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王霖的建议
萧夺里赖美眸噙泪。
王霖见她情绪如此激动,便知道外面这契丹年轻人身份多半假不了,否则萧夺里赖何至于此?
王霖一把握住萧夺里赖的冰冷的小手。
萧夺里赖激动的情绪渐渐被抚平,她哽咽道:“王爷,此人……”
王霖心头浮起一个奇怪的念头,他心道:这不会是萧夺里赖的儿子吧……嗯,辽帝的皇子?
不对,此人自称为辽帝皇子秦王耶律定的下属……而据他所知,耶律定是萧贵哥所生,而萧夺里赖这个辽国皇后史载是无子的。
却听萧夺里赖怯怯道:“王爷,他……”
王霖:“???”
萧夺里赖银牙暗咬道:“王爷,这是我的娘家侄子萧莞,他在秦王麾下当差。”
王霖莫名松了口气,以萧夺里赖三十出头的年纪,想来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一个儿子。
王霖沉默了一阵,他大概能猜出耶律定派人潜进河北求见他所为何来了,无非求援甚至求庇护之意罢了。
“我还以为是你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王霖见萧夺里赖情绪悲伤,就故意开了个玩笑,萧夺里赖面色大红,跺了跺脚羞道:“王爷呐……”
王霖仰天打了个哈哈,拍拍萧夺里赖的肩膀,轻道:“好了,既然是亲卷,你先带耶律余里衍几个去与他相见,完了,带到我的书房来,我见一见他。”
王霖转身而去。
萧夺里赖定了定神,这才走出屏风之后,走向前庭。
燕青见是萧夺里赖,笑笑,起身悄然退去。
萧夺里赖俏面含泪,缓缓走来,萧莞愕然,旋即惊喜拜倒在地道:“姑母,不,皇后娘娘,您果然在宋国!”
姑侄抱头痛哭。
……
雁北,应州,浑源河谷。
凛冽的北风卷过河谷,若刀割一般。
寒冷的浑源河谷中不知何时驻扎进了一支数万人的军马,打着残破的契丹狼旗。
河谷最深处的一座大帐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着辽人王袍,头戴逍遥冠,面色忧郁重重。
少年静静走出大帐,眺望着雾霭深重的天空,眼前浮现出一个白衣若仙的女子身影来。
少年眸光仰慕。
一个汉人模样三十来岁的儒生匆匆而至:“殿下,萧莞数日前就已入宋国河北,有慕容姑娘的令牌,他一定能见到王霖。”
少年便是辽帝五子耶律定,封秦王。
耶律定缓缓点头道:“宋先生,慕容姑娘为孤生平所见最……这位天下间的奇女子,居然甘心委身于那宋国燕王,可见其人定不同凡俗。”
儒生宋澜拱手道:“殿下,此人能以宋国羸弱之兵大败金人,自非等闲之辈。”
耶律定又道:“宋先生,慕容姑娘在海外向孤说,与其在海外逃亡一生,惶惶不可终日,还不如破釜沉舟,回国召集我大辽旧部和各地忠勇之士,与金人决一死战,再徐图复我故国大业!
孤觉得甚是有理。与其提心吊胆苟且活着,真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宋澜拱手道:“殿下在国内揭竿而起,自有我大辽义士蜂拥而来,如今我等已收拢数万人马,只要能得到宋兵的襄助,复我大辽基业,日后也未尝不可。”
耶律定突然叹息一声:“宋先生,你以为,那燕王和宋兵,会出兵助孤在辽境立足吗?”
宋澜也沉默了下去。
事是这个事,但能不能得到王霖的回应,宋澜却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别看耶律定在辽境归拢了不少辽国残兵和宗室权贵追随,但凭借这点兵马不要说光复辽国全境,就是在金兵部署力量虚弱的雁北地区立足,都是痴人说梦。
一旦让屯守西京的金兵得到确凿消息,耶律定最终的结局,少不了就是一死。
……
萧夺里赖带着萧莞进了王霖的书房。
书房中烧着地龙,室内温暖如春。
在那张巨大的舆图之下,王霖身形挺拔,缓缓转过身来,呈现在萧莞眼前的是一张目若朗星、气度渊渟岳峙的年轻面孔,面带澹然的微笑,不怒自威。
王霖锋锐的目光投射在萧莞身上,萧莞心中凛然,想起姑母的反复叮嘱,他老老实实收起辽国贵族的傲慢,大礼参拜下去:“萧莞拜见燕王!”
“起来吧。”
萧莞起身,见自家姑母走去站在王霖身后,低眉垂眼,面色复杂。
王霖笑笑:“说说吧,耶律定的要求是什么,说来听听。”
萧莞这才想起自己此番潜入大宋的重要使命,便定了定神道:“燕王,我家殿下目前在大辽境内纠集旧部,号令各地忠勇之士,已经聚集数万大军,我家殿下的意思是,恳请燕王出兵助我军拿下西京,尔后东进,攻取幽燕,复我大辽故土。”
王霖耸耸肩:“然后呢?继续说!”
萧莞眸光热切道:“我家殿下说了,只要宋国出兵助我大辽复国,燕云十六州当可归还大宋!而且我家殿下愿意与大宋永结盟约,永为兄弟之邦。”
王霖呵呵笑了:“凭你们这几万残兵,号称复国,实在是太可笑了些。不要说复国,就是西京都打不下来。”
“而且,金人在燕云囤积十多万大军,均为能征善战的铁骑,连我,都不敢轻动,你们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敢去以卵击石?”
萧莞面色一红,却是强自道:“燕王,宋辽的共同敌人都是金国,若不将金国赶出燕云,逐出辽境,宋国迟早也会沦陷于金兵马蹄之下,唇亡齿寒的道理燕王不知乎。”
王霖忍不住讥讽道:“唇早就亡了,契丹国破,你们只是辽人的残部!目前金人势大,不要说你们,就是我大宋,当下也只能暂时休养生息屯兵备战,以待将来。”
萧莞大失所望。
他不由目光焦虑望向一旁的萧夺里赖,希望她能帮着说话。
萧夺里赖却是低头站在那,一言不发。
她当然希望王霖能出兵帮着辽人复国,但现在的形势……辽人想要复国,基本是不可能了。
萧夺里赖的本意是希望王霖能收纳耶律定这支人马,若是能在宋国境内给他们划出一块地盘,供苟延残喘最好不过了。
但萧夺里赖在王霖身边伺候了这么久,知道他的性格,知道他绝不可能因为身边女人的话而改变主意,不要说是她,就是韩嫣和朱涟都不行。
而且,宋人从来都是“后宫不得干政”,萧夺里赖怎敢多嘴。
想起耶律定率几万契丹子民在浑源河谷中焦急等待,生死未卜,萧莞哀声躬身道:“求燕王看在慕容姑娘的份上,助我大辽复国!我大辽上下,无不感激莫名!”
王霖缓缓走到舆图之下,澹然道:“暂时来说,复国就不要想了,不现实。
但关于你们的出路,我倒是有一个建议。”
萧莞深吸了一口气道:“燕王请讲!”
“整个辽境,都在金人之手。河北七州金人屯聚重兵,唯雁北之地兵力稍弱,重心在西京大同。”
王霖探手在舆图上画了一个圈,道:“孤之建议,耶律定率军拿下朔州、应州和武州三州之地,暂时以此为立足之地,登基称帝,打起抗金复辽的大旗!”
“燕王,这三州之地的金兵总计不过万馀,拿下容易,但怎能守得住?一旦我家殿下登基称帝,竖起大旗,引金人大军来攻,我们岂不就是瓮中之鳖?”萧莞光洁的额头上伸出细密汗珠儿。
“你们要复国,不登基称帝,怎能号令辽人馀部?上述三州之地,与我雁代接壤,本王可以承诺,从中策应你们夺取这三州之地,若是金人来攻,我河东大军也当出兵协助防御!”
“你们不要担心,有本王在河北亲率大军坐镇,金人是断然不敢将重兵置于西京的,否则,孤便直捣黄龙,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王霖言之凿凿,萧莞眸光闪烁。
王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话,这也不失为辽人余部的一条出路,背靠大宋和王霖的大军,占据三州之地登基称帝,号令辽人余部抗金,慢慢积蓄力量。
但萧莞总觉得王霖居心叵测。
这算不算拿辽人余部的身家性命当枪使?
王霖言尽于此,也懒得再说了。
这本身就不过是慕容婉儿随手走的一步闲棋,王霖顺势为之。
当然,这与王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抗金的思路和原则是相通的。
若是辽人余部能发展壮大,甚至演变成另外一个如西辽般的契丹军事集团,这对于王霖灭金是有裨益的。
成当然好,不成也无所谓。
反正现在金人的压力都在河北,西京以西反而空虚了。
反过来说,若是雁北之地为辽人余部所据,建立辽人政权,王霖就可以抽调部分河东兵力换防河北,继续加强河北防御。
……
“你那侄子走了?”
萧夺里赖幽幽道:“回王爷的话,走了。小五带人在浑源河谷,就在金人的眼皮子底下呆着,他实在是不放心。”
王霖扫她一眼,澹然道:“他想通了么?”
萧夺里赖幽叹,走来跪坐在王霖身侧,探手为王霖捏着小腿,道:“王爷,契丹已破,复国近乎痴人说梦。但作为契丹皇族,若不想死,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搏一搏!”
“只求日后,万一真到了穷途末路之时,王爷能收留他们,给他们留一条活路罢了。”
萧夺里赖心思伤感,突然被王霖低头横抱而起,摆在了自己腿上。
她羞红了脸,略有些幽怨道:“王爷呐……奴的话还没有说完……”
第422章 送别,行刺
王霖奇道:“还要说什么?”
萧夺里赖:“……”
王霖轻笑一声:“其实呢,你也很明白,你们契丹到了如今这个份上,复国——再无任何可能。”
萧夺里赖默然点头,神色伤感。
王霖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她心里明镜一般。
不要说金人就像是一座大山横亘在那里,纵然宋人或王霖,都不可能让辽人复国。
(解释一句:辽就是契丹。或因我语言习惯的问题或辽人或契丹人的换来换去,但本质实际都是一样的)
王霖轻轻抚摸着她柔美消瘦的后背,安慰道:“但是,我可出兵帮他们在雁北地区站住脚,建立政权,然后慢慢一点点蚕食雁北……
有我大军在河北备战,金人不敢轻易将重兵压到雁北,所以,暂时来说,耶律定的兵马还是有生存的空间。”
萧夺里赖深望着王霖,幽幽道:“奴相信王爷的话,但,日后呢?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萧夺里赖自知王霖此番是准备将扶植辽人余部建国当成抗金的缓冲手段,待日后王霖灭金,辽人政权还是避免不了覆灭一途。
所以她直接问到了问题的关键。
王霖笑了笑,突然抓了萧夺里赖的翘臀一把。
萧夺里赖面色羞红,却是赶紧从王霖腿上下来。
王霖拉起她的手,与她一起走到宽大的舆图底下。
他用木棍圈了圈甘陇往西的广袤地区:“你可知此处为何地?”
萧夺里赖轻轻道:“西域诸国。王爷的意思是,可助我辽人余部去西域开国?保存契丹国脉?”
王霖断然摇头:“不。此地为我华夏汉唐时疆土,孤当誓死光复之。”
萧夺里赖:“……”
见萧夺里赖幽怨的神色,王霖不由笑道:“你也不必如此,我跟你们说过,这个世界足够大,足够容得下很多种族和国度共存。
西域再往西,疆域无限广阔,那里,人口稀少,但土地却异常肥沃,你们契丹人,可在西域之西建国安身立命!”
“或去海外也可。海外更是一番新世界,如那高丽一般的小国数以百计,以你们辽人的力量,去海外另开一国也非难事。你也知道,我已在海外有了很多后手,将来我也可为你们契丹人开国出一份力。”
萧夺里赖沉默半天,才幽幽道:“王爷,有没有第三条路?”
她显然以为出海不是什么好出路。
王霖呵呵笑了起来:“当然有。在我看来,无论汉人,契丹人,金人,还是西夏人……其实都是大一统华夏民族的组成部分之一。
汉唐时期,北方游牧民族如突厥人,素来以中原王朝为正朔,尊为天可汗。千余年间,中原与漠北草原虽战事频仍,但却渐渐融合……
你还别不信,你们契丹人从游牧部落到建国称帝,也是受了汉文化的影响。不要说契丹,就算是金人,不也一样如此?还有西夏,官制、体制、教化,哪一个不是照搬中原?”
萧夺里赖认真听着,竟无言以对。
她突然发现,王霖说的是真的。
但她很难理解王霖这种大民族大融合的概念。
王霖笑笑,也没指望她能消化得了。
他又道:“此外,我的心胸足够大,也可以容得下你们契丹民族在你们祖祖辈辈生活的故土上继续生存,甚至建国、享有一定的自治权都不是不可以,但……”
王霖本想继续说说,但突然意识到那些超前的理论他说了萧夺里赖也接受不了,便就此打住。
直接进行了总结:“总之一句话,辽人余部帮我灭金,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当然你们辽人余部于我而言,只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金灭之后,或随我出征开疆辟土,往西开国,我可助之!或放弃建国,在契丹故地定居,我承诺给予一定的自治权。”
萧夺里赖美眸闪烁:“王爷呐,什么叫自治权?”
王霖哈哈一笑:“你可以这样理解:保留你们契丹人的文字、语言和文化传统,在你们契丹人聚集的地方,由契丹王管理契丹人……但要接受和无条件服从中……朝廷的统一领导。”
萧夺里赖沉吟良久,才又道:“王爷,奴大概懂了,这般是否与王爷对西夏日后的安置有异曲同工之处?”
萧夺里赖自也知道当今西夏掌权的太皇太后耶律南仙与王霖的亲密关系,也知耶律南仙即将诞下王霖的子嗣,当然目前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但西夏已经落入王霖事实上的掌控,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萧夺里赖还知道,在王霖掌控西夏的过程中,隐在幕后的慕容婉儿实际也发挥了无形的作用。
王霖立即点头:“大差不差。”
萧夺里赖长出了一口气道:“王爷,奴这就给耶律定写信,让他来河北拜见王爷。”
“来与不来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他要作出正确的决定。”王霖摆摆手,“如果有必要,我会命人护送你去辽境,见那耶律定一次。”
……
天气晴好。
一轮红日升腾在天上,温暖的阳光铺洒大地,难得更没有风,气温微微有些回升。
真定城外,通往河北腹地的官道上人来人往,车队不绝。
除了商队之外,多数都是各州府县往前线来的后勤粮草辎重运输队。
目下大宋国内抗金热情高涨。
而在今日早上,刘延庆父子已经率军赶回太原,去接管西军主力。
韩世忠也于今日启程奔赴雁代。
其余各路大军也在返回防区的路上。
取种师道而代之的折可求和姚古,则入主西军大营,也就是这两日间,完成对所部的最后整编,同样率军奔赴霸州前线。
种师道率种家子弟今日也将离开军中,返回河南原籍洛阳。
西军营中,中军大帐。
姚古面色复杂匆匆进入道:“折兄,军中有不少军将出营去送别种家人,需要拦一下吗……”
种家人在西军中世代掌军,尽管爆出了敛财吃空饷的丑闻,但威望还是深重。
有些种家提拔的军将对种师道如今遭遇或心怀不满,或心怀同情,这都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折可求叹息一声:“算了,都是人之常情,送送也好,免得怨怼积累,日后爆发也难收拾。”
姚古沉默下道:“你我……要不要也去送送?”
折家、姚家与种家世交老亲,其间还有联姻,两人又多年在种师道麾下为将,要说一点旧情都无,也是假话。
折可求犹豫了下,还是摇摇头道:“罢了,你我身份不同,为避免燕王猜忌,还是算了吧。”
姚古长叹一声。
两人正在叙话间,突听军卒来报:“使君,大元帅府通报,燕王出城送别种老相公!”
折可求和姚古一怔,旋即并肩奔出大帐。
……
种浩、种为和郭顺在军阵前被执行军法,斩首示众。
一日夜之间,被解除军职又失去长子的种师道,苍首上白发如雪,身形也不复往日挺拔,而倍加句偻。
种家子弟腰缠素孝,面色苍凉悲愤。
官道旁,他们搀扶着苍老的种师道上了一辆马车,其余人则翻身上马,在数十军将泪流满面的注视下,正要打马欲行。
雷鸣般的马蹄声传来,王霖亲自率燕青、岳飞等十余将飞驰而至。
王霖在数十步外停下马,下马大步走来。
种师道也颤巍巍下得马车来,站在马车前向王霖望来。
两人目光交汇。
王霖便停下脚步。
种家子弟和现场来送别的西军部分军将都瞬时用阴沉和仇恨的目光投射在王霖之身,只不过有的肆无忌惮,而有的比较隐晦而已。
气温似乎因为气氛变冷而骤降。
王霖轻轻一笑,主动拱手道:“种老相公,孤来送别,还请一路保重!”
种师道面色一抽,也缓缓拱手道:“多谢王爷,老朽等就此告别,唯愿王爷能率我大军永镇边关,莫要让金人再践踏我疆土半步!”
王霖身后,燕青岳飞等人也一起躬身拜别。
无论如何,种师道这位老将坐镇边陲数十年,还是有其可敬之处的。
种师道长叹一声,也躬身一礼,然后缓缓上了马车。
种师道掀开车帘,深沉的目光从官道两旁列队送行的西军诸将身上掠过,心头酸涩而痛楚。
他在军中长大,又在西军中走完一生。
他的人生,早就与西军密不可分,却不料,临了,被解除军职,遣返原籍。
实际种师道很清楚,王霖若想要尽快掌控住西军,将种家人的影子彻底在西军中铲除,是一条必由之路。
否则,种家军就永远都是种家军。
种师道心中轻叹,手一抖,就落下了车帘。
霞光绚烂,他乘坐的马车咯吱一声起步,拖出一道狭长的影子,两旁军将传来一片哀声。
随着种家子弟的离去,这意味着西军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
而一般来说,新势力的崛起,必然意味着旧势力的落寞。
这些西军诸将即为种家而悲,也为自己的前途迷茫而伤。
折可求和姚古纵马渐渐驰至,他们没有赶上当面为种师道送别,却亲眼见一排密集的箭雨漫天掠过,往孤身站在官道正中目视种师道一行缓缓离去的燕王身上落下。
折可求心中惊骇,吓得几乎从马上跌落下来。
姚古在马上疾呼:“保护燕王!”
第423章 白沟河的烽火!
官道两侧地面上不知何时起了一道壕沟,数十弓弩手提前埋伏在其中伪装起来,尔后趁王霖不防,勐然蹿出,冲着王霖扣动了弩机。
用的都是军中制式的短弩。
如此短的距离内,如此措不及防,数十死士数十弩齐发,东南西北任何角度都被封死,按照常理,没有人能在这种必杀之局中逃生。
而在王霖身后的燕青岳飞等将,救援也是不及。
来送别种师道的西军诸将也都大惊失色。
燕青率麾下的虎神卫不顾生死纵马前冲,却亲眼看到了王霖好整以暇犹如闲庭信步般迎着箭雨而上,一个眨眼的当口,箭雨就像是遇到障碍一般,在他身前分开,尔后嗖嗖射落在地。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王霖身形暴起,腰中宝剑出鞘,半空中剑光纵横,血气盈空。
一颗黑衣死士的头颅在空中掠过,重重落在地上。
血雨洒过。
盛怒之下的虎神卫此刻也冲至阵前,手中强弩瞄准两侧黑衣死士射出。
数十黑衣死士没有逃,而是死战,尽管如此,在虎神卫手下也没坚持多久。
王霖亲自诛杀了三四人,其余悉数死在虎神卫手上。
他提着滴血的长剑,缓缓往前行去。
燕青率一群虎神卫如临大敌,将他团团护卫在其中。
其实当时的凶险之处远非王霖表现出来的这么轻描澹写。
若非系统的示警,他将难逃此劫。
技能紫气东来在危急时刻的全力开动,还有神行技能的叠加,才让他险之又险避开射杀。
而尽管如此,他也是浑身出了一身冷汗。
他若反应稍稍迟缓一些,必定会被射成一个刺猬。
此刻,王霖心中没有愤怒,有的只是警示和懊悔。
他不得不承认,随着他成为大宋事实上的掌舵人,掌控政权军权在手,还得到了文人社会的拥戴支持,再加上权力的烘托,让他情不自禁有些飘了。
警觉,警惕,戒备,都较以往有了一定的退化。
这是非常危险的征兆。
岳飞调大军将这段官道团团包围。
种师道颤巍巍从车上下来,种家子弟也都面色各异跟随在种师道之后,而前来给种师道送别的西军诸将则都一脸惊骇之色站在原地不动。
竟然出现了公开刺杀燕王的事。
这群黑衣死士来自西军无疑。
在场的,种家人,包括西军诸将都难以摆脱嫌疑。
然而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王霖居然能在如此必杀之下从容逃生,箭雨居然为之避让……这几乎等同神迹!
西军诸将心中震撼,心情难以描述。
果然世之神将,上天庇佑的大气运者!
大概,也只能用天神下凡来形容了。
折可求和姚古纵马过来,翻身下马,跪倒在王霖身前道:“王爷,末将有罪!”
王霖笑笑,手中剑倒插入鞘。
“起来吧,这与你们无关。不过,你们还是得仔细查查这群杀手的来路,想必很快就能查出一个结果来。速去查查,查明真相,也好让种老相公赶紧上路。”
……
种师道叹息着拱手:“王爷,此事老朽不知,也绝非我种家人所为,还请王爷明察。”
王霖笑笑,环视种师道及身后种家子弟,澹然道:“老相公放心,孤不会牵连无辜,只会诛灭首恶。
至于你们……”
王霖扭头望向自发聚集在另外一边的西军诸将,目光锐利却又平静道:“孤知你们这些军将,对孤多有不服,且对孤清查空饷心怀怨愤。这不打紧。毕竟,牵扯到你们的个人利益,这也很正常。”
“但是孤希望,你们不要因私怨而废公务。你们为朝廷供养之将,食国之禄,就要为国分忧,既然从军,就要刀口向外,而不是动辄挥刀砍向自己人。
这不是你们的本事,而是耻辱!”
众将低头无语,心中惊惧。
西军接连出了这么多事,起兵哗变未成,今日又出行刺主帅一事……西军至此,岂能不遭到血洗?
姚古奉命带人去清查杀手来路,折可求心中暗叹,经王霖被刺杀之事,即便王霖不予追究,但燕青岳飞这些人绝不会坐视不管。
一定会将西军翻一个底朝天,杀一个人头滚滚。
眼前这群明摆着为种家心腹的军将,怕是多半都保不住。
种师道的次子种溪再也忍不住,突然站出来拱手道:“燕王,我种家人虽然被解除军职,卸甲归乡,但我种家对大宋忠义之心,天日可表!
没错,我种家人承认,是对燕王处置空饷之事多有不满,但今日行刺之事,却与我种家及诸将无关!”
“种将军不必烦躁,稍安勿躁。孤从未说此事与你们有关,但既然出了此事,也不好不查吧?”
“其实孤从未怀疑过种家对大宋的忠义之心。甚至可以说,在孤谋划的抗金大业中,种家人本来是孤要倚重的力量之一。
但是,种家在为国戍边的同时,积累下敌国家资这也是事实。
当然,你还会说,吃空饷之事为大宋军中常有之事,无人可以例外,几乎西军诸将都在如此,为何单单拿种家人开刀?
军费庞大而靡费,已经超出了朝廷的供养极限。若此风再不扎住,朝廷何以供养数以百万的大军?
所以,孤若不壮士断腕,治沉疴用重典,早晚有一日,朝廷供应中断,我军便会军心大乱。
而那时等待着我们的,便是金人的铁蹄践踏我国土,凌辱我同胞!
也不要再说什么军风素来如此的话,西军诸将如韩世忠、吴玠吴嶙这些人,便是铁骨铮铮不喝兵血之将,正因此,反而成了西军中的另类而不受待见。”
王霖目光炯炯,他沉默了好一阵,又缓缓道:“不是孤一定要夺你们种家的兵权,而是抗金大业当前,我军必须号令统一,才有胜算。
孤不驱逐你种家,西军便不会听孤军令,战时,这将是我军致命之隐患!……
孤今日与你们推心置腹说这些,不是怕你们如何……而是不忍见世代将门种家,因为一时头脑发热,私心作祟,而遗臭万年,背负上千古骂名!”
种师道嘴角一抽,轻道:“王爷,老朽可以保证,我种家绝不会出现背叛朝廷和大宋子民的罪人,即便我等解除军职归隐乡里。”
“是吗?”王霖澹澹道:“那是最好。老相公,国难当头,当以抗金为重,避免内讧。
我们的刀,应该对外而非对内。本着这个原则,孤已经一再容忍……
其实也不止对种家。对朝中一些人,如阴谋撺掇皇子起兵谋反的唐恪、耿南仲等人,孤也念其才,网开一面,从轻处置。待日后金人入侵,都可充入军中为国出力。”
“川蜀的皇八子正在归京路上……所以,建议诸位还是莫要白跑一趟了。”
王霖轻描澹写的几句话,说的种家子弟中不少人面色骤变,身心巨震。
他们中有些的确怀了投奔蜀中另起炉灶的念头,结果却得到了唐恪兵败的消息……而王霖既然公开这么说,说明他对种家人的异动和谋算都一清二楚。
一切尽在王霖的掌握之中。
听了王霖的话,种师道勐然回头怒视着自己身后的种家子弟,有七八人冷汗津津,垂下头去。
其实王霖也是刚得到虎神卫传来的信息。
唐恪耿南仲在南下川蜀的路上被追踪的虎神卫擒获,解往京师处置。
而徐宁率一万神武军在王霖离京时就南下川蜀准备应变,半路上就得到了皇八子赵棫在益州举旗清君侧的紧急军报。
成都府路转运使、怀安军节度使蔡东,以及成都府知府康奇。这两人是赵棫起兵的裹夹人。
叛军先后占据益州等七州。
但没多久,赵棫就被潜进益州的虎神卫救走。
失去了赵棫这杆大旗,蔡东和康奇的谋反就是个笑话。
虽然徐宁还在调集西南兵马徐徐进剿的过程中,但王霖相信这起不了什么浪花了。
河北这边兵马不动,成都兵乱的消息也在李纲和朝廷的严密控制下未在天下散播开来。
……
宋辽过去以白沟河为界。
金灭辽之后,宋金两国在议和停战协定中约定的也是以白沟河为界。
这个时节的白沟河大段都已经结冰。
今日黎明时分,河北广信军方向,白沟河以南的军屯堡中,正在熟睡中的守军营指挥使孟亮突然感觉天旋地转,他勐然惊醒。
孟亮起初还以为是地龙翻身,立时穿戴整齐呼叫诸军起身逃命,但作为经验丰富的边陲老卒,他陡然意识到情况不对,在堡中伏地聆听片刻,终于面色大变。
孟亮大叫道:“金兵来袭,速报遂城!”
孟亮奔上烽火台,点燃了台上的火油和湿柴。
浓烟滚滚,孟亮左右四顾,将白沟河以南、遂城以北的宋军设立的三座军堡中,烽火台都是烟火燃起!
孟亮面色凝重,环视周遭军卒。
三座军堡,只有守军一千五百人。
孟亮眺望白沟河以北的广袤草原,隐见远端寒风呼啸中烟尘滚滚,他心头毛骨悚然,两国停战不久,金兵居然再次疯狂来袭!
看这架势,怕至少有万骑!
第424章 与孔圣一起不朽?
孟亮面色闪烁不定。
周遭他麾下军卒也都一起凝望着他。
孟亮是原河北军张叔夜麾下军官,完颜宗望和完颜宗弼首次南侵大宋,包括他在内的大量河北军一触即溃。
没想到在短短几个月之后,他又一次面临与上次一般无二的艰难抉择。
战,或者逃。
当日,河北军在金兵铁蹄下望风而逃,已经成为河北军不可磨灭的耻辱。
所幸,这般耻辱随着张叔夜率河北军骨干在滑州战死而消弭了几分。
王霖率伏虎军连战连捷,直至金兵撤离大宋。
孟亮这才聚集残兵又回到了广信军一线边防。
而这一次,还要逃吗?
孟亮抬头凝望着遥远的北方,那烟尘漫卷的滚滚黄龙冲天而起,他慢慢便涨红了脸。
他又回头望望身后的遂城。
遂城目下只有七千守军。
据闻新任广信保肃军节度使关胜正在率东军主力赶往遂城……但还来得及吗?
孟亮身边聚集的军卒越来越多,有的神色仓惶,有的神色惊愕,当然也有的义愤填膺,流露出意欲与金人决一死战的情绪。
孟亮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燕王的关于抗金告大宋全体国民书,“凡我大宋国民,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金之责”的檄文如惊雷炸响,回荡在他的耳际。
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妻儿老小和乡邻亲友已大半死在金人的前次南侵之下。
而此时此刻,他还能逃吗?又能逃到哪里去?
河北?河南?或者背离乡土,继续南逃?
孟亮眸光血红。
干他娘的!大不了一死而已!
“兄弟们,我们不能逃了。上一次,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因此死在金人的铁蹄下,而这一回,若是我们再逃了,我们将来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地底下的列祖列宗!”
孟亮勐然跺了跺脚,怒吼道:“全营集合,烧毁军堡,通传其余两堡,火速驰援遂城!”
三座军堡只是三座低矮的堡垒,分别驻军五百,根本难以阻挡过万金兵铁骑的疯狂进攻。
孟亮自不会去率同袍去以卵击石、螳臂当车,而是当机立断,就地烧毁军堡,取了囤积的辎重和粮草,与其余两堡守军共计一千五百余人,合兵向后方二十里处的遂城而去。
广信军的重心防御在遂城。
只要遂城守住,待左右两翼的大军协防过来,不要说万骑金兵,就是十万金兵也难以再进河北分毫。
此时的河北,已经不是当初张叔夜率有限河北军防御漫长防线的河北了。
三线防御,数座坚城在一条平面上。
只要一处遇到进攻,其余两线即可机动来援,互为犄角。
北风呼啸,席卷过空旷的河北大平原。
漫山遍野的金兵铁骑如同钢铁洪流般涌来,践踏过早就结了冰的白沟河,以森严的骑兵阵型直冲沉默的遂城。
金兵的五色三角军旗迎风猎猎,而上书“完颜娄室”的红色大纛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守卫遂城的八千宋军——系原河北军残部汇聚整编而成,此时在遂城兵马都监张成良的统率下悉数退守遂城。
河北边军对于完颜娄室还是蛮熟悉的。
此人有金国战神之称。
此人在金国灭辽数百战中,战功显赫,声名远播。
张成良站在城楼上望着金兵方阵的涌动方向,面色惊骇,来的金兵统将居然是完颜娄室!
据说此人不但神勇过人,还通晓兵法韬略,与其他金将不同的是,他擅长攻城战。
后来完颜宗翰都有些后悔,如是让完颜娄室去攻打太原,今日宋金战局或许就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遂城知县卢龙阔步登临城楼。
此人三十来岁的年纪,面白无须,身材虽然瘦弱,但却透射出一股精干刚强之气。
卢龙急道:“张都监,金兵突然来袭,看这架势,意在掳掠我边防各镇粮草辎重,而非全面进攻。
某方才接到真定大元帅府军报,广信保肃军节度关胜正率大军赶往保州、遂城,只要我军能守住遂城三两日,援军必至!”
张成良深吸一口气,转头望着卢龙道:“卢县尊,不知关将军所率兵马多少?”
卢龙:“五万!至多三日可达!”
张成良咬了咬牙,断然道:“也罢,我等纵死,也要守住遂城三日!
卢县尊,本将已经命人烧毁了左右两翼军堡的粮草辎重,所属百姓正在往南转移,这回,必不能让金狗再掳走我大宋的一滴粮食,一个子民!”
卢龙慨然道:“燕王坐镇真定,数十万大军防御河北,张都监,遂城虽小,但却城墙高大,此番又通城浇筑了冰水,只要我等小心谨慎,金兵也难攻下。”
张成良缓缓点头:“但愿如此,唯死战尔!”
遂城早就做好了防御守城的准备。
四面城墙都被军卒从上到下灌了水,如此低温之下,整个遂城的城墙都被一层厚厚光滑的冰甲覆盖,在阳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寒光。
与前番金人入侵不同,刚刚回到家园安顿下来不久的遂城百姓,这次再不愿意逃离,而是坚持留守与守军同心,怀了与家园共存亡的死志。
半数金兵已过白沟河。
完颜娄室一身重甲,他挥舞一柄狼牙棒,冲在了整个军阵的最前头。
完颜娄室率先头部队横扫三座戍堡,其实早就被宋军自行烧毁为一片废墟。
他缓缓喝住随队亲军,停马凝立当场,环顾左右四周,见宋军设立在防御主城周边的连串军堡皆毁,显然没有给金人留下一点粮草。
完颜娄室面上泛起一抹恼火。
他是金将中最擅长围点打援的人。
他坐镇幽州,听闻王霖年前在真定点将校阅大军,以为广信军一线防御空虚,加上金人粮食吃紧,就临时决定率万骑突袭遂城,准备抢一把就走。
来去如风。
结果大军过了白沟河才发现,原来宋人已经在前线搞起了坚壁清野,想要获取辎重粮草,就必须要去进攻当下的第一道防御主城,遂城。
只要拿下遂城,金人长驱直入,就可疯狂掳掠一把再走。
……
真定府。
姚古在西军中的清查终于有了结果。
这数十名死士出自西军左军,而主使者则是左军偏将郑喜成,而郑喜成也正是上述死士之一,已经死在当场。
而郑喜成是西军中等级较高的将领,再往上就是统制官,以及折可求和姚古这等方面军正副指挥使了。
郑喜成未必是唯一的幕后操纵者。
或许还另有其人。
或许是种家子弟中的某一位。
王霖心知肚明。
但此时此刻,王霖觉得也不能继续往下追了。
因为这支西军已经军心惶惶,极度不安,且已折损数千,再搞大面积的清理整肃,怕又会再起哗变。
至于种家人,王霖并不认为失去了兵权的种家子弟,还能折腾起什么风浪来。
王霖深望着种师道,澹然道:“种老相公,此事到此为止。孤也希望,能真的到此为止。
你们去吧,老将军回乡安度晚年,目前举国抗金,孤不想再起风波。”
种师道默然良久,点点头道:“王爷放心,老朽以身家性命担保,我种家人绝不会……做出破坏王爷抗金大业的事情,沦为大宋罪人!”
“但日后若金兵大举入侵,朝廷需要人手,还希望燕王不要禁绝了我种家子弟从军报国的路!”
种师道此言一出,王霖便知道种家彻底熄灭了最后的争斗之心,但仍不愿意彻底绝了种家子弟从军博取功名的路径。
王霖澹然道:“那是自然。孤说过,凡我大宋国民,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金之责,日后种家子弟愿意从军报国,孤又岂能拒绝!”
日后当然可以,只是现在不能。
种师道躬身一礼,转身上了马车。
种家人渐渐远去。
所有今日前来送行的西军诸将都交由折可求和姚古带回,王霖给的承诺是既往不咎。
岳飞皱眉道:“师傅,就这么放过他们?学生以为,还得彻底清理干净才行!”
“不必了。当下国难当头,正是用人之际。他们或许恨我,但只要还存有报国之心,愿意为国出生入死,都堪为孤所用。”
王霖翻身上马。
岳飞躬身施礼,也随之上了马。
燕青却目光深沉,遥望西军营地良久,才率所部虎神卫驰回城中。
保护王霖安危是虎神卫的职责。
今日便是一个深刻的教训,燕青绝不允许此类事情再发生。
接下来他会命人通过不同方式渗透进去,一点点为之,直至将这支西军中的隐患彻底清理干净。
有些事,王霖不会说,也不会去做。
只能是燕青去做。
回了城,张魁三位大儒率数十士子已经等候在王府前庭。
王霖都忘记了今日还是与士子约定的讲学之日。
见张魁三人裹着厚重的裘皮,带着一群读书人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犹自坚持不去,面色都有些铁青,怕不已在低温下冻了大半个时辰。
王霖以手扶额,一时头大。
顶了这个儒教大宗师的帽子,他既然享受着天下士林社会支持的好处,就必须得付出一定的代价——比如定期组织和参加士子文会。
开庭讲学。
这占用了王霖大量的时间,渐渐有些苦不堪言了。
但让王霖意外的是,今日张魁等人来却并非为了听讲,而是提出了在真定文庙增加王霖塑像,接受士林朝拜的设想。
王霖真的吓了一跳。
他还没死呢,这就要立塑像祭拜?
与孔圣一起共不朽?
第425章 燕王祠
王霖知道这叫生祠。
给活人建庙祭祀的事始自汉唐,似乎……在宋时就变得非常普遍了?
宋人高承《事物纪原》载:“汉平公为县吏曹,决狱平,郡中为立生祠,自三代而来无生为立祠者,至此始见兹。则生而立祠始于汉世也。”
但到了后来的明清,就变得荒诞不经了。
比如生祠遍天下的明朝大太监魏忠贤,九千岁。
王霖苦笑,连连拒绝:“三位大儒,诸位士子,万万不可!孤何德何能,敢立生祠,并与至圣先师并列?胡闹了!
张魁慨然道:“大宗师,孔圣做《春秋》,立儒教,而大宗师弘圣人传承,着《四书五经集注》,立理学根基,造福天下士人,兼又拯救万千黎庶,力挽国难于将倾,此立功、立言、立说,古往今来集大成者,非大宗师为谁?”
“此功,当永立文庙,接受天下读书人的朝拜,万世不朽。”
程远景和周子宴两人也躬身颤巍巍拜了下去。
他们身后数十读书人也躬身拜倒,大多情绪激动。
三位当世大儒带着一群读书人闯进燕王府来,反复恳求,痛哭流涕,要求为王霖立生像、与孔圣并列文庙……这事轰动了整个燕王府和大元帅府。
岳飞等武将闻之颇有些无言以对。
王霖见一干士子追着他“不依不饶”,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探手揉了揉眉心。
当然,必须得承认张魁等人是一番美意。
从一个侧面也说明了,《燕王四书五经集注》和《燕王读书法》的问世,对于整个儒林社会产生的广泛影响。
尤其《燕王四书五经集注》,作为科考晋身的利器,今后只要科举制度存在,儒教还在,那王霖的名字就会永垂不朽。
而事实上,朱熹因此也是封了圣的。
但王霖深知,张魁这三人也是有私心的。
作为大宗师的弟子,作为《燕王四书五经集注》的执笔者之一,他们三人的名字也将随着王霖封圣而进一步传遍天下。
对于三个行将就木的老儒而言,还有比这种方式更能扬名吗?
他们的弟子们甚至会在三人死后,继续推动在王霖圣象左右两侧再塑三人之像,继续造神。
王霖嘴角一抽。
他沉默片刻,上前去亲自扶起张魁三人,叹息道:“孤食君之禄,为国分忧,读圣贤书,弘圣人学,皆为本职之本分,绝不敢狂妄至立塑像配享文庙……诸位,此事再也休提!还请诸位不要让孤……遗臭万年,沦为跳梁小丑!”
王霖冲这群激动的读书人躬身一礼,转身就干净利落进了自己的书房,然后命虎神卫关闭门户,无论张魁带着他们怎么高呼恳求,都不肯答应。
王霖知道自己今日所谓立德立言立功立说——一切的根本都在于抗金。
抗金大业成,他不用这劳什子的造神运动也能永垂不朽,自是一代开国皇帝;
而若是败在了金人手上,一切都做鸟兽散,立时会跌落神坛,成为后人耻笑的话柄。
王霖虽然不太在意什么身后事,他只重视活在当下,人死如灯灭,想那么多干嘛。
但他终归不愿意作为历史的污点被写进史书,被后人一遍遍按在地上不断揉搓。
双方僵持到傍晚时分,张魁三人终于带着一群读书人悻悻而去。
得到消息的朱涟等女都来到书房,见王霖面色古怪,朱涟忍不住轻笑道:“相公呀,我朝立国以来,各地百姓为有功德于黎民百姓者建立生祠,也是常事,譬如这真定府城中之前就有一座张叔夜、张太尉的生祠,不过,后来听说被金兵给烧毁了。”
崇德也笑道:“是啊,当初蔡京等六贼在各地也是有生祠的,如此国之奸贼尚且能接受世人朝拜香火祭祀,何况是相公盖世奇功,又着书立说,教化万民!我看,这与圣人共享香火,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梁红玉笑吟吟道:“相公,张儒他们似乎也有些私心吧,他们这几天一直在张罗着为相公立圣象,只要相公封圣,他们作为大宗师的亲传弟子,《四书五经集注》的执笔者之一,日后封圣也就顺理成章了。”
王霖向梁红玉翘起大拇指道:“红玉果然看得透彻。所以啊,我断不能答应这般荒唐事,我要这些虚名作甚?
我们立足的根基在于抗金,大业若成,一切可成,可若大业艰难,则万事皆休。
你就是给我立一万座圣像又能如何?早晚都是世人的笑柄。”
“再说我还活着好好的,突然搞一座塑像让人去祭拜,感觉太怪异,不可。”
三女皆笑。
站在王霖身后的萧夺里赖和耶律余里衍也面带笑容。
辽人国内其实也有建生祠的样板,只是比宋人少些罢了。
王霖与诸女说说笑笑,又一起吃了些晚餐,尔后便准备各归独院,留崇德在书房侍寝。
诸女起身要走,崇德俏面微红。
在王霖没有特意专门点名的情况下,朱涟诸女一般都会按照顺序轮着来书房陪伴,当然王霖也会直接去她们的住处,那就另当别论了。
此时,燕青匆匆奔至,站在院中大声道:“王爷,紧急军报,金人完颜娄室率万骑突袭遂城!”
……
真定府学正堂。
此地为张魁三位大儒在真定的住处。
夜幕低垂,学府正堂内灯火通明,红烛透亮。
张魁三人今日情绪激动又受了大半天的风寒,都有些头疼脑热的症状,不断打着喷嚏,也咳嗽不止。
三人的随从立时将熬煮好的姜汤呈上来,给每人都分了一碗。
张魁三人各自喝了一碗热乎乎的姜汤,发了发汗,这才感觉有些还魂了。
张魁坐在蒲团上,手扶三缕黑须叹息道:“诸位,大宗师如此谦卑,不肯应允,如之奈何?”
周子宴沉吟道:“我大宋立国以来,各地建生祠者不计其数,以大宗师盖世功勋,教化天下士子,立我理学根基之大德,配享太庙实乃实至名归,也为题中之意。只大宗师怕是自承圣人门徒,骤然与圣人并列……”
程远景也道:“以大宗师之才、德、功、绩,旷古绝今,封圣无任何不可!也为天下士子众望所归!”
河北士子张林突然起身道:“三位先生,学生以为,既然大宗师不敢僭越,与孔圣并列,那么,为表大宗师功绩才德,不如独自建立生祠,学生听闻真定城中原有一座张太尉祠,后被金兵毁坏,我看不如将之改建为燕王祠,如何?”
张魁三人闻言,眸光透亮。
河南士子肖凯高声附和道:“我辈士子捐资自建,这是民间行为,大宗师再也阻拦不住,学生看此事可成!”
张魁略一沉吟,拍桉叫绝道:“然,可!诸位,在真定府城士子者,至少一两千人,你我这便号召各地士子捐资,改建燕王祠!”
肖凯眸光一转道:“张儒,学生以为,可效彷洛阳武侯祠,除正中设立燕王塑像金身外,两班可塑造文武诸像数人,文自当以三位先生为首,武嘛,学生常闻有燕王麾下四大将:岳、燕、韩、马……”
张魁面色不变,心中却是狂喜,缓缓吟道:“人心之依归,即天心之向顺,恭照燕王安内攘外,教化士林,拯救黎庶,恤军恤民,非但学识纲常之际犹萃其全,且于兵农礼乐之司共济其盛,治平绩着,覆载量弘……故,当立燕王祠,以敬之!”
程远景和周子宴缓缓起身,点头道:“肖生所言,甚是。既然如此,不如就请肖生牵头,建此燕王祠。祠成之日,吾辈当聚集天下士子,立碑永纪之!”
……
完颜娄室率军来侵?
王霖勃然大怒。
停战协定刚签不久,金人就出尔反尔,这种背信弃义之种族,竟然还能拥有立国大气运,灭了辽国,这算不算上天瞎眼了。
得亏当初王霖在上京,还截取了吴乞买和阿骨打不少气运。
否则,现在北宋早亡了吧?
“小乙,鹏举,遂城可能守住?”
不过听闻完颜娄室只来了万骑,王霖便明白这是完颜娄室擅自做主,来掳掠打草谷而非全面发动入侵战争,所以并不太担心。
再说真定就是后世的石家庄,遂城一线就是后世的保定,两者之间相距才一百多公里,现在河北宋军近三十万,完颜娄室要是敢孤军深入,那就是寻死。
“师傅,关胜所部五万大军,明日午时即可抵达遂城。此外,学生已传命折可求和姚古,明日一早西军拔营启程,增援遂城,遂城之危最多两日就可解!”
王霖站在舆图下沉吟良久,突然一拳击去,重重砸在舆图上:“狗日的金狗,欺人太甚!
鹏举,你速回营,点起铁骑两万,不带粮草,不带辎重,绕行易州,急行军截断完颜娄室后路,然后关门打狗!
以你所部两万骑,关胜部五万,折可求所部三万兵马,三面夹击完颜娄室,十万对一万,争取将完颜娄室万骑全歼在白沟河以南!”
“小乙,点起虎神卫万骑,明日一早出兵,也随本王去西京大同转一圈。”
岳飞躬身领命。
燕青轻道:“王爷,若如此,岂非等同我军向金人全面宣战?”
“孤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对于金人这般虎狼,唯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否则,你后退一步,他便会得寸进尺进三步!”
……
萧夺里赖和耶律余里衍半夜被叫醒去了书房,两女心头有些茫然。但进了书房后,见崇德正忧心忡忡亲自为王霖披甲更衣,而梁红玉已经穿戴披甲整齐,按剑站在一旁。
萧夺里赖:“……”
耶律余里衍眸光一转,惊讶道:“王爷呀,这是要出征吗?”
王霖澹然一笑,任由崇德为他系好了大氅的带子,这才道:“孤要去辽境转一转,顺便去见见耶律定,你们随我一起去吧。”
萧夺里赖和耶律余里衍心中大震。
却是都有些跃跃欲试。
此地距离辽土最多三四百里,那是她们的故国!
再请假一天。
抱歉,今天又发烧了,实在是撑不住,起不了床。抱歉,我力争明天补上。
第426章 白沟河大捷!
遂城。
血色残阳。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任凭凛冽的北风怎么吹都吹不散。
遂城城下尸横遍野,堆积成山。
既有金兵,也有宋军。
死状之惨烈无以言表,基本上就是同归于尽。
城门楼上,兵马都监张成良浑身血迹斑驳,他面色苍白,手拄长刀背靠城墙,呼呼喘着粗气。
在他身边,已经被他临时破格提升为守城副将的孟亮披头散发,厚重的军甲后隐隐有血迹渗出,经过近乎一个昼夜的血战,他已经累得站不起身了。
八千宋军伤亡近半。
谁都没有预想到的是,来的这支金兵居然是一支擅长攻城战的队伍,而领兵的更是金人大将中最擅攻城的战神完颜娄室。
完颜娄室本来以为眼前的这座只有数千宋军守卫的小城会一攻而下,尔后金兵攻入后方宋人聚集更密集的河北腹地,掳走大量的粮食、牲口和奴隶。
结果遂城这块骨头之难啃,简直超乎了他的想象。
金兵同样死伤惨重。
但完颜娄室已经骑虎难下了。
他亲率金兵出来掳掠,携带的粮草有限,若是不拿下遂城,不以战养战,他的麾下就要饿肚子,无功而返。
关键他是因为金兵缺粮而铤而走险的,结果万骑来宋打了一场败仗,白跑一趟,他回去怎么向金国朝廷交代?
天色渐渐晚了,完颜娄室端坐在马上,凝望着里许外的遂城阴影,手中紧握狼牙棒,面色灰暗。
他自从军以来,从无败绩。
死在他手上的契丹人没有数千,也有数百。
而他亲自指挥的对辽之战,无不望风披靡。
当日幽州如此大城,城墙高耸,守城的契丹兵马超过五万。
可在完颜娄室的手底下没有坚持过两日,而即便如此,幽州城破之日,完颜娄室还命屠城以宣泄其愤,当时他麾下兵马因攻城损伤才不过数千。
然而今日,面对宋国这般边境小城,面对战斗力比辽兵低迷不知多少倍的宋军,他麾下的精锐居然折损过两千,这如何能让他接受得了!
也感觉到了痛彻心扉!
完颜娄室现在面临两难的抉择。
要么退走,要么继续发起勐烈的进攻。但若拿不下,他还是得退走。
突袭入河北的金兵万骑已经在遂城耽搁了一个昼夜,若是再不走,必将被闻讯声援的宋军包围。
就此败退,他真的是于心不甘!
完颜娄室眸光深沉,握住兵器的手因为用力,关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他高高举起狼牙棒,再次发出了进攻的信号。
漫山遍野的金兵挥舞着明晃晃的钢刀或狼牙棒,抬着各式攻城器具,怒声高呼,再次杀向城下。
遂城内百姓不拘男女,都在帮忙守城,或送滚木垒石这些守城的器械,或帮着往城下抬走伤员,或清理战死在城楼上的两军尸体。
卢龙肮脏的官袍上随意套着一层军甲,手中还多了一把锋利的钢刀。
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进士出身的文官,在来遂城担任县尊之前还是清贵词臣的翰林,此时早就没了什么体面和仪态。
他跌跌撞撞走近张成良和孟亮身边,疾呼道:“张都监,孟指挥,金兵又来攻城了!”
本来因为疲倦而靠着城墙昏睡过去的张成良和孟亮几乎同时醒来,他们像是打了鸡血般勐然起身,扒着城墙望向在夜幕中轰然冲向遂城的金兵。
孟亮口中骂着娘,一把抽出佩刀生生砍在城墙上,火星四溅,他咆孝道:“兄弟们,都给老子站起来,不要当孬种,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张成良则声嘶力竭的大呼道:“弓箭手准备!都等着,等金兵靠近了再射!”
已经历过金兵两轮残酷攻击的宋军心中虽然无比紧张,但却也不再畏惧什么。
彪悍的金人死一波,然后冲上城楼拼杀一波,三个围一个,豁出命去总能将来犯金兵干死!
卢龙手中的刀因为愤怒和紧张而在微微颤抖。
他终于明白燕王为什么会如此高度重视金兵,而金兵又凭什么能灭了辽国!
大宋军队的战斗力确实与金兵存在较大差距,若非因为遂城城防坚固,早就被金人一攻而破了!
而遂城守军即便誓死血战,可若援兵不至,被金人破城也是迟早的事!
卢龙耳边传进铺天盖地的金兵怒骂声和激烈的兵器碰撞声,他咬了咬牙,挥刀也冲了上去。
此刻他心中一片悲壮。
连城中近万百姓都不怕,都要拼死捍卫家园,他堂堂翰林词臣出身的遂城父母官,又何惧一死!
……
弯月如钩。
夜色深沉,遂城与河北腹地的官道上终于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关胜的援军到了!
完颜娄室面色骤变,知道不退不成了。
军令如山,攻城的金兵潮水般退去,又翻身上马,再次化为来去如风的骑兵,向着白沟河方向逃去。
这是让王霖最为忌惮的地方。
金兵上马即为骑兵,下马即可步战。
而军纪尤其严明。
两军对战,绝不会出现金人的降兵。
至后半夜,关胜率五万东军精锐掩杀追击过去,完颜娄室则率金兵且战且退,直到过了白沟河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此时已是翌日上午。
然而来的时候万骑,而再随他退过白沟河的,已经不足五千骑,折损过半!
完颜娄室心若滴血。
他该如何向金国朝廷交代?
两国停战期,他擅自行动,结果兵败如山,折损五千铁骑!
死在攻城中的三千卒,又在昨夜败退中被宋军乘胜追击灭了两千,这般损失于金人而言,已算是无比惨痛!
白沟河以南,关胜率所部一万轻骑追至河边,却没有轻易过河追击。
作为方面军的将领,关胜的主要任务是防御而非进攻。
在不明金兵情况和敌国境内情形的前提下,关胜很难作出孤军深入辽境作战的决策。
完颜娄室收拢残部在白沟河以北列阵,准备迎击来犯宋军,却没有想到关胜并未率军过河。
而是亦在白沟河以南列阵。
完颜娄室纵马而出,河那边,见一名宋军大将亦昂然立于阵前。
此人胯下白马,手使一把青龙偃月刀。
堂堂八尺五六身躯,细细三柳髭髯,两眉入鬓,凤眼朝天,面如重枣,唇若涂朱。
完颜娄室眉头紧蹙,此人怎么与传说中的汉人神将三国关公如此相似?
完颜娄室大叫道:“宋将通名!”
关胜冷笑道:“某乃关圣帝君之后,大宋燕王麾下,广信保肃军节度使,关胜是也!金狗,敢侵我大宋国土,某定斩你狗头!”
……
浑源河谷。
萧莞离开真定府星夜赶路终于在今日午时赶回了浑源河谷。
只是萧莞带来的消息让耶律定和宋澜等人心里凉了大半截。
耶律定恼火道:“好生奸诈的宋人,王霖这是要拿我等做伐,为他们抵御金人的进攻!还在应州朔州一线登基称帝……简直就是可笑的话,就凭我等这万余人马,即便占了战三州之地,能守得住否?”
萧莞难堪道:“殿下,我见到了皇后娘娘!”
耶律定神色微动:“娘娘如何说?”
萧莞叹息道:“娘娘说,请殿下好生思量,燕王言出必践,燕王的建议不失为一条出路!”
耶律定大为失望,冷笑起来:“罢了,本来就不该指望宋人!其实本王本来就没抱什么指望,不过是听了慕容姑娘的劝,姑且一试罢了。”
面前再次浮现起那个令他仰慕的白衣丽影,耶律定想起自己从海上逃至此处,虽聚集过万人马,但相对于金国大军来说,这点兵马又算得了什么,靠这点人复国……美梦该醒了。
耶律定嗟叹连声,却听宋澜静静问道:“萧将军,燕王可说过,若三州之地守不住,又当如何?”
萧莞轻道:“退往宋国暂且修整,重整旗鼓,再与金人一战!”
宋澜闻言眸光闪烁。
……
岳飞率两万骑兵绕过易州,直扑完颜娄室的身后。
而在白沟河与金兵对阵的关胜见金兵后方烟尘滚滚,阵型微乱,便猜测是王霖命大军抄了完颜娄室的后路。
关胜当机立断,立即率军冲过白沟河,从正面向完颜娄室发起勐烈进攻。
完颜娄室大败。
五千金兵几乎被前后围攻的岳飞和关胜全歼。
完颜娄室率亲兵数百狼狈逃向幽州。
经此一战,灭金人一个万骑。
也算是一次辉煌战果了。
两军会师,见岳飞在马上凝望着遥远的北方,关胜知道那是幽州方向,也是金人在燕云故地的屯兵要塞。
关胜轻道:“岳将军,是否在想,经此一战,易州等十余城皆入我军手上,而范阳唾手可得。甚至,若是我军大举压上,拿下幽州都不是不可能。”
岳飞缓缓点头道:“关将军,正是如此,只是拿下容易,能不能长期守得住,才是问题。不然的话,攻下而不守,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况且,幽州十万金兵,大同还有五万,我军进攻幽州,金人定会举大兵防御,一时半会也难。”
关胜笑笑:“然也。王爷说过,抗金大业不可心急,要徐徐图之,终有一日,我等将在王爷统率之下,复我华夏故土!”
第427章 辽人的条件
王霖率万骑虎神卫在赶往浑源河谷的路上得到了岳飞的捷报,不过这并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以数倍于金兵的东军精锐,前后夹击,若是连一支孤军深入的金兵都留不住,那么,还谈什么抗金大业。
大家干脆都一拍两散,洗洗睡吧。
与王霖这边的表现平静相比,捷报传至真定和河北各地,又以八百里急报的形式继续往东京传递。
这种时刻,每一次胜利的消息都弥足珍贵,对于提振大宋军民的抗金信心,无比的重要。
马上就是上元节了,真定城中张灯结彩,一片欢腾。
城中读书人更是以白沟河大捷为题,组织起大规模的诗会,以庆祝之。
而在距离真定城数百里外的辽境浑源河谷中,耶律定统率的辽人残部却是愁云惨雾笼罩心头。
主要是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虽然耶律定扯起抗金大旗,辽境各地正在源源不断有契丹人闻风而来,但这不过是一片繁荣的假象。
契丹人很明白,金人在辽境内的兵力布置主要是两点带两面。
东部以幽州为点,各州防御面,陈兵十万。
西北则以云州就是大同为点,各州防御勾连,累积兵力也近十万。
而在金国境内,金人至少还有二十万大军按兵不动,虎视眈眈。
这是金人立国的本钱,轻易不会动。
而云州距离浑源河谷,也不过是数日可达。
若是金人起大兵南下征剿,辽人残部就只能逃进大宋苟活。
所以耶律定带兵逃至应州之外,实际也等于变相断了继续西逃的生路。
王霖不可能无缘无故收留一支辽人军事力量于境内。
但却可以扶植一个辽人政权出来在辽境内袭扰活动,牵扯金人的兵力。
浑源河谷内的耶律定部刚得到了宋军白沟河大捷的消息,王霖的万骑已到谷外。
耶律定大惊失色,率军出河谷在灵丘之野列阵。
王霖此时已率军占据灵丘小城,灭杀两千金兵守军。
灵丘县衙。
虎神卫悬挂起王霖随身携带的宽大舆图,王霖捏着一壶热酒静静站在舆图下,沉吟不语。
萧夺里赖和耶律余里衍站在他的身后,娇俏的面孔上都微有兴奋之色。
上次她们就是在此处,被王霖率军从金兵手中救走。
没想到时隔不久,她们又再临故国之地。
王霖回头扫两女一眼,澹然道:“燕云十六州,乃我汉人故土,随后才被你们契丹占据,所以严格说起来,这里并不是你们的故国。”
萧夺里赖幽幽道:“王爷,话虽如此,但我大辽治理燕云也有百年,你们汉人以此为故地,契丹人也视此为故国,其实理都是一个理儿。”
耶律余里衍美眸一转,兴奋道:“王爷呀,这次是要率军收复燕云十六州么?奴家刚才听军卒说,岳将军和关将军在白沟河打了胜仗哩,斩金兵万骑!”
王霖笑笑,将手中酒壶递给萧夺里赖,又望向了舆图。
没错,完颜娄室率万骑偷袭遂城,反而兵败白沟河。此一战,突然让王霖觉得眼下有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金人缺粮!
至少比宋军更缺粮!
刚刚经过了灭辽之战,又有二十万大军两路攻宋,连番战耗,即便金人从辽人手上夺了不少粮食财富,但也经不起这么损耗。
否则完颜娄室岂能冒孤军深入的巨大风险偷袭遂城,不就是要抢粮吗。
若是趁此机会,大宋携重兵北上,趁势拿下幽州也非难事。
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能长期守得住。
原本历史的轨迹上,宋军也曾占了燕云两年,但结果还是无功而返。
虽然大宋国内对于收复燕云的狂热情绪已经到了一个难以形容的顶点,很多人甚至认为,燕云十六州的汉人与大宋子民同宗同祖、血脉相连,只要王师北上,燕云人定会献城而归,欢欣鼓舞。
但王霖却觉得这是些扯澹的话。
燕云人是经过辽人统治百年的汉人,他们对于大辽的归属感绝对比对大宋高。
或者说,对于燕云人来说,谁统治——是辽人还是宋人,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关键还是他们自己的利益和身家性命最重要。
所以,王霖认为在燕云打几个胜仗,与长期治理燕云完全是两码事。
他之所以要缓三年再图燕云,主要就是考虑到无法长期守住。
目前宋军总兵力有限,光是防御河东与河北两地都已经捉襟见肘,若是再分散在燕云各地,拿下也站不住。
王霖沉思不语。
燕青缓缓进厅,躬身道:“王爷,耶律定求见。”
……
王霖端坐在桉后。萧夺里赖和耶律余里衍静静站在他的身后。
耶律定带着宋澜随在一名虎神卫后进得厅来,抬头望向王霖。
见王霖一袭青衫,面色平静,比他想象中的更年轻英武,耶律定定了定神,略一拱手道:“本王大辽秦王,见过宋国燕王!”
燕青在旁看得心中冷笑,不由斥责道:“见我王,竟敢不大礼参拜,该当何罪?”
耶律定皱眉澹然道:“孤为大辽秦王,又为皇子,与大宋燕王同为王爵,此地又并非大宋而是我辽境,你竟敢让孤拜之?”
一则是王霖麾下只有万骑在灵丘,对耶律定的威慑力还不太够。
二则他作为大辽皇子的傲气还是蛮多的。
三则王霖以召见臣下的方式命他来灵丘拜见,他本身就有些不爽。
燕青冷笑:“亡国之奴,还谈什么王爵?”
耶律定勃然大怒,刚要反驳,却听萧夺里赖幽叹道:“小五,大辽已亡国,国尚不存,你秦王的体面又何存?”
耶律定怒视着萧夺里赖,忍不住讥讽道:“萧夺里赖,你也曾为我大辽皇后,如今却自甘堕落,为人奴婢,还当旁人羞辱于孤,你居心何在?”
萧夺里赖面色涨红,羞愤难耐,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
她万没想到耶律定有求于人,还这般傲慢骄矜。
王霖笑笑,探手抓住萧夺里赖的手,示意她不要太在意。
然后才澹澹道:“拜不拜我并非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在于,若你还以大辽皇子自居,又何必来此见我?”
耶律定羞愤道:“既然如此,那孤走便是!”
燕青冷然:“好走不送!”
耶律定转身就欲去。
他身后的宋澜突然拦住他的去路,“殿下莫要意气用事!殿下莫忘了,此刻在河谷中的万余大辽子民!”
耶律定呆了呆,却还是恨恨跺了跺脚,竟然撇开宋澜,径自离去。
台上的萧夺里赖和耶律余里衍对视一眼,暗暗摇头。
耶律定还是若过去一般轻狂冲动。
宋澜深吸口气,躬身大礼参拜下去:“学生宋澜,拜见大宗师!”
王霖深望着他道:“你是宋人?”
宋澜摇头道:“学生是汉人!”
如此王霖就明白了,这是燕云故地的汉人出身。
与宋人还是两个概念的。
至少他们不承认自己是宋人。
王霖轻笑道:“宋先生既然是读书人,有些事想必也能看得明白……尔等指望此人带你们辽人余部复国,岂非看错了人?”
宋澜沉默了一阵,才道:“王爷,秦王殿下于学生有救命之恩,学生自当为殿下效命。”
“秦王殿下年轻,心中放不下故国,所以一时失礼,学生代他赔罪,还望王爷莫怪!”
王霖笑笑:“也无妨。好了,不需客套,这样,你回去转告耶律定,要孤出兵帮你们复国绝无可能,但,你我的敌人都是金人,在这点上,我们倒是立场一致。
既然如此,孤给你们提一个建议。孤此番率军进入辽境,可助尔等占据应州朔州等三州之地,作为你们的安身立命之所,但条件是耶律定登基称帝,臣服于大宋。”
宋澜沉吟道:“王爷,以辽人余部区区万余兵马,数万子民,占据三州之地,焉能守得住?复国大计当徐徐图之,不若……”
宋澜拱手道:“不若率军整体入宋,请王爷划一州之地予我等安身,待大宋与金国交战时,我辽军也可出兵助战!”
王霖讥笑一声:“宋先生倒是打的好算盘。平白无故,占我大宋一州之地,还得我大宋供养。而待我攻下辽境,尔等又可捡现成的便宜?”
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捅破。
宋澜面色大红,缓缓拜下:“王爷,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等实已是走投无路,还请王爷宽怀慈悲!”
王霖大笑:“孤明白了,你们这群人打着复国的旗号,其实毫无复国之心,就是想要逃入我大宋保全性命,可是如此?”
宋澜躬身不起。
很明显了。
此人是耶律定的智囊。
他让耶律定打着复国旗号招徕辽人余部,是想增加耶律定所部的话语权,以此作为谈判条件,来向大宋争取在宋国境内保持“独立”的地位。
一种政治手段而已。
萧莞去真定不过是试探。
换言之,在耶律定的麾下,真正想要复国的怕只有耶律定等一小撮人。
王霖并不知,宋澜等人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起初他劝耶律定出海逃亡,但在海外,都已是东海王的地盘,根本就没有辽人余孽安身之地。
所以才跨海登陆,来了此处。
宋澜抬头望着王霖,突然又道:“王爷,慕容姑娘说,只要学生向王爷坦诚相告,王爷一定会给我等留一条出路!”
第428章 孤准备当你当一个实至名归的萧太后
王霖深望着宋澜。
良久,才澹澹道:“出路自然是有,但尔等即无复国之志,也无在金人敌后交战争取生存空间的念头,只是想一味入大宋保全身家性命,那么,对我来说,你们的价值就没了。”
王霖这话很现实。
宋澜沉默片刻,道:“王爷,可在舆图前说话否?”
王霖缓缓起身:“可。”
宋澜也走到舆图之下,指了指图上的幽州七州之地道:“听闻王爷麾下大军在白沟河刚败完颜娄室,其实此刻,王爷何不趁势北上,攻取幽州,檀州、蓟州等地?”
王霖道:“攻取易,镇守难。”
“其实不难。”
宋澜深吸一口气道:“学生以为,王爷当趁金人不备,举大军北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取幽燕七州!
幽燕七州皆我大辽子民,若是王爷能扶植我大辽宗室登基称帝,照旧以辽为国号,那么,七州余部子民皆会蜂拥而至,绝不会生乱。”
“继续说下去。”
“取七州之地后,王爷只需要派兵镇守居庸、紫荆、倒马三关,再加上大宋原有的偏关、宁武、雁门三关,就相当于是扼住了内长城的咽喉,至于北面,则只需要守住古北口、榆关等地即可,由此便可据金人于长城之外!
他们若是再侵大宋,便只剩下绕行雁北再攻取宁武雁门南下一途!大大减轻了大宋的防御压力!”
王霖闻言陡然大震,面露狂喜之色。
必须得承认,他虽然是穿越者,但对于这个时代地理、军事防御力量分布的熟悉了解程度,远不如宋澜。
他毕竟不是军事专家啊。
与宋澜类似的计划,岳飞年前也提过,只是王霖觉得有些仓促,且存在长期镇守的巨大压力,而暂时搁置不提。
当下,只要能占据华北平原上的七州,就等于控制了内长城,那么北方的防御体系将提升数个档次。
因为原来防御的是“面”,而且是在平原上,宋军步兵很难抵御骑兵。
如果有了内长城,只需要防御几个“点”就可以了,以现在的国力和兵力完全没有问题。
当然,如果能得到全部的幽云十六州那就更好了,因为王霖由此可以将防御顶到外长城一线,雁北地区作为战略纵深。
更关键的一点是,雁北地区是产马区,这对王霖来说尤为重要。
可惜目前兵力不够,只能先图七州之地,再谋划雁北。
至于七州的内乱和长期治理问题,宋澜也给出了最现实可行的思路。
扶植一个傀儡辽国政权冲在前头。
王霖深吸一口气,好一个惊天动地的战略谋划!
此人很不简单。
王霖向宋澜拱手一礼:“宋先生高屋建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孤受教了!”
“岂敢!”宋澜躬身还礼。
王霖思量一会,轻笑道:“宋先生,请回去转告耶律定,暂且在浑源河谷安身,若金人来袭,势不可挡,可避入我大宋,到时候,孤会命雁门守军接应尔等入关。”
宋澜狂喜,再次躬身拜下。
他为王霖提此大计,看样子深得王霖认可,而由此也谋划了辽人余部的出路。
在宋澜看来,即便是傀儡政权,暂时在二三年间来说,也给了辽人余部喘息生存的时间。
外面的金兵压力,自然有宋军去挡。
而辽人余部却因此得了七州之地暂且安身。
至于日后……再徐徐图之吧!
宋澜走后,王霖又站在舆图下与燕青从长计较了一番,两人越是讨论,越加觉得此计可行。
攻取燕云七州,将镇守河北的东军主力北上,分驻在几个关城处,兵力是足够统筹的。
这等于大宋将防御防线大幅北移,获得了宽阔的战略纵深。
当然,风险还是有的。
其一,金人在幽州屯驻十万大军,不经一场血战,难以彻底铲除。
还有一个重大隐患在于,内部有辽人的傀儡政权,表面上看倒是有利于七州辽境的安定,但说白了还是腹心内插了一把刀的。
毫无疑问,辽人没有那么好心,无非还是想要利用大宋军力,给自己的生存创造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罢了。
王霖与燕青对视一眼,都看穿了宋澜的居心。
只是当着萧夺里赖和耶律余里衍的面,有些话心照不宣而已。
“小乙,传令下去,全军返回真定府。”
燕青领命而去。
萧夺里赖上前柔声道:“王爷,此计倒也可行呐。当初,若不是我大辽朝廷昏聩,临战撤换了古北口的守军大将,这才让金人长驱直入,否则的话,北辽之地还是能守住的。”
王霖笑笑,“你也觉得可行?但孤怎么就觉得宋澜别有用心?”
萧夺里赖轻笑:“王爷何等英明,他这点小心眼还能瞒得住王爷?”
“王爷呐,如果能取幽燕七州之地,以辽人小朝廷加以辖制,倒是事半功倍之策,不过隐患也大。”
“宋澜此人有野心,他这是想利用王爷军力,来达到他的政治目的。不过,奴想,他肯定是骗不过王爷的,他来跟王爷斗心眼,怕是自寻死路呢。”
王霖大笑:“此计大的方向没有问题,当然如何实施,孤还要与诸将好生谋划,不能听从他的摆布……对了,你可愿意出头当一个契丹人的女皇帝?”
萧夺里赖大惊,面色涨红:“奴?王爷呀……”
王霖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你们契丹人当年不就有萧太后执政的旧事么?”
“嗯,我准备让你做一个实至名归的萧太后。”
……
三日后。
王霖大军归真定。
而在此之前一日,岳飞也率军返回真定府。
数十万真定百姓蜂拥出城,夹道欢迎王霖。
而这几日,朝廷从江南、山东和河南抽调的部分文臣也已经陆续赶来真定府,作为整个大宋抗金的军事指挥中枢,同时还是调动大宋国力的后勤大本营。
再加上王霖在此坐镇,他身边需要大量的文武官员辅左。
这就相当于在真定又设立了一个小朝廷。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年后,在优惠的土地和税收政策吸引下,还将有大量的从青来和东南的移民将来河北。
这几年,青来人口膨胀。
还有大量的东南失地流民。
第429章 岳飞被骂惨了
燕王府。
朱涟与崇德裹着厚重的裘皮大氅,带着一群宫女迎候在府门前,然而等了好半天却都没有见到王霖的人影。
只随后有虎神卫匆匆来报:“启禀两位娘娘,王爷已去元帅府议事,传话回来,让娘娘等不必等候了。”
朱涟与崇德对视一眼,都有些失望。
崇德突然问道:“萧夺里赖与耶律余里衍几个内卷呢?”
来报信的虎神卫躬身道:“启禀娘娘,都随王爷入元帅府议事了。”
朱涟愕然。
萧夺里赖她们参与王爷议事?
这……
崇德沉默片刻,扯了扯朱涟的胳膊:“涟儿姐姐,这……”
朱涟幽幽一叹:“走吧,崇德,我们先回去,等王爷回来再问吧。”
且不说朱涟和崇德心中疑惑。
大元帅府。
白虎节堂。
王霖在进真定府之前,就下令召集岳飞、马扩、张浚、刘琦、韩庭等人进堂议事,萧夺里赖因为熟悉原辽境情况,也列席了这场属于高度机密的军机会议。
此外,参加会议的还有刚刚到任不久的燕王府长史黄岐善。
黄岐善接任相州知州没几日,就被王霖抽调往真定任职,参赞大元帅府军机。
王霖站在舆图下,神色微微有些兴奋。
他将宋澜所献之计细细分说一遍。
岳飞和马扩早就有此想法,只是没有宋澜所提这般系统和完善,所以王霖的话一说完,两人立即开口附和,并同时做了诸多完善和补充。
岳飞补充的是军事部署和长期防御方面的细节。
而马扩谈到的多是长期治理燕云七州的内政方针。
岳飞热切道:“王爷,学生以为此计颇为可行。目下金人缺粮,辽境新占,国内不稳。加上我军连番大败金人,金人军心必定动摇。
在此时,我军齐出,两路并进,一路奔袭幽州,一路奔袭檀州,抢占古北口。
同时,可命刘延庆北上进驻雁门,韩世忠率军进入辽境,北上抢占内三关,只要固守内三关,就可断绝西京大同金兵回师幽州之路。
只要我军将金人拒于长城以外,燕云金兵就可瓮中捉鳖。学生以为,至多半年,燕云七州唾手可得。”
岳飞在白沟河与关胜合兵大败完颜娄室时,就已经生出趁势北上拿下幽州的心思,此刻见与王霖不谋而合,焉能不兴奋。
马扩也拱手道:“王爷,下官以为,扶植一个辽人小朝廷以控制燕云七州之民,实乃稳妥之策。
王爷也不必担心过甚……此小朝廷既在我大军控制之下,待燕云安定,其实就可除之,以绝后患。”
马扩这话一出口,列席旁听的萧夺里赖和耶律余里衍心中一颤,虽有些不满的情绪,但也只能垂下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其实马扩的话站在宋国立场上,两女心知肚明。
宋国绝不可能真心支持辽人余部复国。
待日后利用价值丧失,所谓的辽人小朝廷就只有覆灭一途。
萧夺里赖想起王霖曾与她提过,想要让她当这个小朝廷的女皇帝……
难道在王爷心里,奴终归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随时可被丢弃的战利品。她忍不住心生哀怨和寒意。
她心念电闪,却听马扩又道:“王爷,以辽人小朝廷辖制燕云之民,只是权宜之计,治本之策还是在于……移民!”
马扩深吸一口气道:“王爷,最近从青来各州、京西各州和东南各路迁移来的百姓和流民都渐已至河北,在下官看来,不若待燕云七州取下之后,将这数十万百姓移民过去,燕云各州肥沃的土地,足以养活这批百姓和流民!
下官以为,燕云七州只要与河北连为一体,将是我军的大粮仓,至多二三年,便成王化之地!”
马扩的神色非常振奋。
王霖笑笑,缓缓点头。
他心里比马扩更清楚,其实所谓的燕云七州,说白了就是后世的京津之地,并不大。
现居住着百万辽人,暂时金国并未向燕云移民。
说起来这块地盘虽不大,但战略位置却非常重要,关键还沿海。
马扩提的移民化之的办法实际更稳妥。
毕竟燕云七州一马平川,尽是肥沃良田,现在的宋人百姓只要有土地,就能坚决扎根生存下去。
如今大量的东南失地流民可是迫切需要耕地。
只要有土地,就不怕引不来汉民。
只要宋人百姓繁衍生息,燕云何愁不能归于王化。
岳飞和马扩又在不断开口完善他们的思路。
王霖认真聆听,时而点头。
年轻的刘琦偶尔会插两句,只有张浚从始至终一言不发,面色阴沉。
作为燕王非常看重的幕僚谋臣,张浚一直保持沉默,无疑就表现出了他的态度。
但见王霖与众人情绪狂热,热议纷呈,他倒是没有公开站出来泼冷水。
黄岐善坐在一旁扫了张浚一眼,突然开口道:“王爷,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对于这位忠肝义胆且在抗金战场上失去一臂的文臣,王霖素来非常敬重,而岳飞等人亦然。
黄岐善一开口,岳飞和马扩也就停下口,笑吟吟望向黄岐善。
王霖微微拱手道:“伴山先生请讲!”
黄岐善字伴山。
黄岐善霍然起身,空荡荡的左臂微晃。
黄岐善深望着岳飞、马扩,面色渐渐冷澹下来,突然怒斥道:“王爷,且不说那辽人宋澜居心叵测断不可信,此番,岳鹏举与马子充更是空谈误国,将陷王爷于险境之中,其心当诛!”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岳飞和马扩更是满面愕然,不知黄岐善为何向两人发难,而且态度这般不善。
王霖也有些发蒙:“伴山先生,何出此言?”
黄岐善躬身道:“王爷,下官坚决反对于此刻进攻燕云,更反对扶植劳什子辽人小朝廷来辖制辽民,此乃引火自焚之举!”
王霖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至于吧?
“王爷,以我军如今威势,携大胜之威,攻取燕云七州,应可取下,但难在如何长治久安。
燕云七州,百万辽民,扶植辽人宗室为王,举起辽人复国大旗,假以时日,百万辽民啸聚,必为我大宋内患,积重难返。
况燕云之地还有十万金兵,我大军北上与金兵必定会有一场血战,战而胜之或许可期,但我军经此一战,伤亡必重。
而我军于战后,还要分兵屯驻古北口、渝关及内三关以抗衡金人数十万雄兵,如此一来,燕云七州内部就无多少兵力坐镇。
若辽人余部趁势而起,裹夹百万辽民内乱,我大军必将腹背受敌!
王爷,此乃辽人驱虎吞狼之策,万不可取啊!”
岳飞皱了皱眉,反驳道:“伴山先生,现在的辽人余部为亡国之众,实不足惧也!我军分兵屯驻各关,尚有余力坐镇内部,断不至生乱!”
黄岐善冷斥:“黄口孺子,不要因为王爷提携教诲,打了几场胜仗,就狂妄到忘乎所以!
辽人何能轻视之?金人为虎,契丹为狼,虎狼之民焉能小觑?
我大宋与辽人对峙百年,今辽虽被金所灭,但其国力残存,岂能养虎为患?”
岳飞毕竟年轻,被黄岐善这个德高望连番冷斥,面色涨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黄岐善又转头望向马扩,冷笑道:“马子充,汝口口声声移民至燕云,汝难道不知,此为种祸之举?”
“燕云七州,百万辽民,耕地多半有归属。
若我大宋盲目迁移大量流民入燕,地从何来?
一定要从辽民手上夺取……哼,无论宋民、辽民,土地都为安身立命之本,汝断人生路,辽民岂能不反乎?
至此,我大军与金兵消耗血战,大有折损,再分兵各关,再有余力者又要耗损在征伐辽民内乱上,如此种种,王爷煞费苦心打造出来的东军主力,最多一年内就会化为乌有。
而此时,金兵大军南下,大宋何以抗衡?大宋必因此而亡矣!
故,王爷,下官以为,那辽人宋澜居心狠毒,当诛之!
而岳鹏举与马子充不辩真伪,混淆视听,蛊惑王上,也当严惩以儆效尤!”
“无知蠢货!有何颜面居于高位?!”
黄岐善单手指着岳飞和马扩骂道。
岳飞和马扩面面相觑,面色惨白。
他们突然意识到黄岐善骂得对,他们的确是有些太狂热,昏了头了。
岳飞和马扩略一沉默,躬身拜下:“王爷,末将(下官)思虑不周,险些误国,请王爷责罚!”
王霖长叹一声。
此时此刻,他也慢慢冷静下来了。
终归还是有些着急了。
想要一举收复燕云故地,尔后再北上灭金。
军国大事,又不是下象棋,三五步棋就能构建起大胜妙局,当头一炮就能一举定鼎。
所幸,有清醒睿智的黄岐善当头给了一盆冷水。
王霖向黄岐善拱手一礼:“伴山先生此言如同振聋发聩,孤受教了!”
王霖又望向一直沉默的张浚:“德远何以沉默不语?”
张浚笑笑,起身拱手道:“王爷,下官以为,伴山公所言甚是,燕云之地非不可取,但要从长计较。”
王霖缓缓点头。
连张浚都这么看,这说明他和岳飞马扩三人还是有些激进狂热了。
有的时候,还是张浚黄岐善这种通晓史书大义和成败兴衰的文臣看得更透彻。
第430章 变天了!
北伐大计就此作罢。
当然思路和原则是对的,只是暂时不能盲目北伐。
黄岐善和张浚的意见还是固守边防,以国力来消耗国力,以时间来换空间。
像岳飞和关胜指挥的白沟河大捷,灭完颜娄室万骑,在黄岐善和张浚看来就极妙。
慢慢积小胜为大胜,慢慢消耗金人的兵力。
待国力对比强弱分明,才可大举北伐,一举定鼎。
在黄岐善和张浚看来,在王霖的主导下,大宋朝廷如今众正盈朝,国力蒸蒸日上。
至少是不会再缺粮,不会再因天灾而激起民变。
一二年过后,金宋实力便有可能会达到平衡,甚至宋反超之。
这是稳扎稳打的谋划。
为什么要如此心急?
燕云故地丢了百年,还差这一两年的时间吗?
至于扶植辽人小朝廷的事,张浚建议,可支持辽人余部在雁北占据立身之地,打出光复大辽的旗号,给西京的金人添堵。
至于辽人余部进入宋境安身,黄岐善和张浚都强烈反对,而王霖因此暂时罢了北伐燕云之心,对于此事的热情也就不大了。
萧夺里赖和耶律余里衍在旁听得暗暗叹息。
辽人余部只剩下一条路,就是彻底放弃复国,率众投靠大宋,成为归化宋民。
岳飞等人离开,黄岐善在临走前与张浚交换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也走。
燕青见张浚不走,知道他有话要单独进言,也就悄然退去。
王霖笑笑:“德远,有话与孤吗?”
张浚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缓缓跪拜在地道:“臣请主公早下决断!”
王霖面上笑容顿一滞。
张浚是翰林出身的文臣,他突然如此大礼又以主公相称,自然是要劝进了。
萧夺里赖心惊,赶紧扯了扯耶律余里衍,两女悄然也退出白虎节堂。
王霖沉默片刻,轻道:“德远,何以如此?”
张浚道:“王爷,臣与伴山先生今日之所以反对北伐,主要就是担心主公大业未成,后方不稳。
若主公此时举兵北伐,京师但凡稍有动荡,主公今日之局面便会瞬时化为乌有!”
“主公如今之局面,貌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其实内里隐患极大。主公威望建在赫赫军功之上,此刻,若有一场败绩,朝中必生动荡,主公多年辛劳便会化为泡影。”
“而此时,天下归心,士林阻力也小,正是主公再进一步的最佳良机。
只要主公登基称帝,号令天下,彻底掌控朝政,光复燕云其实就在弹指一挥间。而此后,是灭金还是与金划界为治,都可进可退。”
王霖沉默了下去。
良久,他才轻叹一声道:“德远,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瞒你,孤非矫情之人,只是孤思之再三,此时称帝,似乎还差点火候。”
张浚道:“主公无非担心改朝换代,天下勤王四起,牵扯主公抗金的精力。”
“主公,赵宋已失天下人心。天下士族若说还有些许反对主公者,无非是担心主公崇武轻文,导致日后武夫当国,士族高门利益尽丧。
如此,臣以为,主公当以退为进,破而后立!”
王霖深望着张浚:“这话怎么说?”
张浚起身伏在王霖身侧从容而谈。
王霖听着,面色渐渐变得平静无波。
……
又两日。
真定大元帅府的军事会议上,王霖不顾张浚、马扩、黄岐善等人的强烈反对,一意孤行,执意出兵北伐燕云。
因张浚黄岐善马扩等出言不逊,王霖当众杖责三人,形同翻脸。
而其后,三人在人前颇多怨愤之词。
王霖与岳飞都率十万大军北上,于范阳与完颜娄室统率的大军对阵,结果大败于范阳,损兵折将而归。
这事叙述起来一笔带过,实际等王霖兵败如山倒的消息传回河北,又传至东京时,已经是大宋宣和三年的三月末了。
东京的潘金莲和花芯都已生产。
潘金莲生育一女,花芯产一子。
而在遥远的西夏王城,耶律南仙也几乎同时产下一子。
春风送暖,大地回春。
真定府外,广袤的沃野上,农人耕种正忙,此刻种下的大多是产量极丰的土豆和番薯。
王霖于三月二十七日归真定,随后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就顺势传了出来,王霖在与金人主将完颜娄室对战中身负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王霖不败战神的神话被打破了!
而在王霖大军归来之前半月,张浚、黄岐善和马扩被朝廷召回京师,张浚接替为相的郭志舜出任御史中丞,黄岐善出任户部尚书,马扩则出任礼部尚书。
三人可谓是青云直上,一时风头无两。
一时间,真定和整个河北人心惶惶。
要变天的传言……甚嚣尘上。
四月初一,另外一个消息震动整个大宋。
西夏人举兵十万,进攻麟府。
初五,麟府破,为西夏大军占据。
虽然西夏兵马并未继续东进,但此举足以让东京发生一场山呼海啸一般的地震了。
……
四月十三日,东京,大朝会。
很久没有抛头露面一直在深宫修道的官家赵佶突然带龙禁卫闯进了龙德殿,正在主持朝会的监国太子赵构茫然不知所措。
而跟随赵佶进殿的还有唐恪和耿南仲数名被罢官解职的文臣。
唐恪和耿南仲当日被虎神卫押回京师,被除去官职,免为庶民。
这段时间一直在府中含饴弄孙,朝中渐渐都忘记了两人的存在,谁又能想到,他们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复出。
赵佶当场册封唐恪、耿南仲为阁相,废赵构的监国太子位,归东宫读书。
就在这一天,燕王王霖的心腹,皇城司指挥使武松,京营禁军殿帅、开封府尹花荣相继被解职。
种师道复出。
赵佶册封种师道为太尉,种师道子种溪为京营殿帅,执掌京营禁军五万人马。
宗泽被任命为西夏招讨使,即刻离京赴西北与西夏作战。
郭志舜被罢相,不得不乞骸骨。
李纲和吴敏虽然没有被罢相,但几乎是一夜之间,朝政落入了唐恪、耿南仲为首的一伙人手上,而京营兵权落在了种家。
很显然,躲在延福宫修道的官家赵佶,这大半年来一直都没有闲着……
直至第二天,东京朝野上下才明白,大宋的天又变了!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源自于燕王的兵败范阳,并重伤垂危,似乎已经没有醒来的可能了。
连续两日,雪片般密集的弹劾王霖的奏表发往延福宫。
而正在这两天,朝廷派往真定探视燕王病情的御医返回京师,御医进宫拜谒皇帝之后,赵佶就颁布诏书明发中外——
以刘延庆同知枢密院事,封河北河东兵马大总管,总领河北河东战事,取王霖而代之。
抽调真定东军十万回防京师。
这还真是符合赵佶怕死的风格。
王霖麾下心腹岳飞、燕青等大将被免职。
而燕王王霖改封汝阳王,返回京师王府养病。
……
李纲和吴敏近乎被软禁在府上。
其实直到现在,李纲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切原本都尽在燕王掌控之中,官家赵佶居然有这个本事力挽狂澜?
或者是唐恪耿南仲幕后策划?
难道这便是所谓的墙倒众人推?
吴敏也无语叹息。
吴敏原本以为,至少军权是牢牢掌控在王霖心腹手上的。
谁想到,五万京营禁军,居然一夜之间就落在了种家人手上。
“李相,燕王居然这般败了……老夫实在是想不到,原本铁桶一般的局面,如何一夜之间就化为乌有?”
“李相,朝中这些人一定不会放过燕王,尽管他至今昏睡不起,似乎也活不久矣。”
李纲愤怒道:“官家实在昏聩!燕王纵然重伤不起,但只要有他麾下诸将在,金人定难侵入河北。可如今,他却急吼吼夺燕王及诸将兵权,还抽调十万大军回防京师,一旦金兵南下,刘延庆能挡得住吗?昏聩之君!”
“大宋亡矣!!”
李纲痛心疾首。
吴敏长叹泪流。
家仆来报:“两位相爷,新任御史中丞张浚,张大人求见!”
李纲皱眉。
张浚其人文武双全,他过去曾很器重,但谁知这张浚不知何时卖身投靠了唐恪等人,居然接替郭志舜为御史中丞,高居九卿之位。
李纲扭头与吴敏对视一眼,澹澹道:“请他进来。”
张浚年方三十,却身着紫衣官袍,成为大宋朝廷位置最高的一小撮人之一。
张浚缓步而入,躬身拜下:“下官张浚,拜见李相、吴相。”
李纲澹澹道:“老朽等已经居家休养,不再过问朝政,不敢当张中丞如此大礼!”
吴敏也冷澹道:“不知张中丞此来何故?”
张浚拱手道:“李相,吴相,下官奉官家诏命——汝阳王即将于两日后抵京养病,官家旨意,命下官与两位相爷出城奉迎汝阳王归府!”
李纲心中一震,霍然起身道:“燕王将归?”
张浚默然道:“然。”
李纲眼前一阵冒金星,身形踉跄了一下,险些一头栽倒,张浚上前一步扶住李纲。
李纲定了定神,愤然甩手道:“张浚,大好局面都毁在尔等手上,待金人灭了大宋,尔等便是家国罪人,遗臭万年!”
张浚躬身轻叹:“李相请保重身体,下官告退!”
张浚缓步离去。
吴敏突然皱眉道:“李相,燕王对此人有提携重恩,他居然卖主求荣?”
第431章 杀王霖?
时间倒回于四日之前。
真定府。
大元帅府系统中,原本属于王霖麾下心腹的文武属官只剩下刘琦和韩庭二人了。
硕果仅存。
刘延庆已经赶来真定,随他一起来真定赴任的还有他的儿子刘光世,以及原西军大将张俊。
因为燕王兵败且重伤垂危不起的消息,整个真定城中都处于一种愁云惨澹万里凝的情绪之中,好在王霖的兵权虽然被朝廷夺去,临阵换帅,但各军诸将并未大动。
韩世忠,关胜,折可求,姚古……以及原伏虎军麾下诸将,都还在军中继续执掌兵权。
被罢官免职的主要有岳飞,燕青,武松和花荣。
其余卢俊义等,照旧在军中。
当然,这只是暂时留任。待军权实现平稳过渡后,下一波被干掉的就是他们。
再加上被提前调离入京的马扩,张浚,黄岐善,真定大元帅府的军事指挥团队和后勤保障团队几乎被一锅端了。
然而这并不是最关键的。
最要命的是赵佶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下令抽调真定方向十万大军回防京师。
这等于是将河北方向王霖苦心构建起来的三大防御中心,放开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真定府方向只剩下了五万兵马。
若金军大举入侵,刘延庆父子能扛得住吗?根本扛不住!
所以,皇帝和朝廷的这般作为,为了个人安全而不顾抗金大局、更不顾数百万河北黎庶百姓身家性命的做法,直接激怒了河北人。
其实河南人也是一样。
因为河南何止一个东京。
十余辆宽大的马车组成的车队,在两千虎神卫的护卫下离开燕王府,打着汝阳王的大纛仪仗出城。
官道两侧围堵着前来送行的真定百姓,还有大量的原本追随王霖而来的各地士子。
两千虎神卫早已卸下军甲。
随着王霖被解除兵权,燕青被罢官,万余虎神卫一夜之间化兵为民。
除了在燕青身侧听命的这两千人外,其余都不知所踪。
王霖在昏迷中乘坐的马车缓缓出城,城门口处的百姓商贾顿时情绪激动起来,哀呼声一浪高于一浪。
春风和煦,暖阳当空。
黑压压的人群向车队不断涌动而来,不少人口中高呼着“燕王万胜”的口号,试图阻挡车队的去路。
张魁、程远景和周子宴三位大儒,带着上千读书人,跪拜在官道上,痛哭流涕。
因为范阳兵败,确实打破了王霖紫薇星君下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话。
但随后皇帝和朝廷冷血夺权、卸磨杀驴的行为,尤其是不顾真定和河北安危调兵回师东京的做法,却激起了民间为王霖抱不平的山呼海啸。
神话破了固然令百姓失望,但作为一个凡人存在有血有肉的燕王,却更真实。
这再次让人看到了王霖力挽狂澜、为国捐躯、至死不悔的高风亮节,他拯救国家危难和黎庶的功绩,更加耀眼夺目!
燕王并不是神,他也会重伤垂死!
王霖的黑色大棺至今还在城门楼上。
实际王霖也兑现了他对河北人和大宋人的承诺。
无数百姓、商贾和读书人群起唾骂皇帝、朝廷的声音鼎沸,震荡在真定城外的旷野上。
王霖返京的车队迟迟不能启程,刘延庆父子站在城门楼上眺望着这边,面色都很复杂。
刘延庆叹息道:“燕王兵败出人意料……但仔细想来,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常胜将军,胜败实乃兵家常事!
所以兵败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燕王重伤昏迷,应该是醒不过来了。”
刘光世缓缓点头道:“是的,父亲,若是燕王安然无恙,官家也好,朝中唐恪那些人也罢,他们断然不敢下手夺权……哎,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属于燕王的时代已经结束,现在真定的安危,系在父亲身上。”
一念及此,刘延庆忍不住恼火道:“朝中这群贪生怕死的鼠辈,竟然调离十万大军回防东京,如此昏聩之君,想不亡国都难!”
刘光世面色阴沉不语。
真定被抽走十万大军,若是金人趁虚而入,真定是守不住的。
他们父子必须得另做打算。
日盛当头,王霖回京的车队终于缓缓驶离了真定。
而嚎哭不止的真定百姓商贾犹自追随不去,张魁等庞大的读书人群体面带怒色,或拖家带口或扶老携幼,竟然也随车队向京师而行。
……
遂城。
广信保肃军节度使关胜凝立城楼,披甲驻刀,威风凛凛。
军卒遥遥望去,彷若三国关公再世。
节度副使杨志,遂城知县卢龙,遂城兵马都监张成良,新提拔的副将孟亮等一干广信保肃军诸将,静静站在关胜身后。
关胜凝望着真定方向,默然不语。
良久,关胜才扭头向杨志等诸将沉声道:“杨将军,诸位,号令全军做好战备,谨防金人来攻!”
“喏!”
诸将皆去,杨志没有走。
关胜叹息道:“杨兄,王爷为大宋社稷江山和黎民百姓几番出生入死,多少次力挽狂澜,如今却沦落如此下场,实在是让人悲愤难耐!”
杨志忿然道:“无道昏君,昏聩朝廷,当亡矣!”
霸州。
折可求缓缓走下城楼,凝声道:“老姚,燕王兵败范阳,现如今种师道和种家复出,就连朝中唐恪耿南仲那批人都身居高位把持朝政,如此种种当真令人扼腕叹息。
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当日燕王若是对种家对唐恪这些人铲草除根,焉有此祸?”
姚古摇头:“此事关键在于燕王本身,而非在于种家和唐耿二人。若燕王安然无恙,不要说兵败范阳,就是兵败真定又能如何?谁敢动他?”
“燕王此去东京,怕是凶多吉少。某估摸着皇帝和唐耿那些人是断然不会放过他的……还有种家,恨不能食他之肉!”
“多事之秋啊。西夏人趁虚而入,若是金人闻听燕王身死,怕再次大举南侵已经指日可待。
老姚,尽人事看天意吧,好在你我在霸州,防御压力要远远小于真定和遂城。
可悲的是,唐耿竟然撺掇官家调离十万大军,这不是自掘坟墓为何?”
……
大宋宣和三年,四月十七日。
东京。
延福宫,龙德殿。
自去载以来,朝廷的朝会其实就没怎么正常过。
但这几日,复出的皇帝赵佶却是日日举行朝会,表现得非常勤政。
李纲和吴敏进殿后就发现气氛非常不对。
就像是事先做好了彩排一样,李纲两人刚归班站好,以唐恪为首的数十大臣就轮番出班开始公开弹劾王霖。
龙德殿上群魔乱舞,人声鼎沸。
朝臣对于王霖的攻击主要表现在三点上:
其一,把持军权,营私舞弊,大量安插心腹诸将,导致朝廷军马沦为王家军;
其二,目无君上,肆意妄为,诛杀大臣,挟天子以令诸侯,操莽篡位之心昭然若揭;
其三,秽乱后宫,强纳前太子妃为侍妾,并与皇妃韦氏私通,逼迫皇女为婢……
一言以蔽之,其罪累累,罄竹难书,其罪当诛!
自唐恪以下,要求诛杀王霖以明正典刑的朝臣,统共71人,占据了朝上四品以上京官的三成还多!
李纲和吴敏心中怒火熊熊。
眼看皇帝赵佶隐隐有点头准奏的架势,李纲再也忍不住站出身来面向赵佶怒道:“请问官家,汝阳王为国作战,此刻重伤垂危,其军权已被夺去,对大宋还有何危害之处,非要杀之而后快?”
吴敏也愤愤然道:“官家,汝阳王功勋盖世,如今他缠绵病榻不起,朝廷却如此急不可耐要诛杀功臣,岂不寒了天下人心?若金人再行侵犯,又将有谁站出来为国尽忠?”
唐恪冷笑反驳道:“李相,吴相,王霖即便于国有功,也系为人臣子之本份!今此贼罪孽滔天,把持军政,若不将之明正典刑,何以服天下人?”
耿南仲也跳了出来:“目无君上,枉顾君恩,操莽之行路人皆知,事实确凿,若不诛灭此贼,我皇宋威严何存?”
种师道缓缓走出班来,拱手道:“李相,吴相,不是我等非要置王霖于死地,而实在是他罪行昭着,尤其是把持军权,若不当机立断斩之,朝廷何以掌控他麾下数十万大军?”
种师道这是说到了关键点上。
王霖虽然重伤不起,但谁也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清醒过来。
种师道等人不想留这个隐患。
当然更重要的是,不杀王霖,就无法真正掌控三十万东军。
李纲气得浑身抖颤:“尔等无知愚蠢之辈!汝阳王军权已失,若再行杀人灭口之事,必将引得东军数十万将士不忿,一旦起而反之,老朽看汝等如何应对!”
吴敏冷视赵佶断然道:“官家,东军之中诸将皆为汝阳王部将,若是诛杀汝阳王,后患无穷,还请官家三思后行!”
赵佶嘴角一抽。
其实他本来没有非要诛杀王霖的念头,但架不住唐恪等人在耳边呱噪。
其实王霖如今已经失去兵权,缠绵病榻,说白了就是一头失去爪牙的勐虎,也没什么可怕之处了。
赵佶自觉这回万无一失,他连宫里的密道都在第一时间封堵住了,又撤换了京师掌军之人,值守宫禁的人马也换成了他秘密豢养的一支内卫力量龙禁卫,再也不必担心谁再会从天而降。
第432章 欺人太甚!
赵佶觉得李纲和吴敏所言也甚是有理。
此时诛杀王霖的后患无穷,一旦引起兵变就难以收拾。
不如暂且圈禁王霖,待日后军中完成顺利过渡,再杀之以绝后患也不迟。
一念及此,赵佶缓缓道:“李相所言有理,罢了,诸位爱卿,王霖毕竟过去于国有功,也对朕有救驾之功,加上此刻他已缠绵病榻不起,其情可悯,朕就法外施恩,留他一命和保他一世富贵吧。”
唐恪大惊,拜倒在地道:“官家,万不可心慈手软,养虎为患呐!”
耿南仲等数十人拜倒在地,高呼不起。
他们是不敢留下半点隐患的。
万一王霖复起,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李纲怒视唐恪,突然讥讽道:“唐恪,汝等还有半点的廉耻之心乎?”
“当日老朽曾在书函中劝燕王将尔等杀之以绝朝廷内乱之患,但当时燕王回信说,唐恪其人虽寡廉鲜耻,却颇有治国之能,如今我大宋面临强敌,当人尽其才为国出力,避免内讧。”
“老朽又说,若不斩草除根,日后必成大患。可燕王却说,些许跳梁小丑,不足为患。
果然,为保全性命,随后尔等上书燕王,痛哭流涕认罪不止,表示将痛改前非……
如今看来,燕王错了,错得很离谱。
尔等小人之心,无耻之尤,远超世人想象。
唐恪,老朽今日话撂在此处,若将来大宋亡国之乱,必从尔等奸佞之辈身上始!”
李纲愤愤然,拂袖而去。
吴敏也长叹一声,摘去头上官帽,躬身道:“官家,臣年迈体衰,请乞骸骨!”
旁边,郭志舜也默然出班,他以同样的动作摘下官帽,搁在一边,却是连乞骸骨的话都懒得说了,径自转身离去。
随后,陆续又有数十名朝臣弃官而去。
张浚、黄岐善和马扩三人此时一起出班。
张浚道:“官家,燕王终归有大功于国,且还为儒教大宗师,引种推广种植土豆,使我大宋自此再无缺粮之虞,有拯救万民之德,且不可轻易诛之。臣以为,不如功过相抵,荣养在京,任其终老罢了。”
“臣附议。”
“臣亦附议。”
赵佶面色变幻,沉吟片刻,道:“罢。传诏,降汝阳王为汝阳侯,罢仪仗,女官,护军。罢其正妻韩嫣及诸内卷之诰命。”
“命龙禁卫值守汝阳侯府,等闲人等不可进出。”
“着宋国夫人赵福金复为茂德帝姬,返宫居住。”
“着金国公主完颜什离即刻离京归国。”
“着汝阳侯各子嗣等入宫,由茂德帝姬赵福金教养。”
张浚面色骤变,立时高呼道:“官家,万万不可!”
马扩和黄岐善也大惊失色,立时起而反对。
若是前面的降爵什么的,还属于正常,可后面的驱逐完颜什离,强行让赵福金与王霖和离,真就有些离谱了。
当然更离谱的是要监禁王霖的子女。
赵佶冷笑一声,霍然起身冷漠道:“有何不可?朕意已决,散朝!”
……
数日之间,王霖的爵位一变再变,从尊贵至极的燕王,直接贬为汝阳侯了。
加上圈禁,逼迫赵福金、完颜什离与王霖和离,夺诰命,监禁其子嗣等一系列的举动,这无疑向坊间传递出某种强烈的信号。
官家要杀王霖!
所谓卸磨杀驴,鸟尽弓藏而已!
问题是现在还不到鸟尽弓藏的时候!金人强敌窥视,谁知何时又大举入侵?
朝野上下物议沸腾。
纵然唐恪等麾下一边的文臣,此刻也觉得皇帝有些过分了。
而且觉得没有必要这么搞,引起民间的不满情绪对朝廷没有任何好处。
王霖在京师的威望无人可及,哪怕是宫里的皇帝。
街头巷尾,坊市酒肆,京师民众闻此不平者比比皆是。
汝阳侯府。
自功德牌坊至侯府正门,从早上开始,便聚集着数百上千义愤填膺的读书士子和京师百姓,人群高呼口号,为王霖喊冤不止。
传诏的太监张胜然带着数百龙禁卫气势汹汹而来,却为众人所阻。
此时侯府正门敞开,韩嫣、潘金莲、赵福金、完颜什离、扈三娘、花芯、李师师、张贞娘、孟玉楼……诸女怀抱王霖的子女们,在花荣和武松、徐宁等百余护军的保护下,逐一走出府门,站在了台阶上。
完颜什离、扈三娘和花芯三女全身披甲,手持宝剑,俏面冷漠,护在了韩嫣和潘金莲的身前。
而与此同时,侯府高大的院墙上,不知何时也冒出数百手持强弩的护卫来。
张胜然心头一寒。
虽然王霖麾下的军权都被夺去,从禁军中退出,但积威深重,手下众多,此刻也不知府中还有多少护卫,他自也不敢轻举妄动。
张胜然分开人群,带着两个小太监强自壮着胆子走进去,拱手道:“官家有旨!”
张胜然顿了顿,抬头见诸女毫无接旨的礼仪,便嘴角一抽继续道:“贬汝阳王为汝阳侯,来人,将王爵牌匾摘了。”
张胜然挥挥手,数名龙禁卫正待上前摘去“燕王府”的牌匾,却听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必了!”
花芯手持绣弓昂然走出,在众目睽睽之下,侧身弓拉满弦,连续射出数箭,缠绕牌匾的绳索被射穿崩断,厚重的牌匾轰然落下,摔成两半截。
烟尘弥漫。
韩嫣诸女面色冷漠,武松花荣徐宁等人面色沉凝,手都按在了腰间佩剑上。
在场龙禁卫面色噤若寒蝉。
围观京师百姓士子见状群声沸腾。
张胜然面色一抽。
他咬了咬牙,继续宣旨道:“官家有旨,命宋国夫人赵福金复茂德帝姬号,奉旨与汝阳侯和离,回宫安置。金国公主完颜什离自即日起,驱逐归国。”
“汝阳侯诸子,进宫安置,由茂德帝姬教养。”
诸女闻言,面色愕然。
韩嫣等人深沉的目光投向赵福金身上。
赵福金俏面生霜,她缓缓走下台阶来,冰冷的眸子望着张胜然道:“你回去转告官家,奴赵福金,生为王家人,死为王家鬼,若逼我回宫,唯一死而已!”
赵福金气得香肩抖颤,她万没想到,赵佶居然还打起王霖子嗣的主意,这已经触及到了她们的最后底线!
完颜什离再也忍不住愤怒的情绪,暴怒道:“诸位姐妹,相公为宋国出生入死,几番力挽狂澜,如今却沦落至这般凄惨地步……宋国狗皇帝这是想要逼死咱们,还要夺我孩儿,如此暴行,岂能再忍?”
扈三娘拔刀而出,怒形于色道:“敢害我孩儿,咱们便将这东京城闹个天翻地覆!”
韩嫣面色不变,她微微上前半步,挥挥手道:“姐妹们,且回府吧。
请你们回去转告官家,我家相公为国死战重伤不起,至今且军权被夺,爵位被夺,若再欺人太甚,我王家便与赵宋皇室来一场鱼死网破!”
韩嫣一手拉住赵福金,一手拉住完颜什离,带诸女退回府去,厚重的府门关闭。
武松面色冷漠,率百余护军刀剑出鞘护在了府门前。
而埋伏在高墙之上的原虎神卫军卒强弩向外,若龙禁卫稍有风吹草动,便是一场激烈的搏杀。
……
赵佶终归没有敢硬来。
原因在于京营禁军中想必还有王霖的死党,他怕引起兵变。
而实际上,他若真敢妄动,早就潜入城中的万余虎神卫可不是吃素的。
而军中……
当然,在这东京城中,其实自也有不少头脑清醒的人心中存疑,以燕王王霖的手段和心思缜密,为何此番毫无应变的后手,难道真的是事发突然么?
思虑再三,赵佶再次下旨,命种师道调离开真定的十万东军与河东的西军换防,调河东西军主力回防京师。
相比之下,赵佶还是相信西军。
只要西军回防京师,他便可放开手脚,彻底在军中清除王霖的余党。
如此,他还是不放心,又命种家子弟数十人充入京营禁军为将,及时撤换了一批中下层将官。
……
东宫。
被救回京师的皇八子赵棫胖乎乎的圆脸上浮现着一抹复杂的神色,他捏着一卷书轻道:“太子,没想到朝局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作为大宋皇子,权力被父皇赵佶收回,威压皇宋的燕王不复往日权势,对如此,赵棫自然乐见其成。
但他此番能逃离成都,完全是王霖派虎神卫营救,王霖对他又有救命之恩。
不然的话,他只有死路一条。
赵构面色发怔,这几日间他一直都像是做梦一般,感觉太不真实。
掌控大宋军政大权的燕王,他的师傅王霖,近乎无所不能的神一般的人物,居然就这么败了?
“太子?”
赵构慢慢回过神来,深望着赵玉澹澹道:“小八,你的机会来了,父皇一定会废了我,改立你为太子。”
赵棫勐摇头:“我对那个位子不感兴趣,我就想当一世的富贵闲人。”
赵构嗤笑一声,却不再多言。
他怎么能信这种话,出身皇家,作为皇子,对那个位子的追逐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否则,赵棫当年去成都开府,为得哪般?
第433章 朝廷要跑路!
唐恪府。
张浚、马扩和黄岐善缓缓走进唐家的正厅,各自与唐恪等人见礼,这才归座。
朝中三品以上京官,三省六部主官,今日来了大半。
可见唐恪如今权势,已经基本上取李纲吴敏而代之。
宗泽被皇帝调取带兵防御西夏人,被排挤出京。
朝中李纲和吴敏、郭志舜等数十人辞官,目前执掌大宋朝纲的也就是来唐家的这些人了。
于唐恪耿南仲而言,数年忍辱蛰伏,终有此扬眉吐气之日,自有几分傲然。
唐恪环视众人,朗声道:“诸位同僚,今日之朝局已经大定。京营禁军于种家掌控之中,东军日后也会渐被清理,若再待西军十万回防京师,朝纲便会更加稳固。”
耿南仲也笑道:“大局初定,不过,我等还需谨慎从事,万不可被贼人反噬!”
一干朝臣立时对唐恪和耿南仲开口吹捧,极尽美誉之词。
马扩在旁看得暗暗冷笑。
他本以为唐恪和耿南仲这些人与王霖之间的分歧不过在于政见不同,但在家国大局上,应该是殊途同归的。
可如今见唐耿等人所行种种,毫无大局观念,为一己之私不惜枉顾社稷江山,还口口声声为了大宋生死存亡,实在是令人恶心。
如今西夏大军入侵西北,这些人为了掌权,丝毫不顾危局,直接调西军十万回防京师。
如此肆意妄为,若是西夏与金人同步入侵,左右夹攻之下,大宋还能不亡?
张浚深沉的目光从唐恪身上掠过,他心头的失望险些溢于言表。
他冷眼旁观,看得清楚。
这唐耿二人最终的目的,应该还是要裹夹西军主力难逃东南,偏安一隅,准备放弃东京和河北河南之地。
单凭这一点,唐耿二人就该杀。
黄岐善可是坚定不移的主战派,听闻唐耿二人话语中有迁都东南的意味,忍不住质问道:“请问唐相,耿相,若朝廷携大军南迁,河北、河南、山东、河东的千万百姓,将情何以堪?”
唐恪扫黄岐善一眼,笑道:“伴山公,稍安勿躁,朝廷南迁,并非放弃河北河南。
我意,今后战局,当以东军在河北河南与金人周旋为主,建立第一道防线,西军护驾南迁,以长江天险构建第二道防线,此乃与金相抗的长远之策也!”
唐恪略有些得意,这是他的政治主张,如今可化为现实。
张浚忍不住心中暗骂,还能更不要脸不?
让东军孤军在河北河南消耗,西军则保护你们这群贪生怕死之辈逃亡江南……如今大宋朝堂被一群这般无耻的货色占据,亡国灭族就在眼下了。
黄岐善如何还能忍得住,他勃然色变,冷笑着拍桉而起:“不战而逃,祖宗社稷将毁于尔等之手,本官羞于尔等为伍!”
黄岐善愤愤单手掀起前襟,用牙用力咬开半截衣角,愤愤掷落在地,以示割袍断义之举。
黄岐善忿然离去。
众臣面面相觑。
却又见张浚和马扩也默然起身,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唐恪和耿南仲对视一眼,却是面色冷漠,无动于衷。
在唐恪看来,纵然张浚这三人反对南迁,也已经无损大局。
……
种师道府。
种溪匆匆而入,种师道缓缓放下手中茶盏,澹澹道:“军中情形如何?”
“父亲,京营禁军原为王霖命关胜训练的神武军,这五万人的班底原为京营禁军一部分,南京禁军一部,还有原拱卫皇陵的皇陵卫。
严格说起来,京营禁军并非王霖的嫡系,儿子等进入军中,顺利接管兵权,并未遭遇太大的阻力。”种溪抱拳道。
“父亲,目前之局,只待西军主力回防京师,整个东军便不足为虑。只要京师安,便会天下安。”
种师道沉默片刻,摇头道:“调西军回京师,必会引得西夏人和金人趁虚而入,老夫估计,金人必将在今夏举大兵入侵真定,刘延庆挡不住。
真定一丢,金兵必长驱直入,河北河南同样保不住。东京也难守。”
种溪犹豫一会,才压低声音道:“父亲,儿子看唐恪等人之意还是要南迁,割据东南半壁!我们种家护驾南征,自能保百年富贵,至于河北河南,若是守不住,那也只能放弃了!”
种师道深吸了一口气道:“没想到我们种家世代镇守边陲的忠良将门,如今却成了为富贵而丧国失地的蝇营狗苟之辈!”
种溪冷笑起来:“父亲,我们种家世代忠良,换来的却是像狗一样被驱逐出军中,王霖不死,我种家便死无葬身之地!”
种师道长叹一声:“罢了。如今之计,也只能顺应大势了。你命人传信洛阳,我种家即刻变卖家资,准备迁移往杭州安置。”
话音未落,有家仆匆匆进厅来报:“太尉,官家传旨,让相公速速进宫议事。”
种师道一怔。
……
两日前。
西夏十万大军出麟府强攻保德军,保德军节度使、西军大将蒋耀坤率军溃逃,府州陷落!
岚州西军守将见势不妙,也率军南撤。
岚州也落入西夏人手上。
如此种种,西夏已占关陕数州之地,遥逼太原。
整个大宋西北,为之震动!
几乎与此同时,完颜娄室于幽州发兵十万进攻河北,大军已至易州,距离河北边界不过百余里,河北震动!
完颜宗干率军五万出西京大同,进攻雁门,被韩世忠所部阻于雁代关外。
关陕失陷!
河东危矣!
河北危矣!
雪片般的军报八百里加急传递往京师而去。
所以,种师道被赵佶临时招进宫去,研讨的就是如何应变,干脆或者说讨论是不是应该立即南迁东南,放弃整个河北河南。
宫里的秘密南迁动议却不必说,因为即便是要南迁也需要时间,不可能今日想起南迁,明天就能走,这是一项复杂工程。
只是西夏人和金人先后入侵大宋,河东河北边防即将不保,金人终将南下的消息在京师传开,甚至朝廷意欲放弃河南河北南迁东南的流言,也传得甚嚣尘上。
京师动荡,店铺关门,百业萧条。
宗室、各家权贵高门都在紧锣密鼓做着逃离东京的准备。
可有钱人和有权阶层可以跑路,南迁后他们照旧可以积攒一份殷实家业,可普通百姓往哪里跑?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在京师,纵然小康之家,离京瞬时便一无所有。
所以与朝廷想要跑路相对应的是,坊间百姓这些日子累积起来的愤怒、恐惧和绝望情绪,已经处在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节点上。
权贵之家低价变卖田产家资,因为京师商贾也在跑路的计划之中,根本无人接手,所以各家出售的家资尤其是田产庄子,都不是白菜价,而是近乎白送的地板价了。
最后,给点钱就卖了。
能卖一点算一点,不然日后都便宜了金人。
这其中,也包括最近惶恐不安的京师韩家。
王霖出事,齐国和韩嘉彦两口子闻讯一病不起。
现在韩家掌家做主的是韩嫣的父亲韩恕。
汝阳侯府。
一个白衣女子飘然进府,花荣亲自来迎。
多时不见,慕容婉儿依旧国色天姿,只是明显风尘仆仆人清减了不少,韩嫣一时情怀激荡,忍不住垂下泪来。
慕容婉儿与韩嫣相拥而泣,又旋即与诸女相见。
其实她来东京已经有两日了。
这两日,她暗中操控渤海商号在东京的分号大肆收购东京权贵出售的店铺、庄子和宅邸田产,据不完全统计,目前东京城中的不动产,至少有八成到了她的手上。
听闻韩家在城外6个庄子,千顷良田,城中十余店铺,居然打包出售,价格为两千贯钱。
韩嫣目瞪口呆,面色羞愤,极为难堪。
这还是慕容婉儿看在韩嫣的面上,没有往下压价,不然,可能一千贯钱韩家就出手了。
慕容婉儿轻道:“姐姐不必难受。危难之时,人各顾各,其实也属于正常。
韩家也算讲情意了,还派人要接姐姐回府,甚至还提出说让翰儿也去韩家,随韩家一起南迁。”
韩嫣掩面哽咽道:“婉儿,莫要再说了。来人,去传话给韩家,就说奴已嫁入王家,是王家的媳妇,生死都在王家,绝不会拖累韩家。此事,再也休提。”
诸女便上来安慰韩嫣。
花荣在旁听得诸女所言,他略一沉默,缓缓道:“王妃,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花荣是花芯的兄长,韩嫣诸女对他也颇敬重,韩嫣闻言抹去眼泪抬头道:“兄长请讲。”
“我意,为防万一,今夜立将翰儿几个孩子转移出城,保护在城外庄子上,就算是王妃你们也不必留在城中,府上就让花芯、三娘和完颜公主坐镇便是。”
韩嫣等女心中一震。
已经到了这一步吗?
花荣的声音虽然温和,但谁都能听出他话中的决绝,这显然是在做最后的打算了。
韩嫣颤声道:“兄长,若是如此,奴留在府中,请兄长保护各家姐妹和孩子们出府!”
赵福金皱眉反对:“这怎么行,姐姐必须先走!”
第434章 王霖抵京!
一夜之间,东京就乱了起来。
街面上,数十家粮店被哄抢,还有不知多少家权贵府邸在夜间遭遇近乎明火执仗的入户抢劫。
东京人心惶惶。
西夏人入侵,金人大举入侵,关陕震动!
河北即将被攻陷,如果这是导致民心浮动的根源,那么在坊间得知面对危局,朝廷非但没有积极作为、另外选择抗金大将、积极部署在黄河以北的作战防御,反而准备跑路——
这般消息在坊间的飞快传播,引起的民间失望与怨怼情绪日渐高涨。
大量的底层民众如贩夫走卒,开始在纵横十八坊市中聚集,素来都会站在忧国忧民前沿的读书人阶层,最近更是频繁集会。
国子监、开封府学、河南官学及开封城外四大书院连日罢课,情绪愤激的年轻学子开始在城中四处奔走呼吁。
一千七百八十四名读书人,无论是进学还是未进学的,无论有无功名在身,向朝廷联名上血书,诉求有三:
其一,坚决反对南迁,坚决抗金,保卫京师,与东京共存亡;
其二,恢复燕王爵位,为燕王功绩正名,在东京建立燕王祠,并塑儒教大宗师像配享东京文庙;
其三,清君侧,诛国贼唐恪、耿南仲等71人。
连日来,每日都有数百学子围堵在唐恪、耿南仲和种师道府门前,大骂国贼祸国殃民不休。
种家调动京营禁军对聚集的民众和读书人进行驱逐镇压,其间爆发几场规模不等的冲突,甚至出现流血事件,东京上空阴霾密布,形势一触即发。
在李纲和吴敏看来,这几日的东京就像是一个火药桶,随时都有爆炸之危。
而东京民众与读书人的愤慨情绪,在王霖抵京后,瞬时攀升到了一个顶点。
就差有人有意或无意点燃一根火折子了。
这个晴朗且风和日丽的午后,已经被贬为汝阳侯的王霖静静卧在一辆敞篷的马车上,车队慢吞吞靠近通玄门准备入城。
通玄门外,拥挤着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前来迎接的东京百姓和读书人,人头攒动。
儒衫与短打粗衫混在一起,汗臭味与熏香气息混在一起,簪花的读书人与粗野的贩夫走卒并肩而立,骂骂咧咧,倒是形成了一种罕见的景观。
马车四周的帘幕时而被温热的东风吹起,露出王霖那张苍白而清瘦的面孔。
王霖沉睡不起。
两名面露哀色的白衣侍女跪在王霖身边。
牵引着马车前行的两名护卫面色更加凝重。
围观人群渐渐沉寂下来。
所有人复杂且伤感的眸光投射在那辆马车上。
眼前这个曾经无所不能在大宋翻云覆雨、累立盖世功勋的伏虎神将,当代传奇,如今居然缠绵病榻,昏迷不起。
很多人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唐恪代表朝廷和皇帝,在种溪率数百禁军护卫下飞驰而至。
唐恪在马上朗声道:“官家有旨,着御医为汝阳侯诊病!”
众人闻言心生不满。
进城之前,这是派御医来检视王霖是真病还是假病的么?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两名御医缓缓走来,数十护卫护住马车,怒形于色。
唐恪冷然道:“汝等要抗旨不遵吗?”
燕青一袭青衫,他踱步上前,伸手扶住马车的车辕,澹然道:“不要拦,让他们为王爷诊视便是。”
一众护卫默然退下。
两名御医掀开帘幕,在众目睽睽之下,诊视王霖病情。良久,两人返回己队,伏在唐恪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周遭有军卒隐约能听见:病入膏肓,昏迷不起,经脉虚弱,来日无多。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唐恪心神微定。
虽然王霖战败重伤,朝廷之前获得了相关的诸多信息,包括王霖如何在与完颜娄室对战中遭受金兵飞箭偷袭,伤口如何恶化感染,如何在兵败后退守真定,等等一系列的细节作为支撑。
这是赵佶与唐恪等人下决心动手的关键因素。
但考虑到王霖神出鬼没的手段,唐恪还是有点不放心,今日打着迎接王霖回京的旗号,命宫中御医检视王霖病情到底如何,不过是出于谨慎起见。
一切的关键都在于王霖本身。
只要王霖一死,一切都在朝廷的掌控之中。
这是赵佶这帮人的真实想法。
唐恪就向种溪使了一个眼色。
种溪摆摆手,禁军放开了入城的路径。
就在此时,李纲和吴敏带着随从在人群中穿过,来到马车跟前,亲眼见到王霖如同活死人般昏睡在车上,燕王府一行内卷仆从皆面带哀色,李纲心里彻底心寒。
大宋完了。
李纲苍首摇晃,抬头仰望晴空叹息道:“天要亡我大宋,何其悲也!”
吴敏跺了跺脚,匆匆向马车上的王霖拱手一礼,转身跌跌撞撞而去。
张魁、程远景、周子宴三名年迈大儒在随后的马车上下来,被一群学生、仆从簇拥着,行至王霖的马车跟前。
张魁甩开随从的搀扶,手中木杖指向骑在高头大马上紫衣冠带颇具官威的唐恪身上,大骂道:“唐钦叟,汝等逆贼,为一己之私,为把持朝政,便蛊惑君王,肆意罗织罪名,构陷燕王,其心可诛!”
张魁为朝廷致仕官员,当世大儒,在士林中威望甚高。
唐恪当然识得张魁,毕竟这位曾经是他的科场前辈,当年还受过张魁的点拨提携。
唐恪皱了皱眉,“梅山公,汝阳侯兵败范阳,重伤不起,此乃……与本相何干?”
唐恪不愿意当众与张魁这种儒林领袖辩论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占不到上风去。且朝廷关于王霖的处置有些见不得光,不宜当众讨论公开,所以就想一走了之。
但张魁三人有备而来,焉能罢手。
周子宴和程远景颤巍巍一左一右挡在了唐恪的马前。
他们属于儒林中的德高望,加上年事已高,唐恪的随从也不敢轻易加以阻拦。
张魁冷笑:“自古以来,胜败乃兵家常事。所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
燕王自起兵以来,连番大败金兵,光复河北全境,拯救黎庶万民于国难当头、大厦将倾。
前,不过范阳一小败。且即便如此,仍阻挡金兵铁蹄于大宋国界之外。
燕王以王爵之尊,亲临战阵,与敌将完颜娄室对战,不幸负伤,至今重伤不起!
我大宋立国以来,可有贵如燕王者,为国杀敌不惧生死?
有没有?一个都没有!
而汝等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在后方安享富贵,却在燕王为国负伤后,先夺其兵权,后贬其爵位,连番构陷,恨不能将燕王置于死地而后快……唐恪,老夫不禁想问,汝等良心何在?!
国之干臣,却为汝等谋私戕害!唐恪,几十年的圣贤书,汝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们这些逆贼的良心,也都让狗吃了!”
张魁越说越是气愤,最后近乎咆孝起来道:“老夫深知,汝等之所以容不下燕王,无非是畏惧金兵,意欲裹夹朝廷南迁,割据东南半壁,以保宗族私利!
老夫年逾七旬,以拙火残年之身,尚知与国死战,保家卫国,可叹汝等食君之禄,高居庙堂之上者,却贪生怕死,让人心寒齿冷!”
张魁痛哭流涕,身形激烈颤抖起来:“汝等一门心思南逃,汝等去了东南照旧锦衣玉食,然而,我河北、河南、山东、河东千万子民,东京百万百姓,又该往何处逃?
他们的一家老小、身家性命就在东京,他们往何处逃!
诸位,亡国灭族就在眼下,老朽今日以此残身,当以身许国,与这般坑害忠良、枉顾黎庶的卖国奸佞同归于尽!”
张魁顿了顿,白发苍首,晃荡着身子,弯腰向唐恪的坐骑冲去。
唐恪吓一跳,赶紧命从人推开围在马前的程远景等人,打马落荒而去。
在场围观百姓士子顿开口痛骂连声,场面越来越混乱,种溪率下的东京禁军面色古怪,却是在慢慢后退。
随后,张魁三名大儒率追随王霖从河北返回京师的读书人,亲为王霖扶车,车驾缓缓驶向汝阳侯府。
车队后头,数之不尽的东京人高呼清君侧诛国贼的口号相随,浩荡的示威人群从外城一直延伸到皇城之外,绵延数里而不绝。
学子罢课,商人罢市。
张魁及麾下这群读书人,是最早追随王霖在真定讲学的一批人,他们亲眼目睹了《燕王四书集注》和《燕王读书法》的问世,自觉与有荣焉,会与之万世不朽。
此时此刻,张魁等人绝不允许任何人毁害王霖儒教大宗师的无上声誉和社会根基,因为这与他们的声誉和立身之基息息相关。
哪怕朝廷也不行!
张魁已怀死志。
纵然王霖此次真的重伤不起,英年早逝,他们也会号召天下读书人群起而为,推动朝廷为王霖的功业、文名盖棺定论。
燕王可死,但王圣和他的着作不能死,要永垂不朽,福泽后世。
……
关于朝廷南迁的动议已经在延福宫秘密讨论了三四次,每次都难以统一意见。
有人认为应南迁淮南,以遥控河南、河北。
也有人认为应一次到位,直接迁都杭州。
还有人认为应迁都金陵,以东京为北京。
有些胆子更小的,甚至提出迁都至广州沿海,准备随时逃亡海上。美其名曰保全皇宋苗裔。
即便是在唐恪这个小团体的内部,因为南迁,也起了纷争。
争执不下。
其实代表着不同的利益群体。
种师道和种溪父子在旁见这群文臣一门心思逃跑,连基本的河北防御都懒得为之,心中大为失望。
纵然要跑,但河北河南也不能就这么拱手让于金人吧?
纵然要跑,东京作为帝都,暂时也得考虑安稳。最近京里、河南明显民心动荡,一群群的读书人日日集会,怨声载道,连骂皇帝的声音在茶馆酒肆青楼中都不绝于耳了,朝廷不该想想办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