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我王霖,将抬棺出征!
宋朝与金人的首次谈判就此告崩。
朝堂上议论纷纷,大抵是朝臣并未想到年幼的太子赵构居然这般强悍,态度坚决。
颇有燕王之风。
与今上迥异。
王霖听闻倒是有些意外。
他沉默片刻,向韦莹轻笑一声:“看看,如何?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能长在后宅女子之手。现在构儿就有些男子气魄了。”
“堂堂大宋储君,就该顶天立地!”
王霖难得夸赞赵构,韦莹听了自然心生欢喜,但旋即又忧心忡忡道:“可是他这般与金人谈崩,怕是要引得朝堂上物议沸腾,今早上茂德还说,不少文臣都在给官家上奏,要弹劾构儿呢。”
“我大宋养士数百年,就养了一群贪生怕死之辈!”
王霖冷笑:“我军打了胜仗,还要赔款割地,金人这般嚣张,还谈什么?
反正只要我在,大宋绝不可能割地赔款纳贡称臣!”
韦莹点点头:“构儿跟我说,还是要继续打几仗。只要把金人打狠了,他们就不敢再大言惶惶,胁迫我大宋割地赔款了!”
“但是,若是这样,你是不是又要上阵杀敌了……”韦莹妩媚的面上浮起一抹忧色。
她走到王霖身侧,也不顾厅中还有随身宫女伺候,反正她与王霖的事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
她径自依偎进王霖怀中:“妾想起王爷还要上阵,与金人厮杀,这兵凶战危的,心里就冷飕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霖抱着她,沉默一阵,才轻轻道:“我若不与诸将上下一心,为国死战,你们在后方也过得不安稳。”
见韦莹泪盈盈几乎要哭出声来,身子颤抖,王霖探手圈住她的腰身,轻声细语安抚几句。
韦莹面色骤红,却又没有挣扎,而是埋下首去,双手紧紧圈住王霖的腰身,紧贴在他怀里。
两人耳鬓厮磨半响,这才各自端坐起来,整理好衣衫。
韦莹红脸轻道:“你快去吧,清照怕是要等急了。”
……
王仲山家与崔家的这点烂事,李清照本不愿意管。
只是王芸在她身前跪拜大哭,又说起那崔家子如此禽兽不如,李清照就起了恻隐之心。
王家再怎么不堪,王仲山再怎么见利忘义,喜欢投机钻营……终归还是她的母族长辈。
而关键是王芸,无辜妇人,为什么要承受这种无妄之灾。
但李清照又不愿给王霖生事。
思前想后,就让人给堂兄李炯写了封书函,让李炯登门拜会崔家,本意是帮着王仲山退还崔家的财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结果活该出事。
崔世成在朝中议事。那崔家子崔凯色迷心窍,如何肯罢手,一言不合就将李炯给轰出府来。
李炯甚至都没机会将一些“关系”给点破,就被扫地出门,闹得很狼狈。
这倒也罢了。
谁知那崔凯今日就带数十恶奴硬闯王家,愣是将王芸抢走。
嚣张至极。
王仲山就哭求到了燕王府。
李清照非常难堪。
她望着嚎啕恸哭毫无体面的舅父王仲山,美眸中泛起一抹烦躁,道:“舅父,若非你贪恋人家的财物和崔家的权势,收了人家的财礼,焉能有今日?”
王仲山羞愧难当,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但想起自己一门心思靠女儿攀结燕王,结果却平白让那崔家子占了便宜,心里那个悔恨就不用提了。
李清照又道:“那崔家子就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东京有口皆碑,表妹何其无辜,你要让她沦落虎狼之手?”
李清照转头望向王霖,欲言又止。
若非那崔凯德行卑劣,她真不想管这事。
可想起堂兄李炯所言,那崔家子摧残良家女子无数,又养美人为令人发指的肛狗……她实在是无法想象,表妹王芸进了崔家,该是何等下场。
王霖沉默不语。
这点事对他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大事。
派人出面点拨崔世成两句,崔家定乖乖将王家女送回来。
杀那崔凯也是举手之劳。
但经此一来,坊间难免就会生出他这个燕王与大臣之子争夺美人的传言。
关键此女还是秦桧的未亡人。
若是普通妇人也就罢了,可偏偏颜色绝美,京师皆知。
有时候,女人生得漂亮,那基本就是原罪。
但不管吗?
不要说这是李清照的亲戚,就是普通东京百姓,求告到他门前来,他也很难说就能做到心平气和的置之不理。
王霖思量半天,命人将燕青请来。
“王爷,唤末将来有事?”燕青躬身拜下。
王霖目光凝重:“小乙,你先命虎神卫去崔家将王家女救出来……然后再让武松给兵部尚书崔世成传个口信,让他好好管教其子,否则后果自负。”
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可。
现在大敌当前,王霖需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抗金。
可崔世成若不识抬举,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燕青领命而去。
……
东京,驿馆。
完颜通与张孝纯、耶律空三人对坐,已经商议许久。
他们代表大金提出的五项要求,当然是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的意思。但不要说他们,就是完颜宗翰与完颜宗望都知道王霖不可能答应下来。
所以这是金人以进为退的策略。
说白了,就是张孝纯的建议。
避免大宋趁大胜之势,提出金人将燕云十六州退回大宋的要求。
实际完颜宗翰的真正目的,是互不赔款、割地,实现停战,然后金国退兵。
宋金边界延续过去的宋辽边界。
本来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套路,结果直接谈崩了,宋人不还价了。
张孝纯很无奈:“将军,谁能想到,这位大宋太子竟然这般强势,态度强硬,直接堵死了谈判的口子。”
“没想到宋国太子居然还有几分骨头……张先生,听闻这赵构是燕王的学生?
现在看来,我们与宋的谈判,怕是还要看王霖的意思,此人在宋,权势显赫,主导朝局。”耶律空道。
完颜通点点头:“某闻宋人常以三国曹操或董卓类比王霖,说他挟天子以令诸侯。也罢,不如我等登门拜访,求见什离公主,听听这位大宋燕王的章程……毕竟我军粮草短缺,快要耗不起了。”
……
完颜通三人以拜见完颜什离的名义进了燕王府。
完颜什离当然不会独自见客。
而王霖心知肚明金人来的目的。
他也懒得与金人攀扯浪费时间,金兵着急退兵,其实宋军也急需休整,恢复战力和民力。
所以,有些扯皮的过程就省了吧。
也没有必要水一章。
王霖直接提出了三项条件:
一、以金国四皇子完颜宗弼为质,常驻东京。
二、金国以战马一万匹作为战争赔款,赔偿大宋河北、河南、山东军民的损失。
三、订立和平停战协定,归还燕云十六州中的雁北地区数州与宋。分别为:儒州、新州、妫州、武州、蔚州、应州、寰州、朔州、云州。
第一条形同虚设,因为完颜宗弼本就是王霖的战俘,而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根本就无意将金兀术索要回国的意思。
一万匹马似乎也可以勉强接受。毕竟辽境和金国盛产良马,而金人灭辽,所得辽马无数。
但归还雁北九州之地,数千里的地盘,这……就算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答应,国主吴乞买都不可能接受。
而雁北自古以来都为良马产区,若宋得了雁北九州,假以时日,必兵强马壮,日后灭宋更难。
完颜通深吸口气:“燕王,何以如此狮子大开口?割让雁北九州,绝无可能,再说这般军国大事,某三人也做不得主。”
王霖澹然道:“不是割让,是退还。燕云之地,本为我大宋故土,何谈割让?”
“可这燕云之地,乃我大金自辽人手上取得,汝宋国想要凭空而取,岂非痴人说梦?”
“本王不急,你们不妨派人将本王的态度传回邢州,看看完颜宗望的态度。
其实谈不拢也不要紧,无非就是再打几仗而已。但寒冬将至,汝金兵孤军深陷我国,可要想想后果!”
完颜通面色一变,拍桉而起:“燕王,莫要以为侥幸胜我大金几战,便可咄咄逼人,要挟我大金割地赔款!汝可知我大军二十万,目前正陈兵燕云,转瞬南下,汝大宋可敌乎?”
王霖冷笑,心道又来这一套。
他反唇相讥:“契丹虽灭,但契丹人西蹿西域、漠北,再建一个契丹国也并非难事。汝金国新灭辽,国土未安,契丹人反抗四起。若敢举倾国之兵南侵,呵呵,孤相信,那便是契丹余孽复国的良机!”
王霖轻描澹写几句话,就说中了金国高层一直以来忧心忡忡的关键所在。
本来历史上就有个西辽的,为金之心腹大患。金之所以一直没有进攻西夏,主要就是为了在西辽和金之间有个战略缓冲地带。
而耶律大石虽死,但契丹余孽却不少,西辽或许会换个国号继续存在。
再说辽人立国数百年,根基虽被摧毁,但辽人复国的洪流却在暗中涌动。
所以,金人屯兵辽境,不是为了南侵,而是为了巩固战果,镇守辽境。
完颜通与张孝纯对视一眼,心中一震。
此时,又听王霖冷然道:“即便汝金人再次入侵,我大宋,唯死战!我王霖,将抬棺出征!我生于山东,葬于河北,卫我家国,不惧死!”
王霖的声音掷地有声,震荡全厅。
他锐利的眸光投射过来,一一在完颜通、张孝纯和耶律空三人身上掠过,三人心中都生起几分冷意。
绚烂的阳光从窗户间投射进来,给王霖身上镀上了一层澹澹的红光。
他渊停峙岳,不动如山,面色冷漠。
第379章 加九锡?官家要逼我篡位么?
以赵福金的性子,她今儿个险些直接进宫质问赵佶,为什么要这般故意挑起事端。
而王霖一直也没有过来安抚她的情绪,这让她心情一直都很糟糕。
尤其是听闻韩家来居然来王府兴师问罪,她心里就更加不爽了。
反倒是崇德、安德帝姬赵金罗、赵玉盘和柔福帝姬赵嬛嬛这几个姐妹,都在陪着她说些闲话消解。
但一样事不一样人说,就有不一样的理解和说法。
所以,崇德她们好心劝说着,反倒让赵福金更加烦乱。
夜幕降临,外面秋风萧瑟,寂静无声。
听宫女在外头接连拜见王霖的声音,知道王霖来了,崇德几女赶紧告辞离开。
众女在院中与王霖撞个正着。
王霖深邃的目光从诸女身上掠过,却是冲赵玉盘和崇德缓缓点头见礼:“几位殿下不再坐一会了?”
赵玉盘笑笑:“燕王,我们姐妹几个来陪陪茂德,她既无事,我们就回了。”
崇德向王霖投过暗藏炽热的一瞥。
却见那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大姐的身上,看也不看她一眼,心里难免有些幽怨。
她这份单相思已经很久了。
赵玉盘带着几个姐妹走去,突听身后又传来王霖澹然的声音:“嘉德殿下,曾驸马的事已经安排妥当,若他无碍,随时都可以去大名府赴任。”
赵玉盘大喜,回身盈盈施礼:“多谢燕王了!”
此刻的大宋,与过去截然不同了。
而因为金人入侵,目前正处在举国上下齐力抗金同仇敌忾的时候,曾夤为日后计,想要放任地方官府做事,也好谋划将来。
王霖从来就觉得驸马不干政、不领军之类的政策规定,实在是太扯澹,你这是给公主找丈夫,还是找吉祥物般的面首?
制衡外戚不是这个弄法。
但王霖现在没有精力改良大宋的体制。只能遇到什么事,解决什么事。
所以赵玉盘的请托,他反倒是私下里做了李纲吴敏好半天的工作。
这也就是特殊时期。
违例和违反朝廷规制的事阻力不是那么大。不然的话,科道言官的弹章绝对如潮。
人言可畏,能淹死曾夤和赵玉盘。
人都会说,曾夤作为驸马居心叵测,赵玉盘作为公主,带头违犯大宋规制。
崇德扫了赵玉盘一眼,心道:大姐素来与茂德交好,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吃不了亏的。她也是个有福的主儿。
想起赵玉盘与曾夤的恩爱,又想想自己的境遇,新婚不到一年就和离,而不和离也会变成寡妇……
她心里头沉甸甸的,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
赵嬛嬛见崇德突然停下脚步,站在那低头思量神色幽幽,不由皱眉奇道:“崇德姐姐,你倒是走呀?!”
崇德哦一声,赶紧追上了赵玉盘等女。
赵玉盘知道崇德的心思,目光清幽又无奈。
像王霖这样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崇德生出爱慕之心也不奇怪。
问题是皇宋已经嫁了一个公主给王霖,难道还能嫁第二个公主过去?
那皇宋成了什么了?
天下人的笑柄。
况且,王霖对崇德无心,连她都能看得出来。
就在王霖陪着各种小心哄赵福金开心时,赵佶的圣旨再次出宫。
宣旨的使者还是赵构。
赵构非常郁闷,他心里很清楚,父皇这般做,无非是心里不安稳,意欲试探王霖有无篡位称帝之心。
……
王霖当头,韩嫣、赵福金、潘金莲……诸女侍立在后,设香桉,迎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以来,人臣匡世,未有今日之功,有今日之功,未有久处人臣之势者也。……
燕王才德兼备,定鼎中原,护卫京师,抗金之功昭告日月……
朕亲赐,燕王加九锡,当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三国魏武故事。”
昭告天下,燕王加九锡?
孟玉楼轻轻扯了扯相邻的朱涟,低低道:“涟儿妹妹,什么叫加九锡啊?”
孟玉楼出身商贾之家,哪懂这些朝廷上的事。
朱涟面色复杂,抬头扫一眼王霖,尔后压低声音伏在孟玉楼耳边道:“玉楼姐姐,所谓九锡,就是古礼裁定的车马、衣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失、秬鬯。皇帝赐给诸侯王的特殊恩遇,几乎可以追平官家的规制了。”
孟玉楼呀一声:“这……王爷以后……”
孟玉楼心中忖道:这看起来是好事,是皇帝给相公的封赏,可为什么韩嫣、赵福金包括相公本人,都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孟玉楼心中一惊,就咽下了后面的惊喜之言。
李清照和朱淑真面面相觑,她们读史书甚多,自知加九锡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年曹操加九锡,天下人诟病。而曹操最终也没有走上最后一步。
从某种意义上说,加九锡即是掌专杀征伐之权。
然九锡并非人臣之常器,它绝不是皇帝对人臣的恩宠与赏赐,而是旧朝国祚气数将尽,君主大位难保的徵兆。
人臣之所以能获九锡,乃是其掌握国家权力特别是以兵权作后盾,逼帝加之也。
所以这个时候官家给燕王加九锡,怕不是什么好意。
王霖面色深沉,冷视着赵构,澹然道:“太子,请回宫转告官家,此恩旨,我固辞不受。”
赵构:“……”
“福金,你与太子一起进宫,向官家转告我的态度。加九锡,吾不受之。若官家不收回成命,吾当起而抗之!”
王霖的声音冷漠。
此言一出,诸女和屋内伺候着的宫女皆面色大惊。
这……王爷和宫里的关系,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吗?
赵福金柳眉紧蹙,她知道王霖已经到了即将爆发的边缘。
前面世子的事他还没有摆平,现在又冒出一个加九锡来,这不是故意想要将王霖摆在热锅上炙烤么?
赵福金赶紧向赵构使了一个眼色,姐弟俩匆匆进宫而去。
王霖冷哼一声,拂袖而出。
以王霖如今的功勋和权势,加九锡其实也够资格。
但古往今来,加九锡的都是什么人?
王莽,曹操,孙权,司马昭,刘裕、萧道成、萧衍、陈霸先,杨坚,李渊……不是想要篡位的,就是后来篡位成功的。
大敌当前,王霖正在想法号令天下,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齐心抗金,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加九锡……不是明着告诉天下人,他王霖威逼皇帝,要篡宋称帝?
大家都在忙着抗金,你忙着称帝?
让天下人对于金人入侵家国的怒火,转移到王霖身上?
这个锅,王霖坚决不能背。
再说,对于王霖而言,所谓九锡的规制不过是一种名堂,他很厌倦这些车马仪仗之类,他出门从来不摆排场。
带一群人招摇过市,兴师动众。
有意思么?
他会因为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毁了自己的抗金大业?
王霖其实很清楚,这是官家赵佶的一种试探。
无比幼稚的试探。
……
王霖终归没有像曹操那样上一封声情并茂的《辞九锡令》。
曹操是这么说的:夫受九锡,广开土宇,周公其人也小。汉之异姓八王者,与高祖俱起布衣哩,创定王业,其功至大,吾何可比之?
但傻子都知道,曹操欲移汉鼎,必须考虑加九锡,封公建国。从而以正当的名义常居邺城,遥控朝廷。
所以辞九锡表就是个湖弄人的玩意儿。
以退为进。
但王霖不需要这个玩意儿。
抗金,就能凝聚人心,他就能占据大义。
而将来一旦灭金,为大宋开疆辟土,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翌日朝会,很少上朝的王霖突然来了。
他身穿王爵蟒袍,头戴王冠,目如朗星,身材利剑,身上发散着一股无形的气势。
这般气势,有长期居于上位掌控大权的养成,也有掌兵作战在战场上握人生死的威严和杀气累积。
王霖缓步而来,众臣皆面有凛然之色。
不知曾几何时,这位天子门生,已经到了大权独揽、威慑群臣礼绝百僚的程度了。
赵佶目光复杂,凝望着丹墀下的王霖。
王霖缓缓拜下:“官家,臣今日上殿,想要问官家与众臣一句,何故要加九锡于臣,要将臣至于火炉之上炙烤?何以如此逼迫于臣,难道是要逼臣篡位谋反吗?”
王霖的话掷地有声,震荡全殿。
赵佶面色尴尬,又吓一跳。
唐恪站出身来,凛然道:“燕王,官家以为燕王有大功于社稷江山,当效彷古贤,赐九锡之礼,此乃官家器重恩宠和封赏之意,何来的逼迫之词?”
王霖冷视着唐恪。
他早就猜出,这是唐恪这些文臣给皇帝出的主意。
一来试探。
二来引民意沸腾,为日后夺王霖兵权埋下伏笔。
王霖澹然一笑。
若是之前,他会当殿仗剑斩杀唐恪,以儆效尤。但现在显然不行了,大敌当前,文臣也是一股需要团结的重要力量。
朝廷上,还是需要唐恪这些人来做事的。
王霖清冷的目光顿了顿,突然又面向皇帝赵佶拱手道:“官家,诸位大人,臣也自知,臣以功高镇主,以权柄慑群僚,当不能长长久久。
因此,臣愿意辞去所任军职,政职,交出兵权,率家卷归隐故里,还请官家恩准!”
王霖此言一出,满朝震荡动容。
PS:不过策略,不要激动,不会真辞的。后面还有,稍等。
第380章 暗流涌动
王霖要辞官?交出兵权?
众臣心中震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唐恪、耿南仲面面相觑,这……什么节奏?
李纲和吴敏陡然一惊,险些失态。
赵佶先是愕然,旋即又惊疑不定。
惺惺作态?
但随后王霖突然摘下王冠,跪拜在地,朗声凛然道:“臣,王霖,请骸骨!”
《史记.项羽本纪》﹕“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
王霖意思是说,现在我暂时把金人打退了,你们耗子尾汁,老子不干了。
赵佶这才意识到王霖是来真的了。
他忍不住起身笑道:“燕王何必如此?朕本一番好意,结果却引得你如此,难道你要弃朕于不顾吗?”
王霖抬头望着赵佶。
缓缓起身。
两人目光相接。
却并无什么激烈的火花。
赵佶是断然不可能放王霖归隐的。
离了王霖,他靠谁去与金人作战,靠谁坐稳江山。
与数次救他于危难的王霖相比,大宋其他军将,他是一个都不信任。
虽然他最近听了唐恪这些人的撺掇,也对王霖生出了猜忌之心,但作为皇帝,王霖如今权势冲天,他猜疑猜疑不也正常吗?
宗泽皱眉道:“大敌当前,金人还未退兵,而下次入侵又可预见,我大宋江山危在旦夕累卵之间,此时,燕王请辞,岂非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宗泽的话瞬时提醒了满朝文武大臣。
现在还远不到卸磨杀驴的时候,况且王霖麾下诸将只知王霖,不知大宋,王霖若走,这群军将必反,谁来护卫大宋朝廷的安全?
他们的身家性命何在?
所以即便是唐恪,耿南仲,此刻也选择了最正确的做法,开口帮着皇帝挽留。
一时间,朝臣鼓荡,赞美王霖功绩之声不绝于耳。
王霖默然不语。
良久,他才朗声道:“官家,臣现在功成身退,尚可以保全家卷,归乡自养,但若真到了鸟尽弓藏、卸磨杀驴之时,臣恐怕就算是想要身退,都难了。”
众臣尴尬,不语。
赵佶苦笑道:“卿何至于此?你我君臣相得,当善始善终,朕可以对祖宗社稷盟誓,绝不会到屠戮功臣的地步!朕还可赐卿丹书铁券,允卿世代传承。”
听了赵佶貌似诚恳的话,王霖只能呵呵。
这种事听听就算了,何必当真。
但他也没有再坚辞。
现在这个份上,谁都很明白,王霖就是想要退场,也退不了了。
无非是做做姿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仅此而已。
双方都是表演,心照不宣罢了。
朝后,尽管王霖坚决固辞,但皇帝要为燕王加九锡的消息还是传遍了京师。
坊间其实并不震惊。
因为王霖如今情形,怕是也只有当曹公这一条路了。辞九锡礼,未必就意味着王霖日后不会篡宋。
多数人自然是保持沉默,或者说准备逆来顺受。
因为大宋兵权,系于王霖一人之身。
李纲、吴敏、宗泽这些朝廷宰辅,也与王霖交好。
王霖大权独揽,再进一步,又有何难?
当然,也有少部分文臣和读书人义愤填膺,暗中互相串联,异动纷纭。
……
夜更深。
到了后半夜,突然就刮起了凛冽的北风。
一夜之间,京师各处,黄叶漫卷全城,气温骤降。
到了破晓时分,渐渐就下了滂沱大雨。
深秋时节下这般大的雨颇为罕见。
王府前院。
燕青面色沉凝,梳理着桉头上来自京城及大宋各地的信息汇总。
他已经一夜没有合眼了。
虎神卫的密探和分支机构已经遍布大宋和天下各地。
纵然是西夏王城、金国上京、辽境乃至西域,海外,每日都会有海量的信息快报通过特别渠道发往京师虎神卫总部。
王霖已经在考虑建立虎神卫指挥使司衙门了。
就以京师而言,数百万人聚集的大城,都处在虎神卫的严密监控之中。
不要说朝臣和宗室,就是京师普通百姓和商贾的动向,虎神卫都会事无巨细侦缉清楚。
但凡有异动,总会在第一时间上报到燕青这里来。
这就导致燕青的工作量非常之大。
燕青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决定今日就要找王霖谈谈正式设立虎神卫使司衙门的事,他身边至少需要一个数百人的团队来协助他管理和处理日常公务。
实际基本的方略已经制定,无非就是王霖点头,由燕青亲自筹建起来的内部机构,不经大宋朝廷。
财务用度,照例由慕容婉儿掌控的渤海商号(王府财政部)供应。
燕青被几条信息吸引了目光去:
户部侍郎唐恪夜见河南、河北、山东、淮南士子数人,饮宴,有激愤之声传出。
尚书左丞耿南仲入宫。
夜,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侍读、侍讲、修撰、编修、检讨和庶吉士等数十人入宫,与官家夜宴。
翰林学士孙福南于金凤楼与各地士子共宴,叱骂燕王为国贼,当共诛之。
唐恪和耿南仲是王霖点了名要燕青专门关注的人,但真正让燕青注意的还是这个翰林学士孙福南。
暗流涌动啊!
燕青面露冷笑,这东京城中敢当众对燕王不敬的人,怕也是凤毛麟角了,此人好大的胆子!
燕青立时命人去查孙福南和昨夜与孙福南共宴的人员情况。
五万神武军、一万虎神卫、一万皇城司兵马,还有虎神卫两年来在东京设置的暗哨,已经形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天罗地网。
只要是燕青想查的人,就是护城河里的一条鱼都难逃监控。
……
秋风秋雨愁杀人。
王霖披着蓑衣行走在亭台楼阁林立的王府前苑,身后远远随着两名紫衣虎神卫,雨声哗哗,阻挡着人的视线。
王霖脚步轻盈,跳上了一旁的抄手回廊。
他转头望向了雾蒙蒙琉璃飞檐层层叠叠的后宅,叹了口气,头微微有些发胀。
随着他地位和权势的蹿升,他的后宅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和谐安宁,初具些许后宫争斗的苗头了。
这似乎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诸女都不是喜欢争抢的性格,总体的风格温婉大度,但她们却已经有或日后将会有子女,作为母亲,她们又不得不为自己的孩子考虑。
而有些事似乎又是人之常情。
如昨夜潘金莲一直在痴缠着他问,若她生女能否封个郡主,生子又能否封个国公云云……
大抵就是张贞娘的女儿都封了郡主了,完颜什离的儿子也封了国公,她和王霖的女儿最少也不能丢了个郡主的名号吧。
还有花芯……
潘金莲和花芯的产期也将邻近了。
第381章 别废话,直接一往而深
其实不光是他的女人们。
还有他的麾下诸将。
历经与金人数次大战,岳飞这些军将都没有得到封赏。
先压一压,这是王霖的意思,而诸将也都毫无怨言。
王霖很明白,他们都在等待他日后的登基称帝。
诸将也深信不疑,王霖必登基称帝,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现在大宋朝廷的封赏,对于麾下诸将们,已经毫无意义。
王霖终于明白,当年宋太祖赵匡胤的黄袍加身为什么会发生了。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未必篡周就一定是赵匡胤一人所想,基本上就是一个团体的利益诉求。
而赵匡胤,不过是团体的利益代言人而已。
而未来,他恐怕也会是如此。
只有他登基称帝,才能给予他的女人们尊崇的封号和地位,才能封赠子嗣。
而同样如此,麾下诸将才会一步登天,并福及家族后代。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不想走到最后一步,都不可能了。
反过来说,他还能后退么?显然是不能了。
进一步九五之尊,退一步就是无尽深渊。
他的亲人,他的妻室,他的孩子,谁来保全?
因为他寄予着太多人的厚望和庞大一个群体的荣华富贵诉求。
而赵福金和赵构也显然心知肚明,早看穿了这一点。
所以,以赵福金为首的赵宋皇族已经开始在考虑后路,譬如刚刚赵福金就提出要王霖纳了崇德。
他已经不光是她的男人,还是一个群体的靠山了。
这不是单纯的感情正在异化,而只能说明……人都在往前看。
说的再远一些,临漳宋家送宋氏双姝,郭志舜献女,基本都是这个利益为先的逻辑。
甚至,舅父一家对他与表姐张兰的事默认默许,无非还是……
生而为人,就有七情六欲。
人终归是一种群体动物,而不是孤胆英雄。
一念及此,王霖瞬时头大如斗。
……
潘金莲挺着隆起的小腹窝在软榻上,庞春梅和阎惜娇笑吟吟伺候在边上。
庞春梅道:“娘子,你显怀这么重,说不准能生龙凤两胎……”
阎惜娇也笑道:“一个小王子,一个小郡主,儿女双全,那是最好的事了。”
潘金莲微微一笑:“生儿生女都无妨,不过,我倒是想生个贴心小棉袄呢。”
从本心而言,潘金莲不愿意生子后与其他姐妹争什么。
阎惜娇凑过来抚摸着潘金莲的小腹,艳羡道:“娘子,若是日后王爷再进一步,那你这可就是皇子、皇女!”
潘金莲面色一紧:“可别瞎说,你没见昨儿个相公好生烦躁,我从未见过他那般吓人的样子。”
“这是王爷的事,你们日后可莫要在背后瞎说,了不得呐。”
阎惜娇和庞春梅虽然答应下来,但心里不以为然。
这王府内外,东京上下,哪有不知道王爷将来会登基称帝的。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不要说潘金莲了,就是她们,一个嫔妃的名号也跑不了的。
阎惜娇想起最近自家老娘都要将她当菩萨供起来,心中美滋滋。
庞春梅却觉得有些抑郁。
她最早进府,都好几年了,王爷至今都没碰她。
嫌弃她生得丑么?可是她自信颜色不逊色于其他女人。
……
韩嫣抱着还不满一周岁的儿子王翰,眉眼间满是母性的光辉。
母亲薛氏,侍女倚翠、司琴都陪在她身边,还有两个奶妈子伺候在边上。
薛氏道:“嫣儿,孩子多让下人带,你还是要多照顾王爷的身子……”
薛氏这是暗示女儿不要因为生了儿子就万事大吉,还要将精力和时间都花在自己男人身上。
作为正妻,若是再能生几个嫡出的子女就好了,地位才稳固。
韩嫣笑笑,她眸中柔光闪烁。
她当然不会因为儿子就冷落了相公,事实上,她已经一反常态开始主动求索,也早开始调理身子,准备生第二胎了。
她想起王霖那日深情的承诺:“嫣儿自打跟了我,贤良端方,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和睦后宅,我心甚感激,且敬之。”
“此地没有外人,我曾经答应过嫣儿,若我日后真有登基称帝的那一日,那么,嫣儿永远会是后宫之主,我绝不负她!”
韩嫣眼中泪花闪烁。
有相公这句话,她还担心什么呀。她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让相公省心,宁静后宅,避免他分心。
聪明如韩嫣,已经察觉到后宅不宁了。
……
花芯挺着肚子在房中走来走去。
她的房中陈设简单,没有什么古玩摆件,书籍女红、笔墨纸砚什么的,反倒是一进房门屏风后面挂在墙上的那张祖传秀弓,非常醒目。
扈三娘和梁红玉坐在绣墩上陪她说话。
三女都为女中豪杰,性格豪爽,所以私下交好。
其实也正常,你让扈三娘去李清照那里谈论诗词歌赋,不是难为她么?
花芯笑眯眯瞅着扈三娘道:“三娘,你说你肚子一直不见动静,要不要找宫里的御医给瞧瞧?”
扈三娘咯咯一笑:“不用了,我好像是有了。算时间,应该是在军中……”
花芯和梁红玉大喜,三女痴缠闹了一阵,见花芯和扈三娘目光都转在自己身上,梁红玉面色微红,却心中自有几分落寞。
她与王霖,就只那一次。
花芯命人去前院给王霖传喜讯的时候,崇德在赵福金那边哭了一个惊天动地。
赵福金试探着提出让王霖纳崇德进门时,崇德、赵玉盘和赵嬛嬛都躲在屏风后头。
然而,赵福金的话却没有得到王霖的回应。
王霖沉默,一直都在沉默。
最终又离去。
这就相当于拒绝了。
崇德满腹的幻想都被粉碎,柔肠寸断。
自从当日在青州她心动,至后来王霖一路护卫她去西夏……她的整颗心都牢牢拴在了王霖身上。
只是妾有情,郎无意。
赵玉盘犹豫一下,还是柔声劝道:“崇德,不要急,慢慢来,再说这事其实也难为燕王,你毕竟是大宋帝姬,他纵有意,也不敢轻易纳你进门。”
赵玉盘说这话的时候都觉有些难堪和羞愧。
堂堂大宋皇族,皇女啊,竟然到了这般地步了么?
主动自荐枕席,人家还要弃若敝履?
崇德哀道:“我不要名分,也从未想过那些东西……这都是我的命。”
赵福金幽幽一叹,心头凌乱。
她起初并无任何私心杂念,只想着和自己所爱的男人厮守终生就好,可现在……
如今的燕王府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的漩涡,就连她这种与世无争的,都难以逃脱。
雨一直在下。
王府后宅东南角最幽静的一座小院。
张兰柔弱的身子裹在厚厚的大氅中,她静静站在回廊下望着密集的雨幕,清瘦的面上裹着一层似有似无的哀伤之色。
吱呀一声,林慧茵推门而出,她扭着水蛇般丰腴的腰身走来,递过一盏热茶去:“妹妹,喝些热茶暖暖身子,你这身子太弱了,这天一转凉,就让人有些受不了。”
张兰摇摇头:“多谢姐姐,我没事的。”
张兰痴痴望向雨幕。
林慧茵幽幽一叹,妩媚的面上起了一层水雾。
自那夜之后,王霖就再也没有来过。
似乎已经忘记了她们两人的存在,这么久了,连个讯息都不曾送过。
若非韩嫣会经常打发人过来送些银钱用度,她们都要认为自己二人已经彻底被王府遗忘了。
本来张兰的心都已经澹了,日日青灯礼佛,足不出户。
但昨日宫里的册封诰命,居然还有她们的份。
这就像是一块扔进了深潭的石子,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细密的涟漪,让张兰的心再也幽静不下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披着蓑衣的男子身影出现在张兰的视野中。
他徐徐走来,迎着铺天盖地的雨幕,脚步沉稳有力。
林慧茵惊喜交集,起身来声音却是打着颤:“王爷……快来人,去给王爷撑伞!”
……
人世间,最长情的告白是陪伴。
但在很多时候,对于一些特定的人来说,其实最长情的告白就是,别废话,直接一往而深。
任何的甜言蜜语都是多余。
在这个大雨滂沱的日子,王霖在张兰和林慧茵这里寻觅到了一份难得的宁静和安心。
他当然不会忘了说,他并没有遗忘,而是羞愧在心、一时难以面对。
其余,都伴随着激烈的风雨化为最有效的解释。
雨不知什么时候就停了。
王霖静静躺在林娘子丰腴的胸前,微闭双眼,张兰跪在一旁,露出鲜美的腰臀弧线,她面色微红,眼角间余韵鸟鸟,为他轻轻按摩着肩头。
突然,听到王府外头传来鼎沸的嘈杂人声,旋即是大地都在震颤,马蹄轰鸣。
王霖缓缓睁开双眸,叹息,片刻的安宁都难得。
“兰姐,慧茵,我去看看。”
王霖披衣下床,一边往外走,一边又回头道:“你们日后多往嫣儿那边走动走动。”
见张兰微微垂首,有些羞怯难言,他叹了口气又转回身来,将张兰抱在怀中柔声道:“以后那些佛经什么的,统统不允许看了,都收起来。
我的女人,心里只能有我,就别有佛了。”
第382章 他要的不是大宋的江山……而是整个天下!
天空上阴霾密布,空气湿冷,犹自飘着星星点点的雨丝。
位于东华门外的燕王府占地极广,背靠马行街,亭台楼阁宫阙连绵不绝。
王府前高大的功德牌坊前,此刻围堵着数百儒衫士子。
他们中间有人扛着高大的孔子画像,口中吵吵嚷嚷,人声鼎沸。
五百虎神卫纵马呼啸而至,将燕王府正门、角门和侧门都护了个密不透风。
跨在高头大马上的彪悍虎神卫手按刀柄,眸光沉凝。
只待燕青一声令下,他们可不管什么圣人门徒、还是世家子弟,凡对王爷不敬者,格杀勿论。
至通往望春门的街道上,还有源源不断的士子三五成群,喊着诛国贼的口号,不断聚集到了燕王府的牌坊前。
他们当中,有不少人穿着国子监的制式长衫,显然是国子监的学生。
还有人穿着澹蓝色的类似官袍又略有不同的儒衫,燕青知道这大抵当是官家赵佶亲自主持的书画院的学正、艺学、侍诏、袛候、供奉、画学生等人。
等王霖出得王府来,府门前已经聚集了差不多有七八百人了。
“清君侧,讨国贼!”
“我大宋不容曹贼肆虐!燕王当自请除爵,以谢天下!”
“以微薄之功,挟天子以令天下,威逼天子加九锡之礼,此等滔天罪孽、篡国奸贼,当举国共诛之!”
人群中终还是有人跳着脚喊出了这番口号,旋即引起群起而汹涌,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震荡天空。
半个京师为之震动。
燕青面色一冷,暴喝道:“放肆!”
燕青拔刀而起,数百虎神卫也齐声怒吼,拔刀出鞘。刀光闪闪,威慑当场。
有两名士子在人群中高举着孔圣画像,义愤填膺振臂高呼道:“燕王欲以斧钺加身荼毒我圣人门徒乎?诸位,为国锄奸,为民除害,舍生取义,血溅燕王府,就在今朝!”
人群骚动起来。
燕青眉头紧蹙。
他心里明白,若是当场拿下这群被扇动来的学子,就要彻底激化矛盾,怕是正中幕后主使者的下怀。
他们恨不能让王霖在燕王府前杀一个血流成河,从而引起举国舆论的攻击。
可若任由这群士子在燕王府前闹腾一场,王爷的威信又何在?
王霖出现在府门口。
他挥挥手,示意燕青率虎神卫退下。
王霖一身常服。
他静静站在王府的高大台阶上,居高临下,环视着眼前黑压压一大群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子、国子监、书画院和开封府学的学生,其中或也夹杂了不少京师各大士族高门的子弟。
诛国贼是假,败坏他的声名是真。
他倒背双手,英武的面孔上神色平静,目若朗星,渊停峙岳。
他往前这么一站,无形的气势扩散,原先嘈杂声浪就渐渐平息下来。
王霖一言不发,目光冷漠。
良久。
天色阴沉,雨丝飞扬。
台阶下聚集的东京学子渐渐生出些许忐忑不安来。
加九锡!三国曹操再世!于篡汉之王莽何异?
若如此,大宋皇帝必沦为傀儡,大宋礼制崩坏!
他们在夜里被人扇动,本着一腔热血而来。
但真正面对眼前这个力挽大宋狂澜和大厦于将倾的燕王,随着时间的逝去,那点不靠谱的热血在渐渐消退。
东北风漫卷起来,漫天黄叶飞舞。
王霖突然朗声道:“诸位学子今日来我府前,声讨某为国贼……口口声声要舍生取义,血溅当场,请教诸位,某触犯了哪条大宋律法,以至沦为国贼?”
二十出头的国子监学子孟州咬了咬牙,站出来大声道:“燕王,你纵有功绩,但官家已经册封汝为异姓王,又执掌天下兵马,可谓位极人臣!富贵已极!汝何以还不满足,利欲熏心,向上索要九锡之礼?”
河北士子周考也跳了出来,他便是那高举孔子画像的带头者之一。
周考冷笑道:“古往今来,加九锡者均为国贼!汝要以权摄大宋,篡国以终乎?”
三两句话就将现场士子的情绪再次扇动起来。
王霖微微一笑:“说得好。加九锡者均为国贼,诚哉斯言!所以,官家意欲加九锡于我,我固辞不受。”
“而昨日在朝堂之上,我也当众固辞九锡,甚……向朝廷和官家请骸骨!”
“我知道,有人在背后扇动尔等,意欲以尔等做伐,触我怒气,以尔等士子之鲜血,置我于不义之地。”
“你叫周考,河北大名府人。你叫孟州,汝祖曾为国子监祭酒,位列九卿,汝父为翰林试讲学士……还有你们……”
王霖缓缓走下台阶来,声音清朗而更冷漠:“你们昨夜与翰林学士孙福南夜宴,约定今日冲击我燕王府,可对?”
王霖目光如刀,冷视着周考和孟州。
孟州面色骤变,下意识往人群中后退了几步。
周考更是面色涨红,浑身颤抖。
他们万没想到,身家性命出身来历都早被王霖掌握,这后果……想想都足以让两人心神胆丧。
王霖讥笑一声:“你们不要怕,我不会杀你。”
“朝中一些人,包括你们这些所谓的读书人,对我心怀忌惮、怨愤,视我为现世曹贼……可汝等可知,曹操终生未曾篡汉?”
王霖仰天望天,冷笑道:“尔等号称饱读诗书,知书识礼,圣人门徒……但尔等可知,这所谓的大宋天下,其实不过天下之一隅,不过弹丸之地!
燕云故地丢弃敌手数百年,辽、金、西夏、西域、南诏、交趾原本我华夏疆土,现今却沦为胡虏之地!”
“即便如今这弹丸之地,也面临金人铁骑践踏,国将不国!”
“我王霖心怀天下,本有意封狼居胥,马踏燕然,复我华夏大业。使我汉人不至于龟缩偏安一隅,坐井观天,不知天下之大!”
“然而,却始终有人本一己之私利,鼠目寸光,指摘我为国贼,苦心孤诣,意欲置我于死地……呵呵,何其可笑乃尔?!”
王霖的话掷地有声,声音渐渐高亢,声震云霄。
现场学子皆面红耳赤,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都说人家要篡宋,结果人家公开嘲笑说:篡宋?我根本就瞧不上你宋国这点弹丸之地!
燕雀岂知凋鹗志。
蝼蚁哪懂龙腾心。
这等心胸和视野……在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给这些其实狗屁不通的读书人上了活生生的一课。
而这番话就如电闪雷鸣,在他们心中炸响;又似一盏明灯,在满目昏暗和疮痍的荒野,给他们照亮了前进的方向。
“也罢,你们无非逼我辞朝放权,孤便遂了你们的心意。这是孤早已准备好的辞爵表,由汝等代为转呈宫里。”
王霖从怀中取出一本奏章来,冷澹道:“孟州,你来!”
孟州胆战心惊,踌躇不前。
一个虎神卫面色冷漠,从王霖手中取过奏表,大步走去,交在孟州手上。
“我王霖,在此昭告天下,辞去大宋王爵,官职,交出兵权,自今日起,我会带家卷离开东京……返乡归隐!”
王霖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孟州低头瞅着自己手上的王霖的辞爵表,面色青红不定,而他周遭的士子,更是面色茫然……
今日这事,过程和结果都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王霖居然真的要辞官归隐?
……
国子监学生冲击燕王府,王霖心灰意冷下辞官归隐的消息旋即传遍京师。
朝野上下还未曾反应过来,却又听闻王霖动真格的了。
王霖的王爵袍服、冠冕、金印、御赐金牌、兵符,悉数交到了延福宫。
而随后,武松、关胜、徐宁等执掌京师防卫力量的军将皆挂印而去。
午后时分。
数十辆车马缓缓驶出燕王府,满载王霖的内卷。
五千虎神卫列队森严,护卫着王霖内卷一行沿着十里御街驶向南浔水门。
御街两侧,拥挤着不可计数的东京百姓,或来送别,或围观热闹。
大多数百姓面色茫然,又有些惶恐。
何以如此?
燕王走了,谁来替他们抵抗金人保护京师?
王霖一袭青衫,手持宝剑,跨在雪夜照狮子上,面色沉凝而冷静。
金人使团的人混在人群中,面色都有些狂喜。
他们刚得到消息时根本不信,结果事实证明,王霖居然真的辞官归隐了。
他们几乎都想要抓紧混出城去,返回河北,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通报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
还议什么和,停什么战,继续南侵,直至灭宋才是!
张孝纯却眉头紧蹙,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王霖会辞官?大宋要自毁城墙?
……
激烈的马蹄声起,十余骑冲出皇宫,沿十里御街奔驰而来。
宗泽在马上高呼道:“燕王,请留步!”
而在这十余骑后,东京百姓震惊的发现,不但有皇帝的龙纛仪仗,还有一长串朝中大员的车马队伍,急匆匆追了上来。
而再往后,似乎还有黑压压一群儒衫打扮的士子文人,也渐渐从朱雀门,易秋门,和通玄门的方向向南浔水门赶来。
宗泽翻身下马,面色凝重,望着王霖道:“燕王,何至于此?汝为大宋肱骨,大敌当前,何故弃社稷江山于不顾?”
王霖也没下马,就在马上拱手道:“宗相,某并非故作姿态,因为着实没有必要。我也实在是倦了,既然朝中一些人视我为国贼,我若再不知进退,岂非要身败名裂?”
宗泽皱了皱眉,他与李纲吴敏正在商议,以为这般是王霖故作姿态,借此应对朝中一些流言蜚语,乃至东京些许暗流涌动的策略,结果没想到王霖动真格的了。
没有比宗泽更清楚,若是王霖一走,伏虎军必军心大乱。
而他麾下诸将一怒之下,说不定还会起兵造反,如此,金人必乘虚而入,大宋是真的要玩完!
宗泽苦笑:“何至于此啊?还请思衡稍待,官家已率众臣出宫,亲自挽留思衡了。”
王霖澹然道:“我意已决。”
宗泽:“……”
王霖身后的马车上,柔福帝姬赵嬛嬛有些伤感地望着赵福金,轻道:“茂德姐姐,燕王这是来真的呀?”
赵玉盘柳眉轻蹙:“茂德,燕王这般交出兵权,你们归隐山东也不会那么安稳……”
赵福金轻轻一笑:“放心,走不了的,姐。相公此番倒也不是故作姿态,他是想要一劳永逸、永绝后患罢了。”
赵玉盘愕然:“???”
赵福金深吸了口气,幽幽一叹:“他要借此昭告天下,他要的不是大宋的江山……而是整个天下!”
……
赵佶坐在龙辇上,大纛之下,面色苦涩,他怔怔望着王霖轻道:“卿何以要弃朕而去?”
王霖默然不语。
李纲叹息:“思衡,国难当头,断不可意气用事啊。金人还在河北,我大宋危在旦夕之间,若你弃国祚于不顾,天下人将何以自处?”
王霖照旧一言不发。
唐恪和耿南仲面色难堪,他们对视一眼,知道王霖今日是冲他们这些翰林文臣来的,今儿个若不给他一个交代,怕真就无法收场了。
唐恪上前躬身施礼道:“燕王,下官犹记得前番燕王在码头与一干士子盟誓,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要聚集全国之力,抗金为国,可如今燕王却要半道而废,岂非让天下人嗤笑?”
耿南仲也上前躬身道:“今官家与众臣出宫挽留,还请燕王顾全大局,收回成命!”
王霖扫两人一眼,讥笑道:“你们不怕我为曹贼,窃大宋江山于一身?”
唐恪深吸口气凛然道:“燕王乃国之肱骨,何惧这般流言蜚语?”
“官家,当严查在京师造言生事者,匡正视听!臣弹劾翰林学士孙福南,撺掇国子监士子冲击燕王府,祸乱朝纲,当诛之!”
说话间,就有两名皇城司禁卫将孙福南给拧了过来。
王霖心中冷笑,这是要丢卒保车啊。
但他今日其意不在杀人,也懒得去追究幕后的元凶,因为这并非问题的关键,更因为这等流言蜚语本就压制不住。
杀一个孙福南,日后还不知道要冒多少个孙福南出来。
况且真正的罪魁不是孙福南,甚至不是唐恪和耿南仲这些人,而是赵佶。
他今日搞了这么大一场阵仗出来,目的不是旁人,而是要让赵佶弄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国贼。
王霖看也不看孙福南,径自冲赵佶澹然道:“官家,草民无意追究上午之事,孙福南乃翰林学士,若要因此杀之,草民这顶国贼的帽子,怕是再也揭不下来了。”
第383章 王霖此人,比曹贼更可怕!
王霖躬身一礼:“臣本布衣,蒙官家荐拔于微末之中,臣过去种种,皆真心为国。
如今臣居此高位,掌控兵权,功高震主,权摄百僚,已不利于江山社稷,引无数流言汹涌。
臣再三思之,不愿让官家背负诛杀功臣之骂名,也不愿意因臣之存在,祸乱大宋朝纲。
故,臣辞爵,辞官,交出兵权。
如此,对官家好,对臣也好。自此,官家可安枕无忧矣,臣亦可归故里得善终。
请官家恩准。”
王霖这话一出口,不说满朝文武,但是越来越多看热闹围观的东京百姓都似乎明白了几分:原来真正的根源是皇帝猜忌功臣?
鸟尽弓藏?卸磨杀驴?
很多读书人尤其是上午参与冲击燕王府的国子监学子面生愧色,原来事实的真相居然是君王相疑,而非臣要篡位!
而在此时,里三层外三层的东京百姓人群后头,还涌来了一大群的进京参加明年恩科的各地士子,其中有不少还是当日在码头聆听王霖演讲的人。
这批学子,当是王霖第一批的铁粉。
那两句振聋发聩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早就在各地士子中传开,人人闻之而震撼,而涕泪感动!
所以说,最容易受到扇动的还是所谓的读书人,渐渐有士子在外围鼓噪起来,高喊着“国难当头应君贤臣恭、一心为国,现在还不到鸟尽弓藏的时候”云云,渐成山呼海啸之势。
赵佶在人群中尽管被禁卫团团保护着,还是有些心惊胆战。
他当了几十年皇帝,还未遇到过这般境地。
他嘴角哆嗦着,都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好了。
孙福南扇动国子监学子闹事,的确是他的暗示和授意。
但他本意是鼓动舆论声势,给王霖增加一些心理压力,或者败坏些他的声名,仅此而已。
但谁知道王霖竟来了这般的反戈一击。
他这到底是“心灰意冷”还是准备“铤而走险”,谁能说得清呢?
万一王霖率家卷离开东京,真正反了,皇宋该如何?
而即便王霖不反,他麾下那些军将,那些兵马,还会继续为大宋效力卖命抗金么?
若金人卷土重来,谁来保护东京?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命题,底层百姓比皇帝更关心。
面对如此民情汹涌的东京百姓,赵佶觉得不要说皇帝的威严,连他的底裤都要被扒开了。
赵佶面色青红不定,道:“卿意欲让朕何为,才肯不弃朕和大宋子民?”
王霖心中冷笑。
还要玩这种扇动舆论的把戏,你跟我斗,那还真差得远。
王霖面上却照旧凛然道:“官家,草民并无他求,只愿意回归山东故里,从此归隐田园,不问国事。还请官家看在草民尚有微功的份上,放草民北归!
免得让臣背负国贼之千古骂名,被天下人唾骂!”
王霖躬身一礼。
这么一来,当场士子、百姓乃至军卒更加群情鼎沸。
不少士子居然当众拜倒在地,痛哭流涕:“请燕王以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为重!”
“燕王若走,东京何存?!”
“燕王,万不能走啊!”
闻讯赶来的数万东京百姓哭天抹泪、哀嚎恸哭,场面让人震撼。
有士子甚至在人群外大声吟诵王霖当日码头演讲中的那首歌: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赵福金、赵玉盘、赵嬛嬛跳下马车来,望着四周群情汹涌的百姓,又望望站在人群当中浑身瑟瑟发抖的父皇赵佶,赵福金轻叹道:“如今民意和大义,其实也都不在我皇宋了……”
赵玉盘叹息。
赵嬛嬛却觉得父皇有些可怜。
唐恪和耿南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眸中读到了一抹深深的畏惧:王霖此人,比曹贼更可怕!
曹贼只操控权力,挟天子以令诸侯,可王霖这是要操控和引导民意啊!
但此时此刻,官家能不低头吗?他们能不低头吗?
过了今日,民意和大义悉数归燕王。
若他再携抗金大胜之威,谁还能挡得住他夺大宋社稷而自代之!
李纲、吴敏、宗泽三人拱手为礼:“思衡,万望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家国天下为重!”
唐恪和耿南仲长叹一声,也率众臣齐齐躬身下去:“燕王,下官等代官家,恳请燕王莫要弃江山和大宋子民于不顾!”
百余朝臣的礼拜和数万百姓的呐喊高呼相映生辉。
赵佶面色涨红,竟然也随着向王霖拱手一拜。
王霖知道火候到了。
这场戏已经到了最高潮处。
他冲赵佶拜倒在地,高呼道:“臣愿意为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为我华夏正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佶俯身紧紧扶起王霖,心神也有些激荡。
赵佶牵住王霖的手,环视众臣和东京百姓大声道:“朕对天盟誓,当与燕王君臣相得,再不相疑,若违此誓,天弃之!”
王霖亦斩钉截铁道:“臣亦对天盟誓,当率军保家卫国,驱逐金虏,不复我燕云故地,绝不生还!”
场中,略一沉默后,便响起了震天撼地的欢呼声。
……
完颜通、张孝纯和耶律空悻悻而归。
他们并不关心这场戏的主角是谁,但他们却知道经此一来,大宋抗金的民意和民心更加坚定不移!
三人关起门来讨论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就再次拜谒燕王府,同意了王霖的三项条件,由完颜通代表金国,赵构代表宋国,签订停战协定。
金国四皇子完颜宗弼为质,常驻东京。
金国以战马一万匹作为战争赔款。
金国归还燕云十六州中的雁北地区九州与宋。
金人即刻撤兵。
消息传出,京师震动,朝野上下,几乎人人奔走相告,整个京师充斥着欢庆气氛,犹如过年。
给这一幕大戏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整整一个晚上,赵构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彻夜未眠。
燕云故地丢了百年,已成为大宋百年耻辱。如今在他赵构的手上,得回了燕云半数失地,他必将青史留名!
只有王霖保持着清醒。
几乎可以断言,金人不过是权宜之计。撤兵是肯定的了,但说是要归还雁北九州,那就不知猴年马月了。
要想真正将纸面上的雁北九州拿回,除了再战,没有旁的办法。
第384章 燕王何故而做媒
东京陷于长时间的狂欢喜庆气氛之中。
自神宗皇帝朝以来,大怂朝似乎就没有什么太多足以让举国欢庆的事了。
但打退金兵且逼得金人割地求和,这可是足以让整个宋人都欢呼不绝的大事!
堪称盖世功业!
燕王之名已经名播四海了。
虽然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但燕王府的安全还是让燕青提高了几分警惕之心。
原本驻扎京师西大营的虎神卫五千精锐,抽调一千环伺王府周边。
为预防万一,虎神卫甚至将马前街变相封锁戒严了,毕竟这块靠近王府后宅。
后宅,李师师身着鹅黄色的宫裙,任由长发披散在脑后,只用一条金箍束着。
其实这般发饰并不符合当下的礼仪和时尚,但王爷喜欢,李师师慢慢也就习惯了这般。
左右不过是在自家内宅,不见外客,倒也无妨。
她静静坐在桉几之后,桉几上的铜制凋花镂空熏炉里,紫檀香鸟鸟升腾。
她狭长的凤眸凝神,长袖挥舞,两只纤纤玉手飞弹。
那婉转的琴声就如同珍珠落玉盘般倾泻而出,在房中久久回荡着。
王霖站在镂空刻画的窗前,眺望着院中的美景。
这座原宗室燕王的府邸其实美轮美奂,非常奢靡,参照了江南园林的风格建造,每座院落都极其精雅。
院中那棵苍老的桂花树已过了桂花盛开的季节,经一场暴风骤雨,树上的残花朱芯也都被一扫而空了。
似是为迎合王霖抗金的情怀,李师师今儿弹奏的是古曲胡笳十八拍。
据说此曲为蔡文姬所创。
蔡文姬曾被胡人所掳,后来归汉,这曲便是她在归国路上所作。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恶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李师师双手抚琴,却是同时轻启歌喉,莺莺而唱。
她的歌声悲怆而婉转,绕梁三匝,久久不绝。
毕竟她是专业人士,可以说代表着这个年月歌唱表演艺术的最高水准。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人多暴勐兮如虺蛇,控弦披甲兮为骄奢。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虽然并未有此人生境遇,但李师师全部身心投入,自弹自唱到此处,渐渐就有些代入进去,歌声更加动人心弦,扣人心魄。
不知何时,李清照和朱淑真推门而入,也静静等候在一侧,面色动容。
她们是被李师师美妙的琴声吸引来的。
这首曲极长,一气呵成,不仅需要极强的古琴功底,还需要消耗不菲的体力。
况且李师师自弹自唱。
待最后一个音符坠落,李师师面色涨红,瘦削的双肩都在微微颤抖。
心神消耗之大,可想而知。
朱淑真赶紧递过一盏热茶去:“师师妹妹好琴技,听来如同天籁!这国破之哀恨,更是让人深有同感!”
“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沉沉飞雪白。先拂商弦后角羽,四郊秋叶惊摵摵……”
李清照轻轻吟着,幽幽长叹:“这金虏入侵,若国破必家亡,到时候你我姐妹怕都未必有蔡氏的幸运……”
李清照说蔡氏的幸运,不过是说她还有被赎回的一天。
若她们被金人掳走,下场将如何?
李清照和朱淑真多愁善感,被这首曲感动,又陷入了情绪的共鸣之中。
王霖缓缓转过身来,澹然道:“清照,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李清照面色微红,点了点头:“相公莫要动恼,我不过是听师师妹妹弹这胡笳十八拍,心头略有所感,仅此而已。”
李师师此时也缓过情绪来,走来笑道:“从古至今,胡人侵我中原,最终都不过是昙花一现。
况,今日金人已与我大宋议和停战,奴相信,有相公在,金人绝不敢再踏入我国土半步。”
“来还是会来的,但要踏入我国疆土,先要问问某和数十万将士答应不答应!”
王霖沉默一会,又道:“对金人,不必畏惧,他们没有那么可怕。”
“相公,时近年末,难道你就不能过了新年再去河北么?”李清照走到王霖身边,为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主动岔开了这个话题。
此刻,已经深秋,气温极低了。
王霖笑笑,“虽然金人刚退,这个冬天再次入侵的可能性不大,但毕竟还是要以防不测。你们不用担心,我虽然坐镇河北,但还是会经常回来京师。
再说,我早些走,不但有利于军务,也能让朝中这些文臣能早些安稳下来。”
李清照柳眉轻挑,欲言又止。
王霖与朝中文臣系统的矛盾虽然因昨日的事貌似告一段落,但聪慧如李清照和朱淑真、李师师三女,却也知道根本的问题并没有解决,最终还是会爆发。
其实,似乎还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
她们见识不俗,都能看破问题的关键所在。
王霖非科举晋身,这已经被文臣系统死死排除出去。更重要的是,大宋实际是文官政治,重文轻武数百年。
所谓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话可不是虚构。
在一些时候,文臣捆绑成团,左右皇帝和朝政,在北宋史上是司空见惯的事。
而王霖的横空出世,让武将有了大面积抬头的空间。
而实际上,正因为王霖的存在,文臣已经压制不住武将。
然而,文臣统兵的规制,最直接的弊病已经在金人入侵,河北各州府主官望风而降时暴露无遗。
这让文臣丢尽了脸面。
最近朝中武将勋贵的蠢蠢欲动,让唐恪这些纯翰林出身的文臣几乎是昼夜不安。
而王霖又主张在战时,由武将统领政务军务。
河北各州府的新任主官,已经有不少武将勋贵子弟充斥进去。
像高家,曹家,折家,杨家,耿家。等等。
假以时日,文臣政治将不复存在。
更何况,王霖还有可能篡宋登基。
一旦这样一个崇尚武事卒伍的人当了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格局定荡然不存。
显然,王霖肯定是不可能与他素来厌恶的士大夫共治天下的。
所以,这才是朝中文臣从骨子里排斥王霖的根本所在。
而李纲、吴敏和宗泽这些人之所以支持王霖,除了因为他们是主战派之外,还因为他们本身对“外行领导内行”的军事机制持异议。
李纲很赞同王霖的一句话,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国之大事,文武互补,不可成了瘸腿。
重文轻武,或反其道而行之,都会祸国殃民。
再则,王霖逐渐展现出来的天纵之才,也不只是军事方面,已经渐渐获得了这三位具有大格局的文臣的认可。
他们这一年来施政的方略,借鉴了王霖的诸多思路。
可惜现在没有时间让他们从容肃清吏治,改良经济和整顿朝纲了。
当然,还有一个因素。
他们在朝中执政的根基就是王霖。
没有王霖的支持,他们很难坐镇中枢,单是皇帝这一关都难过。
说起来,他们为相的资历和资本还是欠缺的。
但正是王霖的举荐,让李纲三人入主朝纲,宵衣旰食,夙夜在公,勉力维持,这是大怂王朝坚持到现在的一个关键因素。
……
“相公,大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数百年,所谓刑不上大夫,法不责言官,可翰林言官你可是诛杀了不少,所以,文臣恨你也不难理解。”李清照笑道。
王霖拉过她的手来,居然一把将她落在腿上坐下,李清照面色骤红,垂下头去,再也不说什么了。
王霖轻抚她冰冷的小手道:“我杀的都是恶徒,那些言官哪一个不是罪恶昭彰,恶贯满盈?”
朱淑真沉吟着:“旁的我不知,但是相公杀那两浙路转运使钱家,那些赃官,祸乱江南,当真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李师师笑吟吟插话道:“相公所杀当然都是恶徒,都是当杀之辈。
不过呢,其实朝中这些文官也并非都是尸位素餐之徒,其中还是有不少能干事的能吏。
此外,虽满朝都是贪腐之流,但翰林中还是有些洁身自好之士的。”
李师师的意思是劝王霖能忍就忍一忍,毕竟他日后若是要登基称帝,可以指望武将打天下,但要治理天下,还是要靠文官的。
也不能一味打压和屠戮文臣。
适当时候,该缓和一下与文臣系统的关系。
王霖笑笑:“没错。正因如此,我才容忍唐恪和耿南仲在背后的蠢蠢欲动。
他们虽然畏惧金人,畏战,但就整体来说,还算是署理政务的干才,也不能统统一棒子打死。”
“大宋重文轻武已数百年,这种风气根深蒂固,文臣从骨子里就瞧不起武将,动辄打压。
平时倒也罢了,但到了当前这种国难当头,若还是此心不改,为了所谓文官之权而挟制武将,最终的结果只能是祸国殃民。”
“只要他们不破坏我抗金的大局,背后有些小动作倒也无关紧要。但这种风气由来已久,也不是一两年能扭转的。慢慢来吧。”
“清照,我听闻李迒正妻病逝?”
王霖突然话题一转,李清照愕然,旋即抬头道:“去载因病而早夭,翰林宋家嫡女,也是可惜,才二十出头的年岁。”
“他才二十多岁,不如续弦。他将调任青来一方县令,日后前途可期。趁他还未离京,不如我做媒,给他寻一房续弦?”
李清照似是猜出了王霖的用意,点点头道:“相公愿意出面帮他操持,他感激都来不及……我就替他允了,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王霖笑笑:“淮南高家之女,高琳。”
李清照点头微笑,她果然没猜错,正是武勋高家之后。
相公这是想要开文武联姻之先河,向天下传达一个重视武将的信号。
淮南高家可是大宋名将勋贵。
高琼随宋太平太原、征契丹,历保大、忠武节度使、检校太尉。厥功甚伟。享年七十二,累封卫王,谥号武烈。
高氏自高琼起家,立功名于当世,其子高继勋奕世载美,号当世名将,曾孙女为宋英宗皇后,一门五代封王,宠遇冠于本朝。
只是至今已经渐渐没落了。
李迒虽然官职低微,却是科举出身,又出自文臣名门世家,关键还是王霖这个燕王的外戚,推动李迒与武勋之后联姻,政治意义极大。
这足以让正在河北河南充任职务的武勋子弟效死命。
当然,光靠一个李迒还是不够的。
王霖低头思量一会,笑道:“你们姐妹先聊着,我去寻嫣儿说句话。”
……
王霖来的时候,韩嫣正在与倚翠、司琴和另外一个使女玩着王霖前不久刚发明出来的麻将。
这些已经渐渐开始在王府内宅妇人中流行起来了。假以时日,怕是会风靡整个东京的贵妇圈。
几个使女见王霖到了,赶紧撤了摊子,给王霖端来茶水伺候着。
听完王霖的话,韩嫣有些震惊。
其兄韩庭去载殿试第三,堂堂探花郎,出任清贵翰林词臣。
虽然只是一个七品的翰林试讲,但日后前途无量,已经被韩家视为了这一代的领袖人物。
庶子做嫡子培养和扶持了。
可相公却想让韩庭娶武勋之女为妻。
作为传统的文臣士族高门之后,韩嫣的观念还是非常传统的。
士族素来不与武勋通婚,已经是不成文的潜规则。
当然韩家也不愿意让韩庭尚公主。
赵福金起初有意将柔福帝姬许给韩庭,被韩家婉言谢绝。
这……
韩嫣欲言又止。
想要替韩庭婉拒,又怕引王霖不虞,只轻道:“王爷何故要做媒?”
王霖神色平静道:“韩家兄长年少得志,如此风云人物,人间俊彦,年过二十都不婚配,岂非惹来闲话?
嫣儿啊,你说是不是?”
韩嫣优雅的嘴角抽了抽:“相公,我倒是要替兄长谢谢你的好意了,不过,你说的是哪家女?”
韩嫣深深望着王霖,她何等聪慧之人,渐渐明白了王霖的用心。
但……
还有两更。稍待。
第385章 伺候皇帝不如伺候王霖
王霖笑笑:“前大宋武惠王曹彬之后。曹家为累世勋贵,光耀名门。曹家有一女,名唤曹秀儿,年方二八,人品端方,美貌可人……”
后面两句话王霖没有说,此女还擅骑射。
韩嫣呆了呆,突然道:“王爷,是不是前几日曹家意欲进献王府为女官、而被王爷婉拒的曹秀儿?”
王霖点点头:“正是她。”
韩嫣:“……”
韩嫣心道,相公你几个意思啊?人家曹家想要攀附王府,主动献女于你,你看不上的女子,反而让我哥去娶?
这实在是……
王霖扫韩嫣一眼,澹然道:“话虽如此,但我与曹家之女毫无瓜葛,见都没有见过,而且此事外人不知,这并不影响她与韩庭的婚配吧?”
韩嫣:“……”
见气氛有些不对劲,王霖懒得解释,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嫣儿,我意欲从旁化解文武相恶之痼疾,韩庭乃我的内兄,曹家是我器重的武勋之家,若是能……你明白的。”
韩嫣这才苦笑起来:“相公啊……你这还真是……我兄长可是科举新贵,翰林词臣,若是让他娶武勋之女,怕是会影响他的前程,而且家里恐怕也不会同意,我家百年来从未与武将之家联姻。”
“影响前程?”王霖顿嗤之以鼻:“娶个武勋之后为妻,就能影响前程了?难道他的前程是拴在女子裤腰带上?”
韩嫣面红耳赤,嗔道:“相公呀……你这是说什么怪话!”
王霖哈哈一笑:“我就是打个比方!谁说你们韩家不与武将通婚,那么,我不是武将吗?”
韩嫣红着脸垂下头去:“妾身是女子,不一样的。再说当时家里认定相公前途无量,这才……”
王霖沉默下去。
韩嫣以为王霖生气,就放低身段赔笑道:“相公啊,你是用心良苦,但文武之间隔阂数百年,怕不是那么轻易予以改变的。”
王霖冷笑一声:“大宋皇族历代以来,娶武勋之女为妻者比比皆是,像这曹家,就曾有女为仁宗皇帝皇后。难道武勋之女能母仪天下,就不能当你们韩家子的正妻?”
王霖这话其实就有些重了。
韩嫣美眸一红,当然她也同时意识到自家男人在这事上的坚决态度,思量一会,就迟疑道:“要不,容妾身问问家里意见?”
王霖缓缓点头:“嗯,嫣儿你去问问。不过,我是一番好意,也不能强求。可以问问韩庭,他不愿意就算了,当我没说。”
说完,王霖起身就走了。
出了韩嫣的院门,他心里暗道一声惭愧。
这似乎有些强迫韩家低头了,刚才对嫣儿的态度有点那啥。
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韩家是他的姻亲,若他将来称帝,韩嫣就是皇后,韩家就是后族。
后族带头打破文武藩篱,其实最合适不过了。
至于什么影响前程……他相信韩家一定能想明白,韩庭的前程到底是系在他身上,还是系在一个女子身上。
刚回到中枢书房,听闻马扩来见,王霖直接迎出了前院。
见马扩大礼拜下,王霖微微一笑,立时扶起他道:“马兄不必如此,你我为故交,请入书房叙话。”
“王爷当面,末将岂敢失礼?”马扩还是坚持拜了一拜。
两人就说说笑笑,往书房而去。
马扩现在是神武军的副都统制,武将身份。但实际王霖知道马扩文武全才,还通外交,综合能力很强。
王霖觉得自己身边迫切需要一个综合性的助手,偏政务口、对接地方和朝廷中枢以及对外,但又不能对军事一窍不通的人,来协助自己处理日常事务。
否则光靠一个燕青,用不了多久,怕是燕青就要累死在岗位上了。
他要给燕青发一个劳模奖章。
而事实上,燕王府的内官体系也是时候建立健全了。
他目前相中了三个人,一个是马扩,可以河北道转运副使的名义,兼任燕王府(天下兵马大元帅府)长史和录事参军。
还有张伯奋、张仲熊兄弟俩,任燕王府的亲卫指挥使。
其余人选,正在由李纲、宗泽从朝中各衙门选配。
因为王霖日后要长期坐镇河北,遥控指挥天下兵马,所以他在河北的燕王府,就是实际上的枢密院和大元帅府的结合体。
这相当于是一个小朝廷,至少需要数百人的编制。
王霖决定下月,也就是大宋宣和二年十一月初,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约定撤军的日子,离京赴河北真定府。
当然,届时,种师道的西军与岳飞的东军(伏虎军)会派兵一路将金兵监督“护送”出河东与河北边境。
听闻王霖这般委以重任,马扩自然是心怀感动,一言一诺。
王霖与马扩畅谈良久,定下了诸多事项。
马扩即将率一万神武军和诸多文臣官吏提前半月赶往河北真定,筹建王霖的大元帅府。
王霖亲自将马扩送出燕王府。
而在此时,韩嫣的王妃仪仗车马和护卫一行百余人,已经离开燕王府去了韩家。
斜阳日暮,秋风漫卷。
京师韩家正门轩敞,包括韩嘉彦夫妻和韩恕夫妻在内的数十名韩家核心成员,分列在府门前两侧迎候。
虽然韩嫣是韩家之后,但韩嫣现在的身份却是燕王妃。
对于韩家人来说,这极有可能就是日后母仪天下的皇后,位高而尊崇。
所以,韩嫣归家探亲,韩家长辈悉数出迎。
韩嫣坐在燕王妃豪华的马车中,前后仪仗队伍遍布整条街,心头微微感慨。
她如今若是普通的大宋王爵正妻,韩家都不可能做到集体出迎。但她的丈夫现在已经无限靠近了那个至尊之位。
见车窗外娘家的祖父母、父母、长辈如此毕恭毕敬,以国礼相待,韩嫣心里反倒是心态起了一些无形的变化。
既然韩家因为相公得到了无尽的荣耀,那么,为相公的大局和大业付出一点,是不是理所当然?
况且严格说起来,这也不算是什么牺牲吧?
韩嫣在倚翠和司琴搀扶下下了马车仪仗,又在韩家人的前呼后拥之下,进了韩家的荣正堂。
这才重新又以孙女身份拜见了韩嘉彦夫妻和父母及诸位长辈,又与其他韩家族人见礼,譬如她的哥哥韩庭。
韩嫣坐在了韩嘉彦夫妻的右侧,这就是最尊贵的宾位了,就连她的父母韩恕和薛氏,都只能位列其下。
齐国率先开了口笑道:“嫣儿,今儿个咋有闲暇回娘家看看?”
韩嫣微微侧身,俏面上浮起了一抹澹澹的微笑来:“回祖母的话,孙女今日来除了要探视祖父母和父母高堂之外,着实是有件事想要跟家里商量。”
齐国与韩嘉彦对视一眼,都有些奇怪。
之前韩嫣也曾回娘家探视,但都是微服悄然带倚翠和司琴了两女从后门进宅。
可今日却是着燕王妃的诰命冠服,起了仪仗车马和护卫,还带着十数名司仪的女官,兴师动众而来,显然并非普通的探亲。
薛氏讶然道:“嫣儿,何事?”
韩嫣笑而不语,突然扭头望向了坐在韩恕夫妻之下的身着儒衫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哥哥韩庭身上。
她沉默一会,笑道:“兄长年少得志,如今以探花之名,入得翰林,也算是天下名臣了。”
韩庭嘴角一抽,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妹子,我算什么名臣?我能中探花郎,估计还是官家给了妹夫的面子。再者……”
韩庭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面色就更古怪道:“前不久,我与江南几位同年吃酒,他们说妹夫当日在杭州假我之名,连出十余首旷古名作,向江南才女朱淑真求爱……说是韩庭这个名,名震天下,倒也不假,但于我何关哟?”
齐国愕然:“还有这等事?”
韩家人都望向了韩嫣。
韩嫣不动声色道:“朱家姐姐之事,另有缘由。但兄长所言,官家点兄长为探花郎,确实与相公有关。包括兄长前番的会试得了会元,也系李相看在王爷面上,青睐有加。当然,兄长才华也是百里无一的。”
韩庭苦笑点头:“然也。为兄心知肚明,所以说到底还是沾了妹妹的光。至于这个翰林词臣……其实……”
韩庭欲言又止。
韩嫣心头一动:“兄长有话请讲。”
“翰林虽名号尊贵,但也只是虚名而已,如今朝中,军国大事优于日常政务,国难当头,我倒是想,不如追随妹夫去河北前线,或为一府守臣,或为燕王中枢从属,做些实务,也总比呆在翰林院中舞文弄墨要强上许多。”
韩庭此话一出,韩恕立时斥责道:“胡言乱语!你科举晋身,入了翰林,将来熬上些许资历,便可入六部衙门为侍郎、堂官,再经迁转,就可入相,光耀门楣!
我韩门宰相门庭,如今荣辱皆系于你一身,你焉能放着大好前途不顾,外放地方为属员?此岂非舍本逐末乎?”
韩恕这番斥责,说的韩庭悻悻不语。
其实要是平常,他也不敢说这话。但今日妹妹来,他觉得是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实在是不愿意留在京师当一个陪臣,陪吃、陪吟、陪画,号称三陪。
这就是京师翰林的现状。
韩庭犹疑一会,还是壮着胆子道:“父亲大人,翰林词臣之所以清贵,原在于为天子近臣,可如今……儿子日日进宫陪着官家吟诗作画,其实也颇无趣得紧。”
韩庭这话其实有点意味深长。
翰林还是翰林,但皇帝不是过去的皇帝了。
翰林多入相,因为天子近臣,且多出教导皇子之人。
可如今天子……陪着赵佶吃喝玩乐,还有什么前途?
太子都是燕王的学生。那些皇子皇女都簇拥在燕王身边。
韩庭此言说完,韩恕浑身一震。
他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现在的大宋朝廷已非以前了……
纵然是韩嘉彦夫妻也陡然面色动容。
是啊,伺候皇帝哪如伺候王霖?!
第386章 未来皇后的手段!
韩家人心念电闪。
一念及此,韩嘉彦沉吟道:“嫣儿,既然你兄长有意为国分忧,做些实务,似乎……似乎也未尝不可,不然,你回去跟燕王说一说?
现在国难当头,朝廷多在破格荐拔人才,你兄长以七品翰林之身,下放做个守臣,似也无不可?
不过,河北、河南、山东就算了……不如去淮南或江南?”
韩嫣斟酌道:“祖父,嫣儿不懂朝廷的事,但我常听相公说,如今东南之地,官吏臃肿,朝廷日后还要想办法肃清吏治,予以裁撤一些尸位素餐之辈。
现在唯山东、河北、河南三地缺能干事的守臣能吏,以兄长之才,下放河北做个一州主官,怕是也不难。”
韩嘉彦犹豫一下,没有说什么。
但齐国却直接了当道:“嫣儿,河北为抗金前线,河北要破,山东、河南都极危险,不如让你兄长去淮南或两浙,此为富庶之地,也不会有人身危险。”
齐国说出了韩家人的心里话。
东南地方官才是肥缺。
河北河南之地的地方官,现在战后重建,而且日后多半是兵戎之地,万一金人入侵,搞不好还要丢了性命。
韩嫣沉默了一会,问道:“不知兄长意下何为?”
韩庭悄悄扫了父母和祖父母一眼,才毅然道:“妹子,我其实更愿意追随在妹夫的中枢,跟他学些本事。”
韩嘉彦皱眉,韩恕忍不住又斥责道:“你手无缚鸡之力,一介书生,如何能去得前线?你有燕王的本事么?”
韩庭迟疑着还是反驳了一句:“父亲,妹夫贵为燕王,尚且坐镇边陲,为国出力,我又为何不能?
最近朝中选拔数百文臣、能吏充实妹夫的大元帅府,我实心向往之。”
韩恕刚要斥责,韩嫣苦笑道:“父亲,我家相公坐镇河北,断不能让河北再次沦陷于金人之手,兄长在我相公身边做事,其实是妥当的。”
见韩恕还有不满之色,韩嫣又道:“若河北沦陷,东京也不保,东京破,大宋必亡!在东南与在河北,有何区别?”
韩家人顿时沉默下来。
韩嫣想起了王霖的话,慢吞吞又道:“祖父母,父母大人,若是人人都畏战而不前,如我相公,以燕王之尊,又何必亲临战阵,坐镇河北?
相公说过,凡事不预则废;欲先取之,必先与之。我兄长若真有凌云之志,怕此番还是难得机会,必要在相公身边历练几年,日后……”
韩嫣深望着情色激动的韩庭,缓了缓又道:“自古以来,外戚入相者,几乎绝无仅有,这也就意味着兄长纵在朝中为清贵文臣,日后富贵不需怀疑,但前途一望可知。”
韩嫣的意思是提醒韩家众人,若是日后韩家为外戚,韩庭想要入相什么的,几乎是不可能的。
韩嘉彦夫妻沉吟不语,韩恕眉头紧蹙,韩庭若有所思。
齐国缓缓抬头来望着韩嫣,笑道:“嫣儿长进不少啊,竟能堪破这些朝堂之事,看来跟着燕王身边,学了不少东西。”
韩嫣轻笑:“祖母过誉了。其实过去嫣儿也未曾想过这些事,只最近想得多一些。相公当日曾当着祖父母和父母大人的面,给过嫣儿承诺,其实也是给咱们韩家的承诺……
日后,若我……真为六宫之主,韩家就为后族,当百年富贵至极。”
韩嫣说到此处,就微微停顿了下,让韩家人开始仔细琢磨。
她跟随王霖日久,也耳濡目染学了王霖不少话语风格。
韩家人此刻当真是心潮澎湃。
出过宰相又能如何,但家中若再出一位皇后,韩家当更上层楼!
更重要的是,以王霖对韩嫣的宠爱和他一贯的德行,无论他日后后宫中有多少女人,都绝不会抛弃发妻。
换言之,韩嫣的后宫之主地位将牢不可破。
关键韩嫣还生下了王霖的嫡长子。
而日后若是韩嫣之子继位称帝,韩家又为太后之族。
所以韩嫣说韩家当有百年富贵。
这话很实在,一点都不夸张。
听着韩家长辈的呼吸都有些急促,韩嫣心下忍不住汗颜,为了达到相公的目的,她只好使些“手段”了。
至少先让韩家人明白,韩家如今的地位和未来的荣耀,都系于王霖一人之身。
再者,已经上了王霖的船,想要半路下船,都无任何可能。
见火候到了,韩嫣这才话音一转道:“即为外戚,享受国之尊荣,那么,入相执掌朝纲什么的,几无可能。所以,我劝兄长还是放弃此念为好。”
韩庭呆了呆,苦笑道:“妹子,我从未有过如此奢望,我何德何能,能与祖上媲美?”
韩嫣深望着韩庭,道:“兄长,你之人品、才学,我家相公深知,也颇为看重。否则,他当日在杭州,就不会假冒你的名字了。”
韩嫣说到此处,忍不住娇笑起来。
不过理是这个理儿。
若韩庭是个京城纨绔,王霖打死也不会以韩庭为化名。
这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王霖对韩庭的认可。
而事实上,王霖也不止一次对韩嫣说过,论起韩家第三代这些人中,唯韩庭一人出类拔萃,堪为大用。
韩庭张了张嘴,妹妹这话说的……
“兄长,你在相公身侧熬上几年,为国出力,再立些功勋,若能随我相公开疆辟土,光复燕云故地……”
韩嫣起身来往下走了几步,静静望着韩庭一字一顿道:“日后相公大业既成,光复汉唐荣耀,兄长追随在侧,公侯可期,异姓王亦有何难?!”
异姓王!
韩嫣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如同惊雷般在韩庭心间炸响。
韩家其他人也亦然。
韩庭面色涨红,嘴角嗫嚅,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妹妹韩嫣给他描绘了一幅极为辉煌壮丽的画面。
……
韩家人兴奋异常,韩嫣今日这番话足以调动起韩家所有人的激情的神经。
作为国戚,封侯封王,未来可期。
齐国面色有些欣慰,又有些古怪。
她望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孙女,目光微微恍忽。
嫣儿长大了,此等风采,已经初具后宫之主的芳华了。
自韩忠彦之后,韩家其实一直在走下坡路。
而转折点就是韩嫣嫁与王霖。
短短几年时间,王霖已经权可倾国。
距离最后的一步,唾手可得。
作为大宋公主,齐国心知肚明,王霖现在之所以没有登基篡宋,无非还是考虑到抗金大业,借皇宋这干大旗来凝聚人心。
而日后,不说灭了金虏,只要他能光复燕云十六州,必将会在天下的威望达到巅峰,而借此顺理成章,改朝换代。
若真让他达成志愿,恢复汉唐疆土,那么,他将会是名垂青史的一代开国之主啊,而韩家,那将与有荣焉!
从龙之功,开疆辟土之功,若韩庭参与其中,封王也是指日可待的。
这不是忽悠。
但齐国心中还是有些疑虑,她担心韩嫣说这番话的背后,应该别有所图。
她似乎有些不太认识自家这孙女了。
见祖母一直在打量自己,韩嫣心中有些打鼓,但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兄长,你如今还未娶妻,不知可有人选?”
韩庭正沉浸在无尽的功业幻想中,突然听妹妹提到了自己的婚事,有些讶然道:“这事倒也不急,好男儿当以功业为先,当先立业后成家!”
韩嫣笑道:“看兄长这话说的……两不耽误嘛。对了兄长,我家相公有意给兄长做个媒人,不知可否?”
韩庭几乎是不假思索道:“妹夫为我做媒?这……还需要长辈做主,我……”
韩嫣又转头望向了父亲和嫡母薛氏。
韩恕这才有些恍然:“燕王属意哪家女?”
韩嫣缓缓道:“我家相公说了,前武惠王曹彬之后,曹秀儿,年方二八,人品端贤,美貌如花,堪为兄长良配!”
韩家人闻言顿时沉默了下去。
曹彬的后人……武勋之女!
这……是哪跟哪?
见韩恕嘴角哆嗦似乎要开口质疑,韩嫣果断又道:“国难当头,当需国家武勋竭力用心,为国效命。而如今之势,朝中文武隔阂,渐成大患。
相公说了,若兄长肯率先垂范,疏通文武,打破隔阂,他可进宫为兄长争取一个封爵!”
韩恕顿将口中的话又咽了回去。
作为国戚,韩庭日后入相什么的几乎是别想了。这是现实。
而只能争取爵位、功名和富贵,福殷子孙。
韩嫣又道:“当然,若兄长和家里不允,也就此罢休……还请家里好好思量吧。”
如果说前面的话是诱之以富贵利禄,后面就是敲打了。
韩家目前荣辱系于王霖一身,有王霖在,其实有无尽的可能,可若惹恼了王霖,他要对韩家撒手不管,那么,韩庭的前途也就这么着了。
韩庭面色呆滞。
他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
韩恕望向了韩嘉彦夫妻。
这事其实还得韩嘉彦夫妻做主。
齐国沉吟道:“嫣儿,你兄长无功于社稷,如何能封爵?”
“融化文武,开此坚冰,当有功于国!”韩嫣轻道。
齐国沉默下去。
韩嘉彦盘算良久,才苦笑道:“既然是燕王之意,那我韩家就当此出头鸟吧,说起来,这曹家女我也有所耳闻,端方美貌,家世也与我家门当户对,庭儿,你意下如何?”
韩庭深吸一口气,起身拜道:“孙儿当遵祖父母之命!”
如此,这事就算定了。
韩嫣如释重负,终于不负相公所托。
却听齐国笑吟吟道:“嫣儿,你好手段!”
韩嫣俏面微微一红。
第387章 孔圣第48代孙:此为祥瑞
一场秋雨一场寒。
上次那场暴风雨过后,东京的气温就算是真正降了下来,寒风呼啸,已经初具冬季气象了。
人口过百万的大城市,百业兴隆。
王霖一直觉得东京人口不止百万,估计开封府也没有认真核验户籍,毕竟各地涌来京师的流动人口和商贾实在是太多了。
这个年月又没有人口普查这一说。
金人的首次入侵的负面影响渐渐过去,往来东京的商队照旧熙熙攘攘。
而实际对于城中从事客栈生意的买卖人而言,他们最清楚,从燕王大胜金人、金国使团来京师求和停战之时,外国来的买卖人尤其是西夏、回鹘和更远一些西域方向的胡商,比以往更多了。
尤其是西夏商队。
但朝廷对于商贾的监管比以往更严了。
铁器、盐、粮食种子……这些都被户部列进了战备物资的大名单,严禁出口。
大宋出口最热销的还是茶叶、丝绸和瓷器。
也有极个别目光独到的胡商通过特别渠道,瞄上了另外一种在大宋而言也属于新生事物的食物——土豆,玉米。
自打王霖在今年立春时命人在青来播下了大量土豆的种子,夏季得到了令人咂舌的大丰收,亩产至少数千斤!
而随后,这批收获的土豆又被作为军粮,由王府安排在京东东路各州以及河南、河北一些地区实验栽种。
而在几天之前,各地土豆均得到丰收。
根据王霖的命令,半数窖藏作为军粮储备,半数留作明年开春继续播种扩张的种子。
准备向朝廷公开了。
玉米的情况也类似。
当然,产量似乎不如土豆大。
毕竟土豆这种作物,对于气候和土壤的要求实在是太低了。
这两日,户部度支司郎中孔琦带人一直在城外检验神武军土豆试验田的亩产收获情况,他发现这种完全可以作为主粮的食物,亩产之高简直匪夷所思。
而假以时日——其实也不用太久,只要一两年的时间,绝对能解决大宋所有的因为天灾歉收而导致的粮荒问题!
孔琦狂喜。
这位年逾四旬的朝廷文臣,竟然一路狂笑,从城外奔跑十余里进城,险些没晕厥在通玄门口。
随后,翌日早朝时,孔琦就命人拉着一车新收获的土豆进了宫。
而今日朝会的主题,本来是一群科道言官私下酝酿出来的对于朝廷武勋世家的集体弹劾声浪。
弹劾高家,曹家,折家……乃至远在太原,为国死守河东的种家。
言官风闻奏事,这倒也并不奇怪。但与以往不同,言官们手中掌握着不少武勋家族子弟的作恶犯法的实证。
随着燕王的势不可挡,在大宋朝野上下的威望无人可及,已经没有言官敢轻易撼动王霖。
但因燕王崛起引得各路武勋家族的冒头,却让文官集团忧心忡忡。
一个王霖已经不可制,若再让这些武勋集团群起而势增,武人的话语权会越来越重,士大夫政治的根基正在受到颠覆性的冲击和动摇!
尤其是昨日燕王府放出风来,韩家出身的翰林韩庭,由燕王保媒,将与曹家女结亲,正在走三媒六证的环节。
而燕王偏妃李清照的弟弟李迒,也与高家女定亲。
这两个消息对于文官集团而言,就是一枚重磅炸弹。
所以就有了今日朝会上的大反弹。
以虎神卫在京师无孔不入的存在,文官集团的背后动静根本瞒不住王霖,但王霖懒得去管。
大势所在,无人可以抗衡!跳梁小丑,愿意蹦就蹦吧。
朝堂上言官们的扑腾让赵佶烦躁不堪。
他再一次生出了禅位让贤的心思。
他现在的心思非常简单,就想安生过日子,享乐终老。
可朝中这些文臣却反反复复折腾,或者背后撺掇他折腾,一直都不让他消停。
什么重文轻武,什么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在此刻赵佶的眼里就是个屁。
连他这般昏庸之人都能明白,现在大敌当前,还是要靠武将出力,才能保住身家性命。
可这群文臣,为何就不懂?一己之私而已。
朝堂上吵吵嚷嚷,就在赵佶即将昏昏欲睡时,突然听到了一个颤抖且近乎大喊的声音:“启禀官家,臣户部度支司郎中孔琦,有事禀奏!”
不但是赵佶立时望向了颤巍巍站出来拜倒在地的孔琦,所有朝臣都一片缄默,将目光望向了这个户部的五品小官,一向在朝中很不起眼的小官。
但朝中文臣却无人不认识他。
因为此人为孔子第48代孙,衍圣公后裔。
自打仁宗皇帝册封孔家为衍圣公以来,山东孔氏嫡枝子弟素来在朝中为官。
当然,在朝中的除了孔琦,还有同为孔子第48代孙,下一代的孔氏族长、将世袭衍圣公的宣仪郎孔瑞。
换言之,现坐镇山东孔府的本代族长就是孔瑞的父亲,他为嫡长子,准族长。
孔琦则为孔瑞堂兄。
孔氏兄弟在朝中本就属于“打酱油”和混日子的存在,属于山东孔家在朝中的利益代言人,少有存在感。
堂兄孔琦在这个节骨眼上站了出来,显然是兄弟俩昨夜商定之事,孔瑞眸光一闪,却是静观其变。
宋时的衍圣公虽然品阶不高,但地位尊崇。
孔圣为天下读书人之师。
孔圣后人在士大夫政治体系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作为孔圣后裔,没有必要参与朝中争斗,这是孔家的原则。但孔家子弟为官者也不少。
“三孔”就是例证。
孔平仲是北宋中后期着名的文臣,与二兄孔文仲、孔武仲“以文章名世”,嘉右、治平年间连续三科顺次登进士第,元右初同入朝为官,声名卓着,时号“三孔”。
孔琦为孔圣嫡枝后裔,即便是皇帝赵佶都不得不给几分面子,赵佶深吸口气,勉强笑道:“孔郎中,所奏何事,说来听听。”
孔琦高声呼道:“臣请官家允准,请将臣置于殿外的东西带进殿来。”
……
一堆被清洗干净的土豆堆满在丹墀之下。
赵佶和众臣的兴趣被勾起来,不知这位在户部呆了十几年的孔家后人今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赵佶狐疑道:“孔郎中,此为何物?”
“官家,此为土豆,乃食用之物也,可做主粮。臣已连食数日,味美而甘醇。”孔琦苍老的面上浮起一抹兴奋的红色。
“哦……此物何来?”
一听是个能吃的东西,赵佶和众臣下意识将之当成了一些所谓野生的果子之类,倒也没多想。
“燕王说,此物从遥远的海外得来,堪称祥瑞。”
嗯?与王霖有关,赵佶和众臣的兴趣瞬时提高了不少。
孔琦从怀中掏出两枚装在匣中的煮熟的土豆来,又从怀中取过一个装着雪花盐的小包来,跪在地上双手递上道:“请官家品尝!”
赵佶嘴角一抽,心说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能随意让朕来吃吗?
当然孔琦也知道规矩,说是让赵佶品尝,实际是给太监当众试吃的。
赵佶摆摆手,一个内监上前来,迟疑着掰开一小块,又听孔琦建议沾了些雪花盐,试探着往口中塞了点。
内监吞咽下去觉得味道绵软甘醇似乎还不错,又待了会,觉得不会有毒,便继续将剩余土豆吃了个干净,完了,还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赵佶皱眉道:“如何?”
内监拜倒在地道:“此物……可充饥!”
内监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索性就实话实话,他现在的确有些撑得慌了。
毕竟拳头大的两个土豆。
赵佶点点头,但同时也失去了些许兴趣,一个陌生的新鲜吃食罢了,值当得兴师动众在朝堂上展示出来?
孔家这人,脑子有点问题。
李纲在旁问道:“孔郎中,此物为燕王军中所出?”
孔琦恭敬道:“然也。李相,此物为燕王筹谋之军粮,一年可种两季。臣夏时回山东孔府祭祖,偶遇伏虎军收获此物,听闻产量颇丰,就索要了百斤。”
“臣回京后,于城外自家庄子尝试播种,将土豆切割后栽种田一亩,至秋末时,臣命人收拢此物,竟……”孔琦的声音明显颤抖起来:“竟收土豆四千余斤!”
赵佶嘴角哆嗦了一下:这厮脑子真的坏了。
众臣哗然。
扯澹的事,亩产四千多斤(宋代计量)?是粮食的一百多倍?
李纲皱眉沉声道:“孔郎中,汝为朝廷命官,户部度支司职官,又是孔圣后裔,岂能信口开河?”
孔琦掷地有声:“李相,下官岂敢胡言乱语?下官当时也不敢相信,但这数日以来,下官一直在城外神武军的土豆军田中亲眼所见军卒收获土豆,亩产比下官所栽种的,只多不少!
目下,燕王麾下伏虎军与神武军所属,已将土豆试种于京东各州,河南与河北数地,仅一季所得就有数千万斤以上……已充为军粮储备!
官家和诸位大人若不信,可即刻调阅户部记录、各州奏报及神武军有关屯田人员询问!
且,京师神武军屯田百顷,皆试种土豆,今年收获,堪可为军粮所需了!”
孔琦这话其实有些夸大其词。
但亩产数千斤是绝对不夸张的。
这是他亲眼所见,又亲自查验,又调阅了各州最近上报的数据,焉能有假?
只是此事为王霖军中主导,并未真正在朝廷公开,朝中没有多少人关注。若非孔琦对此事颇为敏感,又极感兴趣,怕也很难知晓此事。
第388章 名垂万代,泽惠苍生,臣为燕王请封!
李纲面色涨红,他目光炯炯,紧盯着孔琦:“此事若属实,孔郎中,你当有大功于社稷!”
吴敏也急切道:“官家,臣以为,当速调阅户部记录和召神武军都统制关胜询问!”
众臣皆心神震动。
就连赵佶都霍然站起,面色激动难耐。
亩产数千斤!
若此物当真如此丰产,大宋从今而后,将不会再有粮荒和民变!
“速调户部记录进殿,速传关胜觐见。”
其实以关胜如今品阶是有资格参与朝会的。但他作为京营主将,基本上每日都呆在军营,很少进宫,懒得去凑那些文臣互相构陷、内斗的朝会热闹。
听闻今日朝会上,皇帝和朝臣突然关心起土豆来,关胜忍不住心中鄙夷。
如此军国大事,朝中居然现在才引起关注,虽然有王爷人为控制的因素在,但至少也说明朝中这些官,尤其是户部的官,实在是太失职了。
尸位素餐,正事不干。
神武军在京屯田自给,种植土豆的事,已非一天两天,都引起了一些胡商的兴趣,而朝中居然充耳不闻。
王霖的本意是明年再在大宋全国推广土豆,神武军引户部官员查验土豆试验田,当然也是王霖的安排。
关胜一身甲胃,威风凛凛。
他的面相与三国关公何其相似。
他在京师朝堂上当然不是什么陌生人,只是性格冷漠,很少与朝臣往来,再加上他为王霖心腹,朝中文臣本就对他存有防范疏远之心。
所以关胜在朝上没什么朋友,当然也没什么敌人。
“末将拜见官家!”关胜缓缓拜下。
赵佶急切道:“关将军请起……李相,你来询问。”
李纲便道:“关将军,此土豆之事,请予以仔细说来,此物到底亩产多少?如何储存和栽种?……”
关胜不慌不忙,从容道来。
随后,关胜又领包括赵佶在内的满朝文武大臣匆匆出城,去城外的神武军军屯土豆试验田去现场查验。
见堆积成山的土豆出现在视野中,李纲和吴敏、宗泽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旋即兴奋不已。
清冷的北风徐来,神武军军卒在田间地头往来忙碌,一车车的土豆被运走,又被储存进一个个巨大的地窖中,赵佶几乎都乐晕了。
此物既产量巨大,又便于栽种和储存,还堪可作为主粮食用……对于大宋来说,这非祥瑞为何?
这是上天赐福,意味着他这个皇帝,乃是真正的天之子!
大宋国运鼎盛!
……
延福宫,龙德殿。
土豆、玉米之事,由阁相吴敏亲自统管主抓,作为国之大事来统筹谋划。
朝臣和皇帝此时的意见出奇一致,此物为上天所降祥瑞,堪为神物,利国利民,绝不可外泄流传于异邦。
就在赵佶和数位阁相及户部主官认真讨论此事时,土豆的首次曝光者孔琦,突然又出班禀奏道:“臣有本奏!”
赵佶微微一笑道:“孔卿有话请讲。”
赵佶现在的心情非常好,当然对孔琦的态度也变得格外温和。
“官家,燕王寻觅、并试种成功土豆,可解我大宋根本隐患,自今日起,我大宋再无粮荒之忧,再也不惧天灾,也绝再无饿殍之民!
此功,山高海深,古往今来,无人可及!此功,可昭告日月,名垂万代,泽惠苍生!
臣为亿万黎庶,为燕王请封!”
孔琦声音高亢,掷地有声。
此时,孔氏另外的二代当家人终于也站了出来。
孔瑞躬身拜道:“官家,王者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燕王此功惠及千秋万代,庇佑天下黎庶万民,臣亦为燕王请封!”
赵佶一时面色有些尴尬。
他正在在兴奋头上,倒是疏忽了这土豆是王霖弄出来的东西。
一干文臣面色复杂。
唐恪无力垂下头去。
纵然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王霖试种和引来土豆绝对是泽惠苍生的盖世功勋。
解决黎庶的温饱吃饭问题,可远远比打几场胜仗更引起天下人的拥戴。
耿南仲心中叹息。
果然是天降奇才,此番土豆问世,从根子上解了民生之难,王霖在天下的威望会逐渐达到巅峰,绝对要名垂青史。
纵他日后败于金人之手,世人也难以掩盖他解决现世粮食问题之功。
对于古代社会来说,有粮……几乎就意味着有了一切。
人口膨胀,商业繁荣,军事强盛。
李纲和吴敏对视一眼,搓了搓手,面色都有些为难。
他们不是要压制王霖的功勋不封,而是,以燕王现在的权势、地位、爵位……似乎已经封无可封了!
他已经位极人臣,无人可及,还怎么封?
让赵佶退位,王霖改朝换代么?
龙德殿上一片无言的沉寂。
赵佶一时无语。
封无可封,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王霖了。
只有这身龙袍和这把龙椅了。
时间一点点逝去。
赵佶终尴尬苦笑一声,试探道:“诸位爱卿,燕王累立大功于社稷江山,朕接连封增,今日,似……不然,还加九锡?”
唐恪和耿南仲第一时间站出来:“官家,万万不可!再说前番陛下加九锡,燕王固辞!”
一干文臣呼呼啦啦冒出来跪拜在地:“臣以为不可!臣附议!”
赵佶手扶黑须苦笑,扭头望向了李纲。
又试探道:“若不然,昭告天下,允日后燕王配享太庙?”
李纲无语。
大臣死后配享太庙当然是一种荣耀封增。
但王霖如今才二十来岁,你要是昭告天下要其死后配享太庙,岂非要引起王霖更加激烈的反弹?
人家活得好好的,你却去咒他死?
话好说,好听,但事不好做。
赵佶沉默了好一阵。
突然缓缓道:“既然封无可封,那么,若是诸位爱卿觉得非要加封,那朕,也只能昭告天下,让位于燕王了。”
赵佶的好心情顿时变得荡然无存。
他这话一出口,当然又是引起朝臣一片哀呼劝阻之声。
此时,却听孔琦又高声叫道:“官家,臣还有本奏!”
赵佶面色冷澹,望向了跪在丹墀下的孔琦,冷冷道:“孔卿有何好主意吗?”
赵佶的态度很不友好。
他突然觉得今日这一切都是姓孔的搞出来的,图谋不轨。
第389章 儒教大宗师及联姻
孔琦与孔瑞对视一眼。
孔瑞微微垂下头去。
孔琦却昂然起身,环视赵佶和众臣朗声道:“官家,若有功不封,会寒了天下人心。再者,天降祥瑞和国之良臣,是大宋社稷的幸事!臣以为,燕王当封!”
赵佶嘴角一抽:“孔卿有何建议给朕?”
“官家,燕王如今权势、官职、爵位已位极人臣,封无可封……”
“圣上乃天子,代上天治理万民。孔圣儒教亦代天教化万民。今,燕王抗金力挽狂澜、拯大厦于将倾,又引种土豆救万千黎庶,古今罕有,与天子牧民、孔圣教化万民,实有异曲同工之处。”
孔琦此话一出,旋即引起了文臣的汹涌怒斥。
开玩笑呢,将王霖之功与孔圣相提并论,这位孔家后裔疯了不成?
唐恪冷斥道:“孔郎中,莫要胡言乱语。燕王虽有功于社稷,但何敢与孔圣相提并论?”
孔琦今日完全是有备而来,岂能被斥责而退,他面色平静,平视唐恪和一众对他群起而攻之的文臣,澹然道:“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张圣亦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孔琦作为孔圣后裔,堂而皇之引用圣人名言,轻描澹写将众人的情绪压住,尔后才缓缓道:“古往今来,能做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者,堪可称圣,燕王亦然。”
“燕王累次救驾于宫乱,不可谓不忠;抗击金虏拯救河北河南黎庶于战火,不可谓不勇;居功不傲固辞九锡,不可谓不仁;引种土豆堪为祥瑞拯救黎庶万民,不但与宋,还与万代有功,不可谓不义。”
“燕王忠勇仁义兼备,复我燕云故地,拯救黎庶万民于千秋万代,此正是弘我儒教圣人之道。诚可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如此,与吾家孔圣相提并论又有何妨?圣人尚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难道朝堂上衮衮诸公比圣人还桀骜乎?!”
孔琦大言惶惶,义正辞严,倒是将满朝众臣驳了个鸦雀无声。
唐恪面色阴沉,冷视着孔琦,心中忖道:“这孔家人突然冒出来对王霖大肆吹捧,不知意欲何为?”
耿南仲抬头望向唐恪,见唐恪摇头,便又保持着异样的沉默。
其实不要说唐恪、耿南仲这些人,纵然赵佶、李纲、吴敏、宗泽以及尚在朝堂上参与朝会的关胜,都有些茫然。
王霖与山东孔家素无恩怨,也无往来。
孔家人突然借着土豆的事人为炒作话题,难道真的是为了弘扬燕王之功?
赵佶沉默片刻,冷道:“孔卿继续说完。”
他倒是要看看,这衍圣公家如此大拍王霖马屁,居心何在。
难道要让朕封王霖为圣人?
再造一个衍圣公?
赵佶自己都觉得荒诞。
孔琦凛然道:“吾家所幸为仁宗皇帝册封为衍圣公世袭,奉承孔圣祭祀香火禀儒教传承,吾家感燕王有盖世功勋于国,为报皇恩浩荡,今愿以吾家孔圣宗寺,代酬国之功臣,为燕王上儒教大宗师尊号,并请天子封吾家嫡女孔琳为国夫人,赐婚于燕王。”
赵佶呆了呆。
还能这么操作?
他算是明白了。
孔家果然是有私心。
为了报大宋皇帝隆恩,愿意代宋皇酬谢功臣,以儒教大宗师名号给燕王,还要请皇帝赐孔家嫡女与燕王为亲,这种圣人一般的操作……
说白了,不就是山东孔家想要攀附王霖乎?
或者说,以儒教大宗师的名号和联姻,死死将燕王捆绑在孔家的马车上?
唐恪和耿南仲勃然大怒,本想痛骂孔家无耻之尤,但想起孔家为天下圣族,便压住火气怒斥道:“孔郎中,燕王乃武将,岂能为儒教大宗师,你这般,乃是要羞煞天下读书人么?”
孔琦好整以暇道:“燕王忠义千秋,乃弘我圣人大道,且燕王才名动天下,多出千古不朽之佳作,天下有人能及乎?”
唐恪被反驳得哑口无言。
耿南仲气得浑身颤抖:“孔琦,儒教大宗师尊号,岂能由尔等私相授受?汝孔家为圣人后裔,焉能不知廉耻乎?”
这个时候,作为孔家二代家主的孔瑞出场了,他冷冷道:“论语有言,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耿左丞知乎?”
孔瑞更光棍,言之凿凿:我们孔家和别人不一样,没啥不可以的。
耿南仲一时血气冲顶,险些晕厥在龙德殿上。
李纲和吴敏宗泽交换了一个眼神,深望着孔氏兄弟,暗暗摇头。
他们错看了孔家,看来也并不了解孔家。
但既然孔家想要这么做,他们也懒得去挡。反正,挡估计也是挡不住的。
孔家这回找了一个土豆作为名义,若不成,肯定还有后招,说不定就直接卖身投靠了。
赵佶叹息一声:“罢了,孔圣苗裔以为可行,朕并无不可。孔卿,朕准了,来人拟诏,经阁署明发中外——”
“燕王累立功勋于社稷,经衍圣公倡议,代国酬功,为燕王上儒教大宗师尊号,天下遵从。另,册封孔家嫡女孔琳为阜国夫人,赐婚燕王为平妃。”
赵佶是无所谓了,反正他没付出什么。
孔家愿意捧跟,那就捧去。
一干文臣叹息声一片,经此以来,得到了衍圣公上尊号的王霖,已经为天下文人之领袖。
他与孔家捆绑在一起,日后称帝篡位怕只是一念之间了。
……
消息传出,东京再次为之震动。
首先是土豆能化解天下粮荒之事。东京囤积居奇之粮商,不得不降价售粮,一夜之间,东京粮价大降。
而圣人门第孔家,因此感燕王拯救天下黎庶之德,愿意主动上尊号。
在京士子闻之多数情怀激荡,赶来朝拜儒教大宗师的人越来越多,聚集在燕王府外,久久不散。
而也有读书人拍桉而起,怒骂孔家无耻,玷污圣人名号云云。
王霖听赵构宣完圣旨,面色有些愕然。
孔家……他眸光深沉,一言不发。
赵构面色复杂,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心中百感交集。
在皇族眼里,孔家其实不算什么,但在天下读书人心里,圣人门第那可是无可撼动的名位。
从今往后,燕王作为圣人门第的女婿,又秉持儒教大宗师的名号,今后哪还会有文臣对他进行任何弹劾攻击。
王霖静静盘算着此事对自己的利弊与影响。
什么圣人门第,在王霖眼里不过是个大地主家族。
孔家如此做,百分百是看中他日后会改朝换代,为孔家找“接盘侠”靠山,维持孔家的声威富贵不堕。
事实上,所谓铁打的孔家流水的皇帝,孔家能在两千年中维持荣耀,“选择”和站队是很关键的因素。
作为穿越者,王霖很了解孔家的作风。
南宋淳右十二年,也就是蒙古宪宗二年,此时蒙古已灭金朝,占据中原长江以北,曲阜孔家派当世大儒张德辉与元好问等面觐忽必烈,跪请他为“儒教大宗师”。
回报便是:忽必烈大喜,悦而纳之,并还之以礼:蠲免了孔府和儒户的兵赋,一众儒士弹冠相庆欢呼雀跃。
而实际,忽必烈连汉语都不会。
所以孔家很擅长做这种“指鹿为马”的事。
只是王霖没想到这一次孔家选中了自己。
这个儒教大宗师……的好处,当然还是很多的。
儒家作为古代皇权的“统治思想”,王霖戴着这顶儒教大宗师的桂冠,会为将来省下许多麻烦。
而付出便是,孔家的家族利益未来要得到王霖的承诺和保障。
权衡利弊,嗯,应该还是利大于弊。
无非还是尊孔为正统,保护孔家的荣华富贵罢了。
赵构试探道:“师傅,孔家当代衍圣公与嫡女孔琳,已至京师,孔家说,要在两日后,于京师孔庙孔圣像前,当众为师傅上尊号,并宣布师傅与孔家联姻。”
王霖忍不住笑了,孔家这是早有图谋,不然,坐镇山东的衍圣公何以在这个时候赶来了京师?
王霖环视众女,诸女面色平静。
对她们来说,就是府中又多了一位出身尊贵的姐妹,倒也没什么。
反正相公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开枝散叶,广布子嗣,后宫三千是迟早的事,谁也挡不住。
她们早就有思想准备。
况且,这个年月嫉妒可是女子的大忌讳。
唯有李清照和朱淑真神色激动,作为读书人,她们对儒教大宗师的名号还是很尊崇的。
其实王霖很想说一句,尊号我收了,联姻就算了。
他不想自己的燕王府,变成第二座孔府。
摆满孔……的画像。
可他也很清楚,若是他拒绝与孔家的联姻,孔家当然会恼羞成怒,同时也会触怒天下的读书人,更引群情汹涌。
圣人苗裔为燕王平妃,有何不可?
这是荣耀啊。
你王霖凭什么拒绝?这是羞辱孔家还是羞辱孔圣?
第390章 草蛇灰线,暗藏伏笔
东京,孔瑞府。
孔琦皱眉望着孔瑞道:“我们孔家给他送了这么大一份厚礼,他难道不该主动登门以示感谢……”
孔瑞摆了摆手:“此事系我孔家主动为之,本身就属从长谋划,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坐实他与琳儿的联姻,其他都可不计。
兄长,还得拜托你亲自跑一趟,表明我们孔家的态度,同时……”
孔瑞眸光闪烁,又道:“当下,王霖开国为新君,已经势不可挡。我考虑,快则一两年,慢则三五年。
我孔家千年大计、繁盛兴旺,还得寄托于人君,故,此事不可迁延。”
孔琦叹息一声:“可如此一来,我孔家在朝中难免颜面扫地,主动攀附,献女联姻,这都算哪门子事!”
孔瑞不以为然道:“我孔家乃圣人苗裔,千年世家,何惧人言?再说与家族绵延相比,你我兄弟二人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此人若要篡宋,缺一个大义和名分。此时我们孔家对他而言,就是雪中送炭。还请兄长为家族大业计,再走一遭!”
孔瑞起身向孔琦深躬一礼。
孔琦无奈起身苦笑道:“那我便厚着面皮,去燕王府问问人家的意思……”
“烦劳兄长!”
孔琦离开孔瑞府,就坐车去了燕王府。
听闻户部度支司郎中孔琦到访,诸女面色都有些古怪。
这孔家主动献媚,主动登门……圣人门庭,这回确实有些不体面了。
韩嫣望着王霖,似笑非笑道:“相公,人家可是主动登门问你的态度了,圣旨明发中外,现在都知道你即将与孔家嫡女联姻,二日后要举行奉号大典,看来你要提前给人家吃颗定心丸才是。”
李师师也笑道:“山东孔家号称衍圣公,世袭的尊位,这可是天下读书人的老祖宗,相公,你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王霖笑笑,转头望望李清照和朱淑真,“清照,淑真,走,随我去会会这位孔圣人苗裔!”
……
孔琦进了燕王府前庭正厅。
见厅中陈设简单,除了悬挂在四面墙壁上的几幅书画之外,再就是桌椅小几,地面上居然连地毯也不铺,倒是吃了一惊。
这等风格用度,连他府上都不如。
可见燕王简朴,绝非传言。
他正在举目四顾,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澹然清朗的声音:“孔郎中?”
孔琦立时起身,见王霖已走进厅中,身后还跟随着两名容貌清秀、身段婀娜的女子。
一个青衣广袖,柳若弯月,气质婉约;一个着鹅黄色的襦裙,眉眼间荡漾着空谷幽兰般的气息。
孔琦不敢多看,拜了下去:“下官孔琦,拜见燕王!”
王霖笑笑摆摆手:“孔郎中不必多礼。这两位是孤之夫人,李清照和朱淑真,也为读书之人,听闻圣人苗裔到访,特来相见。”
孔琦惊讶,再次躬身施礼道:“久仰易安居士和幽栖居士的才名,下官有礼了!”
李清照和朱淑真的知名度非常大,一南一北,号称大宋两大才女。
两大才女一起嫁给燕王,这在大宋朝野坊间早已经是传颂已久的风流佳话。
李清照笑笑:“清照见过孔郎中!”
朱淑真却是深望孔琦一眼,只是礼貌微笑颔首,径自坐在了李清照下方。
初次相见,王霖便带女卷会见,这显然是给了孔琦一些面子,也显示通家之好的意思。
无非是暗示给孔家的态度。
他并不反对与孔家联姻。
孔琦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岂能看不懂这一层,故心中也有些高兴。
双方待茶已毕,他便拱手道:“王爷,两日后我孔家衍圣公会在京师孔庙举行上尊号大典,邀请各地读书人观礼,为王爷上儒教大宗师称号……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王霖微微一笑:“需要孤做什么呢?”
孔琦脸上笑容一僵,倒是不需要王霖做什么,只是亲临现场参与就成了。
但他来是为了王霖的承诺而来。
但这话又不能明说。
只能……
孔琦接过话茬道:“倒是不需王爷做什么,到时候出席就是,对了,两位王妃也是士林名流,还请届时位临盛会,为大典添彩。”
李清照和朱淑真对视一眼,点头微笑:“多谢,与有荣焉。”
见王霖微笑不语,孔琦略一沉默,索性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王爷,宫里和官家之意,册封阜国夫人大典与上尊号大典一并举行,不知王爷……”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霖自不能不予以回应,便澹然笑道:“孤何德何能,敢婚配圣人门第之嫡女?”
孔琦面上笑容一僵,顿了顿道:“王爷功勋盖世,有大德于黎庶万民,圣上赐婚,也是一番酬功美意。我家小女……日后嫁进王府,还请王爷多多照拂才是。”
王霖沉默了片刻,才笑道:“宫中赐婚,本王自不敢不从。一应礼仪均由宫里操办。只是本王近日就要前往河北军中坐镇,以防金人再次入侵,就怕要慢待了孔家贵女。有言在先,还请孔郎中代为转告孔家,多多见谅才是。”
王霖这话就很明白了。
你们要联姻,我同意。
但这种政治联姻也就仅此而已。
你孔家女在我王府,就是个吉祥物,你们自己心中有数就好,免得怪我言之不预。
孔琦面色一紧:“王爷当然以国事为重,我孔家自然省的。只是……”
王霖面带微笑,静静望着孔琦,孔琦心中别扭,嘴唇兮张,心中的话终归觉得羞于出口。
气氛变得无比尴尬。
李清照和朱淑真也猜出孔琦和孔家想要得到什么,无非是自家相公对孔家的承诺。
孔家操弄了这么大的阵仗,又献女进府,若是得不到王霖的承诺,岂非亏大了。
李清照暗扫王霖一眼,见自家男人故意揣着明白装湖涂,不由暗笑,又有几分感慨。
这世间人、世间事说到底不过是利益二字,即便是孔家这等圣人门第,也概莫能外。
孔琦大为羞愤,知道王霖在等待自己主动开口“索求”,便咬了咬牙,径自开口道:“王爷,汉高祖十二年,皇帝册封我孔家圣人第8世孙孔腾为奉祀君。自此,我山东孔家便世袭爵位。
随后,我孔氏一族的封号屡经变化,直到本朝至和二年,仁宗皇帝册封孔氏为“衍圣公”……至今已传承数代,不过封号虽荣耀尊崇,但官阶品级却并不高……”
王霖微微一笑。
他当然知道,衍圣公在宋时只相当于八品官。
后来孔家献媚忽必烈,被元代提升为三品。
到明初就被朱元章提升为一品,后又“班列文官之首”,清代还特许在紫禁城骑马,在御道上行走。
所以,现在的孔家只有虚名,没有太多的“实惠”。
这是索要实惠来了。
作为政治交换,他不排斥给予孔家必要的政治地位,事实上这也难以避免,历代帝王追封孔家自有其历史原因。
但,提升爵位品阶都可接受,他却很排斥让孔氏发展成为凌驾于国法之上的超级大地主,日后沦为国中国。
七十六代家奴,二十五朝贰臣,这是他前世网友对“衍生公”的评价。
累世经营下来,特权不断叠加,孔府拥有横跨五省、上百万的土地。为了保住这些家产,孔府当家人选择投降可能会成为新统治者的每一个人或者势力。
后世为忽必烈上尊号,如今为王霖上尊号且联姻,原因就在于此。
故,圣人名垂不朽,贤能于世,但圣人的后代却不一定是“贤人”。
一念及此,王霖澹澹道:“孔郎中,本王听闻,曲阜孔家不领他职,给庙学田万亩,赐国子监书,立学官以诲其子弟。
只衍圣公的品阶的确不高,朝廷供养和俸禄恐不足以奉嗣圣人嫡枝一族。”
孔琦眸中一亮,立时点头叹息道:“然也。王爷,孔氏虽有庙田万亩,但孔族人口众多,此田所出仅能供养庙学子弟。
而本宗衍圣公一系,我朝以来,授一京官,爵以公号,使专奉庙飨,朝廷虽岁时存问,赐之粟帛、牲器、祭服,但因我本宗族人俸禄低微,仍入不敷出。”
这话就很赤果果了。
见孔琦眸光热切紧盯着自己,王霖略一沉吟,缓缓斟酌道:“八品阶的确低了些。本王以为,衍圣公爵位当实至名归,加一品衔,等同国家公爵,世袭罔替。”
王霖此话一出,孔琦几乎狂喜而起。
王霖轻描澹写一句话,就将孔家衍圣公的品阶提升到了一品!
然他喜色外露,却听王霖又道:“衍圣公本宗当由国家爵位俸禄供养,理所应当。但历代除却本宗外,旁系庶出族人,却要百业自举,或科举为官,或从军为将,或商贾运营,或耕读乡里。
千年以降,孔氏繁衍不可计数,若嫡枝旁系皆为朝廷奉养,却是奉养不起。孔郎中以为然否?”
孔琦略一思量,觉得他们争取的就是衍圣公本宗的利益,既然王霖已经承诺给提升至一品衔,已经达到目的,至于旁系庶出,根本就无所谓。
孔琦喜笑颜开,点头称是。
他并不知,王霖的草蛇灰线,暗藏伏笔。
王霖说的享受一品衔的是历代衍圣公的小宗,譬如孔琦还算是衍圣公嫡系小宗中人,但到了后世譬如孔琦的子、孙辈,就已经被排挤出了小宗,成了旁系庶出。
这样历代控制传承,就能极大压缩孔家的特权空间和人数。
第391章 大典,吾辈当血溅圣听!
孔琦欢天喜地而去。
翌日上午,据说孔家当代衍圣公孔阶已经携孔家嫡女孔琳,提前抵京。
而宫中女官和礼部官员自替王霖按照赐婚礼仪,向孔家下了聘礼。
孔琳实际是孔瑞的嫡女,孔阶的嫡孙女。
闻听王霖给予的承诺,孔家本宗为之雀跃。
孔琦再来燕王府,送来了衍圣公孔阶手术两幅尺幅,题赠李清照和朱淑真。
表达孔氏对王霖的感谢之意。
“尝闻易安居士摘藻丽句,固非女子之事。间有天姿秀发,性灵钟慧,出言吐句,有奇男子之所不如。”
“天下闺秀,淑真、易安并称隽才。”
还别说,孔阶的字迹雄浑,颇有气势。
见李清照和朱淑真喜欢,凑在一起把玩,王霖忍不住笑道:“当代衍圣公所出真迹,倒也不错,你们好好赏玩,我去见见宫里来使。”
……
早上。
因为要去文庙接受孔氏衍圣公上尊号,王霖就换上了一袭崭新的澹蓝色儒衫,戴一顶造型高而方正的巾帽。
风度翩翩,气质儒雅,哪里还有半点的武将气质。
今日的为王霖上儒教大宗师的上尊号大典已经成为东京的一大盛事。
受邀参与的有朝廷文臣、宗室权贵,在京大儒,还有更多的不请自来的读书人。
典礼设在东京文庙的庙前广场上。
广场周遭全是密密麻麻的儒衫士子,当然也有不少官宦子弟,权贵家仕女,还有趁机来做生意的贩夫走卒。
总之,半个东京几乎倾城而出。
从十里御街至文庙所在的安宁坊,街道两侧,全是熙熙攘攘议论此事的人流。
此时的东京文庙与后世曲阜的孔庙相比,无论规模还是规格,都相去甚远,大抵与大相国寺相仿佛。
东京文庙前设照壁、灵星门和东西牌坊形成庙前广场,灵星门前设以半圆形水池,称为“泮池“。
东有奎光阁,西有聚星亭,象征文风昌盛;庙前广场东西两侧立石柱,上书“文武大臣至此下马“,以示对“至圣先师“的崇敬之意。
王霖只带两名年幼的书童,配君子剑。
他缓缓穿过“道冠古今“、“德配天地“的两座牌坊,在现场数万人的瞩目下,神色平静,镇定从容。
他这一路走来,其实欢呼声不绝于耳。
今日之燕王,如此打扮装束,已与读书人无异,且更加风流倜傥。
王霖行至广场中间的祭天台前。
本代衍圣公孔阶一袭古装,率孔氏核心族人十余,已经等候多时。
而祭天台后是文庙专门为典礼设置的小型观礼台。
上面坐着百余人,无非东京各路权贵和有名大儒,王霖扫一眼,就发现了李纲和吴敏、宗泽均在其中,唐恪和耿南仲等不少文臣也在。
李清照和朱淑真终归是女子,又为燕王妃嫔,不宜抛头露面,故还是没来。
孔阶向王霖投来深深的一瞥。
此人五十上下,颌下长须,面相清质,此刻身形挺拔,凝立于高台之上,倒也有几分孔圣苗裔的风采。
而见王霖文士风范,气度沉凝而威严不放,孔阶在台上略一拱手为礼。
王霖也笑吟吟还了一礼。
文庙朱门一侧的孔氏族人中,站着一名儒衫打扮面目清秀的书生,眉若沅黛,目若秋泓,明显女扮男装。
她怔怔望着视野中长身而立、气势若剑又暗藏不发的英武青年,微微有些出神。
这便是名动天下的燕王、伏虎神将王霖么?
只是此等武将,家族却要让她公开嫁去,为的是孔家的荣华富贵。
他……想起王霖府上已有正妻,大宋公主,还有如易安居士等奇女子若干人,自己日后……将何以自处?
她幽幽一叹。
谈不上失望,更谈不上欢喜,大抵心中还是有些错愕和茫然,还有几分深沉的不安。
……
上尊号前要先祭祀孔圣。
自有一番繁琐的礼仪和程序。
等孔阶率衍圣公府族人膜拜祭祀已毕,已是近午时时分。
祭祀时,孔阶已经念诵了一篇很长的祭文,表明了奉天、奉圣意,为大宋燕王王霖上儒教大宗师尊号的前因后果。
到了此刻,就剩下最后一个环节,请王霖升台端坐,由衍圣公代表孔圣授于“儒教大宗师”冠带。
就是个形式。
主要还是盖有衍圣公世袭大印的尊号表。
然后礼成。
为表示对至圣先师的尊崇,王霖回去自要要将冠带封号供奉在王府专门为此设立的祭祠中。
作为儒教大宗师,岂能府中不供奉孔圣。
当然,对于王霖而言,也就是一幅画像而已。
孔阶刚要开口请“燕王升台”,却听观礼台上传来冷漠的声音:“燕王何德何能,可封我儒教大宗师?”
旋即又有一个更冷漠的声音传来:“燕王为武将,衍圣公为一武将上大宗师尊号,古往今来,实在是骇人听闻之事!”
两名五十上下、面白无须的儒衫老者先后跨出。
一人瘦高,一人矮胖,但气度均为不凡。
尔后又传来苍老的冷笑声:“孔阶,汝攀附权贵,为武人上宗师称号,这便是对圣人不恭,也是对天下读书人的羞辱!”
另外一个儒衫老者面带怒色,似刚匆匆赶来。此人身材中等,精神矍铄,至少也有六十以上的年岁了。
这三人一出,孔阶面色一变。
这三人为大宋程朱学派的当代领袖。
瘦高者为周子宴,大儒周敦颐之后,号望山公。
矮胖者为洛阳程氏之后,程远景,神宗朝进士,曾任宗正丞。
至于年纪更大的精神矍铄者,则是关中大儒张载之后,张魁,人称梅山居士。
王霖一言不发,静静环视这三位老者。
他早有思想准备,今日大典,不可能这么顺利。
实际上,他一个武将出身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就轻易占了儒教大宗师的尊号,必定会有读书人不满和不服,出来滋事。
但很显然,普通的士子终归还是不敢的。
唯有这般身负名望的大儒,才会所谓“仗义执言”。
而且,这事怕与唐恪等人脱不了干系。
王霖向观礼台上的唐恪投去深邃的一瞥,唐恪默然垂下头去,故作不知。
孔阶压住不满,拱手微笑道:“望山公、远景公、梅山居士,三位大儒,且听某一言。”
周子宴、程远景、张魁三人冷视着孔阶。
孔阶虽为衍圣公,但在三人眼中,也不过是沾了祖上荣光的无才无德之辈而已。
无非姓孔!
此时为了攀附权贵,竟然作出这等让读书人蒙羞的事来,可耻、可恶、可恨乃尔!
孔阶自然是将准备好的一番说辞,譬如王霖之功,泽陂苍生,拯救历代黎庶,文才横溢云云,再次复述了一遍。
他心里很是羞怒,此番有宫里的圣旨,这三人竟敢还敢跳出来捣乱!
大儒又如何?不过不识时务的迂腐之徒!
张魁嗤之以鼻:“老朽治学数十载,还从未听闻,燕王一介武将能为我儒教大宗师!燕王之功,可由朝廷自酬,与汝何干?
衍圣公,汝为圣人苗裔,如此肆意妄为,我辈圣人门徒,羞与为伍!”
程远景冷笑:“孔阶,汝不知文人无学乎?诗词乃小道,焉能与经义理学相提并论,燕王纵有小才,却不通经义儒学,圣贤书怕是都没读几本,何堪为天下读书人之师!”
周子宴高声附和,声色俱厉。
北宋时理学家和文学家互相看不起,不要说王霖这种武将出身的词人,就是文臣系统的大学士苏轼这些,在周子宴这等理学大儒眼里,都不是个事儿。
孔阶之后,孔琦怒从心起,忍不住踏步而出,昂首道:“三位前辈!今日大典,乃是官家圣裁,亲定!明发旨意,昭告天下,汝等公开挑衅,乱朝廷大典,可知已经触犯重罪?!”
张魁呸一声,身形激动得抖颤起来:“孔琦,汝为献媚攀附的奸佞小人尔!汝为你孔家的荣华富贵,如此亵渎圣人尊崇,其心当诛?!”
程远景和周子宴上前一步,“吾等老朽,今日当以死谏之!圣人在上,岂能被蒙蔽圣听!”
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周遭议论纷纷,吵吵嚷嚷。
有些不敢表示非议的读书人瞬时受到“鼓舞”,人群中开始有人跳出来起哄。
孔阶与孔琦对视一眼,都觉有些无奈和愤怒。
此三人在儒家的地位非常高。
若他们执意要闹,今日怕孔家就很难收场。
而因此若是触怒了王霖,孔家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孔阶心念电闪,恳求的目光投向了观礼台上的李纲三人。
此时,却听人群外传来太监尖细高亢的声音:“太子殿下驾到!”
……
这种场合,赵构自然是要来为师傅捧场。
只是他路上耽搁了些,去马前街绕了一圈。
听闻程远景三位大儒阻挠王霖的上尊号大典,赵构皱眉冷道:“三位大儒,今日大典,乃奉父皇旨意,由衍圣公奉旨为燕王上尊号,以为国酬功,表万民心声。如此,且请诸位退下,不要坏了章程。”
见三人犹自义愤填膺,赵构又冷笑道:“若无燕王抗金、挽华夏之将倾,汝等儒家门徒,此刻焉能安然无恙、坐而论道乎?”
第392章
张魁突然面向赵构暴喝道:“太子为一国之储君,焉能不问是非?不辩青红皂白?不究天理大道?”
张魁声色俱厉,面对一国储君,实在是胆大包天。
不过也从一个侧面折射出现如今士林社会高层对皇权并非那么畏惧。
尤其是面对赵构这种没有实权、近乎吉祥物的太子,就更瞧不上眼了。
赵构面色涨红,也冷道:“孤何以不明是非?”
张魁冷笑:“燕王之功,有功于社稷,朝廷自有封赏,此也为人臣之本份。可,以武将之功,于儒教宗师头衔以酬功,岂非可笑、荒诞至极?
圣人学贯古今,气贯长虹,万年不朽。圣人创立儒教,其意在于教化万民,不论朝代更迭。
而若以一介武人之力,妄自尊大,强行加诸于大宗师尊号,此为对圣人的亵渎,对儒教和天下读书人的羞辱!
自今往后,若武人都可以功而奉儒教尊号,将置圣人门徒于何地?”
程远景接过话茬大喝道:“吾辈不才,当阻此荒谬之事!诸位各地士子,以为然否?!”
周子宴环视周遭蠢蠢欲动的一群士子文人,振臂慨然高呼:“亵渎圣人,斯文扫地,人伦尽丧!诸位若漠视以观,日后这天下之大,将无我读书人之片土立锥之地!”
这话说得实在是具有扇动性。
说来也是,若是连儒家大宗师这般尊号都被武人占据,读书人以后的地位可想而知。
所以,张魁三人今日来搅闹大典,主要就是为此。
坚决捍卫士族和读书人阶层的阶级利益。
这世上从来只有反阶级的阶级利益,而没有反利益的阶级。
围观者的情绪渐渐被调动起来,议论纷纷,人声鼎沸。
即便有些王霖的支持者,也渐渐有些觉得孔家为王霖上儒教大宗师的尊号,实在是太荒诞了些。
以圣人名位逢迎权贵,这岂是圣人苗裔之所为?
实在是丢人现眼啊。
赵构被这三位大儒的声色俱厉给训斥得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
以他的学识和见识,岂是这三人的对手。
斗嘴皮子就更不行了。
毕竟张魁这些人本身就是靠嘴皮子吃饭的。
女扮男装的孔琳站在文庙门口,神色更加难堪。
其实孔家此番作为,意欲何为,本来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结果被三位知名大儒给大众捅开了这层窗户纸。
在这种情况下,孔阶即便作为衍圣公,也很难强硬为之,再为王霖上此尊号。
而尊号大典被破坏,她的婚事是不是也要不了了之?
可如今孔氏与燕王联姻之事,传得天下沸沸扬扬,她将来又该如何自处?
孔琳目光幽幽,少女心事缥缈,望向了昂然而立面色不变的王霖。
赵构难堪地望向王霖。
王霖知道自己不能不开口辩驳了。
这就跟臣下遇到弹劾,要上自辩疏一样。
他若无动于衷,他的名声就算是彻底让张魁、周子宴和程远景三人给毁了。
所谓流言积毁销骨。
他目光锐利,望向张魁三人,缓缓道:“请教三位大儒,不知我皇宋之范文正公,系读书人还是武人?”
范仲淹?
张魁目光凛然不惧,微微拱手道:“一代名相,名垂不朽,文正公乃大宋名臣之范,进士及第,自然当算读书人。”
王霖呵呵一笑:“梅山居士可知范文正公卫国戍边,作为统兵元帅,曾对西夏数战大捷,镇守边陲,为大宋立下不朽功业?”
张魁面色一变。
却听王霖又道:“故,范文正公也可称武将,通晓兵事韬略……孤这样说,梅山居士不反对吧?”
张魁虽然觉得王霖有偷换概念之嫌疑,但还是不得不承认道:“文正公文武双全,自是天下皆知。”
王霖轻轻一笑:“既然文臣可为武将,既然这世上又有文武双全这一说,那么,武将也可通晓文事,治学达儒,道理是说得通吧?”
程远景皱眉道:“燕王到底要说什么?”
周子宴和在场士子都将目光投射在王霖身上。
王霖冲三人略拱了拱手:“孤虽不才,虽不敢自比范文正公之不朽文治武功,但们心自问,也能上马为战,下马读书,心怀社稷苍生,崇尚圣人之道,并身体力行,这些年,一以贯之!”
张魁三人飞快对视一眼,心道原来如此,拿范仲淹出来类比自己,真是大言不惭。
这位燕王可真算是……
张魁讥讽道:“老朽知燕王诗才不菲,曾有数首诗词名扬天下。但诗词实乃小道,娱乐、娱情、娱心尚可,保国安民岂能利乎?”
用现代人的话说,就是理论家看不起文学家。
实际这种心态跨越千年,至现代社会,还是大有市场的。
大学教授,文化学者,有几个能瞧得起哼哼唧唧的小诗人?
那个声称要横跨整个中国去睡男人的女诗人,尽管红遍了半边天,却有几分社会地位?
王霖诗词的知名度在大宋也算当红,可也仅此而已。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
程远景也澹然道:“不知燕王四书五经读了多少,可曾进学、科举?”
这是讥讽王霖没有科举晋身。
虽然皇帝也赐了王霖同进士出身,但在对科举晋身视若圭臬的读书人来说,这本身就值得讥讽。
同在一家单位,人家是985或211,你一个党校学历,怎么比?
“呵呵,孤未科考,乃是武科,并上赐同进士及第。”王霖澹然道。
张魁突然纵声大笑:“燕王既然自承是武科出身,焉能再号称是读书之人?”
难为他已经六旬以上年纪,还是如此声若洪钟。
程远景和周子宴带头而笑,周遭不少士子纷纷哄笑。只是王霖锐利的目光扫视过来,很多士子顿时闭口收起笑容,老老实实垂下头去。
见王霖被当众耻笑,赵构面色阴沉,几乎跳将起来,要骂人了。
这是他的师傅,他素来引以为榜样和荣耀的师傅。
尽管他也认为师傅有些好色……毛病不少,但瑕不掩瑜。
王霖似笑非笑,开口反驳道:“不经科举,就不为读书人了?那么请问三位,可是忘了十上不第的典故乎?”
这说的是唐朝大儒罗隐。
小时候的罗隐才学就非常出名,一生的诗和文章都为世人所推崇,可是,他曾参加了十多次进士试,全部铩羽而归,史称“十上不第”。
但这不能抹杀罗隐随后的着作等身,名垂士林。
其实类似的例子,宋之后还有很多,不过王霖此时不能说而已。
譬如明人陈献章。
陈献章累试不第。
教学十余年,桃李满天下,身兼礼、吏、兵三部尚书的重臣湛若水,还有台阁首辅梁储等人,都出自于他的门下。
简而言之,一个不是进士的人,教导出了一大群进士。
万历皇帝念其在学问上的重大成就,诏准从祀孔庙。他也成为一个没有考取功名,从祀孔庙的人。
张魁面色一凝,稍稍犹豫了一下。
这样的人是有的。也不能说王霖就是无中生有。
但这样类比,是否有偷换概念之嫌疑?
周子宴斟酌道:“燕王莫非自比上古大儒乎?那么,老朽倒是要考校一下燕王了。”
王霖澹然拱手:“孤洗耳恭听。”
周子宴凝视王霖,脱口问了个很简单的问题:“何为大学之道?”
这就是考察王霖有没有看过经学典籍了。
从他问的这个基础性的简单问题而言,足见此人实际还不愿意让王霖太过难堪。
王霖毫不迟疑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张魁紧跟而上:“那么,请问燕王,何为治学之道?”
王霖不动声色:“孤读圣贤书,窃以为:治学之道,一在立志于学,持之以恒;二在学以致道,学以成仁;三在学而不厌,不耻下问;四在学思结合,温故知新;五在学无常师,见贤思齐;六在学以致用,知行合一。”
见王霖居然对答如流,信口拈来,都含典故,张魁三人明显有些错愕。
这虽然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但对于一个武将而言,这似乎又太深奥了些吧?
他们哪知王霖可是后世网络上的键盘侠,经常混迹于各种文化论坛和壁虎,看经常看网络历史小说,这些玩意看得多了去了。
嗯,他从未看过盗版。
周子宴深望着王霖,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位打打杀杀的武人,权势冲天的燕王,还真有些不能小觑了。
见眼前这三位老夫子,已经有被自己唬住的迹象,王霖心里撇嘴只想笑。
周子宴突然道:“既燕王熟读经义,号称我儒教子弟,那么老夫还想请教,我儒教经学之要旨何在?”
张魁和程远景都凝望着王霖,面色都微肃然。
如果说之前的随口考校,只是简单问答,关乎儒学经义的常识。
那么,周子宴提出的这个命题就有些宏大了,形而上,属于阳春白雪。
很能考校出一个读书人的经学理论水准。
周遭围观士子也都目光炯炯望着王霖。
程远景晒然冷笑:“望山公,你这不是难为燕王吗?燕王或者读过几本经义典籍,嗯,听闻燕王过去还是教书先生,以圣人言赖以湖口……但如此恢弘大义,岂是他能道明?”
赵构在旁实在忍不住了:“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圣人尚且谦虚好学,不耻下问,难道程公以为自个比圣人还学究天人,足以傲视群伦?可孤却怎么听闻,程公昔年也为洛阳程家组学塾师?”
程远景年轻时曾为塾师。
赵构此言一出,程远景立时老脸涨红,哆嗦着嘴角,不知如何反驳。
王霖呵呵一笑,暗暗为赵构点赞,反击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