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查国之蠹虫丁魁楚,抄走私晋商财巨亿!
又过一日,朱媺娖让李定国参加了军务院会议。
因为李岩已经从成都来到了南京,军务院会议终于不需要视频了。
这倒是让每次看到视频都有些稀奇的军务院大臣略有点遗憾,隐约觉得以后开视频会议的机会将会很少。
这次会议主要是为了讨论两广、云南军事问题的。
广东地区,此前也偶有百姓起义——实在是此前崇祯时期朝廷加了三饷的赋税太重,再加上地方官府不作为,甚至伙同地主劣绅一起压迫贫苦百姓,自然会激得百姓揭竿而起。
但朱媺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取消三饷(剿饷、练饷、辽饷),在加上朝廷中枢军威大振,对地方官员、士绅产生了极大的震慑,使得那些惯于欺压百姓的人收敛了很多。
所以,如今广东基本没有战事,也就是偶尔有海盗在沿海露个头,骚扰下某个村庄而已。
至于广西,即便原本有零星的贼匪、农民军,如今也都汇入了孙可望为首的流寇军中。
这次军事会议,就是商议具体如何剿灭孙可望所部流寇军的···
军事会议之后,朱媺娖却是让李定国留了下来。
不多时,又有三人来到了武英殿。
李定国只认识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原监国府民政部主事黎玉田——此人据说在陛下登基后,任命为川北参政,如今出现在南京,想必是有新的官职了。
几人向朱媺娖行礼后,朱媺娖便道:“朕登基之前,便听闻弘光伪帝时接任沉犹龙为两广总督的丁魁楚贪腐成性,又善弄权。
故登基后,将他降职为广东巡抚,并训斥了一番,希望他在任上能改过自新。
可前些日子,据锦衣卫镇抚司广东千户所汇报,丁魁楚不仅没改,反而与地方劣绅地主及大姓宗族勾结颇深,鱼肉百姓,损公肥私,致使广东贪腐之风盛行!”
说到这里,朱媺娖柳眉间蕴着煞气,凤眸中闪烁着冷芒。
“此等人冥顽不灵,已成为国之蠹虫,朕绝不会股息,欲除之而后快!
只是广东宗族地主势力强大,丁魁楚又与之勾结颇深,朕担心派寻常官员前去不但无法将丁魁楚逮捕,反而会激起民变。
因此希望宁宇(李定国字)你率领边防军第四镇,护送黎玉田前去接任广东巡抚,并配合他与锦衣卫南镇抚司逮捕丁魁楚,并将其在广东的势力连根拔起。再顺带将广东官军整编为卫戍军。”
李定国跟张献忠当了多年的农民军,对贪腐官员、劣绅地主也十分痛恶。
闻言,他立即抱拳道:“臣领命!绝不负陛下所托!”
朱媺娖微笑点头,随即又指向旁边一三十出头的青年官员,道:“这位是原翰林院待诏张家玉,如今已被授命为广西巡按御史,将与你一起同上任。
至于旁边这位,则是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魏龙,亦会随你们一起前往广东。”
听了朱媺娖的话,李定国、黎玉田、张家玉、魏龙四人相互拱手见礼,算是彼此认识了。
···
李定国等人离开武英殿后,朱媺娖坐在龙椅上,想着后世历史上,丁魁楚曾在清兵南下时,仓皇带着数百船家产逃跑。
据说其中有黄金二十万两,白银两百四十多万两。
这一时空,丁魁楚虽然任两广总督、广东巡抚的时间要短一些。可此番朱媺娖却是奔着将其势力连根拔起去的,注定要牵扯不少广东地方大姓宗族、大地主。
所以,这时她就不禁想着,此番锦衣卫能够从广东查抄多少钱财。
须知,大明过去几十年,广州市舶司基本都是被地方上把持了。
地方官员与士绅地主一起贪污,损公肥私——大明每年只能从广州市舶司收得二三十万两关税,少的时候甚至只有十几万。
广州市舶司如今可是大明重要的市舶司之一,外国商船云集,每年只收这么点关税简直搞笑。
不用想,其中大头必然是被人贪污了。
所以,对于这次以丁魁楚为由头掀起的广东大桉查抄结果,朱媺娖是颇为期待的。
“陛下,”刘淑英从后殿走了过来,递上一份电文,含笑道:“陕西锦衣卫来电,说对以八大家为主的通虏走私卖国晋商群体的财产查抄已经结束了。这是查抄所获的总数,还请陛下过目。”
朱媺娖听了凤眸一亮,忙接过电文看了起来。
另一边,郝光明也通过朱媺娖胸前的手机摄像头看到了电文内容。
“共计查抄黄金二百三十六万两有余!白银九千三百五十六万两有余!
另有田地一百二十九万亩,房产若干,其他财货难以计数!”
嘶!
看到这里,郝光明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虽然他猜到整个晋商走私群体七八代人积攒的财富定然极为巨大,极可能破亿,可当查抄所得真的破了亿,还是令他很吃惊。
须知,白银在明末虽然已经颇多,但相较于清朝时仍旧是少的,破亿的现象也就更少了。
可如今这些晋商走私团体积累的财富竟然破亿,可见晋商之富!
当然,这里面肯定不都是通过走私获得的财富,也有正常做生意获取的,但相较于走私禁运货物所获得的巨大利润,正常进出口贸易所获得的钱财肯定是少数。
朱媺娖看着这个结果,也是高兴地憋了一口气,随后长长的吐出来。
她笑道,“有了此番查抄所得的钱财,财政部应是不会为今明两年的财政支出烦恼了。”
郝光明也笑道:“接下来你还要查盐商呢,盐商即便没有通虏卖国的,作奸犯科的肯定也有不少。
将他们查抄一批掉,又能为大明国库增加不少收入,估计靠这些银子,正常情况下,大明三年内都不会有财政赤字了。”
朱媺娖则感慨道:“父皇在世时,时常为几十万两的军饷发愁,愁到头发都白了,甚至厚着脸皮向群臣去借。
却不知,空口白牙地借是借不到的,唯有掌握大军,手握利器,他们才会将银子拿出来。”
朱媺娖觉得她已经领悟了治国的真谛——掌握住军队,唯有掌握着忠于她的强大军队,才可以真正令天下人咸服!
第549章 铸币之利,昭武通宝
朱媺娖虽然很想立即将盐商清查一遍,并整顿大明盐业,将该得的盐业利润收之国有,奈何手中暂时无人可用。
只能等锦衣卫南镇抚司在山西查抄走私晋商团体结束,再让徐智虎去查盐商的问题了。
···
时间一晃眼来到了三月底。
这一日,朱媺娖再次召集了阁臣以及财政部主事以上的官员,召开了一次重要会议。
“朕欲铸币,诸卿以为如何?”
众臣乍听,还以为朱媺娖是要学历任皇帝,铸造铜钱。
首辅袁继咸道:“陛下继位,铸新铜钱是应有之义。恰好此前天下纷乱,各地土豪恶贾私铸劣质铜钱盛行于世,使得百姓深受其苦。
陛下既要铸新钱,当同时下令各地,打击私铸铜钱者,并斥资回收市面劣质铜钱。”
其余阁臣也纷纷表示赞同。
在他们看来,这属于大明朝历代君主继位后的常规政务,依照惯例处理就好。
朱媺娖却微微摇头道,“此番朕不仅要铸新铜钱,还准备彷照西洋诸国,铸造银元。”
银元?
众臣听了微微一愣,却并没有感到疑惑。
因为大明如今是有一些海外银元流通的,其中最常见的就是西班牙银元。因上面常有老鹰图桉,且是从外洋流传进来的,故又被称为鹰洋。
只是这一时期,西洋各国的银元都很粗制滥造,看起来甚至还不如大明的银元宝好看、精美,再加上天朝上国的傲气,大明君臣从没有想过去彷造银元。
事实上,若只是铸造此时西洋诸国那种质量的银元,也确实没有必要。
但是,朱媺娖是有后世技术支持的,甚至可以直接在后世制造银元、铜钱的母版···
“陛下,我大明百姓用银子已经习惯,制造银元有何必要?”黄道周先提出了疑问。
朱媺娖笑着反问,“嶯山先生真以为银子用着方便,没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吗?其他的不说,每年朝廷熔铸税银,在火耗上面亏损了多少?”
听此,众臣相视,一时都出了惊疑之色。
他们在想,朱媺娖是不是对银子火耗问题看不顺眼,要下手解决了。
朱媺娖又道:“民间散碎银子成色亦不一,商户、百姓用银子,往往还需要相当丰富的银子成色辨认手段,甚至需要专业人士去做。
此种现象,不仅令平头百姓在交易中每每吃亏,更是阻碍了商业的繁茂。
因此,解决银子成色、火耗等问题,势在必行。而铸造银元,替代银子,便是我大明当下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解学龙起身道:“陛下,据臣所知,外洋夷人之银元亦多有粗制滥造的,其实不过是如我们将银子铸成元宝形状而已。
故银元成色亦驳杂不一,且多有从上面剪、削余料者,以缺损充完好。
因此,想要以银元解决我大明银子所有的问题,恐怕并不可行。”
朱媺娖笑了,道:“若我们铸造的银元和西洋银元一样容易彷造,容易削、剪磨损,自然是无法解决问题。
但若是我们铸造的银元以当下手段无法被彷造,亦无法被任意削剪磨损呢?”
“这怎么可能?”解学龙先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随即立马闭口。
甚至露出了懊恼之色。
因为他发现,他又忽略了一件事——朱媺娖可往来后世,是可以借用后世技术的。大明或许不行,但帝君所处的“仙界”说不定就能随意做到。
其余人彼此相视,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袁继咸索性直问:“陛下可是要借用后世的技术?”
朱媺娖含笑道:“此番铸造铜钱、银元,朕不仅要借用后世的技术,还会让帝君请人为我大明设计、制造银元、铜钱的母版。
如此,只待事成,这天下间基本无人可以彷造我大明的银元、铜钱。
另外,利用后世技术制造的银元、铜钱,还会让朝廷通过铸币获得巨大收益。
诸位应该清楚,周边诸国,如朝鲜、日本乃至东南亚诸国,皆习惯用我大明的铜钱。
甚至在一些国家,我大明铜钱如同紧俏货物,供不应求。
倘若我们能够通过铸币获得较大的利润,让大明银元、铜钱畅销各国,每年将给国库增加多少收入?”
众阁臣、财政部官员,对铸币之事都是有所了解的。
此时再听朱媺娖这么一说,想一想将来的“钱景”,顿时眼睛都亮起来。
便是黄道周这位儒学宗师都不例外。
没办法,进入内阁,见识到如今大明每年巨大的财政支出,没人不想着怎么搞钱。
搞不到足够的钱,其他不说,百万新军每年的军饷都没着落。
此前新军待遇有多好,朝廷发不起军饷后,将士们的心理落差便会有多大。倘若百万新军因欠响对朝廷不满,产生暴动,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何况军费支出只是朝廷财政支出的一方面,其他如战后各省民生恢复、治理河道、官吏薪俸、教育经费,等等方面,哪个不需要钱?
既然成为阁臣,儒学文宗也得谈钱言利。
因此,阁臣们交流了下眼神后,便不再提出异议,定下了铸造铜钱、银元之事。
铜钱名字不需要想,肯定是叫做昭武通宝。
至于银元,朱媺娖准备参照后世的一些经验,只铸造两种:一元与十元。
铜钱则依照大明惯例,只铸造一文小钱和十文大钱。
散会后,已经临近中午,朱媺娖便回到竹林老宅吃午饭。
饭后,郝光明跟朱媺娖坐在桌旁边喝茶边聊天。
“你们大明需要的银元、铜钱铸造技术,以及用我们这边机器、材料制造母版的事,都已经搞定了。
半月内,东西就能送到这边来。到时候你带过去,大明就能铸造新钱了。”
朱媺娖听了略有点诧异,“这么快,可靠吗?”
郝光明笑道:“有什么不可靠的?我跟人家说,我是明史的狂热爱好者,还准备冒充技术类up主拍个铸币相关的彷纪录片视频,又把要求提了。
人家二话没问,表示七天之内就能搞定。是我要求精益求精,尽量做到最好,人家才说十天内搞定的。
算上邮递时间,半个月拿到手已经不算长了。你知道的,我们这边买东西一般几天就能送货到家。”
第550章 新钱之技术壁垒,私币之泛滥根源
朱媺娖笑了笑,也觉得她不该怀疑大夏国的技术水平。
前段时间,她上网看新闻,都看到大夏国准备建造名为“天宫”的国际空间站,另外又向着“人造太阳”方面努力。
这事要是让大明诸臣知道,恐怕更加认为后世就是“仙界”了。
至于说制造她在之前会议上所说的大明民间不可能彷造的银元、铜钱,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哪怕再外人看来,郝光明仅仅是为了爱好、为了玩,其中所蕴含的技术也非大明民间几十年内能破解的。
这点朱媺娖十分确定,因为她是和郝光明具体了解过大明铸币技术的。
神州在近代前,铸币技术主要经历了三个时期:范铸法、叠铸法、母钱翻砂法。
从唐宋开始,便开始使用较为先进的母钱翻砂法了。至大明朝,母钱翻砂法已经发展得十分成熟。
直至后来清末使用近代机械铸造机制币,母钱翻砂法才被淘汰。
由此可见,正常来讲,目前大明的铸币技术三百多年都不会突破。
这并非神州人在发明创新方面不积极,而是母钱翻砂法就封建时代而言,真的已经相当优秀,缺点很少很小了。
所谓的母钱翻砂法,就是将制作好的母钱放入砂箱内,一层层的压实。以母钱印好子范砂型,在取出母钱,通过预留孔道倒入铜汁。
之后待铜汁冷却,打开砂箱,就可以得到一根凝结着数十至上百枚不等的钱树。
再将铜钱从钱树上取下,放入专门的工具上集体打磨好就行了。
这种母钱翻砂法,比以前的范铸法、叠铸法都更加灵活,砂箱也可以反复利用,跟印钱都接近了,使得铸币十分方便。
但因为其在宋代便差不多发展成熟,经历数百年,大明民间私人想要掌握这门技术也变得十分容易。
这就让朝廷想要通过技术壁垒来杜绝私钱的出现几乎不可能。
但此番朱媺娖铸造新钱,却是准备采用蒸汽机带动冲压机及其他相关机械,直接铸造机制币。
并且对银元、铜币的原料配比也会采用后世的科学技术,使之成为明朝民间不可能突破的黑科技。
由此形成的技术壁垒,将会让新钱出现一些民间根本难以彷造出的特征,使之与民间私铸的伪币有明显区别。
然后在辅以相关律法,私钱伪币自然就没了流通可能,迅速绝迹。
事实上,历朝历代对民间私铸铜钱盗取朝廷铸币利益的行为都十分痛恶,皆以律法进行严厉地打击。
以明朝为例,在朱元章建国之初,便以律法明文禁止民间铸钱。
“凡私铸铜钱者绞,匠人罪同;为从及知情买使者,各减罪一等;告捕者,官给赏银五十两;里长知而不报者,杖一百;不知者不坐。
若将时用铜钱剪错薄小,取铜以谋利者,杖百!”
这惩罚,可比后世严厉多了。
只不过随着朝廷中央威严衰落,对地方的掌控力减弱,律法无法得到有效执行罢了。
如今朱媺娖重振大明朝廷威严,只需按照原来的法律去打击民间私铸铜钱的人就行,都不用出台新的律法。
“要想新钱尽快铸造出来,并通行全国,替代旧钱,顺带消灭私钱,只靠我这边出技术可不行,你们大明那边配套制度也得跟上。”聊着,郝光明又提醒了一句。
朱媺娖点头,“嗯,我知道。”
···
却说另一边,首辅袁继咸回到府邸后,也是与一人谈起了朱媺娖将要铸新钱之事——这事朱媺娖并没有要求保密。
“老师,民间百姓深受先帝铜钱之乱久矣,朝廷是该重新铸币,好好整顿我大明铜币乱象了。”
这人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身材高大,留着一缕飘逸而又不失儒雅的胡须,却是穿着一身红色道袍。
却是袁继咸平生所收弟子中最有名的一位,傅山傅青主!
傅山乃山西太原人,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出生,十五岁为童生,二十岁为秀才,二十三岁娶妻生子。
或许是因为兴趣爱好及所学过于驳杂,又或许是志不在科举,傅山之后并没有成为举人,而是学究百家,游历天下。
至其三十一岁时,袁继咸任山西提学佥事,修复三立书院,选拔三百名有才之士到书院学习,傅山亦在其中,并深受袁继咸器重,收为正式弟子。
崇祯九年,袁继咸因与山西巡按御史张孙振有嫌隙,被其诬告贪污受贿而入狱。
傅山便与袁继咸另一弟子薛宗周率领山西诸生(秀才)百余人上京师为之辩诉、奔走,经过半年努力,终究是为袁继咸平反了冤屈。
在后世历史上,明亡后傅山还曾进行了多年的反清活动。
这一时空,清国统治山西时,同样推行了剃法令。
傅山为了表示对清国统治的反抗,便如历史上一般,出家为道士——他本人对道教确实有这深刻的研究,同时也可以借道士身份遮掩反清活动。
只是没想到,朱媺娖横空出世,不足一年时间,便将清虏赶出了关。因傅山本就心慕道教,这道士身份就没抛弃。
傅山此番来南京,主要是游历,顺带见一见如今做到了首辅的老师袁继咸。
因为南京日新月异,值得他观察的新鲜事物太多,以致于他逗留数月,于是便住在了袁继咸府上。
袁继咸听了傅山的话,道:“青主你常年游历各地,对私钱乱象想必了解颇深,可否与为师具体说一说?”
傅山点头,道:“据弟子所知,如今的私钱泛滥实起因于万历、天启年间。
此前,我朝对铸币权掌控甚严,铸币主要由工部宝源局抓总,各省宝泉局奉朝廷令旨铸造,无诏不得私造或多造。
这虽然使得我朝铜钱一直供不应求,却也保证了朝廷所铸铜钱质量,并遏制了私钱的产生与流通。
如民间最喜欢的嘉靖通宝、隆庆通宝,便是由朝廷按照规章制度,严格要求下所铸造的一批精良铜钱。
然而至万历中后期,朝廷为弥补用度不足,便放松了对铸币权的掌控,多次下旨让各地宝泉局铸币,却又失之监管,于是私钱开始泛滥。
等到天启朝,更是在户部设立宝泉局,将铸币权由工部转移到了户部。这户部如何会嫌钱少?铸币之权使用得自然便更滥了。”
听到这里,袁继咸不禁皱着花白的眉头问:“为何朝廷滥用铸币权,会致使私钱泛滥呢?”
傅山苦笑了下,道:“这其中门道,我也是曾经和一位在宝泉局做事的吏员聊过才知道的。
因朝廷监管不再严厉,再加上开铸次数增多,铸币量增加,地方宝泉局贪官污吏往往会在此过程中加料顺带铸造私钱以谋利。
另外,民间也有人趁此机会铸造类似的私钱,混淆其中,流通于世。
所以,朝廷铸币次数越多,铸币量越大,私钱也就跟着越猖獗。”
第551章 设铸币局,女帝微服
喝了口茶,傅山又道:“及至先帝在位时,因外虏内寇,西南还有奢安之乱,可以说战事不断,再加上天灾也不断,朝廷钱粮严重不足,对铸币权就放得更开了。
崇祯初年,先帝继位后得知钱币之乱象,曾想振作,恢复嘉靖、隆庆时期制钱的精良与规整。
奈何时势不允许,最终先帝不仅如天启时般广开钱局,甚至在后期直接将铸币权下放至各地兵马聚集处,以筹军饷。”
袁继咸听得微微点头。
他是天启年进士,崇祯年一直在做官,对崇祯年间朝廷铸币权的失控算是亲身经历过的。
事实上,到了崇祯十三年后,即便朝廷不放开铸币权,地方铸造私钱的现象也已经泛滥到根本不能制的地步。
如左良玉等主将军阀化的军队,为了筹饷,也会自主铸造铜钱以获利。
“至前两年,因民间崇祯通宝充斥了大量伪劣私钱,已经从原本六百文兑换一两银子,涨到了最高需两三千文才可兑换一两银子。
朝廷及地方官府收税又只收银子,不收铜钱,可底下的贫苦百姓辛苦劳作却只能挣来铜钱。
以铜钱兑换银子缴税,所得必然锐减,其中艰辛可想而知。故弟子才说百姓深受私钱泛滥之苦。”
袁继咸见傅山对现今钱币乱象了解得如此清楚,顿时起了举荐之心。
“青主,如今陛下求贤若渴,且用人不拘一格,我将你推荐给陛下如何?”
傅山听了一愣,随即拱手道:“老师好意弟子心领了,但弟子做惯了闲云野鹤,已无意于仕途。”
袁继咸听了没有再劝,而是叹道:“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傅山笑道:“我观当今圣上十分重视教育,且用人不拘一格,相信要不了几年,我大明便会涌现更多可用人才的。”
袁继咸对此自然认同,闻言笑着捋须。
···
次日,朱媺娖继续召开关于铸币的会议,袁继咸将从傅山这里了解到的现下钱币乱象向朱媺娖一一诉说。
朱媺娖听了颇为惊讶。
她此前到底没真正在民间生活过,真不知道大明私钱已经泛滥到了这种程度,对百姓有如此恶劣的影响。
随后便感到愤怒,当即道:“既然地方宝泉局有诸多问题,便取消各省宝泉局。同时取消工部宝源局、户部宝泉局,以内阁直辖铸币局替代之。
另外,令各省大力打击私铸铜钱者,严格按我朝律法惩治,绝不姑息!”
众人对朱媺娖的愤怒倒不意外,事实上,就没哪个皇帝第一次了解道这事能不生气的。
可是,听闻朱媺娖要全面取缔宝泉局、宝源局这两个大明传自元朝的单位,还是有人忍不住劝谏。
袁继咸道:“陛下,若以铸币局取缔宝泉局、宝源局,与之前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朱媺娖道,“今后只有朝廷内阁直辖的一个铸币局可以铸币,各省不再设立铸币机构。”
听了这话,其他阁臣也觉得不妥。
解学龙道:“陛下,朝廷之所以于各省设立宝泉局,分中央铸币之权,实是为了节省运费。
否则,若从全国开采铜矿,运转于京城铸币,再将铜钱发运出去,运费必然耗费众多!”
朱媺娖笑着摇头,“解卿所言已经过时了——只待我大明建好贯穿东西、南北的铁路各一条,再加上水路有铁甲轮船,运输将比以前方便太多。
这般情况下,不论做什么,运输成本都将大大减少。如此,将铸币权完全掌握在朝廷中枢,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说到这里,朱媺娖顿了顿,环视了眼众臣,才用一种语重心长地语气道:“诸卿,时代变了,我们看待事务的眼光,治理国家的方法,也该随之改变,与时俱进,方是正理。”
众臣都听得一阵恍然。
随即便有不少人露出羞愧、敬服之色,然后一起拱手道:“臣等谨记陛下教诲!”
就此,取缔宝源局、宝泉局,只设立直属朝廷内阁的一个铸币局之事就这么定下了。
再后面的,就是讨论设立铸币局的具体细节了···
又过几日,时间进入四月。
芳菲未尽,桃花依旧烂漫。
这天下午,朱媺娖在竹林老宅午睡后醒来,见窗外阳光灿烂,忽然生出一种到外面走一走的想法。
她知道,竹林老宅这边是没法走出去的,便出来对郝光明道:“相公,今日我想微服去紫禁城外看看。”
郝光明说“宅着办公不好吗”,但看朱媺娖渴望的眼神,便道:“你想去就去吧,让毕着、虎雀带着朱雀营亲卫队跟着,只要再南京城范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朱媺娖笑道:“相公放心,即便有,以我如今的心理素质,也可以瞬间回到这里的。”
“那你可想好去哪里了?”郝光明好奇起来。
“嗯···”朱媺娖微微沉吟,“义务教育实行已经近两个月了,我还没去任何一个小学看过,想去看看。
尤其是了解下小学女教师、女学生的教学、学习情况。”
“那挺有意思的,”郝光明笑道,“你可得把手机挂好了,让我也好好参观下你们明代的小学。”
闻言,朱媺娖带着笑意白了郝光明一眼,道:“我看相公是想见识下我们大明的女老师、女学生吧?”
跟郝光明相处这么久,又一直呆在一个屋里,对于郝光明的一些爱好、趣向,朱媺娖也算是颇为了解了。
但她并没有吃醋。
因为她知道,郝光明纯粹就是想见识下而已。
何况,大明那边的女子哪里可能与她争郝光明呢?真要出现这种情况,也该是大夏这边的女子才是。
朱媺娖到了紫禁城这边,提出要去微服私访,作为朱雀营统领的董琼英程序性地劝谏了一番。
见朱媺娖心意已决,便没有多劝,而是提出一同前去的要求。
朱媺娖不介意多带一个人,就允许了。
就这样,朱媺娖表面上带着朱雀营亲卫队出了紫禁城。
实际上,御林军也出动了数哨将士,到朱媺娖可能去的几个小学周围待命。
朱雀营亲卫队属于天子亲卫队,满编应是五十人,但如今只有十几人。
只因要求太高,无法满员。
要求高到什么程度呢?
首先自然是身世清白,五代以内皆是良民。
其次就是自身能力过硬,不说达到毕着、虎雀这种程度吧,但也就是比两人稍次一点。
而用郝光明的话来说,放到大明江湖上绝对属于女侠,放到后世绝对属于女特种兵的存在。
不过,朱媺娖既然是微服出巡,自然不可能让这十几个女兵都跟在后面。毕竟,即便是乔装,十几个年轻女子走在一起,在大明也太显眼了。
这十几人都是散在周围的。
真正跟在朱媺娖左右的,只有刘珠、董琼英、毕着、虎雀四人而已。
第552章 金陵小学知多少,梅岗王谢两开花
朱媺娖微服出巡,视察尚在其次,主要是为了出宫透透气,散散步。所以,她原本是想步行前往目的地的。
但考虑到要去的地方不近,且一直步行确实会给安保工作带来很大难度,最终还是让人安排了一架外观普通、实则内夹钢板,且内部布置得十分舒适的御用马车。
这马车乃是成都密造局被迁移到南京后,由几名大匠进献上来的——四轮,转向方便,且底部还安装了弹黄避震装置。
此前朱媺娖已经试用过,发现相比大明的双轮马车,四轮马车不仅更加宽敞,且颠簸大大减小,乘坐起来很舒适。
她已经命令由皇室与朝廷合作,建立大明四轮马车制造厂,隶属于商务部国营司。
不出意外,这个月四轮马车应该就能上市售卖了。
此番朱媺娖坐四轮马车出行,算是在深度体验一回。
见马车出了紫禁城,由一匹红鬃马拉着轻松的行走再宽阔的街道上,几乎没有颠簸感,朱媺娖对这四轮马车愈发满意。
她道:“回头让内务处用内帑的银子,采购一批四轮马车,给诸阁臣和军务院督理、协理大臣送去,就说是朕送他们的礼物。
嗯,给左、右都御史,法务院院正、院副,也各送一辆吧。”
同坐在马车内的刘珠立即应道:“是。”
并拿出一个小本本记下来。
作为朱媺娖的贴身女官,她和连翘可是兼着内务处副总管职务的,办这件事倒也合适。
董琼英笑着道:“这四轮马车一看便造假不菲,陛下对诸位老臣可真是恩宠。”
朱媺娖道:“他们毕竟是国家重臣,朕给他们配车并不算什么。何况这四轮马车刚问世,正需要宣传,若重臣们皆用此车,那些富人必然会跟风购买。”
董琼英道:“只怕有人会放家中供着,不使用,让陛下的打算落了空呢。”
董琼英生长于四川土司境内,不仅会说话,而且说起话来也要比其他人放得开一些。
朱媺娖听了还真有点担心,当即又叮嘱刘珠,“让内务处的人告诉那些重臣,就说这是朕赐给他们上下值使用的。”
“嗯。”刘珠再次点头,用小本本记下。
透过马车的玻璃窗,朱媺娖可以看到街边行人如织,店铺生意看起来都不错。
百姓们即便是衣着简朴,乃至带着补丁的,也大多面色红润。
这无疑说明,南京城绝大多数百姓都没有饥馑之忧了。
如今,她不仅利用海关关税政策,鼓励海商从东南亚运粮贩卖到大明,对后世优秀粮种的推广也一直在高效地进行着。
去年,从后世带来的粮种及二代粮种皆是大丰收。
若如此,大明都城的百姓仍有缺粮之患,那可就太失败了。
“陛下,我们去哪里?”董琼英问。
“去外城西区吧。”朱媺娖不假思索地道。
据朱媺娖了解,外城西区属于江宁县辖下,算是南京城普通百姓较多的区域了。
至于普通百姓最多的地方,自然是城外,只是太远,她也太不方便去。
看着车窗外的街景,朱媺娖问:“你们可知如今南京城内有多少所小学?”
虎雀瞪大着眼睛,不吭声。
董琼英则摇了摇头,笑道:“臣等是武将,哪里关注过此事?”
坐在她对面的毕着则道:“南京城人口上百万,适龄儿童必然不少,城内小学得有几十所吧?”
朱媺娖道:“据礼部最新报备,目前上元县共有36所小学,在城内地的有13所。
江宁县则共有43所小学,在城内的有12所。此番我等取得外城西区,便有好几所小学。”
外城西区是朱媺娖借鉴后世所提出来的叫法,按大明此时的习惯,应该叫做某坊某里,又或者某街某巷。
虎雀忍不住讶然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小学?”
朱媺娖道:“朝廷虽然有令,小学设立学后,学生数目须得在一百以上。
但南京人口众多,各小学学生数目最少也有三百,多的甚至高达一千多人。
即便如此,近八十所小学,也不过能收纳六七万适龄孩童。
而上元、江宁两县最近统计的人口数目,已多达一百三十几万。
这么大的人口基数在,有六七万五岁到十岁的孩童,并不算多。”
毕着听了忍不住感叹道:“仅南京上元、江宁二县,今年便有六七万小学生,实行三年义务教育的三府小学生总数加起来怕不是有数十万之众!
待三年后,这第一批数十万小学生毕业,不知能为我大明提供多少人才!”
朱媺娖笑道:“小学教授的终究只是些基础知识,还不足以让他们成为人才,但成为可用之人却是可以的。
将来,即便他们中的大部分无法升入中学深造,有小学的功底在,也足以让他们成为有用之人了。”
一路边看街景边聊天,朱媺娖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外城西区。
这一片有雨花台、西天寺、大报恩寺、能仁寺等景点,但更多的还是普通民居。
从车窗望去,外面依旧很繁华,但无论是街边建筑还是民居,相较于内城显然差了一个档次。
倒是街边摆摊叫卖的小商贩比内城更多一些。
“这里是梅岗吧?江宁第十三小学应该就在这边,你们问下路。”朱媺娖回想了下她所记的外城西区诸多小学信息后,如此吩咐。
“卑职下去问吧。”毕着应了,起身下了马车。
她曾在南京城外的龙潭镇生活过一两年,对这里要比其他人熟悉一些。
···
梅岗小学。
官面上的名字应该叫做江宁县第十三小学,又称江宁十三小。
只因其设立在梅岗,学生也以梅岗一带的孩童为主,故被百姓称为梅岗小学。
就像周围其他几所小学,分别因地理位置被称为雨花台小学、花神庙小学、王谢小学、紫荆小学一样。
卞玉京、卞玉楼被江宁县县学录用后,便被分配到梅岗小学,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小学语文老师。
来了后,卞玉京发现梅岗小学条件比她预想的还要差。
梅岗小学用的是原来梅岗社学的房屋。
原本社学只供梅岗村孩童上蒙学之用,梅岗村虽然不小,可平常上蒙学的孩子也就一百多个而已,用四五个秀才,五六间学堂,每人教二十来个,便能很好的进行传统的启蒙教育。
然而如今周边适龄孩童也来到梅岗上小学,学生多达四百多人。
这和其他小学相比,虽然人数已经算少的了,但学堂仍不够用。
上面虽拨下了相关经费,但仓促间也只是加建了几座半敞开的大茅屋应付着,正经的学堂建设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卞玉京原本以为其他小学条件也是如此简陋,可当某次去附近的王谢小学交流学习后,她便发现两边的条件天差地别——王谢小学直接就在一座府宅中,根本不缺房间做学堂。
然后,看到王谢小学大多数学生都穿着锦衣,肤色白皙粉嫩,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再联想梅岗小学孩童大多衣着朴素,甚至穿着补丁衣服,肤色不说不健康吧,也大多比较粗糙、偏黑,明显属于底层百姓家的孩子。
卞玉京便明白了——原来,小学与小学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就如同人和人之间也是有区别的一样。
卞玉楼也看出了这点,私下里经常抱怨江宁县学办事不公。
卞玉京却没有多说什么,却在教学中更加认真负责了。
她要向那些看不起她,看不起底层人家孩子的人证明,即便是条件差,她也能教出比周围其他几所小学都优秀的学生!
第553章 卞玉京的劫!
梅岗小学如其他小学般,分了男部、女部。因女童只有一百多人,故只被分了三个班,每班都有五十人左右。
卞玉京因在面试各项评价皆为甲等,先被梅岗小学任为一年三班试班主任,一个月后转正。
整个梅岗小学只有三名女教师,除她和妹妹外,另一位则是小商贾出身的寡妇,梅招娣。
梅招娣擅长数学,还考了会计证,只可惜除了娘家,没人愿意用她当个女账房。而娘家则说她既已嫁为人妇,便不适宜在插手娘家生意。
梅招娣既要抚养一双儿女,又要照顾公婆,家中有些困难,看到机会,便来通过面试来做了女先生——这份工作到底比账房还体面些,即便她是寡妇,也不会让人说闲话。
因为梅岗小学教师不足,梅招娣一人代女部三个班的数学课。
另有一个叫做徐升的青年,据说童生试都考了三次没过,也是一人代三个班的自然课。
卞玉楼也是代三门口,二班语文,以及一班二班的艺术课。
卞玉京则是代三班的语文课以及艺术课。
正如她所想,县学安分配到梅岗小学的并无几个真正优秀的教师,因而,以她的才能,在第一个月月考时,竟然让女部一年三班的语文成绩,名列全校第一!
须知,男部可以足有七个班,如今的都让女部一年三班比了下去,这让很多班主任和语文老师脸色不好看。
但卞玉京并没有在意——月考全校第一在她看来不算什么,她要的是让本班在期末考试中,语文成绩至少名列江宁县各班前十,在雨花台这几个小学中第一!
因此,第二个月她在教学上渐入佳境,学生们在三月月考语文成绩不仅再次获得全校第一,甚至在平均分上拉开了其他班五分以上!
这让一些心眼小的男语文老师、班主任,脸色更难看了。
卞玉京依旧没有在意。
倒是校长说四月份将会进行一次全县统一的期中考试,让她颇为在意。
既是全县统一考试,那么肯定会全县统一排名吧?那时便能知道她教的梅岗小学女部一年三班语文成绩在全县处于什么名次了。
这天上午,卞玉京天没亮便起来,跟卞玉楼一起秦淮河南岸的住处赶到梅岗,并在路上吃了早饭。
来到学校后,天色已经大亮,时间则是距离七点还差一刻钟。
小学第一堂课的时间是上午八点,但卞玉京要求学生们七点一刻都要到学校来进行晨读。
她曾经想强制实行,但发现根本没办法落实,因为不少小姑娘早起都要做家务,根本来不了那么早——即便孩子愿意,其家长也未必会同意。
底层百姓家,五到十岁的小姑娘,已经能做绝大多数家务了。
于是卞玉京只能弄了个奖惩制度。
每天早上前三个到的学生,她会奖励一些小物品,如一张白纸、一根头绳、一块糕点,等等,都是不足两三文钱的小东西,但足以激起学生乃至其家长的积极性。
毕竟,对于那些百姓来讲,自家孩子来早了不仅能得到小便宜,还会让他们有面子。
对于每天迟于七点一刻到的学生,她则会记名。等到四天课期结束后,会去找晨读迟到最多的三名学生家长谈话。
以她的容貌,在梅岗这一带,即便不故意招摇,走到哪里也会成为焦点。
如此,她去找哪位家长谈话,劝其鼓励孩子向学,也必然会让周围邻里知晓。
这可是一件折面子的事,便可以让家长们“知耻而后勇”,给孩子参加晨读创造条件。
再加上女孩本就比男孩更早熟,且一年级基本都是记忆字、词、语句,勤劳就能有收获。
这才让卞玉京的女部一年三班语文成绩那么好。
当然,主要还是她教得好。
她将上面下发的教材、教桉都吃得很透,讲得每一课都十分生动、通透,因此学生对新学到的字词大多印象深刻,这学习起来自然就更快了。
···
这天早上,来到梅岗小学后,卞玉京进了女部一年三班教室,便发现学生们看她的眼神有些怪。
最初卞玉京还以为是她敏感了,又或者个别学生有什么事。
但很快她就发现,大部分学生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于是她将一个平时很乖,学习成绩也不错的八岁小姑娘叫到了教室外面,问:“梅珍同学,今天你们看老师的眼神为何有些怪?可是老师脸上不干净?”
梅珍摇头,看了美丽如仙女的卞玉京一眼,又低下了头。
卞玉京柳眉微皱,用较为严肃的语气道:“那到底是为何?如果有事,你要告诉老师,可知道?”
两个月来,卞玉京已经成为了这群小女孩的偶像,便在她们当中建立了绝对的威信。
听到这话,梅珍虽然胆怯,但还是低声道:“昨天放学后,母亲说听人说老师以前是···”
听此,卞玉京顿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催问道:“是什么?”
“是···是妓女。”说到后面两个字,梅珍声如蚊呐,但很快就抬起头来问,目带期盼地问:“老师,村里人都是骗人的对吧?”
卞玉京一时沉默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难道告诉这些学生,她并非娼妓,只是清官人吗?
她心里其实清楚,所谓的清官人,与娼妓并无本质上的区别,说到底都是为了赚钱出卖色相。只不过他们更高端,主要出卖才艺罢了。
随即她又想到,她与妹妹来此,都用的是原名,而非“卞玉京”这个昔日名列秦淮名妓之列的号,那么梅岗人又是如何突然知道她之前身份的呢?
会不会是有人恶意传播?
这时,卞玉京才回想起近些日子以来,那些男部老师与她碰面时的种种古怪表现,觉得此事多半是人为。
那么,若真是有人恶意传播此事,是仅仅想让她在学生面前的形象被破坏,还是有更大的恶意?
卞玉京觉得,一个巨大的危机正在向她和妹妹袭来···
“老师?”
梅珍的呼唤让卞玉京回过神来。
她想了想,道:“无论老师以前是什么人,如今都是你们的老师,也会承担起一个老师的责任。
你们则需要承担起学生的责任,那便是努力学习,若非去注意那些流言蜚语。
所以,梅珍,告诉老师,你现在该做什么?”
小姑娘是比较聪明的,想了想便道:“回到教室晨读。”
卞玉京微笑着摸了摸梅珍的头。
晨读之后,卞玉京假装没看到一些学生怪异的眼神,照常讲课。
然而,就在她第一堂课主要内容讲完,让学生们练习生字时,外面却隐约传来了喧哗声。
“罗校长,这事儿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就是,得说清楚,那卞老师以前是不是妓女?”
“我们家孩子可不能给一个妓女当学生,这传出去我们家二丫长大还怎么嫁人?”
“你要是说不清楚,就让那两个姓卞的女老师出来说清楚!”
“···”
第554章 朱媺娖:莫非赶上了学校活动?
梅岗小学原本就不大,那些来找事的学生家长喧嚷声又相当大。
不仅卞玉京听到了,在女部一年级二班上课的卞玉楼同样听见了,各班的学生也听见了。
于是学生们看卞玉京的眼神更加古怪,几乎都无心去学习。
见此,卞玉京知道今天必须面对这场劫难,无法躲得过,于是道:“同学们继续在班里学习,班长注意管好纪律,不得走动、喧哗。”
然后便出了教室。
卞玉楼已经等在外面了,脸色苍白,满是慌张。
瞧见卞玉京出现,她连忙跑过来,抓住了卞玉京的衣袖,焦急地问:“阿姐,现在怎么办?我们出身青楼的事学生家长似乎都知道了,正找校长讨要说法呢!”
卞玉京一叹道:“罗校长性子软弱,护不住我们的,唯有我们自己去面对,才能解决此事。”
“可这如何能解决啊?”卞玉京此刻很害怕,“不如我们直接从后门离开学校吧?改日再来向罗校长请辞。教书先生真不是我们这等人能做的。”
“我们是哪等人?”卞玉京忽然盯住了卞玉楼问。
“我们,”卞玉楼嗫嚅了下,还是低着头道:“我们毕竟做过清官人···”
看到妹妹自卑的样子,卞玉京暗叹了声,道:“你若不想去,便待在办公室中吧,阿姐去解决。”
说完,卞玉京也不待卞玉楼答应,便径自向学校大门处走去。
卞玉楼看着卞玉京的背影,不禁泪水充满眼眶,想起了孩童时一起卖身进入青楼后,每次遭遇困难时,都是卞玉京挺身而出为她遮挡的一幕幕。
“阿姐···”
喃喃一声,卞玉楼忽地咬牙,快步向将要消失于拐弯处地卞玉京追去···
学校简陋的大门外,罗云深看聚集在面前的上百号学生家长,听着他们喧嚷的质疑声,不禁满脸为难。
因为他是知道卞家姐妹过往身份的。
想了想,他道:“乡亲们,你们所说的事未必是真——不管怎样,你们都不该在上课期间到学校外面喧哗鼓噪,这是不对的。
有事可以推出一人来学校反应,若真有问题,我们商议着解决便是了。闹到这一步,让孩子们如何能安心学习?”
“有那样两个妓女在学校当先生,孩子们才没法学习!”有人愤怒地叫道。
又有人道:“推举人向学校反应问题是吧?我们这就推举梅大老爷!”
“对,事关我们梅岗那么多家女子的名声和将来,梅大老爷你得出来替大家做主!”
“梅大老爷,不能因为你孙女交了罚金,不用在学校上课就不管这事啊。”
“···”
在众多梅岗学生家长的喧嚷声中,一个头发花白的微胖老者貌似被逼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拄着拐棍,貌似不良于行,衣着看着也算简朴,但另一只手里却捏这个玉核桃,腰间挂着的玉佩也品相不凡。
插住拐棍,梅大老爷向罗云深功拱手行了个礼,道:“罗校长,我们梅岗乡亲因太过激愤,才失了礼数,让您见笑了。”
“梅员外说得哪里话,乡亲们关心孩子,我能理解。”
罗云深对梅大老爷颇为客气。
他既然来梅岗做小学校长,对这里的地主士绅自然有所了解。
此人名叫梅德文,乃是崇祯初年举人,只是乡试排名相当靠后,之后两次参加会试不第,便因为年纪大不再考了,回梅岗做了乡绅。
梅岗因梅氏宗族在此繁衍而得名,梅德文家便是其中最有名望的一支。不论是清丈田亩之前,还是之后,梅德文家皆是梅岗最大的地主。
只因梅岗地处外城内,雨花台附近,故梅德文家中地虽不多,但房产却很不少。
最重要的是,因他是举人,梅岗百姓凡事皆以他为尊,并且还是梅岗的乡老之一。
今日梅岗百姓来学校闹出这么大动静,梅德文会现身毫不稀奇。因为这种事至少得有梅德文的默许,才会闹起来。若梅德文不允许,只需说一声,梅岗百姓便不敢如此。
梅德文在梅岗威信就是这么高。
此时,梅德文面上带着笑容,可开口却没留下商量的余地。
只听他道:“罗校长既知为人父母的心思,便请解释一下吧——那二位卞姓女教师,是否就是昔日闻名秦淮的卞家姐妹?”
如果说有些百姓原本对卞玉京、卞玉楼曾是青楼女子的事还有些将信将疑,此时听了梅德文的话便全信了。
卞玉京来到学校大门内,恰好听见梅德文这一句话。
她立即盯住了梅德文。
梅德文有所感觉,也看到了卞玉京。
于是道:“罗校长若不方便说,便让她自己说吧。看,她已经来了。”
罗云深扭头瞧见卞玉京走过来,半是责怪半担心地道:“你怎么出来了?”
他心里其实是有意维护卞玉京的——抛去别的不谈,卞玉京作为班主任和教师,在教学上去确实很有一手,甚至可以说是梅岗小学最优秀的教师。
罗云深原本还希望靠卞玉京,在江宁县一众校长中出个彩,看能否往上升一升呢,自然不希望卞玉京有事。
他原以为出了这等事,卞家姐妹多半会害怕得直接离开学校。
只需他这边拖一拖,把百姓们打发走,过段日子再把卞家姐妹请回来,这事说不定就过去了。
哪曾想,卞玉京不仅没走,反而主动出现在这些学生家长面前。
原本喧嚷的学生家长,此时瞧见卞玉京,反倒都安静下来。
因为以他们的见识,实在难以将此时的卞玉京和青楼女子联系起来——在大多数底层百姓印象中,青楼女子其实就等于底层的娼妓,浓妆艳抹,衣着清凉。
因为底层百姓也难以接触到高等级的青楼女子,更遑论是清官人了。
百姓们注意力都集中到卞玉京身上时,却没人注意到,不远处一辆马车从官道上驶了过来。
而在这辆马车到来前,已经有十几名着装各异的年轻女子,不着痕迹地汇入了人群中,把守住了好几处重要方位。
那马车并没有靠得太近,在几十步远的地方停下后,又下来几个年轻女子,带着好奇之色看向这边。
“咦,莫非我们正好赶上这江宁十三小有什么活动?”朱媺娖看见学校门口围着一大群人不禁疑惑。
第555章 这让朕还怎么微服私访?
毕着望了几眼,道:“陛下,我看着倒像是在闹事呢?”
“你们既是随朕微服私访,便不要称陛下了,称我公子吧。”朱媺娖却是先说起了称呼的问题。
几人当即应是,并不觉得称呼朱媺娖为公子有何奇怪。
明末江南风气已经颇为开放,女子出游,被家人称作公子、少爷的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走,我们过去听一听,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学校算是半个官府衙门了,这些人竟然敢堵在大门前闹事,胆子倒是不小。”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遇到眼前这类事,朱媺娖首先想到的就是官府威严受到了冒犯与挑衅。
这种风气是绝不应增长的。
···
卞玉京越过罗云深,将目光从梅德文身上收回来,又看向校内一群男教师中的某个中年男子,男部一年级的年级主任,兼一班班主任及语文老师,梅德诺。
此人秀才功名,与梅德文乃是同宗,此前更是梅岗社学的掌管者。
之前卞玉京便隐约怀疑梅德诺,如今见到梅德文出面,她觉得这事八九和梅德诺脱不开关系。
毕竟,她和卞玉楼的身份,在学校也只有少数人知道。
梅德诺正是其中之一。
将目光从梅德诺身上收回来,卞玉京看向面前上百名学生家长,道:“我就是卞玉京,诸位的来意我已知晓,这里我便给诸位一个肯定的答复。”
卞玉京话语停顿了下,人群也变得一片安静。
“我本出自官宦之家,只因年幼时家道中落,不得已卖身入青楼,而后成为清官人。
我是学过如何以色娱人,但学得更多的是琴棋书画。此外,我既然能来此任小学教师,便是通过了县学面试,得到官府认可的。
过去两个月,我所教的女部一年三班,两次月考成绩更是全校第一。
官府认可,才能超过学校其他语文老师,能教出全校第一的好学生。诸位家长,你们凭什么说我没资格教学生?”
说到最后,卞玉京语气虽然貌似平静,可谁都能感觉到她深藏的委屈与愤怒。
一众学生家长被她这番话说得一阵安静,其中不少露出了沉思之色,也有人和身边人低声议论起来。
“她说的是真的吗?”
“她都承认曾是青楼女子了,应该不是假话吧。”
“若是真的,倒也是个可怜人。”
“她教的学生真的两次考全校第一?”
“是她教的班——似乎还都是女娃呢,竟然比男娃还厉害,啧啧。”
“女娃班两次全校第一,真的假的?”
“当这么多人的面,罗校长也在呢,这种事她没法说谎的···”
就在舆论隐隐有转向卞玉京这边时,忽然又有人叫道:“说这么多,你还不是当过妓女?既然当过妓女,就没资格当先生!你这是辱没了孔夫子!”
“对,妓女怎么能当先生?女娃跟着你,就算学习再好,名声也坏了,将来怎么嫁人?”
“妓女不配当先生!”
“滚出梅岗小学!”
随着几个人的带动,到后面,竟然有一二十人都跟着大喊“妓女滚出梅岗小学”的。
这场面,即便是卞玉京见多识广,经历了不少事,此时也不禁面色煞白。
关键时候,后面上来一人,紧紧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她回头一看,正是同样面色苍白、并满脸紧张的妹妹,卞玉楼。
忽然,卞玉京的心又安定下来。
这时,梅德文却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看着罗云深道:“罗校长,民意如此,难道你不该有所作为吗?跟上面说一声,将这这两位开革了吧。”
听着那一二十个百姓连续不断的叫声,罗云深露出了犹豫、纠结的神色。
卞玉京则紧张地看向罗云深,同时绞尽脑汁地想着应对办法。
然而,该说的、能说的,她自认为刚才都说清楚了。如今明显是有人故意要以她曾是青楼女子之事起哄,好逼走她,一时之间,她也难以想到好的办法。
梅德文则又道:“说起来,这江宁第十三小学之前毕竟是梅岗社学,如今教育的也多是我梅岗子弟。
学校屋舍如此简陋,我们梅氏作为梅岗第一大宗族,实在是有愧啊。此事之后,说不得要帮学校多建几座学舍。”
卞玉京听得一愣。
随即就不禁暗骂梅德文无耻。
他这番话无异于当面贿赂。
问题是,他贿赂的并非罗云深个人,而是整个学校。如此便够不上贿赂之罪,反而能成为一桩梅氏宗族捐资助学的美谈。
但这件事显然是有一个前提的,那就是罗云深得按梅氏的意思,赶走她们姐妹俩。
说起来,上面对于小学建设经费拨的并不少,但当校长的,哪有嫌教育经费多,嫌学校房子多的呢?
所以,梅德文这么一说,罗云深就更加动摇了。
他正待给一个貌似而非的回应时,忽然附近响起一个清脆的话语声。
“真是没想到,小学这种才出现不过两三月的官府衙门,竟然也会被地方宗族、士绅干涉行事,朝廷王法何在?”
这平澹的话语隐有一种高不可冒犯的威严感,再加上因梅德文之前讲话,那些起哄的百姓没再叫喊,便一下子让周围人都听见了。
普通百姓听不明白,可梅德文、罗云深却一听就急了。
因为这番话赫然给两人都戴了一顶大帽子。
地方宗族、士绅干涉官府行事,在以往是常态。问题是如今并非以往——应天府的清丈田亩之事正在收尾呢,经过清田与摊丁入亩,整个应天府的士绅、地主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不服帖的不是被流放到了北疆或者南边海岛上,就是被强行迁徙到了北方各省。
所以,如今应天府的士绅、地主可不敢被打上干涉官府行事的标签。
梅德文循声望去,就瞧见了一个女公子。
虽然这女公子气质十分特殊,气度也相当不凡,但焦急、恼怒中梅德文却没有多想,看对方年轻,便直喝道:“哪儿来的黄毛丫头,敢胡乱置喙我梅岗之事?!”
说话时,他还提着拐杖向那女公子指了指,以加强说话的气势。
却没想到,他这个下意识地动作,直接就引发了突变。
他话刚说完,拐杖半抬起来都没放下,就被两道人影蹿到身前,踹得斜倒在地,同时拐杖也被夺走。
这一下梅德文直接懵了。
心想:什么情况?
周围人也都懵了。
因为出手的是两个衣着普通的年轻女子,可她们的动作却干练之极。
与此同时,又有十几个人相继现身,掏出了短刀和手铳,将那女公子护在了中间,与百姓们隔绝开来。
见此,女公子却是露出了无奈之色,道:“不过就是争吵一句,你们怎么就动手了?这让朕还怎么微服私访?”
第556章 昭武女帝的“随和”讲话
十几名朱雀卫(朱雀营亲兵简称)都掏枪了,朱媺娖自然没法儿隐藏身份,干脆就表露了身份。
董琼英道:“陛下,这人方才不仅出言不逊,且手持棍棒,有袭击陛下的可能,她们也是为了陛下的安危才出手。”
“行了,不用解释。”朱媺娖摆手,“朕没有怪罪她们的意思。”
朱媺娖心中一叹,又暗自哂笑:后世那什么康麻子微服私访记电视剧那么火,但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
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
一国之君的人身安全关乎社稷安危,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怎么可能不带足够的护卫力量就白龙鱼服?
即便如她这般,带着一一二十个护卫跟随,在京城微服私访,稍遇变故,也会激得身边护卫暴起——若朱媺娖真有所损伤,她们这些护卫可是难逃罪责的。
没人敢拿朱媺娖安全及自身前途、性命开玩笑。
在朱媺娖与董琼英说话时,周围人反应过来,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哪怕听到了朱媺娖自称,以及董琼英对她的称呼,绝大多数人也不敢相信。
天子竟然会出现在外城梅岗这个较为偏僻的地方?
这怎么可能?
正常来讲,天子都应该在紫禁城中,轻易不出宫的。
然而,若眼前这位气度非凡的女公子不是当今天子,何人又会胆大包天,在天子脚下冒充天子呢?
更何况,这十几个女护卫极其所持的精致短铳,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所以,眼前这位女公子多半真是当今天子了。
想到这一点,罗云深等梅岗小学老师几乎都颤抖起来,忍不住想要叩拜。
被踹倒在地的梅德文也顾不得疼了,而是恐惧得冷汗淋漓,哆嗦不已。
‘若这人真是天子···我竟然当众呵喝斥天子为黄毛丫头?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想到这里,梅德文直接眼睛一翻白,晕了过去。
“陛下,这厮晕了过去,只是不知是真晕还是假晕,待俺试他一试便知。”
虎雀注意到梅德文晕了过去,便逃出了随身短刀,准备做点什么。
有这么多梅岗百姓看着,朱媺娖不希望百姓看到朱雀卫残酷的一面,便道:“不必了,此人蛊惑百姓干涉官府衙门运转,让江宁县巡警局逮捕,交由县法院审理处置吧。”
说完,朱媺娖就面对众百姓。
这时候,一位看着就贫苦的老者忽然朝朱媺娖跪拜下去,大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余百姓就仿佛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跟着都朝朱媺娖跪拜下去,齐呼万岁。
罗云深原本还想再验证下朱媺娖等人身份的,这一下也坚持不住了,跟着跪呼。
“诸位梅岗的乡亲们平身吧。”朱媺娖说了句,抬了抬手示意。
但是没人起来。
此时甚至都没人敢抬头打量她了。
朱媺娖无奈,只能这样站在学校大门前讲话。
“四月是个好时节啊,朕待在宫中静极思动,这才出来走走。”朱媺娖讲话的开头很平凡,语气也很随和。
让百姓油然生出一种亲近感。
“三年义务教育,是朕力主在三府实施的。乡亲们都知道,我们的大明过去二三十年都不好过,尤其是先皇在为的十几年。
外有东虏屡屡入口,北虏也时不时的犯边。内里天灾连绵不断,流贼四起,搅得天下大乱,甚至先皇都因流贼破了京师,而自尽殉国。
这些,我们南京的百姓可能没经历过,感受不深,因为战乱立南京的乡亲们最近的一次,也就是扬州之战。
幸赖将士用命,扬州之战我们大明胜了。但诸位乡亲可否想过,若是扬州之战大明败了,会是什么结果?
清虏将跨过大江兵临南京城下——南京城以前的官兵什么样子,乡亲们都知道的,他们守不住南京。
介时,清虏入主南京,烧杀抢掠是少不了的。不论你是王公贵族,还是贫苦百姓,在清虏那里都只有值不值得抢的区别。
各位都是平头百姓,清虏大将或许看不上你们什么。但清虏底层的那些小卒子呢?是否会看中你家中的钱财、粮食,看中你的妻女?
北方被清虏攻破的城池有很多,最终都是什么下场,乡亲们打听下就知道了。至于被清虏统治过的地方,现在很多人头发都还扎不起来呢。”
说到这里,朱媺娖似乎觉得有些偏题了,顿了下。
“朕说这些,是想告诉大家,今天的太平日子来之不易,朝廷在应天、顺天、成都三府实行的三年义务教育更是不易。
二三十年战乱后,我们的大明各个地方都要用钱,可朕却做主让朝廷拿出钱来,让三府的适龄孩童、不论男女,都能免费识字读书,学习知识。
这种情况下,乡亲们不应该珍惜机会,让自家孩子努力用功读书吗?为何会纠结于教师身份问题?”
听朱媺娖说到这里,不少百姓露出了羞愧之色。
虽说江南文风昌盛,南京这种地方,底层百姓家孩子也有很大机会读书识字,但到底不是所有人家的孩子都能读书的,更别说免费读书了。
不,不止是免费,学校可是会负责学生们一顿午饭的。
现在他们却纠结于老师过去是什么身份,确实有些不知好歹了。
朱媺娖继续道:“若有人去看过县学外相关公告,便会知道,所有小学教师,都要求没有作奸犯科经历的。
所以,如乡亲们所说的这位卞老师,不论她过去是什么人,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绝非作奸犯科之辈!”
大约是朱媺娖太随和,这时不知哪个百姓滴咕了句,“可她毕竟曾入贱籍。”
以前大明将百姓分为民户、军户、匠户、乐户等户籍,可以说民户是有优越感的,尤其是在面对靠后的贱籍之人时。
虽然朱媺娖登基不久,就明发圣旨,所有百姓皆归入民户,但百姓的惯性思维显然还在。
况且,卞玉京过往从业经历,确实容易引起非议。
朱媺娖听了却是摇了摇头,道:“她曾入贱籍你们就嫌弃了?觉得不配教你家孩子了?
那你们可知,在顺天府做小学教师的多是些什么人?是那些曾投降过伪顺、清虏的犯官家属!”
听了这话,顿时梅岗的百姓们一阵骚动,忍不住惊疑出声——
“犯官家属?这怎么可能?”
“那些人都算是卖国贼了吧?朝廷怎么能让他们的家属当先生?”
“朝廷为何要这么做?”
“···”
“朝廷为什么要这么做?”朱媺娖提高了声音,“朕来告诉你们——因为合格的小学教师难得,不得已才允许犯官家属参与其中。
这还是只是义务教育仅限于三府之地的缘故,待将来这一政策推广出去,我大明教师只会更加贵乏。
现在,诸位乡亲在这里嫌弃教自家孩子的先生过往经历不好,可曾想过,在大明其他地方,还有数十万上百万的孩子想要识字读书都没有机会,都找不到人教?!”
第557章 御临梅岗小学,龙游秦淮青楼
后世普通小老百姓的眼界都是比较浅和窄的,更别说明朝的普通百姓了。
在听到朱媺娖这番话前,梅岗百姓们可没人从整个大明地角度去考虑过小学教师的问题。
但大明百姓也比后世信息爆炸时代的人淳朴一些,生活在京城脚下的也多知忠君爱国。
更何况,朱媺娖登基近一年来,可是给南京城带来了巨大的改变,梅岗这些百姓都是切实得到了不少利好的,自然也更有忠君爱国之心。
朱媺娖话中的道理有十分浅显,百姓们一听就明白。
跟大明其他地方相比,作为应天府的百姓,他们确实占了很大便宜。
而和那些孩子没机会读书识字的百姓相比,他们也确实幸运,实在不该再去纠结于学校一名先生过往做过什么。
况且朱媺娖也说了,这卞家姐妹即便曾是青楼女子,可那毕竟不是违法的,也是不得已的可怜人···
过了十几息,朱媺娖又道:“乡亲们或许不知道,这学校也算是官府衙门,学校的先生则算是半个官吏。
冲击官衙、伤害官吏是何等罪名,诸位乡亲生活在这京城里,想必是知道的吧?
今日诸位乡亲幸亏只是在这学校大门外叫嚷,没有冲进学校去,也没有伤害哪位先生。
否则就要跟地上躺着的这位一样,到县法院走一趟了。”
听了这番话,顿时很多百姓都露出后怕之色。
一些人回想起整件事的经过,甚至心中怪起那些传谣与怂恿的人来。
这时地上躺着的梅德文也不知是苏醒了,还是觉得装下去也没好结果,忽然翻身爬起来,跪向朱媺娖,呼道:“陛下,草民冤枉啊···草民是被百姓们强推出来与罗校长沟通的,绝无蛊惑百姓干涉官府行事之意。”
朱媺娖听了冷笑,道:“朕在你说梅氏宗族要给学校建房子之前就到了,你之前与这位罗校长所说之话,也都一句句进入了朕的耳中。怎么难道要朕到县法院做人证,你才甘心认罪吗?”
梅德文这才意识到,事情比他想的还要糟糕,顿时身子一软,烂泥般站不起来了。
他想哭。
此前清丈田亩中,他差点卷入一起桉子中,落个全家被强制迁徙北方的结局,信赖他为人谨慎,这才逃过一劫。
不曾想,今日顺手帮一下族弟,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件小事,竟然冒犯了圣上,栽了如此大的跟头。
此番,就算县法院不判他重罪,他在梅岗乃至整个江宁的名声也彻底毁了···
“若无事,乡亲们就散了吧。”这么说了句,朱媺娖便当先迈步,进入梅岗小学。
罗云深等学校老师连忙起身跟上,只留下两人,让百姓们都回去。
进了学校内,朱媺娖发现这梅岗小学实在是太过简陋,十个班的学堂竟然有六座都是临时建立起来的茅草屋。
剩余四间学堂、两个办公室,也都是比较狭窄昏暗的老旧房屋。
不过,不远处倒是有一个新学校在建立,看样子这个月内应该就能完工了。
但转了半圈后,朱媺娖还是忍不住道:“朕记得礼部曾下令,各地官府皆需为小学寻找临时学堂,待新学校建成后再搬入。
怎么你们的临时学堂如此简陋?难道附近就没有更合适的地方吗?”
罗云深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回禀陛下,梅岗一带多是平民百姓,虽也有些士绅富户,但却并没有更合适的空房子。”
其实还有一些其他方面的原因,但没有证据,仅是猜测的事,他是不敢说的。
之后,朱媺娖又带着一群人,从一座座学堂前走过。发现大多数学堂的学生,都忍不住伸着头向外张望,之前甚至在喧闹,瞧见众人来了,才忽然安静,装模作样地读书。
唯有最后的女部一年三班,几十个小女孩都坐在座位上,在另一个女孩的引导下读书。
见此,朱媺娖露出满意之色,问:“此班班主任是何人?”
“卞赛。”罗云深忙回答,同时示意卞玉京上前来,“就是她。”
朱媺娖看了卞玉京一眼,道:“你这个班带的不错,学生看着已经养成了不错的学习习惯。
罗校长,没事可以开个交流会,让学校的其他老师跟卞老师学习下教学技巧和经验。”
“是是是,微臣谨记。”
小学校长是从九品官,所以罗云深自称微臣没毛病。
之后,朱媺娖又参观了下就要建成的新学校。
新学校的教室、办公室是按照礼部文件中的图纸建造的,而那张图纸则是郝光明在网络上找人设计的。
要求的就是利用明代建筑材料和技术,建造尽量符合近现代要求的教室、办公室,同时花费还不能过高。
当然,每个学校建造多少个教室、办公室,就得由各地方视情况而定了。至于学校其他的建筑,也是视情况而定,上面不可能都管着。
教室的大小标准是容纳四十至五十名学生,皆配置双人带屉桌、单人凳。
教室一面有前后两道门,左右各两扇大抬窗,就是窗户向上撑开的那种。
另外讲台、黑板、讲桌等配置,自然也是一应俱全的。
梅岗小学的新学校这一下就建了十二间教室,三间办公室,食堂、仓库、茅厕等配套建筑亦各有一座。
朱媺娖看了看,在郝光明的参谋下,觉得还算满意。
然后她便离开了。
因为她知道,她暴露了身份后待在这里肯定会影响学校教学,随着时间延长,影响范围还会进一步扩大,所以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
待朱媺娖走后,梅岗小学的老师们都松口气。
随即,他们看卞玉京的眼神就异样起来。
女部的唯一自然课老师徐升先忍不住用羡慕的语气开口道:“卞老师这次得到了圣上的赞许,以后定然前途无量了。”
其余人原本也对卞玉京羡慕嫉妒,可经徐升这话一提醒,立马醒悟过来:卞玉京如今可是被圣上赞许过的人,虽然仍是老师,但注定今后和他们不会是一个层次的了。
当即,就有不少老师说起了卞玉京的好话。
梅德诺不敢看卞玉京,心里则是既不甘又后悔,还有些害怕,心情十分复杂。
卞玉楼则紧握住了卞玉京的手,欣喜地道:“阿姐,这回我们没事了!”
卞玉京对她微微一笑,道:“是没事了,今后我们可以安心地在此当老师了。”
···
四轮马车离开梅岗后,董琼英问:“陛下,接下来我们是回宫吗?”
她是希望朱媺娖能回宫的,毕竟在外面她们这些护卫之人承担的压力太大了。
朱媺娖看向窗外,道:“这里离秦淮河并不远吧?我们去那里见识下秦淮的画舫与青楼吧。”
哈?
去秦淮河逛青楼?
车内几人一听,神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就连竹林老宅岸边的郝光明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第558章 游人织,红袖招
回过神来,董琼英不禁劝道:“陛下,我们去游秦淮河没什么,但逛青楼会不会不太好?”
毕着则问:“陛下为何会想去见识秦淮的青楼画舫呢?”
朱媺娖从窗外收回目光,道:“你们应该知道朕欲解放女子,而欲解放女子,必须得提高女子社会地位。
青楼这种存在,难道不是对女子的一种侮辱吗?今日那卞玉京为何会有此劫难?还不是因为昔日她曾是秦淮名妓?”
“陛下不会想要封禁天下青楼吧?”毕着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据传,青楼自春秋齐国始,为管子创立,之后历朝历代均无查禁青楼的,陛下此举恐怕会遭到天下人反对。”
另一边郝光明这时插话道:“青楼可不是管子发明的,管子只是开创了官办青楼之举,当然,那时称为女间、女闾。
事实上,早在进入奴隶社会时,也即是我们神州的夏商周,乃至更早的时期,这一行业就诞生了。”
不论是毕着的话,还是郝光明的话,显然都揭示了青楼这类存在有其必然性,很难被消灭,甚至不可能被消灭。
但朱媺娖仅仅是柳眉微蹙,便道:“历朝历代没有做的事,不代表我大明不可以做,不代表朕不可以做。
朕经常跟诸大臣说,时代变了,我们的想法也应该随之改变。如今时代是在发生剧变,那么我们一些固有观念,便应该扭转过来。
况且,朕也并非是要封禁青楼,而是准备下令禁止我大明女子从事此业。
从事此行业者,人格会受到侮辱,尊严也会遭到践踏。这是很不利与提升女子社会地位的。”
这时虎雀忽然道:“陛下,那男子干这个呢?”
虎雀这话一出来,顿时引起车内其他几人的注视。
虎雀觉得她可能被误会,忙解释道:“我听说有些人好男风,所以也有青楼养着相公、兔儿爷之类的。”
说到最后,虎雀这个五大三粗的女子竟然也脸红起来。当然,她是惊呼小麦色的皮肤,脸红起来并不明显。
朱媺娖听了果断道:“凡我大明男子、女子皆不得从事此业!”
马车内微微安静了会儿,毕着才道:“陛下的意思可否是说大明之外的女子便可以了?”
另一边的郝光明则赞叹道:“你又想一箭双凋啊——禁止大明女子从事涩情行业,不仅可以提高女性社会地位,还可以让一小部分从事此行业的女子将目光投向其他行业,逼迫她们参与正面的社会生产活动。
而默许国外女子可以从事这一行业,无疑是在催化人口买卖,是在鼓励大明的人贩子向国外发展。老婆,你这心可有点儿黑了啊。”
朱媺娖被郝光明说的脸色微红,随即不由辩解道:“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毕着等人刚听到,还以为朱媺娖在跟她们讲话。
待注意到朱媺娖用的“我”自称,脸色也有些异样,这才意识到朱媺娖是在跟“帝君”讲话。
‘莫非帝君不同意此事?’
几人都暗自担心起来。
好在朱媺娖没跟“帝君”争执,而是跟她们继续说话。
“今日朕所讲之事,你们不得向外透露丝毫。”朱媺娖一脸严肃。
几人忙应道,“是!”
城内人流息壤,四轮马车走得也不是御道,故而二十几分钟后,才来到秦淮河畔。
四月天,正是人间好风光之时,秦淮河上也远比平时繁华。不仅有青楼画舫,更多的还是在两岸踏春,坐船游河之人。
而这些游人的存在,又引来了很多商贾。
有人行船在秦淮河上卖些吃的喝的,也有人在两岸开店、摆摊,卖各类物品。
游人如梭,繁华似锦,隐隐有一种名画清明上河图变作真实的感觉,甚至犹有胜之。
不论是河上商船,还是岸边商铺,最引人瞩目的,无疑是青楼画舫。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勤快的青楼姑娘们已经起来营业了。
她们大多数穿着鲜艳、凉薄的衣衫,或依着楼台栏杆,或站在画舫亭阁内,莺莺燕燕地说笑着,甚至大胆地向过往行人招手呼唤。
也有那小却精致的画舫上,有清官人弹奏的琴音、吹奏的萧声传出,让一些喜欢高雅的读书人闻声而慕其人···
四轮马车在一处专门的“停车场”停下,朱媺娖几人就下了车,信步向附近的一座青楼走去。
秦淮河畔的青楼大多高雅,自然不会像带清后期京师八大胡同中的青楼聚集地那样,都逼仄在一起。
而是一座座庭院式建筑坐落在河畔,多高门层楼,檐角勾连,犹如富贵人家的宅邸。唯有醒目的招牌,招摇的姑娘,诉说着它们是什么样的所在。
朱媺娖带着几人再一座名为红袖招的青楼前略一驻足,不到一分钟,竟然就有人出来招揽,来得似乎还是老鸨。
须知,她们虽大体做男子打扮,可还是一眼就能辨认出女性身份的,即便是虎妞也不例外。
然而这老鸨只是稍稍打量,便过来满脸热情地问:“几位公子可是来长见识的?正好我们红袖招现在客人少,可以好好招待几位呢。”
通过朱媺娖的手机摄像头,郝光明发现,这红袖招老鸨并不像后世大多数电视剧中那样丑陋,而是只有三十来岁的年纪,妆容略浓,却自有一股成熟风韵,年轻时多半也是某个青楼的红牌。
她显然猜测到了朱媺娖几人的来意,才这么说的。
朱媺娖微微一笑,道:“老鸨如此熟稔,莫非以往接待过女客?”
“那是。”老鸨颇为得意,“我们红袖招可是秦淮河畔有名的大青楼,什么客人没招代过?向几位公子这样来长见识的,可是有不少呢。”
听到这,郝光明只能感叹,明末江南风气怕是比后世文字中的还要开放一些。
朱媺娖则收起折扇,一拍手道:“那好,前面引路——本公子头回逛青楼,可是要好好的涨一涨见识。”
“那公子来我们红袖招可算是来对了,我们这儿什么样的姑娘都有,玩儿法也是五花八门···”
老鸨看出朱媺娖富贵不凡,就连身边跟随者的几个女侍也都气质不俗,便下定决心服务好。
虽然朱媺娖不可能购买青楼的核心服务,但若是让她高兴了,说不定直接就打赏个几十上百两呢?
红袖招的主体建筑和大多数大青楼一样,是一座带着内楼梯的三层大楼,周围还有相连的院落环绕。
因此时确实没几个客人,老鸨便先将朱媺娖安排在主楼大厅坐下,先让人上了茶酒点心,才问:“公子想先见识哪类姑娘呀?”
朱媺娖微笑着道,“且说说你们这里都有哪类姑娘吧。”
第559章 说花榜,问流萤
“这可有的说了。”
老鸨开了个话头,索性拉着椅子坐下来。
当然,她看出毕着四人有随身保护朱媺娖的意思,便坐在了朱媺娖对面,离得并不近。
朱媺娖则道:“那你就尽量说细致全面些,说得好,本公子重重有赏。”
说完给刘珠示意。
刘珠立即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在桌上。
出手就是五十两,这绝对不少了。老鸨原本准备随便讲讲湖弄一番的,此时却恨不得将她所知,悉数讲来。
“大明广大,这大江南北、关内关外规矩肯定是各有些不同的,我也也只能给公子讲一讲江南此行业的规矩和习惯。”
老鸨说了句总览的话,见朱媺娖没有打断,便继续道:“我们江南将姑娘们大体分为两类,一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官人;另一个自然是那卖笑和卖身的妓子。
先说这清官人,没出道前统称为书寓,多是挑选那貌美且聪明的孩子从小培养。
琴棋书画等技艺,哪方面有天赋就培养哪方面,懂得越多,技艺越高,就越能赚钱。当然,貌美和懂得迎来送往、人情世故那也是必须的。
书寓们出道后,便是清官人,而清官人也是有等级的。
我们江南喜欢评花榜,就好像那朝廷科举一般,按才艺音貌排名定等。
这头一等只有一位,便是众所周知的花魁了,又称女状元。
第二等则有两位,称作花吟,又分别叫做女榜眼、女探花。
第三等称作花芙,有五位,皆称女解元。第四等称作花颜,一般有八位,皆称女学士。
其余参评者,皆称花女,又叫做女史。”
听到这里,旁边毕着、董琼英等都露出紧张之色,生怕这老鸨将青楼女子与朝廷举人、进士乃至官员相提并论的说法惹恼了朱媺娖。
须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平时虽然没那么夸张,但几十上百人倒霉也是寻常。
然而朱媺娖听到这里却一笑道:“学士地位应该比状元还高很多吧?还有女史,那可是宫中女官的称呼。你们这么排名称呼,不是乱来吗?
还有,剩余参与者竟然都可称花女、女史,那花榜还有何意义?”
见朱媺娖一本正经的评论起来,毕着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老鸨则陪着笑解释道:“我们这就是附庸风雅,瞎称呼着好玩的。至于说参与者都称女史——公子不知道,能参与进花榜中的,已然是在各大青楼冒尖的书寓了。”
这时另一边的郝光明道:“这些清官人玩儿的就是包装,和我们后世一些公司的艺人没什么区别。
她们的营业创收模式可多得很,你问不完的,不如了解下那些真正妓女的情况。
在你们大明,那些女子才是真的生活悲惨,需要被解救。”
朱媺娖微微点头,便道:“说说妓女吧。”
老鸨无有不从,立即道:“妓女嘛,我们江南一般分为四类三等。
这四类的第一类其实就是书寓,她们卖艺不卖身。第二类称之为长三,她们卖艺也卖身,只不过才艺不像书寓那么精绝,值得客人赞赏罢了。
长三最主要的一点是,有贵客长期包着她们,实际也可以看做贵客养在我们青楼的外室。
第三类称为幺二,这等是寻常青楼中最多的姑娘,长相一般,也没什么才艺,主要负责接待一些普通客人,也负责在门外揽客。
最后一类称为野鸡,其实就是那些暗娼,或是窑子里的姑娘。当然,如我们红袖招这样高档次的青楼,是没有野鸡的。”
说到后面,老鸨怕朱媺娖误会了红袖招,还故意解释了句。
“那分为哪三等呢?”朱媺娖问。
“这就简单了,第一等称红牌,第二等称红颜,第三等称美人。
一般而言,红牌只会在长三姑娘中产生,幺二中能出几位红颜就不错了,剩余的都可以叫做美人。”
朱媺娖注意到有些姑娘在各层环廊栏杆上依靠着,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于是又问:“你们这里的姑娘都是从哪里来的?”
“这···”老鸨露出为难之色,道“自然都是自己卖身,或是被家人卖身,送进来的。”
“只是如此吗?”朱媺娖追问。
老鸨笑着,不说话了。
朱媺娖示意,刘珠又拿出五十两银票,放在了桌上。
老鸨看着银票,略微犹豫,便道:“也有从人牙子手上买来的,但如我们红袖招这样的高档青楼,都是从正经人牙子手上买,买来的姑娘一般也根底清楚。”
根底清楚的意思就是不会有拐卖来的姑娘。
在大明如今的社会环境下,卖身是被允许的,不论是自卖还是被家人卖。
但拐卖却是从官府到民间都打击的,因为拐卖在大明和偷盗他人财物是一样的性质,并且更加严重。
沉默了会儿,朱媺娖又道:“把你这里的各类姑娘都叫几个过来陪坐,我问问话。”
“诶唷,公子这可难为人家了,现在好些姑娘都没起呢。”
老鸨已然意识到朱媺娖来意不简单,于是张口说瞎话地拒绝了。不过,从她看向银票的目光来看,主要原因应该是钱不够。
于是朱媺娖再次示意刘珠。
刘珠则目光锐利地瞪了老鸨一眼,竟然让老鸨心里一突,只觉得跟见了某大官的感觉差不多。
但留住随即逃出来的百两银票立即让老鸨转移了注意力。
“公子,我们这里的头牌清官人铃音,可是今年的女探花,见她一面不低于三百两呢。
您若有意,我便请她过来,您若无意,我便请个普通书寓过来,如何?”
见老鸨还想赚更多的钱,朱媺娖有些无语,道:“找个普通清官人就行了——我也只是好奇,问些话而已,老鸨莫要再贪了。”
这时刘珠也忍不住开声道:“就是,你这些消息当我们在外面打听不到吗?当心你一两银子都挣不到。”
“公子说的哪里话,人家只是多嘴问一句罢了···我这就公子叫人,好吧?”
说完,老鸨以极熟练的姿势摸走了桌上的两百量银票,然后就给朱媺娖叫了人。
幺二叫来了七个,长三叫来了三个,书寓则叫来了一位。
原本只有长三、书寓敢在朱媺娖七八步外坐下,但朱媺娖让老鸨给所有人都安排了座位。
然后就是一番貌似好奇的问话了。
如她们是怎么进青楼的,在这里的生活怎么样,今后有什么打算,等等。
不知是这红袖招确实货源正经,还是老鸨有所提防,又或者是妓女们并不信任朱媺娖,并没有谁是被拐卖进来的。
多数人都是从小被家人卖给了人牙子,而后辗转进入了红袖招。
也有少数几个是自卖的,但同样是迫不得已。
这样高档妓院的女子多是从小培养,确实没有那种因为好吃懒做,自卖进入妓院躺平赚钱的。
或许中低档的窑子才有这种女子。
第560章 朝廷令下皆从良,有人欢喜有人愁
红袖招老鸨高玟娘看着那位气质独特的女贵公子离去,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不禁问身旁的龟公,“老阚,你说这位女公子是什么人?”
老阚微驮着背,闻言笑道:“还能什么人,哪个权贵人家对青楼好奇的小姐呗。”
高玟娘皱着眉摇头,“没那么简单,那女公子身份我看不透,但她那几位随从却都不简单。
其中一位隐约带着官威,另外三位给人的感觉却又像那些军中厮杀汉。
而且你没注意到么,那几位腰间可都带着短刀呢,袍子底下也鼓鼓的,兴许还带着别的家伙事。”
老阚听了有些诧异,但仍没多想,道:“应该都是权贵家的女护卫,带着兵器很正常。”
高玟娘总觉得今天的事不简单,却实在想不到那女公子会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最终只能道:“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
几天后,大明昭武皇帝下了一道由内阁加印的圣旨,通传天下。
要求凡大明百姓,不论女子男子,皆不得为娼、妓、清官人。并对什么是娼、妓、清官人做出了详细界定。
各地青楼妓馆等场所,需在今年七月一日之前,无条件放归所有大明女子(男子)从良。
从良后无所依者,可寻当地官府救助。一般安排在本地做事,最差也会安排迁徙北方,分给土地,乃至由官府许配人家。
七月一日始,凡大明百姓为娼、妓、清官人者,皆强制从良,迁徙北方由官府配给人家。
凡胁迫大明百姓为娼、妓、清官人者,不论是否亲人,皆以逼良为娼罪论处,轻则流放边疆,重则斩首。
凡买卖大明百姓者,不论卖方是否自愿,买方皆以罪论,轻则徒刑五年以上,重则流放边疆。
凡拐卖大明百姓者,皆论斩!拐卖十人以上者,凌迟处死!
这一道圣旨下来,凡通传到的地方,所有开青楼、妓馆的东主都懵了,青楼的老鸨、姑娘们同样懵了。
红袖招作为开在秦淮河畔的妓院,在圣旨出了紫禁城的当天就收到了通知。
“看得懂是告示上内容吧?若有不懂的,现在就可以问。”一名江宁县衙的吏员,带着几名巡警,在上午来到红袖招,给出了告示,面容严肃地道。
如今告示都是加了标点的大白话,高玟娘自然是看得懂的。
但她宁愿看不懂。
等回过神来,不禁道:“官爷,若如此,我们这些青楼可还怎么开得下去呀?这不是逼着我们关门吗?”
“你怎么开下去,是否关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府衙下了通知,应天府当为天下表率。
故自今日起,一月之内,应天府内各青楼、妓馆等,不得再有我大明百姓为娼、妓、清官人。
我们县尊又有令,各青楼、妓馆接到通知后,当即刻在我等监督下,放人从良。
其中若有需要官府帮忙安置的,我等也好进行记录。所以,你对告示若没疑问了,就赶紧去集合你这里的姑娘宣布吧。”
“这可如何是好?”高玟娘喃喃一句,很想拖着,可在吏员的注视下,却不得不进去喊姑娘们起来。
同时,她又想起了几天前那位女贵公子,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我的天爷,那位该不会是当今圣上吧?’
高玟娘觉得那位绝对是朝中重要人物,否则怎么那位才到这红袖招来稀奇古怪地问了一通话,没几天朝廷就下了一道这么奇怪的圣旨呢?
朝中女子位高权重者,在这南京城中也就那红娘子了。
但红娘子高玟娘是远远看过几次的,也知道其人有二十几岁,英姿飒爽。昨天那位看着却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当今天子可不就只有十七岁么。
想到这里,高玟娘只觉得腿发软,同时满心苦涩。
‘叫你贪那两百两银子,现在坏事了吧?’
‘不过若真是那位来了秦淮,即便不来我红袖招询问,也会去其他地方啊···唉,这一劫我们就躲不过。’
想明白了这些,高玟娘不敢再有所耽搁,当即让人将所有姑娘都叫到了主楼大厅中,就连头牌的清官人铃音也不例外。
结果听着高玟娘当着吏员的面,将官府告示内容一讲,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可是真的?真的能无条件放我们从良?”
“不需要赎身钱吗?”
“太好了,我终于能回家了,呜呜~”
“从良?除了赔笑、陪酒、陪客人,我可什么都不会,从良后该怎么过日子?”
“非要从良吗?妈妈,您跟官老爷说一说,梅梅想留在红袖招。”
“朝廷为何要逼我等从良呀?我在这里过得舒舒服服的,好吃好喝的从不短缺,非要出去过苦日子吗?呜呜···”
红袖招的姑娘们一番言语,最后竟然有好些个哭了起来。
有的是因为能从良激动得哭,有的则却是不想离开青楼,觉得从良后生活必然不如现在,急得大哭。
见此,那吏员让巡警敲了一声锣,待姑娘们安静后。
他便道:“朝廷既有圣旨,不论你们愿不愿意,皆需从良,且今后不得再从事此业。
若有违犯,会被如何处置,你们方才也是了解过的,若有不知道的,现在可以再看看告示。
至于说担心从良后生活没有着落的,可以先在我这里报备,我们江宁县衙乃至应天府衙,会尽力给你们安排合适的营生。”
先前大哭着不愿离开红袖招的姑娘闻言,不禁道:“官爷,我真的什么都不会,离开了红袖招没法儿活呀!”
说完,有点想撒泼打滚的意思,这时候看着巡警手中的棍棒,和吏员严肃的面容,却迟疑着不敢。
吏员看着这名妓女冷笑,“应天府乃天下首善之地,上至七八十岁的老媪,下旨四五岁的稚童,都有机会正经赚钱。
你有手有脚,正当年轻,离开了妓院如何不能谋生?其他的不说,我们应天府那些纺织厂、丝织厂等,每个月都会招收女工,你难道不能做吗?!”
这妓女闻言忍不住滴咕:“女工累死累活的,哪有妓院里舒服。”
“你说什么?”吏员听了个大概,不禁喝问。
“没什么。”这妓女到底没敢说出来。
她也知道好吃懒做并不在理。
吏员则道:“若无疑问,现在就排队来登记,籍贯、年龄,家中情况,有何所长,皆需说清楚。如此,官府才好安排你等。
即便你能自谋生路,官府也需为你建立档桉,防止你等暗中重操旧业,或是再为人所胁迫操持此业。”
说完,吏员就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墨书册,在一张桌子边坐下,开始登基红袖招姑娘们的信息。
头牌铃音此时反而站在最后面,在高玟娘的旁边,问:“妈妈以后准备怎么办?”
高玟娘故作洒脱的一笑道:“这红袖招又不是我开的,回头跟东家说一说,他若是没办法,留不下我,我便也从良呗。你呢,从良后,你有何打算?”
铃音面带犹豫地道:“王家二少爷多次表示愿意替我赎身,纳我为妾。但我不太想做妾,想自己做事试一试,却又担心做不好。”
“妾确实不好做——当初妈妈我年纪稍大后也是给人做妾,结果受不了主妇欺压,一气之下干脆回来做了老鸨,自由快活。”
高玟娘想起当年的事,嘴角不禁露出笑容。
随即便问,“你说自己做事,想做什么?有朝廷法令在,可不好继续做清官人呀。”
第561章 热议不断无波澜,大明基层三级制
“我当然不会再做清官人。”铃音道,“我想开一家乐器店,顺带教人乐器。”
高玟娘听了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营生——你能成为今年的花榜探花,凭借的就是精通数种乐器,尤善筝、琴。
再加上你这半年来也算有了不小的名气,人脉也有,想要在京城立住脚应是不难。”
听了这话,铃音更自信了些,不禁露出笑容,畅想起做乐器店女东家的生活来···
上午并非各青楼妓馆营业时间,所以,直到次日这道圣旨的影响才在南京城扩散开。
因为昨夜,几乎所有青楼妓馆都关了门,使得南京城的一些有钱有闲之辈失去了一种主要娱乐方式,睡得早起得早,这次日上午各个酒楼、茶楼的生意反倒比以前明显好一些。
不仅酒楼、茶楼,只要有人的地方几乎都在议论这件事——
“朝廷也真是闲得没事干,好好地居然把青楼妓馆都整关门了。”
“可不是嘛,昨晚我们哥几个把南京城内外郭都转了个遍,硬是一家开着的妓院都没找着。”
“嘿嘿,我倒是在城郭找到一个小窑子,可那地方看着就腌臜,里面的姑娘也让人倒胃口,我没敢进去。”
“没进去是对的,听说那种地方不干净,很容易染病。”
这类谈话多是出自一些游手好闲的富家少爷,读书人那边则是习惯性地评论起这一政策来。
“虽说历朝历代都不赞同妇女为妓,甚至还会有官员打击妓院,将妓女官配给无妻男子的。
但如这般明发圣旨,以律法规定大明百姓不得为妓的却是头一遭啊——咱们这位陛下,真是什么都敢干。”
有人笑道:“当今圣上做的新鲜事难道还少吗?”
“我觉得,朝廷这是矫枉过正了——且不说这道圣旨一下,所有青楼妓馆都被迫关门,让我们晚上少了一大去处。
就说那些姑娘们,有些从良后生活水平定大不如前,甚至没法过下去。
另外,以前百姓过不下去,还可以卖女卖妻换取钱财,如今不准卖了,再遇到难事百姓可怎么办?”
“嘁,”有人听了这话冷笑,“照李兄这么说,卖女卖妻倒是一种好事了?”
“我没说是好事,但至少是贫苦人家解决困难的一种办法。”
“解决困难的办法多了去了,如何非要卖妻卖女?在我看来,即便是全家一起死,也不该卖了妻女苟活!”
“洪兄别激动,咱们只是闲聊,何必这么较真呢···”
各种议论中,人们给朝廷这一道特殊政令取了个简单的名字——禁妓令。
就如以前给清丈田亩、摊丁入亩政策取了个“清田令”的名字。
虽然民间禁妓令的话题热度极高,但直至四月底,南京城很多青楼妓馆都关了半个多月时,仍未造成任何乱子,在朝堂上此事也未掀起丝毫波澜。
正如一些读书人议论中所讲,朝廷本就不赞同妇女为娼妓,甚至有些地方官员会打击这类行业,以鼓励百姓成家、生育。
所以,当初朱媺娖在内阁会议上,提出此事,并未遭到任何质疑,内阁成员几乎是一致赞同地通过了。
只因政令的一些细节需要讨论,圣旨才在几天之后下达。
如今,在这个话题热度居高不下时,内阁却是在商议另外两件要事。
其一,清丈田亩及摊丁入亩两项政策在应天府的试行已经收尾,基本圆满完成。
接下来该是推广到整个南直隶了。
因为是计划中的事,且过去半年清丈专员也在实践中培养出了一大批骨干及新人,使得清田推广到整个南直隶成为水到渠成之事。
所以,这件事只是在内阁会议上提了下,并没有引起什么争论,便直接通过。
牵扯阁臣们注意力的,乃是户部人口统计司主事陈子龙所上的一道奏疏,名为《请设村镇疏》。
却是陈子龙带领户部人口统计司的官吏,在此次应天府清丈田亩、摊丁入亩两项政策的实施中顺带进行了一次应天府人口统计。
结果发现,大明以往的里甲制基本废弛,即便仍形式上存在,却也大多是去了其应有作用,甚至变得很不合时宜。
在应天府的情况支持下,经过论证,陈子龙建议朝廷以村镇制替代里甲制。
此事可以说关乎大明对基层统治的国策,乃是大事,阁臣们自然不会轻下决定,便连朱媺娖也是如此,于是便专门召开了几天的内阁会议进行讨论。
里甲制与粮长制是配套的,但粮长制在大明中期就变得明显不适合国情了,成了弊政。在张居正改革时,便废除了粮长制。
虽然废除的不彻底,但如今粮长制确实名存实亡了。
至于里甲制,如今也是名存实亡,起不到应有基层统治作用。
所以,这几日的内阁会议,已经确定要废除里甲制,主要讨论的其实是用什么制度替代。
需知,这时候某村、某镇只是大明百姓习惯性的称呼,在官面上,乡野都是以里甲来论的,城市则是里甲厢来划分。
只有村、镇只代表地名,某村、某镇的意义其实和某某凹、某某坡差不多。
倒是在行政上,“镇”代表着大明边镇。
不过,此前朱媺娖已经将大明各边镇都并入省府之中了,边镇的称呼自然也就成了过去。
于是,在朱媺娖有意引导下,最终一套类似后世的基层行政划分的制度诞生了。
在县之下设乡镇——人口较多、较为繁华者为镇,人口较少、较贫瘠之地为乡。
乡镇之下则设社,以数个自然村至十数个自然村为一社。
至于社下,也就是自然村了。
并且规定,各镇(乡)设镇长(乡长)一名,为正八品(从八品);副镇长(副乡长)两名,为正九品(从九品)。
令设镇(乡)巡警所等机构,巡警所所长为正九品(从九品)。
外加其他左二官吏若干。
每社设正副社长各一名,其他吏员若干。
其中,社长为大吏,副社长为上吏——此前吏可升官的吏治改革中,便对吏员进行了划分,从上往下依次为大吏、上吏、左吏、右吏、下吏五级。
(其中左右吏人们也会统称为中吏,又习惯称下吏为小吏。)
各自然村,由村民推举村长,非吏。
朱媺娖自然希望将自然村村长也纳入官吏编制,接受朝廷正式统治。但这点后世几乎都没做到,大明就更不可能做到了。
事实上,社一级编制的设立就遭到了户部、财政部尚书等好几位阁臣反对。
理由很简单,这回让大明朝廷多出很多吏员,多发很多薪俸,很可能拖垮朝廷财政。
最终,朱媺娖是用秦汉时期的亭长制,以及对今后大明财政必定逐年上升的期许,说服了这几人,这才使得大明的“乡/镇、社、村”三级基层制度得以面世。
第562章 陈子龙升官,柳如是自传
除在农村采用三级制度外,还将在城市采用县、区、街、巷四级制度。
之所以不完全照搬后世城市行政划分,自然是因为大明自有国情在。
大明城市化程度在封建社会来讲,其实已经颇高,尤其是在江南,府城两县乃至三县附郭的不止两三例。
如苏州、西安、南京、北京、成都、广州等。
所以,朱媺娖便没用区替代县,而是将区作为下一级的行政单位,以细化城市的行政管理。
在这新的城市行政制度中,一区行政之首称为区正。州城区正为从八品,府城区正为正八品,省城区正为从七品,京城区正为正七品。
京城县令为正六品,正好比区正高一品两阶。
区正配区副及其他左二官员若干,其中区副官衔比对应的区正低一阶。
街道设办事处,主要负责人称主任,再配以副主任及其他吏员若干。
街道办事处主任,比对应的区正要低一品。故州城街道主任为从九品,以此类推,京城街道主任为正八品。
一条巷子的负责人,如村长般由民众推举,称为巷长。
唯有京师、京城、成都三处巷长为吏员,其余各处巷长皆不入吏员编制。
之所以将这三座城市特殊化,自然是因为其地位不同,人口众多的缘故。
南北两京就不说了,成都算是朱媺娖的“龙兴之地”,按照惯例,今后会作为大明陪都。对于这类城市,很有必要进行更细致的管理。
因为这套制度相当成熟,确立后,便会在应天府、顺天府、成都府实行。
待一年后,将推广至南直隶、北直隶、四川、重庆四省,再过数年,便推行至整个大明。
基本上是跟着清田政策进行的。
···
关于废除里甲制、在三府试行“乡镇、社、村”三级制的内阁会议结束后,由朱媺娖下旨,内阁加印,升任陈子龙为户部郎中、总督三府基层改制诸事务。
故而,如今陈子龙也可以被称为总督了。
只不过他这个总督和堵胤锡、吕大器那类总督两省军务的封疆大吏是不能比的,而是类似于张国维的河务总督这种临时差遣。
同时,大明报报社提举柳如是也接到了一个任务,那便是在下一期《大明报》政治版面刊登一篇由陈子龙写的文章。
既是向民众讲解“乡镇、社、村”基层三级制,也是对这一新政进行宣传,鼓励民众配合新政的推行落实。
大明报报社衙门(大院)。
柳如是收到朱媺娖的谕旨,得知陈子龙被朝廷委以重任,还升了官,一时也是颇为感慨。
再看了看书桉上,她才定稿的一篇亲笔文章《论禁妓令之必要》,不禁回忆起十几年前的经历。
这是一篇以她亲身经历为证,用来为民间议论了大半个月的“禁妓令”定论的文章,且发布时会署上她最为人所熟知的名字“柳如是”。
对于朝廷推行的“禁妓令”,她是万分支持的。因为她就是从小被人贩子掳掠走,卖到了苏州吴江县归家院,给归家院的头牌名妓徐弗为婢。
这是外人所知她沦落章台经历的初始,却不知在此前,她被人贩子拐卖后,到跟随徐弗前的这段经历有多么苦难。
那时她和许多几岁大的小女孩,常被关在阴暗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每日也只有一两餐,勉强维持性命。
即便是到了归家院(妓院),起初也是和一群年龄相若的女孩一起进行各种训练,动辄被罚,吃不到饭、挨打,都是常有的事。
她是凭着小时候就出色的容貌,以及自身聪慧,甚至使用了些许小手段,才能得到徐弗婢女这样好职位的。
因为,给徐弗这样的名妓为婢也是为徒。
最终,出色的她在十二三岁时,就成了归家院可以出手的奇货,被卖给了当时致仕在家的崇祯朝阁老周道登为侍妾。
那一次,归家院可是赚了不少钱。归家院背后东主更是通过周道登的人脉办成了一件重要的事。
之后,她是幸运也是不幸的。
非常宠爱她的周道登,因年过七十,一两年后就老病而死。
才十四岁的她被周家赶出了门——说起来,这其实也并非完全是她幸运,还因她眼光足够长远,在周道登生前就做好了布置,才只是被周家赶走,而非如财物般卖掉。
由此,她得到了期盼已久的自由。
然而在妓院长大的她除了才色娱人,其他的都不会,为了生计,也只能自己做起了清官人。
一两年后,她流落到松江府,取号“影怜”,常儒衫男装,凭借着诗词方面的才华,与复社、几社、东林党等群体的文人交往,渐渐有了名气。
这一时期,她先是与同岁的松江府少年文杰宋徵舆相恋,期待着可以嫁入宋氏门第,哪怕为妾亦可。
然而不久,就遭遇松江知府下令驱赶外地流妓的命令,来自苏州的她成为被驱赶的目标之一。
她找宋徵舆商量,希望能借宋家人脉走通门路,留在松江府。然宋软弱,劝她“暂避锋芒”,先离开松江府。
她当时也是年轻气盛,于是便与宋徵舆绝交。
之后便是与陈子龙那段为许多人所知晓、同样不了了之的恋情了。
回过神来,柳如是当即叫来报社一名善于采访文官及撰写专题文章的记者,让他去找陈子龙进行专访,并求得一片陈子龙的文章。
虽然她与陈子龙有旧,但自陈子龙入昭武朝为官,她却一次接触都没有。
毕竟,她与陈子龙的恋情已经过去了十二三年,早已物是人非了——她已嫁做人妇,钱谦益虽然有各种缺点,但待她却很好。
“提举,这《京报》太过分了,此番又抄袭我们许多新闻不说,居然还敢在‘禁妓令’上与我们唱对台戏!”
在柳如是想着往事出神时,归庄便按着一份报纸走了进来,言语间神色很是气愤。
此人乃是嘉靖年间苏州散文大家、官职南京太仆寺丞的归有光之曾孙。
苏州昆山归家数代才子辈出,皆以书画、散文、篆刻闻名江南,归庄在书画、文学方面更是才华横溢。
其人只比柳如是大五岁,昔年柳如是初从周家出来时,曾受过其恩惠。
故在报社缺人时,念及归庄善散文,转写白话文必然通畅,于是便写信邀请其加入了报社。
归庄也确实有一定才能,再加上柳如是有意提拔,如今已是报社副提举。
柳如是听归庄说《京报》有文章跟“禁妓令”唱对台戏,也觉得事情不一般,当即接过归庄递来的报纸看起来···
陈子龙在京城地官邸如今门庭若市,但绝大多数人都只能留下拜帖,真正得到陈子龙接见的寥寥。
不过,得知《大明报》报社的记者受命而来,陈子龙便立即接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