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欧冶剑魂失魂落魄的,脑子里浑沌一片,根本无法思考。但潜意识里,他知道时娘子没有骗他,也没有必要编造他的身世骗他。
谢昭昭此时也是大脑一片空白,别说制造小秘境了,就连清醒意识都维持不了了。
依然带着青铜面具,看不清表情的大首领是没功夫理会他们几人心情如何的,他抬起右手轻轻的摆了摆,立刻有护卫上前将时娘子给左右一架带了下去。
时娘子情绪激动,还没有发泄完自己那满腔的怨气,赤红着一双眼睛继续嘶喊着要让欧冶家断子绝孙,以告慰姐姐的在天之灵。
大首领嫌时娘子太咶噪了,在两名护卫架着时娘子路过他身边时,一抬手弹出一枚银针,刺入时娘子的昏睡穴,时娘子立时昏死过去,周围立刻安静下来,只闻众人的呼吸声。
大首领做了个请的手指,冲着赵棠棣淡淡地道:“靖王爷,请吧!”然后,又转头命令几名手下道:“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护送欧冶先生回府去,好生照看,若是欧冶先生再脱离你们几人的视线范围,府里的三刑六法你们自个儿选一个就是。”
三名护卫不由得同时打了个哆嗦,三刑六法么?选哪个都是死路一条好么!他们哪个也不想选。
三人连忙应了声,带着欧冶剑魂离开了。
赵棠棣和谢昭昭被大首领一行人押着来到了铸造坊通往外界的出口处停了下来。
大首领走到赵棠棣面前,抱拳一礼,道:“靖王爷,在下知道,来时若没有你怀里这个小丫头,咱们谁也进不来。外面的护阵已经锁死了,外面的人进不来,咱们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王爷这些日子以来紧锣密鼓的安排人手,想要插手明日地下暗河运输兵器之事,想要瞒过我们大人,王爷还真是想简单了。”
赵棠棣不由得一窒。他狐疑的看向大首领,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若是自己的计划已经彻底暴露,现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想再改变计划都难以传达下去了,自己如今是孤家寡人落在大首领手里,护卫都被擒下,便是想传话下去,取消计划都不可能了。
赵棠棣的额上不知不觉的沁出细密的汗珠儿来。
大首领心中暗道:“到底还是个少年,担不了什么大事。我只是吓唬一下,这就慌了手脚了。”
大首领不再说话,眼神看向坊外的方向,那里青山环翠,郁郁葱葱,可他心底里却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来。
大阵锁死,大总管连日来没日没夜的修复阵法,非但没有修复成功,反而将锁死的阵法整个推入死门。再也无法启动不说,这座铸造坊从此将无人能入无人能出,真正的成为了一座死城,他们这些人只能眼睁睁的被困死城中了。
他们这些身负武功之人能够从地下暗河出去,可是他们的妻儿呢?地下暗河有多凶险,他是知道的,他不想妻儿去犯险,他必须带着她们安全的离开这里,却过正常人该有的生活。
为了防止引起骚乱,他与大总管一直瞒着这个消息,不让任何人知道。虽然以前出入铸造坊也不是随意的事情,坊中的那些奴隶也一样会在此处老死一生,不得自由。
但是,他们这些护城军,尤其是他和大总管这样的身份职位是不同的,他二人是可以自由出入的,而且再过两年,只要两年,他们役期已满,便可以获得自由,离开这里,到外面去过自己的好日子了。
偏偏这个时候,坊外的护城阵法进入死门,那些千变万化的法门都毫无用武之地了。他被活生生的困死在这里,自由已是无望了。
最后还是四小姐提点了大总管,说,大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既然那个买来的人称十姑娘的小丫头有办法带人进坊,那么,她就一定有办法再带人出去。
赵棠棣不知道大首领让自己在这里等什么,也无心再去理会。因为他发现抱在怀里的谢昭昭小脸越发的苍白,看上去像个纸糊的人似的,这让他无比的担心害怕。
赵棠棣看向大首领,咬牙道:“我不知道你所图为何,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请大首领派人立刻将我的人都带过来。就算要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而实际上,赵棠棣清楚,谢昭昭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只有刘阴阳能救。无论眼前这位想干什么,必须先把刘阴阳找来,救了谢昭昭再说。就算要死,也是他死,不能让小丫头跟着他一起送命。
大首领看了赵棠棣一眼,没做声,眼睛依然瞟向山外的远方一动不动,犹如雕像。
赵棠棣见谢昭昭越发的气若游丝,大首领却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忍无可忍,运足了掌力,一掌向着大首领的面门便劈了过去。
大首领眼底闪过一丝怒气,他心情也很糟糕好不?见赵棠棣一掌带着劲风扑面而来,心下也是一凛,这位小王爷年纪不大,这手上的功夫可是不容小觑呢!这一掌少说有百来斤的份量,真要是被他一掌烀到面门上,鼻子都能被扇塌了!
千均一发之际,眼见着小王爷那手掌近在咫尺,大首领手一抬,一把握住他手腕,猛的一甩。赵棠棣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犹如排山倒海般根本抵挡不住,只得噔噔噔的后退数步,又被脚下的石块绊了一下,一跤跌坐在地上,百忙之中害怕怀中的谢昭昭摔下去,挥出去的右手回护,抱紧了谢昭昭的小身子,总算没失手把谢昭昭给扔出去。
赵棠棣只顾着谢昭昭了,忘记护住自己的心脉,大首领内力深厚这一甩之下,赵棠棣完全没有招架,只觉得喉头一甜,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赵棠棣这一吐血,反倒把大首领给吓了一跳。这么回护一个小丫头,至于么?
第152章
大首领倒是不在乎一个小丫头是死是活,在这铸造坊里每年死多少人都没个数。正冷着脸琢磨着如何解开坊外大阵深陷死门的这个死局,便听到赵棠棣冷冷的哼了一声,怒道:“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坊间的人都得跟着陪葬,一个也跑不掉。”
大首领一怔,却曲解了赵棠棣的话。他忽然想起来四小姐说只有这个小丫头能找到出去的路,能给大家带来生机。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计较赵棠棣的语气不善态度恶劣了,连忙一指身旁的护卫,道:“你,快去将他们一起的人都带过来。尤其那个姓刘的老头儿不能落下。”
那护卫答应一声,领命而去。
因时娘子状若癫狂,大首领不得不叫人控制住她,够烦的了,实在是没有心情听这个妇人在这歇斯底里的跟人算旧帐。
就在剑拔弩张的这一刻,大首领双耳耸动,听到远处树林中沙沙声作响,由远极近,声音快速的靠近。
大首领心中一震,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是蛇群。
铸造坊的外围在大阵边缘的蛇窟出豢养着成千上万条各色各种的毒蛇。有专门的养蛇高手在蛇窟驻守,负责看管着蛇群。
蛇群也从不会离开蛇窟附近五里之内。算是铸造坊一道非常厉害的屏障。
可这个声音,令大首领头皮发麻。
蛇群来到这儿,这就意味着养蛇人已经失去控制,或者养蛇人已死,蛇群失控。
成千上万条毒蛇一旦失去控制,这里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通统都要葬身蛇腹了。
大首领来不及细想,面具后的脸已经惊惧到了极点。厉声喝道:“身上带着雄黄的断后,快,其他人退到剑炉去。”
有些耳力好的护卫也已然听到了蛇身穿梭在草地上发出的声响,都是不约耳同的后退半步,脸现惊惧之色。
赵棠棣却是心中一动,在心里算了下时日,刚好是与养蛇人约定的日子。看来,眼下的危机倒是可解了。
大首领身形闪动之间,伸手一把抓向赵棠棣,想将他掳走再说。
可赵棠棣眼见救兵已到,岂容他逃脱?在他手掌抓来之际,猛地一个闪身,居然径直朝着蛇群响动的方向逃去。
大首领一怔,怒道:“你找死!”跟着纵身去追。
赵棠棣虽年幼,习武时日却已经不短了,轻身功夫十分厉害,抱着谢昭昭几个起落间已然来到丛林边缘。
大首领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给甩在身后,不由得心生恼怒,发力追至赵棠棣身后,抽出佩剑向他后心便刺。
一剑刺出眼看着剑尖就要触及那猖狂小子的衣衫,耳中忽然捕捉到一声似有似无的哨子声响,跟着,眼中青影一闪,心中一紧,不由得后颈的脖子发凉,汗毛直竖,常年的游走在刀尖剑口上,对危险的感知尤其敏锐,他腰上用力,脚跟一个旋转,抽身回撤,想要躲过那道青芒。
然而,他的身手再快,也快不过那道鬼影儿般的青芒,手腕上一痛,跟着一麻,手中长剑啷当落地,还未来得及去看那青芒为何物,一瞥间自己的半边手臂高高肿起,已然在瞬间失去了知觉。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那条胳膊了,仿佛那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谢昭昭的小脸儿从赵棠棣的臂弯处探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支碧油油的竹笛。
大首领的眼神与谢昭昭的眼神对上,看到那小丫头嘴角含着一抹微笑,眼中闪着一丝诡计得逞的得意。
赵棠棣却长长的舒了口气,问道:“昭昭,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谢昭昭从口中取下竹笛,嘿嘿笑道:“没事了,放我下来。真没想到这驱蛇之术这么容易学,王仲才老爹的技术真不是盖的。”
这时刘阴阳从远处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手拎着灰色袍子的下摆,一手扶着胸口,离赵棠棣还有百步远的时候,仿佛实在是跑不动了,弯下腰去,一手拄着膝盖,喘着粗气叫道:“小丫头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谢昭昭挣扎着从赵棠棣怀里下了地,站稳了,抻了抻自己的小腰,冲着刘阴阳叫道:“我没事,师父!”
谢昭昭答完师父的话,又转眼去瞧大首领,见那厮正单手取了药粉往手腕的肿胀处拼命的撒着。
谢昭昭慢悠悠地道:“你这治蛇毒的药粉不好用的。你是想要手臂还是要命?要手臂呢,你现在什么也不用做,呆着就好。要命呢,你就忍痛挥剑斩一臂,命就保住啦!”
大首领眼神凌厉的瞪着谢昭昭,手上动作不停,果真探出脚尖将落在地上的长剑挑起,接在手里,一剑挥向自己那条中了毒的手臂,在上臂三分之一处一剑斩落。
谢昭昭呀的一声尖叫,眼睛一闭,不忍看到鲜血淋漓的画面,实在惊悚。
过了一会儿谢昭昭再睁开眼睛,见那大首领已然用从身上撕下来的布条将断臂处扎紧,脚步踉跄了几下,仰头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谢昭昭叹了口气,道:“真是个狠人,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想跟你说,我这里有能解蛇毒的解药。我只是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就好。真是的,白白的切了一条手臂下去,这回好,变杨过了。”
一边说着,一边朝那大首领走过去,蹲下小身子掰开他下颌,将一包药粉全部倒了进去。又向他断臂处撒了些从赵棠棣护卫那里要来的止血药粉。
刘阴阳终于是喘过一口气来,上前一把拉住谢昭昭的手腕,把了把脉,眼中露出惊喜,道:“小丫头,你闭上眼睛,试试再运转下巫咸经,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谢昭昭有些丧气,道:“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上回您老还说我已经突破第三层了呢,我可我觉得还不如在第二层呆着呢。一点没长进不说,连个小秘境都维持不了。分明是越来越完蛋了。”
刘阴阳目光急切,道:“你这丫头怎么不听为师的话呢!叫你试试你就试试,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第153章
谢昭昭翻着白眼儿心不甘情不愿的按照师父说的闭上了眼睛运行起巫咸经。
过了大概一柱香的时分,谢昭昭大眼睛猛地睁开,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刘阴阳立刻凑上前去,神色凝重,他不能确定自己预料的是否正确,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谢昭昭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得一声鬼叫般的声音响起:“蛇!我的蛇怎么都不见了呢?”
赵棠棣等人循声望去,只见养蛇人,也就是王仲才的老爹瞪着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谢昭昭,一张老脸惊恐万分,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众人不解,刘阴阳却是在刹那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把拉住谢昭昭,兴奋的一张老脸褶子似乎都聚集到一起开了大会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急道:“小丫头,快,快跟师父说说,你的小秘境是不是可以引渡活物进去了?”
谢昭昭一怔,反应了一会儿,这才发觉的确正如师父所说的,她刚刚集中精神运起巫咸经时,的确小秘境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但是引渡活物又是个什么鬼?
刘阴阳嘴里念念有词,叽哩咕噜的念了一大段,旁人也听不明白他叨咕的什么意思。
可谢昭昭却是不由得大眼睛猛地一亮,跟随着刘阴阳将巫咸经的第六段默背了一遍,突然她感觉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地方的山石树林与现在她所处之境没什么不同,只是,那消失不见的蛇群聚在一众,乌泱泱的看得人心里发麻。
谢昭昭这才明白了师父刚才问话的真正意思。
刘阴阳搓着一双大手,显得有些兴奋过度,脸上潮红,道:“小王爷,这下子咱们的难题解决了,运输的问题,昭昭一个人就可以办得漂漂亮亮的,根本不用去渡地下河了。老夫这两日按照小王爷的意思,探了地下河道上千余米,今年雨水大,地下河水位涨得太猛,强行渡河,势必九死一生。如今昭昭实力大涨,无论是人是物都可以引渡到她的小秘境之中,带出去。”
刘阴阳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补充道:“小王爷,这铸造坊的环境老夫也仔细的研究过了,要想全部搬离此处怕是行不通,当初朝廷选定此处作为铸造坊,选址时是有过多方考量的,那处地下河水,可不仅只是一个隐秘的运输通道那样简单。经那河水冷却,淬炼出的兵刃强度硬度都可提升数倍。看来,铸造坊搬迁一事并不可行。”
养蛇人根本听不明白刘阴阳师徒俩在说什么,他的脑子还停留在他那些老伙计突然之间消失的震惊当中回不过神来。
赵棠棣却是眼中精光暴闪,谢昭昭这个新技能可真是用处太大了,这不是意味着,昭昭随着带着一个可移动的大型储藏库么?
刘阴阳仿佛看出了赵棠棣的心思,忍不住撇了撇嘴,鄙视了一下赵棠棣的没见识,轻声道:“你觉醒了上几世的记忆,还没明白,昭昭现在的造诣实在是不值一提。当初丰沮玉门是怎么创造出来的?巫咸大人用七面灵龟之鼓以巫咸经之法力硬生生在凡界之外开辟了一个丰沮玉门的仙界出来,那才是旷世之能。这一丁点的能耐算什么?有什么好显摆的?”
赵棠棣十分不服,道:“师父那么厉害,师父再创造一个丰沮玉门出来给你徒儿打个样来瞧瞧!”
刘阴阳一噎,冷哼一声,不再理这个不敬师长的臭小子。
而正在此时,通往铸造坊的山坳里,足足上千人的军士正在王大少爷的带领下打着转转。已经转了两天两夜了,却依然摸不到进入铸造坊的那条小路。
王大少爷随手砍断一蓬挡路的带着尖刺的灌木,怒道:“奶奶的,这个破地方搞这么隐秘做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这西北道十五城,哪一寸土地不是我王家的?犯得着缩头缩脑的藏着掖着么?”
王大少爷的长随一见主子发火,缩了缩脖子,故意慢半步,狠怕这个时候触了主子的霉头找挨揍,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为妙。
可是,长随的脚步刚一迟顿,还没来得及错开半步的距离,便听自家主子斜眼看过来,猛喝:“你个杀才,你往哪里躲?本少爷叫你花些心思将入坊的路径摸清楚,你这狗东西给本少爷报说已然摸清了道路,道路在哪里?我看你是皮子紧了,竟然敢糊弄起主子来了,再给你一个时辰,若是再找不到入坊的路,本少爷剁了你喂这山里的野狗。”
那长随吓得一个哆嗦,他半点不怀疑自己主子的说话,若是再找不到进坊的路,他一定会被剁了喂野狗。
长随战战兢兢地道:“少爷,奴才上回是跟着铸造坊里的梁副将来过的,路线图奴才也是画得十分仔细。坊外的护城阵怎么个解法梁副将也一一跟奴才解释的清楚明白。可是,可是,明明奴才还是按照从前的路走过来,这地方却跟从前不一样了。少爷,难道,咱们遇上了鬼打墙么?”
王大少爷心下也是不禁一寒,鬼打墙?这个他倒是听说过,可一看这艳阳高照的日头,就算树林里有枝叶蔽日,可那枝叶间洒下的阳光依然绚丽,骂道:“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打墙?再胡说八道盅惑军心,本少爷现下便一刀劈了你个狗奴才!”
王大少爷此时的耐心已经基本耗尽了。他爹西北道直隶总督王骥骜伤势严重,根本无法治愈,这个时候他作为长房长子不立刻接管家族事务,若让老二老三占了先机,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
王氏家族的田产、地契、铺面的帐目已经被他派人接管了,只有这个最为神秘的兵器铸造坊还没有掌握在他手中,这让他寝食难安。他实在后悔,父亲只是清醒了那么一会儿子的功夫,便下令将铸造坊交于那个来历不明的臭丫头手中,当时他以为父亲身子已无大碍了,在父亲数十年的淫威之下,他听话的亲手将令牌交到了那死丫头手上,现在每每回想起那一幕,都叫他呕的要死。
第154章
王大少爷怒从心头起,挥起手中的马鞭朝着那领路的奴才劈头盖脸的抽了过去。那长随
哪里敢躲,硬生生的挨了几鞭,痛得嗷嗷直叫。嘴里不停的讨饶。
一行几十号人在山里转来转去的,带的干粮已经吃光了,偶尔打些野味充饥。这个时候天气渐渐转冷,已是初冬季节,山里能吃的野果根本没有,动物也在准备过冬,似乎都已经销声匿迹了,能打到的野味也是越来越少。
王大少爷又饿又累,想放弃进入铸造坊回去却也是不能了,因为路没有了,进山的路没有,出山的路同样找不到。他们仿佛已经被困死在这儿,毫无生还的机会了。
王大少爷原本生得方脸大耳,颇有几分气势。在山里转了几日下来,身上的华服被树枝刮破数处,布条参差不齐长长短短的垂在身上,脸上汗水和着泥,这副尊容与街上的流民乞丐不相上下了。
一支队伍就是这样,一旦打头人的士气没了,整支队伍也就土崩瓦解了。
王大少爷带的这支号称总督府的精锐护卫队已经人心浮动,人人恐惧死亡,这时只要有一个人有异动想要逃离,立刻便会树倒猢狲散。
正在这些人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之时,只听那被抽的体无完肤的长随忽然一声怪叫,手指颤抖着指向远方:“鬼!鬼啊!”叫完再也顾不上他家主子的威严,从地上爬起身来掉头便逃。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人好似鬼魅般,从山体的岩石中走出来。甚至能清晰的看到还有一些人影若隐若现的在岩石里走动,然后,转眼间便从山体中挤身而出。
王大少爷瞪圆了布满血丝的眼睛,一时间忘记了害怕,只是惊讶的看着那些人越来越近。
直到一个纤细的小身影从岩石中走出来,王大少爷忽然松了一口气,别人他没看出来是谁,但这个丫头化成灰他都认得,这不就是那个他爹与外室生的私生女儿王采儿么?
谢昭昭待所有人和货物都出了铸造坊的保护阵,这才收了小秘境。她呼出一口气,这次使用小秘境居然没有后遗症,没再头晕脑胀的要死要活,觉得心中实在是舒坦。要不然,每用一次小秘境都那么难受,搞得她都想把这个技能点给废了。
王大少爷原本一看到王采儿就欲上前将令牌要回来,却看到奴隶们拉着一台台的车,车上面盖着的油布被风吹起,里面竹筐里满满当当的兵器闪着寒光刺得他眼睛一眯。
他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这些兵器的数量巨大,应该是铸造坊中所有的库存了。如此一来,铸造坊岂不是被清空了?再要造出上好的兵器来还不知要多少时日。
况且他手下管辖的一万兵士兵器老旧,他曾几次跟父亲申请索要换掉,却被驳回请求。如今看到如此庞大数量的上乘兵刃,眼睛都冒着绿光。
他再也顾不得找王采儿算账,快步冲上前去,大叫道:“我乃总督府大少爷,总兵官何
在?”
受命驻扎在铸造坊负责安保的副总兵梁天佑闻言上前来,施了一礼,道:“卑职梁天佑
见过大少爷。”他在总督府见过王大少爷几次,虽然眼前这位爷衣衫褴褛状似乞丐,但他还是认得出来,这位少爷是真的王大少爷,不是冒名顶替的。
王大少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命令道:“带上这些东西和所有人,随本少爷回府。”
梁天佑却是不动,只是用眼角扫了一眼站在侧方的靖王爷赵棠棣。他与欧冶剑魂已经愿意投靠靖王爷,他深知这批兵器的重要,自是不能再由得王大少爷做主。
王大少爷见梁天佑不回答也不动,立刻双眼一瞪,道:“怎么?本少爷的话你没听清?”
说着,他忽然心中一动,难道是这梁天佑已经被王采儿给收买了?只听王采儿的话?又在一瞬间他否定了这种想法,觉得一个年纪轻轻的丫头还没那份能耐。但一想起王采儿手中的令牌,他便又是一阵心塞。目光看向王采儿,道:“四丫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交出令牌,以后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王采儿却没答话,依然用一双漂亮的明眸看向身旁的赵棠棣,嘴角一翘,对着她这个名义上的兄长扬起一抹嘲讽的微笑。
赵棠棣从人群中走出,来到王大少爷面前数步外站定,慢悠悠的自怀中取出令牌向王大少爷扬了扬,淡定地道:“大少爷要的是这块物事么?实在对不住,这东西现在本王手里,它早已易主,成了本王的囊中之物。这整个西北道十五城也同样跟着易主了,再也不是你王家的,而是我赵棠棣的。”
王大少爷闻言倒吸一口冷气,皱着眉头,双目有如毒蛇般盯着赵棠棣那张尚显稚嫩的脸,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你,你是靖王殿下?”
赵棠棣下巴一扬,道:“如假包换!”
得到肯定的答案,王大少爷脸色剧变,脱口而出:“你,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你不是还在路上么?”
王大少爷心念电转,忽然口气一转,喝道:“梁天佑,你司职铸造坊副总兵,如今有贼人冒充皇亲国戚,在此招摇撞骗,还不与我拿下!”
安国公世子此时也从人群中走出,向王大少爷拱了拱手,道:“王大少爷可还记得在下?”
王大少爷瞧了一眼安国公世子,点头道:“世子有礼了!”此时他却没有心情与安国公世子客套,正要再催促梁天佑动手拿人,却听安国公世子笑道:“大少爷眼力果然不错,这斯冒充靖王,实是胆大包天,本世子愿为大少爷代劳,拿下这无耻之徒。”
赵棠棣转头瞪着安国公世子,心想这浑蛋是真不要脸,瞪着眼睛说瞎话。两人熟得不能再熟了,他居然指正自己是冒充的!赵棠棣真是恨不得掐死这厮!
第155章
王采儿却是一双星辰般的大眼扫了安国公世子一下,面上不无波,没有任何情绪一般对谢昭昭道:“方才那些毒蛇呢?放出来!”
谢昭昭一怔,旋即明白王采儿的意思了。心道这小姑娘看着弱不禁风的,倒是个狠角色。方才在小秘境里,他们这一群人都被成千上万条毒蛇吓了个半死。她都一时间没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个大杀器呢,被王采儿一提醒,立刻小嘴一裂,笑得十分灿烂。
王大少爷正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在这里将这些觊觎他王家家当的贼子们一网打尽了。如今父亲已是个将死之人,再也不用受他限制了。就算父亲其他几个庶子能抢得一分家产,那也是王家正经的儿子,可眼前这个外室女是个什么东西?她得了哪怕半分家产,自己心里也是难以忍受的。
还有这个靖王赵棠棣,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竖子而已,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要从虎口夺食。就算他是皇帝的亲弟弟,就算这西北道十五城是他的封地又能怎么样?王家盘踞西北多年,苦苦经营,岂能白白便宜了这个毛头小子?
可是,当他看到不知道打哪里蹿出来数不清的长短不一,粗细不同,颜色各异的毒蛇时,立刻双腿打颤,吓得心胆俱裂。他哆哆嗦嗦的指着源源不断向他们这边涌来的蛇群,声音都变了:“快,快,护主!护主!你们这帮狗奴才,还愣着干什么?上啊!杀了那些该死的畜牲!”
养蛇人也是认得王大少爷的,这么多年受王家控制,他是既恨且怕。此时,心情十分复杂,一边想着杀了这个人报仇,一边又带着多年的恐惧心理不敢动手。
谢昭昭却没有什么顾虑,她知道如果不先下手为强,自己这边人手单薄,安国公世子一定也会趁机落井下石的。也只是一念之间,她抓起脖子上挂着的竹哨放在唇边学着养蛇人的样子吹了起来。
那哨声虽然不如养蛇人熟练,却也足够驱动蛇群,令蛇群接受简单的指令,比如进攻,撤退之类的。
王大少爷带来的百来号护卫的确是高手,见蛇群涌来,不退反进,扑入蛇群挥刀杀将起来。
可是他们再勇猛,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蛇群实在是太过庞大了,他们百十号人在闪转腾挪间还是有人因为迟了半分,或者是为了救同伴而遭遇蛇口。
谢昭昭见画面太过残忍,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大叫道:“放下武器,举手投降,蛇群便不会再攻击你!不想死的,立刻,马上,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可是,树林里各种惨叫声、咒骂声不绝于耳,她那点小小的稚嫩的童音哪里能盖得过这么大的声音?
赵棠棣深吸口气,气沉丹田,放开声音将谢昭昭的话又重复了两遍。
瞬间,那些没被蛇咬,还在与蛇战斗的王府的护卫们纷纷扔出手中的虎头刀,举起双手来。可是,他们还是害怕那些瘆人的蛇群会继续攻击,满眼的惊惧,紧紧的盯着蛇群。
蛇群随着清脆悠扬的哨声突然间静止不动了。
谢昭昭在骨子里是敬畏生命的,从来不会像这里的人那样视人命如草芥。她一见那些护卫投了降,立刻取出蛇药来,朝着最近的一名护卫拋过去,道:“快,救人!把药粉撒在伤口上。凡是挨了蛇咬的都把药给上了,要快!”
那护卫狐疑的看了谢昭昭一眼,不知道这个小丫头是干嘛的,但此时性命重要,也顾不上去验证谢昭昭的话是真是假了,一咬牙,拾起药包打开,先给自己的手臂伤口上撒了药粉。然后将药粉交给身边一名没有受伤的兄弟,叫他快些救人。
赵棠棣目光如刀冷冷的扫视一圈儿。
王大少爷心有不甘,却看着面前花花绿绿的蛇群,脖子一缩,还是怂了。
其他人更是禁若寒蝉,不敢吱声。
赵棠棣最后将目光定在安国公世子的脸上,厉声喝道:“余谷风,你余家世代受我大宗朝恩典,你曾祖父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为你余家博得国公之爵位,世袭罔替,举目我大宗朝,也难有哪个世家大族有如此荣光。可你,承袭爵位却不思报孝朝廷,为君分忧,犯上作乱,居然企图谋朝篡位,你好大的狗胆!”
安国公世子却是邪魅地一笑,冷哼道:“你们赵家上上下下,世世代代都是无耻之徒!当年我曾祖随你祖上建功立业,那赵难亲口立下重誓,若得天下,愿与我曾祖平分天下,共享富贵。可是,他登基之后呢?一个安国公的封号便打发了我余家。”
赵棠棣一噎。这件事情他也听宫里的老人提起过。当然,此事在正史上时没有记载的。太祖皇帝登基后重修史书,自不会将他的昔日的这段口头承诺给记入史册。
赵棠棣觉得,莫说口说无凭的事情,就算真有此事,那也是过了两百多年的事情了。大宗朝历代皇帝对安国公府还是称得上恩赏有加的,就为了这么一个口头上不知真假的诺言,犯得着处心积虑的有好日子不过,非得造反吗?
反正赵棠棣是理解不了安国公世子余谷风的想法。
赵棠棣懒得在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上纠缠不休,便转移了话题:“现下本王能立刻要了你的小命,你信是不信?”
余谷风却只是一笑,淡淡地道:“哦?是么?”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皮鼓,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东西是假的,真的我已经藏在一个这世间没人能够找得到的地方,你还能立刻要了本世子的小命么?”
赵棠棣气结,道:“你胡说!明明昭昭是用过的,这东西哪能有假?”
余谷风笑道:“谁告诉你那小丫头用时是假的了?我是说现在本世子手里这个是假的。杀了我,你们一辈子也别想找到那个真的。七面灵龟之鼓,缺一面会是什么后果呢?嗯,本世子倒是很好奇,你们只能得到六面,就缺这一面,会怎么样呢?”
第156章
刘阴阳咳了两声,打断两人的谈话,对余谷风道:“世子怕是误会了余家先祖的用心。余家先祖根本就不屑与赵家先祖争这一隅江山。你余家的江山在当初的丰沮玉门,坐拥一座灵山,一座灵山的疆域何止百倍于这大宗朝的疆土?更有无数门徒弟子,治下臣民皆不是肉体凡胎。唉!老夫现在说这些,怕是世子也不能明白十之一二。不过,老夫倒是想提醒世子,世子受你余家先祖遗训寻找七具灵龟之鼓,那么,咱们就不是敌人,而是同路之人。”
安国公世子闻言一下子陷入深思。
刘阴阳见安国公世子余谷风的模样有松动,便趁热打铁,他也害怕这位狠人一旦与王骥骜长子联手,己方人手不足把小命搭在此处,便又接着说道:“你父亲起事后兵败给你留下一具灵龟之鼓,你在古井女尸身上又得到一具灵龟之鼓,你手中一面悬鼓,一面扁鼓。你只知道其中一面悬鼓乃是月且古国国君的信物,却不知七面灵龟之鼓实是进入丰沮玉门的关键。我们这些人与你一样,都是为了回到丰沮玉门在寻找七面灵龟之鼓。”
王大少爷听两人唧唧歪歪的说了一堆,可他根本听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正要发作,却瞟了一眼面前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们这群人的毒蛇,又怂了。
王采儿站出来,对王大少爷道:“令牌不在小妹手中,兄长想要回令牌已是不能,不如这样,小妹随兄长回去见父亲罢。”
言罢,又对安国公世子道:“世子若是还想向父亲提亲,便也一同来罢,若是改了主意,请自便就是了。”
安国公世子一听这句不咸不淡毫无感情的话,便是心塞得要命,像是吃了苍蝇,吐不出咽不下来,恶心得要死。她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一件物事?想要便要不想要便抛到一旁么?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原本与她私订终身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过连日来在铸造坊的相处之中,他鬼迷心窍似的心思在不知不觉间就变了,变得对她感兴趣,且患得患失起来。
安国公世子尚未回答,只听王采儿又道:“哦,对了,还有,你若是提亲,那什么灵龟之鼓的小玩意儿,便算是聘礼吧。”
安国公世子心里一咯噔,心思一转,便知道她一定是代赵棠棣索要的灵龟之鼓。因为她根本不需要这东西,而赵棠棣却是志在必得。
赵棠棣忍不住看了一眼王采儿。王采儿却连瞧都没向他这里瞧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谢昭昭却在一旁用手肘碰了碰赵棠棣,轻声道:“你这小表姐是替你要的吧?她对你还真是一网情深啊!”
赵棠棣瞪了谢昭昭一眼,没吭声。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采儿歪着头直直的盯着安国公世子,大眼睛眨了两下,道:“怎么?舍不得?哦,既然舍不得那就算了吧。”眼光从安国公世子面上移开,再也不看一眼,转头对王大少爷做了个请的手势,淡淡地道:“咱们回府吧!兄长先请!”
安国公世子看着渐渐远去的那抹倩影,胸口起伏不定。最后还是没能坚持住,对着手下叫了一声:“走!”追着王采儿一行人而去。
刘阴阳也将押运车马的奴隶们组织起来向山外走去。
傍晚时分,一行人马来到景州城外六十里处的驿馆。
此处驿馆分官驿和私驿。
官驿的巨大招牌红漆黑字十分显眼。
刘阴阳打了手势叫所有人停下来,与赵棠棣商量:“王爷,咱们不能入景州城。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先安顿下来,派人给太后娘娘传消息,等太后娘娘凤驾到了,再一起入城。咱们现在这些人人单势孤,从铸造坊带出来的那些人不能用。那王骥骜虽然现在尚在病中,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势力还在,不能让王爷涉险。”
灼华先生也同意刘阴阳的意见。
于是,一行人离开官道,由灼华先生领路,向二十里外处的一座村落行去,打算到那里先落脚,然后等待太后娘娘凤驾到来。
而与此同时,太后娘娘的凤驾距离景州城也不过两百余里的路程了。
赵棠棣派出去的信差刚出发不久,便在官道上遇到了太后娘娘派出的探子。
两人皆是宫中挑选出来的侍卫自是相识的,各自快马加鞭的相向而行,却在一错身间彼此同时认出了对方。
两人同时勒马停下来,相互道了声辛苦之后,交换了情报。
赵棠棣并没有等多久,三日后,与母后凤驾在官道上相见了。
太后娘娘已经对赵棠棣进入西北道之后的所作所为有了大致的了解,真是又生气又心疼。一把抱住儿子哭了好半天。
赵棠棣也知道自己让母后担心了,只得低声下气的哄着母亲:“母后,您看,儿臣这不是好好的么?既没缺胳膊少腿也没缺鼻子少眼睛的,儿臣好好的,母后不要哭了!”
太后娘娘与靖王爷一行来到景州城外的官驿时,远远的便见一群身着文武官员服饰的臣子们在官驿外列队等在那里。
赵棠棣一怔,心说这王骥骜和他那群狼一样的儿子们转了性了?心甘情愿的交出西北道的大权了么?
赵棠棣摇了摇头,觉得不大可能。自己想的太美好了。
待到得官驿前,太后娘娘下了凤辇,劳夫人在一旁搀扶着她。赵棠棣也下了马来到太后娘娘面前,行了礼,方要说话,便听劳夫人微微一笑,朱唇轻启,道:“殿下是不是想问西北道这些官员是怎么回事?殿下不必费心琢磨了,这是奴婢派人做的。奴婢在西北道也是有几个派得上用场的暗桩的。那王仲才不过是奴婢布下的暗桩之一,小角色而已。早在一月前奴婢便派人通知所有暗桩了,娘娘和殿下奉旨接管西北道,他们务必在娘娘和殿下入城之前将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吏们能拉拢的均拉拢了,不能拉拢的,呵呵,能陷害的陷害了,不能陷害的便毒杀了,至于杀不了又陷害不了的么,留给殿下练手罢。”
第157章
景州城总督府衙后院。
王骥骜悠悠转醒。他因为烧伤严重,伤口感染,发了几日高热。
总督府的大夫和全景州城稍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被找来,聚集在总督府后宅的一所偏院里。吃住都在偏院,不允许私自出入。换句话说,这二十几号大夫被总督府给软禁了。
二十几人是人心惶惶,他们心知肚明,一旦王骥骜咽了气归了天,他们这二十几个人能竖着走出总督府的廖廖无几,所有人都要给总督大人陪葬。这总督大人就是西北道十五城的皇帝!
王骥骜的继室夫人足足比王骥骜小了二十岁。她比这府里任何人都害怕老爷撒手归天。她的两个孩子年幼,她一介妇人,没有老爷的照拂,想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总督府里活命,真是难如登天。
小夫人守在王骥骜的病榻旁,双睛哭得已是红肿不堪,犹如两只熟透的烂桃子,拿着帕子不停的抹着眼泪。
小夫人心里清楚,府里的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三人不停的轮番来探视老爷。根本不是什么孝心,之所以到现在老爷的三个已经成年的儿子还没对自己母子三人动手,就是害怕老爷病情转好,一旦老爷病情恶化,无力回天,她们母子三人的死期也就到了。
门外传来小厮低声的禀告:“夫人,大管家有要事求见老爷。”
小夫人看了眼床上的老爷,抽泣道:“告诉他,老爷睡着,见不得外人。有什么事叫他们去衙门里找副总督李大人商量。”她想李大人是老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向来以老爷马首是瞻,无论什么事,总会为老爷着想的。
却听门外大管家大声回道:“夫人,就是副总督李大人吩咐在下,请夫人早做打算。如今城里大大小小二十几名官吏都已倒戈,俱结集到城外六十里官驿处迎接靖王爷和太后娘娘鸾驾。这西北道怕是要变天了!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已私下里派人瓜分了数处田产、铺面和上百处各色作坊。就连山里的两处矿脉也已被大少爷的人强行接管了。王氏家族的长老们也纷纷跳出来,说总督府私占了不少王家祖上的家业,为了公平起见,要咱们府里将祖产全部归还,再由族里按族规重新分配。”
小夫人吓得花容失色,她本就不擅经营。若是后宅里的妇人们勾心斗角倒也能对付一阵子,可这王氏家族里和府衙里的事情,她就一点儿都摸不着头脑了。
小夫人只觉得她的天要塌了。于是,凑近床榻前,伏在老爷床头哭得是死去活来,一边哭一边低低的碎碎念:“老爷啊,您可不能就这么抛下我们母子啊!妾身和孩子们舍不得您啊!您这还没走,那些个杀千刀的就在一旁虎视耽耽的盯着呢!他们要分了咱府上的家当,老爷,妾身和两个孩子可怎么活得下去啊!”
也不知道是王骥骜听到了自己小夫人的哭诉还是半个时辰前灌下的那碗药汤起了效,居然张开了双眼,双目无神的直勾勾的看着年轻漂亮的小妻,嗓子如破铜锣般嘶哑难声:“夫人,水!水!”
小夫人抹了把眼泪,立刻高兴起来,听到要水,尖声叫道:“快!快!给老爷倒杯温水来!”
在一旁守值的小丫头立刻跳起来侍候。
王骥骜喝了水,有了些许的精神,问道:“方才外头是不是福生过来回话?”福生是王府的大管家。这王府的大管家虽然在总督府里是奴才,但在外人眼里,那可是个大人物。走到哪里都会被尊称一声大管家,也只有王骥骜还是叫他原本的小名儿福生了。
小夫人脸色一变,眼神闪躲,遮掩道:“老爷身子还未大好,就先不要管这些小事了。大管家和李副总督会处理好一切的。妾这就安排小厨房将莲子粥端过来,老爷一定是饿了,先吃些粥水暖暖胃最是要紧的。”
王骥骜却眼睛一眯,便要发火。
小夫人吓得身子一抖,不再敢遮掩,嗫嚅着道:“方才,方才是大管家有事要禀。”
王骥骜低声喝道:“叫他进来。”
小夫人还想再拦一下,遇到王骥骜暴怒的眸子,缩了下脖子,还是乖乖的将大管家给叫了进来。
当王骥骜听了福生的禀报后,怒极攻心,一口气没憋上来,嗷的惨叫一声,又昏死了过去。
院子里随时候着的两名大夫立刻被叫到屋子里来,给王骥骜诊了脉和体温,又换过了伤口上的药膏。
另一名大夫掏出银针,在王骥骜的人中穴和头顶百汇穴上插了两针,片刻之后,王骥骜又清醒了过来。吩咐道:“去,把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和李副总督都叫过来,老夫有话要问。”
一名小厮领命而去。
小夫人方要问两名大夫,老爷情况怎么样,却见其中一名大夫向她使了个眼色,欲言又止,然后用眼神示意小夫人随他出去。
到了外间,小夫人连忙问:“老爷病情如何?如今人已经醒了,是不是没什么太大的危险了?”
大夫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道:“呃,夫人,总督大人他,他连日来高热不退,身上的伤口已是大面积化脓,即便我们二十几人使出看家本事,也是无力回天啊!”
小夫人泪眼婆娑,十九不信,只道:“怎么可能?明明老爷已经清醒了,还要水喝!”
大夫道:“夫人,总督大人这片刻的清醒,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依老夫看来,总督大人的大限也就在这几日了,夫人还是提前有所准备为好啊。”
小夫人把银牙一咬,这会儿子也顾不上老爷了,立刻回到自己院子里,叫来心腹的嬷嬷和丫环,要她们以最快的速度整理行囊,将两位小少爷连夜送走,送回她的娘家去。两个孩子太小,她没有那份能力护他们周全。把他们送走了,她自己也能破釜沉舟与那三个狼子野心的继子争上一争。
第158章
王府的三位少爷和李副总督四人围在王骥骜的病榻前。四人各怀心思,谁也不是真正的为将死的王总督伤心难过。
李副总督强自压制下心底那蠢蠢欲动的窃喜,向王骥骜行了礼,道:“大人,可是好些了?观大人精神较前些时日强健了不少,想来用不了多少日子就会康复如初了。大人不必为公事烦扰,自有属下为大人分忧。”
王骥骜的副手被他左三茬右三茬的割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儿又一茬儿,但凡有一点不顺他心意的,必定不出一月,便会被革职查办。
这位李副总督也算是能人了,在王骥骜手底下做副手已经三年有余了。他从不敢对上司忤逆一星半点,人又善于拍马逢迎,十分的长袖善舞,这才是任期最长的一位副总督。
王家三位少爷从来只当李副总督是父亲身边养着的一条只会摇尾巴的狗,并不把这个小人放在心上。
王大少爷不等李副总督说完话,便插口道:“父亲,有什么事自有儿子为父亲分忧,多年来儿子受父亲教诲,对大多政务都有了解,父亲一直重视的农耕,兵事,水利,赋税儿子都尽心学习,如今也是学有小成,能为父亲分担一些了。”
二少爷和三少爷自也不甘落后,纷纷表达了自己也有两把刷子,为父亲分忧不会输于大哥。
王骥骜眼中突然闪过一丝锋芒,阴鸷的目光一扫面前的四人。
四个人不由得条件反射似的不约而同的瑟缩了一下。王骥骜积威已久,还真不是一时半刻能把四人的心理阴影给轻易清除的。
王骥骜嗓音有如破败的风箱一般,似乎每说一句话肺子都在不停的漏气,十分艰难。他对王大少爷吩咐道:“本督若有个三长两短,允许夫人改嫁他人。你们三人要善待幼弟。家产中四成由老大继承,其余五成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还有采儿平分,还余一成由其他几个未出阁的庶女平分了,给她们做嫁妆吧。这些事情就由管家和李副将帮忙执行吧。”
老二老三互望一眼,心中不服,却也不敢直言,只得点头应了。
大少爷却是拧着眉头道:“父亲,家产事小,我们兄弟几人自是互让互谅的,只是您这身体欠安,族中事务一直由二叔祖代为管理,二叔祖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啊。父亲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王骥骜哼了一声,他自己的大儿子在打什么主意,他心知肚明。只不过,王氏家族已经不如从前那般兴旺牢固了,他就算把族长的位子强行传给自己的儿子,只怕族中那几位白胡子老头未必就能顺了他们父子的心意。
王骥骜还是决定扶儿子上马,道:“嗯,老大,你派人去请族中长老们过来。就说,本督有话要对他们讲。”
王大少爷心中一喜,忍不住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应了一声便出去安排人了。他推门出来,却见自己的长随正在院中负着手不停的画圈圈,不悦地道:“什么事?”
长随一见,赶紧上前施礼,贴着他耳朵道:“少爷,咱们派出去的人被另两伙人给伏击了,四少爷五少爷下落不明。”
王大少爷眉头拧成一个川子,压低声音道:“你说什么?另两伙人?怎么是两伙?是二少爷和三少爷的人?”
长随却摇头道:“看着不像咱们当地人,奴才看着其中一拨倒像是南蛮子,另一拨人却是北边的口音。”
王大少爷想了一会,没想明白能是谁半路截他的胡。沉吟片刻,道:“此事容后再说,只要老四老五回不来就暂且不妨事。两个小崽子想要活命也非易事。你先带人去族里将那几个老不死的接过来,要快。有不听话的,用强直接掳来便是,不必给几个老不死的留颜面。撕破脸皮是早晚的事情,也用不着再忍气吞声了。”
与此同时,王采儿从安国公世子的手下那里接回王府的四少爷和五少爷。
安国公世子余谷风本以为帮了王采儿的忙能得到点夸奖,结果王采儿面无表情的领着两个孩子便走了,连句谢谢都没说。
余谷风脸上的笑意瞬间被冻僵了似的,眼角眉梢都是冰碴子,指着王采儿纤瘦的背影,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枉我如此下功夫帮你!”
王采儿这时却是回眸一笑,她长得并不算多绝色,但笑容却很是有感染力,道:“你我还分什么彼此?你帮我不是应该的么?”
余谷风气鼓鼓的腮帮子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心里便熨贴了,心中大喜:“这丫头这话什么意思?她是说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么?自己人!哈哈,这可真是一个好兆头呢!”
小四和小五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这两天跟着奶嬷嬷被一群护卫护送出城逃跑,没跑出多远就被几轮追杀,护卫死光了,奶嬷嬷也搂着小哥俩咽了气。眼见着杀手那血淋淋的屠刀就要从脑袋顶上劈砍下来,两孩子都吓傻了,连哭都忘记了。
王采儿并不是圣母的性格,人也不算太善良,但她还是不忍心看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被他们的兄长杀死,手足相残,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
王采儿叹了口气,柔声的哄着两个受到严重心理创伤的孩子,给他们梳洗,喂他们吃饭。
直到次日,两个孩子才算有了一丝丝的生气,小四毕竟稍大一点,眼神终于能聚焦了,看着这个昔日里冷冰冰的四姐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惹得小五也跟着哭得眼泪鼻涕齐飞。
两个孩子开始哭喊着要娘亲。
王采儿这下子麻爪儿了,严格意义上讲,她自己也还是个尚未及笄的毛丫头片子,哪里会照顾小孩子?
余谷风倚在门框上看着王采儿小小的人儿手忙脚乱的哄着另外两个更加小的人儿,就觉得这画面看上去很有趣儿,脑子里不自觉的就在想日后若是采儿为他生下几个儿女来,是不是就是这样子哄孩子的?心中那份最深处从不曾触碰的柔软突然就动了一下下。
余谷风有些失神。
第159章
赵棠棣以雷霆手段快速接掌了西北道的政权。
王骥骜在得到消息后,咽下不甘的最后一口气,与世长辞了。
原西北道的官员们各怀心思静观其变。所有人都不敢喘大气,对这位年纪尚幼却手段毒辣的靖王爷赵棠棣敢怒不敢言。
赵棠棣为了迅速控制局面,将王骥骜多年的经营连根拔起,开始大开杀戒。整个景州城处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每日里都有被抄家灭族的官员,景州城上上下下噤若寒蝉。
太后娘娘对此并无异议,她倒是觉得儿子做得很对。那些个不肯投诚效命的奴才留着何用之有?
谢昭昭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有着本能的对生命的尊重,这是打小便根深蒂固的世界观,无法改变,她也不想改变。
于是,头一次,谢昭昭与赵棠棣之间产生了巨大分歧,并因此大吵了一架。
谢昭昭气血翻腾,只觉得热血上涌,脸红耳赤地对赵棠棣吼道:“你还要杀多少人才肯罢休?那些官员该杀的杀了,何必要诛连九族?他们的家人是无辜的!尤其家丁奴婢,主子效忠谁是他们能管得了的?能少杀一人,你也少作一点孽!我知道以你的年龄和实力,要接管封地的确困难,不出些非常手段,难以震得住局面。可是,你也没有必要不问青红皂白的大肆造下杀孽吧?你瞧瞧你那双眼睛,你都杀红了眼,快变成杀人狂魔了!”
赵棠棣皱着眉头,愠怒的看着谢昭昭涨红的小脸蛋,他也是难以理解她为什么如此指责他?那些奴才又不是她的家人朋友,素不相识的,她有必要为了陌生人与他大动肝火么?他若是不能在西北道封地立足,这天下哪还有他的容身之地?
赵棠棣盯了谢昭昭许久,才沉沉的说了一句:“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不过是本王随手救下来的一个孤女,谁给你的底气胆敢指责本王施政的手段?”
谢昭昭闻言怔愣在那儿,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呀!她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而已,她的确没有资格指责一位王爷如何治理他自己的封地。
谢昭昭默默的走开了。她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收拾了一下小小的行囊。然后,坐在床上仰望着外面高挂的太阳,心情极度失落。
要告诉师父么?请师父跟自己一同离开么?
谢昭昭暗自摇了摇头,她累了!只想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活过这一世,她没有远大的抱负,从来不想什么光复丰沮玉门的仙境,也没有想做神仙长生不老的欲望。
靖王爷这里不适合她,这里是权利的旋涡,是残酷的斗兽场。
她明知道就算赵棠棣被发配到西北道来,依然逃不过帝王家的明争暗斗。
谢昭昭长长的舒了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般,眼神坚毅。
她推开房门,最后扫了一眼刚刚住了几日的小房间,然后轻轻带上房门。
谢昭昭一转头,却见秦娘子就站在自己身后。她吓了一跳,生怕秦娘子出声引来旁人,忙将一根细白的手指放在口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秦娘子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从身后拿出了与谢昭昭差不多的包裹,温柔的对谢昭昭笑了笑。
那意思不言而喻,她是想与谢昭昭一起走。
谢昭昭一双大眼里迅速溢满泪水,心中一暖。原来她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至少还有一个人是愿意与她福祸与共的。
秦娘子一把拉过谢昭昭的小手,带着她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一路躲开巡院的护卫,来到后花园的角门处。
这处角门似乎被弃用许多年了,门上的锁都是锈迹斑斑的。
可这根本难不住谢昭昭。她闭上双眼,默默的运起巫咸经,只是两个呼吸间便创造了一个小秘境通道,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闪身而入。
待到她的小小身影拉着秦娘子从小秘境通道中走出来,已然是离开靖王府的行宫足有一里之遥了。
谢昭昭心道:“没想到这几日也没怎么练习巫咸经,不知不觉间又有长进了呢。前些日子我还没这个能力通过小秘境走出这么远呢!师父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抚掌大笑夸我是个小天才了吧?”
秦娘子回过头去遥遥的看了一眼靖王爷那座临时的府邸,语气温柔:“十姑娘可是想好了?不后悔?”
说不难过是假的,毕竟一起度过了几百个日日夜夜,而且,赵棠棣待她是真心不错。
谢昭昭苦笑道:“阿娘,我不是一时负气,其实已经考虑好久了。我现在看上去年纪幼小,可我的身体会一年一年长大的。等到我及笄了,我会以什么身份住在靖王府中?太后娘娘并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我实在不想过那种受夹板气的生活。其实就算不跟他吵架,我也决定要离开了。只是吵架了好啊,至少我们两个彼此都不用——”
下面的话,谢昭昭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秦娘子知道她心中难过,抚摸着她的头,将她的头揽到怀里,默默的安慰着。
半晌,秦娘子柔声问道:“十姑娘,我们去哪?”
谢昭昭茫然四顾,心中忽然升出一种无助感:“是啊,天大地大,我能去哪?”
上一世,她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父母双全,没有大富大贵的生活,但却有一个温暖的家。父母对她这个独女宠爱非常,她也是不负父母所望,乖乖的学习和生活,一帆风顺的小升初、中考、高考,考研,考博。虽然成绩不是特别优异,但也是亲戚朋友眼中别人家的孩子,在小圈子里也是出名的优秀。
如今穿到这个架空历史时代,生物学意义上的亲人弃她如蔽履,唯一一个可能爱她的生母却连面都没见着就一命呜呼了。她是有家不能回,成了名副其实的天涯沦落人呀!
谢昭昭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拍了拍小包裹里的银票,强笑道:“去哪都行,咱们不是还有银子傍身么?”
第160章
赵棠棣一直无暇顾及谢昭昭,根本不知道小丫头已经离家出走了。
他近日来有些焦头烂额。一方面清除异已,稳定局面。一方面接到传讯,位于沧溟山的玄铁矿不知道如何走漏了风声,同时有三四股不容小觑的势力盯上了沧溟山,派出大量人手在山中探寻。
安国公世子余谷风得到消息,也是心中长草,那个矿脉也是他想收入囊中的财富。于是,他想带着王采儿离开景州城,回到月且古国,借用月且古国的兵力夺取沧溟山的矿脉。
王采儿一身素衣站在庭前,满脸漠然的看着安国公世子,淡淡地道:“多谢世子好意,小女父亲刚刚过世,须得为父守孝三年。恕小女子不能追随世子左右了。”
余谷风眉头一皱,就想发火。他想要得到的女人,还从没有人敢如此断然的拒绝过。可是不等他发火,王采儿却是转身离开,口中毫不留情地道:“世子请回吧,恕不远送。”
余谷风心里一急,冲上去想扯住王采儿的衣袖。
王采儿却是身形向旁一闪,躲了开去,身法俐落轻盈。
这倒是令余谷风一怔,还真没料到她能有如此好的轻身功夫。
他看着自己还呈抓拿姿势的手掌,咬牙道:“你为父亲守孝,我不反对。可并不一定非要留在这是非之地,你可随我一同去月且古国,我答应你可以三年后再娶你过门。”
这已经是他的最大让步了。这一年多以来,安国公府所发生的巨变,已经磨平他不少的棱角,让他少了几许尖锐,多了几分平和。
王采儿没想到他会如此退让。当初与他私订终身,完全是各取所需,谈不上什么感情。如今王骥骜一死,整个形势都变了。她不需要再联合外力去对付王骥骜的几个儿子了,换句话说,余谷风于她而言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么婚事,在她心里自然就作罢了。
可现在看来,余谷风却是不肯放手。
王采儿好看的眉眼眯起来,仔细的打量着余谷风,半晌方才说道:“事到如今,你我婚约可以不作数了,你何必如此执着?”
余谷风道:“可是你我还有共同的敌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骥骜设计将你从太庙救出来那一刻起,你就注定了与皇家再无瓜葛。你要以什么身份留在赵棠棣身边?”
王采儿呼吸都停顿了,脑中嗡嗡作响:“是呀!她如今的身份是王骥骜的女儿,赵棠棣与王骥骜势不两立,王骥骜已死,她要以什么身份留在赵棠棣身边?赵棠棣已经对王骥骜九族和亲信下了手,又会以什么名义留下她一人?”
她相信赵堂棣不会对她也下毒手,但是,他作为这片土地的最高统治者,一样也要给拥戴他的下属们一个满意的交待。
自己留下来,他也是为难的吧?
王采儿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她并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格,只在瞬间便做出了抉择:“好!我跟你走!但是,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余谷风心中一喜,忙道:“我答应!你说!”
王采儿道:“第一,我要带着两个幼弟一起离开,抚养他们长大;第二,还是原来说好的那个条件,我不会给你留后。”
余谷风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可他还是强忍住没有立刻发火,点头答应了。
余谷风并没有向赵棠棣辞行。
赵棠棣同样没有派人拦截余谷风。因为他实在顾不上,更没有那么多的人手控制余谷风一行。再者,他还不想现在就与月且古国结怨,以他现在的实力,还没有与一国对抗之力,虽然月且古国只是一个弹丸小国。
王骥骜那位年轻续弦的坟头前,两个年幼的孩子披麻戴孝跪在那里,哭得死去活来。
王采儿考虑再三,还是将小夫人已身亡的消息告诉给了两个年幼的弟弟。
她知道这一去也许有生之年再也回不来了,若是这一次不去让两个弟弟去生母坟前上香磕头,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小四年纪稍长,似乎懂得死亡的意义,小五年纪太小,还不大懂得死是什么,只是看着哥哥跪在生母坟前哭得伤心欲绝,便也跟着痛哭不已。
小五哭得抽抽搭搭的问哥哥:“四哥,娘亲真的死了么?娘亲死了,我们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四哥,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王采儿忍不住心里一酸,眼圈泛红。小五的话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当然,她想起的父亲可不是王骥骜,而是那个冤死的驸马都尉。
余谷风本是心如铁石,但此时的孤坟苍凉无比,孤坟前的两个小孩子弱小无依,也勾起了他的心酸事。他不也是一样家破人亡无所依仗么?除了已是成年,境遇又哪里比跪在那儿的两个孩子好呢?
赵棠棣处理完这一天所有头疼的政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后宅。
婢女侍候他洗漱后递上布巾,一边禀道:“殿下,太后娘娘差人来请殿下过去用晚膳,说是让人准备了殿下爱吃的老鸭汤和佛跳墙。殿下换好衣服这便过去吧,免得让太后娘娘等得久了。”
赵棠棣嗯了一声,道:“去差人将十姑娘也带过去一同用膳吧。”想了一下,又反悔道:“算了,还是让她自己用吧。叫厨房加做一道清蒸鲈鱼,一道酱爆腰花给她送过去,她爱吃这两道菜。告诉她我晚些时候去看她。”
婢女领命去了。
赵棠棣正拿起公筷夹了一块佛跳墙往母亲碗中送,当值的婢女急急的走过来在他耳边小声禀道:“殿下,十姑娘走了!”
婢女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封折成一个信鸽模样的便笺呈给赵棠棣。
赵棠棣一惊,筷子上夹着的佛跳墙立刻掉到了饭桌上。
婢女声音虽小,却也没能逃过太后娘娘的耳朵,她看了一眼掉在桌上的佛跳墙,冷哼一声:“小人儿不大,脾气不小!哀家听说今儿一早她便与你大吵了一架,这是负气出走了?”
第161章
赵棠棣对母亲口中明显带着冷嘲热讽的语气怒气上冲。没有回答母亲的话,放下筷子,一把抢过婢女手中折成信鸽模样的便笺紧紧握在手心里,站起身来,道:“母后慢用,儿臣吃好了,先告退。”
赵棠棣耳中传来碗筷重重摔在饭桌上的声音,他脚步一顿,却没回头,仍旧向门外走去。
迎面一名婢女急匆匆的走过来,差点与他撞个满怀,他正心气不顺,抬脚便向来人踹了过去。
那婢女猝不及防,小腹上挨了一脚,痛哼一声摔在地上,一封书信自婢女手中跌落,飘飘荡荡的向院中角落飞去。
赵棠棣怒道:“走路不长眼睛的么?”
那婢女忍痛起身跪下来,禀道:“殿下,四姑娘随安国公世子离开景州城了,临走时给殿下留了信笺,吩咐奴婢呈给殿下亲启。”
另有一名小厮急急的追上被风吹跑的信笺,又急急的奔回来双手呈给赵棠棣。
赵棠棣忽然生出一种凄凉之意。一个两个的都弃他而去,他这是众叛亲离了么?
他一把从小厮手中抓过信笺,连着自己原本手心里的那一封谢昭昭的信笺,双目赤红,看也不看,通统撕了个粉碎。碎纸片在风中纷纷扬扬的如雪花般四散开来。
安国公世子原本十分垂涎赵棠棣从铸造坊运出来的那些上等兵器,临走之前已经做好准备要劫走一批,却被王采儿给无情的制止了。
安国公世子自己也搞不明白若按照以往的自己是绝对不会听一个女人的意见的。可遇上了王采儿这个还没有及笄的毛丫头却是一点脾气也没有,居然都没过多的考虑居然就同意了她的说法。
直到走出了西北道的境内,余谷风还能想起当时王采儿那副冷冰冰的语气:“你若不劫这些兵器,我们或许能安全的离开西北道。若是劫了他的东西,想走出去可就难了。你是想要兵器还是要走,选一个?还有一个附加的条件,你若选择要兵器,那么,我留下。”
然后,他就一言不发的放弃了劫兵器的计划。
越往南走,气候开始变得闷热起来,整日里人的衣衫都是湿搭搭的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余谷风担心王采儿受不了这股闷热潮湿的天气,便沿途采买大量的冰块放在她的马车上给她解暑降温。
冰块化的飞快,就算采买不少也用不了几天。更何况沿途的官道上驿站是有数的,就算有银子也未必花得出去。而更令余谷风头痛的是,他本就是起事失败逃亡的人,根本没从京城带出多少财务。
时至今日,有出无进的,他已经囊中羞涩了。
这一日到了一个名叫苇子沟的小乡镇,镇子不大,但却挺富庶。一条小街上人来人往,商户们的生意也很红火。
余谷风的管家余三一直追随在小主人身旁,一路上衣食住行都是余三管家在打理。
余三找了客栈谈好住宿价钱,安顿好了随行的侍卫和马匹,正要带人出去采买补给物资。余谷风叫住了他,吩咐道:“余三,再多采买些冰块路上用。”
余三脸现难色,夏日里冰块可不是一般小门小户人家能用得起的,都是大户人家官宦人家世家大族才用的紧俏货,价格不菲。这一路行来,已经买过不少次了,一行百人的队伍吃喝用度都赶不上一个冰块开销大。眼见着荷包日渐干瘪,这冰块再这么采买下去,迟早大伙都得喝西北风去。
余三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少爷,这冰块太贵了,咱们的银钱可是不足了。要到月且古国去,就咱这队人马的脚程,至少还要三个月,少爷,大伙儿要吃饭的!”
余谷风脸一沉,道:“叫你采买你便采买,废的什么话?”
余三叹了口气,心里却是十分不服气的。
他左看右看,那个叫王采儿的黄毛丫头都不配做他们家少爷的少夫人。
这个叫王采儿的姑娘家族几乎被灭族了,没有半分势力能为少爷提供助力不说,人也不讨喜,整日里对他们家少爷臭着一张脸,话也不肯多说一句。真不知道少爷是相中她哪一点了。
就算安国公府已经被顺历帝给抄家了,少爷到月且古国去避难,但他们家少爷生得俊美,才华也出众,依旧是人中龙凤啊!
何况,少爷手里的那枚灵龟之鼓是月且古国国王的信物,取代月且古国现任国王札不勒那都是有可能的,为什么被这么一个其貌不扬,性情古怪的丫头给勾了魂儿呢?
余三依旧不肯放弃劝说自家少主,他作为管家,当然得为少主管好这个家,虽然家已经没了,但他只要不死,就不能失职。
余三倔强地看着自家少爷,咬了咬牙,道:“少爷,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的手上银子不多了,实在供奉不起那位姑奶奶的奢靡生活了!少爷,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就那么一小桶的冰块要多少银子吗?能换多少干粮吗?咱们这百八十号人呢,不要吃饭的么?”
余谷风见余三非但不听他的吩咐,居然还敢顶嘴,就要发作,一抬眼间却见到王采儿正站在长廊的拐角处,默默的看着他。
余谷风一怔,把火气压了下去,叫自己的女人听到自己囊中羞涩,连媳妇可能都要供养不起了,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余谷风讪讪的咳了一声,道:“那个,采儿,你怎么出来了?外头热得要命,你还是回屋里歇息歇息吧。”
余谷风心里想着,刚刚余三的话可千万别让采儿听了去,要不然他真是没脸见人了。
可是,事与愿违,王采儿没有吭声,而是径直走到余三面前,将手中的袋子递向余三,淡淡地道:“这是一路上我和我的丫环需要的开销,冰块我自己买不用你们少爷的银子。”
余三涨红了一张脸,也是有些讪讪的,有一种背后说人家坏话被当场抓包的尴尬感觉。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伸手去接,接也不是,不接心里又像猫挠似的痒痒,因为,他穷啊,真穷啊!
第162章 入编户
赵棠棣派人多放寻找谢昭昭的下落,然而,八载春秋已悄然溜走了。
那个梳着两个羊角髻,长得瓷娃娃一般,却有着二十好几的成年女子的灵魂的小丫头已经快要及笄了!
嗯,还有一个月的光影,她就及笄了。
八年的时光,赵棠棣已经从毛都没长齐的稚童成长为了一位浊世佳公子,翩翩美少年!
赵棠棣已经马上快满二十四岁了!
在这个时代,这个年龄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爹了,可是赵棠棣却仍然是孓然一身。
就因为几次选妃都被赵棠棣拒绝了,导致赵棠棣与皇太后的关系降至冰点。母子俩个除非不见面,见面三句话保管有一个拂袖而去。
谢昭昭其实并未走远,就凭当年她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只有一名乳母秦娘子相伴,在这乱世里根本没有能力远行。
刘阴阳是能找到谢昭昭的,因为有灵龟之鼓的指引。
赵棠棣知道刘阴阳有办法找得到谢昭昭,只是刘阴阳也在谢昭昭离开之后遁走他乡,不见踪影。
距离棣王府大概三百里处,有个小山村,名叫三叉河。
村子里都是世世代代在此居住的坐地户。
三叉河村绝大多数住户都是齐姓,外姓人不到十户。
齐里正也是三叉河村的村长。
今儿个齐里正忙活完地里的活,回到家齐里正点上一锅旱烟狠抽了几口,闭上眼享受着那股子辛辣的味道,便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喊他:“齐里正在家吗?”
齐里正心下有些不悦,在地里忙了一天了,很累,这个时候是谁上门来讨嫌?
他回了一声:“在家呢!”然后下了炕,趿着鞋迎了出来。
齐里正见是村子里那户出了名的懒货李老赖,不由得眉头就是一皱。他倒不是迎高踩低,只是这李老赖实在是懒得要死,自家地里的活儿是一点不做,一家子的吃食活计全靠他婆娘操持,全村的人都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李老赖。
“哦,是老赖呀,找我有啥子事?先说好哈,借钱借粮就别张口了,这两年年景不好,家家户户都没啥收成,去了交租子的,也仅够家里人糊口罢了。”
李老赖讪讪一笑,呵呵道:“里正,俺不是来借粮的,这不是俺家小牛儿都快十岁了,一直也没入编户,没有编户就没有办法租种田地,俺们这一家老小的,嚼用忒大,您老看看,能不能把小牛儿的编户给入了?”
说着,李老赖难得的将手中的布袋子递了过去。
齐里正本不想接,就李老赖家穷的叮当响,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可小牛儿的确是村子里唯一一个没有编户的孩子,做为里正,他有失职之处。
当然,齐里正绝对不会承认,李小牛十岁了都没上编户是他的原因造成的,错必须是李小牛他爹李老赖犯下的。
齐里正抽了一辈子旱烟袋,手还没伸出去呢,就嗅到了粗布袋子里透出来的浓浓的旱烟叶子的味道。
若是别的礼,齐里正还真是不想收,可这旱烟叶子,那是他一生的最爱呀,还真就没狠下心不收。
齐里正接过粗布袋子,道:“好吧!等过了这几天,农闲了,我带里去县上走一趟,找找人,看能不能把小牛儿的编户上了。不过,咱们求人办事,这茶水钱是要有的,你也得有个心理准备。”
李老赖嘿嘿笑着,点头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只不知,这茶水钱需要多少个大钱?您老也知道,俺这家里——”
“也不会太多,要是银钱不凑手,叫你婆娘绣个及第登科的扇袋子吧。主簿大人的小儿子过些日子便要参加县试,他是极为重视这个小儿子的,你们家婆娘的绣活那是十里八村都数得着的,不如投其所好,也能省些银钱。上个编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了,小牛儿是在咱们村土生土长的,村里给出了证明,到县上也不过是走个程序罢了。”
李老赖道了谢,乐呵呵的回去了。
村东头最偏僻靠着山根的几间破土坯房子就是李老赖的家。
进了屋,李老赖的婆娘正在往大锅里舀水,准备做晚饭,见到当家的回来了,用手在围裙上蹭了两下,问道:“怎么样?里正答应了没有?”
李老赖点了点头:“嗯,答应了,过几天插完了秧就去县里。”
“咱给小牛儿报编户,虚报了两岁,里正会不会起疑?”
“不会,拖了八年的事,村子里的娃儿年年跟猪下崽儿似的多,谁会记得咱家小牛儿到底啥时出生的!”
“丫儿蛋呢?叫她没事儿别瞎跑,老实在家里呆着,棣王爷这些年都没断了找她的念头,咱村子里来来回回都被衙役翻找好几回了,若不是咱们这一家子的编户是经得起查验的,早就露馅儿了。这成日价的带着个面具过日子还真是辛苦。”
“行啦,你别发牢骚了。小心让那丫头听到了,怼你几句,你这当师父的老脸往哪搁?”
“哼!我还是她师父么?我看她快成我师父了!不过,我这徒弟倒是也没白收,最起码还知道帮师父找个好媳妇儿!”
李老赖正是刘阴阳,李老赖的婆娘就是秦娘子,而他们口中的丫儿蛋当然就是谢昭昭。
八年前,谢昭昭与秦娘子偷偷出走,被刘阴阳利用灵龟之鼓找到后,三人便一路向南躲进了三叉河附近的深山里。
原本三人想着,若是无处可去,不如就在深山里隐居算了。
可是,只在山里过了一夜,三人就知道,此路不通。
三个人不是老弱就是妇孺,深山里各种野兽层出不穷,他们想活着着实是想得太简单了。
三人正琢磨着何去何从呢,恰巧遇到一家三口从山里经过被野兽袭击,都死了。
谢昭昭从那男子尸身的包裹里发现了这一家三口的编户竹简,看来,这一家三口是远行归来,户籍地就是山外的三叉河村。
谢昭昭见这一家三口的年龄和身形与自己三人相仿,便计上心来,照着三具尸体的面容制作了面具,将尸体入土为安后,顶替这一家三口住进了三叉河村。
几年来,赵棠棣派人几次三番的寻找,皆因这一家人乃是当地土生土长的村户,编户竹简也与官府底档对得上,根本没有一点可疑之处,所以几次排查都是平安度过。
第163章 重逢一
月朗星稀,烛火摇曳。
赵棠棣正在大殿中翻看各地报上来的折子。案边一摞秀女的小像静静的躺在那儿,赵棠棣连看都没看一眼。
贴身宫女送上来一份银耳莲子羹,轻声道:“殿下,太后娘娘亲手煮的,吩咐奴婢提醒殿下,用了羹汤便歇了吧,明儿就是殿下透秀的日子,殿下还要早起的,切莫贪晚失了精神。”
赵棠棣头都没抬,仿佛没听见一般。
宫女只得小心翼翼的端着小盅,擎过头顶,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动。这姿势很累,没一会,小宫女两只纤细的小胳膊就开始发抖。
赵棠棣心里叹息一声,即便知道他宫里随侍的宫女都是母后送过来的眼线,他也没那么无聊,为难一个小奴婢。
赵棠棣接过盅碗,揭开盖子,仰头一口饮尽,重重的将小盅往案几上一拍,小盅里所剩无几的羹汤飞溅出来,弄脏了一本折子。
小宫女吓得脸色煞白,她知道殿下这是生气了,连忙跪下,道:“奴婢该死!”
赵棠棣挥手让她下去,拿起脏了的折子正想扔出去,却看到折子上一行漂亮的楷书写道:“三叉河县衙后院翻修,于院中央三尺深处挖掘出一具巨大龟鼓,龟鼓背纹状如灵字,此乃我大宗朝万吉之兆。下官本欲命人献此吉祥之物,怎奈龟鼓犹如生根于地,合数人之力扔不能动之分毫。”
下面的话赵棠棣懒得看了。他已经觉得热血沸腾了。如果所料不差,这应该就是七面灵龟之鼓之中的首鼓——建鼓。
当初丰沮玉门遭了天劫,天崩地裂,山河俱碎,七具灵龟之鼓遗失在各个空间的不同位面。建鼓排位第一,因为形体巨大,师叔一直担心,建鼓会在巨大的爆炸中化成碎片散落在四面八方,无从寻觅。却不曾想夔中之王的尸首造就的建鼓坚逾磐石。
夜半时分,赵棠棣一身黑衣,只带了八名近身侍卫轻装出宫,连夜赶往三叉河县衙。
刘阴阳原本只想着自己一个人跟随齐里正县里入编户,却是经不住儿子的歪缠,只好带上他。
秦娘子一看儿子都去了,也不差闺女了,便道:“当家的,要不带上丫蛋儿一起去吧,孩子眼见着下月便要及笄了,虽说乡下也不在意这些礼数,可毕竟女孩子长大了,不是小姑娘了,怎么着也得置办些衣裳鞋袜,再买两件像样儿的首饰。这么些年当真是亏待了她,金枝玉叶的人儿,跟着咱们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受穷。唉!我实在是觉得对不起这孩子!当年若不是她负气离开,眼见着就要成靖王妃了。这么一晃,八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殿下他怎么样了?殿下也快满二十岁了吧?殿下怕是早就娶妻生子了吧?你说昭昭这丫头,这脾气真是拗得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消气么?”
刘阴阳道:“行了,行了,这事只要一提起来,你就叨叨个没完。要是让那丫头听到,还不知道怎么给你甩脸子呢!你以为靖王妃那么好当的?就太后娘娘那脾气,指不定给赵棠棣那小子指多少个侧妃妾室呢,难道让昭昭嫁给他天天受后院那些女人的闲气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看出来么?昭昭早就消气了,之所以不愿再见殿下,就是因为她不想被关在宫墙里,然后跟一堆女人抢一个男人。再说了,我刘阴阳的徒儿,那是生来只为了给人当媳妇的么?哎呀,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行了,问问那丫头去不去,愿意去就一起,你也跟着去。咱们一家四口同去县里逛逛也不错。”
于是,当刘阴阳带着谢昭昭,秦娘子和小牛儿正在县衙里落户籍的时候,便见到一身黑衣的赵棠棣背脊挺直,步伐矫健又潇洒,迈进了县衙。
谢昭昭与赵棠棣四目相对,骤然一惊,大大的杏核眼满是不可置信。
虽然八年过去了,赵棠棣的五官长开了,与八年前那个毛儿都还没有长齐的小子恍若两人,可那双剑眉下的星目却依然灿若星辰,那双深遂漆黑的眸子里有着她多年挥之不去的思念。
他长大了,从一个青涩少年成长为一名英姿勃发的青年。一瞬间,谢昭昭心思百转千回,浑身的血液都忍不住沸腾。
谢昭昭也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长时间,直到想起自己是易了容的,赵棠棣应该是认不出来,便想挪开目光,假装不认识。
但是晚了,赵棠棣几乎是在与她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便认了出来。
赵棠棣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在不受控制的战栗,却强自压下想冲过去抓住她的冲动,僵硬着脖子,貌似淡漠的将眼神生生从她的脸上撕开,头也不回的向衙门的内堂走去。
谢昭昭突然就觉得身体好像被抽空了力气,嘴角扯出一抹桀骜又带着些许自嘲的笑意,眼泪却止不住的扑簌簌下落。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态。是她自己想清楚了离开他的,这些年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可是,时隔八年再相见,看着他淡漠的眼神,毫无留恋的背影,自己心中涌出那难以自抑的酸楚和哀怨,还有这一串串情不自禁的眼泪又算什么?
刘阴阳和秦娘子望着赵棠棣离去的背影,也是心潮起伏,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上去相认还是速速离去。
谢昭昭不知道的是,赵棠棣一迈入县衙内堂,立刻停住脚步,转回身,透过门的缝隙紧紧盯着日思夜想了千百遍的人儿,他抬起右手,摆了摆手指,四喜和五常立刻近前道:“殿下!”
赵棠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跟上外面那一家四口,看他们住在哪里,记着,不要让他们发现了。跟到地方一人留守,一人速回禀报。千万不要跟丢了,不要让他们再偷溜了。”
四喜和五常经过严酷的训练,早就成了赵棠棣非常信任的贴身侍卫。他兄弟二人虽然也与谢昭昭和刘阴阳相识,但毕竟还没有熟悉到能够认出来易容后的谢昭昭和刘阴阳。
第164章 重逢二
赵棠棣本想着将建鼓挖出来带给师叔和昭昭,他们一定很高兴。
可是,谢昭昭那双杏眼水汪汪的像一泓深潭在他脑海里打着旋涡,吸得他魂儿都快从身体里飞走了。
赵棠棣站在坑沿上,看着八个侍卫会同十二个衙役用尽吃奶的力气去抬那具建鼓,建鼓依然纹丝不动。
三叉河县令站在赵棠棣身后一个身位处,小心翼翼地献策道:“殿下,龟鼓重现于世,此乃大吉之兆,神物降于凡间,势必不屈于凡人,莫不于让臣下去大佛寺请来高僧,以瓘(硅)、斝(玉爵)、瓒(勺)祭祀神明,必能感动天道,垂怜于天下,或可得此鼓。”
赵棠棣最讨厌这些借天道之名劳民伤财的做法,冷声道:“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
三叉河县令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吓得卟嗵一声双膝跪地,连呼有罪。
赵棠棣心如长草,哪里有闲心理会一个县令的心情?
不过,县令的话倒是提醒了赵棠棣,这具建鼓之所以合二十个壮汉之力都抬不动,并非是力所不及,或许是人不对。他脑中灵光一闪,一下子就给自己找到了立刻去见谢昭昭的理由。应该是只有那个小丫头有收服这具建鼓的能力。
这自古以来,天下间但凡是有灵性的物事,哪一个不是睥睨苍生,不落凡尘的?
七具灵龟之鼓原本就是属于丰沮玉门的灵器,有点脾气正常的。
谢昭昭回到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连晚饭也没吃,赵棠棣清冷孤傲,芝兰玉树的背影总是一遍遍的在她眼前渐行渐远,从清晰到模糊。
小牛儿不知道姐姐为什么心情不好,盛了一大海碗的饭菜想去给姐姐送屋里去,被他娘给拉住了,小声道:“别去!姐姐现在吃不下饭,让她自己静一静,你不要去打扰姐姐。”
秦娘子刚拉着儿子坐回到桌子边,就听一阵破锣声敲得人差点灵魂出窍。
小牛儿吓得一哆嗦,哭道:“爹,爹,快,快点,山贼来抢粮食了!”
谢昭昭也从失魂落魄中回过神来,她一把抹干眼角的泪水,急忙起身出了屋子。
刘阴阳咬牙切齿,骂道:“这帮天杀的东西,前些年还一年下山抢一次粮,这两年涨脾气了,一年抢两次。麦子一年才熟一次,哪里还有他们抢的?”
秦娘子急道:“行了,当家的,别骂了,骂也没用,赶紧的,快叫丫蛋儿,把粮食藏起来。”
谢昭昭就是个人形作弊器,这些年来全靠她临时创造出来的小秘境藏自家的粮食,否则,全家早饿死了。
提起这事,谢昭昭也是挺郁闷的,看着全村的粮食被劫,她明明有能力帮忙藏起来,却不能那么做,只能眼睁睁看着村里人受苦。
刘阴阳一边带着儿子将院子里的木门顶死,一边掐指推演起来。这是他的习惯,旦凡遇到点事,都忍不住要推测一下吉凶祸福。
刘阴阳手指还没有掐算完,院门外山贼的马蹄声已经纷沓而来。
小院的木门本就破败不堪,被马一冲,直接散了架。当两扇木板呯然倒地时,刘阴阳被大力摔出去,身子倒飞出丈余,躺在地上猛咳起来。
小牛儿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冒金星。
谢昭昭一怔,这次的山贼明显不按套路出牌呀,以往只是抢粮,没这么凶残呀。她一抬眼间,对上山贼一双鼠眼。
月光下,那双鼠眼放着贼光,看得谢昭昭心里泛起寒气。她直觉不对头,却来不及细想,连忙跑过去扶起刘阴阳,急道:“阿爹,你怎么样?哪里伤到了?”
小牛儿也连滚带爬的,哭着往刘阴阳身边凑。
那山贼嘿嘿干笑两声,催马过去,从马上伏下身子,一把抓起谢昭昭的手臂往上一捞,谢昭昭八九十斤的小身板,被山贼像拎布偶娃娃似的扬了起来。
谢昭昭只是一闪念间,还来不及挣扎,便已然坐在了山贼的怀里。
山贼挥着手里的鬼头刀,一夹马腹,掉转马头,冲着身后的同伙笑道:“伙计们,剩下的事归你们了,老子先行一步了。”
一个山贼应道:“大当家的,这妞太瘦了,看那身板平得跟门板似的,你抢她作甚?”
另一个山贼呵呵笑道:“大当家的,你这个婆姨可不如二当家的那个,那个胸大屁股大,肯定能生娃。”
大当家的啐道:“尔等懂个屁,你看看这小丫头的皮肤,那叫一个白净细腻,细皮嫩肉的,哪里是那些粗野村姑比得的?这副小身板么,只不过是年纪小,尚未长开罢了。假以时日,必是个人间尤物呢!你们几个糙汉,哪里懂得什么叫美人胚子?老二抢的那几个婆姨,跟咱这小夫人提鞋都不配。”
躲在不远处林子里的四喜眼见着殿下的心上人被虏,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偏生干着急也没用,整个身子处于麻木状态,根本连个手指尖都动弹不得。
四喜拿一双大眼睛愤恨的怒瞪着眼前瘦弱的青年,恨不得一口咬死他,可偏偏自己技不如人,没出二十招便被眼前这个小白脸儿给制服了,捆成了一个大粽子,嘴也被塞了他自己的裹脚布。
他自己的脚臭成什么样他自己清楚,就算不被捆成粽子,都能被臭死喽。
四喜就想不明白了,自己也是殿下身边的带刀侍卫,武艺不说数一数二吧,那在众多侍卫之中也是数得上数的,看上去眼前这个小白脸儿年纪也不比自己大多少,瘦得跟个鸡仔子似的,怎么能这么厉害的?就算是打娘胎里就开始练习武艺,顶大天也就二十几年呗,咋就这么逆天呢?
王采儿可没功夫理会四喜的心理活动,她一路追着叛逃的这伙兵匪不杀他们,就是想知道他们到底跟谁里应外合,差点要了自己丈夫的命。
是的,四喜眼里这个瘦弱的小白脸儿,正是安国公世子夫人,原西北道总督王骥骜的小女儿,也是赵棠棣的小表姐王采儿。
第165章 重逢三
谢昭昭短暂的吃惊过后,渐渐的平静下来,能让她吃亏的人好像还没生出来呢。
可是她担心师父和师娘,还有小牛儿。师父可是个武力值为零的战五渣,说手无缚鸡之力都不为过,可不能这么憋屈的丧命在这些宵小的手里。
她正要施展巫咸经将自己和师父几人来个原地消失,吓死丫的这帮子土匪。心念刚动,小秘境还未成形,便听到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号声此起彼伏的响彻夜空。
谢昭昭还以为是山贼兽性大发屠杀村民,却听到一个山贼飞奔来报:“大当家的,不好了,咱们的兄弟快要被杀光了,二当家的带了几个兄弟向后山逃了,叫小的来通知大当家的,快逃,不然来不及了。”
大当家的一双鼠眼瞬间瞪圆,两道凶光大盛,怒道:“谁?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杀老子的人?”
报信的小贼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一口血沫狂喷而出,后背上一支利箭贯穿胸膛,箭尖从后背穿进从前胸穿出,呯的一声,尸体直挺挺倒下,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只是几个呼吸间,闯入刘阴阳小院子里的十余名山贼全部被射死。
大当家的坐下骏马身中几箭已然倒下,大大的马眼里流着泪水,看着主人,只剩下一口气吊着,眼见活不成了。
大当家的身手非凡,一把鬼头刀挥舞的密不透风,居然没有一支箭射中他。在他的坐骑中第一支箭,因负痛四蹄乱刨时,大当家的就已经拉着谢昭昭纵身一跃,跳下马背,躲到了柴堆后面。
倒不是在生死关头舍不得手里的漂亮姑娘,只是时间太紧,根本容不得他思考事情该怎么办,只是本能的将怀里的东西带着逃命而已。
四喜眼见着一排的侍卫不停的朝小院子里放箭,心里窃喜,兄弟们终于来了,来救他这个倒霉蛋儿了。他扭头去看抓住他的罪魁祸首,本想着自己来了援兵,还不是一个人,是一队援兵,那个小白脸儿一定害怕。
哪知,非但没在小白脸儿的脸上看到一丝的害怕,反而看到了一丝鄙夷,对,他没看错就是鄙夷。
四喜鸣鸣的想质问小白脸儿。
王采儿十分无奈的看了四喜一眼,好像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似的,撇了撇嘴,道:“你的救兵?那么多人还放那么多箭杀几个山贼,真是浪费!行了,知道你着急,出去吧。”
四喜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小白脸抬起一只纤细的大长腿,然后,就感觉自己犹如蹴鞠,就那么飞过了草丛,飞过了水沟,飞过了一群兄弟的脑袋,毫无形象的摔在了小院门口。
众人此时刚刚停止射箭,猛然见一物从天而降,都是一惊,当最近的一人看到是一个人被捆绑着四肢趴在地上,一时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身边的另一名侍卫却从马上飞身而下,跑过去扶起四喜,一把址断绳索,叫道:“四喜,你没事吧?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我要杀了他!”
王采儿不紧不慢的从小树林里迈步走出来。对着从小院里抱着个姑娘现身的赵棠棣一抱拳,笑道:“原来是靖王爷大驾,好久不见,靖王爷可还安好?”
四喜还想着兄弟们都到了,也不管是不是以多欺少了,一定要报这个仇。可是,当王采儿一张口,他瞬间懵逼了,自己居然败在了一个小娘们儿的手下?自己啥时候这么弱鸡了?
赵棠棣也是一怔,盯着眼前一身黑衣的男装打扮,一眼望去就是个俊俏青年的王采儿看了一会儿,这才认出来,裂嘴一笑,道:“原来是表姐!表姐不是随安国公世子去了月且古国么?怎么千里迢迢的来到这穷乡僻壤?本王那表姐夫人呢?他放心表姐一个人出门在外,又长途跋涉的么?”
王采儿笑笑,并未答话,道:“这伙山贼的首领还活着么?人没被你弄死吧?”
赵棠棣吐出两个字:“快了!”
王采儿叹了口气,幽怨的看了一眼赵棠棣,道:“我追踪了他上千里,放长线钓大鱼,结果呢,大鱼没钓着,鱼铒毁在了你手里。靖王爷,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的损失?”
赵棠棣眉毛一拧,道:“难道他不是普通山贼?”
王采儿道:“当然不是,他是月且古国国王札不勒帐前的先锋大将,叛逃出来的,世子也差点死在他手里。我追他一路,不过是想看他投奔谁,他一个人是掀不起那么大的浪来的。”
赵棠棣道:“你一个人追了他上千里?”
王采儿道:“当然不是,只不过我带出来的那些人运气不好,在过边境时遇到了山洪,死的死,伤的伤,只逃出了我一个人。”
赵棠棣却并不关心什么月且古国,什么安国公世子被刺之类的。他们死不死的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把怀里的小丫头脸上那张面具撕下来,然后,狠狠的打她的屁股,让她当年狠心拋下他,让她八年来音讯全无,让她对他无情无意!
王采儿扫了一眼赵棠棣怀中紧抱着的姑娘,皱了皱眉头,自己这个表弟不是喜欢那个昭昭吗?这是移情别恋了?她又瞄了一眼那姑娘,五官一般,虽然在这小山村里算得上十里八乡的俊俏姑娘,可是,身为大宗朝最最有名的黄金王老五,啥样的美人儿弄不到手?喜欢一个小村姑?她这表弟的口味儿还真是有点特别呢!
赵棠棣可不知道被自己的小表姐鄙视了一把审美观。
刘阴阳追出来叫道:“这位恩公,老朽感谢您救了我们全家,可是,可是,小女尚未及笄,年纪尚幼,还请恩公高抬贵手,放过小女吧!”
刘阴阳也拿不准谢昭昭愿不愿意与赵棠棣相认,他自认易容的水平不错,赵棠棣应该认不出来他们一家。所以,还想装下去。
赵棠棣扭过头去,深深的看了一眼刘阴阳,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毫不留情地道:“师叔,我跟昭昭算完帐,再来找您老人家算账,您老何必如此着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