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军阀亦宿将,功过谁能言
不多时,红娘子、朱大典、杨廷麟、毕着等人相继来到了武英殿。
同时,朱媺娖也令人架置好了视频投影,并让在成都的李岩也领着军务院要员参与这次颇为重要的军事会议。
朱大典、杨廷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通过视频投影沟通成都方面的会议,哪怕已见识过不少其他后世“宝物”,此时仍不禁感到震惊。
作为重臣,他们都被知会过,朱媺娖去的是“后世”,而非“仙界”。
可见到这等不可思议的造物,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仅是隔了三四百年,后世如何能造出如此多神奇的、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们大明离唐宋也有三四百年呢,可如今人们生活的环境比之唐宋也并无太大区别呀。
真是搞不懂···
“六月份,刘文秀率领两营禁卫军入驻杭州,得到了浙江巡抚张秉贞及布政使司官员,还有杭州府官员的接待和安置。
这说明,浙江的主要官员依旧是愿意听从朝廷指令的,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不过在去年浙江确实有一些官军将领据地自雄,不听从朝廷的调遣,隐有割据之意。
此番,朕命刘文秀在杭州对浙江各部官军逐一进行汰选、整编,便是要试探这些人,看谁依旧忠于朝廷,谁又怀有二心。”
朱媺娖先将这次军事会议的背景说了。
顿了顿后,她又道:“刘文秀通过一个月的探访,外加从部分浙江官员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写了一份关于浙江官军形势的奏章,诸位可以看一看。”
在朱媺娖说话时,连翘便将刘文秀奏章的复印本分发给红娘子、朱大典、杨廷麟等军务院要员。
至于成都那边,也由朱媺姕带过去了几份奏章复印本,给李岩、马科等人看。
待众人大概看完,朱媺娖又对毕着道:“韬文,你是跟着刘文秀办理此事的,便由你来讲一讲浙江的各部官军吧。”
毕着知道朱媺娖到底是将她当做侍卫处侍卫用了,但她进入朱雀营一两个月,想法也和当初不一样了。
最初,她对大明朝廷仍不太信任,怀着警惕之心,不想像父亲那样为大明白白流血牺牲。
可如今她却觉得,朱媺娖所组建的这个大明朝廷,跟以往真的有很大不同,各个方面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令人期待。
所以,她也燃起了热血,欲以女子之身建立一番功业。
她一身朱雀营把总的戎装,站到浙江省大地图前,因身高近一米八,看起来英武之气丝毫不输于男儿。
“浙江官军大概可以分为三类,其一是沿海诸卫所的卫所军,其二是内地卫所军及浙江本地募兵,其三则是因各种原因进入浙江并逗留至今的客军。
因浙江沿海经常遭到倭寇、海盗侵袭,故浙江沿海诸卫所军要比其他地方的卫所军稍微能战一些,其中又以定海卫即舟山群岛一带的军队最众。
不过舟山岛上实力最强者却并非卫所军,而是募营兵舟山水师副将黄斌卿部。
黄斌卿本福建莆田人,因其父在重庆通判任上死于奢崇明叛乱,恩补为兴化卫百户。
其后参与平定奢崇明之乱,又抵御海盗有功,累迁至绍台参将,加副总兵衔,领近一万多人的水师驻守舟山。
去年弘光伪帝进其为九江总兵,然黄斌卿一直盘踞在舟山未去就任。”
毕着虽然言语中只是对黄斌卿经历及现状做客观描述,可朱大典、杨廷麟、李岩听得都不禁皱眉,心想:这不就是一个军阀嘛。
虽说弘光是伪帝,可那时黄斌卿并不知道先帝遗诏之事,对其来讲,弘光就是大明正朔,他却不听调遣,盘踞舟山以自雄,不是军阀是什么?
朱媺娖则通过郝光明对黄斌卿了解得更多。
此人说起来,对大明算是有不少功劳的。
平奢安之乱,黄斌卿是为父报仇,且当时只是低级军官,没什么值得说的。
之后他先后到宣府及福建为将,曾联合郑芝龙击败进犯福建的荷兰人及海盗刘香,立下大功。
再后面又参与平定江西妖道张普薇之乱,崇祯十年后,才到浙江去领水师,对浙江海盗或招或剿,令浙江台州、绍兴、宁波沿海大为安生。
可以说,黄斌卿作为文官之子转任低级武官,二十几年间为大明转战东西南北,这份履历是真的不错。
但朱媺娖同样也知道,黄斌卿在后世历史上,更加的跋扈自雄,但其到底是否成为实质性的军阀,却是存在争议的。
弘光朝廷破灭后,其在舟山,是奉隆武帝为正朔的。因而当鲁王君臣前来舟山立足时,他不接纳,甚至与鲁王的兵马相互攻伐,最终被张名振等人设计杀掉。
郝光明跟朱媺娖分析这个人之后,觉得非要说他在弘光朝后成了实质性军阀,是不太对的。
而从后面的历史看,舟山及浙东若不是受鲁王朝廷影响,而全归隆武朝廷统辖,清国未必能那么快击破隆武朝。
鲁王朱以海在明末宗室中虽算不错的,但实际能力很一般,肯定是比不上隆武皇帝。
而张名振等人虽为忠烈,但在军事方面,肯定也比不上二十几年转战各地的黄斌清——黄斌清在舟山是被设计杀掉的,而非是被张名振等人正面击败。
舟山真交给黄斌卿守,真未必那么容易被清军攻破。当然,前提是黄斌卿别投清。
但黄斌卿在接触清军前就死了,所以他会否投清,无法判断。
出于以上分析和想法,朱媺娖最终决定,给黄斌卿一个机会。
所以,在毕着说完后,朱媺娖便道:“舟山水师,朕已命水师第二镇前往舟山,对黄斌卿等部水师进行汰选、整编。
若其配合整编,便予其水师第八镇总兵之职,诸位以为如何?”
“陛下,此人既有割据之嫌,如何还能再让他领兵,委以重任?”最先开口的却是杨廷麟。
虽然转任为军系文官,但杨廷麟显然仍是传统文官的思想,对这种有军阀化倾向的武将极为警惕。
同为武将的红娘子、马科都没吭声。
以平乱起家、做过总督的朱大典看了眼朱媺娖,沉吟着道:“这黄斌卿到底是一员宿将,多有功劳,给他一次机会也无不可。
当然,若他不愿配合整编,朝廷自当派人缉拿,剿灭其部众。”
另一边李岩通过投影视频传来声音,“陛下,这等将领还是收服最好,若发兵剿之,即便大胜,亦是我大明的损失。若是让他逃到了海上,那浙江沿海必会受到侵扰。”
朱媺娖让军务院一众要员发言,只是想了解他们的想法,再统合想法而已。
既得李岩、朱大典支持,她就没再多说,直接道:“此人的安排便如此吧。”
毕着得朱媺娖示意,继续讲道:“定海卫所兵如今实同募兵,名义上受定海卫都督佥事刘世勋统领。
刘世勋乃崇祯十年武进士,兼通诗史,据说颇有谋略,但并不受黄斌卿信任。”
听到这里,杨廷麟积极建言道:“陛下,或可以此人分化黄斌卿之权。”
朱媺娖点头,不置可否。
刘世勋这人也是抗清忠烈,名声还不错,根据郝光明的分析,此人并没有太多实际统兵打仗的经验,后世其领兵抗清很快就败掉。因此,刘世勋在历练出来前,大概只适合做参谋。
不过,此人潜力应是比黄斌卿更大的,更值得培养。
毕着又继续道:“浙江沿海的兵马除定海-舟山这部分外,再就是嘉兴与杭州之间的海宁卫总兵王之仁部,以及副将衔实授台州石浦参将的张名振部。
据悉,王之仁部目前有水陆官兵两万余,张名振部则有水陆官兵七八千。”
第414章 削藩争议,拍卖总账
王之仁、张名振此时在浙江军方影响力都没有黄斌卿大,因为这两人目前都没什么战绩、军功。
但朱媺娖却不禁想起后世关于两人的资料。
王之仁乃是太监王之心的堂弟,与浙江士绅、文人交好,官场关系颇深,后世历史上是跟潞王前后脚降清的。
后来清国剃头易服的命令一下,江南皆反,王之仁受浙江士绅、百姓劝动,又反清。
清军下江南时,诸军皆溃,王之仁也是一仗没打就退去舟山。结果被黄斌卿的水师趁火打劫,夺了兵船和兵马,只留给王之仁一家两条船。
王之仁一气之下,凿船溺死家人,仅留一条船自己坐着跑去吴淞口主动受俘。
但他并非是降清,在南京大骂洪承畴一顿后,不降被杀。
就郝光明感觉看,王之仁哪儿是武将啊,分明就是个迂腐的文官。
典型的“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所以,哪怕这个时空其堂兄王之心是被崇祯所杀,朱媺娖也毫不将王之仁放在心上——这个人不太可能造反,就算真造反,也成不了气候。
至于张名振,在后世名气很大,可以说是鲁王监国朝廷武将中的柱石。
但在郝光明看来,张名振所表现出的军事能力也就比一般水平稍强,至于政治能力大约不合格。
因为后世他手下连续两个颇为有名的将领分裂出去,一个是阮进,一个是王朝先。其中阮进跟他闹矛盾差点打起来,王朝先则直接被他杀了。
当然,南明糟糕的政治、军事环境也是张名振屡屡失败的一大因素。
所以,郝光明给朱媺娖的建议是,就把张名振当普通将领用,看他在这一时空能走到哪一步···
“浙江内地官军则以张鹏翼、张士仪、蒋若来这三位总兵为主,各自麾下有数千至一万余兵马不等。
而客军主要是镇南将军方郭安部,其麾下目前约有四万余兵马,分营盘踞在杭州、严州两府。
但据我等在浙江探知,方郭安麾下多乌合之众,战力很低。经过汰选、整编后,恐怕剩不下多少人。
除这几大部外,浙江其他地方余下的也就是些小股募兵、卫所军、民勇,皆不足虑。”
说到这里,毕着就站到了一边,表示她讲完了。
此时,一向慎言的朱大典却道:“陛下,依臣看浙江几大部官军在伪帝时期虽有割据之意,但皆未成势。
如今陛下掌握数十万精锐,又掌握大义,此辈只要不犯蠢,定会配合禁卫军进行汰选、整编。
即便真的有人犯湖涂,以禁卫军两个营的兵马,亦足以平定。”
朱媺娖听了微笑道:“理论上讲,浙江这些军队确实不足虑,但若是他们串联起来对抗朝廷呢?”
朱大典听了一愣,随即道:“他们应是不会串联吧?”
朱大典这话说得并不太肯定。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杭州还有个人——潞王朱常淓!
这时朱媺娖又道:“此番韬文还从浙江带回了两份密奏,一是浙江巡抚张秉贞所写,一是刘宗周所写,讲的却是同一件事。
张秉贞说,五月时,陈洪范蛊惑众人,密谋立潞王朱常淓为帝,为他所察觉,遂诛陈洪范,查抄陈家,然陈家聚家丁反抗,因此都被当场斩杀。
刘宗周则说,张秉贞、陈洪范、方郭安在五月时相互串联,蛊惑潞王及部分官绅,又挟持他,预谋造反。因获知朕在扬州大胜清虏的消息,张秉贞遂诛陈洪范,尽推罪名于陈。”
顿了顿,朱媺娖才含笑看着几人,问:“你们觉得,张秉贞和刘宗周谁所奏可信?”
杨廷麟毫不犹豫地道:“自然是嶯山先生。”
朱大典稍稍沉思了下,跟着道:“臣亦以为刘宗周所言更可信——其人创嶯山学派,提倡‘诚敬’、‘慎独’,克己修身,虽非完人,但绝不会在此种大事上编造谎言。”
李岩的声音最后从投影视频中传来,“陛下,臣以为当在浙江官军整编完成后再派专人彻查此事。
不过,在此前不妨先派兵将潞王、唐王、鲁王等被弘光伪帝封藩至浙江的宗室都护送到南京。”
听此言,杨廷麟不禁皱眉看了投影的李岩一眼,然后向朱媺娖道:“陛下,藩王封于京畿之外乃是大明祖制,如此将诸王弄回南京,不仅会引得天下人非议,往来也会靡费钱粮。”
李岩听了,立即隔着视频怼道:“若不将他们弄回南京,难道留在浙江给有心人利用吗?何况封藩于外本就不再合时宜,陛下重建大明,自当趁机削藩。”
杨廷麟还要再说什么,朱媺娖却抬手先一步道:“好了,此事已涉及内阁,稍后朕会跟内阁那边商议的,今日的军事会议便到此为止吧。”
显然,朱媺娖是偏向李岩的。
杨廷麟见此,微微一叹,跟着红娘子、朱大典等人一起应是,行礼后退出了武英殿。
李岩则趁着视频还没挂断,再次道:“陛下,必须趁此机会打破封藩于京畿外省的旧制,若是拖到以后,要办此事更加不易。”
“朕也是如此想的。”朱媺娖点头,随即却是提起另一件事,“秋收后,朕欲令吕大器和李定国将清军全部赶出陕西,介时四川会更加安定,李先生就可以带着军务院人员来南京了。”
在五月中下旬清军撤离湖广、河南的同时,陕西的清军也在清庭旨意下全面收缩防线,只固守在西安、延安两府及榆林镇。
朱媺娖几次与军务院众人商议,都觉得经历了半年小规模战事,陕西的新军战力已经有了明显的提升,再让李定国从陕南配合、让伪顺余部在宁夏镇配合,即便不能歼灭陕西的清军,也足以将其击败、赶走了。
这样一来,有黄河作为凭依,在陕西明军便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优势地理位置,军事方面要从容得多。
李岩虽然对此事有所预料,可听朱媺娖说出来,依旧欣喜不已。
他可是跟红娘子分开大半年了。
“谢陛下!”
“李先生不必谢,说起来是朕对你和红娘子有所亏欠呢。”
···
又过一日,在南昌举办拍卖会的团队也回来了。
江西虽非产粮大省,但却比浙江好一些,故此番共得米100万石,得银950万两。
其中50万石米被留在了九江,由江西卫戍军第一镇负责监管,将按旨意批给江西地方其他军队及官府使用。
江西卫戍军第一镇,是以原袁继咸的督标为基础,加上一二十名边防军将官,在加上数千从湖广调去的卫戍军,所组建的,基本可以信任。
得此消息后,朱媺娖当即对七处拍卖会所得的钱粮进行了总算,共获得米915万石,银7110万两!
而其中的米结算时会换成各类粮食,实际还要更多些!
不过实际运到南京的粮食就没这么多了。
其中如成都、临湘、扬州三地的粮食都是囤在当地,方便官府、军队就近运粮。
杭州、南昌、苏州的粮食也只有部分运到南京来,估计总数也就三百万石左右。
至于七千万多万两银子,除成都的被解压到蜀王府外,其余五处皆解押至南京。
七千万两听起来挺多,可实际上都未必够如今的大明朝廷一年开销,毕竟崇祯年间财政那么垃圾,一年都有两千多万两税入呢。
当然,这七千多万两是朱媺娖个人创收的,都将被收入内帑,并不算大明朝廷的正式收入···
朱媺娖正亲自算着总账,便有宦官进入武英殿,道:“启禀陛下,宣传部提举柳如是求见。”
第415章 创办报社定旬刊,水陆浙军皆俯首
柳如是是来递交创办报社的奏章(计划书),以及《大明报》第一份刊物的设计稿。
虽然那日朱媺娖跟柳如是聊了大半天,把该交代的基本都交代了,但柳如是真正理解了多少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让柳如是写一份计划书并弄一份刊物设计草稿还是很有必要的。
朱媺娖翻看计划书、刊物设计稿时,柳如是则在下面讲述着。
“微臣按照陛下所讲,在报社下设行政办公室、财务室、编辑室、发行处、后勤处、印刷厂六个部门。
三室设主任,两处设主管,厂则设厂长,皆为吏员···”
朱媺娖道:“《大明报》一旦建立必将成为我大明一重要喉舌,报社下属有司主事人若只是吏员未免让人小瞧。
设三室主任为从八品,编辑室总编及两处主管、印刷厂长为正九品。各部门副职,依例降一级,为从九品。
当然,报社初创时期没必要满编,有些位置空着以后看到合适的人选再提拔也不迟。”
报社设提举一人,从七品;副提举一至两人,正八品;其余人则是吏员。这些都是那日畅聊时朱媺娖随口说的,如今显然是改了部分主意。
柳如是自然不会反对,当即应了。
随即,她又说了报社各部门的具体架构。
比如报社单位暂有四个级别,依次为:总社;分社;室、处、厂;组。
如编辑室,下辖编辑组、书画组、采风组各一至数个。
至于其他部门,也都是参照后世报社,有针对大明环境做了适应性更改。
聊完报社的事,朱媺娖又拿着《大明报》(旬刊)的设计稿进行具体的品评、指示。
《大明报》一开始办旬刊是朱媺娖跟郝光明商量后的结果。
并非担心印刷能力跟不上——有后世技术的支持,这方面问题是比较好解决的。
主要是大明百姓对报纸肯定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大明本土的“京报”一月都未必发行一次,若《大明报》上来就搞日刊,不仅浪费幽默纸张人力等,也会让大明百姓无法有效率的接收各类信息。
毕竟大明这边还是古代,生活节奏要比现代慢得多。
既是旬刊,肯定就不是一两张纸了,而是设计成了书册,连封面在内共有八开。
刊物将采用新办的大明官营造纸厂纸张,不仅比大明原来的纸张质量更好,价格也便宜很多,是可以进行双面印刷的。
所以,《大明报》旬刊将有12页的内容,涉及政治、军事、文化、商业、娱乐等多个方面。当然,主要还是以政治、军事方面的新闻、要闻为主。
等朱媺娖跟柳如是说完报刊的事,天色已经擦黑了。
“这旬刊的设计稿既然定下,你便辛苦些,争取在八月一日发行《大明报》(旬刊)第一期。
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入宫禀报,朕若不在,就告知秘书处的刘淑英、郑森等人。
另外,为方便你办事,朕会派一什朱雀营女兵跟随你一断时间。”
皇帝派亲兵随身保护,这是极宠信臣子的表现。
柳如是当即深深作揖,拜道:“谢陛下隆恩,微臣定竭尽全力办好《大明报》!”
···
舟山岛。
四十多岁的黄斌卿站在其座船甲板上,拿着千里镜望向并不是很远的一支船队,只见其上遍插“大明水师第二镇”的旗帜。
随即便不禁将目光移向最前面那艘收了船帆、几乎是逆风破浪而行的怪船。
这怪船跟大多数海船比起来并不算太大,也就四百多料的样子。
但其船体乌黑,在夕阳下隐约泛着精铁的光色,船上还有一根大烟囱,冒着滚滚黑烟,不时发出一声亢长的鸣叫,撼人心魄!
不过,最让黄斌卿震撼的,还是那怪船上露出的一门门炮口,一侧便有十门之多,几乎不输于他曾见过的红夷战舰。
在黄斌卿旁边,参将朱玫也拿着一根千里镜在望。
两人同时收起千里镜,朱玫犹豫了下,还是不禁道:“将军,朝廷这支水师绝对是精锐啊,尤其是领头那艘怪船,怕真的是如传闻般是精铁所造,绝非我等所能力敌。”
早在数日前,黄冰清等人就收到了朝廷让舟山水师接受整编的圣旨,也知道今日朝廷派的水师便会过来,这才在码头战船上观望。
这几年,黄斌卿领着舟山水师纵横浙江沿海,不知多么威风快活。再加上天下大乱,黄斌卿未免也起了称霸一方的心思。
眼见这他将舟山水师带得也来越好,实力越来越强,谁知大明却风云突变,凭空冒出一位昭武女帝!
若这位昭武女帝只是傀儡也就罢了,偏偏她不是,反而雄才大略。
其先定四川,再平左良玉,随后又收服黄得功、黄斐,然后在扬州一战大败十几万清军,名震天下!
自从得知这位女帝的赫赫武功之后,黄斌卿其实就知道,大明已经没有了他这种人称霸自雄的土壤。
此前不主动向昭武朝廷靠拢,一是抱着侥幸心理,认为朝廷未必会管他,或者中途可能出现其他变故(毕竟是女帝当国),让大明再度乱起来。
二则,也有待价而沽的心思。
然而,六七月间朝廷派人再杭州举办的“仙界法宝拍卖会”却给黄斌卿造成了二次冲击。
此前,他虽然也听到了一些关于女帝的神怪传闻,却只是一笑了之,并不相信。
可了解了杭州拍卖会的事后,他对那些传闻却将信将疑了。
而眼前那艘逆风而行的钢甲怪船,则对他原本的信念造成了最后一击。
因此,听了朱玫的话,他不禁露出苦涩的笑容,一叹道:“让将士们整理好军容,准备迎接天使吧。”
黄斌卿这么说,显然是不会对抗朝廷派来的新军,要接受整编了。
朱玫闻言,和另一位参将陆韦对视了眼,都暗暗松口气。
若黄斌卿真的执意和朝廷对抗,他们两个还真不好对这位老上司下手···
也是同一日,杭州城外来了一支数万人的大军。
虽然如今杭州除本身驻军外,城外还驻扎有两营禁卫军,可当杭州的文武官员听闻来的军队有数万人后,仍极为紧张,甚至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感觉。
张秉贞走上城墙,望向禁卫军军营所在的西北方,紧皱眉头向抚标将领张彬问道:“不是让你派人去请刘总镇入城协防了吗?怎么不见他的军营有动静?”
张彬乃张秉贞族人,闻言神色古怪地道:“派去传信的人已经回来了,说刘总镇不愿进城,言守城有碍禁卫军发挥。”
听了这话张秉贞先是一愣,随即就不禁一拍墙垛道:“此前我怎么没看出他是个如此狂妄之辈?哎,此辈贼子出身,到底要败坏国事!”
一怒一叹后,张秉贞又道:“派人去嘱咐各城门守将,若禁卫军溃败后要进城,切勿打开城门,以免叛军趁机进城!”
“是!”
在张彬派人去传令时,一杆“方”字大旗也出现在城头众人视野内。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杭州城头众人神色都古怪起来。
只见那“方”字旗后一眼望不到边的官军在离西城墙三四里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却并未开始扎营,而是分出一队人马直奔到杭州城下。
待这队人马到了护城河边上,张秉贞、张彬等人瞧见为首一位骑马的中年将领是谁后,神色就古怪起来。
因为这人正是张秉贞等怀疑其叛乱的镇南将军方郭安。
只见方郭安扫了一眼城头,便扯着嗓子喊道:“张抚台,禁卫军刘总镇可在城内?方某奉旨领兵前来杭州接受整编。”
听见这话,很多人便知道,他们多半是误会了方郭安。
想想也是,就如今这形势,脑子坏掉了才会为了些许兵权去叛乱。
没了兵权还能享有富贵,可若是叛乱,不仅富贵不能有,自身及全族性命多半也不保。
该怎么选择还用多想吗。
张秉贞左右望了望,见将士们都神色古怪地看着他,再想想自己之前风声鹤唳的惶惶模样,不禁尴尬得脸色通红,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416章 陕西大会攻预议,第九电讯组报到
张彬见张秉贞一脸尴尬不出声,便道:“方将军,禁卫军的营地在城郊西北方,不远,你自己过去吧。”
方郭安抱拳抬了抬,便打马带人向西北方奔去。
“哎哟~”张秉贞忽然捂着肚子叫了声。
张彬忙问:“抚台怎么了?”
“肚子疼。”张秉贞红着脸道,随即快步向楼梯走去,仍不忘嘱咐,“本抚要出恭,你看好城防!”
等张秉贞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道上,城墙上的将士们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七月下旬,李定国由河南南阳府走内乡、西硖口、商南,突袭取了龙驹寨。
随后联络了前驱至旧县的袁宗第所领边防军第六镇、移驻到镇安的卫戍军王祥部、前驱至山阳的卫戍军张化龙部,以及潜入到商州附近秦岭中的孙守法独立营。
不久,李定国便以陕南、荆西、豫西提督军务的名义,命袁宗第、张化龙、孙守法三部配合他所领的边防军第四镇,针对清军驻守了一万余人的商州发动了一场会攻。
这一战不仅克服商州,还将商州的清军或杀火俘,尽数剿灭。
不过驻守商州的主要是绿营军,八旗军只有数百人而已。
战后,因商州城池残破,李定国在城西郊升帐,召集各部高级将领议事。
“参见军门!”
见李定国走入大帐中在主帅位置上坐下,早已在大帐中等候的袁宗第、张化龙两位总兵,以及包括独立营孙守法在内的十位营参将,一起向李定国行抱拳礼。
李定国抱拳还礼,这才在帅位坐了下来。
诸将也一边六个,各自坐在一张高脚凳上。
“诸位,根据本督在湖广通过电台所得的军务院最新指示,陛下有意在今秋收复全陕。
介时,湖广新军会在河南沿黄河布防,一则防止清军从河南逃往山西、北直隶,二则预防清军从河南偷袭我们侧翼。
而我们边防军第四镇、第六镇,及重庆两部卫戍军、陕南独立营,所需要做的,便是配合陕甘吕总督,对盘踞在西安府的清军发动总攻。
首要目的是克服西安,其次要尽量多的歼灭清虏。当然,若能全歼就更好了。
大会攻的时间定在秋收之后,今日军议便是要与诸位一起商议下我陕南诸军在此次大战中该如何做···”
因为大会攻还只是个大概的事,不论是军务院还是陕甘总督吕大器那边都没有具体的指示下达,因此诸将讨论空间比较大,气氛也比较活跃。
且李定国、袁宗第、张化龙、孙守法都是陕西人,收复西安的意愿都颇为强烈。
军议大概进行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
诸将正准备离去,便见李定国亲兵千总徐佑一脸喜色地走了进来,快速行了个抱拳礼,便道:“军门,陛下派给咱们地电讯组过来了!”
李定国如今已有了些养气功夫,可听到这事也不禁一下站起来,高兴地道:“这可太好了!有了电讯组,我们跟陛下及军务院通讯就方便多了!”
“可不是嘛。”徐佑道,“而且论在外领兵的武将,军门可是第三个配置了电讯组的。”
其余人虽然没亲眼见识过电台传讯,却也听闻过,此时都很高兴,又带着好奇之色。
张化龙与李定国关系最近,当即道:“军门,我等既然赶上了,不如就让我等见见那能千里传讯的宝物什么样吧?”
孙守法则还有点怀疑,“真能千里传讯?”
张化龙道:“吕督师那里都有一台了,还能有假?”
袁宗第虽然没说话,可眼中的好奇神色却掩饰不住。
至于其他营参将也都各自兴奋地议论着。
李定国见此却忽然想到一件事,当即盯着徐佑问:“据我从堵抚台那里得知,电讯小组的女官都是陛下亲自培训的宫女。如今她们入得军中,你可让人看好了吧?若是让一些脑子犯抽的将士冲撞到可就坏事了。”
李定国可是很清楚女人对军中将士的吸引力,尤其是他的第四镇,将士们都在外征战一年多了,虽然中间多有修整,但军令森严,将士们是不敢对良家妇女怎么样的。
至于去逛青楼倒是允许,可问题是,陕南、荆西、豫西都是被打烂了的,根本就没有青楼生存的土壤。
这种情况下,有将士精虫上脑,冒犯突然来到军营的女官是很有可能的。
哪怕只是言语上的冒犯,也不是小事。
徐佑听了却是露出古怪的笑容,道:“军门放心,绝不会发生此类事的——军门去看了就清楚了。”
李定国听徐佑这么说,先放心了些,但还是道:“前面带路,引本督和诸将去迎接下电讯组。”
“是。”
徐佑应了,当先走出大帐。
众人跟着很快来到不远处的另一座营帐前。
却见这座营帐前虽然有将士站岗以及往来巡逻的,却并没有见到女人那种眉飞色舞的神情,只是偶尔瞥向营帐时露出好奇之色。
这让李定国感到奇怪,心想:难不成我们第四镇将士都被军令管成和尚兵了?全都能不为女色所动?
他问站岗的将士,“朝廷派来的电讯组可在里面?”
“回禀军门,在里面。”
李定国走进营帐,瞧见里面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就恍然失笑。
只见四个大汉正在一张木桌前小心的摆弄着一台古怪的“箱子”。
见到他,四人立即停下手中活计,一起抱拳道:“电讯处第九电讯组特来向李军门报到!”
“四位电讯官远道而来,辛苦了。”
说这话时,李定国是笑着的——他就说怎么麾下将士表现那么好呢,原来来的不是女官。
因营帐没那么大,李定国后面只有袁宗第、张化龙、孙守法、徐佑四人跟了进来,都好奇地看着桌上的“箱子”。
李定国却是在堵胤锡那里见识过“电台”,因此并未多看。
他问:“据本督所知,之前电讯组都是女官,莫非如今改了?”
电讯组为首的一名青年道:“确实改了,因女官在军中不方便,且电讯处也培训除了一批男电讯员,故将派往军中的电讯组都换成男子,便连之前派往黄提督、曾提督那边的女官也都将撤换。”
李定国闻言点头,“女子在军中确实多有不便,换成男电讯员倒是更好些。对了,阁下怎么称呼?”
“卑职第九电讯组组长叶霖睿。”
同时,叶霖睿也介绍了两名发报员以及一名电台维修员。
维修员是携带了一批电台零配件的,电台的一般毛病都可以修理。
当然,若是出现了大毛病就没办法了,所以电讯组使用电台都是小心翼翼的——尽量少使用,不用时就锁在专门的箱子里。
认识了第九电讯组几人后,李定国便道:“你们既已达到我军中,不如现在便给军务院和电讯处各发一条的电文说一下吧。”
叶霖睿道:“正该如此。”
其实他们刚才就在调试电台,准备向电讯处发电文奏报。
第417章 小将军营立志建功勋,公子画舫闲谈悲美人
九个坐营参将在电讯组的营帐外探头探脑地看着。
通过帐门倒是能瞧见那电台的模样,可惜却看不全面,更别说看懂电讯员如何传讯了,弄得心里痒痒得不行。
李来亨也在张望,同时心想:这用电台通讯的“法术”于行军打仗如此重要,不知道我能不能学,要是有机会掌握这门“法术”就好了。
“南京电讯处回电了!”
里面忽然传出一声喜悦的轻呼,随即众人又都闭口,甚至放轻了呼吸声。
李定国问:“电文上说什么?”
叶霖睿拿着电文念道:“收到,已报知陛下。”
李定国左右踱了两步,道:“我们刚克复商州,算是一场不小的胜利。可否由本督口述这次战事,你们拟就电文发给陛下?”
“当然可以,我们来军中就是做这事的。”叶霖睿笑着道,“不过李军门汇报言语还当尽量简洁、准确,这样我等发电文也更快些。若是太长,发一次电文恐怕就需要不短的时间。”
“我知道。”李定国沉吟了下,“这样,现在先算了,回头我让军中文吏拟写一封正式的战事奏报交给你们发。”
“如此甚好。”
就这样,诸将不得不散去。
在回第六镇营地的路上,李来亨不由道:“陛下什么时候给边防军每一镇都配上电台就好了。”
“你娃想得美。”袁宗第笑道,“如今能将对讲机配备到边防军营一级就已经不错了。”
朱媺娖带来的对讲机不少,但却没有太过滥用。如边防军,出给一镇总兵、副总兵及三名营参将各配备两台对讲机外,便是给总兵直属骑兵哨、炮兵哨配上对讲机。
其中骑兵哨因为是充当侦查并用的,对讲机更是配备到了队级,即一哨有六台对讲机。
倒也不太怕被敌人缴获。
因为对讲机都是需要充电的,如果不及时充电,也就能待机72小时而已。
而太阳能充电宝边防军一镇只有一个,由总兵的亲兵千总分出专人严密保管,基本杜绝被偷盗的可能。
所以,除非敌人突袭,迅速消灭大明边防军一个镇,才有可能获得太阳能充电宝。但只要稍微留给边防军一点时间,其就可能在覆灭前毁掉充电宝。
这种事基本可不能发生。
李来亨又感叹道:“听说禁卫军那边,对讲机都是配备到千总一级的,而且每一朕都配备了飞鹰队一个组。”
袁宗第笑道,“那你娃就努力点,多立些功劳,争取调到禁卫军中去。”
李来亨小小,眼中露出了向往之色,道:“额不仅要去禁卫军,有机会额还要学习操作无人机呢。”
袁宗第对那些“法宝”是抱着敬畏之心的,因此听了李来亨这话愣了下,便竖起大拇指道:“有志气!”
边防军中,目前只有前四镇以及给吕大器充当督标的第十镇配备了无人机小组。
所以,袁宗第等边防军将领对无人机小组还是挺眼馋的···
昭武元年,八月一日,南京。
外城秦淮河畔,一环境高雅的园林式酒楼附近,停着数艘画舫,不时可见有酒楼伙计端着酒菜送到画舫下面,又由画舫上的婢女接过,送到画舫里面去。
有的画舫中传出男子、女子的欢笑声,乐曲热闹;也有的画舫只有幽幽琴声或箫声,间或传出一两句故作康慨悲歌的诗词。
而在较僻静处的一座画舫二楼上,四名衣着打扮倜傥风流的文人正饮茶畅谈。
旁边不远处则有三名绝丽女子,一在烹茶,一在作画,还有一个则在抚琴。
“三四月时,十几万清虏南下,我还以为大明社稷将彻底倾塌,连半壁江山也保不住。
不曾想女帝横空出世,尽扫贼虏,令天下形势大变,保我大明大半江山。
之后又罢免、惩治阮大钺等奸贼,整顿吏治,梳理冤狱,令朝野为之一清。否则,我等怕是未必有机会在这秦淮画舫上相聚品茶闲聊呀。”
说这话的男子看着三十多岁,衣着在几人中相对较朴素些,偶尔会对不远处煮茶的女子微微一笑。
闻此言,分坐在其对面的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华服男子皱起眉头,道:“辟疆兄能从狱中脱身而出,是与当今那位有些关系,但主要靠的却是石帆先生(解学龙号)梳理阮奸所造成的冤狱,没必要尽归功于那位吧?”
冒辟疆(名襄,字辟疆)皱眉道,“我大明如今形势大好,本就全赖今上,我哪里说错了?即便我没有经历牢狱之灾,也会是如此说。”
“辟疆兄说此话是出自于真心,可惜选错地方了。”却是对面华服青年旁边的一位十七八岁、衣着打扮颇为“娇艳”的年轻男子开了口。
只见他向一侧倾斜,几乎靠到华服青年的身上,伸出一条白生生的胳膊向四下里一挥,扬声道:“这里可是秦淮河,风月之所,舫上也并无哪位老爷(官员)在,怕是无法将辟疆兄的真心之言上达圣听。”
听年轻男子话语中特别加重“真心之言”几个字,阴阳怪气的,冒辟疆不禁略重地放下翡翠茶碗,质问:“练贞吉,你所言何意?”
练贞吉却不看冒襄,反看向身旁的青年,娇声道:“亏朝宗贤兄此前将某人夸得多么有才华,没想到某人却是连寻常话都听不懂呢。”
侯方域(字朝宗)在桉底下推开练贞吉摸过来的一只手,笑着不说话。
练贞吉是他带来参与今日的复社四公子小聚的,若是关于其他事的争论,他肯定会从中说和,避免几人因争论伤了和气。
可是涉及到那位昭武女帝的事,他确实看不惯冒辟疆对其反复夸赞的样子。
听了练贞吉的话,冒辟疆眉头直接皱成个川字,当即就想起身带着妾室董小宛离开。
好在这时陈贞慧(字定生)开口了。
“大家来此相聚闲聊本是为了放松心情,没必要为了一点异论伤了和气嘛。”
陈贞慧是复社四公子中年级最大的,已四十一岁。他既与冒辟疆交好,甚至几个月前还一次坐过牢;又承受侯方域与练贞吉练国事的恩惠。
去年阮大钺得势后,便针对在崇祯十一年参与起草《留都防乱檄》严厉挞伐他的士人进行疯狂的报复。不论在朝在野的,几乎都被抓捕入狱,准备定罪打击。
陈贞慧、冒辟疆、方以智三人都因此事被缉捕。
方以智被迫乔装化名,携家人远遁岭南。
陈贞慧、冒辟疆则都被逮捕入狱,后侯方域借助时任兵部左侍郎练国事的关系,又让陈家花了不少钱财,才将陈贞慧救出来。
侯方域原本也想救冒辟疆的,奈何冒家远不如陈家富裕,甚至可以说家道中落,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于是复社四公子就只剩冒辟疆一个人蹲大牢。
直至朱媺娖掌控南京,解学龙起复,梳理冤狱,冒辟疆才和黄宗羲等被一起被放出来。
都说患难见真情,可陈贞慧却没想到,他们复社四公子一起“患难”后,竟然没有了曾经意气相投的感觉,关系隐隐有些割裂了。
陈贞慧开口后,冒辟疆给面子地不再多说,只是喝闷茶。
侯方域见不得他这副模样,便道:“辟疆兄说今上这般好、那般好,可缘何不见她放香君出宫?
可怜香君自从被那阮奸进献给伪帝为歌女后,我已有数月未曾相见,如今连其是生是死都不知。”
第418章 秦淮八艳俱已往,大明报旬刊出世
练贞吉明显跟侯方域有那么些超越寻常友谊的关系,然而此时见侯方域担忧李香君的模样,他不仅没生气,反而帮起腔来。
“某人说那位惩治奸贼,可阮大钺、钱牧斋等阉党只是被罢官而已,如今还活得好好的,那马士英更是入了新内阁。这也能叫惩治奸邪?呵呵。”
冒辟疆顿时又被练贞吉撩拨得冒火,直接站了起来,指着练贞吉道:“你有什么资格在此说三道四?你父在伪帝时为兵部左侍郎,难道不是阉党羽翼吗?!”
“家父是家父,我是我,岂可相提并论?”练贞吉冷笑着针锋相对。
这一下陈贞慧也没办法了。
他先给侯方域打眼色,见侯方域不理,便只能求助于在旁画画的那位女子。
因为此女子乃是画舫的主人,秦淮八艳中目前唯一还在营业的一位,卞玉京。
只见她容貌美艳而不失端庄大气,笑时眉眼间隐带一股子风流妩媚,严肃时又给人以清冷、孤高之感,真真绝色。
此时她放下画笔,澹笑着道:“诸公子,奴正描绘几位品茶闲谈之意趣呢,若因几句口舌争执起了火气,岂不败坏这秦淮河上的良辰美景?”
另一边的董小宛也过来给每人献上一杯澹绿色的清茶,微笑着柔声道:“几位请品鉴妾身的茶艺。”
两人这一配合,再加上旁边卞玉京之妹卞敏琴声亦变得更加轻柔婉转,顿时让冒辟疆、练贞吉都不好意思再争执了。
只能说,作为秦淮八艳之二,卞玉京、董小宛的交际能力都是不错的。
待董小宛上完茶,卞玉京又一叹道:“世道离乱,聚散无常。复社四公子名动江南,当年之风流激昂令多少人羡慕、心折?
如今虽少了方密之(方以智字),然三位能在这几经易主的南京城再聚也是难得,有练公子这样的年轻俊彦加入更是幸甚,应珍惜啊。”
董小宛也语气轻柔地道:“诸位比之秦淮河上昔日与妾身等一时齐名的几位姐妹,真真是不知幸运多少呢。
横波嫁给龚鼎孳为妾,圆圆被田弘遇买去为乐姬,如今都在北京,然北京先后陷于闯贼、清虏之手,也不知她们如今是生是死。
香君妹妹自从进了金陵紫禁城,便再也没了消息,同样生死不知。
最惨的却是寇白门,她嫁给保国公为妾,原本不知让多少姐妹羡慕,哪曾想一朝天变,尽受保国公牵连,被流放去琼州那等蛮荒之地。唉~”
说到最后,董小宛是真的悲悯姐妹们的遭遇,又不禁叹一口气。
随即与卞玉京一起无言沉默。
说起来,董小宛地遭遇同样不算好,她与冒辟疆却算情投意合。
然冒辟疆本性风流,虽只是扬州如皋的一般士绅地主之家,可此前姬妾却多达十几个,据说有露水姻缘的女子更多——董小宛也是嫁过去后才知此事的,悔之晚矣。
好在之后先有高杰驻军如皋,纵兵劫掠,逼得冒辟疆不得不举家迁来南京,结果又恰遭阮大钺得势报复,将冒辟疆逮捕入狱,前途莫测。
连遭两大难,冒辟疆曾养的那些姬妾跑的跑、死的死,如今就只剩下她董小宛一人了。
虽然冒家家势也变得大不如前,可她终究不用在与一姬妾争风吃醋。
然她终究还只是个妾,在冒家老夫人与冒辟疆原配苏夫人面前便不必奴婢地位高多少,只能是靠着做名妓时锻炼出的交际手腕,得到一些善待罢了。
卞玉京同样在哀怜自身遭遇。
她曾与钱谦益齐名的江左三大名士之一的吴伟业(字梅村)有些情缘,后来她几近明示愿给吴伟业为妾,奈何吴伟业却始终不给答复。
心灰意懒下,她于去年嫁给了一位普通士绅子弟郑建德。
因婚后生活不如意,便将婢女献给郑建德,自己脱身而去。
之后见世道混乱,她本意隐居。待昭武女帝掌控南京,隐有令天下靖平之势,而她又缺银钱花,便租下一艘画舫,带着妹妹卞敏在这秦淮河上重操旧业。
想到昭武女帝掌控南京后的种种变化,卞玉京又开口道:“阮奸既被削官为民,他因《留都防乱公揭》报复的诸多士人也大多平反,那方密之在岭南也该收到消息了吧?想必不久后,复社四公子便能齐聚。”
念及复社四公子昔日之风流意气,侯方域、冒辟疆不禁互相看了眼,随即意气举杯,以茶代酒,算是释了方才的嫌隙。
董小宛则道:“侯公子人脉广博,何不设法打探香君妹妹的消息呢?我看今上并非不通情理,若知道香君妹妹的事,定会放她出宫的。”
侯方域道:“我早如此做过,奈何今上入主紫禁城后,里面便水泼不进,一丝一毫的消息都无法与外界通达。
以往认识的那些官员,不是被罢免,便是不敢答应此事,我确实是没了办法啊。”
董小宛与卞玉京对视了眼,却是不信侯方域真尽了全力。
若侯方域真的对李香君其深意切,当初就不会任由李香君被阮大钺献给弘光伪帝。
况且,如今这位侯公子与练三公子显然情谊非常,当她们姐妹几个都看不出么?如此作为,怕是心里已没有几分香君妹妹的影子了吧?
陈贞慧见气氛又低沉下来,便开口道:“来,我们饮茶,莫在谈这些糟心事了,只谈些风月花鸟吧。”
陈贞慧才说完,画舫外秦淮河岸边就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叫卖声——
“卖报了!《大明报》旬刊第一期!由柳如是总编!政治、军事、文化、商业,趣闻故事无一不有了!还连载有当世蜀王最喜欢看的武侠小说《射凋英雄传》···”
陈贞慧探出头去,便瞧见叫卖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衣衫很简谱,却脸色红润,叫卖声也大。
他听小少年喊的内容挺有意思,又想分散几位朋友的注意力,便让待在画舫一层的仆人去买上两份。
侯方域、冒辟疆等人一听见了叫卖声,却并不在意。
侯方域道:“想来不过又是一份‘京报’罢了,定生兄买来做什么?”
陈贞慧笑道:“听叫卖人提到了柳如是,如今可是钱牧斋的继室呢,应算是当年秦淮一众名花中混得最好的一位了吧。”
练贞吉似乎很喜欢怼人,此时又忍不住道:“那可未必——钱牧斋如今也被削官为民了,听说被昭武女帝厌恶。
如此,柳如是不过时一介平民百姓的继室,如何混得好了?
另外,有从北方来的人传言,说陈圆圆在先被田弘遇献给吴三桂,后来又被闯贼大将刘宗敏抢去。
再后来,闯贼败退出京城,为了迟缓吴三桂追击速度,刘宗敏便扔下了陈圆圆,由此陈圆圆又回到了吴三桂那里。
如今,吴三桂可是清虏的平西王,如此算来,陈圆圆可是平西王的妾室呢,不比柳如是一平民继室风光多了?”
第419章 争读报震惊连连,柳如是枉负圣恩?
练贞吉说话的语气虽然不像之前那么阴阳气人,可内容冒辟疆却很不赞同。
他道:“清虏所封的平西王也能算数?只怕百年之后,吴三桂被骂臭汉奸,陈圆圆也要跟着一起挨骂。”
练贞吉想说什么,陈贞慧仆人就拿着两份报纸上来了。
陈贞慧接过,顿时惊疑了声,“这《大明报》好生精美!”
冒辟疆起身过来拿走另一份,跟着啧声叹道:“这纸张是上等的好纸,印刷更是远超当世···这《大明报》多少钱一份?”
最后一句却是问陈贞慧仆人的。
仆人谦卑地应道:“十文钱一份,说是第一期报纸打五折卖。”
“这么便宜?”冒辟疆惊讶,“即便不打折,也才二十文呀。此报虽薄薄一册,可算上封面却足有八开,竟只买二十文?那柳如是是要赔本赚名声吗?”
说话间,冒辟疆目光却盯着报纸封面。
只见这报刊显得略大,竟竖长一尺,横宽约三分之二尺。
下面三分之一以白为底色,横写着“报明大”三个字。
冒辟疆先看得一愣,随即才意识到应该从左往右读,为“大明报”。
在其右下方,也即是封面的最右下角,则有一行也是从左往右横读的小字:《大明报》旬刊第一期,昭武元年,八月一日发行。
“句逗”冒辟疆是知道的,多为读书人私下所用,不成规范,可如此正式用在一份“书本”上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不过,最吸引冒辟疆目光的,却是封面上三分之二的明艳图桉。
其以鲜红为底色,明黄色太阳与雪白色弯月合抱,中间略留一熘红色将两者区分开。
冒辟疆常年待在南京,还曾游历江南各地,也算是有些见识的。
此时便不禁瞪大了眼睛,心道:这是我大明国旗呀!
大明以及之前的朝代本无国旗,但随着隆庆皇帝开海,与海外国家多有接触,发现好些国家都有国旗,于是便下令以日月旗为大明国旗。
在国内知道这事的并不多,倒是以前有些海商会在船上挂日月旗。
另外,以前的日月旗并非这样的——封面上的日月旗明显更加简明大气,以鲜红为底色更是前所未有之举。
只是,这柳如是办报也就算了,怎敢私自篡改国旗?
哪怕这国旗在大明不被当回事,可若是被有心人报予圣听,柳如是也可能会获罪吧?
冒辟疆正如此想时,便听陈贞慧又惊讶出声。
“这,这《大明报》竟然是柳如是奉旨办的?她竟做了朝廷的官?!”
先前《大明报》颇为精美、新奇的封面,只是让侯方域、练贞吉和卞玉京三位女子好奇探望,并未急着过来围观。
可此时听了陈贞慧的话,几人却再也澹定不了了。
“柳姐姐做女官了?”董小宛讶然一声,就放下茶具,凑到冒辟疆身边观看。
恰好看到冒辟疆翻开封面,瞧见了在封面背页,印刷了好些行字。
第一行加大加粗:传圣意!开民智!导风气!
第二行:《大明报》由宣传部下辖大明报报社奉旨特办!
报社提举:柳如是
报社总编:柳如是
《大明报》初创,急需良才,现有如下职位,凡识文断字者,皆可前来应聘!
然后便是一系列报社职位···
冒辟疆直看得口干舌燥,头脑一时无法思考了。
董小宛则反应比较慢,还在滴咕道:“这报上的字怎都是横着从左往右写的?
咦,柳姐姐竟然做了提举,我记得提举好像是以前六部的正式官职吧?几品来着?”
“是正八品!”却是一旁的陈贞慧回答了,“一般而言,即便是进士,初授职在六部的,也有不少是从正八品做起的。
陛下竟然用女子为正官,还是一出身青楼的女子,这真是···”
真是什么,陈贞慧一时说不出来。
等感觉到卞玉京,董小宛都看向他,他才意识到方才的话略有不妥,却也没放在心上。
在陈贞慧的认知里,青楼女子本就低贱,既做得,如何说不得?
陈贞慧接着看报纸正式内容,才入眼就不禁皱起眉头。
文字都以从左到右的横排排版,他可以克服;全加句逗等奇怪符号,他也懒得计较;可这文章遣词造句是个什么鬼?
“新政在应天府推行两月,今在各县已全部落实到位,士绅百姓反应良好。
陛下言,当在巩固新政成果的同时继续深化各项改革,并及时纠错,要确保新政利民而不害民···”
看着看着,陈贞慧脸上肌肉都扭曲了,胡子都抖动起来,
只看了两三段,他便不由将报刊排在面前矮桌上,气呼呼地道:“亏这柳如是昔日在秦淮以诗词文才着称,陛下给她官职,让她办报,她就办成这样?
就算让她的丫鬟来写,也不至于写出如此大白话般的文章吧?
如此《大明报》恐怕会让天下士人笑掉大牙,她柳如是简直枉负圣恩!”
陈贞慧真的是又气又难受。
想他陈定生满腹才华,却屡次科举不中,至今仍只是个秀才,达不到做官的最低标准,即便满腔抱负,亦报国无门。
这柳如是以青楼女子出身的低贱身份,为陛下信用,办此一看就是要替代邸报的报刊,却以如此大白话文章来湖弄。
简直气死个人!
冒辟疆同样看得紧皱眉头——他们这些读书多少年的人,最看不得垃圾文章了。
只是,忍住种种不适后,冒辟疆却看出了些门道。
“我倒是觉得,这大明报上的文章像是故意写成大白话的。只是大明报既写明了奉旨特办,如此作为岂不是有损朝廷颜面?”
董小宛听了忍不住小声滴咕:“我觉得这文章读来挺顺口的啊,文意直白,一看就懂。”
她本是商家女出身,以绣工和厨艺、茶艺出名,在秦淮八艳中大约算是文学素养最差的一个了。
因此倒觉得这份报纸颇对胃口,不像其他一些书文,全都是之乎者也,诘屈聱牙,寻常人看都看不明白。
因为陈贞慧、冒辟疆又惊又喜又怒,透露的东西实在太多,一直在画架旁装澹定的卞玉京也按捺不住了。
她起身凑到画舫窗边,想要再买一份《大明报》,却见那报童身边围满了人,背着的原本厚厚一摞报刊眼见着就要卖完了。
这倒是并不出卞玉京的意料。
时下没人什么娱乐之物,这《大明报》如此新奇,价格还便宜,南京又是文化荟萃之地,其一出来便遭哄抢毫不稀奇。
意识到即便现在派婢女去买,也肯定买不到,卞玉京只能作罢。
她来到陈定生旁边,道:“将这份报刊借给奴家和两位妹妹看,陈公子则和冒公子共看一份可好?”
陈贞慧虽然看不起青楼女子,可面对青年楼女子是却并不会小气,当即点头,“你拿去就是了。”
说完喝茶——他实在气得够呛,需要缓一缓。
待卞玉京招呼着董小宛、卞敏一起看报,侯方域也拉着练贞吉凑到了冒辟疆这边···
与此同时,整个南京城内外几乎都在讨论刚问世的《大明报》。
为了宣传,柳如是还派人在官府张贴公告的地方一边卖报一边读报。
和一些小说里报纸出来无人问津不同。
在南京不缺识字之人,偏偏新鲜读物有很少,而报纸印制精美又便宜,自然一露面就被很多人抢着购买。
这不,在映春坊附近公告栏处的上百份报纸没多久就卖完了。
一些人没买到,竟围着不愿散去,各种嚷嚷声混成一片。
“我说你们这报该不会卖得太便宜卖不起了吧?”
“谁有《大明报》?我愿出价一两银子买一份!”
“你这里到底还卖不卖呀?不卖我去别处找了!”
“···”
负责售卖的是报社一个吏员,见状扯着嗓子喊道:“大家别急,我已经派人去印刷厂取报了,另外我们的印刷厂还在加印,想买的人请稍等。如果实在等不及,可以听我们读报嘛。”
第420章 《大明报》非只是给士人看的,更是给平民百姓看的!
旁边一直有报社的人在读报,奈何周围太过噪杂,只有围在近处的十几个人能听到。
黄宗羲如今在解学龙府中做幕僚,一边帮着处理些文书之事一边读书治学。
他从别的渠道得知了些许《大明报》的消息,故路上见有人叫卖立即就买了一份。
大概翻了翻后,他就不禁露出极感兴趣的神色,干脆直接拐入附近一家茶楼,在二楼要了个临窗的座位细看起来。
横排、标点,都只是令他感到新奇而已。
再见到大白话文章,他稍想了想,便不禁双目放亮地想:看来这大明报非只是给士人看的,更是给平民百姓看的啊。
仅六页的内容,前面两页都是写朝廷政事的,且主要是目前在应天府推行的新政。
其中又有相当一部分是今上对新政的指示、要求、强调等言语。
黄宗羲乍一看觉得都是些假大空之言,什么具体的内容都没写;可当仔细琢磨,却又发现里面透露了不少信息,且越琢磨所获越多。
比如其中一段,是今上对应天府法院提出表扬,但并非应天府审理了多少桉子,而是其在过去两月,举办了三次讼师考试,前后选拔了三十六位讼师。
并写着,今上要求应天府法院继续规范讼师行业,同时鼓励民间讼师考证,又强调不得因此降低对讼师的专业水平要求。
这无疑说明,今上是鼓励讼师出现的,同时又对讼师群体抱有更高的期望。
也就是说,以前不受主流读书人待见的讼师行业,今后极可能会成为中低端读书人的一大转行选择。
谁让讼师有了朝廷的认可,甚至可以加入朝廷正式编制,乃至晋升为官呢。
黄宗羲还待继续看后面的军事版面,却忽然听见旁边一桌的三个书生大声争执起来。
高个儿书生道:“竟全用大白话来写朝廷的新邸报,这柳如是真的愧对皇恩!”
矮胖写的叹道:“唉,且不说皇恩,这么好的纸,这么好的印刷,上面却都是些白话文,简直浪费呀。”
“我倒觉得这新邸报全用大白话应是别有用意。”第三个书生长得平平无奇,语气较弱,“柳如是的才名我们都知道,她若想写一些雅文,应是不难的。”
矮胖书生道:“秋生,我知你爱慕那柳如是,可如今她已嫁给钱牧斋那老头子两三年,怕是孩子都有了,你何必还如此维护她?”
高个儿书生则冷哼,“柳如是如此办新邸报确实别有用心——我看她就是暗恨今上罢了钱牧斋的官,才故意弄砸新邸报的差事!这是因私废公!”
黄宗羲听不下去了,当即转身,向几人平揖,道:“在下黄宗羲,几位朋友有礼了。”
此时黄宗羲还不是历史上的海内鸿儒,只是比寻常读书人有名些,因而其中两人都澹然回礼。
只有高个儿书生道:“原来是姚江黄孝子黄太冲,在下阚涛,久仰。怎么,阁下是有什么指教吗?”
黄宗羲道:“指教不敢当,只是对这《大明报》尽用白话文章之事有些别的想法。”
“哦?我倒是要听听阁下有什么高见。”阚涛听黄宗羲不赞成他的想法,嘴角便挂上了一丝冷笑。
黄宗羲不以为意,不急不缓地道:“在下私以为,这大明报非只是给我等读书人看的,更是给平民百姓看的。
绝大多数平民并不像你我这样识文断字,能理解各种辞章典故。若是这大明报写成我等所研读的经典文章,即便是找人念出来,百姓又如何能听得懂?
因此,倒不如直接写成白话文章,一则那些稍微识字之人都可看懂,二则不识字的百姓听人念了也能轻易听懂。
如此,才可达到这大明报上所言‘传圣意,开民智,导风气’之效。”
“说到好!”相貌平平的书生不禁鼓掌大赞。
阚涛则皱起了眉头,略一思考,质问道:“便如阁下所言,就不能像以往官府公告那样,写好文章,让念读之人解释其义给不识字的百姓听吗?”
黄宗羲笑了,“阁下不觉让人解释很麻烦吗?况且前贤注解圣人经书尚且有诸多分歧,寻常读书人解释官府公告自然也难免曲解。如此,倒不如直接写成这大明报上意思简单明了的白话文章。”
阚涛稍稍沉默,还是强辩道:“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嫌麻烦?至于有人曲解,那便是个人之错。又或者说,我等向前贤学习写好文章难道有错?”
黄宗羲笑着摇头反问“”“阁下是忘了这大明报的用处么?”
说完,他不再跟这人多争论,坐下去继续看报。
这后面的军事版面虽只占一页,可他刚才匆匆一扫,似乎提及了好几件重大军事消息呢···
“七月下旬,提督军务李定国率领我大明新军在陕南克复商州。
宁夏镇李过、高一功所领伪顺军残部亦有归顺朝廷之意,受军务院调遣。
由此,在陕西方面,我大明陕甘总督吕大器部、提督李定国部、伪顺残军李高部,已对盘踞西安、延安、榆林三地的清虏形成了半包围,有望在秋收后克复全陕!”
“好,实在是好啊!”
在阎应元的住处,应邀前来做客的陈邦彦,看完了《大明报》旬刊的军事版面一段报道,不禁兴奋地拍桌大赞。
阎应元今日休假,故请了陈邦彦这个新朋友前来喝酒聊天。
报纸是他特意买来的,见陈邦彦如此兴奋,便笑道:“后面透露地军事消息还多着呢,令斌兄且继续往后看。”
因都是白话文章,直白易懂,所以陈邦彦看得很快。
只见后面还写了浙江数万水陆官军接受整编;堵胤锡被授任为总督湖广、河南、江北军务,将收复河南诸府;广西巡抚瞿式耜围剿孙可望失利,向南京请求援兵;等等。
看完后,陈邦彦却收了笑容,皱眉道:“这大明报上的军事消息固然让我等有心国事者看得痛快,可若是让清虏探子得去岂不坏了事?”
“哈哈哈,令斌兄放心好了。”阎应元笑着道:“此事陛下早有考虑,因此凡写在报纸上的军事消息都是不怕清虏知道的,甚至有故意让清虏知道的。
至于真正的军事机密,不相干人员一个字都不会知晓,更别说往这大明报上刊登了。”
陈邦彦听得双目一亮,道:“皕亨是说陛下可能利用报纸释放假消息,诱导清虏做出错误的兵力布置?”
阎应元摇头道:“《大明报》乃朝廷喉舌,一般不会有假消息的。”
“那皕亨方才所言何意?”
“令斌兄既酷爱军事,岂不闻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实变化,莫能度之。”
说完这句话,阎应元便微笑着不多言语了。
陈邦彦则露出了沉思之色,并随手翻到了《大明报》旬刊的背面。
这里,赫然印着一幅大明地图!
第421章 地图上的“小明”,帝君的文章
这张地图陈邦彦其实拿到报刊时就看到了。
地图囊括了大明领土面积最大时的所有区域,但却用颜色、文字对已非大明所统治的区域做了区分。
大明控制区为深红色。
在北方陕西部分区域、山西、北直隶、山东、辽东以及原奴儿干都司全都被染成深蓝色,并写了一个清晰的、耻辱的“伪清占领”四字,在北京上面也标注了“伪清窃据”。
其中,在中部草原以及奴儿干的北部一片区域,却被染成浅蓝色,标注了“喀尔喀蒙古”、“索伦”的字样,又括号标明“受伪清控制”。
在西部草原大片区域则标注为深绿色,标注“卫拉特蒙古部落联盟(准格尔部落为盟主)”。
而在卫拉特东南部与大明、伪清接壤的部分区域,忽然“原关西七部”,以及陕甘的部分卫所,表明卫拉特已经侵蚀了大明不少领土!
卫拉特下方为叶尔羌汗国,染成白色,并括号标明“藩属国”。
叶尔羌的南方则是染成深紫色的“和硕特汗国(原乌斯藏都司)”。也即是说,大明乌斯藏现在被新势力侵占了。
然后在云南的边境,一些府县被染成澹红色,标明“土司完全自治,暂不受朝廷控制”。
再往南边去,却是染成了灰色的“越南(原交趾布政司)”。
最后则是一些更外围的一些大明藩属国,如朝鲜、日本、琉球等国家。
总之,从这幅地图上看,如今大明领土比之全盛时期缩小一半都不止,已变成“小明”了···
陈邦彦并没有再去感慨大明疆域变化,他的目光主要落在大明失控区域的江北、河南及陕西三省。
联想着军事版面上的那些内容,他隐约明白朝廷的战略部署了,神色不由变得更加兴奋···
在紫禁城,内阁、军务院、都察院、法务院,凡从七品以上的官员都被发了一份《大明报》(旬刊)。
其中,都察院的衙门被朱媺娖定在文华殿。
当然,文华殿作为一个跟武英殿对等的建筑群,殿宇、房间颇多,里面并不止都察院一个衙门,还有翰林院、通政司以及太常、太仆、光禄、鸿庐四寺。
说起来,原大明五寺中不仅大理寺因为法务院的出现被除名,剩余四寺如今也都缺员严重,且众人都看出朱媺娖并没有补足缺员的意思——起码没着急补。
都察院如今官吏要比以前多多了,故而衙门占据了文华殿正殿及前殿。
左、右都御史的值房都在正殿内,且实为一间房。
待办事吏员在姜曰广、高宏图桌桉上各放了一份大明报旬刊,两人就带着批判的神色翻看起来。
朱媺娖授柳如是为宣传部提举之事,他们是昨日才知晓的。
这还是因为昨日有宦官到各部门传下朱媺娖的口谕,要求在京从七品以上的官员都必须阅读《大明报》旬刊上的政治、军事、文化三大版面的内容。
否则的话,两人还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知晓此事。
虽然按照如今朝廷的规矩,皇帝下什么命令都察院基本管不到,可两人毕竟是经历了好几个皇帝的元老,习惯了大明以前的运转方式,心态一时难以改变。
所以,对朱媺娖授柳如是为官,让其办什么《大明报》,两人心里是颇为不爽的。
既如此,看《大明报》自然不会觉得顺眼。
这不,高宏图一摸到报纸就摇头叹息,“唉,不过又一份邸报而已,居然用这么好的纸张,还弄出这么精美的印刷,也不知靡费了多少银子。”
另一边的姜曰广同样有此想法,闻言便轻笑着加了一句,“说不定还请帝君办了不少忙呢,也不知帝君动用了多少仙脉和法力。”
显然,姜、高二人如今依旧将后世当做仙界,将郝光明当做仙人。
若是后世之人,咋听到两人的谈话,恐怕怀疑自己来到了神话大明。
随即,高宏图就盯着封面的大明国旗道:“这报纸印刷国旗,还更改这么多,应是得陛下批准了吧?若是那柳如是私自为之,我们定要参她一本。”
“定是陛下授意的。”姜曰广说着,翻开报纸阅览。
前两页政治“新闻”他早有所了解,看完便道:“新政能在应天府落实得这么好,说起来也有我们都察院一份功劳,可这上面竟然丝毫未提。看来,那位柳如是并未将我都察院放在心上啊。”
“这报纸是否叙说我等的功劳是小事。”高宏图喝了口茶,接着道:“我看陛下在这报刊言语上显得对新政信心越发充足了,却不知以朝廷的人力、物力,在区区一府之地办任何事都简单。
可若是再过一月,新政扩大到整个南直隶及重庆省,恐怕就没这么轻松了,多半会冒出许多问题。”
姜曰广笑道:“那也未必是坏事——介时我等正好可以规劝陛下取消部分新政,以旧制为主。”
高宏图听了也露出些许笑容。
一页的军事内容两人也很快看完。
虽然对朱媺娖推行的新政有诸多不满,可两人对朱媺娖在军事方面的建树却十分敬佩,甚至可以说拜服。
看到报纸上展示了朝廷收服陕西的决心,两人都觉得老怀大尉。
“看来你我有生之年,应是可看到朝廷还复京师了。”高宏图捋着近乎全白的胡须微笑道。
姜曰广则道:“最好是能看到清虏被消灭,再无辽患。”
心情大好下,两人接着看起了后面一页的文化内容,发现又是一片大白话文章。
对此,两人早已无力吐槽了——事实上,在朱媺娖继位之后,就严厉要求各部门上呈的文书、奏章等不得废话,当以简洁直白为主,并鼓励用白话写奏章。
所以,这两位老臣如今算是对白话文章有些免疫了。
而文化版面的这篇白话文姜、高两人只看了一眼,就都露出了惊讶神色。
文章标题为“何为大明?”
署名则是“光明帝君”。
作为大明高级官员,两人可是清楚“光明帝君”是谁的称呼,处于对仙人的敬畏,两人立即改变心态,认真阅读此文。
第422章 老臣钦佩!商贾盛赞!
何为大明?
大明是一个国家。
那么,大明是一个怎样的国家呢?
她是一个以三皇五帝为历史起始,传承着神州大地自三皇五帝之后,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三国、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国、宋、元多个大一统王朝及少数分裂时期的深远文化的统一国家。
她以汉族为主体,却也包容着壮、蒙、回、苗、彝、瑶、臧、女真、维吾尔等少数民族的多民族国家。
她是当前神州大地上的唯一正统政权!
“啪!”
仅看了这开头一段,哪怕是浅显无比的大白话,姜曰广也觉得如同醍醐灌顶,激动地一拍大腿。
他老脸胀红,兴奋地道:“不愧是帝君啊,一席话竟胜过我读数十年书!”
另一边,高宏图同样为文章开头的几段浅白话语心折。
他老脸同样兴奋地发红,“可怜我等士人以前虽一直自认为大明为天下正统,可如何个正统法却说不透彻,顶多是言太祖皇帝‘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又言大明承宋元之制,继往开来。
而帝君此文,却将我大明的正统性直追三皇五帝,又将各族苗裔皆纳入我大明统治名义下,虽不如秦皇汉武之霸气,却正大堂皇,更具王者之气!”
姜曰广则又点着文章第三段,道:“帝君虽是仙人,可对我凡间历史却如掌上观纹,清楚无比。
燃文
你瞧瞧这从三皇五帝,到宋元的各个朝代划分,历代史家可以说无一能及。仅此一举,便是太史公亦难以比肩!”
高宏图则又感叹道:“先帝一生用人、做事有无数错漏,可当初闯贼围城之际将今上嫁予帝君,却是前所未有的英明果决之举。只此一事,先帝也能无愧于我大明列位先帝了!”
“嘘~”
姜曰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往外面看了一眼,才小声道:“此等评论先帝功过之事研文兄还是别说为好——帝君这文章立意着实不错,你我继续拜读吧。”
高宏图点头。
两人继续看,发现郝光明主要是用这篇文章塑造了新的“大明国”概念,旨在让汉族以及大明历史统治区域内的其他各族人民都清晰地认知大明子民的身份。
便是连清虏,也被文章说成是内部反叛势力。
这点倒是与大明君臣的一贯认知相同——清虏起于建奴,而建奴原本就是辽东诸部女真之一,是受大明统治的一个部落。
不过光明帝君这片文章却引用另一个十分生动形象、浅白易懂的比喻——
文章中说,大明就好比一个大家庭,汉族是这个大家庭的长子,或者说老大哥。
他不仅要为这个大家庭的发展壮大辛苦劳累,还需要教育一众兄弟姐妹,又要应付周边对这个大家庭虎视眈眈的虎豹豺狼。
一众兄弟姐妹中,有的听话董事,知道帮老大哥分担家务,乃至一起对付外面的敌人,比如说云贵川的一些少数民族土司。
但有的小兄弟不仅不听教育,屡屡给家中添麻烦,甚至还趁着老大哥年老病痛缠身时动刀砍老大哥,吃老大哥的血肉壮大自己,先是闹着从大家庭中分裂出去,接着看老大哥病得快不行了,又冲到老大哥房里想要取而代之。
如此行为,简直与白眼狼无异!
没错,说的就是你,建州女真!
“哈哈哈,”姜曰广看得开心大笑,“看来帝君是个真性情的仙人呀,竟然在文末直骂建州女真是白眼狼,虽然文辞粗鄙了些,却是大快人心!”
高宏图也笑道:“有幸读此文,你我当浮一大白啊。”
“值房可不能饮酒,你我便以茶代酒吧。”
说完,姜曰广端起茶杯,笑着与高宏图遥遥互敬。
···
和文人士子、官员们不同,商人看到《大明报》后最关注的却是其中同样占了一页的商业版面。
这不,在一座酒楼内,不少大小商人都在拿着报纸讨论商业版面的内容。
“这报刊上竟将革新后的税制讲得如此浅白易懂,如此我等可就不怕那些收税的官吏蒙骗勒索了。”
“呵呵,瞧瞧你这话说的,如今负责财政部的可是那位马阁老。据说他当初拥立伪帝,如今虽然入阁,却仍算是戴罪之身。
因此给朝廷办事不敢有一点差错,生怕被人逮住机会弹劾。这专门负责收取商税的财政部由马阁老主持,谁敢在税款上动小心思?”
又一人笑道:“要我看,那些贪官污吏怕的还是今上。我可听说,那午门前贪官污吏的血迹至今都未曾擦干净呢。”
“咱们是得感谢今上。”一名胖胖的商人笑道,“今上令治下诸省都趋于安定,贼匪也越来越少,咱们生意更好做了。
这税法虽然严厉了很多,无法再偷税漏税,可正常缴税却比以前贿赂上下官吏花费少得多。
只要别像之前那群粮商一样心里冒坏水儿、做昧良心的生意,咱们就能安安稳稳地赚钱,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又有一个戴眼镜的商人道:“今上给咱们商贾带来的好处何止这些,单是在南京城内外办的那些个工厂,就给咱们提供了不少赚钱的机会。
你们瞧瞧,今日这报刊上不就说了吗,明日钟表厂就将上市第一批钟表,只要我等能找到门路买一批,赚钱岂不容易?”
一个年轻的商人闻言道:“这钟表我倒是清楚,毕竟过去一月一些官府衙门里都用上了,甚至城中都已建好了一座钟楼。可这火柴、肥皂又是怎么回事?这两件东西也能好卖吗?”
“小兄弟孤陋寡闻了吧?”一位中年商人笑道,“据我所知,一些地方习惯用皂角洗衣服,这肥皂既有一个皂字,想必和那胰子差不多,是洗衣服用的。
至于火柴嘛,顾名思义,多半和火镰、火折子差不多,应是引火之物。
另外,据说这些新鲜玩意儿都是今上从仙界学来的制法,所造之物,必然比我们现有的相似之物更好用。
所以,这两样东西好不好卖还用说吗?只怕你找不到门路去买,或者本钱不够,到时只能眼看着别人赚钱呀。”
最后,又有人拿着报纸道:“你们看,这官办厂都在《大明报》上做宣传,我等是否也可以如此?据我所知,京报上便是可以刊登商品消息的啊。
这大明报今日一发售便如此火爆,我等商品若能名列其上,岂不是很容易出名,甚至受到百姓追捧?”
“可这大明报是奉旨特办,那柳如是如今也成了官儿,能让咱们这些商贾占用报刊的版面吗?”
“有哪位跟柳如是或者钱牧斋有关系的,回头托人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
“嗙!”
一众大小商人正谈得兴浓呢,却听见了惊堂木声,却是这酒楼请的说书人上台了。
商人们虽然谈性正浓,可还是都看向说书人的木台,只因酒楼今日请来的乃是南京城鼎鼎有名的说书人柳麻子。
此人据说原是一逃犯,但因无凭无据,又时间久远,官府并未追究。
其名柳遇春,号敬亭,只因早年为逃避追捕自己毁容落下一脸麻子,才被称呼为柳麻子。
柳麻子吸引来众人的目光后,便向酒楼上下四周做了个团揖,微笑着道:“诸位,今日柳某借花献佛,就讲一讲这《大明报》上据说迷得那蜀王爷三天三夜不睡觉也要看完的一篇武侠故事,名曰《射凋英雄传》!”
第423章 才子薄情真面目,报刊大卖问发行
秦淮河,卞玉京的画舫上。
卞玉京、董小宛、卞敏三人挤在一起,才看完了《射凋英雄传》第一卷“风雪惊变”的第一章,虽只有两千余字,似是连这故事的开头都没说完,却仍叫三人回味不已。
卞玉京道:“这真是一篇奇文,比之现下的一些小说不知好了多少,感觉都能直追《水浒传》了。”
董小宛笑道:“之前那卖报少年喊着蜀王不睡也要看完,应不是编的。”
卞敏则道:“若是真的,蜀王那边必有全本小说,却不知可曾流露出来。”
“谁知道呢。”
三人聊着,卞玉京又翻到封面页的背面,看着上面柳如是的名字及官称、职务,不禁露出羡慕神色,道:“真没想到,柳如是竟然做了官,还能替今上办这《大明报》。同为秦淮名妓,我等却与她相差甚远呀。”
卞敏闻言指着上面的招募文字,道:“这上面说要招募作画的,姐姐书法、画作皆得时人称道,何不前去一试?
怎么说我们也是和柳姐姐认识的,又都是秦淮女出身,说不定她会开些方便之门呢?”
卞玉京笑道:“我若去应聘,如何还需要她开方便之门?小瞧姐姐是吧?”
一旁的董小宛却若有所思地道:“你们说,柳姐姐既能替今上办报,应是颇得恩宠吧?能否请她向今上求个恩典,放香君妹妹出宫?”
卞玉京闻言点头,“或许可以,但这事不该我们去办。”
说完,卞玉京看向侯方域。
董小宛会意,立即过去对侯方域将她的想法说了。
谁知侯方域听了先是欣喜,接着却露出了犹豫之色。
“那钱牧斋是东林叛徒,柳如是给这等人做继室,本就落了些不好的名声。
如今她又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朝中第一个正式的女官,恐怕更为正统读书人排斥。
我若去求她办事,岂不是会被人视作钱柳一党?我污了名声不要紧,若是牵累了我侯家的名声,乃至复社的名声,该如何是好?”
听了这话,董小宛已经不远处的卞玉京、卞敏都露出了愕然神色。
这边冒辟疆只是微微皱眉,神色便恢复了正常。
陈贞慧更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点头道:“朝宗贤弟所虑不错,钱柳氏这《大明报》虽然办得尚可,但其做了我大明第一位正式的女官不说,还以此白话文办报,恐为千夫所指,士林所不容。
贤弟与李香君虽情深,可若因此去求那钱柳氏,必然会被士林误认为攀附钱柳氏,如此名声可就臭了。”
董小宛闻言心中气得不轻,却又不好发作。只因时下风气,名声对于士人来讲确实是大如天。为一个青楼女子而坏了名声,确实容易为士林唾弃。
只是此前,董小宛以为侯方域对李香君应是有不少真情的,如今看来,即便有再多真情,与其名声相比,怕是也不值一提了。
她于是求助地看向冒辟疆,想让冒辟疆帮忙劝两句。
谁知冒辟疆却道:“小婉,你和玉京也算和柳如是有些交情,不如由你们去找她帮忙。如此既有可能救李香君出宫,也不会坏了朝宗的名声,岂不是两全其美。”
听此话,董小宛感到很失望,却依旧没表现出来——作为秦淮河上混出来的名妓,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要求。
她心中冰冷,面上却微笑道:“好,回头我与卞姐姐找柳如是试试看。”
说完回到卞家姐妹那边。
画舫二层就这么大,卞玉京自然是将董小宛和侯、陈、冒三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已在冷笑。
虽都曾为秦淮名妓,但她们与李香君也只是认识而已,并非多么要好的关系。
如今侯方域这个情郎不去救李香君,反倒让她们几个去,由此可见这三位复社大才子之薄情。
卞玉京同样没将心中情绪表现出来,只是拉着董小宛坐下,握住了她的手,相顾无言。
···
为了方便,报社衙门选在了贡院与皇城之间的一处有好几进院子的大宅——除了印刷厂在皇城中,报社其他部门都在这大宅内了。
说起来,起初郝光明得知朱媺娖想办报纸需要印刷厂时,是想弄一套现代印刷设备过去,搞个于大明而言真正超时代的印刷厂。
可盘算之后却发现,即便成功实施了,也不划算。
其他方面的事情先不讲,单是印刷厂日常所需的油墨大明现在就没法生产,得靠朱媺娖带过去,这无疑会大大加重朱媺娖的带货负担,有将其向搬运工发展的趋势。
况且,倘若让大明这边对远超时代的印刷机器产生依赖,反倒会阻碍其印刷技术的发展。
就郝光明了解,明末印刷技术其实已经不差了。
其一,元朝时就已发展出了金属活字,甚至是合金活字,只是成本较高罢了。
其二,已经发展出了四色印刷技术,也即是说能搞四色彩印。
其三,欧洲人发明的凸版垂直螺旋式手扳印刷机几十年前就传到了大明,只是没被重视,也没传播开。
当然,有郝光明、朱媺娖在,大明这边是不需要借鉴西方的原始印刷机的。
郝光明依旧是在现代发挥钞能力,在网络上找了一位专门研究明朝各类工艺技术的大拿,给设计了一份针对明末印刷工艺的印刷机。
后来,郝光明又让大拿帮忙用后世一些简单的技术改进了下。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南京皇城印刷厂,以及其在效果上直追二十世纪初的印刷工艺。
只因这个印刷厂工艺仍超明末时代一大截,才被放在皇城,让御林军顺带守卫。
至于报社其他部门,就没这么高的待遇了。也就大院内有一什禁卫军执勤,另外还有十名朱雀营女兵暂时听候柳如是调遣并保护她。
下午两点钟,柳如是来到发行处所在的院子。
正在忙碌的发行处试处长华茂立即到院中迎接。
柳如是摆了摆手,免了他的虚礼,直问:“截至目前为止,我们卖出多少份旬刊了?”
华茂道:“回禀提举,至少三千两百份。而且这还不算免费发往朝廷各部门的,如果算上的话,会更多。”
华茂此前时南京城里的小书画商人,柳如是因对他还算了解,知道此人生意虽不大,却颇会钻营销售门路,便将其招来报社试任发行处处长。
虽然只是试任,却也是正九品的官身,干得好就可以转正,因此华茂不仅对柳如是很感激,且做事也很卖力。
发行处根据柳如是从朱媺娖那里得来的建议,目前主要分为三种发行方式。
其一是自己组织少量人手,在南京城内各个公告栏处定点宣传、叫卖。此举只是临时的,不会长久进行。
其二,则是送往各个书肆,乃至酒楼、茶楼等场所寄卖。
其三,便是从南京孤儿院选拔了一批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作为报童培训了几天,让报童们沿街叫卖。
所以,目前发行处人手不少,不仅有二十个的办事小吏,还有三十名报童。
不过报童实际是从孤儿院借调的,每卖一份报会给两文钱提成,算是工钱。
有了这一批人手,发行处才在今日于南京城内城、外城及城郭造出了颇大的声势,让南京城半日间便几乎人人皆闻《大明报》之名。
华茂做了十来年的小书画商人,对这一行是有些了解的,自觉此番报社开张的头一仗打得很不错了。
此时汇报完了,他便不禁笑着道:“提举,据卑职所知,那‘京报’在南京多年,一月最多也就卖出上万份而已。
咱们仅半日就卖出三千多份,一日下来怕是要卖出五千分,待一旬之后,绝对超万份,已然盖过那京报了。”
柳如是一听这话,便知华茂有邀功之意。
她轻笑了声,道:“发行量盖过京报就满意了?我们大明报乃是奉旨特办,是朝廷有司,你是怎么好意思跟京报那种连具体承办人都没有的民间小报相比较的?”
第424章 南京报刊市场潜力,被迫见客钱柳失和
华茂没想到柳如是竟然对发行量并不满意,颇为意外,却不敢反驳,忙认错道:“提举教训的是,卑职是不该拿京报作比较。下午尚有两个时辰,卑职定让下面的人加把劲儿,争取再多卖出一些。”
柳如是看出华茂所言皆是为了应付她,便道:“华处长,我问你一事,你觉得南京百万人口中约有多少会识字读书之人?”
“这···”华茂略微沉吟,道:“南京乃我大明文人士子汇聚之地,而今又是都城,这能识字读书的估摸着得有三四万吧。”
“你估摸的少了。”柳如是道,“或者说,你所言地会读书的人,是指那些会断句之人。
可别忘了,我们报上的内容有标点符号,语句浅白,便是只认识几百个常用字的人,也能连蒙带猜的读懂部分内容。
这样认识几百字的人,南京城何止三四万?算上女子的话,绝对在十万以上。
如此,你还觉得我们应当以一万份的发行量为目标吗?
何况,我们要发行的地方可不止南京城,还有应天府其他县城乃至镇子,甚至是应天府之外。”
听了柳如是这番训话,华茂不禁额头冒出一片细汗,忙应道:“卑职明白了——卑职定带着发行处上下,戒骄戒躁,尽可能的增加咱们大明报的发行量。”
柳如是终于露出微笑,点头道:“你这么想就对了。”
随即,柳如是在发行处院子的各个地方转了转,又与一二办事小吏、报童交谈,了解他们做事所遇的一些具体问题,这才离开。
才出来,便有行政办公室的吏员过来道:“提举,又来了几个应聘的。”
柳如是闻言不满地道:“这种事还需要反复来问我吗?不是早说过,让来人回去按我们所给的模板准备一份个人简历,待准备好了交到报社,等候我们的通知便是。”
作为曾经的秦淮名妓,柳如是原本是很儒雅的一个女子,表现出的性格也还算温婉。
可自从做了这报社提举兼总编,前后有一大堆事要做,还有各个方面的压力要承受,脾气就不由得变暴躁了些。
就连说话语速,也不像以前那样斯斯文文慢吞吞,而是轻快简练——这一点,倒也有些受朱媺娖影响的缘故。
吏员为难道:“提举,此番来人中有两位在南京文人中颇有些名气,您还是去看看吧。”
柳如是喜欢结交文人,听了下意识就想过去,却又立即停住脚步,皱着柳眉道:“即便是有名气,我们也不可破例。这样,你去告诉他们,就说这应聘报社工作需先投简历乃是朝廷新规。
我作为报社提举,待他们到了面试那一关,自会相见。”
吏员不敢再反驳,应了声是便去办了。
柳如是则又去其他部门巡查。
等到五点半,报社的钟表鸣钟一次提醒,柳如是才跟报社众官吏一起下职。
并在临走前,多次嘱咐负责看守的禁卫军及留守吏员,小心防范火灾和盗贼。
回到钱宅,柳如是才进来,管家就过来低声道:“夫人可算回来了,今日十好几位客人专程来拜访您。老爷送走了十来个,却也有三位客人被留下招待,都等着您呢。”
一听这话,柳如是便不由皱起眉头,一边向偏院走去一边道:“我不是早说过,近日来拜访我的一律不见吗?
而且老爷缘何送走了十来个又留下三个?这叫那些被送走的人怎么想?老爷犯湖涂你也不知道劝着点?”
管家抹汗,“我劝了,没用。老爷说那几位都是贵客,不好得罪。”
同时心里则在感叹:这夫人自从做了官,可是变得不好伺候了呀。
柳如是停住脚步,道:“这样,你去告诉老爷,就说我今日有些不舒服,改天再见那几位客人。”
“这···”管家满脸犹豫,道:“老爷嘱咐了,说您回来直接去客厅即可。”
听见这话,柳如是莫名想要发火,可又忽然想起这里毕竟是钱宅,而她则是由妾位扶成的继室夫人。
于是深吸了口气,快步前往主屋客厅,见了钱谦益所言的三位贵客。
可实际上,这三位都只不过是在南京有些薄名的酸腐文人而已。
以前这类人想见钱谦益的面都不容易,可如今钱谦益在儒林臭了名声,便是这等人他都要用心巴结了。
三人都是来求官的。
是的,他们只想到报社做那那几个还空缺的室、处副职官位,而不愿做吏员。
且不说这三人完全没到报社走正规流程的意思,其才能在柳如是看来也完全不符合报社所需。因此,她应酬几句就婉拒了。
谁知其中一人竟立即翻脸,当场批评她办《大明报》不该尽是些白话文章,狗屁不通,几乎就是指着她的脸骂人了。
柳如是不是一家之主不好赶人,只能气得回她以前在偏院的住处绛云楼。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钱谦益才将那三位“贵客”送走,来到绛云楼前。
他敲了下门,就要推门直接进去,却见柳如是的贴身婢女白芍出来道:“老爷,夫人累了一整天,回来后身体又不舒服,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还请您明日再说吧。”
钱谦益还是很关心柳如是的,闻言急道:“夫人哪里不舒服?可需要请大夫来?”
说着就要进去——作为一家之主,他不认为这家里有什么地方他不能进。
白芍却硬着头皮拦在了门前,道:“老爷,夫人真的在休息。”
“休息我便不能进去了?”钱谦益皱眉,不高兴了。
他这一生气,白芍还真不敢再拦。
钱谦益哼了声,就要拨开白芍走进去,却不防旁边又伸出了两条胳膊挡住了他。
却是守在绛云楼边上的两名朱雀营女兵过来了。
其中一人澹澹道:“钱老爷,柳提举既不让你进去,你还别进去的好。”
钱谦益刚要张嘴呵斥,可瞧见这两名女兵都背着弩,要将挎着短火铳和短刀,身上皮甲、军服殷红如血,看他的目光也一片森冷,仿佛看待宰猪狗,他心里便怕了,人也怂了。
他退到门廊之外,冲楼上喊,“夫人,让我进来看看你可好?”
柳如是没有回应。
钱谦益心中一动,又道:“夫人既不舒服,我请大夫来看看吧?”
楼上柳如是另一位婢女半夏推开了一扇窗,道:“老爷,夫人说不必了,她休息一晚就好,您若有事可明日再说。请回主屋吧。”
钱谦益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这些日子跟随着柳如是的其他八名朱雀营女兵也都出现在院子各处,用饶有兴趣却又澹漠的目光望着他。
这让他既感到丢脸,又更加害怕,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叹了一声气离开。
等到天黑后,柳如是刚喝了一碗小厨房做的清粥,就有门子来报,说卞玉京、董小宛求见。
‘竟然是她们?总不会也是来求官的吧?’
心里如此想,柳如是到底对这两位昔日同为秦淮名妓的来意有些好奇,此时心境也想同这两位交谈一番,便让门子她们带来了偏院···
次日上午,柳如是来到武英殿向朱媺娖汇报昨日报刊发型的情况。
等柳如是说完,朱媺娖便含笑点头,“这《大明报》旬刊第一期你办得很不错,同一日能有近五千份发行量,已是不错了。
办此报当下还是得以稳妥为主,发行量的增加可以慢慢来。”
柳如是作揖,“微臣谨记。”
朱媺娖见汇报完工作柳如是并未告辞,便问“你可是有别的事?”
第425章 论血溅桃花扇的真假,清虏细作
柳如是略微犹豫了下,便道:“微臣想向陛下求一个恩典。”
“你说。”朱媺娖露出些许好奇之色。
柳如是道:“微臣有一故人李香君,乃昔日秦淮名妓之一,擅长歌曲音律丝竹演奏。阮大钺为讨好伪帝,将其招入宫中为歌女。
自此,李香君在宫中再无消息传出,其亲朋都很担心,又求助无门,昨日便找到了微臣这里,希望能得到帮助。”
李香君竟然在宫中?
朱媺娖、郝光明听完柳如是的话都感到诧异。
这件事两人之前还真不知道。
李香君同为后世有名的秦淮八艳之一,朱媺娖自然是知晓的。
她留个名妓出身的歌女在宫中也没什么用,于是对在一旁随侍的连翘道,“去查查宫内歌女中可有李香君。”
“是。”
连翘应了,便到一旁去用对讲机联系刘珠做此事。因为刘珠此时就在后宫,查起来比她更方便。
趁着等待的时间,朱媺娖又跟柳如是聊了一些报社、大明报相关的事情。
大约过了二十几分钟,刘珠才查明李香君之事,并用对讲机告知连翘。
“启禀陛下,李香君却在宫中为歌女,但登记时所用姓名是‘李香’,而非李香君,故查找花费了些时间。”
“那便放她出宫吧。”朱媺娖不在意地道。
连翘闻言露出为难之色,道:“此前我等奉陛下口谕,从后宫女子中挑选有才艺者组建歌舞团,李香君亦被选中,如今是歌唱组组长兼乐师组教习,实际已为宫中女官。”
闻此,朱媺娖略皱了下眉头,便道:“你将事情告知李香君,让她自己选···算了,让她过来当面说吧。”
不多时,李香君便来到了武英殿。
“参见陛下。”
“平身。”
“谢陛下。”
待李香君起来,另一边的郝光明才借助手机摄像头看清其模样。
只见李香君身高才到柳如是下巴处,估计也就一米五左右的样子,身材娇小玲珑,肤色白皙如雪,五官清丽秀绝。
然后没了。
在郝光明眼中,朱媺娖又或是柳如是的外形才更符合他审美。不过对于部分宅男来讲,李香君应该会很受欢迎。
另外,李香君说话的声音很好听。
这边,李香君又和柳如是相互行礼,随即就欣喜地问:“柳姐姐,可是侯郎托你寻我的?”
柳如是摇头,“并非侯方域,而是卞玉京、董小宛。”
“莫非侯郎出了什么事?”李香君立即担心起侯方域来。
“咳。”柳如是却是轻咳了声,提醒李香君,如今她们还在君前。
朱媺娖一笑,并不在意,当即将让她自己选择是否出宫的事说了。
李香君犹豫了会儿,道:“陛下,小女子愿在宫中为女官,但请出宫向家人报个平安。”
“可以。”朱媺娖道,“你出宫时向上级女官做个报备即可。”
“谢陛下!”
跟柳如是一起离开紫禁城后,李香君再也忍不住,重问道:“柳姐姐,侯郎莫非出了事?”
就李香君所知,侯方域应该受她所劝,去扬州史可法那里做事报效国家了。
扬州虽然因陛下救援得保,可毕竟跟清军交战过,因此李香君便担心侯方域是不是在守扬州时出了意外。
柳如是摇头,“据我所知,侯方域去扬州后没多久就回南京了,根本没参与扬州之战。
至于他不来寻你,此前是没有门路,如今却是担心与我有了瓜葛名声受损,故而才让卞、董两人来找我请托关系。
对了,他如今应是在南京原兵部左侍郎练国事家中,与练三公子为友。
你若想找他,一会儿到了钱宅,我可派马车送你过去。”
李香君蹙着秀眉想了想,便摇头道:“柳姐姐若是方便,还是让人送我回媚香楼吧。”
另一边。
朱媺娖忙了一会儿回竹林老宅歇息,顺便带货到大明。趁着歇息的功夫,她靠在郝光明怀里加速恢复状态,并聊起了李香君。
“根据我的研究,真实历史上的李香君和《桃花扇》中的应是有不小差别。”郝光明在女帝老婆身边侃侃而谈。
“比如说经典剧情‘血溅桃花扇’,稍微了解点历史的人,都知道绝非真实。
当时阮大钺已经是兵部尚书,他为了打击报复当初在《留都防乱公揭》署名的人,都乱用权力大肆抓捕东林党人、复社士子了,连前任浙江巡抚左光先都被逼得丢官逃入山里躲避。
复社四公子中也有三个被抓,侯方域就算没在那什么公揭上署名,可阮大钺若真像《桃花扇》中那么嫉恨他,想给他罗织个罪名还不容易?
毕竟当时侯恂已经丢官罢职,人在河南,侯方域却是在南京,根本没什么势力。
所以,阮大钺根本不需要趁着侯方域不在,指使田仰一个巡抚去强娶李香君。
另外,田仰、阮大钺、练国事都是马士英的党羽,侯方域为营救陈贞慧求到练国事头上,实际上就是求阮大钺——毕竟这事就是阮大钺搞出来的。
所以,在弘光朝侯方域跟阮大钺根本就不是一个层级上的人物,却被孔尚任生生弄成对手,不是瞎写是什么?”
朱媺娖摇头失笑,觉得郝光明研究这些没什么异议,于是直问:“那历史上的李香君究竟什么结局?”
郝光明道:“除了《桃花扇》这个戏剧本子,其他类似传记的书籍,甚至包括侯方域写的《李姬传》,都只记录到了侯方域与李香君见面之后,情投意合。
之后便是侯方域因为其他事离开南京,而李香君苦苦守候,直到南京城破便没了消息。
所以,很可能历史上李香君根本就没嫁给侯方域为妾,和当时的大多数女子一样,淹没于历史的尘埃中,不知所终了。”
朱媺娖听完先是一叹,接着又露出微笑,“如今她在大明应是能有个不错的人生了。”
跟郝光明腻歪完,朱媺娖元气满满地回到了大明这边。
结果坐下来才歇会儿,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徐智虎,以及北镇抚司千户李思明便一起来了。
两人进入武英殿行礼后,徐智虎便抱着拳道:“启禀陛下,我们抓到了一名清虏细作。”
南京城中有清虏细作是很正常的事,朱媺娖并不意外,直问道:“可是审问出了什么?”
第426章 清国认知,千里传音
徐智虎道:“此事涉及外敌,故清虏细作抓到后便交给北镇抚司审问了。”
朱媺娖重组的锦衣卫南、北镇抚司职权划分可是很清晰的。
南镇抚司负责大明内部,监察官吏、百姓;北镇抚司则负责大明外部,探察敌情,以及监督军队。
当然,这套制度仍有一些不足的地方,因此最近朱媺娖已经在跟郝光明商量如何再次革新锦衣卫制度了。
毕竟锦衣卫是情报部门,任何时候都能发挥重要作用,必须保证适用性。
李思明抱拳道:“启禀陛下,根据我北镇抚司审问,清虏在我南直隶至少布置了三股细作,每股都互不知情。
目前,我们也只能根据这个细作所招供的信息,拔掉其所属的这股清虏细作。”
朱媺娖听了微微皱眉,道:“就没办法策反清虏细作,反打入清虏内部吗?”
听出了朱媺娖的不满意,李思明脸色微白,道:“此事北镇抚司已经在做了,只是时间尚短,故一时还没什么收获。”
朱媺娖虽然有往来后世的能力,却没办法辨别出那些在历史上没留下名字的细作,更何况如今这个世界的发展脉络已经与郝光明所在世界的历史有很大不同了。
她只能无奈地道:“那便先拔了这股细作吧。”
说起来,朱媺娖倒也不怕清虏细作盗走什么重要情报——真正重要的地方,她都是派了禁卫军守卫的,清虏细作短时间内不可能潜伏进去。
等李思明、徐智虎告辞后,郝光明看出朱媺娖因清虏细作的事有些郁闷,便劝解起来。
“其实说起来,清国的情报工作在历代封建王朝中都算做得不错的。
据说即便是到了清朝中期,都曾派人潜入欧洲,打探到了那边的列国形势。
只是从乾隆开始,清朝统治者就变得自大,执行彻底的闭关锁国政策,才渐渐眼瞎耳盲,越来越落后。
而在你们明末时期,清朝以少数人口入主神州,各方面情报工作做得好便是一个重要原因。
比如以山西八大晋商为首的做关外生意的商人,就曾为清国带去很多重要情报。
我们这边有阴谋论者甚至认为,你父皇几次剿灭流寇到关键处清虏就入寇,逼得你父皇不得不调兵抵御清虏,便是清虏仗着情报之利有意为之。
如今清虏占据了北方,在南边布置的细作肯定不会少。但他们就算盗取了一些情报,也改变不了大势,翻不了盘,你不用为这事烦心。”
说到这里,郝光明顿了顿,才带着笑意道:“其实我倒是挺想知道,清国多尔衮那些人在获知了各种与你相关的情报后,会是什么表情,又会做出什么反应。”
朱媺娖顺着郝光明的话想象了下这事,心情大为好转,也笑了起来,“用后世的话说,他们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
北京。
八月时天气已经凉爽下来,但清庭众高层心里却一片烦躁。
原本自他们去年五月入关一切都很顺利,连曾经入主北京的李自成都被他们打得狼狈而逃,甚至最终被他们逼得死在一座原本不怎么有名的震雷山上。
可当他们遇到与那位昭武女帝有关的事时,却没有一件顺利的,还接连遭遇大败。
扬州之战,多铎率领的十几万兵马几乎尽数覆灭就不说了。
在河南他们都已经决定撤走了的,竟然还是被明军咬住勒克德浑所部,再次折损上万兵马。
须知,他们满、蒙、汉八旗军加在一起,也不过二十来万。
结果在扬州损失六万余,在河南、湖广又损失数千,再算上在陕西的折损,竟在半年内折损了八旗军三分之一的兵力!
几乎可以说是动摇国本了。
从今年五月出扬州之战的具体消息传到北京后,直至现在,清国内部撤回关外的声音都没完全消失过。
多尔衮起初也犹豫着是否直接退回关外,但后来被洪承畴劝服。
洪承畴劝服多尔衮的话很简单——大清若退回关外,实力只会进一步降低;而大明既然出现英主,实力必然会越来越强。
所以,大清若在关内站住脚,尚且有可能跟大明争一争。可要是退回关外,就只能等着被大明收拾。
退一步讲,就算大清不想入主神州了,想就跟大明议和,偏安关外,也得先跟大明打个旗鼓相当才行。
否则以大清和大明几十年的仇怨,大明英主如何肯放过大清?
接受了这一番道理,多尔衮才决定先尝试留在关内。于是使出浑身解数,几次入宫,终于劝服了皇太后布木布泰。
之后,摄政王、皇太后两人联手,这才暂时压下清国内部撤回关外的声音。
原本,多尔衮也认为扬州之战大败主要是因为多铎等人轻敌大意。
可当最近陆续收到南边传来的关于那位昭武女帝的消息,多尔衮便渐渐知道他原来的想法错了。
因那些消息大多听起来很离谱,他始终有点不愿相信,才压着没泄露出去。
当昨日他亲自派往南京的一名细作头目回来,且带回了一些东西,才让他意识到,之前所收到的那些离谱消息竟多半是真的!
这些消息的确定太过让人震骇,多尔衮即便专权,却也不敢在压着了。
于是,这一日便道带着去过南京的细作头目及其带回的几样东西,在武英殿告知了布木布泰、顺治小皇帝、代善等清国核心高层。
当然,洪承畴依旧被特许站在殿内。
“你说那昭武女皇帝真是什么仙女转世,有神通法术?”布木布泰满脸不可思议地道。
多尔衮苦笑,“虽然我到现在都不愿相信,可从各方面反应过来的消息都证明,此事确实是真的。另外你们看此物,是前方将士拼死抢回来的明军法宝。”
说着,多尔衮小心的从一个红木匣子中拿出了一个碎裂了至少五分之一的古怪东西。
代善、洪承畴等人眯眼看去,只见此物不过巴掌大,虽以破碎,仍能看出制造极为精密,却难以看出其材质。
“这是什么?”布木布泰紧皱着眉头问。
多尔衮道:“据说此法宝名为‘对讲机’,只需有两个,便可千里传音。”
第427章 清庭密议:不如直接迁都回关外?
“千里传音?!”
代善等人闻言都露出震惊之色。
随即豪格便先叫着质疑,“怎么可能有这种所谓的法宝?那昭武女帝真这么厉害,我们还能在这武英殿坐着?!”
代善、济尔哈朗乃至布木布泰都不禁微微当头——豪格多数时候虽然没头脑,可这话却说的有一定道理。
多尔衮道:“但根据山东、河南以及陕西三方面汇总过来的消息,明军调度确实比寻常快上不少,也确有几个军中哨探见明军探马用此法宝传递消息。
想来这对讲机千里传音或许夸张了,但于百里之内调度应是可能的。”
之后,多尔衮在殿内伺候的心腹太监拿着红木匣子,让布木布泰等人一一细看那对讲机。
洪承畴是最后一个轮到的,他瞅了一眼,眉头就皱得更深了。
这东西确实精密得不像是凡人所能造的。
多尔衮问:“洪大学士在大明也算见多识广吧,以前可曾听闻过这种法宝?”
“未曾。”洪承畴老实答道,嵴背和腰更弯了些。
多尔衮毫不掩饰地露出失望之色。
他叹了声,又道:“除了这对讲机外,那昭武女帝还有一支名为飞鹰队的奇兵,据说都能操控无人机,是天兵天将下凡来辅助她的。”
“无人鸡?”其余人表示完全听不懂。
多尔衮并不意外,他第一次听这个名字时也犯迷湖,于是解释道:“并非公鸡、母鸡的鸡,而是机关陷阱的机。
也就是此前,博洛他们曾汇报过的,在扬子津一战中救了黄得功、令李成栋兵败身死的‘飞剑’。
据说,那昭武女帝在五月底的登基大典上,还让那飞鹰队操控无人机在南京城天空演练,洒下许多道彩烟祥云,令大明军民振奋无比,万岁之声直冲云霄。”
代善等人直接听呆了——他们没想到,大明竟然真有能驱使“飞剑”的异人相助!
多尔衮接着道:“据说,这无人机不仅能发出刺目强光,还能凌空喷火——军中传闻,那曾经在大明纵横多年的张献忠,便是被无人机喷火烧死的。
因此,民间又将无人机称为神鸟,说神鸟也是从仙界下凡襄助昭武女帝的。
除对讲机、无人机外,明军常用的法宝还有手电筒、扩音器,另外还造出了钢甲战舰,能无敌于江河湖海。”
说到这里,多尔衮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他发现布木布泰、代善等人表情都好一会儿没变化了,明显是震惊麻了。
就连神经较为粗大的豪格都不例外。
一阵沉默后,最先开口的却是龙椅上的小皇帝福临。
只见他一脸认真地道:“大明既有神仙相助,又有这么多厉害法宝,我们如何能打得过?不如早些投降好了。”
闻言,众人纷纷回过神来。
豪格下意识就想讽刺福临一句,可见这位同父异母的小弟弟一脸认真,再思及多尔衮方才所说的那些事,他却忽然觉得,能投降议和倒也不错。
这时却听布木布泰道:“皇帝有所不知,到了如今这份儿上,便是我们肯投降议和,只怕大明也不会放过我们。”
“撤回关外也不行吗?”福临一脸天真无邪地问。
他这段时间显然也听见了不少要求撤回关外的话。
结果连此前最主张撤回关外的代善都不说话了。
因为代善也清楚,如果大明实力只是比清国强些许,他们撤回关外还能保住大清和众人的富贵。
可那位昭武女帝既有如此多的厉害手段,怎么会容忍他们清国存在?
怕是恨不得杀完了他们女真人也说不定。
福临左右望望,怎么都想不通,为何他一句话竟然让这武英殿静得可怕。
多尔衮今天召开这个会议,透露他所知道的消息,本就是想多听一些建议,好做选择。
因此,哪怕猜到此时众人多半六神无主,也不得不开口道:“大伙儿都说说吧,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一时还是没人说话。
多尔衮只能再次看向洪承畴,道:“洪大学士起个头吧。”
洪承畴紧皱着眉头道:“微臣还是觉得,那昭武女帝或许有些神通本领,但不可能太过厉害。正如此前肃亲王所讲,她以及那些法宝要真那么厉害,早就打到北京来了。
因此,微臣还是建议向做好沿黄河固守京畿、山东、山西三地的准备,调集精锐重兵,在与明军打一场,看看他们战力到底如何。”
听了这话,其余人认真思考了会儿,代善就冷笑着道:“洪大学士这是拿我们大清上下的性命去赌呀,赌赢了你加官进爵,赌输了你便可以立马掉头回到明国。对吧?”
扑通!
洪承畴吓得一下跪下来,撅着屁股,额头紧贴地板道:“微臣绝不敢对大清有二心——微臣若回到明国,必被千刀万剐,还请陛下、摄政王、皇太后明见啊!”
说到最后,洪承畴仿佛委屈得要哭了。
“洪大学士起来吧,本王相信你对大清的忠诚。”多尔衮开口了,待洪承畴起来后,他又道:“不过,确实不该拿我大清的存亡去赌。”
洪承畴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王爷,这并非是赌——微臣看过前方探查到的明军调动情报,可以预料,秋收之后,明军在陕西或是山东选一处进行会战。”
“为何不能是河南?”多尔衮问,“若从河南越过黄河攻打河北,应是能更快攻到北京城吧?”
洪承畴道:“河南经历天灾战乱多年,百姓十不存一,田地荒芜。
明军若选在河南进行会战,便需要从别处运粮草军械,不论是从四川,还是从江南,都路途遥远,很不方便。
陕西那边,明军与我军打了半年,原本就囤积了不少军资。而山东那边则可以依靠大运河运输粮草,同样便捷。
故而明军肯定选这两处作为战场,甚至可能令两边同时发动攻击。”
听到洪承畴这还算靠谱的军事分析,布木布泰心中终于安稳了点,问:“那洪大学士以为,我军该如何应对呢?”
洪承畴道:“上策自然是同时坚守陕西、山东两处,令明军折戟沉沙。但若兵力不足,便只能虚守陕西了。
没了陕西,我军还可坚守山西,且有众多险关、要塞可以凭依。
可若是山东之战输了,明军便可以直驱北京,那时便是举国之难了。”
听完,清国高层几人又是一阵沉思,旋即代善依旧用不满的语气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没说如何能保证我大清不会一战而亡。”
这次却是布木布泰出口帮洪承畴了,她道:“礼亲王别急,且听洪大学士说完嘛。”
洪承畴带着感激神色向龙椅旁边的布木布泰作了个揖,然后道:“可令北京城这边做好迁都准备,一旦战事不利,便请皇太后、陛下等走山海关回沉阳。”
豪格听了嗤笑,“就这主意?那干吗不现在就迁都回沉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