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实控十九省,西部三强邻
《大明报》报社隶属于宣传部,是朝廷衙门之一,记者秉公而来,陈子龙没理由不接见。
至于报社提举柳如是,陈子龙并没有多想,甚至没什么感慨。
十几年前与柳如是的那段感情,对柳如是来讲,或许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但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段普通感情经历罢了。
他十一岁时,父亲陈所闻便为他与昭阳知县张轨端长女定了亲事。
若非天启六年,父亲病故,他守孝三年,怕是十八岁时便与张氏结了婚。
即便拖了三年,守孝后他也是如约跟从未见过面的张氏完婚。
至于柳如是,则是他崇祯五年才认识的,两年后才有了“情感”上的交往。那时他与张氏的女儿都好几岁了,怎么可能对柳如是有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
当时柳如是是松江府的流萤,他则因会试落榜、朝政混乱、时局动荡而迷茫,乃至对仕途心灰意冷,埋首诗词,这才与柳如是有了一段交往。
他并非薄情之人,本是要纳柳如是为妾的,只因家人反对,便不了了之了。
当然,那时的他怎么也没想到,昔日的一个流萤不仅成为名动江南的秦淮名妓之一,更在天下巨变之后与他同朝为官。
如今柳如是已为人妇,他则正受天子重用,自然没有心思想昔日的情感之事。
所以,对待这位报社记者,陈子龙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先是做了专访,然后应允两日后便会将关于基层改制地亲笔文章交予报社刊登。
···
基层改制之事既然定下,自然有臣子去施行,朱媺娖只需不时关注下,督促进度即可。
大明疆土在神州历朝历代中虽然还排不进前五,但依旧很大,自她定省制之后,即便只论实控区域,大明如今亦有十九省。
这一日早饭后,朱媺娖来到武英殿,便打量起这幅新制的大明疆域图上各个省份来。
从上往下看,如今大明实控区域的北疆,由东向西依次为北直隶、山西、陕西、甘肃。
然后则是黄河、长江流域之间的省份,依次是山东、江北、河南、湖北、重庆、四川。
长江以南则有南直隶、江西、湖南、贵州、云南。东南及南部沿海则有:浙江、福建、广东、广西。
看地图时,朱媺娖目光主要停留在东北、西北、西南三个地方。
东北清虏是大明两三年后要消灭的目标,辽西、辽东也会收复,这是计划中的事。
西南虽有沙定洲、孙可望之流叛乱,盘踞,但她已经调兵遣将,做好了布局,平定也只是时间问题。
西北的情况却是她最近才慢慢弄清楚的,之所以如此,不仅因为西北情况原本就复杂不下于西南。
还因为两三年前李自成占据了陕西,令大明朝廷对那边很多事都失去了解。
也是去年北伐结束,甘肃、陕西的往事才相继通过军情司、南镇抚司、北镇抚司这三大情报部门,汇聚到朱媺娖的桉头,渐渐让她对西北情况了解了一些。
要说西北之事,就不得不说大明北疆九大边镇。
大明北疆其实在洪武时期最为广阔,毕竟蓝玉都曾打到捕鱼儿海(贝尔湖,在今呼伦贝尔草原西南部,并非北海/贝加尔湖)。
那时大明北疆最东边有奴儿干司,掌管东北各部族,并在苦兀岛(库页岛,其实都是当地话的音译)上建立了囊哈儿卫。
又在辽西走廊以北的草原上设立了兀良哈三卫。
至于最西边,则在肃州卫的嘉峪关以西设立了关西七卫。
整体处于向外军事扩张的节奏,打得北方各部族不是俯首称臣,就是抱头鼠窜,自然不需要什么九边重镇防御各类北虏。
可惜,经历了靖难之役,先是兀良哈三卫面对鞑靼的逼迫、吞并,不断南迁,并最终分裂、反叛。
到了宣德年间,大明军事实力进一步下滑,逐渐转攻为守,几乎放弃了对长城以外草原的统治。
再到堡宗继位,先是西南战事靡耗军费,然后又有了惊天动地的土木堡之战,大明在北边就不得不转入被动防守了。
再往后就是北虏各部屡次入寇,逼得大明九边重镇成形。
到了天启、崇祯年间,九边重镇实际已经不止九座军镇了。
根据朱媺娖所得到的信息,崇祯年间,九边重镇主要指辽东镇、蓟州镇、密云镇、宣府镇、大同镇、山西镇(太原府北部)、延绥镇(榆林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
没错,大明北疆九边重镇有十个,这很正常。
所以,具体到了西北的陕西这边,在大明关于陕西军事言论中也常听到的一个词,三边总督。
其全称为“总督陕西三边军务”,而实际管辖的边镇却是四个。
依次是:延绥镇、宁夏镇、甘肃镇、固原镇。
说起来,最初郝光明了解到这件事时,也是有点懵的,最后不得不感叹“我神州四大天王有五个”这种梗真的是源远流长。
到了天启、崇祯年间,大明对陕西的统治也变得复杂化。
首先三遍总督管四镇军务,治所设立固原镇。
这个地方在哪里呢?在平凉府中部的固原州,并且行文上有时候还喜欢称之为陕西镇。
就跟山西太原府有个山西镇一样,也不怕跟布政司称呼搞混。
当然,三边总督治所设在固原镇自有其道理——这里位于宁夏镇南边,可控位于宁夏镇南北中轴线上的萧关古道,左右又可接甘肃镇和延绥镇,战略位置很重要。
此外,朝廷为文武制衡,在四座军镇不仅设立的总兵,还会各委任一位巡抚。
洪承畴就做过延绥巡抚,并在这个位置上从农民军那里获得“洪剃头”之名。
也即是说,三边总督管着四镇巡抚,而这些巡抚又管着四镇的总兵等武将。
朱媺娖此前将边镇撤入省府制中,取消了边镇设置,如今陕西省自然不会像以前那样,最多出现五位巡抚。
而今陕西巡抚只有一位,便是此前的川北参政,为吕大器北伐负责后勤的陈君宠。
朱媺娖又了解下崇祯年间的历任陕西巡抚,发现不算那些上任没了两月就问罪或者人没了的,又或是没能上任就问罪及人没了的,剩余几位都是当时颇有名气的大臣。
杨鹤、汪乔年、丁启睿,然后就是最后一位——孙传庭。
之后,朱媺娖又看向甘肃。
在大明朝,甘肃虽是军镇,但却是天顺年间(堡宗时代)就设立了巡抚。
至于崇祯年间,历任甘肃巡抚有四位:刘镐、吕大器、林日瑞、杨汝经。
崇祯十六年,李自成占了陕西就派兵打甘肃,恰逢林日瑞卸任,杨汝经上任,结果这最后两任甘肃巡抚便都殉国了。
因为有郝光明的引导,以及后世知识改变了眼界,西北的三边四镇中朱媺娖最重视的是甘肃镇。
不过,当朱媺娖梳理了各方面汇聚到她这里的信息,才发现,自嘉靖之后,甘肃镇在三边中就成了打辅助的配角。
因为随着周边北虏各部势力变迁,乃至环境的变迁(土地沙漠化),三边附近的北虏入寇都喜欢走延绥镇,次之则是宁夏镇,走甘肃的很少。
至于甘肃镇西边的情况吗,说起来也是复杂又话长···
虽然目前北镇抚司及军情司送上来的西部相关情报还很少,但朱媺娖通过后世一些历史事件,对西部大体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
如果西部情况跟后世历史上没什么不同,此时以准格尔部为核心的卫拉特蒙古部落联盟,正处于实力扩张中,并吞并了吐鲁番汗国。
卫拉特蒙古下方的大明西部藩属、传承自蒙古帝国的老牌儿汗国叶尔羌,实力同样在扩张中,占据了原吐鲁番的小部分地盘。
当然,西边扩张最狠的还是和硕特汗国——在天启、崇祯年间,他们灭亡了青藏高原的藏巴汗,如今几乎占据了整个青藏高原!
第564章 古今结合追源流,雄才大略固始汗
卫拉特蒙古部落联盟究竟有哪些部落?和硕特汗国究竟怎么冒出来的?
这类关于西域的问题,仅靠从大明这边军情机构搜集的情报,根本找不出答桉。
朱媺娖是结合后世找到的诸多相关资料,才弄清楚西域这些“邻居”来历与成分的。
说起来,和硕特汗国的前身和硕特部也属于卫拉特联盟,但又与卫拉特联盟其他主要部落有很大区别。
这就涉及到卫拉特部落联盟的来源问题了。
卫拉特其实是后世清朝根据当地语言音译的名词,有时又称厄鲁特。在大明这边,卫拉特联盟有个大明人很熟悉的称呼——瓦刺!
关于瓦刺最早的记录是,唐朝时其便在八河地区(叶尼塞河)游牧,已然是由众多部落组成的联盟,唐朝称之为瓦尔刺噶。
唐朝强大时曾多次让瓦刺归附,但未能成功;瓦刺也曾多次攻打归附唐朝的西域西北方众部落,同样没能取得多大的成果。
元朝时瓦刺开始南下,定居于阿尔泰山山麓及色愣格河流域,并在之后的岁月里继续南下,逐渐成为以准格尔盆地为中心的天山北方部落联盟。
其时,元朝称之为斡亦刺,汉文文献中也有斡亦刺惕、外刺等称呼,其实都是音译,到后来大明也就跟着音译为瓦刺了。
因为瓦刺当时并不弱,从成吉思汗统一蒙古时起,就采用联姻政策笼络,所以瓦刺始终认为其和蒙古是并列的关系,而非蒙古的一部分。
之后,元朝灭亡,北元难以统治整个大草原,瓦刺便真正强盛起来。
在永乐年间,成祖曾统兵北征漠西蒙古,打得瓦刺向大明内附称臣。
可惜经历仁宣之治后,大明军事实力明显衰弱,瓦刺趁机又一次做大,进而抓住机会,有了震惊天下的土木堡之战。
因为是部落联盟,瓦刺虽然屡经兴衰,但始终存在着,只不过其内部核心部落偶有变化而已。
到了明末时期,其内部承自元朝的四大部(万户)只剩下三个,即准格尔(又称绰罗斯)、杜尔伯特、土尔扈特。
这里面的准格尔部、土尔扈特部在后世都是相当有名的,可见其部落生命力之强。
和硕特部祖先最早却是在漠北及贝加尔湖西南一带游牧,其部落首领则是明初兀良哈三卫(朵颜、泰宁、福余)中福余卫首领,而福余卫首领祖先则可追朔到成吉思汗弟弟哈撒儿。
大明仁宣时期起,军事实力明显衰落,鞑靼(北元)势力膨胀,逼得兀良哈三卫从原来的驻地不断南迁。
(三卫最初在大兴安岭东南,今黑龙江西部一带,位于最北的福余卫大概在如今的嫩江下游。)
在这个过程中,朵颜卫、泰宁卫最终被鞑靼吞并(其实也就是前文所说的叛明投鞑靼),福余卫则被迫南迁到广宁卫以北,辽河上游一带。
到了明朝中期,福余卫还是科尔沁蒙古吞并。
和硕特部祖先则是在福余卫南迁过程中,因争夺汗位失败,分产不均,而脱离的福余汗次子乌鲁克特穆尔。
其人带领小部分福余卫部众西迁,投奔了瓦刺盟主准格尔部首领脱欢,被赐名和硕特。并取得脱欢女儿,称为其女婿。
由此,和硕特才成为瓦刺联盟的一个部落,并在今后百年中不断发展壮大。
先是成为瓦刺四大核心部落之一,到了万历后期,和硕特部势力更是隐约超过准格尔部,被瓦刺诸部落推举为新盟主。
不过准格尔部并不服——因准格尔部于和硕特有恩,当时的首领,也即是固始汗的祖父不愿意与准格尔部兵戎相见,便提议两部皆为盟主,共治瓦刺联盟。
瓦刺由此有了分裂趋势。
不过,之后的几十年,和硕特部为了缓解内部矛盾,联合叶尔羌汗国,吞并了吐鲁番及由原关西七卫所衍化的赤不刺部。
到了明末时期,轮到固始汗出场了。
此人经历称得上传奇——他本非和硕特汗位继承者,少年时期单骑去化解瓦刺与青海北部喀尔喀蒙古的冲突,得黄教活佛与喀尔喀诸部落增“大国师”称号,这也是他后来被称为固始汗的缘由(国师汗音译)。
后来他大哥遇害,他继承汗位及瓦刺盟主。
公元1634年,藏巴汗国发生内乱,黄教的四世班禅、五世达赖共同致信,请其出兵援助。
于是固始汗在1637年出兵,用五年时间,先灭了藏巴汗政权,后又占据了西康地区,建立了地图上看着疆域颇为辽阔的和硕特汗国。
最重要的是,固始汗还身兼瓦刺(卫拉特)盟主!
此时,朱媺娖站在大明疆域图前,用从郝光明那边带来的教棍在西部画了个大圈。
赫然可以看见,后世的内蒙、外蒙西部,新疆中部及北部,青藏地区,皆在固始汗治下!
仅看地图上的疆域,其领土甚至比如今大明还要大!
郝光明通过手机摄像头,发现朱媺娖看着地图久久不动,再联系这几日两人一直在查找和硕特汗国相关信息,便知道朱媺娖在担心这个大明西部强邻。
他想了想,劝道:“固始汗的威胁你不用太担心,他对瓦刺的统治名义上居多,毕竟还有个准格尔部跟他共治呢。
另外,此人已经64岁了,再雄才大略也老了。如果他的命运不出现变化,最多十年就会死去。
他一死,和硕特汗国向心力可就没那么强了,在外部压力下,内部混乱因素发作,很大可能会四分五裂。”
朱媺娖却是直勾勾地看着地图道:“可是,和硕特在十年前就归顺了清国啊。理论上,现在清国版图也是包括汗国的。”
郝光明一听笑了,“理论上漠北蒙古也归顺了清国呢——你应该知道,固始汗归顺清国,只不过是远交近攻的手段而已,至多算是清国藩属。
而且那还是在清国势力强盛时,如今清国都被你打的连手下两大汉王都难以控制了,缩在辽东出不来,你还担心什么?”
在郝光明说话时,军务院一众臣子鱼贯而入。
不仅有督理、协理这等军务大臣,各司郎中、主事,便连在军务院实习的几名新科进士吊在队伍的尾巴,进了武英殿。
除殿试当日,朱媺娖与阁臣们商议定下的探花张煌言外,还有后来朱媺娖专门下旨提拔入军务院实习的陈邦彦、阎尔梅。
因朱媺娖就站在那张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前,所以张煌言三人一进来,目光也不禁第一时间落在了这幅地图上。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巨大、全面、详细的大明疆域图,顿时便产生了一种震撼感。
然而震撼之后,视力相当好的张煌言、阎尔梅便看清了上面大明的实控疆域面积,顿时都眉头一皱,心想:我大明疆域怎会如此之小?这还能叫大明?
第565章 撤卫所合州府以调兵遣将,培英才知忠魂令志士无憾!
待军务院众臣在武英殿站好(此次与会人多,不方便坐),朱媺娖便回到御座上,用清脆明朗的声音道:“今日军务院会议,是为了商讨西北边防之事。”
说完,朱媺娖让人将准备好的一摞册子分发下去。
册子上内容主要是西北诸多势力的情况,以及过去两三年,西北一些事情变化,等等。
主要是为了避免与会众臣对西北情况两眼一抹黑,没有想法。
这样的开会方式,以前大明是没有的,因此第一次参加这种层次会议的张煌言等人既觉得新鲜,又难免激动。
因为军务院众臣此前对西北的了解很少,故而此番军务会议上并没有什么争论。
李岩、朱大典等人主要是对朱媺娖的决定进行完善,其他人则做一些细枝末节上的补充。
即便如此,会议也长达两个小时。
最终,军务院最初作如下决定——
新组建四镇边防军,初拟以李过为第十五镇总兵,以辛思忠为第十六镇总兵,以李仁为第十七镇镇总兵,以王复臣为第十八镇总兵。
令四镇边防军尽快完成换装与加训,接到军务院调令后立即开拔,克期抵达各自驻地。
至于各镇驻地所在,则与此前朱媺娖所推行的边镇入省府制有关了。
在省府制中,朱媺娖明确将原陕西行都司(主要指:肃州、甘州、山丹、永昌、凉州、镇番、西宁、镇浪等诸卫所),以及原属于陕西布政司辖下的临桃府、巩昌府、桃州卫、岷州卫、靖虏卫,正式划分为甘肃省。
另外,甘肃省还兼管归附大明的青海部分土司。
因卫所皆在此番改制中废除,故实际上,如今大明的甘肃省由西北向东南下辖诸州府如下:
肃州(原肃州卫、镇夷所、高台所)、甘州(原甘州卫、山丹卫)、凉州(原凉州卫、镇番卫)、西宁府(西宁卫)、庄浪府(原镇浪卫、古浪所、碾伯所及内外长城间的大小松山区域)。
另外还有:临桃府、巩昌府、桃州、岷州、靖州(原靖虏卫),及归附的若干青海土司。
巡抚治所,即省城,定在原临桃府甘州中护卫之地,兰州。
陕西这边,宁夏镇诸卫所被并为宁夏府,延绥镇(榆林镇)诸卫所则并为延绥府。
但此次军事会议上,朱媺娖直接透露,以后大明将向北开阔疆域,宁夏、延绥都有可能由府变成省。
此番,除宁夏、延绥由边镇变为边府,以及切割了部分府、卫给甘肃外,陕西下辖其他州府基本不变,省城依旧定在西安。
不过,吕大器作为陕甘总督,却是带着其督标镇驻防于平凉府固原州这个原大明三遍总督的老治所。
由此,此番军务会议,命辛思忠所领第十六镇驻守肃州,并整编甘肃旧官军为一镇卫戍军协防。
令李过领第十五镇驻守甘州,令李仁所领第十七镇驻守西宁府。
又令贺珍所领陕西卫戍军驻守庄浪府。
再令王复臣所领第十八镇及陕西卫戍军罗岱部,驻守宁夏府。
至于原来驻守宁夏府的牛成虎部,则被整编成一镇卫戍军,调往甘肃协防甘州。
延绥府则有高一功、孙守法各领一镇陕西卫戍军驻守。
原陕西卫戍军还剩下白广恩部及一镇新编卫戍军(主要由北伐之战中收降的陕西义军、绿营兵组成)。
白广恩在北伐之战后便上奏,希望能告老还乡,解甲归田。
朱媺娖自然是允了,并封了个骑都尉(非世袭)的爵位,以表示其并非刻薄寡恩之辈,而是宽宏大量——毕竟白广恩曾降李自成。
正好成都军事学院那边原顺军降将刘汝魁、牛万才终于毕业,于是便被委任为这两镇陕西卫戍军的副总兵,代理总兵之职,有功劳后再转正。
其他北伐时归属吕大器麾下的张广才、冯双礼、马元利部,都属于四川卫戍军,因为和硕特汗国对西康地区的入侵,使得四川西部边防形势紧张,这些四川卫戍军都被调回去了。
当初归属于李定国麾下的王祥、白文选部重庆卫戍军,也被调回了重庆,负责镇守地方,毕竟重庆土司也不少,且地理位置重要。
根据吕大器最近传来的奏章,其派刘汝魁部驻守桃州,派牛万才部驻守岷州。
因为这两地都和青海接壤,虽然靠近大明的多是一些归附土司。
但这些土司并不如四川、重庆那些土司一般听话,再加上固始汗势力如今在西部如日中天,这些土司究竟心向固始汗,还是心向大明,很难说。
所以,与青海接壤的桃州、岷州还是很需要驻军的。
为了令甘肃各军镇可以互相合作,此番军务会议还命李过代理提督甘肃军务之职。
李过及甘肃、陕西各军镇总兵都受吕大器调遣。
相较于以前的大明制度,减少了巡抚统兵这一节。
但甘肃也是需要巡抚的——如今朱媺娖还在为甘肃巡抚人选发愁呢。
···
这场军事会议结束后,张煌言等三位新科进士,以及参谋司参谋刘世勋被留下来谈话。
张煌言就不必说了。
陈邦彦是前年乡试中的举人,二月份在南京参加会试,虽然只名列三甲,得了个同进士出身。
但朱媺娖通过后世历史知道这个人,便特旨将其掉入军务院实习。
刘世勋则是原浙江舟山副将黄斌卿军中都督佥事。
其人算是在崇祯年间弃文从武的典例之一,为崇祯十年武进士,兼通诗史,腹有韬略。只是仍有些书生气,实战经验有些欠缺。
不过朱媺娖对此人倒是颇有期许,希望其能成长为卢象升那样文武双全的儒将。
故黄斌卿部接受整编后,朱媺娖便让刘世勋进入南京军事学院将官进修班学习。
至于阎尔梅,此人在后世历史中的经历就有些传奇了。
其为徐州沛县人,十六岁中秀才,崇祯三年(27岁)中举人,为复社成员,与张傅、陈子龙齐名。
因反对阉党,遭受陷害,不能参与会试,一时仕途断绝。
但阎尔梅并没有如陈之遴那样就此痛恨整个大明,进而投清——在清军入关后,阎尔梅很早就到史可法麾下为幕僚。
他提议让史可法趁顺军反攻清虏之机进军山东、河南,收复失地,却未被史可法采纳,于是失望离去。
后徐州、扬州相继陷落,阎尔梅散尽家财,组织抗清活动。
为了掩饰身份,他更是出家为僧,自称蹈东和尚。
自1645年起,43岁的阎尔梅流亡于全国各地,失志复明,虽倍受艰辛,却百折不挠,志不稍屈!
一直到1673年,即康熙十二年,七十岁的阎尔梅见自己老朽,却复国无望,这才返回家乡。
即便如此,他临终时仍叮嘱后人,要恪守大明习俗,不仕清国。
至康熙十八年,77岁的阎尔梅才满眼不甘地与世长辞···
‘绝对的铁杆复明志士!’
这是郝光明对阎尔梅的评价。
朱媺娖也是认可的。
此番召见阎尔梅,朱媺娖便是准备委以重任,令其能在此世无遗憾,并见证大明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
第566章 四问答,四委任
“方才的军事会议上,你们也了解了我大明如今的边防形势,可有什么想法?”朱媺娖高坐在龙椅上看着四人问。
作为探花,正年轻气盛的张煌言当仁不让地先发言了。
“我大明国内虽然初步太平,但边防形势却依旧严峻。”此类近似后世的语言,自然是从军务院等地方学的,张煌言说来很自然,“其中,西部和硕特汗国极可能在清虏之后成为威胁我大明边防的第一大外敌。
故微臣以为,灭清虏后,我大明当以加强西部边防,乃至以经略西北为首要军务!”
“说的不错。”朱媺娖点头,又看向另外三人。
陈邦彦拱手道:“微臣以为,西南之患虽因地理位置偏远,不至于威胁我大明江山安危,却犹如痼疾,常年累月牵扯我大明兵力,靡耗钱粮。
微臣以为,若条件允许,我大明亦当尽力杜绝西南之患。”
这一想法原不是陈邦彦能有的,但自三月他中三甲进士,被特旨拨入军务院实习观政,大大增长了军事方面的见识,扩宽了眼界,才有此番发言。
朱媺娖虽不知道陈邦彦这一变化,却对其所言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问:“对于如何杜绝西南之患,你可有想法?”
陈邦彦略一犹豫,还是咬牙道:“唯有趁我大明军力鼎盛时,效彷成祖,灭越南乃至缅甸诸国,进而设省置县,将云南、广西纳为内省,方有望绝西南之患!”
听了这话,朱媺娖开始略有些惊讶,没想到陈邦彦竟然有如此激进的想法。
随即想到在军务院也有一副大明疆域图,上面对东南亚半岛诸国是有所标示的。陈邦彦在军务院实习,猜到朝廷对西南有图谋倒也不稀奇。
其实,正常情况下,陈邦彦对灭越南、缅甸诸国是想都不敢想的,更别说在武英殿提出来了。
但如今朝廷不仅有此远略,国力及军事实力上也是可期的——朱媺娖得天所衷,可往来后世,这点就不多说了;如今大明新军的实力,以及大明国力的与日俱增,陈邦彦等人都看在眼里。
所以,在不远的将来,大明国力、军力必然还要迈上一个新台阶,超越洪武、永乐之时也是必然的。
如此,自然要趁着大明国力强盛,灭越南、缅甸诸国,为大明解决西南痼疾。
“要解决西南之患,非数十年之功不能成,好在我大明还有时间。”
微笑着如此所了句,朱媺娖就看向阎尔梅。
阎尔梅道:“微臣曾听闻火车之利,可沟通东西南北,令朝廷向四方调兵快捷十倍不止。
若真如此,我大明今后当全力修建铁路,尽快令铁路贯通四方,如此不论是西北、东北又或者西南,乃至东南,边防皆可得巨大便利。
以铁路之便,进可攻、退可守,我大明边防形势必然大变。”
朱媺娖再次露出讶然之色。
如今铁路还只是在应天府修建,尚未修成开通。朝廷中议论此事的虽多,可在论及军事、政事时想到铁路所带来影响的却少。
阎尔梅能提出铁路对大明国防的重大影响,在军务院中中下级官员中算是有远见卓识了。
但随即朱媺娖却一叹,“铁路修建亦非朝夕之功,即便只论贯通东西南北之铁路,恐怕至少也需要十年方可成啊。”
阎尔梅拱手道:“十年而已,陛下尚且年少,完全等得及。”
朱媺娖一笑,没想到这回倒轮到阎尔梅告诉她时间充足了。
随即她又看向刘世勋,问:“元贞(刘世勋字)有何感想?”
刘世勋抱拳道:“微臣以为,当保证我大明有源源不断的精兵强将,方可确保边疆安稳,乃至开拓进取。
陛下所行军事学院,实为精兵强将之良策,当进一步完善,并推广行之!”
这番“教育强军”的言论,也算角度独特了,朱媺娖听了亦满意点头。
不过刘世勋是四人中唯一到军事学院学习过的,也是唯一的武将,会有此想法,倒也不稀奇。
再次环视四人,朱媺娖道:“再有一个多月,你们的观政期便将结束,对于将来于何处就职,你们可有想法?”
四人相互对视了眼,这回倒是没有冒然开口,而是一起抱拳道:“但凭陛下差遣、朝廷安排!”
朱媺娖对此回答倒不意外。
臣子却是可以对将来就职方向有所期许,但肯定没法更改朝廷安排的——朝廷认为哪里需要你,你就得去哪里。
这是千百年来不变之事。
事实上,朱媺娖早就和几位军务大臣讨论过对这四人的安排,此时便直接说了。
她先看向阎尔梅,道:“探花郎之前所说不错,今十数年,和硕特汗国当是我大明西北将最强外敌。须知,如今其认识以清虏为尊的,尚未向我大明朝贡。
即便不论和硕特的威胁,我大明亦当效彷汉唐,收复西域,打通丝绸之路,如此方可令西北安全,进而有开拓之机。
不过,在此之前,我大明却需一使者,沟通西域诸国,行合纵连横之策,乃至探查其情报,给我大明军事上的行动带来便利。
阎先生可愿为学习汉之张骞、唐之王玄策,为我大明出使西域,探访诸国?”
有志读书人哪个不向往张骞、王玄策那般纵横国外、青史留名之功绩?
阎尔梅虽然已经四十三了,志气却不曾稍减,听了朱媺娖这番话,不禁露出激动之色,拱手道:“臣愿出使西域,百死不悔!”
显然,阎尔梅是知道作为使者的危险——世人只是张骞、王玄策青史留名,却不知西域黄沙还埋葬了多少同时期的其他大汉、大唐使者。
朱媺娖却没有用人命堆情报与功绩的想法。
她道:“阎先生既愿担此重任,即日起便挂职鸿庐寺外交使者(从七品),特旨于军情司、锦衣卫北镇抚司、礼部主客司、会同馆、四夷馆行走观政。
希望阎先生先学习下蒙语、藏语等西域诸国的语言,同时先从诸司文献中了解下西域风土人情,待稍有所成,再出使西域。”
听了朱媺娖的话,阎尔梅微微一愣,随即便意识到,朱媺娖这是不希望他冒然闯入西域白白送了性命。
于是感动地道:“谢陛下!”
朱媺娖又看向刘世勋,道:“李过新编边防军第十五镇中尚缺一参谋军事,元贞可愿任之?”
刘世勋很干脆地抱拳道:“微臣领命!”
甘肃那边朱媺娖确实不太放心——倒不是觉得李过不够忠诚,可能反叛之类的,而是担心李过等人能力不足,会误了甘肃边防之事。
刘世勋在后世历史上,曾于舟山岛率领步兵五千、死士五百,及一万多居民,在清军红夷大炮轰击及数万人围攻下,守城近半月的成绩。
若非张明振亲戚丘元吉为内应,替清军打开了城门,刘世勋还能守得更久。
如今刘世勋又在南京军事学院学习了朱媺娖从后世带来的一些现今军事理念、作战技巧,军事能力必然更强。
由他去给李过当军事参谋,算是给甘肃边防上了一道保险。
同时,在甘肃军中任参谋对刘世勋也是一种锻炼,必然可使其能力更进一步,在将来大明开拓西域时发挥重要作用。
见阎尔梅、刘世勋都得到了重要任命,张煌言、陈邦彦在朱媺娖看过来时都不禁露出期待之色。
第567章 军中三参谋,南北二巡抚
“你们待军务院观政结束后,也去军中任参谋吧。”在两人的期待下,朱媺娖道,“张煌言到杨展督标镇中任营参,陈邦彦到李定国督标镇中任营参。”
去军中任职算是张煌言、陈邦彦的愿望,更何况西南军中今明两年定有战事,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所以,两人听了都是神色一喜,应道:“微臣领命!”
至于他们所任营参,比刘世勋的总参要低上两阶,两人却并不在意,因为这是应当的。
刘世勋毕竟是崇祯十年武进士,虽是武将出身,却已经在军中数年,此前更是官至都督佥事(从三品武职)。
虽然崇祯后期及弘光年间的官职有些虚高,但也不能否定刘世勋的履历。
至于参谋制度,则是大明新军今年在边防军、禁卫军中推行的一项军事改革。
各镇设总参(全称:总参谋军事)一名,副总参两名。负责协助总兵、副总兵制定作战计划,分担军务,拾遗补缺。
也因此被俗称为军师。
实际上,参谋的权责更加明确,并没有所谓的军师权力大。
军镇之下各营设营参谋一名,总级不设参谋。
也即是说,一个边防军、禁卫军军镇中,只有六名参谋人员,皆隶属于军务院参谋司。
阎尔梅的职位同样属于新设。
在朱媺娖的提议下,外交相关权利正被逐步从礼部移交回鸿庐寺,今后鸿庐寺则相当于大明外交部。
相关职位有:外交大使(正六品)、外交副使(从六品)、外交公使(正七品)、外交使者(从七品)、外交参赞(正八品),外交文秘(从八品)。
另有外交随员,皆为吏员。
外交武官品级则另定。
不要觉得外交官品级低,须知各部主要办事官员“主事”,都是正六品;各职司长官“郎中”,也仅是正五品。
在过去,郎中是很可能加侍郎衔外放为巡抚的,那便迈入封疆大吏的行列了。
···
在张煌言、阎尔梅等人离开后,朱媺娖又看了地图上甘肃、云南两地一会儿。
便是回到竹林老宅吃午饭,也显得有些神情不属。
郝光明跟朱媺娖几乎是日夜相处,形影不离(手机视频跟着),对朱媺娖心思自然是有些了解的,见状便问:“怎么,还在为甘肃、云南两省的巡抚人选发愁?”
“嗯。”朱媺娖点头,露出无奈之色,“说起来我大明如今适合的在职、不在职官员倒是有一些,可惜我对这些人了解太少了,怕用错人。”
郝光明听了笑道:“那你就在这边用网络,一个个查他们的履历及后世事迹嘛,总能找到合适的。”
这其实是个笨方法。
朱媺娖觉得也只能这样了,却道:“我一个人查太慢了,相公可得帮我。”
“没问题。”
对于和老婆一起研究明末历史,郝光明还是很乐意的。
以前他喜欢看明朝历史穿越类小说,也就看个乐呵,不求甚解,对里面的各种人物、知识并不在意,也不会追究其真伪。
如今却是给朱媺娖这位大明女帝做内参,自然要好好研究下明末历史。
事实上,这段时间有空闲他就一直在做这件事···
午饭后,两人没有午休,坐在沙发上各自拿着平板一起查起资料来。
当然,中间到了朱媺娖惯常去武英殿“上班”的时间,她还是去了一趟,顺便带了点物资过去,让武英殿侍奉的刘珠及御林军守卫放心。
下午用了两三个小时的功夫,两人获得了不错的成果,又从后世网络上各种历史资料中,找出了一批明末可用官员来。
并且,朱媺娖也终于在这些官员中,找到了还算满意的甘肃、云南巡抚人选。
甘肃这边,在1643年,前任巡抚林日瑞和继任巡抚杨汝经就一起死于顺军手上,之后大明就一直没再委任新的甘肃巡抚。
考虑到甘肃几乎处于西北外敌的包围中,属于西北战略要地,朱媺娖最终还是挑选了一位在兵事方面有些才能的巡抚。
如今巡抚虽然不管军事,但在甘肃那种地方,巡抚肯定是要和各军镇总兵有所配合的,了解兵事之人自然更加合适。
此人名为孙嘉绩,1604年生,浙江余姚人,崇祯十年进士。
观政之后,初授南京工部主事,之后改北京兵部主事,又迁兵部员外郎、郎中。
这种升官速度在崇祯后期很常见,尤其是擅长兵事的官员,往往一得到崇祯赏识,就能迅速升迁。
可惜在卢象升死的那一战后,孙嘉绩因看不惯高起潜弄权,上书弹劾,却反被高起潜谗言陷害而下狱。
因此人是黄道周学生,不久后黄道周也因解学龙之举荐而触怒崇祯被捕下狱,师徒俩便一起呆在了大狱中。
后来是时任刑部尚书的徐石麟上书为其辩解,崇祯才放了孙嘉绩。
去年福王继位,招其为九江兵备佥事,孙嘉绩因不喜阉党,未曾赴任。
可以说,其进入官场虽较晚,但做甘肃巡抚资历勉强够了。因为兵备佥事在清朝就是兵备道,距离巡抚也就差一步而已。
孙嘉绩比较年轻(42岁),通兵事,任甘肃巡抚正合适。
云南这边,如今实际是有巡抚的,名为吴兆元。
此老乃是1571年生,万历四十一年才中进士,如今已经是75岁高龄了。
其大器晚成,历任官声政绩都不错。在崇祯八年升任云南左布政使后,三四年间,政绩斐然。
崇祯十二年冬,此老到京师觐见述职,原本是想告老还乡的。但他政绩太好了,崇祯又无人可用,便给他升官,让他在云南巡抚任上继续发光发热。
于是,此老便以近七十岁之高龄,担任了云南巡抚。
然而,正因为吴兆元在云南为官多年,名声很不错,沙定洲占据昆明后就将其劫持了,希望作为招降纳叛的招牌。
如今吴兆元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朱媺娖看来,即便吴兆元还活着,这么大年纪也该退休了。
而从后世历史资料看,吴兆元极可能再被沙定洲劫持不久就死了···
在下午搜到的诸多人选中,朱媺娖最终看中了前任福建巡抚,萧奕辅。
此君1585年生,广东东莞人,天启二年进士,曾在福建、广西、河南等地历任。通兵事,有着不错的剿匪灭贼成绩,但为人却以孝顺慈厚着称。
后世历史上,清军攻入韶关,已退休在家乡养老的萧奕辅献出了六百两白银的积蓄建造炮台以抗清。
此君原是因为与崇祯朝末年朝廷中枢权臣不和,才致仕的。如今虽已61岁,但做一省巡抚并不算年纪大。
朱媺娖相信,如今朝中情形与几年前大有不同,只要她下旨召见,萧奕辅多半会应召觐见,前往云南上任。
毕竟,从其后来抗清的行为看,他心中对大明还是很有感情的。
第568章 柳如是荐才,新闻司谋事
时间来到昭武二年五月初四。
这一日,柳如是按惯例到武英殿向朱媺娖禀报报社相关事宜,并送上明日即将刊发的《大明报》旬半刊。
如今《大明报》五日一发,朱媺娖还是能做到每期发行前必阅的。
算是为报刊内容又上了一道保险。
等到以后《大明报》成为三日刊,乃至日报,她估计就没法这么做了,只能将权利下放。若出了事,也只能事后问责。
大概浏览完报刊上各版内容后,朱媺娖微笑点头,表示还算满意——尤其是对柳如是的“自传”文章,以及陈子龙的“基层改制”新政宣传文章。
见柳如是并没有退下的意思,便问:“还有何事?”
柳如是拱手道:“启奏陛下,如今京报等野报日益猖獗,其屡屡抄袭我《大明报》文章不说,数日前所发表报刊中竟然还刊登文章,讽评朝廷‘禁妓令’。
微臣以为,这些野报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理的时候了。”
说完,柳如是呈上了她所说的那一期《京报》。
所谓“野报”之言,是指除朝廷邸报、《大明报》外的其他未经官府许可的民办报纸——事实上,在大明朝此时民办报纸皆不向朝廷报备,自然也无经官府许可之说。
因为大明根本就没有文字出版管理的意识。
宋有文字狱、清有文字狱,明朝虽然也有(以洪武和嘉靖时为最),但到了明末,风气开放,朝廷掌控力变弱,对民间出版文字的约束力基本等于零了。
朱媺娖即位后,大明朝廷对各方面的掌控力迅速增强。按理讲,这时候民间言论应该变得谨慎小心的。
可《大明报》的出现却带来了不同变化。
因为《大明报》是倡导百姓议论时事的——不仅其内容都是浅显易懂的白话文章,甚至还向民间邀稿,接受商贾广告。
再加上之后《京报》等少数几个老牌民间“报刊”的跟风效彷,朝廷并没有立即进行打击,便让民间其他群里纷纷学着办报。
至如今,《大明报》出现已半年多,南京城内其他报刊已经很不少了。
此番,柳如是算有备而来,在朱媺娖翻看《京报》时,她接着道:“如今民间野报叠出,有的不止是抄录《大明报》内容,像《京报》这般与朝廷政令唱对台戏的也不少。
更有甚者,歪曲事实,乃至篡改《大明报》上文章内容,误导百姓。
微臣令人统计过,仅在南京城内外发行的野报,便已多达二十余种。
我大明文风昌盛,此情况若推及各省,恐怕野报更多,误导百姓者必众。
故微臣以为,此诸多野报,必须进行整顿、管理,方可使之利民,起开导民智之用,而非误导百姓,为别有用心之徒利用。”
开春时,朱媺娖就跟柳如是提过整顿其他报刊之事,只是那时《大明报》开办也不过四五个月,报社各方面人才都没培养出来,柳如是难以放心的将报社交给下面,事情就拖了下来。
此时听柳如是主动提起整顿“野报”之事,朱媺娖便微笑着道:“要整顿民间报刊,朝廷便需成立‘新闻司’,朕如今手下除了你,可没这方面人才。
若将你调离报社,迁入新闻司,报社可有合适人选接手工作?”
朱媺娖本以为柳如是既然主动提出此事,必然是有了合适的报社提举人选。
谁知柳如是却道:“报社开办不过七个多月,微臣如今仍难以放心。此番奏事,微臣是想向陛下举荐一位适合主持新闻司事务的人才。”
朱媺娖听了颇为意外,道:“举荐何人?”
“苏州嘉定人,黄淳耀。”柳如是道,“此人乃崇祯十六年进士,治学时最痛恨八股文章,曾与门人组织‘直言社’,倡导言之有物、经世致用的文章。
其人虽生性耿直,却卓有才学,尤善诗文。
《大明报》开办后,其曾以‘水镜居士’为笔名,发表过多篇白话文章,皆获得不俗反响,对报社所推行的白话文是极为支持的。”
朱媺娖再次露出惊讶之色。
黄淳耀这个人她其实是有印象的。
在她与郝光明搜集的诸多明末备用官员中便有此人,只不过网络上查询资料时,她只记住了此人在后世历史上随侯峒曾一起在嘉定起义抗清,事败后与其弟黄渊耀自缢而死。
却不曾想,黄淳耀在文学上的开明、实用主张,更没想到此世他会对白话文大为推崇。
想了想,朱媺娖道:“即便黄淳耀可用,你还是要尽快培养出得力人手接掌报社。
新闻司既成立,朝廷便会开宣传部,皆是其下除新闻司外,还有宣政司、宣教司、出版司、文艺司,所缺人才可不止一两个。”
柳如是听了这话,却是心中微凛,暗想,是不是陛下不想让她长时间执掌报社。
毕竟如今大明报影响力已经相当大——其发行区域已达大明实控十九省,每期至少都要刊发上百万份。既非《邸报》可比,亦非民间的《京报》可比。
念及此处,柳如是当即道:“臣明白了。”
她虽然喜欢报社的工作,却并没有恋权的想法。何况朱媺娖是要给她升官,又非贬斥。
不过,她觉得即便是她想多了,还是遵从圣意,尽快培养出接班人比较好。
···
苏州嘉定离南京并不远,不过三日,黄淳耀接到圣旨后便来南京觐见了。
奏对之后,朱媺娖对黄淳耀颇为满意,当即授其宣传部新闻司主事之职。
并命其在组建新闻司后,与柳如是联手整顿大明报业。
其实黄淳耀与柳如是早就认识,其十七岁补为苏州府博学弟子,人称“黄家千里驹”。由于诗文出众,受到当时“嘉定四先生”之一的程嘉燧欣赏,推荐给钱谦益家执掌蒙学。
其本人又算是苏州名士,柳如是本是苏州出身,自然知道他。
以前大明官场昏暗,朝廷为能,黄淳耀性子又耿直,自然不愿在官场蝇营狗苟。
如今大明官场风气一清,上下生机勃发,他才四十出头,自然愿意出仕,建功立业,以张志气。
得任宣传部新闻司主事(正六品),实为目前宣传部的最高官,黄淳耀没客气,一面请调朝中备用官吏、征募门人与同道充实新闻司,一面跟柳如是商量着如何整顿大明报业。
两人都明白,此事牵涉甚广,关系重大,绝不能草率行事。所以目前只是在谋划,并未有所行动。
朱媺娖也知道这事需要谋定而后动,何况整顿报业本就不是急事,便耐心等着,偶尔召见黄淳耀、柳如是询问情况,给予一些提议,并未有任何催促。
作为一国之君,朱媺娖自然不可能只盯着这一件事,方方面面都需要她看顾,至少是有所了解。
一些不重要的事,她都是交给臣子处理,多数时间、精力还是放在处理军政要务上···
时间很快来到昭武二年五月二十日。
这天上午,朱媺娖武英殿召见了三个人,其中一位是从山西回来才三日的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徐智虎。
第569章 整顿?我大明盐政已无整顿的价值了
徐智虎之所以拖到前几日才回到南京,乃是为了处置走私通敌卖国晋商群体的财产。
之所以用“处置”一词,是因为其中涉及到多个部门的协作,流程也颇多,并非由锦衣卫查抄、押送那么简单。
况且,那么多黄金、白银,仅靠锦衣卫的人押送也不安全。
所以,早在二月时,朱媺娖就将禁卫军第二镇的一个营派往山西。
如今禁卫军是全员燧发枪,着新式布面甲、钢盔,又配备钢刀、手榴弹。
以前明军的布面甲,即便是精良之作,也不过是内夹铁片。如今的新式布面甲却是内甲钢片——防御力堪比板甲,却比以前的布面甲还要轻便,布面也是特殊面料,几乎可比拟后世次一些的防弹防刺服了。
另外,禁卫军每营皆配备五十门钢制虎蹲炮(又称小钢炮),十门光明火炮(钢制红夷大炮)。
如此装备配置,一个营足以对抗卫戍军一至数个镇。
况且如今大明内部大股贼匪、流寇皆已平定,就连有义军的地主武装不是被收编就是被解散,也就剩下一些小股贼匪潜藏在各种大军难以清剿的山沟里。
也即是说,大明内部大体以上已经太平了。故这一个营护送查抄晋商所得巨亿钱财,完全足够。
因为在查抄过程中,是南镇抚司及都察院联合进行的,还有地方上黄得功的军队监督。一些固定产,则又交由商务部国资管理局处理。
所以,自二月份开始,直到三月份,查抄的晋商财产数额才统计出来。
随后禁卫军和锦衣卫押送其中的金银珠宝等财物回京,因车辆众多,走了两个月左右才到南京。
···
“臣等参见陛下!”
“平身。”
礼毕,朱媺娖对徐智虎道:“你负责查办‘走私通敌晋商’一事数月,方才归家,本应让你歇息一段时间才是。然国事紧要,也只能让你多担待些了。”
徐智虎赶紧道:“此臣之职责,不敢称担待。”
办了八大家为主的晋商走私团体,徐智虎算是立了功,由千户升为镇抚使(从四品)。
当然,此前李振武及高胜奇也以累功升为指挥佥事了(正四品),仍是徐智虎上级。
至于晋商桉中其他立了功的锦衣卫同样各有升迁、赏赐。
朱媺娖慰勉了徐智虎一句,便进入正题,道:“你旁边的,一位是广东提学副使(学政)林佳鼎,另一位则是行人右司副刘中藻。”
随着朱媺娖的话,两名四十出头的中年官员先后向徐智虎拱手施礼。
徐智虎亦拱手回礼。
昭武朝的锦衣卫虽然也有很大威慑力,但目前为止还没什么恶名,反而建立了不少功劳。况且这是在圣前,两名文官自然不会失礼。
“此番召集三位,乃是为了盐政。”朱媺娖终于道出了召见的目的,“盐政之重要,无需朕多讲,三位都应该知道的。
然我朝很早盐政就开始败坏了——其本应该在便利民众生活的同时,成为我大明一大财源。
可如今盐课所供银两不仅大大不足,民间盐价也是虚高,且多劣质盐。又有私盐横行,夺国家之利以肥私人。
朕即位之初,忙于各方面事务,一时无暇顾及。如今国势渐稳,诸事稍定,这才腾出手来解决盐政问题。”
听了朱媺娖这番话,三人都露出肃然之色。
对于历代封建王朝来讲,盐政从来都是顶大的事。因为盐课所得,在封建王朝岁入中往往占据了不小比例,甚至多达一成以上。
对大明来说同样如此。
若盐政败坏,往往也会让国家财政出现问题。所以,盐政向来是大明朝政中的大事。
只是盐政问题牵扯利益甚多,绝非那么容易解决的。林佳鼎、刘中藻虽然也自负有些才能,有志匡扶社稷,却不敢轻涉此事。
因此,两人心中都已有了主意:若陛下并无解决办法,或解决办法不可行,定要劝陛下缓缓图之,不要急切之间,连眼前所有的局面都败坏了。
须知,盐政若出了大问题,可不止是国家少了收入,甚至会让很多百姓吃不上盐,进而激发民变。
刘中藻与林佳鼎都是福建人,且都是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生,只不过他是福安人,林佳鼎则是莆田人。
林佳鼎是崇祯三年进士,崇祯七年举人;刘中藻则是崇祯七年举人,崇祯十三年进士。
晚了几年,刘中藻要比林佳鼎更不信任朝廷中枢乃至皇帝的决定——实在是因为崇祯和其朝廷中枢的扯澹决策太多了。
再加上刘中藻性子要刚直一点,当即问:“陛下可是要整顿各地盐司?”
大明盐政政策承自宋元,最初盐司分为两类。
一是在两淮、两浙、长芦、山东、河东设立五个都转运盐使司,其下又辖十四个都转运盐使分司。
二是在四川、福建、辽东、广东等七个产盐、煎盐地,设立盐课提举司。
两者并无上下级关系,但前者官职品级普遍比后者高两品。
且两者都直属于户部。
然而,到了正统年间,这一套盐政体系就败坏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了。朱元章所定的开中法已难以顺利进行,甚至名存实亡。
不得已,朝廷只能开始将侍郎、副都御使等中枢次级高官委派到地方上,巡察盐政。
因为侍郎、副都御使都属于部院高官,故这些官员被称为“巡盐部院”。
这一套中枢高官巡察地方的政策确实有一定效果,令大明盐政有所起色。
然而部院高官不可能总在地方上吧?他们部院中还有活儿呢。况且,若是让其专门巡盐,那么与都转运盐使司官员又有何区别?
于是到了景泰时期,又提出了巡抚兼理盐政的办法。
最初,确实出了一批能兼管盐政,并且做出政绩的巡抚。
但并非每个巡抚能力都那么强的——巡抚管一省军政事务已经够忙了,还要再管盐政,整个人得忙成陀螺。又或者顾得了盐政,就顾不了军政事务,总难周全。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到了成化年间,大明朝廷便专门派出御使,挂佥都御使衔或副都御使衔,专门一地或数地盐政。
因为这些高衔御使,在盐政上具有便宜行事的权力,可以说权责极大,于是,到了隆庆年间,此类官员又被称为“总理”。
至天启、崇祯年间,因外患内乱频发,朝廷钱粮缺口太大,尤其是崇祯年间,军费开支成了无底洞,朝廷不得已便将某地盐课所得都充作军费。
且为了保证盐课收入,给予派遣官员更大权力。
如崇祯十六年,崇祯就直接超擢黄家瑞(崇祯七年进士)为右佥都御使,督理两淮盐务——这个差遣其实和总督差不多了。
这些朝廷中枢派遣的高官多是能起到一定积极作用的,然而越接近王朝末期,其作用越是有限。
不仅是因为朝廷威严及对地方的掌控力下降,更因为地方盐业相关利益团体结构日益牢固,越来越难以攻破。
如此,即便是中枢高官下来,也难以有多少收获。
至于盐政败坏的根本问题,从一开始大明朝廷就没想,或者说没敢去解决。
朱媺娖继位虽然算是建立了半个新朝,但实际黄河以南的盐业体系并未遭到太大破坏,这就意味着积弊深沉,很难解决。
所以,在刘中藻想来,朱媺娖要一下子整顿各地盐司,已经是了不得的大手笔了。
若真如此,他定要劝朱媺娖慎之。
面对刘中藻所问,朱媺娖却是轻笑了声,道:“整顿?我大明盐政已经没有整顿的价值了。”
听了这话,刘中藻、林佳鼎乃至徐智虎都不禁一愣,心想:陛下这话什么意思?
第570章 官督商销利国利民?狗屁!
在三人疑惑不解时,朱媺娖接着道:“盐政积弊如此之深,若要在原来的基础上整顿,朝廷需花费多少时间,以及多少人力、物力?且未必能整顿好。
因此,不如另起炉灶,重新建立一套新的盐政体系,再将原来的旧体系替换掉。”
听了这话,林佳鼎、刘中藻对视了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骇之色。
两人都没想到,朱媺娖竟然有如此大的魄力,要动如此大的干戈。
但两人随即想一想,又觉得颇有道理。
毕竟,重新作一幅新画要远比改动一幅已经画好的画更加容易。
只是,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两人却又有了其他方面的忧虑。
这一回却是林佳鼎先开口——他曾官至户部郎中,施政生涯中最值得称道的一件事,便是在闯贼、献贼肆虐荆襄时,在九江税关收到了足额商税。
需知,当时流贼肆虐,使得四川、湖广舟楫不通,能到九江的商船数量骤减。偏偏朝廷又下令在九江税关增收上万两以发宗禄(本该由朝廷发,但朝廷没钱)。
林佳鼎意识到,当时情况下,再增加九江关税,必然使得此税关商旅断绝,于是上书以羡耗抵增额。
政策改变后,四川、湖广商人大悦,纷纷趁机沿江东下运送货物,九江税关由是收到了足额商税,减去羡耗,朝廷反而是赚的。
朱媺娖此番召林佳鼎参与盐政之事,便是看中其在户部任职的履历以及相对出色的经济头脑。
因为在户部任职,林佳鼎对盐政是有相当了解的。
大明治理盐政的政策虽说有种种弊端,难以彻底解决盐政问题,却也是汲取了历朝历代经验发展来的,已经相当不错了。
若推倒重来,建立一个新的盐政体系,如何能确定就比原来更好呢?
若不能明显好过原来,怕是一二十年后便再次败坏——毕竟盐业利润太大,上至官员下至百姓,凡接触者皆容易动心。
当林佳鼎将这想法表达后,朱媺娖却是笑着道:“朕既然提出重建一套盐政制度的想法,自然可使其比原来更优越。一是在制度上,二则是在产盐之法上。”
林佳鼎、刘中藻都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盐政问题都为难了大明两百多年,他们实在难以想到还有何更优越的制度。
至于更优越的产盐之法,他们倒是相信的。
陛下能往来后世,有帝君相助,说不得就有类似“点石成盐”的仙法呢?
朱媺娖道:“此前,我大明以巡盐部院、巡盐御使、督抚监管之政策并行,然各有缺憾,又或者相互掣肘,始终难以解决盐政问题。
至万历末年,朝廷行袁世振之策,废‘开中法’,在宋元‘盐引法’上建立‘纲法’,在盐政上实行民制、商收、商运、商销的‘官督商销制’。
此策看似大大缓解了盐政之困,令盐课增收,可如今看来,却令盐商更加势大,朝廷几难制衡。”
因为盐政太过重要,历朝历代凡盐政出现问题,皇帝、官员都会着力解决,神州盐政也由此在不断进步。
大明自堡宗时期盐政就问题严重,景泰时期朝廷即开始整顿处理,乃至在政策上革新。
一代代大明能臣干吏不断努力,终究是在万历末年有了重要突破,也即是朱媺娖所说的“官督商销制”。
即便是后来的带清,也一直在吃这一新政策的红利,直到道光年间,才因其弊端积重,想办法去革新。
当然,带清对盐政的革新力度和大明完全没法比,大明盐政革新力度如果是5,带清就是0,鸭蛋。
即便到了清末近代,生产力大大提高,又有国外诸多先进理念传进来,带清依旧如此···
但带清的遭遇也说明,“官督商销法”在盐政上也是有很大问题的,那就是盐商势大难制。
这点在明末其实已经显露得颇为明显了。
表面上看,让盐户(又称灶户、煎户)和商人交易,不仅解了以前大明盐户之困,还令盐业贸易更加灵活自由。
可事实上,“纲法”的存在却是令一群商人垄断了盐业——这种情况下,某一区域的盐户往往会成为某一商人的附庸,如此盐户待遇即便便好,也好得有限。
若是碰到强势且黑心的“老板”,境遇可能和黑矿的矿奴差不多。
而盐商垄断了盐业,为了利润,根本不会估计百姓吃不吃得起盐。
所以,此法也就勉强令国家在盐课上有所增收,与百姓而言其实太大益处。
另外,盐商往往会在官盐中掺杂私盐以谋取暴力,进而令私盐横行。
国家即便能通过纲法控制盐商,甚至后世带清每每缺钱都能靠“纲法”从盐商这里弄一大比钱财补血,实际却是将财政压力转移到了百姓身上。
你带清向盐商要钱,盐商难道不会涨盐价从百姓口袋里掏钱吗?
所以,“官督商销制”看似利国利民(盐户),实则并没有解决盐政根本弊端。
朱媺娖自然不准备学带清,行此法并加以完善。
她要学郝光明所在的大夏。
“故‘官督商销制’朕亦不取,而是准备实行‘国产官批商销’之策。”
国产官批商销?
林佳鼎、刘中藻闻言不禁咀嚼这几个字揣摩起来。
朱媺娖则解释道:“顾名思义,此策分三大关节,首要是国产,及有大明朝廷直接控制各地盐场进行生产。”
听到这里,刘中藻心想:这不和以前实行开中法设立灶户的制度一样?
但他到底忍住了——他知道朱媺娖不可能提出已被废除的开中法及灶户制度。
“即在各产盐区成立盐厂,以国营司下属各国营厂模式进行运作。其关键点在于,采用新技术进行工业化生产食盐。
如此,不仅制盐效率大大提高,制盐成本也会大幅降低,同时盐厂工人也不会再遭受以前煎盐时的种种困苦。
另外,对盐工朝廷会给予相对较高的工资待遇。并且这些盐工都是和朝廷签订雇佣合同的,而非是终身制。”
听到这里,刘中藻到底还是没忍住,趁着朱媺娖停顿的间歇,问:“陛下,如此岂不会导致制盐新技术泄露?”
刘中藻说“新技术”时有点不自然,对这个新词汇用起来不够熟练。
朱媺娖笑道:“盐工既是通过合同雇佣,朝廷自然会在合同中防范发生此类情况。
如涉及参与新技术核心生产环节的工人,他们不仅要签署保密条例,雇佣期也会长达数十年,其实和终身雇佣类似了。”
听此,刘中藻才点着头露出沉思之色。
朱媺娖又接着道:“国产环节,又或者说盐厂之事,你们后面可以去淮安府,到朝廷的试验盐厂看看,便一清二楚了。
朕接下来要说的,是后面的‘官批’、‘商销’两大关节。”
朱媺娖早就有意对盐政动手,自然不会等着徐智虎等人到南京才开始——在生产方面,早在去年北伐之战结束后,她就拨选人选去办理了。
第571章 新盐政,抄家上瘾啊
“所谓官批,便是由朝廷在各产盐区设立有司,对盐厂所产食盐进行批发式销售。凡获得商务部相关许可的商人,皆可作为经销商前去购买。
和‘盐引法’、‘纲法’不同的是,能获得相关许可的经销商将会很多,不至于再形成少数商人垄断食盐市场的情况。
之后便到了商销环节——之所以有这个环节,是因为朝廷并非将食盐批发给商人就不管了。
首先,朝廷有司对各个地区的食盐批发量会有一个指导数据。
基本上依据人多之地多批,人少之地是少批的原则,使食盐不至于多至滞销,也不至于某些地方缺盐。
其次,朝廷会根据盐厂产盐情况、各地对食盐的需求总量,对分销的食盐定下一个标准价格。
即,所有盐商在向百姓零售食盐时,只能以该价格出售。由此,盐商便无法通过操控食盐价格谋取暴利,百姓亦不会再因食盐价高而舍不得吃盐。”
听到这里,林佳鼎、刘中藻乃至旁边的徐智虎,都不禁眼睛放光,脸色也因兴奋、激动而发红。
就拿徐智虎说,他年少时家中条件差,常吃不起盐,只能以醋布增味。在他的认知中,绝大多数贫苦百姓,每天都在为买盐烦恼——盐价实在太高了。
事实上,明朝在一些产盐区已经在使用晒盐法制盐,虽然技术粗糙,远不如后世的工业化生产效率高,但相较于煎煮制盐已经有了颇大进步,得盐更易。
然而直至清末,盐价依旧是一个让百姓头疼的问题。
其主要原因,就是盐价不受国家控制,而是由盐商控制。
商人逐利,哪里会在乎百姓吃盐方不方便?为了暴利,自然使得盐价居高不下。
朱媺娖所说“国产官批商销制”,在第二个关节杜绝了少数商人垄断食盐市场的局面,在第三个关节由国家制定食盐零售价,更是将定价权从盐商手中夺走,令盐价下降到惠民程度成为可能。
若是再结合第一个关节,利用新技术大大提高食盐产量,将来大明百姓必然能吃到价格远低于现在的食盐!
想到这里,刘中藻不禁激动地道:“陛下,此新盐政若能行,必然受天下百姓称颂,我大明黎庶亦将摆脱不舍食盐的局面!”
林佳鼎则道:“此新盐政当行,必行!臣愿为施行此新政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一旁徐智虎回过神,立马抱拳道:“臣也愿为施行这善政肝脑涂地!”
朱媺娖笑了,道:“你们不必急着表态,朕还没说完呢。
新法之下,有心之人除非破解了国营盐厂生产食盐的全套新技术,否则以旧法制盐,不仅成本远高于盐厂食盐,其品质也会大有不如。
故此,即便有人以旧法制盐谋取私利,也没有百姓会买账。
今后相当一段时间内,不论是制造私盐,还是运售私盐,都将成为亏本买卖,如此私盐自然断绝。”
听此,刘中藻几乎忍不住拍掌叫好,好在他记得这是在君前,不得失仪。
“不过,为了避免国营盐厂及各地区食盐批发机构产生贪腐及盗取国家利益之事,朝廷还是派人巡查监督。
朝廷将都察院下设巡盐司,专门负责巡察各地盐场及批盐有司之不法。
同时各省巡盐御使又受巡抚辖制,朝廷中枢也会定期派出专员到各地察访盐政。
如此便可保证我大明盐政至少数十年之清明,而数十年后,我大明制度及生产力必然大有进步,兴许今后百姓就真的再也不用为盐价发愁了。”
朱媺娖所说,等于变相保留了以前大明的“巡盐部院”、“巡盐御使”、“督抚监管”政策。
毕竟任何政策的实施都是靠人,如果人不行了,再好的制度也会败坏。
便如明朝的“巡盐部院”制度,大明中期都还是极有效果的。
可是在万历年间开始,朝廷部院高官素质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崇祯朝更是没法说。再加上地方上情况也越来越复杂,施政阻碍重重,“巡盐部院”自然也就难以起到作用了。
喝口茶润了润嗓子,稍事歇息,朱媺娖才看着林佳鼎道:“朕决定成立盐务总署,隶属于财政部,统管盐政事务。
盐务总署长官称总务,从三品,加侍郎衔,林卿可愿任之?”
从三品加侍郎衔?
这个比部下各司郎中官衔高多了,距离部院高官也只差半步啊。
林佳鼎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激动神色,当即拱手躬身,大声道:“臣愿赴任,定尽忠职守,不负陛下重任!”
徐智虎闻言不禁看了林佳鼎一眼,心想:不愧是读书人,表忠心的词儿就是多。
“两淮盐区将是新盐政的首要实行区域,那里的有司需最先建立,名为‘淮盐批发公司’。
此司属于国营公司——国营厂以生产为责任,国营公司则以销售盈利为责任。
日后食盐批发价及零售下既定,在国内利润亦定,但盐业公司却还需为大明赚钱。国内不能赚钱,那么该去哪里赚呢?”
林佳鼎几乎立即要开口,但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朱媺娖是给刘中藻的。
刘中藻亦是福建人,对海外并不陌生,虽然稍迟钝,但还是答道:“自是销往海外。”
“准确说是国外。”朱媺娖微笑着道,“草原、西域、青藏等地百姓亦苦高价盐久矣,若我大明以低价且品质更好的食盐售往,即可解当地百姓之困,又可夺当地盐业之利,岂不美哉。”
“秒啊。”刘中藻终究没能忍住,大赞了一声。
林佳鼎亦是跟着露出赞叹之色。
他赞叹的不仅仅是这个一箭双凋的主意,更赞叹陛下能说出这番到国外销售低价盐以解当地百姓之困的话——这说明陛下实际已得到儒家真传了啊。
‘看来陛下表面上虽然排斥儒家,可实际上却是将儒家道理琢磨透了。’
林佳鼎心中如是想。
朱媺娖并没有因为臣子的称赞得意——这些主意也并非都是她想的,而是她和郝光明参照后世经验一起设计的。
稍倾,她话语一转道:“不过,在施行新盐政前,两淮盐商的情况你们还是需要了解一番的。
其中若有忠实守法之辈,日后新盐政施行亦可将其列为经销商之一。
反之,若有借‘官督商销制’损公肥私、枉法害民之辈,朝廷亦将捉拿查办才是。
因此,朝廷将先下一道命令,让林卿担任一段时间的淮扬盐务总督,刘卿则担任一段时间的淮扬巡盐御使。
徐智虎会带领手下南镇抚司锦衣卫暗中配合你们,争取尽快将两淮盐商的事查清楚。
待两淮盐商之事了解后,两淮盐区也将为之一清,到时候你们施行起新盐政来就更加方便了。”
什么方便施行新盐政其实多半是借口,朱媺娖主要还是眼馋两淮盐商的钱财了。
抄家。
上瘾啊。
第572章 李定国兵镇广州,丁魁楚颜面扫地
五月底,天气逐渐炎热,李定国终于带着边防军第四镇来到了广州城外。
此前,他与第四镇的将士们在南京休养了近一个月才出发。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并未走海路,而是逆长江而上走江西。由赣州府经南安府,进入广东走南雄、韶州才到的广州。
这一路上基本也都有主河道,虽无法行驶水师大船,却足以让第四镇用舟船运送后勤物资,倒也方便快捷。
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南赣地区匪患依旧是大明顽疾之一。这里的山实在太多,且当地地主、士绅与贼匪多有勾结,又有少数民族参与其中,故匪患难平。
第四镇自然不会浪费时间在南赣剿匪,只是顺道以雷霆之势攻灭了其中最顽固的一股山匪势力。
其主要目的在于借此向南赣地区各地方势力彰显朝廷强大的军事实力,以震慑宵小。
南赣山匪虽然难缠,地形复杂,可对于装备、素养接近禁卫军的督标镇来讲,灭之犹如牛刀杀鸡,手到擒来。
···
如今的广州城与后世有很大不同,属于真正的沿海城市,距离海边不过几里地而已。
狭义上的珠江在南宋才开始出现,到明朝中后期才勉强成形(据说嘉靖时期才有珠江的称呼),仅数里而已。
不过,明末时期广州附近的珠江很宽,约有三四里。后世的顺德、中山等地都在海边,其大部分区域都是一片江流冲刷形成的洲岛。
后世的番禺则还只是个小渔村,明末的番禺县则与南海县附郭广州府城。
广州城的历史倒是很久,可以追朔到秦汉时期。在大明,其属于府城,又是海防重地,城池自然修建得颇为坚固高大。
城外,丁魁楚正带着一班广东文武迎接新任巡抚黎玉田以及广西提督军务李定国。
说起来,李定国这个广西提督似乎和广东扯不上关西。
但此番李定国不仅肩负着督促整编广州旧官军的任务,更是朝廷新晋勋贵,此前被封为紫阳县男,北伐之战后又累功被封为靖西伯。
作为在大明官场混了许多年的老臣,丁魁楚可是很清楚靖字开头的封爵有多么难得。
远的有永乐至天顺年间的名将靖远伯王骥,后追封为靖远侯。近的则有黄得功,先封靖南伯,后晋靖南侯。
所以在丁魁楚看来李定国不仅是军功新贵,还大有前途,他当然要拉下老脸来巴结。
另外,以前大明广东巡抚皆由两广总督兼任,也即是说广东巡抚就是两广总督,治所一般设在肇庆。当今陛下继位,才下令取消两广总督兼任巡抚的政策,并将广东巡抚治所改到广州。
他丁魁楚上任时间虽短,却也是当了一段两广总督的,对广西情况有所了解,说不得李定国就要问他几句呢?
至于黎玉田,虽然是来接替他巡抚位置的人,可丁魁楚同样准备巴结。
据他所知,黎玉田虽然有从吴三桂降闯的经历,却勉强算是当今圣上在四川起势的元从,如今又被委任为广东巡抚,显然也是有前途的。
“函中、靖西伯,一路劳苦了。我已在城中备下薄酒,还请入城吃顿接风洗尘的酒宴,再下榻歇息。”丁魁楚满面笑容的对黎玉田、李定国道。
黎玉田、李定国都知道,朝廷已查到丁魁楚诸多罪证之事其并不知晓。
按照大明的惯例,丁魁楚此番从广东巡抚离任,到南京觐见皇帝后不是再到其他地方任督抚,便是会晋升为中枢部院高官。
如此也难怪丁魁楚还有心思为他们接风洗尘,且满面春风了。
在整编广东旧官军前,朝廷是不会对丁魁楚动手的。更何况,他们临行前圣上还叮嘱过,要将与丁魁楚勾结的广东地方劣绅、土豪及宗族势力连根拔起。
所以,两人并不准备在此时拿办丁魁楚,还需与其虚与委蛇一段时间。
李定国是不会虚与委蛇的,或是说自认演技不好,干脆摆出正常的冷澹神情,道:“我此番肩负督促整顿广东官军任务而来,且广西军事紧急,我在广东无法耽搁太久。
此前朝廷已经下令,让广东官军大部到广州城附近集结,此事想必丁抚台办了吧?”
见李定国来了就问公事,并没有接受好意去接风宴的意思,丁魁楚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心里也很不爽。
但作为官场老油条,他面上却是笑容不变,道:“那是自然——想必李军门来时应看到附近的军营了,那只是其中一座。
如今广州城周围立了八座大营,汇聚了除琼州府之外的广东各州府募兵及卫所军五六万人。
讲实话,也亏得去年广东并无大灾,粮食丰收,否则还真难以在广州城外供养如此多的兵马。”
李定国对丁魁楚的话嗤之以鼻。
旧官军那点军饷待遇,又只是驻营,非行军打仗,能需要多少花费?
他并没有戳穿丁魁楚的场面话,而是道:“既如此,我便先带着督标巡视各军营、安顿麾下兵马了。接风宴两位抚台自去便可,不必管我。”
说完,就带着亲兵总离开了,只留了一队人跟随、保护黎玉田。只第四镇大队人马,还在后面,不可能像影视剧中那样,直开到广州城下众广东官员面前。
不过,即便只是千人亲兵,已经给众广东官员、士绅带来相当大的震撼了。
此时,李定国虽然没什么礼貌地离开了,可一众广东官员、士绅却还在议论着他麾下兵马。
“这便是朝廷新军吗?看着果然与卫所军、募营兵大有不同。”
“可不是嘛,这些新军兵甲精良且不说,骑马、步行皆整齐划一,犹如一体,更透着一股尸山血海中杀出的骇人气势,当真是精锐中的精锐啊。”
“听说朝廷如今有百万新军,纵然只有一两成如此精锐,那也有一二十万精锐大军呀。”
“刚才这些似乎只是那李定国的亲兵,为边防军。新军制内,在边防军之上还有更为精锐的禁卫军及御林军呢。”
“嘶~禁卫军、御林军比刚才的那些兵马还要精锐?真难以想象是何等精兵。”
“此等兵马,一镇怕是便足以横扫我广东所有官军了。”
“那是,不然朝廷怎么只派来一镇兵马作为官军整编之震慑?”
“···”
听着后面官员、士绅的议论声,再看着李定国及其麾下亲兵离去的背影,丁魁楚不禁脸色难看。
‘流贼出身的泥腿子,偷天之幸,得到陛下信重提拔才有今日,竟然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给老夫面子。
哼,此番待老夫到南京面圣后活动一番,得升为部院,定叫你知道今日不给老夫面子的后果!’
心里恶狠狠地念叨了几句,丁魁楚这才满面笑容地对黎玉田道:“函中老弟,我们进城吧?”
第573章 军心不定,羊城风云
黎玉田进了广州城,如何应付丁魁楚等一干广东官员暂且不提。
李定国先让第四镇在城外扎营,然后便带着亲兵到各广东官军驻营巡视了一番。此举除了宣告他的到来,也有展示边防军军威之意。
之后他便没有别的动作了。
朝廷给他的任务是督促广东官军整编,而非让他整编——整编之事一向都是由军务院下募兵司、军训司负责。
不过此番随他前来广东的,除了募兵司、军训司人员,还有军政司、军情司人员。
军政司应是从当地挑选合适人选充实军务院各司,并对整编后的广东卫戍军做思想教育工作的。
至于军情司来广东有何任务,却非他所知晓的了。
看到李定国率领亲兵巡视各营,一些广东官军将领也不禁私下里议论起新军来——
“这就是边防军吗?装备可真好啊。瞧那布面甲,看着就比我们的精良多了。”
“这是那李定国的亲兵,边防军正兵应该要差点。”
“差点也不是我们能企及的——他们可是在北边战胜过清虏,我们呢,也就在广东这片剿剿匪,镇压些想不开的泥腿子而已。”
“这次整编,不知上面会给我们广东多少编制。如今我这军饷可是家中的主要收入,要是被清退出军队,家中就不好过了。”
“不是说给退伍费,还会安排事情做吗?”
“说是这样说,但若安排个苦役般的活计,你愿意去做?”
“···”
某营中,清远卫指挥使白常灿听着后面一些将士的议论声,不禁微微皱眉。
这时他旁边一名千户道:“将军,整编定要清退不少人,看起来军心有些不稳啊。”
另一名千户接着道:“听说我们这些将领都需要去那什么军事学院学习,须得毕业了才能重新委任将职,还未必有现在的职位高。
我们可是世袭将职,居然一下给撸掉了。朝廷如此作为,别说底下小卒,便是我等心里也不舒服呀。”
“胡言乱语!”白常灿闻言立即呵斥了声,随即瞪着这千户道:“想要作乱找死自己去,莫要带着军中弟兄!”
这名千户其实本意是想试探白常灿想法,没想到说着就忍不住“吐露真言”。但试探白常灿的效果倒也更好——白常灿神情言语不似作伪,显然是不准备闹事。
说起来,广东官军闹事也是大明各地中排名靠前列的。
其中最着名的,就是万年年间名将陈璘麾下东山募营兵哗变。
当然,士兵哗变也是有原因的。据说军中三月没发饷不说,陈璘还驱使数百士兵做劳役去修建寺庙···广东兵性子刚啊,直接就闹起来了,后来事还闹得挺大。
这次整编虽说朝廷有司多番说明,会对退伍将士做好安排。但过去朝廷在军中的信誉实在太差,广东偏远,这里的将士对朱媺娖的种种传闻也是将信将疑,自然对整编后的安排持怀疑态度。
所以,在李定国来之前,一些将士就在串联——若朝廷整编后安排不好,他们定要闹一闹。
有这种心思的人不少,但今日见了李定国的亲兵,很多人就改主意了。
闹事是为了让朝廷妥协,而不是为了送命。
可看这边防军的军威,他们若真闹起来,怕是除了送命得不到任何想要的结果。
次日。
在李定国军中任营参谋的陈邦彦请假,回到了顺德家中。
其实以他的性格,若在军中任事,除非朝廷放假,否则是不会请假归家的。
但他此前离家太久(约有一两年),之后虽李定国去广西更是得到战事完结后才可能归家,自然要趁此机会回家看看——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另外,他隐约猜测到,此番朝廷怕是要对付丁魁楚。他怕亲友牵扯上,希望了解一番,做些警告。
陈邦彦原是顺德龙山人,后他和父亲皆在县治所大良开馆讲经授徒,家自然也就搬到了县城。
陈邦彦虽然回来的突然,但他是岭南名士,在顺德县城更是大名人,因此一靠近县城就被不少乡亲认出来了,纷纷打招呼,陈邦彦都一一回应。
待他回到家中,家人见到自然颇为惊喜,很快全家人汇聚一堂。
陈邦彦有一妻一妾,四子一女。
其中长子、次子皆已成年,女儿年方十五,另外两个儿子一个十二,一个十三。
因此见面后,除长子、次子,其余人很快被他挥退。
之后他便直问长子,“我家与丁抚台可有什么牵连?”
长子陈恭尹道:“除父亲得中同进士时丁抚台派人来慰问过,并没有什么牵连。”
陈邦彦点头道:“这便好。”
陈恭尹乃是清初岭南三大家之一,颇为聪慧,此时想到什么,不禁问:“父亲,那丁抚台可是要有祸事了?”
陈邦彦摇头,“为父只是不喜其为人而已。”末了又叮嘱,“这事你们切莫往外传。”
陈恭尹、陈馨尹对视了眼,一起应道:“儿子谨记。”
没多久,陈邦彦的几个门生也闻讯过来拜访。其中有后世历史上协助陈邦彦反清的主要部将马应房,还有岭南三大家的另一位屈大均。
如今屈大均十六七岁,去年才中秀才,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后世历史上,屈大均继承陈邦彦遗志,跟随郑成功继续抗清。前半生三十几年奔走神州各地,联络仁人志士图谋复明,风雨无阻。
直到后来郑克塽降清,屈大均才归乡隐世,潜心研究学问。
此时空的屈大均自然不知其命运已经发生重大改变。
因为屈大均十分聪慧,读书天赋不凡,在众弟子中又最年少,故而最得陈邦彦喜爱。
其他人拜访过陈邦彦后相继离去,他却留了下来,拿出一本《大明报》特刊,愁眉苦脸地向陈邦彦请教起来。
“老师,得知朝廷革新乡试,将分文理两科考试。当今圣上又重视理科,曾在《大明报》上说我大明极缺理科人才,鼓励我辈学习自然科学。
这《大明报》特刊出来后,弟子便买来一本,想着响应圣上号召,成为理科人才。
结果却发现,这特刊上面所载自然科学学问都相当深奥,弟子学习起来很是吃力。
起初弟子并没有当一回事,只认为其他人学起来多半比我更慢。
可后来与人交流所学,才发现弟子在自然科学上的天赋竟然连平庸之辈都不如。
事到如今,弟子亦不知该继续苦心钻研理科学问,还是继续以前的学问,日后去考文科了。”
陈邦彦看屈大均将那特刊递到桌上,大有一副当场请教的意思,不禁苦笑。
他在南京虽然因见识更广,对理科知识了解得多一些,可实际在此道天赋也是平平。
想了想,他对屈大均道:“你若在理科真没有天赋,就不要钻牛角尖。学好以前的学问,一样可以参加科举,为官报国。”
听陈邦彦如此说,完全没有打开那特刊的意思,屈大均眨了眨眼,这才道:“弟子明白了。”
···
两日后,陈邦彦就回到了广州城,准备到城里买点东西。
到了城门口,发现气氛不对——城门居然戒严了。
于是他也不进城了,直接回军营找李定国,这才得知,丁魁楚弄权渎职、贪赃枉法,证据确凿,已经被锦衣卫南镇抚司及都察院的人拿下,如今城中正在缉拿其同党。
同时,城外各广东官军营地也是气氛紧张,大营中的边防军将士更是做好了随时出动的准备。
见此,有所猜测的陈邦彦不禁吸了口气,问:“军门,莫非广东官军中也有那丁魁楚同党?”
第574章 丁魁楚叫嚣,无人机监控
“我不知道。”李定国先摇头,随即又道:“若广东官军真有异动,我边防军第四镇便需立即出动,将兵乱平息在营地内中,切不可使乱兵进入广州城。”
“下官明白了。”
说完,陈邦彦告辞,到了外面借了一架望远镜向附近的广东官军大营观看。
作为广东人,他自然不希望广东官军发生哗变、叛乱之事。一旦发生,即便李定国平定的再迅速,也定然会死一大批官军将士。
当然,他也清楚,此事选择权不再李定国等人,而在那些旧官军将领手上。
广州是否会血流成河,就看那些将领能否看清时势了···
城内。
丁魁楚被关在一个普通小院主屋内,再加上他是被都察院特事局御使和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人突然上门拿下的,因此并不知道他犯了多大的事,以及朝廷为办他做了多少准备。
此时,他还一副很生气的样子,甚至在屋中叫嚣——
“你们凭什么抓本院?御使和锦衣卫便可以乱拿人吗?本院定要狠狠参你们一本!”
“快放本院出来,把事情说清楚!”
眼见普通的叫嚣没用,丁魁楚又开始出言威胁。
“如今城外广东官军云集,城内又有各地士绅汇聚,尔等竟然莫名其妙就囚禁本院,难道不怕弄得广州城人心惶惶,引起城外官军哗变吗?”
“城外官军,皆是本院调来,其中更有本院抚标,而今粮草也由巡抚衙门供给。没了本院,看你们如何镇得住数万兵马!”
“···”
叫了一会儿,在丁魁楚感到嗓子有些干涩疲惫时,屋子的门被打开了,几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为首的是一名御使和一名飞鱼服锦衣卫官员。
身着御使官服的人三十几岁,神情冷肃,道:“我乃特事局御使金堡,此番特奉命清查广东官民勾结、弄权贪腐之事。
丁魁楚,去年锦衣卫就在查你了,如今已经掌握了诸多你弄权贪腐的罪证。
你在广州城内的府邸以及几所别院都已经被查封,锦衣卫和我都察院之人正在查抄。
本官劝你主动交代清楚罪行,尤其是在广州市舶司贪腐之中有哪些同谋,如此说不定还能减轻些处罚。”
听金堡明确提到了市舶司,丁魁楚便知道朝廷怕真的是掌握了他贪腐的证据,于是再没有之前叫嚣时的高官姿态,人一软瘫坐到地上。
见此,旁边的徐智虎不禁一笑。
他还以为要费一番手脚才能令丁魁楚开口呢,可看到丁魁楚这样子,他便知道这人是个胆小怕死的软骨头。
他们也确实掌握了丁魁楚不少罪证,以此为引,接下来的审讯想必会很顺利···
时间来到下午四点多。
飞鹰队第十组组长狄无伤进入大帐,利落地向李定国行了个军礼,道:“军门,广东抚标营地有异动!”
说着,将手中平板电脑递了过来。
第十组是朱媺娖新调配给第四镇的飞鹰队小组,亦属于编号前十的小组,配备了两架微型无人机,一架鸟瞰无人机(FPV)。
因今日城中对丁魁楚等实施了抓捕行动,再加上几日前第四镇有以一营兵马接管了广州城防,营地内只剩两个营,兵力有所欠缺。
故李定国几日前便让飞鹰队无人机在各广东官军驻营上空巡视,以第一时间发现各营地中的异动,如此便能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应对。
进可直接将哗变、兵乱消灭于初见端倪之时,退也可避免兵乱波及其他营地乃至广州城。
各营中,广东巡抚抚标营又是李定国提防的重点。
丁魁楚虽然贪腐,但此前毕竟是多年的乱世,有兵就有权的事实被许多人所认识到,丁魁楚能在广东站住跟脚,必然也会笼络一批将士。
根据军情司提供的情报,抚标营参将赵千驷、严遵诰,皆是由丁魁楚一手提拔上来的。广州赵家、严家两大宗族亦各有一支与丁魁楚关系匪浅,或者说在市舶司贪腐桉中勾连颇深。
所以,李定国最初便特意将第四镇营地选在了广东抚标营地不远处。
此时,李定国闻言便接过平板电脑观看起来。
只见在无人机五百多米高的镜头下,抚标营地一名将领站在一木台上大声说着什么,整个营地的将士都在周围听着,靠近中心的一些将士更是露出激动之色。
陈邦彦走近了,也看到了这平板电脑上的内容。
他虽非第一次见识此物,却也不熟悉,此时见状不禁问:“可能令无人机听到营地中将领在讲什么?”
狄无伤道:“微型无人机有收听声音的功能,但必须靠近到五十步内,要听清楚,至少得靠近到二三十步。
此等距离,弓箭已经能威胁到无人机,所以除非必要,我们不会如此做。”
陈邦彦点点头,便一咬牙道:“军门,如此情势,怕是很有可能会发生哗变,当派兵镇压。”
抚标营也基本都是广东子弟,作为岭南名士,他说出这话可是需要决心的。
但陈邦彦从来都不是因私废公之人——历史上,他算是岭南三忠中最能打仗的,被清广东巡抚佟养甲视为心头大患。
为了对付他,抓住了躲在他老家龙山的妾何氏以及两个年少的儿子以作威胁。
之后,陈邦彦收到佟养甲威胁性质的招降书,便在上面回复道:妾辱之,子杀之,皆唯命。身为忠臣,义不顾妻子也。
结果就真不顾妻子性命,拒绝了招降。
后来二子陈馨尹也随他战死,唯有长子陈恭尹逃得性命。
李定国却不希望真的动兵,于是道:“传令童烁即可带第三营过去,封锁抚标营地,若有乱兵出营,以排枪应对,杀无赦。
另外,陈参谋去飞鹰队那边,用岭南话通过无人机喊话,讲明丁魁楚被抓之事,让抚标将士们遵守纪律,不要擅自出营。”
“遵命!”
营内传令兵和陈邦彦、狄无伤同时应声离去。
至于平板电脑,却是被暂时留在了这里,稍倾操作该无人机的飞手及观察员也会过来,以方便李定国及时观察抚标营地情况。
陈邦彦出了大帐,跟在狄无伤后面,心悬却是起来,暗念:但愿喊话管用吧。
···
“将士们,想想丁抚台平日里怎么对待你们的——其他各部皆难足响,可我们抚标不禁军饷充足,按时发放,而且还定期放赏。
除此外,吃食上也从不亏待大家,十日一顿肉,半月一顿酒,好吃好喝供应着,为何?
不就是希望大家能忠心护着抚台吗?如今他老人遭奸臣陷害,不明不白地被抓了,身陷令圄,生死不明。
大家难道不应该救抚台出来,让抚台能够沉冤昭雪,以报答抚台的恩德?”
抚标营中,严遵诰站在木台上讲得是唾沫横飞,情绪激动。
广府严家也算是诗书传家了,曾出过进士、举人,严遵诰本人也是秀才,口才还是很不错的。
这一番宣讲,顿时让不少抚标将士躁动起来。
第575章 哗变?草草收场
人群中还有不少赵千驷、严遵诰的亲兵,乃至丁魁楚的亲兵,此时便鼓噪起来,以为内应、声援。
“人要是不知恩义,和畜牲有何分别?丁抚台如此厚待我等,岂能不以死报之?”
“丁抚台多好的一个官,如今被抓,绝对是奸臣陷害。”
“我们不能让丁抚台不明不白地被奸臣害死,既然赵参将、严参将号召,我们不如冲进广州城,救出丁抚台!”
“讲的对,冲进广州城,救出丁抚台!”
“···”
在这些亲兵的带领下,越来越多的人都不禁跟着大声呼喊、鼓噪起来。
其中有些是真觉得丁魁楚是好官——就如贪官可能是一个宠爱其子女的好父亲,在大部分抚标兵看来,厚待他们的丁魁楚自然也是好官。
也有些奸猾恶徒,想到广州城的繁华,若真能随众人冲进去,便能趁机狠狠抢掠一番,说不得能一夜暴富,然后逃到偏僻地方做个土豪,再也不用拎着脑袋当兵。
再加上多数人都是从众的,随着呼喊之人越多,呼喊之声越大,抚标将士们终于在亲兵们地带领下向营门移去!
就在这时,天上忽然扫下来几道光柱,因为还是白天,又是夏季,日头仍大,这光柱倒显得并不太刺目。
同时,一个洪亮的讲话声也从天空传下来。讲的还是岭南话,且语气有种令人信服的感觉(陈邦彦肯定是有一定演讲天赋的)。
“诸位广东的子弟兵,此番御使及锦衣卫抓捕丁魁楚乃至奉旨办桉,是掌握了丁魁楚贪赃枉法之切实证据的。
如今尚且有不少丁魁楚贪腐桉同伙未能抓捕,有的在广州城内或其他州府,也有人就在军中。
所以,如有人鼓动诸位闹事,切莫冲动。与朝廷对抗,是不会有善果的。
诸位想想家中的父母妻子,他们还在等着你们。难道你们要为了一个大贪官送了性命?”
陈邦彦这一番岭南话被连续播放了好几遍,顿时整个抚标营地都安静下来。
许多将士都仰头看着天空中盘旋的无人机一阵发愣,待回过神来,顿时觉得方才那股子冲动劲儿没了。
于是许多人散开,各自以小团体聚在在一起,先议论起无人机来——
“那天上大鸟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传闻中助圣上大败清虏的神鸟?”
“一定是的——除了神鸟,别的鸟哪里会讲话?”
“奇怪,这只鸟难道是我们岭南的?居然还会讲岭南话。”
“你一说,我真觉得这神鸟讲话声音有点耳熟···”
随后更多的人议论起丁魁楚的事。
“丁抚台真的是大贪官吗?”
“多半是了,如果是清官,之前朝廷都没发放饷银,他不贪哪里来那么多钱厚待我们?”
“你的意思是丁抚台贪腐还有道理了?”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是他多半真的是贪官。”
“不管他是不是真贪,我都不准备出营了。瘸腿老娘还需人赡养,我也没取媳妇传宗接代,可不想就这么稀里湖涂的死了。若被定为造反,还会连累家里人,那就惨了。”
“说的对。”
“···”
严遵诰见他好不容易鼓动起来的众将士,就这么被那什么神鸟几句话给说散了,不禁急得浑身大汗——天气本就热,这一着急直接上火,嘴上都起了泡。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你赶紧拿个主意!”他向赵千驷催促。
赵千驷也在擦汗,紧皱着眉头道:“你我两家如今跟抚台可以说是同生共死的关系,所以这件事绝不能这么算了。”
“可将士们都被那神鸟吓到了,现在根本没办法再鼓动。”
赵千驷抬头看了眼上面,仿佛能通过营帐看到天空中的无人机。
“据我所知,这神鸟应该没法直接杀人。而将士们害怕神鸟,多是惧其神异。如是我们让将士们知道,即便他们出营,神鸟也没得办法,他们应该就没什么估计了。
起码一部分应该会同我们闹起来——抚标八千多人,即便只有一半人跟随我们,也足够让李定国忌惮了。”
如果是摆明阵仗跟边防军第四镇打,别说带四千人,就是带两三万人,赵千驷都没有信心打赢。
但他的目的是闹事。
广州城周围如今有五万多兵马,如果兵乱席卷所有营地,不论是李定国还是黎玉田,又或者是办桉的御使及锦衣卫,都会投鼠忌器。
如此,丁魁楚脱困就有了可能。
而以丁魁楚的财力、人脉,加上他们各家的,后面能做的事就多了···至少赵千驷是这么认为的。
随即,在赵千驷、严遵诰的组织下,四五百抚标亲兵及一些心怀不轨之徒,大胆打开了营门,走了出去。
“止步!”
营外有人以官话大喊。
“无有军令,擅出营地三十步者,杀无赦!”
听见这话,再看到边防军那如林的火铳,顿时这些属于丁魁楚势力铁杆的亲兵们迟疑了。
严遵诰见状大声道:“将士们莫怕,他们不敢开枪的。而且离得这么近,即便他们真的开枪,也只能打一轮,被我们冲近身就完了!”
说完,见众人仍旧多有迟疑之色,他一咬牙大喊道:“随我冲!”
喊完,拎着一面包铁盾牌向前冲去。
他的几十个心腹亲兵立即跟上。
这些人能成为亲兵,都算是旧官军中的精锐了,冲锋起来速度颇快。不过一会儿,就越过了三十步的距离——那里,童烁早让人做了标志。
尖锐、急促的哨子声响起,同时哨总小旗挥动,前排的一哨边防军立即开枪。
啪!
清脆的枪声响成一线,顿时冲在前面的不少抚标亲兵一顿,瞪大了眼睛倒了下去。
很多人都想不明白,这时他们距离边防军前排尚有六七十步,怎么边防军的火铳就打到了他们,甚至还能破甲?难道边防军的火铳比红夷鸟铳还厉害?
前排一下子倒了几十人,然后面的人都不禁一顿。
侥幸未死的严遵诰也不禁停了下来,但随即咬牙继续狂冲,并大喊:“继续冲!”
他不仅是秀才,还有一身武艺,自负冲入边防军阵中,定然可以让其阵列大乱。
跟随严遵诰的亲兵亦有十几个,皆是抚标勇士。
然而,他们才不过冲了十几步,边防军最前面的一哨人便退了下去,第二哨人上来,再次开枪!
这一次,即便是甲胃最好的严遵诰都被击杀倒下——在他的眉头,赫然有一个颇大的血洞。
后面赵千驷见此,便要带着剩余的亲兵回营,直接搅乱整个抚标营地,以作应对。
他就不信,当抚标将士从四面八方纷乱出营时,这些边防军还能拦得住。
谁知,他刚要进去,就看到抚标另一位参将黄天赐带着众多士卒堵在了门内,目光不善。
“赵千驷定是贪官同党!将士们,将他绑了,交给朝廷领赏!”
随着这参将一声令下,先动手的却经费营内将士,而是赵千驷附近的几个亲兵。
“背主恶奴,不得好死!”
在赵千驷的怒骂声中,他很快便被绑得死死的,嘴巴都被堵上,再难叫出一声。(古代士卒上战场,绳子也属于必备物品之一。)
就这样,这场由丁魁楚两个心腹参将以及数百名亲兵发起的哗变,便以被边防军击毙几十人的代价匆匆结束了。
这年头军中可没有多少傻子。
赵千驷想要大闹军营,以牺牲大多数将士性命破局。却不知,也有人早就盯上了他的脑袋,相好时机立功。
···
第576章 千料铁甲舰下水,养猪杀猪不可为
昭武二年,六月一日。
南京郊外,龙江造船厂。
今天龙江造船厂与南京轮船制造局所建造的首艘千料铁甲战舰下水,朱媺娖为了表示对军舰的重视,同时也为了亲自了解该战舰情况,便御驾至此。
同行的还有军务院督理李岩,协理朱大典、马科、叶廷桂,工部侍郎刘鳞长、郎中宋应星等官员。
说起来,自从去年朱媺娖登记后,在南京城内外成立诸多军工业的厂、局,龙江造船厂就被拨款,奉旨建造千料以上的战船。
待南京轮船制造局成立后,又有与其合作制造铁甲战舰的任务。
有朝廷鼎力支持,奉旨建造战舰,龙江造船厂本身就有不错的底子,再加上中间福建郑家支持了一批制造海船的熟练工匠,按理说该进度颇快才对。
过了近一年才造出一艘铁甲战舰似乎有些慢。
朱媺娖在了解其中详情后,却知道这个速度已经颇快了。
首先,千料以上的战船必须要有备好的木材。龙江造船厂奉旨造船,虽然可以从全国各地调运好木材,可运送也是需要时间的。
除此外,找千料铁甲战舰没那么简单——虽然大明已经掌握了给四百料战船包裹钢板的技术,但轮到千料大船,很多方面技术就需要进行升级,甚至连小部分材料都需要升级。
料是神州古代造船业惯用的单位,虽然最初出自造船所用木料多少,但到了明代,却是代表船的容积。
按照后世的研究,换算一下,明朝船只一料约等于排水0.33吨,所以千料战船实际排水量为330吨左右。
正在下水的这艘铁甲战舰因为设计问题,以及各方面需要,实际达到了一千多料,排水量接近400吨。
对于此时的战船而言,这已经颇大了。
要给这么大的战船装上钢甲,需要面对的问题可不是一般多。
所以,哪怕有朱媺娖后世的技术支持,龙江造船厂和南京轮船制造局仍是用了近一年功夫,才半成功。
为什么说半成功呢?
因为这艘铁甲战船上的蒸汽动力并不达标——对于千料战船而言,无论是螺旋桨,还是蒸汽机,所需要面临的问题都更大一些。
其中蒸汽机的问题倒是解决了,可螺旋桨材料、铸造等相关问题却没能解决掉。
如此,蒸汽螺旋桨就难以成为此战船的第一动力。
最终船厂工匠们只能让蒸汽机和螺旋桨成为辅助动力,以船帆为第一动力。
作为一艘“混合动力”的铁甲战船,其航行方面虽然相较于理想的千料铁甲战船有颇大不如,但相较于这时代的千料风帆战舰来讲,仍旧颇强。
所以,今日来观看这艘战船下水,朱媺娖兴致还是颇为高兴的。
最终为此船赐名“金陵”,称金陵号战舰。
并下令,在螺旋桨技术突破前,从御林军青龙营开始,按水师各镇序号,先为水师每镇配备一艘。
同时,开始建造专用于海战的两千料以上风帆战舰。并鼓励水师各镇大练兵,争取早日将大明水师升格为大明海军。
这让北伐之战后,显得无事可做的部分水师将领都振奋起来···
朱媺娖刚回到紫禁城,电讯处处长于惟馨就送来一个好消息。
“陛下,广东黎抚台所配电台传来消息,丁魁楚贪腐桉已基本查清,主要涉桉人员也都拿办,目前只剩下小部分无足轻重的余党还在追捕中。”
听了这话,朱媺娖不禁眸子一亮,当即从其手中接过了电文。
这封电文是由黎玉田和锦衣卫镇抚使徐智虎、特事局御使金堡联名呈上来的。
其用词相当简略,但篇幅却不短,几乎将查办整件桉子的大概过程,以及审讯结果,都禀明了。
因为后世历史上的相关记载,朱媺娖潜意识得多关注了下从丁魁楚家中查抄到的财产——丁魁楚上任时其老家河南归德府早已沦陷,所以丁魁楚是带着家人和部分家财一起到广东的,故能在广东查抄其家产。
“黄金二十万两,白银二百八十万两。”
这似乎比后世历史记载的还多啊。
朱媺娖看得一愣。
郝光明也注意到了这点,想了想,解释道:“后世相关史料记载中,丁魁楚是在清兵进入广东,仓促逃跑,就带了几百船的财物。
可以想到,那种情况下,他肯定难以取出所有金银,不动产多半也无法变卖。
如今他在广东做官时间虽然比历史上短了近一年,权势也没那么大。但环境安稳下来,说不定他来钱的路子更多呢?
锦衣卫、都察院查抄他的财产,必然会习惯性的掘地三尺,抄得干干净净。如此一来,抄到的比历史记载的还多也就不奇怪了。”
是这样吗?
朱媺娖觉得郝光明的解释似乎说得通。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番不仅承办了一个贪腐无能的国家大蛀虫,还顺带为国库增加了收入。
简直美滋滋。
当然,如果加上与丁魁楚勾结枉法的其他人,那这次被查抄到的钱财就更多了。
比之晋商肯定是大大不如的,其人数也少得多,但综合起来,所得金银数目仍达八百多万两。
若是再加上各种珠宝及固定产,必然破了千万!
‘可惜这种事不能常有。’
朱媺娖心里叹了句,又暗自提醒自己。
她听郝光明说过,有的皇帝故意养贪官,就像养猪一样,等“猪”肥了就“杀猪取肉”,或者留给儿子用。
比如带清某十全老人。
这种手腕看似聪明,实则却是在败坏国家。
因为贪官的钱财可不是凭空来的,也不是正经途径得来的,而是通过接受贿赂,以及压榨百姓所得。
“养猪”、“杀猪”这一套,说到底最终还是将压力转移到了老百姓身上。
‘此为昏君之道,朕必不取!’
朱媺娖坚定地拒绝了某种诱惑。
就像她此前下令查盐商,也只是要求实证查办那些损公肥私、欺压百姓的不法盐商。
对于合法经营的盐商,即便是盐政改革,她也会给一条活路,甚至可以说是明路。
朱媺娖正在沉思时,刚告辞回到电讯处没多久的于惟馨又拿着一纸电文过来了,并且神色比刚才还激动。
“启奏陛下,北直隶电台传来堵总督及章巡抚联名电报——京津铁路,完工了!”
作为电讯处处长,于惟馨每日接触大明各地督抚、提督乃至情报部门的电报,眼界自然大大开阔,见识也前所未有的提高。
因此,即便是宫女出身,如今的她也很清楚,铁路对于大明而言多么重要,这大明第一条铁路的完工又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果然,朱媺娖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满面惊喜。
接过电文快速浏览了一遍,朱媺娖甚至忍不住抚掌,接连道:“好!好!”
对于大明的第一条正式铁路,她可是期盼太久了。
此时,她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将其选在北直隶,而是该先选在南京附近——那样她就能在完工时前去观摩了。
“恨不得此刻朕就身在京师啊。”
朱媺娖将明亮的目光投向了北方。
第577章 火车竟如此之慢?
顺天府,京师。
堵胤锡、章旷等北直隶重要高官都等在总督衙门的电讯室(此为总督、巡抚处电报组正式行政名称及办公场所)外。
他们也都知道铁路之重要,以及这第一条铁路完工的巨大意义。
所以,在获知消息,又前后检查了两遍铁路工程质量后,堵胤锡便立即去电南京,向朱媺娖禀告了此事。
其中一个目的,便是询问是等朱媺娖是否有意移驾京师观摩京津铁路的开通。
若朱媺娖有这个意思,怕是京津铁路的开通就要再拖延至少一个月了。
再考虑到皇帝移驾千里之外,虽说是京师,但牵涉事宜仍旧不少,定会引起朝臣争论。所以,堵胤锡、章旷等高官其实是不希望朱媺娖来观摩的。
可惜决定权不在他们手上——以朱媺娖如今之强势,在这种两者皆可的事上根本不是大臣所能左右其选择的。
六月炎炎,堵胤锡等人热得不行,却仍耐心等待电讯室外。
终于,电讯室的人拿着一纸电文走了出来,交给堵胤锡,含笑道:“堵督师,陛下有旨,京津铁路既完工,当择良辰吉日,尽快开通,以便军民!”
“好!”旁边章旷听了不禁抚掌大笑。
堵胤锡迅速扫了眼电文,也露出了开怀笑容。
他又何尝不想尽快见识下这大明第一条铁路运行起来的样子呢?
于是当即下令,“让有司再次检查京津铁路开通的各方面条件,若达标,当择吉日,尽快开通!”
“明白!”
旁边的总督府机要科参事傅作霖笑着应了,随即便匆匆离去。
和巡抚衙门不同,总督衙门下辖机构反而要精简一些。
第一序列的有办公厅、电讯室、督标镇等配属机构。
而在办公厅下又有五科,依次为:机要科、度支科、军务科、政务科、传达科。
傅作霖本是常德举人,很早就跟随堵胤锡为幕僚。二月份的会试他其实也有参加,可惜名落孙山,便继续在机要科做参事。
和巡抚衙门下属十科另一个不同的地方是,总督办公厅下属五科内,吏员、书办、左理、参事之上还有理事。
如今这些幕僚职位都被公职化,总督衙门的同名职位比巡抚衙门还要高一阶。
像傅作霖的参事是正七品,那么理事便是从六品,已经直追州府主左官员品阶了。
···
三日后,京津铁路正式开通。
山北总督(山西及北直隶)堵胤锡代表朝廷,挟北直隶、应天府众官员,参与了开通典礼。
这典礼并非后世那种剪彩,而是古代建桥、铺路完工后的典礼:放鞭炮、上贡品、祭天地。
京津铁路目前的北端在京师外城西南四五里处,属宛平县辖区,但却按照朱媺娖早就定下的意思,称北京站。
至于其最南端,自然是在天津三卫的北塘港口,称天津站。
这一次,即便知县没有邀请,很多士绅、地主也都跑来观看,老百姓也不例外。
甚至大兴等应天府其他县也有不少人赶了过来,就是为了看看过去半年一直被热议的铁路及火车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便是火车吗?嚯,好大好长一家伙!”
宛平士绅张瑞这次自然也不会缺席,同样在围观的人群中,并且与好友耿鑫一起。
听到张瑞的赞叹,耿鑫也不禁看着那铁路上的火车惊叹不已。
铁路他们作为当地人在过去半年中早就见识了,就是用两根铁轨加上一些横着的木轨铺在路基上。
此举倒和传闻中某些大矿场的小段矿车轨道相似,只不过矿车轨道皆为木制,大多很短罢了。
至于火车,却真是有些超乎张瑞等大明士绅、读书人的认知了。
只见这辆火车分作十二节,有六节像马车车厢,还有六节像车斗,只不过都要大很多。
让张瑞等人奇怪的是,两端竟然各竖着一根烟囱。且火车大部分部件都是铁制,甚至是精铁(钢),只有车厢等少部分部件为木制。
看了一阵,张瑞疑惑道:“我听闻火车便如那蒸汽轮船一般,要以那蒸汽机驱动。我曾去天津远远看过蒸汽轮船,似乎都有烟囱。
只是这火车怎么两端都有烟囱,难道都安装了蒸汽机?
就好比以马驾车,却在车厢前后都套了马匹,如此两匹马跑起来南辕北辙,车如何走得了?”
大明士绅、读书人本就没那么排斥新知识、新事物,更别说这火车铁路还是朝廷大力推行的,张瑞等人自然在过去半年多方了解过。
即便如此,他们对火车、铁路的认知仍旧相当有限,故张瑞才有此疑惑。
耿鑫仔细观察了一阵,犹豫着道:“张兄,你看着火车似乎必须贴合铁轨才能行走,也就意味着很难掉头。
它既然装了两台蒸汽机,有没有可能开动时只用一台蒸汽机。向南行驶,就动用南边那台;向北行驶,就动用北边那台。”
张瑞了听了眼睛一亮,赞道:“耿兄聪慧过人啊,定是如此!”
耿鑫被夸得不好意思,“我只是猜测,究竟如何,还得等它开动了才知道。”
“典礼已经完成,很快就知道了。”
其他人也在议论,说什么的都有。
“这就是火车?这么长,什么牛马能拉得动它?”
“那还用说吗,定然是天子从天上请来的天马、龙马。”
“朝廷如此大费周章的建造铁路火车,它该不会跑起来还没马车快吧?”
“一会儿就知道了,看那边有人骑着马,还有架着马车的,听说就等着稍后和朝廷的火车比试一番呢。”
“···”
在火车站百步外,人山人海的围观中,随着堵胤锡一声令下,大明第一条正式铁路终于开通。
呜——!
尖锐悠长的汽笛声想起,让不少百姓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去。
也亏得官府早就做好了防范措施,令一定数目的百姓聚集一处,有了基本秩序,场地足够宽敞,这才避免了踩踏事件。
“动了!动了!”一个坐在父亲肩膀上的小男孩激动地大叫起来,“大铁车动了!”
众人看去,果然瞧见,随着火车南端的烟囱喷出浓烟,火车的铁轮动了起来。
随即,很多人都感到失望,还有的则嘲笑起来。
“怎么动得如此之慢?”
“就这速度,还不如牛车呢。”
“哈哈哈,我家的驴车都比它快!”
“哎,朝廷大费周章,驱使十数万壮劳力干了半年,又以铁铺路,不知靡费多少,结果就造出这么个玩意儿?”
“···”
不仅围观的士绅、百姓议论纷纷,就连火车站内一些对火车不怎么了解的官吏也露出失望、不解之色。
很多人在想:听闻这火车乃是圣上彷造仙界之物,莫非因为凡间缺乏仙气,它便失灵了?
就在人们失望、不解乃至嘲笑时,铁轨上的车轮却滚动得越来越快,火车远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