸中浮现恐惧神色,她似乎真的很害怕。
皇帝默然片刻,低叹一声道:“你的驸马如何?朕只知道他学富五车,为人却是有些严肃。”
兰真公主未出阁前何等性情,皇帝自然知道。她为人处事都不肯有失身份,该张扬的时候便要张扬得彻底。她活泼爱笑,敢说敢作敢为。如今听她言语,她的日子过得确实极为抑郁。
说到丈夫,兰真公主脸上激愤之色更重,甚至隐约有几分恨意。她直视着皇帝,惨白着脸说:“您给儿臣挑的驸马,儿臣不能说他不好。他博闻广识,腹有万卷书。但儿臣必须告诉您,儿臣的驸马是个活死人!他只有人的躯体,没有人的感情。娶妻在他眼里只是传宗接代的必须过程,儿臣从来没有体会过夫妻两情相悦是什么滋味!那个男人,根本不懂女人,更不懂如何疼爱妻子!”
“父皇,您说过儿臣是您最疼爱的女儿,所以要让儿臣嫁给大周乃至天下都最负盛名的诗书之家。可是您把儿臣嫁到了一座活死人墓里!阴郁、黑暗、压抑!”兰真公主紧紧揪着自己的前襟,仿佛快要喘不过气来,“父皇,您就是这样疼爱女儿的?若不是成亲第二个月儿臣就有了孩子,儿臣根本不能坚持到还能与您见面!”
“是父皇亏待你了,妩儿,你不要说了。”皇帝闭上眼,语声微弱地说,“你今日来见父皇,除了想去祭奠你的母后和你的弟弟,还有别的事么?”
龙床上的父皇,他的身躯曾经伟岸高大如不周神山一般,是幼时兰真公主最崇拜敬畏的存在。然而,他如今却已经老迈虚弱得连话也说得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瞬间,他便要永远闭上嘴巴。
兰真公主心里有恨,但是看见这样的父皇,她心中也并非没有伤痛。她从床前锦墩之上站起身,弯下腰打算给皇帝掖一掖松动的被角。忽然看见枕畔那枚做工粗糙的缨络,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阴火猛然灼烫她的心。
“这应该是玉松的手艺吧?”兰真公主刚想伸手去拿那枚缨络,冷不防皇帝睁开眼,平静却依旧威严的目光迫使她的手停在了半空。
“父皇将玉松护得好紧,就连她的东西都不愿意让儿臣摸呢。”兰真公主收回纤纤玉手,仍然替皇帝掖了掖被角。
“兰真,玄鹤会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但是有一条,你不许去招惹玉松儿。”皇帝盯着兰真公主,警告道,“前段时间你们做的手脚,朕不是不知道,凡事适可而止。”
兰真公主嫣然而笑,笑意却止于眼角。皇帝陛下此时叫她兰真而不是妩儿,她便知道父皇着恼了,忍不住说:“父皇,您如此疼惜玉松,却不知有人暗地里在说闲话。说是玉松越长越大,可不像小时候那么像您。”
“兰真,亏你在郑家这么多年,不知道有些话听听就算了?即便你心里有数,也最好不要在朕面前说出一个字!”皇帝的目光里冷意渐重,方才还低弱的声音也拔高了数个音节,严厉地说,“你对朕心存怨怼,朕知道,但朕不怪你。你不顾及朕的感受,可多少也要想一想你母后和你弟弟的颜面。有些话,你要永远烂在肚子里,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若是玉松儿听见了半个不该听见的字眼,朕便封淳和为公主,远嫁他乡和亲!”皇帝瞅着兰真公主的目光就像在看陌生人,异样无情地说,“你也不要以为朕死了你就能做什么,朕是要护着玉松儿一辈子的,到时候你不要后悔!”
兰真公主脸色大变,死死地瞅着皇帝陛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父皇,妩儿还是您的女儿吗?您可知道……”
“闭嘴!”皇帝勃然大怒,微微抬起头冲着兰真公主喝斥,“当年的事情你母后在临终前一五一十都对朕说了,不用你再来呱唣!朕不想再听见半个字!”
第五十三章 儿女都是讨债鬼(加更)
这是四十粉红的加更章。。鞠躬感谢大人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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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怒斥让兰真公主一呆,那件事母后一五一十都对父皇说了?连偷梁换柱之事也都说了?她不禁暗咬银牙,母后去世时她还在郑家,就连葬礼都差点没赶上。
若她没有嫁去遥远的郑家,她就能见着弟弟和母后的最后一面!最亲的亲人离世却不能相送,这是兰真公主的毕生至痛。老天爷知道,闻听噩耗的夜晚,她咬着手帕独自躲在被窝里痛哭流涕。
不对呀,若是父皇知道无悔的存在,怎么可能半点表示也没有?不管怎么说,无悔毕竟是可以给宗严继承香火的人。难道……母后别的事儿都说了,独独隐瞒下了无悔被换出宫之事?兰真公主心念电闪,忽然怒容尽消,笑出声来。
她恨她的父皇把她嫁到郑家,她恨她的父皇连弟弟和母后的最后一面都没让她见到。那么,就让她的父皇继续宠着那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吧!就让她的父皇继续被骗下去吧!
现在将过往合盘托出,若是即便父皇知道了一切,还要护着那丫头怎么办?还不如将这个秘密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等到有用的时候再发作,绝对比现在父皇还在世时就揭露出来要强!兰真公主很想知道,若她的父皇到了地下见着她的母后,得知了最真的真相,会不会气得五内俱焚?
“父皇别生气,儿臣绝对不向人说起什么。毕竟。玉松也是儿臣的至亲。儿臣只有盼着她过得好,哪里能害她呢。”兰真公主轻轻揉着皇帝的前心。柔声道,“父皇您这么疼爱玉松。儿臣感激都来不及呢。”
皇帝皱起眉,觉得嫡女很不对劲,她的态度转变得也未免太快了。他沉声道:“你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再东家窜西家跑,父皇都替你累得慌。”
心里存有疑虑,皇帝别开脸,再也不愿意看见女儿的脸,淡淡地说:“淳和郡主与紫鳞走得太近,实在不像郑家的闺秀。兰真。好好管管你的女儿。”
兰真公主站直身体,下颌微翘,微笑道:“父皇放心,儿臣会好好约束澜儿。只是父皇也要擦亮眼睛,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蒙蔽了。”
“紫微天象、金鳞朝天,哼,好大的阵仗!父皇怕是不知道吧,郑家人知道什么金鳞异相之后差点没笑破了肚皮!所谓祥瑞,郑家的三岁小儿都能照着书本造一个出来!”说完这些话。俯视着脸色大变的父皇,兰真公主终于觉得憋闷的心口舒服了许多。
尽管知道兰真公主说起这些没安好心,但事关自己最寄以厚望的皇孙,皇帝还是忍不住问:“你什么意思?”
郑家人的博学全天下都有名。子弟都以博闻广识为荣。郑家的藏是天下规模最大的,据说还收藏着数千年以前的兽骨书、石书。若说郑家有记载祥瑞的书籍,皇帝绝对相信。但是制造祥瑞……这怎么可能?!
“瑞王弟那个手握‘乾坤’的孩子。听说掌心的祥瑞之兆已经消失了。父皇,您想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兰真公主神秘地笑笑。微微弯下腰,低声说。“瑞王弟知道郑家有许多奇书,千求万求求到儿臣这里。儿臣便好心借给了他一本,于是他便有了一个可以和紫鳞相抗衡的吉兆孩儿。”
“放肆!你们竟敢合谋来欺骗朕!你们就是这样为人子女的?”皇帝陛下大怒,胸膛剧烈起伏,喘气声刹时粗重好几倍。
“父皇别动怒。其实瑞王弟聪明过人,他当然知道这时弄出一个吉兆孩儿您不会相信。他只是用自己的孩子来做个尝试。顺便提醒您,既然他的祥瑞孩儿是假的,那么泰王弟的紫鳞,所谓天降吉兆也可能是假的!”兰真公主轻轻给皇帝抚摸着前襟,微笑着的模样风华万千,美貌动人之至。
但是皇帝看着她的表情,却有如看见了丑陋不堪的魔鬼。他当真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嫡女居然会恨自己到了这种地步。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动怒,必须好生休养,却要拣在今日这缅怀亲人的伤心时候用这样的话来戳自己的心!
“兰真,你就这么恨父皇?恨不得父皇快点死?所以才把圣手从京中引走?”皇帝陛下瞬间恢复了平静,不把他当父亲的女儿,他又何必再将她当成女儿?
兰真公主笑容微滞。那件事她做得十分隐密巧妙,就连谢骏和安叹卿她都瞒下来了,皇帝整天躺在床上,又怎么会知道?“父皇您说的什么话?儿臣是您的女儿,只会盼望您万寿无疆,怎么可能会希望您速死?”她摇头、叹气,诚恳地说,“父皇请相信儿臣,儿臣绝对没有这种心思!”
“你走吧,朕不想看见你!以后不要让你的义子进宫了。朕便如了你的愿!朕早点死,早点到地下去问问你母后,你还究竟是不是以前的那个兰真!”皇帝移开脸,面无表情。
兰真公主缓缓直起腰,冷然道:“父皇又何尝是以前的父皇?您为了坐稳皇位,无情地把女儿送到活死人墓里,过着度日如年的痛苦日子。儿臣也问过母后,您还是在儿臣小时候把儿臣当眼珠子一般疼爱的父皇吗?”
“父皇,儿臣实在不忍心您被蒙蔽才会告诉您这些,儿臣自有办法证明所言非虚。儿臣的一片孝心,您偏要误会,儿臣也没办法。父皇若要儿臣的罪,儿臣领受就是。反正母后与严儿都在地下等着儿臣,儿臣巴不得早点与他们团聚。”兰真公主向皇帝恭敬地福身行礼,“儿臣现在就去告诉母后和严儿,父皇好生休息,儿臣告退。”
孩子是父母前世的债主,这些讨债鬼果然没一个让自己省心的。皇帝陛下看都不看离开的兰真公主,觉着心口越来越疼。在兰真公主离开寝殿后,他终于忍不住呻吟了出来。
季良全正好推门而入,听见皇帝的动静不似寻常,急忙奔过来。他轻车熟路拿出一丸药,再倒了温水,将药喂给皇帝,着急问道:“皇上,您还有哪儿不舒服?要不要请小颜神医过来?”
艰难地吞下药丸,皇帝无力地挥手,催促:“季良全,快快,你快去派人把玉松儿叫来。朕要马上看见她!”
兰真公主的异样总不能让他放心,而且又说了有关祥瑞吉兆的那些话。不管兰真公主打算做什么,皇帝都不能让武令媺牵扯进去。
季良全赶紧扬声叫人,命几名宫人去找玉松公主。兰真公主走出长青殿没多远,便看见超过自己狂奔而去的宫人。她猜到了什么,眼里阴沉之色愈盛,却没有使绊子。如今颜无悔与武令媺交好,她暂时还不会去破坏。
坐着暖轿来到荣安堂,兰真公主正好碰上祭奠完毕的武令媺和皇子及其嫡子女们。她身为出嫁女,按理不能到这里来拜祭。但武令媺和皇子们对她的到来都不惊讶,毕竟她是货真价实的皇嫡女,身份尊贵,向来受皇帝宠爱。
众兄弟姐妹当中,兰真公主排行较前。除了禄郡王叫她一声皇妹,其余人都得唤她皇姐。与众人见礼毕,兰真公主扫视一圈,而后轻叹出声,眉间浮现同情之色,低声道:“四哥也就罢了,连九弟都不能来么?”
四皇子是前任祥王,如今已被废为庶人圈禁于宗正局皇族专用监狱里,自然不能再来拜祭。九皇子和王还在勒令闭门读书中,旨意不下,不仅是他,他的儿女们也都不能来。
前任祥王也就罢了,他母亲还在世。但和王的生母已经去世,他再阴狠毒辣,每年在固定可以拜祭生母的时候却都会领着嫡子女到场,很是虔诚地叩首祷告。
祥王被废以及和王被勒令闭门,都与武令媺有不小关系。虽说那二人咎由自取,但是此时被不少似有意若无意的目光偷偷摸摸扫视,武令媺也觉得背后生寒。
在场者,除了她的便宜兄姐们,就是她的便宜侄儿侄女们。有句话说得好,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先后两位皇子或直接或间接折在她手中,她又几乎是独占了风光地得到皇帝绝对欢心,不遭人嫌嫉那是不可能的。
武令媺很明智地一言不发。这种时候,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会让人开心。还不如装聋作哑,就当作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感觉到。就连武宗厚打算出声说点什么,都被她使劲一扯袖子给阻拦了。
然而,有人却突然说话道:“九皇叔近日在府中休身养性,上回侄儿与父王求了皇祖父的旨意去探望,九皇叔说多读读书,果然能明事理。他很感激皇祖父,还托父王向皇祖父送去了亲手抄的孝经。今天九皇叔虽然不能亲自到荣安堂祭奠成贵嫔娘娘,但肯定会在府里设灵位祭拜。兰真皇姑、小皇姑,您们说侄儿的话对么?”
武令媺在心里直叹气,她是该感谢武赟嗣帮她说话,还是要怪这孩子冒然出头反而坏了事儿?往常与她更亲近的侄辈是康王府的武宏嗣,此时那小子眨巴着眼睛都没吭声。在外人面前与她向来只是平淡的武赟嗣一开口,不定让别人怎么想。瞧瞧禄郡王和瑞王的眼神,立刻锐利了好几分。
第五十四章 侄儿们都是能人
在武赟嗣突然帮武令媺说话后,荣安堂大门前陷入诡异的沉默。三位监国皇子,泰王气定神闲,嘴角挂着温煦的微笑;禄郡王与瑞王面色还算平和,他们都是有城府的人,无论深浅吧,此时起码不会露出太显眼的表情。康王和往常一样当背景板,保持沉默。
兰真公主相当满意某些人的某些表情。她只用区区几个字的一句话,就成功地在武令媺和别的皇族子弟之间竖起了无形高墙,这让她很解气。
“紫鳞的话说的不错。你们聊吧,我要去祭拜母后和太子。”功成便要身退,兰真公主温和地对众人笑笑,径自进去荣安堂。
与兰真公主道了别,武令媺便一言不发。武赟嗣眼巴巴地瞅着她,眼中有相当明显的渴望被夸奖的神色。但武令媺还看见了别的。
她缓缓攥紧正拉住武宗厚衣袖的手。她相信武赟嗣没有愚蠢到这种地步,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帮她说话?他分明就是故意的!这小东西和他爹一起,就是要明着逼她表态,把她一步步逼到他们那方去!
那天武令媺与泰王短短交谈过几句话,面对泰王相当直接的承诺,她还是没有当场答应什么。没想到不过数日,这一幕竟然又重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此念一生,武令媺的神情彻底平静下来。果然啊,她这个半路上船的师父始终都不能让泰王父子放心。不得到她的明确承诺,他们竟是死缠着不罢休!
现在怎么办?当面表露自己的态度,让禄郡王和瑞王的猜测坐实。令皇帝陛下秘密建储的用意流产?还是给泰王和武赟嗣脸子看,得罪未来的皇帝和储君?
尼玛。老娘混到现在容易么?一个两个都来算计老娘?武令媺沉住气,平平淡淡地说:“九皇兄向来都感念父皇恩情。赟嗣。你下回再去和王府,也替小皇姑转达问候。”
她叹了口气,也露出愁苦模样,望着远方说:“刚刚兰真皇姐提起四哥,我倒想起了去楚国当质子的誉嗣。咱们在家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兄弟姐妹互相扶持。誉嗣远去他乡,却不知如何呢。”
提起前任祥王的世子、如今已经远去楚国为质的义国公武誉嗣,除去武宗厚以外。诸位皇子的脸色都有些阴沉。他们舍不得送自己的孩子出质楚国,便狠狠踩了本就跌得够重的前祥王府一脚。
皇子们这事儿可干得不大地道。武令媺此时提起,不亚于是一杆子把船打翻,干脆把几位皇子都得罪了一遍。她的想法是,如今不可能再向以前那样不偏不倚交好诸皇子,那就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自成一党算了!
即便不算皇帝陛下,她身后还站着宗正局和三位宗亲辅臣,谁当皇帝都不敢与她当真撕破脸。她与武赟嗣拉近关系。固然有好上加好的用意,大半还是看了皇帝陛下的面子。
以前,武令媺从来都没想过要集结势力如何如何。她的同盟只是自保,赚点小钱罢了。从来不在朝政之事上争权夺势。但是今天被武赟嗣这么一激,她心底隐约产生了某个模糊念头。她想要在未来也掌握重权,只有她去逼别人。不能再让别人如今天这样来逼她!
“小皇姑,侄儿听说誉嗣堂哥走的那天。您还让人送了一大笔银子给他。誉嗣堂哥哭得可厉害了,一个劲地感激您呢。”这回说话的人是武宏嗣。他蹦到武令媺身边,亲热地与她站在一起,笑呵呵地说,“小皇姑惦记着咱们这些侄儿,上回您送到府里来的智力玩具,侄儿可喜欢了。”
他扭头看向武赟嗣,得意洋洋地显摆:“武赟嗣,你有没有小皇姑送的智力玩具啊?你们有没有啊?”后面一句话却是对其余几位皇子的嫡子女问的。
武赟嗣不客气地白了武宏嗣一眼,到底是看不过眼这家伙的臭美劲儿,忍不住反驳道:“谁说没有,我也得了的!”
其余几位皇子的嫡子女们也都纷纷打击武宏嗣,又免不了乱糟糟地向武令媺道谢。武宏嗣一把揪住武令媺的袖子,老实不客气地耍赖:“小皇姑骗人,您当时说只有侄儿才有那些智力玩具,可现在他们都说有!您居然骗侄儿!侄儿不依,侄儿不依,小皇姑要补偿侄儿!”
武令媺心中感动,武宏嗣此时的插科打诨毫无疑问给她解了围。虽说她也不是当真就没有办法应对,但武宏嗣的打岔、转移话题的效果更好。
亲昵地拧拧武宏嗣的鼻头,她没好声气地说:“得了吧你,你在小皇姑这里拿的东西还少了?上回你还把小皇姑给你小皇叔准备的吃食都包圆了,小皇姑也没告你的黑状。”
武宗厚立刻单手揪住武宏嗣的衣襟,臭着脸问:“宏儿,你当真吃了你小皇姑给我准备的好东西?”武宏嗣便装模作样大声呼痛,手忙脚乱要逃开武宗厚的魔爪。
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武令媺目光一转,瞥见在泰王众子女当中站在最后面的青年。“远嗣,你过来。”她对那青年招招手,笑容可掬地说,“你到前面来。”
泰王长嫡子武远嗣愣住,呆站着没动地方。武令媺便抿嘴对他笑,再次出声道:“远嗣,小皇姑许久都没见你,过来让小皇姑瞧瞧你。”
她年纪虽小,说话行事却比大人还有范儿,让人很轻易便忽视了她的年岁。武远嗣飞快地看了泰王和武赟嗣一眼,这才轻飘飘地飘过来。
这孩子身子太单薄了,瘦竹竿也似,穿着一件明显大了的崭新崭新的锦衣。不过他的眼睛很有神,黑黝黝的放着微光。武令媺抬头仔细打量这个比自己年长好几岁的侄儿,伸长手费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气地说:“远嗣,你太瘦了,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千万别亏待自己。”
武远嗣嘴唇动了动,但只是低沉地应道:“是。”他不敢直视武令媺,神情既惶恐又畏缩,身体僵直着一动也不敢动。
“远嗣,记着给你母亲上柱香。”武令媺叹息道,“不管她做了什么错事,她都是你的母亲,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别人可以怪她恨她,但是你不可以!”
武远嗣眼里掠过不敢置信的光芒。他幼年丧母,原因,这么多年下来,他也知道。父王为什么把他远远打发去了封地,还不就是怕他在京里晃悠,惹了这位深得帝宠的小皇姑的不痛快。毕竟当年他母亲做出那样的事,差点害小皇姑没了命。
但是,整座太宁城、整个大周国,却偏偏是她对自己说了这样的一番话。武远嗣不是笨蛋,他已经十九岁了,他懂很多事情。此时他凝视着小皇姑的眼睛,他看见的只有真诚。小皇姑并不是为了做戏才对他说这些话,她是真的这样想。
多年来,武远嗣只敢在心里偷偷思念母亲。不要说祭奠,他就连当面承认自己还在想念母亲这个泰王府的耻辱、罪人都不敢!可是今天小皇姑当着大家的面说了这样的话,他也许就能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母亲的灵位悄悄掉几滴眼泪。
“八皇兄,小妹向你求个情。让远嗣给他母亲上柱香,如何?”武令媺转身看向泰王,却没有将一星半分眼角余光投向武赟嗣。不用看她也知道,武赟嗣肯定气得小脸都白了。
泰王的温和神色终于现了几分复杂,点头说:“十九妹宽宏大量,为兄还有什么好说的?远嗣,给你小皇姑磕头!”
武远嗣二话不说,撩起衣袍郑重地磕下头去,大声道:“远嗣替母亲向小皇姑赔礼道歉!远嗣多谢小皇姑成全!”
侄儿们都是能人呐!武远嗣也懂就坡下驴,当面将过去的事儿说明,以后她再想如何就要顾及今天。武令媺在心里暗叹,有了她的这番作派,武远嗣在泰王府的日子想必会好过几分。
她今日还是没有明确表态,但通过武远嗣这件事儿也表示了对泰王府的亲近之意。此外,武赟嗣敢当着面算计她,那就不要怪她抬举他的这位长嫡兄。
瞻前顾后不是武令媺的性格,她深知,若她今天后退一步,明日她与泰王结党的谣言便会传得满天乱飞。就算今天惹了泰王妃和武赟嗣不痛快,她也不放在眼里。
武赟嗣的祥瑞吉兆是怎么回事,武令媺最清楚不过。如果未来武赟嗣当真记恨了她,那就别怪她奋起反击!反正泰王府不是只有武赟嗣这一个嫡子,现成就有武远嗣!人家武远嗣虽然没了亲娘,但还有势力不弱的外家。泰王之所以还保留武远嗣的嫡子名份,不就是顾忌这个?
禄郡王和瑞王看了半天的戏,最后这个小皇妹又在众人面前表现了一番容人之量。他们心中做何感想,外人不得而知,但是当着皇帝陛下派来请武令媺去见驾的内监,他们很是说了几句好听话。几人再无言语,道别后告辞。
在离开荣安堂前往乾宁宫的路上,武令媺忽然想,兰真公主身为先孝仁太子的同胞亲姐姐,应该也是玄鹤会的人吧?她甚至拥有很重要的话事权吧?!
她向来直觉敏锐,今天如此种种,都是因兰真公主一句看似无意的话引起的。而她也总觉得兰真公主偶尔瞥向自己的目光,虽然一如往常那样和蔼温柔,在今天却给她很不舒服的尖锐感。那是一种针对的、敌视的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