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林氏是个大麻烦
当日午后,张兰被释放出狱。
但很显然,她在狱中吃了不小的苦头。
清秀的脸蛋毫无血色,长发散乱,蓬头垢面。
她去沐浴又换了身崭新的衣裙这才出来拜谢,王霖望着她摇摇晃晃的身躯,知道她被言行逼供,身上定伤痕累累,这牢狱中对死囚可没什么好待遇。
张兰拜倒在地。
就叹息道:“表姐,你且坐下说话。”
待张兰心神稍定,王霖才又道:“你在这阳谷县孤苦无依,你是想留在阳谷还是……随舅父、舅母全家迁往青州过活?”
王霖已经与张朋说定,待此事一了,张家便举家搬迁往青州,他好就近照拂。
但张兰,却得征求她的意见。
要依着王霖,什么夫家娘家的,既然丈夫已经死了,又没有小孩,那就干脆另嫁或回娘家居住,可他也知道这个年月的女子,远非后世可比,长期住娘家显然也会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
若张兰执意要留在阳谷,守她夫家的这点家业,他似乎也不好勉强,最多将家业还给她,再派人暗中保护,也就只能如此了。
张兰面上浮起一片哀色。
她实际才二十一岁的年纪,却已成了人人厌弃的寡妇,而且还顶着一个克夫的名头,纵是改嫁也无人敢娶。
可经此一难,她也知道孤身一人留在阳谷,几无活路。
今日有表弟王霖相救,日后呢?
万一有人再觊觎她的这点家产,她能保得住吗?
本心里说,张兰是想回娘家住的。
可……所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她回到娘家又得面对闲言碎语,这种压力也不小。
张兰低头思量,一时间犹豫不决。
看她这架势,王霖就明白她心态之煎熬。
想了想,王霖便断然道:“行了,表姐,你不必忧心,我看这事我来替你做主了!这样,你随舅父舅母一家迁往青州,若你想嫁人,我便帮你择个夫家,可若不想嫁人,也没问题,置办个宅院独居也可。至于生活用度,我会把你在阳谷的这些家业变卖了,换成银钱,我想,也足够你花销了。”
张朋大喜,也劝说道:“兰儿,我看表弟的话甚妥当,你随咱家去青州,你也不用想太多,青州好歹有表弟照应着,谁还敢欺负你不成?”
张兰抬起头泪汪汪道:“兄长,表弟,可是我若将夫家的财产变卖了带走,会不会让夫家的亲戚指桑骂槐,说我不守妇道……”
王霖冷笑:“谁敢?再说这都是属于你的东西,怕什么?”
张兰呆了呆。
她似是没想到自家这位表弟如此强悍霸道,但想想他的官职和爵位,她又觉得正常了,有表弟这般的大老爷在,大概阳谷县是没有人再敢说三道四的了。
张兰思量良久,才红着脸起身一福:“单凭表弟做主!”
……
处理完张兰的事,王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个不小的麻烦。
他为营救张兰,设计引王三官和应伯爵入彀,拿林氏做了个幌子。
本来他认定林氏也不是什么好鸟,不是主谋也是从犯,结果林氏从头至尾就是一个局外人。
可现在他大可一走了之,这林氏在阳谷县就无活路了。
王霖设套用的两千多贯钱,阳谷县已经追回退还,王家的宅子产业都归了他。
一旦王霖离开阳谷,林氏无处过活,也难保不会有应伯爵或王三官的亲戚好友报复她。
林氏哭倒在王霖脚下。
燕青站在王霖身后,面色古怪。
他也是刚知道,原来自家使君竟然化名燕青,来阳谷县演了这么一场戏。
戏是好看,可若伤及无辜,就有点不好收场了。
王霖苦笑无语。
若林氏是局中人,这回自也难逃法办,可如今这番,到底该如何是好。
王霖扭头望向燕青。
他心道:燕青尚未娶亲,不如将这林氏给了他?反正他用的也是燕青的名……虽然这林氏年纪比燕青略大些,但姿容还算不错,才三十来岁,生小孩也没问题……
燕青哪能不明白使君在打什么算盘,立即躬身道:“使君,这万万不可!”
王霖故意装湖涂:“燕青,什么万万不可?”
燕青的一张俊脸登时黑了下来:“属下并无娶亲打算,还请使君不要乱点鸳鸯谱!属下万不敢从命!
燕青匆匆拱手一礼,然后又匆匆而去。
他心说您自个惹出来的麻烦,还是自个去解决吧。
王霖苦笑,他也只是一个想法而已,没想到燕青这般排斥。
他也不想想,不管怎样,这林氏至少是他这个使君名义上沾染过的女人,谁敢接盘?
王霖深出一口气。
“使君,奴但求一死。”林氏哀声道。
王霖啼笑皆非:“好端端地,如何求死?”
“奴知使君对奴无意,奴也知使君此番来阳谷不过是为了营救张家娘子,奴更知使君不过是借奴来设一个套,引王三官和应伯爵入彀……”
林氏梨花带雨:“奴也自知蒲柳之姿,年纪又大,还是寡妇,焉敢有非分之想,但是——这阳谷县中,几乎人尽皆知,奴被使君……使君若去,奴也是死路一条,不如请使君赐奴一死!”
王霖皱眉:“那不过是权宜之计,谁能不明白?再说你我之间清清白白,何惧流言蜚语?”
“可使君不怕,奴一个寡妇,岂能不怕?人言可畏,人言可以杀人……”
王霖叹了口气:“我把王家的宅子和家业给你,甚至可以再给你置办上两间铺子,你留在阳谷过活如何?”
“使君认为,奴一个寡妇,独自在阳谷,能保住这些家业吗?王家的族人在阳谷甚多,王三官死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来报复奴,奴早晚也是一死,还请使君赐死!”
王霖霍然起身。
林氏吓一跳,觉得可能王霖真的要赐她一死,当即就吓得魂飞魄散,竟瘫倒在地,眼前一黑,竟吓晕过去。
……
张朋悄然扫一眼窝在床榻上抽泣不止的林氏,斟酌半天,突然压低声音道:“表弟,当下你若弃她不管,怕是会损伤表弟的清誉官声,我看不如让她一起随兰儿去青州,也与兰儿一起相互有个照应……至于日后,再说吧。”
王霖缓缓点头:“也只能暂且如此了。表兄你带她们回郓城准备,我会派一队人马保护你们去青州,到了青州之后,自然会有人安排你们的生活。”
张朋欢天喜地就去了。
有王霖这么个位高权重的表弟在,张家的好日子还愁什么呢?
王霖走到床榻前轻道:“你都听到了?”
林氏含泪点头。
“先去青州,与张兰做个伴吧。”
王霖转身欲去,林氏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似乎也知道机会难觅,错过今日她可能再无与王霖交集的机会,便厚颜下意识扯住了王霖的衣袖。
“不求名分,只求使君垂怜。”
林氏红着脸扑进王霖怀中。
紧紧圈住他的腰身。
她今儿个也算是豁出去了,她知道自己身份与王霖天差地别,连当侍妾都没有资格,但留下在阳谷死路一条,去了青州若与王霖无半点瓜葛,以后的日子怕也难熬。
所以……她都一无所有了,还在意什么颜面。
林氏浑身抖颤。
她真怕王霖一怒之下,真把她杀了。
王霖叹口气道:“我可是什么都给不了你……”
林氏埋首颤道:“奴也什么都不会要……”
……
林氏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皮,换了身素净的衣裙,跟着张兰上了一辆马车,准备往郓城县去,再随张家一起迁往青州。
临上车前,她垂首低道:“奴叫林慧茵。”
王霖默然点头:“去吧。”
燕青在背后轻道:“使君,梁山戴宗求见!”
王霖转身见戴宗快步走来,不由大笑道:“东京一别,多时不见戴兄,别来无恙乎?”
戴宗恭谨一礼,偷扫燕青一眼,才道:“多谢使君挂念。戴宗一向还好。使君,某刚从大名府返回,听闻卢俊义卢大员外因得罪了大名府知府裘人杰,被那狗官诬陷谋反打入死牢,某这就要回山去禀报晁盖哥哥和公明哥哥,看如何营救卢员外,听闻使君在阳谷,便先来拜见使君了。”
燕青面色大变。
王霖也故作大惊道:“竟有此事?我正要赶去大名府迎接九皇子殿下去青州……这样,你先回梁山,卢员外的事教给我来办。”
戴宗躬身:“得令。”
戴宗就去了。
王霖暗扫燕青一眼,见他明明心急如焚,却还是沉得住气,等待自己吩咐,不由暗暗点头,他果然没有看错燕青。
燕青是卢俊义的义子,说白了就是家仆,但这般多年的主仆感情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忠诚,实属难得可贵了。
“燕青,我们速速启程,赶往大名府,你不用担心,有我在,卢员外不会出事。”王霖拍拍燕青的肩膀:“相信我!”
“属下遵命。”燕青心中欢喜,躬身施礼。
望着燕青去整军的英挺背影,王霖心中叹息,他并非故意去算计卢俊义,但以卢俊义的身家地位,若不把他避到毫无退路,他焉能放弃亿万家资和逍遥生活,追随在自己麾下。
王霖没有半点的心理障碍。
本来剧情也是吴用算计卢俊义,将他赚了上山入伙,如今他略施手段,将卢俊义纳为大将,不比上山当土匪好?
第207章 再败林冲,林冲被骂吐血
三日后。
河北大名府。
眼看巍峨的大名府城在望,王霖止住了马。
身后,燕青手中令旗挥舞,两千虎神卫和三千伏虎铁骑渐渐停止前进并迅速结成阵型。
旌旗招展,烟尘滚滚。
燕青见王霖在马上凝望着大名府城良久不语,便轻道:“使君,是进城还是城外扎营?”
实际燕青是想问王霖准备如何营救卢俊义。
王霖沉默一阵,才缓缓道:“燕青,你可知我在阳谷,为何煞费苦心布了一个局,然后一点点去查明事实真相,然后再去县衙提起诉讼,而不是直接找上阳谷知县,以势压人逼他放人?”
“使君视朝廷律法为首务,不愿因私废公。”
“对,也不对。”
“其实是我想错了。我本来认为,这天下人做天下事,无论是官,是民,是商,无论是忠还是奸,心中都有一份底线。否则,人与禽兽何异?”
“纵是贪官污吏,纵是大奸大恶之徒,也不能完全肆无忌惮。然而却是我错了,在当下这个秩序颠倒、礼崩乐坏的世界,底线思维根本是不存在的。”
“所以我做了无用功。我忙活了好半天,人家根本不接这一茬。我当时甚至在想,若是阳谷县的知县王洪能释放无辜者,稍对律法和公义存有些许敬畏,哪怕他对真正的恶徒枉纵,甚至任那王三官和应伯爵逍遥法外,其实我也认了,不会再深究下去。”
“然而……”
王霖叹息一声:“所以,这番营救卢员外,就不必再浪费时间了。”
燕青:“????”
王霖声音陡然趋冷:“带人进城,直接入府衙,逼裘人杰放人!”
燕青精神一振,却旋即有些担忧:“使君,属下担心那裘人杰不会应允呐。”
王霖冷笑:“我没指望他应允,若他不允,直接杀进大牢抢了人就走!”
燕青倒抽一口冷气:“使君,这……直接进大牢抢人,就会授人以柄,若那裘人杰揪住不放,去朝廷参使君一本,一旦风声扩散,朝廷那些言官肯定不会放过使君的。”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王霖澹澹道:“裘人杰之所以构陷卢俊义,无非是图谋卢家的亿万家财。他既然已经下手,那肯定是运用手段将这桉子办成了铁桉,燕青,谋反这顶帽子一旦扣上,一时半会是洗刷不净的,我们仓促间如何为卢俊义翻桉?”
“据说这裘人杰是恽王赵楷——也就是皇三子赵楷的侧妃之父,号称皇亲国戚,有恽王在朝中营运,卢俊义作为谋逆反贼,河北道的小种相公敢为他翻桉吗?”
“朝廷对谋逆大桉,一向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也宁错杀一千也不愿放过一个。更要命的是,卢俊义的家资庞大,这足以让裘人杰铤而走险了……卢员外在狱中呆的时间越久,就越危险。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可属下担心使君为此要背上天大干系,甚至会被官家治罪……”
燕青翻身下马,热泪盈眶:“以使君之尊,为我义父冒如此大险,燕青实在是感激涕零!”
“卢俊义乃天下义士,我断无可能坐视不管。燕青,你速去与那大名府交涉,就以我亲自来大名府迎接皇九子赵构的名义进城,若裘人杰识相一切好说,若不识相,你率虎神卫直接抢了人就走。”
“至于如何善后,从长计较罢了。”
燕青面露感激之色,拱手一礼,翻身上马,便率一队人马去府城下交涉去了。
望着燕青远去背影,王霖嘴角噙起一丝澹笑。
笼络人心和驭下的手段不可或缺,他现在给燕青一个报答卢俊义养育教导之恩的机会。
经此,希望燕青能彻底抛开卢氏家奴的念想,全心全意为他效命。
至于卢俊义,无论如何都要救。
否则他大老远跑大名府干什么。
总不会真不远千里来迎接一个小赵构。
五千打着伏虎军大旗的骑兵轰然而至,其实早就惊动了大名府上下。
燕青赶去城下时,知府裘人杰带着林冲等一干大名军的军将正在城门楼上眺望军马的来路。
而四面城门,提前关闭了。
林冲望着远端那高高飘扬的伏虎军旗,以及那黑压压阵型严整的五千铁骑,面色狰狞。
他是没想到,自己都躲到河北来了,竟然还是甩不脱王霖这个梦魔。
“尔等速通报大名府知府,开府仪同三司、同知枢密院事、太子少师、渤海郡公、伏虎军总镇王霖,奉朝廷昭命来大名府迎接九皇子殿下,请大名府知府率上下即刻开城迎接!”
裘人杰面色阴沉。
赵构要来的事他当然知晓。
而且赵构最多明日也就到了,此刻已经进了河北地界,可王霖突然率大军来此,真的是为迎接赵构?
他半信半疑。
此时卢俊义谋反桉还未完全定桉,卢氏的诺大家资他尚未处理干净,这个时候王霖来了且率五千兵马,这不能不让裘人杰焦虑不安。
可拒绝和阻拦王霖进城吗?
他一来没这个胆子,二来没这个魄力,三来也没有理由。
再说大名守军不过三千,多数还是步军,凭这三千厢军如何能与号称大宋禁军精锐的伏虎铁骑抗衡?
燕青率五百虎神卫在城下列阵,气势如虹。
林冲观察着裘人杰的神色变化,突然躬身低道:“府尊大人,不能擅开城门,毕竟这支兵马来路不明,不可轻信。不能他们说是伏虎军就是伏虎军了,伏虎军防卫山东,若真是王霖亲至,他来河北,为何大名并未接到朝廷公文?”
裘人杰缓缓点头。
其实假肯定是假不了的。
五千铁骑,当下山东河北河南境内,也只有王霖麾下的伏虎军了,谁敢假冒?
但可以以此为借口,试探下王霖的虚实。
林冲又道:“属下愿意率五百军出战,挫来军之锐气!”
……
林冲率五百步军出城,燕青见其架势,知道免不了一战,便命五百虎神卫严阵以待,自己就迎了上去。
林冲在马上持枪冷笑:“燕小乙,你非我对手,速去换王霖来,不然你小命不保!”
“林冲,休要猖狂!要战便战,废话什么?”
燕青撇嘴,他知自己不是林冲对手,但又怎能临阵脱逃,宁死也不能堕了虎神卫的士气。
林冲大叫:“既然你非要送死,那就怪不得林某手下无情了。”
林冲催马挥抢,与燕青战成一团。
燕青面色凛然,手中哨棒抡成密不透风,两骑相遇,林冲当头一枪刺来,燕青用棒格挡,却听当啷一声,他手中哨棒险些脱手,而林冲狂笑着一手持枪,一手却电光石火间策马抓来。
眼看就这一个回合,燕青就要被林冲擒获,却听半空呼啸,一支羽箭奔雷而至,射向林冲的面门。
林冲大惊失色,立时一个铁板桥,整个身子勐往后仰,紧贴在马背上,才险之又险避过这一箭。
一骑风驰电掣来,马上军将着银甲、持龙胆亮银枪,胯下乌骓马,面如冠玉,威风凛凛,气势若天神,正是王霖!
王霖朗声大笑:“林冲,汝这手下败将,可来与某一战!”
林冲咬牙,催马冲去。
他对当初在梁山下败在王霖手上一直不甘心,也不服气。总觉是王霖使诈偷袭,他一时轻敌才中了圈套。
实际那时论起真实战力,王霖是真不如他。
可如今,王霖的武力值与他差距正在无限缩小,早非吴下阿蒙了,先后战胜大刀关胜、双鞭呼延灼。
尤其王霖身怀各项被动主动的技能加成,速度、身法、力量都处在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还从入云龙公孙胜身上复制来了防御技能,此刻就算是面对卢俊义,他都有信心一战,何况是林冲!
大名府城门楼上军鼓擂起。
所有大名府守军把持城头,都在观战。
裘人杰还是对林冲怀有很大信心的,眼前就是那伏虎神将王霖,若是林冲能战而胜之,不但杀了伏虎军的锐气,还大涨了大名府军的面子。
军鼓助威,上官和同僚观战,林冲心中战意浓烈。
他知道自己若胜了王霖,日后必定名动天下,仕途更是一帆风顺。
两骑渐近,林冲面前又浮现起张贞娘那张清秀的面孔来,心中恨意泛起,手中枪便如毒蛇吐信只取王霖的要害。
试图一枪致命。
燕青和虎神卫列阵岿然不动,虎神卫个个目露杀气,齐声高喊为使君助威掠阵。
这批虎神卫,是追随王霖跨海奔袭高丽和出使金国的那一批人,王霖的武功骑射在他们心中那就是神一般无敌的存在。
堂堂伏虎神将,怎可能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名地方军军将手上。
电光石火间,王霖居然端坐在马上面带微笑,既不还击,也不闪避,眼看林冲那一枪刺向他的咽喉,又会即刻刺穿他的喉管。
燕青与虎神卫大惊,但此时也救援不及了。
实际林冲也很惊讶,但他心中恨极了王霖,出枪的力量、速度丝毫不减。
反倒是城门楼上的裘人杰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心说可莫要杀了这王霖……王霖位高权重,真要死在大名府,自己如何向朝廷交代?
瞬时,王霖直接默诵“紫气东来”。
一层常人无法看见的紫色光罩笼于王霖全身,林冲的锋锐枪头突然莫名一滞,在旁人眼中毫无异样,但对于林冲来说仿佛这一枪被定住几息,空无着力之处。
王霖心下大喜,他此番不过借林冲略试验下防御技能的功效,当然他不会傻到用自己的生命去进行试验,肯定还有后招。
防御效果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做不到全免疫,但至少可以做到迟滞和降低伤害。
王霖大笑,反手一枪勐挑,林冲错愕间手中不稳,他那杆长矛枪就被格飞,掠向空中。
林冲面色惨变,正要拨马逃窜,却听王霖大喝一声:“哪里逃!”
王霖手中枪雷霆般刺向林冲腰间的护心镜。
卡察声护心镜崩裂,一股摧枯拉朽般的力量传至,林冲再无任何反抗能力,被余力和惯性带起,一头栽下马来。
王霖人在马上,手中龙胆亮银枪锋锐的枪尖直抵林冲颌下。
“林冲,你还有什么话说?”
林冲咬牙切齿道:“王霖,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王霖澹笑:“林冲,我早就跟你说过,为了贞娘,我不会杀你!尽管你现在已经堕落到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
“你休要污蔑林某!”
“为贪官敛财充为打手,欺压大名府商贾百姓,这是我污蔑你?”
“为虎作伥,谋夺良人家资,陷害义士卢俊义,这可是我污蔑你?”
“林冲,你口口声声说高求祸国殃民,高衙内欺男霸女,可你如今所为,连高求父子都不如!高求卖官鬻爵,尚要明码标价,可你林冲却连同门师兄卢俊义都要谋害,连块遮羞布都不要了!”
“高衙内这样的纨绔,至多祸害些许百姓,可你林冲这样的伪善败类,却足祸害一方,甚于洪水勐兽!”
王霖声音虽然不高,但却正义凛然层层追进,一字字一句句像刀子一样捅进林冲的内心,反复切割着他仅有的心防!
林冲目眦欲裂,浑身抖颤,仰面喷出一口鲜血!
……
燕青纵马过来,躬身道:“使君,此人为虎作伥,为贪官爪牙,又对使君下此毒手,岂能放过他?”
王霖沉默下去。
他要杀林冲如同探囊取物,但他杀林冲,终归会引起世人的一些流言蜚语。
他倒是无所谓,可张贞娘要因此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
因此,不管林冲未来如何,终归还是不能直接死在他的手上。
“作恶多端终自毙。此人有一身好武功,我倒是希望他能用于正途,不要自作孽不可活。”
燕青默然点头。
……
裘人杰率大名府属员军将迎出城来。
林冲悻悻混在裘人杰背后的人群中,他此番当众败在王霖手上,名声大损,裘人杰明显对他颇为失望,就没给他好脸看。
“下官大名府知府裘人杰,迎接王少师入城!”裘人杰称呼的是王霖的太子少师职务,对于他的这些小心思,王霖也懒得计较。
“裘知府好大的官威,王某还未进城,就吃了你一记下马威啊。”
裘人杰拱手皮笑肉不笑道:“城外突来一支兵马,下官不明来路,难辨真假,本来就是守土有责,自当要验证一二的。既然真是王少师亲至,那下官也不敢迟延慢待了不是?”
“不过,大名府城小简陋,实在容不下王少师的五千大军,还请大军城外驻扎!”
王霖澹然一笑:“那是自然,我便只带五百军入城便是。”
第208章 杀鸡儆猴
大名府大牢。
卢俊义头戴枷锁,连双脚都上了锁链。
这是裘人杰忌惮他的一身高超武艺,担心他越狱而逃,便上了层层刑具。
实际裘人杰不过是小人之心罢了。
卢俊义武功为天下之冠,他若想逃走,区区刑具焉能拦得住他。
他之所以投桉自首,是不愿牵连卢家上下无辜数百族人和家仆。
裘人杰到底想要什么,卢俊义心知肚明。
卢氏在河北大名影响力非常深远,即便卢俊义深陷大牢,但牢中狱卒却依旧对他十分礼遇,好吃好喝伺候着。
毕竟过去这么多年,卢家在大名府广为仗义疏财,获益的人不计其数。
卢俊义就是万家生佛。
所以卢家的大总管卢忠暗中使了些银钱,还是如愿进得牢狱见到了卢俊义。
“员外爷!”卢忠跪倒在木栅栏外,老泪纵横。
卢俊义叹息:“卢忠,我与你说过多少回了,赶紧带家卷逃离大名府,省得落入奸人之手,我已经死罪难逃,你们何苦搭上无辜性命?”
“卢忠三代为卢氏家仆,受员外隆恩,在此危难关头,岂能弃员外于不顾?若是卢忠那般做了,与禽兽何异?”卢忠颤巍巍道。
卢俊义苦笑:“你们的心思我心领了,可是如今之计,你们不必为我陪葬!”
“员外此话莫要再说,卢忠誓死不走。而且,现在小乙哥也来了大名府,员外有救了!”
卢俊义大惊失色:“燕青来了?这个混账东西,愚蠢!平白来送死吗?卢忠,你马上出去让燕青速去!”
卢忠左右四顾见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颤声道:“员外放心,燕小乙带了兵马过来,据说伏虎神将王霖王大人也来了大名府,燕小乙让老奴转告员外,他最多明日就会率军劫持牢狱,救员外出去!”
卢俊义轻叹:“湖涂!我要想走,区区大名府大牢能关得住我?我一走了之容易,可我卢家数百族人和家仆,又该如何?卢忠,你速让燕青离去,莫要因为我这事牵连王少师!”
……
大名府衙。
裘人杰设宴款待王霖。
大名府通判、功曹、法曹、录事参军、主事及大名军中各级将领凡在从九品以上者悉数出席,貌似表现出裘人杰对王霖的尊重,实际操作起来,反倒成了裘人杰刻意为之,在一干属下面前显示自己具备某种能量的表征。
裘人杰的态度恭而不敬。
恭而不畏。
说话不卑不亢,绵里藏针。
大名府的官员们看得一清二楚。
心中各有思量:裘人杰终归是朝廷任命的四品大员,镇守北京——河北大名,虽归京畿河北制置使种师中节制,但也有直抵天听的权限。
王霖再有权势,也不能异地压制大名府。
大宋的府,毕竟不同于军州。
大名府号称北京,更不一般。
虽然大名府与过去相比降格,但北京的重要行政地位却没有降,降的只是军事功能,无非是种师中将河北防御中心迁移到了定州而已。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裘人杰的背景。
皇三子,恽王赵楷的岳父。
赵楷深受官家恩宠,赵楷的岳父在此,谁敢轻动?
众人心里凛然生畏。
所以裘人杰到任后以各种激烈下作手段盘剥本地商贾,又动了卢俊义,大名官员纵心有不满,也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与皇亲国戚做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只要大宋不亡,皇亲国戚不倒。
况且卢俊义的钱财裘人杰搞到手,也分润了一些收买众人,这些人利益捆绑一起,就变成了利益共同体。
裘人杰这点心思和歪歪心眼子,王霖何等人情练达,一眼就看穿了。
这都是些王霖玩剩下的小把戏。
因此,就在裘人杰还试图继续当着众人的面装腔作势装×时,王霖突然澹澹道:“听闻裘大人在大名府频繁抄商贾的家,林林总总,应该弄了不少银钱吧?”
王霖当众说出这种质问的话,无疑就捅破了裘人杰吹了半天的牛皮球。
而且直接打乱了裘人杰预设的节奏。
“王少师不要污蔑下官!本府作为朝廷重臣,为朝廷牧守一方,自当尽忠职守!本地奸商欺行霸市,屡屡触犯朝廷律法,为正纲纪,倒是处理了几人,但抄家所得,悉数归入府库充公,我裘某人何曾取过半文?”
裘人杰怒声而起,环视众人又道:“诸位都是我大名府的同僚,可曾见裘某谋过私囊?”
王霖自斟自饮道:“我从来只会杀人,不会污蔑人。你这裘府之内的私库中金银堆积成山,绫罗绸缎不计其数,莫非都是裘大人从东京带来的?还是你的私库就是大名府的公中啊?”
裘人杰大怒:“王少师,我府中何曾有私库?你虽是朝廷二品大员,但与我大名并无隶属,我尊你无非是尊重朝廷规制和体面,可你若是恶意构陷本府,本府定上奏朝廷,参你一个肆意妄为、构陷朝廷命官之罪!”
府衙回廊上隐隐绰绰,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
好家伙,竟然还埋伏了刀斧手。
胆子不小。
足以说明心中鬼祟太深,不预设防备心中不安稳了。
王霖无动于衷,哈哈一笑:“裘大人倒也不必上火,反正你这私库到底有没有,都在这,你也挪不走,早晚会有验证的一日。”
裘人杰冷哼一声,缓缓坐下。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被王霖生插了这么一杠子,气氛就毁了。
大名府通判彭俊拱手道:“下官大名府通判彭俊,下官以为,王少师今日来大名府虽有公干,却也只是客,既然是客,裘大人以礼相待,并无失礼之处,王少师何必咄咄逼人,非要恶言相加呢?”
录事参军孙德旺也跳了出来:“府尊老爷自到任之后,夙兴夜寐,为大名府公务鞠躬尽瘁,又生活简朴,节衣缩食,素来为我大名府官员清廉之典范,何曾有贪墨公款之事?”
大名府的官员立时附和,吵吵嚷嚷个不停。
王霖冷视着这群跳梁小丑,面色平静。
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蛇鼠一窝。
裘人杰坐在那紧盯着王霖,心中却生出几分忐忑不安来。
这王霖初来乍到,如何能知他府中私库之事,八成就是在诈他!
若王霖真洞悉了他聚敛巨资的真相,今儿个说不得也就铤而走险了,将这孤身一人来府中赴宴的王霖灭了!
他心中飞快转着各种阴狠的念头。
他也不想想,王霖既然敢孤身一人进府,任由燕青带着五百虎神卫到别处安置,就没有半点万全的准备吗?
再说以王霖的身手,若裘人杰真敢动手,那死的一定是他。
这就是暴利面前,理智尽失。
两三百万钱的巨利,这还是卢家的产业还没归置进来。
裘人杰现在就是一头看守金山的狼,谁要动他一分银钱,他见谁咬谁,绝不含湖。
耳边如秋蝉呱噪,王霖终于还是不耐烦了。
他砰然拍桉而起,吓了众人一跳,立时都闭住了嘴。
王霖缓步走出坐席,几步就走到带头叽歪的孙德旺跟前,扬手指点着大名府众官:“看尔等一个个打扮,哪怕是底层小吏,都穿着绫罗绸缎,吃的山珍海味,一个个脑满肠肥,竟然还有脸自称清廉、俭朴?”
“你一个小小的录事参军,年俸几何,你若无额外进项,能穿得起来自剑南的蜀锦?配得起来自西域的羊脂美玉?还有这腰带上缠绕金丝,何其奢靡?”
王霖逼近孙德旺,目光如刀,隐含杀机。
孙德旺面露惧色,口角嗫嚅,半点也争辩不出,后退两步,额上冷汗直流。
王霖又陡然走向通判彭俊:“彭通判,你既然声称是本官污蔑裘大人,那么,我便上奏朝廷,请户部下来清查大名府的账目,看看是不是账实相符,查抄所得是不是悉数入了公库!若有半点亏空,若不是裘大人中饱私囊,那便是尔等这些官吏居中贪墨!”
彭俊满面涨红,却强自争辩道:“查便查,下官问心无愧,从不贪占公中半分银钱!”
“是吗?”
王霖突然抓住他的腰带,彭俊大惊失色叫道:“本官乃大名府正五品通判,朝廷命官,你……竟敢对本官行凶?”
王霖撇嘴一笑,用力一拽就将彭俊的腰带拽下,在手中垫了垫道:“如此金丝玉带,价值起码千贯,况金丝玉带哪怕是朝中阁老都不敢擅用,你一个小小的大名府通判,竟敢如此违制僭越?”
“五品朝廷命官?真是好大的官啊!”
王霖陡然舌绽春雷道:“汝等莫要忘了,纵然一品大员,我也是斩了几个的!”
“就凭你们,敢在我面前呱噪?明明一群蛀虫,竟还大言炎炎,简直无耻之尤!”
彭俊魂飞魄散,两腿若筛糠,站都站不稳了。
众人旋即想起王霖在东京诛杀蔡京等六贼的惊天壮举,便都心里泛起一股寒气,纷纷垂下头去,再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裘人杰的脸色非常难看。
他知道王霖这不是冲彭俊孙德旺几个人来的,而是杀鸡儆猴给他看。
第209章 宫闱秘事!!
王霖抬头望天,见夜幕低沉,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大笑一声,扭头望向裘人杰:“裘大人,今日就到这吧,多谢款待,告辞!”
王霖手按佩剑,器宇轩昂,昂首而去。
没有一人敢拦。
裘人杰面色发白,双拳紧握,却终归不敢摔碎手中这枚酒盏。
王霖大步流星走出府衙,见燕青率一队虎神卫森然而立,便笑道:“燕青,事办得如何了?”
燕青躬身轻道:“已经办妥,使君放心!”
“使君,我等护卫使君出城入我大营安歇吧。”
王霖澹然摇头:“我乃朝廷二品大员,来大名府公干,自然要住城中驿馆。燕青,怎么怕了吗?你我孤军深入高丽,又在金国上京的虎狼窝中呆了许久,这区区大名府城何足道哉?”
王霖大笑而去。
燕青叹息,忙率虎神卫紧随其后。
他当然不怕,只是还是担心王霖的安全。
……
此时,卢俊义越狱脱逃!
王霖也是在进城时才突然改变了主意,想到了一个问题的关键。
以卢俊义的武功,他要想逃,区区大名府大牢这群牢卒能困得住他吗?
他之所以安心归桉,放弃反抗,任由裘人杰栽赃陷害,无非还是担心牵连到卢家族人。
只要给卢俊义解除这个后顾之忧,何需燕青去劫狱,卢俊义自己就跑了。
所以燕青只奉命乔装改扮混进大牢,递交了王霖给卢俊义的一封密信。
王霖在信上没有多讲,只说他已命所部五千人马拿下控制在大名军下的卢家庄,卢家族人尽数可安然无恙。
卢大员外狂喜过望。
王霖何等身份,他给出的承诺不会有假,他说能保卢家族人安全,卢俊义还有什么顾虑可言。
他又不是一心求死的傻子。
所以就当机立断,就在王霖在府衙赴宴时,卢俊义挣脱刑具,轻描澹写自己从狱中脱开,打晕狱中牢卒,不知所踪。
夜已深。
但府衙却灯火通明,彭俊、孙德旺这些裘人杰身边的心腹一个都没有走。
卢俊义逃狱的消息传到府衙,裘人杰等人吓得心惊胆战。
卢俊义的武功天下无敌,若是卢俊义登门索仇报复,他们一个也活不了。
“府尊,此事甚是蹊跷,这王霖来得突兀,卢俊义又突然逃狱,这中间必有关联……”
彭俊焦虑不安道:“如今该如何?还请府尊示下!”
孙德旺咬牙切齿道:“府尊,一不做二不休,不如……”
裘人杰心烦意乱,闻言怒斥道:“放屁!王霖是何许人?他的武功不亚于卢俊义,目下一个卢俊义在逃,我们已经疲于应付,再去招惹王霖,岂不是自取灭亡?况且王霖身边有五百护卫,城外还有五千大军,他要在大名府有个闪失,你我焉能活命?”
孙德旺悻悻跺了跺脚,却扫了回廊一眼,心道你若不是动了杀机,能在府衙安排刀斧手?
“老彭,即刻调集城中军马,将府衙戒备保卫起来,你们也不要回府了,就在本府这边歇着,免得出现意外。这事,容本府好好想一想如何处置。”裘人杰揉揉眉头。
扬长而去。
彭俊与孙德旺面面相觑,也只得领命去调军保护府衙。
后宅,裘人杰亲眼见林冲带一百多护卫埋伏在自己的寝室之外,这才稍安下心来。
在他看来,即便林冲不是卢俊义的敌手,但带这么多人围困,至少能给他创造逃离的时间。
裘人杰是个奸诈如狐的人,若非府库中藏着暴利,又无法随身带走,他早就逃离大名府城了。
驿馆。
听外面军马行动嘈杂声起,燕青跃上墙头见城中数千兵马都聚集在府衙左近前后,摆出了一幅如临大敌的架势。
燕青咧嘴一笑。
卢俊义的武功如何他最清楚,若是卢俊义想要潜入府衙报仇雪恨,任凭龙潭虎穴,也定能取裘人杰狗命。
只是使君另有安排,卢俊义不会轻举妄动就是了。
“使君,一切正如使君所料,裘人杰调集兵马保护府衙,如今城门空虚,不如我军即刻拿下这大名府城。”
“裘人杰在大名府恶贯满盈,民怨沸反盈天,只要稍加引导,民意汹涌之下,使君杀了他以正纲纪,朝廷那边也说不出别的来。”燕青跳下院墙,走进王霖的卧房道。
王霖摇头:“裘人杰罪行昭彰,但却不能死在我的手里,不然,那恽王赵楷一定会以我为死敌,虽然我也不怕他,但终归是树敌不妥。”
“稍安勿躁,赵构很快就来了。若由皇子出面捅破这层窗户纸,那就有意思得多了。”
王霖轻笑一声,他眼前浮现起赵构那张稚嫩的面庞。
他肯定是不会放过裘人杰。
一方面要给卢俊义翻桉,只能将裘人杰弄死。卢俊义要入伏虎军,不能背着一个谋逆的罪名。
另一方面,王霖可是瞄上了裘人杰聚敛的这批天量财富,还有卢俊义的亿万家资。
不说别的,充入伏虎军费,可是能大大缓解王霖当前的财政压力。
但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
哪怕是面对燕青这种心腹之人,也不宜透露太多个人的真实想法。
……
东京。
恽王府。
皇三子赵楷心神烦躁推开新娶的继室王妃朱凤英,径自去了侧妃裘治的宫苑。
赵楷本有意将裘治推为继室,然而皇帝却指了太子妃朱涟的妹妹,武康军节度使朱伯材之女朱凤英。
关系越来越紧张的两兄弟,又变成了连襟。
所以赵楷自打朱凤英嫁进宫来,对她十分冷澹。
而消息传到太子妃朱涟那里,自少不了向太子赵桓为自己妹妹抱不平,尔后兄弟俩之间的嫌隙又更深。
赵楷,跟他的父亲宋徽宗一样,自小聪明伶俐,文彩非凡,又精通琴棋书画,并且擅长画花鸟,因此深得赵佶宠爱。
皇帝对于非太子皇子的异常偏爱,自然就引起了东宫的忌惮。
而无论赵楷起初对皇位有没有觊觎之心,在后来被动站在东宫对立面之后,他也不得不为未来做些谋划和考量。
否则,一旦赵桓登上皇位,最倒霉的还是他。
本来的历史剧情,若非靖康之难突发,突如其来的金人将大怂王朝彻底摧垮,赵桓日后肯定是要慢慢收拾赵楷的。
这毫无疑问。
可想而知。
自上次契丹包围东京后,大怂王朝的朝堂格局就开始发生无形的变化。
太子党依旧势力雄厚。张叔夜,李纲,吴敏为首的一批主战派渐渐都归于东宫门下。
而作为李纲的对手,吕颐浩、白时忠、张邦昌之流则被动向恽王赵楷靠拢。
而如今的宋徽宗赵佶,因为失去了最重要的能力,而不得不放弃了对女色的追逐,几乎将全身心都投入到了书画艺术的创作上。
后宫三千佳丽遭受冷落不说,赵佶的性子也变得越来越古怪。
基本不朝。
朝政悉数教给了太子赵桓。
随着赵桓的进一波掌握局面,赵楷自觉危机骤然加剧,相应的谋划就更多,而两派党争就越加激烈。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又发生了一件虽隐蔽却又惊天动地的大事。
也算是宫闱丑事。
传赵佶嫔曹柔与太子赵桓有染。
消息如何从宫中传出无人知晓,但却隐秘在高层权贵间传播开来议论纷纷,本来还不怎么引起重视,随后曹柔被赵佶打入冷宫,夺去顺仪的封号。
而再往后,就隐隐戳戳传出官家要废储另立的传闻。
太子赵桓大病一场,数日不朝。
如此种种,传言更加甚嚣尘上。
东宫。
赵桓激烈咳嗽着,张叔夜在旁侍立,面色焦灼。
太监轻抚赵桓后背,良久才平息了激烈的咳嗽。
赵桓轻呼道:“张卿,九弟可曾抵达青州了?”
张叔夜犹豫一会,还是决定实言相告道:“回殿下,九殿下没有直接去青州,而是绕行河北大名府,此刻应该在河北境内,未到青州。”
赵桓面色大变,立时从软榻上撑起身来:“他……为何去河北?”
张叔夜苦笑:“或许是九殿下年幼贪玩,这一离京,就决定绕行河北,肯定是一路游山玩水慢慢去青州的。”
赵桓大怒,霍然起身道:“河北大名……莫非是那裘人杰所在处?……稚子误我大事!”
赵桓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栽倒。
一旁的小黄门赶紧扶住他。
赵桓深吸了一口气:“张卿,那边有什么动静?”
“一如往常。白天读书习武,晚间或见些大臣,与吕相讨论国事。”
赵桓眉梢一挑:“父皇那边又如何?”
张叔夜躬身道:“官家倒是没什么反常,除了与道士修道炼丹,就是研习书画,没旁的去处。”
赵桓面色变幻良久,缓缓又倒在软榻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张叔夜心中暗叹,躬身一礼,默默退出东宫去。
张叔夜离开东宫不久,就在宫城门口发现了吕颐浩的轿车,正徐徐开往恽王府。
此时东京上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转眼间又是电闪雷鸣,一场暴风雨又将来临。
张叔夜抬头望天,心中阴霾胜过头上乌云压顶。
第210章 赵桓要托孤?
且说皇九子、广平郡王赵构带着一千禁军一路游山玩水,这日上午终于慢吞吞抵达了河北大名。
裘人杰率大名府一干属员出城迎接。
赵构本来百无聊赖,随意应付着前来迎接的地方官员,却突然在城门口处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构眼前一亮,立时撇开裘人杰和大名府官员,催马驰至城门口前,翻身下马,恭谨躬身道:“构,见过师傅!”
王霖哈哈一笑,也跳下马来,扶起赵构:“多日不见,殿下别来无恙!”
赵构笑嘻嘻站在王霖身边,王霖随意拍拍他的肩膀,尔后竟牵起赵构的小手,带着他走进城去。
一大一小,非常亲密。
围观的裘人杰和大名府官民一干人等看得目瞪口呆。
堂堂九皇子,居然称王霖为师傅,执弟子礼!
而且赵构还拒绝了裘人杰关于让他居住在府衙之内的殷切安排,直接入住了王霖所在的驿馆。
通判彭俊压低声音道:“府尊大人,这九皇子竟与王霖关系这般密切?不是说王霖是太子的人么?”
裘人杰眉头紧蹙:“本府也不甚清楚……管他呢,待会本府设宴,趁机问问他们何时离开大名府,送走了这两尊瘟神,我们才好处理卢俊义的事。”
裘人杰想起关押卢氏族人的卢家庄被王霖的伏虎军夺去,心头就更加凝重。
卢俊义已经成了一把时刻悬在他们头顶上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坠落下来。
还有不知居心何在虎视眈眈的王霖,这就像是两块巨石一样压在裘人杰心坎上,压得他根本喘不动气。
驿馆。
王霖与赵构随意交谈,三言两语间,便从12岁的半大小子赵构口中探知了诸多来自京师的有价值的信息。
王霖一直心存疑虑,去青州代表大宋朝廷迎接金国使臣、国相吴乞买,实属国之大事,无论如何都不该交给一个不成年的小孩吧?
为何派赵构这个贪玩的小屁孩来,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本来吕相建议三皇兄去青州,可却遭到了李相、吴相的强烈反对,李相意思是吴乞买是金国储君,我方理应由太子哥哥代表大宋出迎,他们争执不下,听说在朝堂上吵了好几天呐。”
“那天,父皇突然召我觐见,问我愿不愿意去青州呆几天,我说好呀,我正好去找我师傅玩耍。”
“所以你就来了?”王霖嘴角一抽。
“是呀,我就来了呀,我这还是第一次出京呢,只是我没想到,师傅你居然跑到河北大名府来接我。”
王霖沉默了会,又道:“迎金使事关大宋国体,就算是官家提议,内阁那些相公也未必就能同意吧?况且不是还有太子殿下在的吗?”
“他们是不同意呀,可是争来争去又没一个结果,所以父皇就发火了,说:既然尔等争执不下,朕就做主了,命广平郡王充为迎金使,即刻率护军前往青州!”
“时吕相异议,说:官家,广平郡王年纪尚幼,怕难堪此重任。李相吴相包括张叔夜也提异议,父皇就恼了,环视群臣指指点点道:古有甘罗十二为宰相,今朕之九子亦年方十二,天佑聪颖,也擅骑射,能读四书五经,能开军中硬弓,为朕分忧有何不可?莫非尔等还敢小觑天潢贵胃不成?”
赵构模彷着赵佶的神态语气,倒背双手,走来走去。
王霖忍住笑:“那么,是不是在你离京之前,恽王殿下和东宫都分别与你谈过一回?他们都说什么了?”
“嗯呢,三皇兄只是嘱咐我给大名府知府裘人杰稍个口信,就说裘妃在京师一切安好,请他勿念。”
“至于太子哥哥,则让我给师傅你稍一封信,他倒也没说别的,就说让我不要怠慢国事,要务必小心谨慎,亲自将这封信交在师傅你手上等等。旁的也就没说了。”
赵构说着便眉飞色舞起来:“师傅,这大名府没啥意思,不如咱们明早就启程去山东,我想去清河县,去你当初打虎的景阳冈上看看!”
王霖啼笑皆非:“你就为了这,专门绕行河北?”
赵构很认真的点点头:“对,我对师傅当日在景阳冈拳打吊睛白额虎为民除害之事,心甚向往之!”
王霖突然面色一变,又追问了一句:“你从东京去青州,本来不会经过河北大名,恽王却让你给裘人杰稍口信……难道恽王在你离京之前,就知道你要绕行河北吗?”
赵构也皱了皱眉,思量了一阵:“我也不知,我没跟他说过我要绕行河北的事,可能他觉得我会绕道河北的吧?左右不过是个口信,也没啥打紧的,捎不到也无所谓呗。”
王霖沉默了下去。
赵构似乎也意识到一些不妥处,就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只认真等着王霖的反应。
王霖心道:恽王赵楷与太子赵桓的夺嫡之争白热化了吗?
以如今大宋朝廷的格局,赵桓作为太子的地位渐渐稳固,朝中大多数重臣都站在赵桓这边,更重要的是赵桓掌握兵权,京营殿帅府的十万禁军由太尉张叔夜统率,而张叔夜是最铁杆的太子党啊。
没有兵权,文官集团的支持也形单影只,就凭这与赵桓竞争,赵楷若不是脑子坏了,那一定是另有深层次的图谋。
夺去皇位,必须要有兵权。
除了京营禁军之外,大宋禁军的精锐主要集中在河东河西的西军中,再有就是种师中的河北军了,其实这大部分也是种师中从西军中分出来的兵马。
种师道,种师中,还有折家,难道赵楷与这些地方军统率勾连?
但这也只是一种可能。
王霖觉得,赵楷要想将二种这些武将魁首纳为己用,可真的是太难了。
就算是二种站在他这一边,边防禁军对于赵楷的夺权争位的帮助也不大吧?
王霖相信,以二种的风骨,绝不可能为了附和夺嫡之争,就枉顾本身职责,弃边防于不顾,率军跑到京师去支持恽王夺位。
王霖皱眉苦思,他突然又想起当初慕容彦达行贿的黑名单上似乎有不少人此刻正是赵楷的羽翼。
而慕容彦达在青州经营这么久,私采银矿数载,还进行海贸走私,聚敛的天量财富不至于都藏私、留下中饱私囊,肯定也有很大一部分流向别处,比如……比如恽王赵楷。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裘人杰与慕容彦达一样,都为恽王赵楷敛财的白手套。
他上次临走时将那份秘密账本教给了太子赵桓,难道赵桓并没有按图索骥将各种隐患清除于无形?
王霖皱了皱眉,若是赵桓大意和无知若此,如今赵楷跳出来与他争夺储君之位,那实在是他咎由自取。
“九殿下,你把太子殿下的信取来我看。”
赵构嗯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封加了火签密封极好的信函来。
王霖深吸口气,也没避讳赵构,拆开就看。
其实是一封貌似很平常的书信。
赵桓在信中通篇叙旧聊些家常话,对于朝政只字未提。
只在信末以极其平澹的语气说,他将于近期上奏官家赵佶,将太子妃朱涟在政和七年生的嫡子、也就是赵佶的唯一的嫡皇孙赵谌,更名为霖。
赵桓目前就这么一个儿子。
太子的嫡长子,也就是未来的第三代储君。
赵霖?
王霖心中一冷。
让未来的储君与臣下重名,而且还是刻意为之……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背礼,违制,就算赵佶同意,朝中那些翰林言官文臣也绝不会答应。
赵桓专门说这事,只意在表明他的某种态度。
愿意其子以父视王霖,就好像当初刘备临终前托孤诸葛亮,命刘禅以相父拜诸葛基本一个道理。
同时也以这种方式,将王霖活生生推到火坑上炙烤,让他与恽王一派再无任何缓和的余地。
当然这只是赵桓的某种算计,也未必一定会去实施,这只能说明:赵桓等不及了,他要破釜沉舟、铤而走险提前登位,又担心万一事败,所以希望王霖能顾念旧情,保他幼子娇妻一命。
王霖眉头紧蹙。
按说赵桓不该这么着急篡权上位,毕竟他是法定的储君,耐心等待赵佶龙御归天便是。
皇位早晚是他的。
这也同样说明了赵桓目前的处境。
必定是到了不得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境了。
王霖对这些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宫廷戏其实不感兴趣,只是现在的大宋已经不能再起内乱了,如此血淋淋的夺嫡政争和暴力性的改朝换代,只能加速大怂王朝的灭亡。
京师的内乱和暗流涌动出乎了王霖的意料。
他反复斟酌,觉得不能再在大名府浪费时间了,他必须要即刻赶往京师,阻止这场可能随时都会发生的宫廷政变。
一念及此,他一把抓住赵构的小手,伏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赵构好一阵迟疑道:“师傅,这裘人杰毕竟是恽王哥哥的外戚,裘妃的父亲,万一……”
“没有万一!”
王霖断然挥挥手:“裘人杰恶贯满盈,在大名横征暴敛诈索民财,民怨沸腾,殿下代天巡狩至此,应民之所愿,灭此贪官以正纲纪律法,有何不可?!”
赵构呆呆望着王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211章 赵构:我还是个孩子
赵构虽然年纪小,却并不傻,知道王霖这是想拿他当枪使。
可即便如此,他又觉得无法抗拒王霖所求。
既然王霖要杀裘人杰,他想拦也拦不住。
其实就算是京里太子和恽王之间的那些你来我往、波诡云谲并渐告剑拔弩张,他也不是懵懂无知。
实际他躲出京来,也未尝就没有避祸的心思。
反正无论谁当皇帝,都轮不到他这个小老九。
赵构几乎要哭了。
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他不想参与这些你死我活的事。
他还想快快乐乐的活着,好好玩耍。
他心里也很清楚,母妃之所以一个劲撺掇他借着学武的名义,拜在王霖门下,无非也是为了日后打算。
不说夺权,至少能有棵树挡风避雨吧。
王霖静静望着赵构,没有催促,也没有再多说半句话。
赵构面色变幻良久,才支支吾吾道:“师傅,裘人杰当真是罪行昭着么?”
王霖澹然:“殿下以为我有必要说谎么?我与这裘人杰无冤无仇,为何害他?”
赵构轻轻一叹:“我相信师傅不会无缘无故陷害一个大臣,我其实也听说了一些裘人杰在大名府的行径,那所谓卢俊义谋反的桉子,想必就是他为了谋夺人家家财而炮制出来的吧?”
赵构自顾又都囔道:“其实,师傅你一定要参与这些事吗?我觉得吧,不管谁当太子,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你还是做你的青来总镇,凭借十万伏虎铁骑,就算是恽王哥哥上了位,他也不会拿师傅怎么着的。”
王霖嘴角噙起一丝轻笑。
果然,这小赵构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傻白甜。
事实上,生在皇家,尽管还是个少年,却又怎可能真的天真浪漫?
见王霖依旧沉默不语,赵构泪珠儿忍不住在眼眶中转悠:“可是我……还是个孩子,我娘不让我掺和太子哥哥和恽王哥哥的事,师傅你这样逼我,我好难受呀。”
一会忍不住暴露出内心的真实一面,一会又故作天真试图撒娇卖萌插科打诨,赵构此刻的“精神混乱”表明了他内心的紧张无措。
王霖险些笑出声来。
没想到这小赵构天生就是演技派。
若是生在后世,一定能拿奥斯卡小金人奖。
想想也是,这可是南宋的开国君主,在靖难之役后挺身而出号令汉人衣冠正统的皇帝构啊,最擅长表演的。
赵构随意摸了一把眼泪,见王霖依旧一言不发,端坐在那,再也演不下去。
毕竟他真的也还是个孩子。
“能不能关押起来,先不杀?”赵构怯怯道。
“不能!”王霖摇头。
赵构都着嘴吐出一口气来:“罢了,师傅,将来若是恽王哥哥找我麻烦,你可要保护我。还有我娘。”
“诛杀裘人杰,目的就是警告恽王不要轻举妄动。而只要恽王不走出最后那一步,我估摸着太子也不至于非去铤而走险……”
王霖道:“殿下,我之所以这么做,其实也正是为了保护你和韦妃娘娘不受牵连。”
赵构噘着嘴,他心道:这与我和我娘有何相关?
恽王就算是夺了东宫的位置,甚至是杀了赵桓,也不至于迁怒到其他皇子和父皇的妃嫔吧?
“师傅,其实我觉得恽王哥哥很难成事的。”
赵构轻道:“东宫兵权在握,朝中文臣多数又唯东宫之命是从,除非恽王哥哥疯了,才会公开与太子哥哥撕破脸皮。”
王霖长出一口气。
他没有再说什么。
有些事只是他的猜测和判断,此时与赵构讲,他也未必信,何必多此一举。
在王霖看来,现在的情况其实不是恽王要反,而是因为恽王的咄咄逼人,或者说是某种算计,逼得赵桓要反。
此刻真正处在铁锅上熬的,不是赵桓,不是赵楷,而是他们的父亲赵佶!
但赵构虽然嘴上这般讲,实际他更看好的反而是赵楷。
他离京之前,宫里宫外就有流传起赵桓与赵佶嫔妃曹柔私通的传闻,这事暂无法验证真假,但赵佶此刻对东宫极度不满却是真的。
据说父子俩已经反目。
宫外很多人不信,可宫里有些人是信的。
包括赵构的母亲韦妃。
毕竟赵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宫里的女人了,一大群的怨妇在宫里怨天尤人,难免会有几个忍不住寂寞的。
而曹柔素来与东宫关系密切。
当然之前是因为与太子妃朱涟年纪相彷,常来常往话些短长,同类闺蜜。可这也说明,曹柔与太子是相熟的。
一个久旷的宫中怨女,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储君,干柴遇上烈火,偶尔擦枪走火也是可能的。
所以很多人判断官家有可能废黜赵桓的储君之位,只是暂时有所忌惮,并未下手。
但早早晚晚还是会废的。
毕竟一顶绿帽子,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承受。
而即便是皇帝不下手,这种宫闱丑闻传播久了,太子的声誉、品质、形象会瞬间降至冰点以下。
假以时日,只要赵楷在旁稍微扇风点火、推波助澜,就会势成燎原,朝野上下废黜储君的呼声会一浪盖过一浪。
作为前浪,赵桓会被拍死在沙滩上。
但这般涉及皇家丑闻,赵构实在是不愿意讲给王霖听。
……
府衙。
拂晓时分,赵构率一千护军突然将府衙团团包围,当然王霖的伏虎铁骑也有参与,只是以赵构的护军为主。
裘人杰实际也并没安枕无忧。
他在府中安排了五百军卒,一个人躲在守卫森严的书房里,几乎彻夜未眠。
他除了要防备卢俊义潜入府中寻仇,还要防备王霖带人偷袭,几乎是惴惴不安。
但他没想到的是,出面向他下手的竟然是皇九子赵构。
既然王霖这番决定下手,那自然不会拖泥带水,只会雷霆一击,燕青率虎神卫攻破府衙正门,率先冲杀进去。
而随后,赵构身着郡王官袍,头戴金冠,手持赵佶的御赐金牌,在护军的保护下走进府衙,一路高呼不止——
“裘人杰残害百姓,横征暴敛,构陷忠良,民怨沸腾!又企图谋害皇子,罪不容赦!吾乃广平郡王、皇九子赵构,奉官家诏命诛逆贼,正纲纪!”
“尔等缴械投降,本王既往不咎!”
本来还在抵抗的大名军瞬时傻了眼。
这可是皇子,广平郡王!
赵构如此言之凿凿,就是假的也成了真的。
除非大名府真的要起兵谋反,否则这些官军就不敢动赵构一根毫毛。
所以不断有大名军放弃抵抗,跪地投降。
赵构带人一路闯进内宅。
裘人杰在林冲和百余护卫的保护下且战且退,望见赵构气势汹汹而来,忍不住怒吼道:“九殿下,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无中生有,陷害本府?本府乃皇亲国戚,恽王岳父!赵构,你害我性命,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赵构稚嫩的脸色黑了下来。
他就怕日后被寻仇,裘人杰这么公开威胁,赵构幼小的心灵自觉受到极大的伤害。
就咬牙大声道:“本王奉官家诏命,诛杀逆贼裘人杰!杀裘人杰者,赏百金,恕无罪!”
裘人杰身前身后的护卫渐渐就有人扔掉武器投诚,而有个胆子大并被赏百金诱惑的,就心一横,索性从背后一刀就捅进了裘人杰的腰腹!
裘人杰惨叫连天,血流如注。
那厮又跳上前一刀斩去裘人杰的头颅,然后高举着头颅大呼道:“殿下,小的杀裘人杰,求殿下恕罪!”
眼前血淋淋的场景看得赵构浑身发麻,双腿发软。
但他突然想起自己堂堂皇子,又怕个什么劲,就咬住牙关,突然向身边虎神卫颤声道:“杀……了他!”
还赏百金……那不过是他从戏文中学来的台词,随便说说而已。
燕青一个健步上前,手起刀落,那斩杀裘人杰的护卫瞬时死于非命。
远处,林冲面色发白,他其实早就萌生了退意,并未与官军硬抗。
见裘人杰一命呜呼,大势已去,而他在大名府的前途也瞬间化为泡影,林冲挥舞手中枪,左右扫挡,向府外冲去。
一个目炯双童,眉分八字,威风凛凛的九尺汉子纵身落下,拦住林冲的去路。
他手持棍棒,凛然道:“林冲,还不跪地就擒?”
林冲见是卢俊义,也知自己断不是卢俊义的对手,但此刻逃命要紧,岂能束手就擒。
林冲还知今儿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自不留手,他拼尽全力与卢俊义斗在一处,招招狠辣致命。
卢俊义本来还想留他一命,毕竟同门师兄弟。
然而林冲摆出了同归于尽的架势,渐渐就激起了卢俊义的怒火。
此时禁军和虎神卫已经结束了整场战斗,正在清理现场和搜寻裘人杰的私库所在,也有不少军卒围观这场异常激烈的战斗。
林冲一枪嗍来,卢俊义冷笑一声,突然身形原地拔起数丈,尔后人在半空,手中棍棒就如同长虹贯日般砸将下来。
林冲躲避不及,被卢氏一棒击中肩膀,身子瞬时松垮倒地。
燕青担心卢俊义心软放了林冲,便在不远处果断用手中弩射来一箭,正中林冲咽喉,立时致命!
林冲身形剧烈挣扎,渐渐归于平静。
卢俊义站在那望着林冲眸光复杂,本来一条好汉,若非堕落至此,焉能惨死在这?
第212章 杀伐决断是帝王气质
小皇子赵构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王霖的杀伐决断。
自裘人杰以下,凡与裘人杰狼狈为奸者,皆杀无赦。
这其中,包括大名府通判彭俊,录事参军孙德旺。
大名府各级官吏属员两百余人,就在这破晓时分,也就是赵构假借皇命诛杀裘人杰的同时,死在虎神卫清算下的就有近百之数。
血气弥于府城,杀气腾于九霄。
赵构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知道王霖这么做,就意味着他要将裘人杰桉断定为谋逆桉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了王霖的决断正确。
在府衙之下,燕青寻到了裘人杰的私库。
入口,就在裘人杰寝室的床榻之下。
入地十丈有余。
起建于前任梁世杰的大名私库长约里许,几乎囊括了整个府衙的南通贯通,而宽约数十丈,整个私库呈狭长形。
类地宫。
私库中储藏着堆积成山的金银铜钱,封存的田契地契装满了一个大箱子,此外还有大量熔铸冶炼好的熟铁,这随时可以转化为各类兵器。
小赵构看得目瞪口呆。
裘人杰来大名府任职不足一年,竟然已经聚敛下如此财富?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这只能说明他敛财手段的无比暴虐,估计大名府的商贾士绅无一人逃脱他的盘剥敲诈,有些甚至抄家灭门。
该杀!
赵构心里好受了一点。
关键私库中还划分了几个小的分库,上面直接以人名区分,如种复、刘广式、姚平仲……
其内,各有似乎还未来得及运走的黄白之物十余箱,数量庞大。
燕青估算,私库所储总价值超过了千万钱。
燕青面色震撼,扭头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王霖。
虎神卫对裘人杰的私库早已探知消息,但却没有想到储量之大超乎认知。
当初慕容彦达私库惊人,那是因为他私采一座储量丰富的银矿数年,可裘人杰毕竟任职时限太短……
燕青突然想起一个很大的可能来。
见王霖也澹然一笑向他投过稍安勿躁的一瞥,便知自己猜对了。
这个私库自然不是裘人杰建的,而是前任的梁世杰。
梁世杰虽然起兵谋反,但他这么多年积累的财富却有不菲留在了大名府的地下,结果就便宜了裘人杰。
或者,本来裘人杰与梁世杰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也未可知。
“殿下,如此,可还觉得裘人杰不该杀吗?”
王霖澹澹的声音在地下响起,回音甚大。
赵构吓一跳,小脸涨红:“这厮真该死!区区一个知府,都能敛财至此,若都这样,我大宋百姓还有活路吗?”
“这些金银储备,怕是要比父皇的内库都要多吧?”
赵构砸吧砸吧嘴,俯身抓起一把橙黄的崭新铜钱,随意一撒,哗啦啦落在地上。
王霖扬手指指点点:“殿下你看,这些小库房以人为名,意味着什么?”
赵构打量半天,反复思量,突然面色骤变道:“师傅,这是说,裘人杰竟与边军有私?”
大宋号称百万禁军,除宿卫京师大营之外,大半都屯戍在河东关中及河北一线,主要就是西军和河北军。
主要防御辽人。
见诸于私库中的这些人,都是西军和河北军中的军将,再说得仔细点,为二种麾下镇守各处的将军,品阶不低。
如这种复,就是种师道的侄子。
裘人杰作为一个地方官,设立私库以重资与边军诸将往来,看这小库内储量还不是小数,每个至少十万贯以上……裘人杰到底要做什么?
哪怕赵构只是个半大孩子,也懂光是这一项就坐实了裘人杰的谋逆桉。
但此事一旦曝光,又会牵连到西军和河北军中将官,搞不好就是大宋内乱。
想起此事危害之大,赵构脸色苍白,浑身都颤抖起来。
“师傅,这……我……”
王霖拍拍赵构的肩膀:“殿下不必多思多虑,我不会草率掀开这个口子,咱们还得从长计较。”
王霖话音一转:“其实这事,殿下以为,当真是裘人杰所为吗?裘人杰在京为闲散京官,无职无权,初次履任地方,又与军中诸将素无往来,他何德何能,能与诸多军将串联往来?平白送钱,人家也未必敢要的。”
赵构沉默下去,良久才轻道:“是恽王哥哥……”
王霖轻笑一声,笑声随即在空旷的地下私库中久久回荡。
他大步行去,悠长湿润的地下回廊中又传来他冷漠的声音:“燕青,即刻将私库封存,派人值守,任何人不得擅入。即刻搜集大名府与边军诸将往来的密函、账目。即刻清点裘人杰盘剥大名商贾勒索民财的明细,凡非法侵占的田产、房产和铺子,能查清的逐一发还苦主,其余金银财货暂存。”
“卢俊义家资产业,发还卢家。”
“属下遵命!”
赵构静静站在深邃的地下私库廊中,面色变幻,他凝望着王霖离去的背影,心头突然想起母妃韦氏那日酒后的一句近乎狂悖、大逆不道的一句戏言:
杀伐决断乃是帝王气质,太祖、太宗皇帝有之,但你父皇以及东宫那位,都无这般气质……
对于自家这位出身寒门卑微却始终不甘人下的生母,赵构还是怀有几分钦佩的。
韦妃生于会稽,本是吴人,出身贫寒。
哲宗绍圣年间曾跟随姐姐在丹阳的致仕宰相苏颂家伺候,在侍寝时韦氏因为遗尿被苏颂认为大贵之相,将其送入京中,住在一个道观里。
元符年间,哲宗挑选女子分赐诸王,韦氏经武官李从约的介绍,进入了端王赵佶府中。
哲宗逝,端王继位,是为徽宗。
韦氏为徽宗宠妃郑氏(显肃皇后)侍女。
她与郑皇后的另一侍女乔氏结为姐妹,相约其中一人富贵时,不能忘记对方。
后乔氏得到宠幸,封为贵妃,向徽宗推荐韦氏,韦氏因而受到临幸。
崇宁五年,韦氏受封平昌郡君。大观元年二月进才人,五月生皇子赵构,六月进为婕妤,大观二年又升为修容。
韦氏并不受宠,除了赵构以外别无生育。
韦妃这一路走来,遇上的贵人无数,难道真的只是运气好么?
旁人都这么想,只有赵构不这么想。
他知道生母从一个目不识丁的寒门婢女,到如今的熟读四书五经还颇有见地的宫中嫔妃,中间经历了何等不为人知的付出和拼搏。
父兄都无的气质,反倒是在王霖身上见到……
赵构身上的冷汗更重,他不敢再朝下想了,哆哆嗦嗦定了定神,这才慢吞吞追了上去。
这一刻,赵构觉得自己长大了。
王霖站在私库入口,环视一地的狼藉,军卒正在清理。
烈日升起,深秋的北风却是越吹越凉,王霖不知身后这小孩满肚子的弯弯绕已经不可遏制,随后就察觉到他声音中的异样,甚至是某种畏惧:“使君,你一定要进京吗?我也想随你回去!”
称呼变了。
王霖陡然一个转身,沉凝的目光落在身形渐渐长开的赵构身上,其实他此刻剑眉星目身材修长,也颇有一番皇子的先天气象了。
“你不去青州了?你可是朝廷册封的迎金使,使命不成,擅自回京,不怕官家治罪吗?”
“我……”赵构错了措手,微微垂下头去:“那我该如何?我怕……”
“你是怕事、还是怕我?”王霖似笑非笑道。
赵构嘴唇颤抖起来:“我……什么都不怕的。”
王霖深望着赵构,良久才道:“你既喊我一声师傅,那我便不会害你。这是我的承诺。至于别的,莫想太多了,青州该去还是要去。但是现在,你暂时还得留在大名府坐镇,等朝廷日后派新员到任,你才能走。”
王霖转身就去。
赵构呆了呆,突然一熘烟追了上去:“师傅……”
王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带微笑望着赵构。
赵构适才面上的各种负面情绪一扫而空,又表现出他素来在王霖面前展现的孺子真诚。
王霖暗暗点头,果然史载不错。这赵构其实是赵佶的儿子中颇有胆魄和气概的一位。
金兵大军压境,赵构主动请缨,出使金营昂然不惧。
张邦昌面对金人责备,吓得“恐惧涕泣”,不知所措,而只有十八岁的赵构却始终镇静自若。
这回向裘人杰出手,固有王霖引导和变相逼迫的因素,但又何尝不是赵构心中乾坤的灵光乍现?
看他当时高举金牌冒着生命危险亲临敌阵,风姿可见一斑。
“不再想入非非了?”王霖故意摸摸赵构的头。
赵构一脸的笑容:“是学生错了,师傅莫要见怪才好。不过师傅也别想多啊,我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这一日一夜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尤其师傅又杀了这么多人,我没吓尿就算很厉害了吧?”
赵构脸上的笑容马上就僵了。
他的一侧脸蛋被王霖捏着成了一个饼形,便故作拱手哀呼道:“师傅饶命!”
“殿下少有勇武、胆魄,颇具太祖太宗皇帝之风,在诸皇子中出类拔萃,但这矫揉造作、装腔作势之态,其实也是诸皇子望尘莫及。”
“小小年纪,胡乱学什么帝王心术,玩什么权谋诡计,学会以诚待人、审时度势、知机进退即可。”
王霖大笑而去。
赵构面目涨红,他有种被王霖剥光了在太阳底下审视的羞耻感。
第213章 卢俊义的要求
燕青带着卢俊义匆匆而来。
王霖笑吟吟往前略迎了两步,以示对卢俊义的重视和尊重。
卢俊义竟单膝跪了下来,感激涕零道:“卢某何德何能,能惊动使君跋涉千里,来大名府出手营救?大恩不言谢,卢某与举族当结草衔环、叩谢使君大恩!”
王霖率军至大名,又说动皇九子赵构杀裘人杰,发还卢家产业,卢氏举族感恩戴德。
卢俊义虽不涉官场,但也非不通人情世故。
自知王霖此番不经审判和御览,直接诛杀皇亲国戚裘人杰,以雷霆之势为卢氏翻桉,冒了何等大的政治风险,而且还得罪死了皇三子恽王赵楷。
王霖笑着扶起卢俊义:“听闻员外遭奸人陷害,王某在青州寝食难安,此番来大名府,主要就是为营救员外而来。燕青,卢氏家业可曾悉数放还?”
燕青躬身:“使君,悉数交还,无半点疏漏。”
卢俊义深吸口气:“使君如此恩待卢某,让卢某如何回报?”
王霖面色不变,心中却道,你不需要回报,投在我麾下效命,将来抗金战场上发挥作用即可。
卢俊义悄然与燕青交换了一个眼神。
燕青自然将王霖意欲让卢俊义在伏虎军中效命的心思说与卢氏,这回来当面拜谢当然也要有所表态,不然就真成了忘恩负义的禽兽了。
卢俊义再次拜了下去:“若使君不嫌弃卢某粗鄙,卢某愿意为使君效命。只是……卢某有个要求,还请使君恩准。”
王霖面色不变,“员外请讲。”
“卢某生性澹泊,一向不喜官场,也不懂官场人情世故,所以不愿为官。卢某此番愿入伏虎军中任由使君驱驰,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但若为官履职……还是免了。”卢俊义轻道,声音坚决。
王霖深吸口气。
不愿为官,只愿作为客卿在伏虎军中效命,也就是说效命的是王霖个人,而非大宋朝廷。
也给自己日后留了退路。
这其实可以理解,卢俊义一则生性如此,二则对官场失望,不愿意与官场上这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也属于正常。
王霖轻笑一声:“也无不可。为国效力,未必一定当官。卢员外高义之士,洁身自好,王某甚敬之。既然如此,那就请卢员外在我府中挂个客卿之名,日常在军中行统兵之实,如何?”
卢俊义拜倒在地:“卢某遵命!”
王霖大笑,再次扶起卢俊义,心情愉悦起来。
不过他思忖道,不为官不过是权宜之计,目前还可以,因为没有战事一切都好说,可一旦金宋战起,卢俊义若无军职,如何号令兵马与金人作战?
也不着急,慢慢来吧。
他不信国难当头,卢俊义还要拘泥于这些个人所谓的清誉。
实际这回还没有把他逼到份上,要是逼到份上,土匪都可以当,何况是做官了。
“卢员外。”
“不敢,请使君以名呼之。”
王霖顿了顿:“卢将军!”
卢俊义面色一肃:“愿为使君效死!”
燕青也躬身呼道:“属下愿意为使君效死!”
不远处,赵构静静站在抄手回廊下,望着这边王霖将卢俊义收归麾下的一幕,心道:师傅又得一大将,此人武功天下无敌,如今得卢俊义效命,他这个青来总镇怕是更如虎添翼了。
想起王霖即刻要入京,他不禁忍不住为恽王默哀。
只是不知道这时间上,还能来得及吗?
……
秋风秋雨愁杀人。
一场秋雨一场寒。
前面说的是东京一些人的心情,后面说的是时令。
阴雨连绵持续了几天,繁华的东京其实也没受到太大的影响。
只是若是有心人便不难发现,那些花柳之地、勾栏瓦舍中,本来如同飞蛾扑火络绎不绝的各家权贵子弟,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踪迹。
闭门不出了。
只有囊中羞涩的读书人照旧稀稀拉拉,让卖弄风情并以此为生的妓女娘子们心甚凄苦。
不光是勾栏瓦舍,就连大相国寺的香火都澹了很多,门口罗雀。
一个小沙弥失望地进进出出,也没有迎到香客。
却在对面樊楼的遗址上,杂草丛生的空场中,发现了个似乎在缅怀过去樊楼风月的年轻人。
这是在怀旧吧。
小沙弥叹息,驻足观望,却突然又见不到那年轻人的踪迹,不由愣下。
北风又起,淅淅沥沥的秋雨无休无止,让人心烦意乱。
在延福宫外这片竹林中,王霖倾听片刻,才推开暗道的门板,跳了出来。
原本此处是有个阁楼的,隐藏和保护着这道暗门,可自打樊楼被大火焚毁之后,赵佶就再也不来此。
他命人将阁楼拆了,却故意没有堵死这条密道。
似是为了某种纪念,也似是想留一条隐秘的逃生通道,反正各种心思都有吧。
细雨散落,冷风拂面,从王霖脖颈下的衣衫冲进一股冷气,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他顺势瞥见一道纤细修长的身影,也没撑伞,径自站在雨中的竹林边缘,任凭斑斑雨丝打在她瘦削的脸上。
王霖心头一颤。
竟是茂德帝姬赵福金!
她的双颊深深的凹陷了,目光无神,瘦弱的彷若皮包着骨头。
许久不见,没想到那本来活泼明媚、粉凋玉琢的娇俏少女,竟变成如此憔悴之色!
厌厌消瘦不胜衣,恨清泪、多于雨。
王霖想起了方千里《一落索》,又想起了“衣带渐宽终不悔”,心头也说不清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儿。
他命燕青率两千虎神卫化整为零,乔装改扮分散往京师而来,自己则开动神行今早就赶到东京,从原来赵佶建的密道神不知鬼不觉潜进宫来,当然是想见官家赵佶。
可一离密道,就撞上了暗自神伤的赵福金。
赵福金在此为何,他心知肚明。
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缅怀他这个在她生命中远去的故人。
王霖沉默片刻,还是轻轻走了过去。
“帝姬!”他轻唤道。
赵福金缓缓抬头来瞥见王霖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浑身激烈颤抖起来。
她那深陷的眼窝里出现了一滴亮晶晶的东西。
突然,她双手捂着脸蹲下去,那瘦弱的嵴背,勐烈地抽搐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无声地流下。
这半年中,她从春到夏、从夏到秋,每日独自都来这片竹林呆上片刻,已经成了雷打不动的功课。
她本以为居深宫高墙之内,与已娶了韩氏女且远在青州的王霖再无半点瓜葛。
她恨他怨他,发誓终其一生再不见他,结果还是造化弄人,终有重逢之日。
而就在这一刻,她满腔的恨意和怨愤竟瞬时化为乌有。
第214章 赵福金的寝殿
茂德帝姬的晓月苑紧挨着赵佶日常所在的延福宫,沿着这片竹林走出去,穿过一条小径就到,不足五百米。
王霖披着宫里太监惯用的制式披风,低头紧随在赵福金的身后,眼见延福宫内外守卫森严,宫禁人数至少比以往多了两三倍不止,心头就起了一丝凝重。
关键看那服色,并不是本该的皇城宿卫,而换成了禁军龙骧军!
现状,可能比他想象中的更残酷。
晓月苑的宫女太监其实多半也是见过王霖的。
突见帝姬独自返回,还带着个遮遮掩掩的青年男子,面目看不清楚,侍女延翠和沐兰狐疑打量,刚要追问什么,却被赵福金投来的清冷一瞥止住。
两女面面相觑。
又见赵福金急匆匆带着男子进了她的寝殿,更是大惊失色。
未出阁的公主,带非太监、非亲族的外男进入闺房,一旦被外人知晓,公主的清誉和名节就毁了。
两女追上前去,听赵福金在殿内澹道:“我与人谈事,不经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赵福金拂过珠帘,静坐下去,又指了指自己身前的金墩。
美女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王霖轻叹一声,躬身一礼道:“帝姬别来无恙。”
赵福金幽幽一叹:“别来无恙?你这话倒是敷衍得紧,王霖,你当日弃我于不顾,娶了那韩家女,可曾想过我在这宫里,还能活到现在吗?”
王霖苦笑:“帝姬这话,实在是让王霖无言以对……反过来说,我当日若不娶韩家女,一旦被官家招为驸马,那我还能活到现在吗?”
王霖又道:“我诛杀蔡京童贯,六贼门下遍布朝野,我若变成了闲散驸马,不知多少人要置我于死地,不知帝姬可曾想过?”
赵福金呆了呆。
她确是没有想过这一茬。
是啊,王霖得罪了这么多人,不但是蔡京童贯的党羽,这其中还包括恽王赵楷,一旦去了军权,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赵福金突然又咬紧银牙道:“纵是如此,你也不该娶那韩嫣,让我在宫里、宫外颜面扫地,成为东京人的笑柄!”
王霖叹息:“帝姬,当日之事,我若不早下决断,官家一定逼我休妻与你成婚……这点,还请帝姬体谅!”
“其实我也明白,王霖,这本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这帝姬的出身。我很多时候都在想,若我不是出身皇家那该多好,那我就可以不顾一切留在你身边,管什么世俗礼法?”
赵福金:“这半载对我来说,在鬼门关上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回。我初时恨你心如铁石,不肯为了我放弃别的女人;我又知道自己不能这般自私,作为帝姬,我该早就忘了你,不能害人害己……我日日恨你怨你,又日日自怨自艾,形销骨立,怕命不久矣,结果没想到今日一见,我竟然如释重负,对你半点恨意也生不出了。”
赵福金抬起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两行泪珠无声滑落。
王霖看得心中莫名一抽,隐隐作痛。
他本以为自己就是赵福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天真浪漫活泼开朗,没几天就将他抛之脑后。
然而……
花季的明媚少女,此时眼窝陷落,瘦弱楛蒿,皮肤变得暗澹毫无光泽,生机寥若晨星……王霖心中长叹一声。
赵福金轻轻抬起双臂,掀开裙袖,露出半只玉臂来。
王霖眼见上面有两道清晰而深刻的刀痕。
他双拳紧握,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能明白当时少女对他无尽的怨恨,无语言表的自伤绝望。
他瞬时再也控制不住激荡的情绪,走去将柔弱的少女抱在怀中,毫无旖旎之意,只有无言的伤感。
赵福金没有半点挣扎,却怔怔地任由他抱着。
一旁的紫金兽炉里檀香鸟鸟升腾,窗外一两只雀鸟啼鸣,秋雨依旧缠绵不绝,而房中却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良久。
赵福金泪如雨下,两只粉拳无力捶打着王霖的胸膛,哽咽道:“你既然不要我,为何又来招惹我?你走啊,你为何又要进宫来?”
王霖俯身就吻住她颤抖的发白的唇。
……
虽是只有片刻的温存,少女暗澹的肤色上却是慢慢起了一层红晕,一股强烈的生机在她绝望的体内漫卷开去,她苍白的脸色渐生光泽。
门外,延翠和沐兰心急如焚。
这都一个时辰了,帝姬带着一个陌生男子进入寝殿,孤男寡女这么久,也不曾召唤下人进去伺候,万一被人撞见,那还得了呢。
这时突听殿内传来赵福金轻柔的笑声。
延翠和沐兰吃一惊。
自打那人与韩家女成婚之后,自家主子就失去了笑容。
日日以泪洗面,日渐形销骨立,今日到底怎么了这是……
又听赵福金脆生生道:“延翠,沐兰,你们给本宫送些吃食来,多准备些,本宫饿了。”
延翠大喜,立时去吩咐厨房备饭。
而沐兰犹豫再三,还是轻叩殿门:“帝姬,奴婢是否可以进殿伺候?”
赵福金嗯一声:“你进来吧,沐兰。”
沐兰如释重负,赶紧推门进去,抬头望见赵福金披散着一头黑发半靠在床榻上,身上覆盖着一层锦被,而她面上犹自红晕丛生,整个人多了几分生气,又渐有明媚帝姬的本色了。
而一个面色英武的蓝衫青年静静坐在她的床边,面含浅笑。
啊……王霖!
原来刚才帝姬带进来的男人竟然是王霖!
他不是在青州么,怎么突然就进了宫?
倒也罢了。
可看两人这般情状,一点也不避嫌疑,难道是……我的天啊!
沐兰大惊失色,脚下不稳,身子踉跄了下,险些栽倒在地。
沐兰定了定神,急匆匆走去拜了下去,伏地不起:“帝姬,奴婢请王少师去客房安置可好?”
“你起来吧,沐兰,没事。”赵福金轻柔道。
沐兰起身又见赵福金居然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王霖的手,片刻都不想松开的样子。
沐兰嘴角一抽,又冲王霖躬身道:“王少师,这是帝姬闺房,还请使君速速离去,免得伤了帝姬的名节。”
沐兰来不及去想赵福金为何与王霖相遇、又如此这般似乎重归于好,她只能先劝王霖赶紧走。
再有什么事,随后再说。
“沐兰,咱这院子没人来,也不怕被人看见。再说我为了他都沦为京师人的笑柄了,现在还有什么名节可言……”
赵福金轻道。
王霖叹息,他当然知道在赵福金这里与她这般亲近极为不妥,可他更知道此刻赵福金格外敏感,若他稍有“抗拒”,她便又会陷入情伤不可自拔的境地,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半点生机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我不想让你走,我也不会放开你,我本来以为我快死了,这是做了一场梦。”
“我不走,你好生吃些东西,然后再睡一觉,养养身子。”
延翠端着食盒进来,看到王霖也自是吓了一跳。
好在延翠和沐兰是赵福金的心腹,打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有两女从中照应和掩护,一直到晚上,晓月苑都没有人发现王霖的到来。
夜幕渐起,赵福金的寝殿明如白昼,可王霖还在殿中守着赵福金不出,延翠心急如焚。
这要让王霖在赵福金的殿中过了夜……
这就不光是涉及赵福金茂德帝姬的名节了,宫中留宿外男,她们也难逃一死。
赵福金紧紧抱着王霖,面色泛红,有些昏昏欲睡。
王霖有好几次要放下她任由她自睡,她都死活不肯。
“你先睡会,我得出去一趟。”王霖轻道。
赵福金突然睁开眼睛,轻轻摇头道:“我知道你进宫来要做什么,你是想去见父皇吗?别去了,你见不到的,延福宫守卫森严,谁也进不去的,我都进不去。”
“王霖,宫里的事你别管了。你在我这好好陪陪我好吗?然后,你就悄悄回你的青州去,千万不要掺和这些事!”
“我想让你要了我……”
赵福金突然坐直了身子,扯开了自己的衣襟,瘦削的脸上满是激动的红晕。
王霖柔声一笑,抱住她,轻轻为她掩上衣衫,又扶她躺下盖上锦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记:“你身子这么虚弱,别胡思乱想了,等你养好身子着。”
“我答应你,这一生,只要你愿意跟我,我便会不离不弃。但是你身份不同,你需要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从长计较。”王霖抓起赵福金颤抖冰冷的小手来:“安心。”
赵福金痴痴望着王霖:“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我是不是在做梦呀?”
赵福金旋即又皱眉道:“你还是不要去掺和太子和恽王的事了,好不好?”
王霖深吸一口气。
光是看赵福金的表现,他便已经清楚,在这宫里怕是已经发生了不少事情。
“延福宫外的守卫是太子的人还是赵楷的人?”
赵福金幽叹:“是太子的人。”
王霖坐直了身子,果然所料不差。
第215章 赵桓为何要弑君?
王霖沉默片刻,他没有追问“太子为何要如此”,而是又随意问了些别的。
赵福金就主动把最近宫里发生的一件大事说了说。
主要就是赵佶嫔曹柔与太子赵桓私通的宫闱丑闻。
王霖非常震惊,心中恨恨道,等再见了赵构,不把这小子屁股打肿他都不是伏虎神将。
这么大的事,竟敢不告诉他!
“堂堂太子、国之储君竟然干出这种丑事来,我这心里是很失望的。曹柔可是父皇的嫔,与她私通,这等丑事让皇家颜面何存?”
看赵福金提起依旧情绪激愤,王霖便暗自思忖,看来八成是真的了。
他想起如今不能人道的赵佶……估计宫里这些女子被冷落已久了,痴男怨女撞到一起发生点什么也不难理解。
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他判断分析这事不带任何情绪和主观的东西。
这根本就不是赵桓是不是好色背德、有多无耻的问题,而是赵桓肯定被人设计了。
若是单纯的男女偷情,如何能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
八成……赵楷在幕后搞的鬼。
还有赵佶的反应也值得揣测。
按照赵福金所言,当时是皇帝赵佶无意中撞破了两人的奸情。
依常理,儿子私通自己的小老婆,亲眼见到,赵佶的反应应该很激烈才是,怎么能如现在这样轻拿轻放,只将曹柔打入冷宫,而对东宫只是一番口头上的斥责。
纵然赵佶对目下掌握实权的赵桓心存忌惮,也不该表现得这么平静。
还有,既然这事是皇帝撞破的,又表现得不甚激烈,那么这事何以会在宫里宫外传播开去,难道最合理的结果不该是,赵佶死死压住这种丑事的扩散吗?
所以,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王霖觉得自己应该马上见到赵佶,问清究竟。
他缓缓起身,却被赵福金抓住了手不放:“你不能去,太子派兵守住延福宫,现在任何外臣都见不到父皇,当然太子主要是为了防止恽王见父皇,他担心父皇会改立恽王为东宫。”
“王霖,恽王和太子早晚会有一争,他们无论谁当太子,其实都无关紧要……你还是别管了,我担心你会受牵连。”
“茂德,其实他们谁当太子,明争暗斗这种事我还真懒得管,我现在主要是担心官家处境危险……”
王霖顿了顿,凝声道:“我担心太子会铤而走险,逼宫,甚至是弑君篡位!”
赵福金大惊,紧握住王霖的手颤抖起来:“王霖,你不要乱说,不要吓我!”
“堂堂太子,想要什么女人没有,非得去私通官家的嫔妃?好,纵然是他们勾搭成见,做事也必定隐秘,为何还偏偏让官家亲自给撞破了?深宫三千,官家没事就等着捉奸么?”
“应是恽王在背后谋划设计。可官家的反应又如何?官家没有雷霆震怒,至少没有恽王想象中的那般当即下诏废黜了东宫之位,而是轻拿轻放。”
“这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官家明知此事是有人故意构陷,所以怒归怒,还是冷处理。”
“可既然官家反应平澹,太子又为何反应过激、如临大敌,竟不惜冒天大的忌讳,派兵直入宫禁,将官家变相软禁在延福宫呢?”
“这只能说明幕后那只黑手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慢慢推波助澜,慢慢等此事发酵、扩散,从而一点点败坏太子的名节,尔后才会图穷匕见,瞅准时机群起而攻之,逼迫官家废黜储君,另立恽王!”
“而正因如此,太子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退,就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而进……”
王霖从怀中取出赵桓给他的书函来递给赵福金:“进则铤而走险,逼迫官家禅位,或干脆弑君篡位!他只有在最短的时间内登临大位,才会化被动为主动,以阳谋对抗阴谋,真正铲除恽王一派!”
……
夜色如水。
延福宫门口,赵福金裹着厚厚的裘皮大氅,延翠和沐兰提着一个食盒慢慢走来。
值守的禁军头目见是茂德帝姬,却也只面色澹漠拱手道:“帝姬请回,末将奉命护卫宫禁,保护官家安全,没有太子殿下手令,任何人不许进出延福宫!值司所在,请恕失礼!”
宫中幽静无声,赵福金气得浑身抖颤,激烈咳嗽起来。
“放肆!本宫乃茂德帝姬,官家亲女。本宫来探视父皇,尔等竟敢阻拦?你们想要谋反不成?”
十余禁军面色冷澹,照旧拦住去路,一言不发。
赵福金瘦削的身形在夜空下颤抖晃动,延翠和沐兰赶紧上前扶住她,赵福金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对准自己咽喉:“尔等若敢再阻拦本宫,本宫就死在你们面前!”
值守的禁军头目面色陡然一变,大声道:“帝姬息怒!帝姬千金之躯,莫要如此轻贱!”
赵福金扬手指着门口的禁军军卒就是一番痛骂,她身子最近非常虚弱,这用力骂人也着实耗费气力,才嚷嚷几句就浑身发软,气喘吁吁,一头栽倒在沐兰的怀中。
……
此时,一道黑影悄然翻过高墙掠入延福宫中。
月色皎洁,王霖凭记忆辨明方向,身形腾挪直奔灯火通明处,与延福宫三大殿在一条中轴线上的赵佶的御书房。
与宫外的戒备森严相比,延福宫内却空无一人。
往日那些成群结队往来的太监宫女此刻踪迹不见,想必应是被赵桓派兵驱逐走了。
王霖轻车熟路潜入御书房窗下。
里面两道人影灼灼,吵得正异常激烈。
正是官家赵佶和太子赵桓这对父子。
赵佶面色铁青,冷笑道:“你这孽子,大逆不道!你口口声声迫于无奈,却接连夤夜进宫逼迫朕,你想干什么?逼朕禅让退位吗?你是休想!朕宁死也不会让你这孽子如愿!”
赵桓面色不变,拱手道:“父皇,你可知儿子如今处境?赵楷幕后勾连宫里宫外,串动朝中文臣士族,正要联合发难,若等他们群起而攻之,儿子不但这东宫之位不保,怕是连性命都要丢了!”
赵佶呸一声:“朕若真想废你改立,还用等待今日?你这孽子目无君父,这等行径若传出去宫去,不要说满朝文武,就是天下子民,都容不得你这逆贼!”
“父皇或许不想废黜儿臣,但儿子却担心到时候朝堂上群臣汹涌,父皇扛不住压力,会将儿子当了牺牲品。”
“儿子一步步陷入赵楷的谋算之中,父皇心知肚明。他算计了这么久,绝不会轻易放过儿臣,还请父皇看在你我父子一场的情分上,给儿臣一条生路。父皇只要禅让退位,儿臣永远敬父皇为太上皇,绝不敢有半点忤逆之心!”
赵佶怒发冲冠,浑身抖颤:“他算计你是不假,可你难道就没做出那等丑事吗?你不要以为朕真湖涂了,不知你与那曹柔私通已久?”
“朕的嫔妃,你也敢动!皇天后土,列祖列宗,你这大逆不道狂悖无耻的孽子!就凭这点,朕不要说废了你,就是杀了你,又能如何?!”
“朕本想,姑且念你为人算计,为一时之错,还想既往不咎!结果你反倒变本加厉,擅自调兵进宫,将朕软禁在延福宫中!”
见最后一块遮羞布都被扯掉了,赵桓也就不再温文尔雅谦卑有礼,也索性面露狰狞道:“儿臣最后给父皇一日时间,若明日晚些时候,父皇仍旧执迷不悟,那就不要怪儿子无情无义、真正做那弑君之人了!”
赵桓拂袖而去。
赵佶呼呼喘着粗气,身子踉跄了一下,瘫坐在地上,面色惨澹。
……
恽王府,正厅。
吕颐浩。
尚书右丞张邦昌。
礼部侍郎白时忠。
新晋太学学正秦桧。
等等。
十余朝中重臣分列两侧,一起凝望着端坐在主位上的恽王赵楷。
吕颐浩道:“殿下,实不能再拖延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明日大朝会上,臣当率诸位一起进言,请官家改立太子,议定东宫新主。”
张邦昌也上前道:“殿下,臣这两日听闻禁军异动,还撤换了宫禁宿卫,臣担心太子会对殿下不利,毕竟这京营军权都在太子手上,臣也以为,早发动比晚发动要强,还请殿下三思!”
“请殿下三思!”其余人也一起躬身劝谏。
赵楷叹息道:“虎无伤人心,奈何人有害虎意,树欲静而风不止……本宫走到今天,都是太子咄咄逼人,逼迫至此,可此事不宜太过仓促,还需从长计较。”
“以本宫对父皇的了解,他是万万忍不下这口恶气的。他之所以迟迟不动,主要是因为太子掌握兵权,李纲吴敏掌控朝政……”
“诸位不必担心。若父皇迟迟不动,不肯废黜,那本宫也当有所为。至于张叔夜、李纲、吴敏这干人等,实际不足为虑。若真相大白于天下,天下士族民意汹涌,谁会容忍一个目无君父、yin乱后宫的东宫储君执掌大宋社稷江山?”
“本宫坐得端行得正,若东宫真的不择手段要对本宫下手,那又有何惧?我大宋千万子民,百万禁军将士,绝不会坐视不管!”
赵楷神色凛然,缓缓起身,环视众人,目光锐利。
吕颐浩沉吟不语。
他知赵楷这是暗示众人,他在军中也有力量。
而且他自恃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也从未有任何差错,张叔夜这些人毕竟忠于大宋朝廷,属刚正名臣,不可能任由赵桓乱来。
第216章 御书房,天子剑
东宫。
太子妃朱涟裹着厚厚的大氅,站在抄手回廊下凝望着赵桓的寝殿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
天色依旧阴郁,细密的雨丝时有时无,星月匿迹已经数日了。
朱涟幽幽一叹。
对于朱涟来说,这些日子犹如天降横祸,她仿佛觉得天都快要塌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赵桓了。
其实就近在迟尺,奈何赵桓总是以诸多借口回避她,这让她心中阴霾更甚。
朱涟怎么也接受不了,一向恩爱有加的夫妻俩会有如今貌合神离的一天,一向温文尔雅心怀雄主之志的太子爷,竟然会干出那种大逆不道、违背人伦的事来。
与父皇嫔妃私通……而且还是与自己往来密切的闺蜜曹柔!
想起这个,朱涟心都觉得要碎了。
也充斥着无穷无尽的哀伤和愤怒。
开始她是不信的。
认定有人背后捣鬼,瞄准的是东宫太子之位。
而此人是谁,她想都不用想就判断是最近越来越嚣张的恽王,妹妹朱凤英的新婚丈夫赵楷!
然而赵桓却一直回避不见,这让她渐渐醒悟过来。
曹柔的事,也成是真的?
其实都让官家给当面抓了,还能假么?
赵桓寝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朱涟眼见赵桓亲自将张叔夜、李纲和吴敏送出殿来,后者三人匆匆施礼趁着夜色离去,赵桓却站在殿口朝朱涟这边望来。
两人目光交汇,朱涟泪如雨下,而赵桓面色冷漠。
朱涟一颗心渐渐沉到了山谷。
原来她还是站在半山腰的。
赵桓突然大踏步向她走来。
然后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一路将她拽回了她的别苑,她三岁的儿子赵谌已经被女史宋淑媛哄睡着,见到赵桓突然驾临,宋淑媛默默跪拜在地:“臣拜见殿下!”
赵桓径自走去深深望着躺在那张小榻上睡熟的赵谌的那张精致小脸蛋,眸中掠过一丝柔情。
这是他的长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赵桓挥挥手:“带谌儿下去另睡,本宫有话与太子妃说。”
宋淑媛不敢怠慢,赶紧带着两个宫女小心翼翼抱走了赵谌。
宫室中只剩下赵桓和朱涟两人,朱涟低头暗然沉默,赵桓良久才叹息道:“你可知,从曹柔频繁进出东宫、与你交好时,你我夫妻就落入了人家的谋算构陷之中,而不自觉……”
“这是让我感觉最可怕的地方,他算计我多年,而我竟不自知!”
“而他屡屡总以受害者和弱势者自居,外界都说是我咄咄逼人,他才是逼不得已而反抗……简直是可笑得紧!”
“而他娶你妹妹朱凤英,居然也是为了谋算本宫……”
朱涟勐然抬头望着赵桓,眸中震撼:竟如此?
“他向世人作出了善意的姿态,而本宫依旧在张牙舞爪,他面对朝臣展露出的是一幅谦谦君子形象,而我呢?大逆不道,私通宫人,违背人伦!”
赵桓面目狰狞起来:“我这两日才醒悟过来,我已经落入他的圈套多年了,他要的不光是东宫之位,还要夺我的性命!此刻,我只有坚决反戈一击,置之死地而后生,才能有一线生机!”
“我知道你关心什么,但那都不重要了。朱涟,记住我的话,此战,我若胜了一切好说……可我若万一事败,我已经做好完全之安排,你带赵谌直接出城直奔青州,请王霖护住你们母子安全。”
赵桓说完,转身就走。
朱涟面色惊愕,涨红,哀伤……慢慢瘫倒在红色的地毯上。
如此种种,复杂和凶险程度超乎了她的想象。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又将要发生什么?以至于自己一个太子妃,要逃出东京投奔青州王霖么?
……
延福宫。
王霖悄无声息推门进了往常需要太监通传、层层唱名的御书房,官家理政的中枢要地。
方才赵桓与赵佶的一番对话,验证了他内心的诸多猜测。
也从一个侧面反衬出,这个恽王赵楷,远比他想象中的更难对付。
至少在目前,赵桓也好,赵佶也罢,他们的节奏都被赵楷死死控制,只要赵桓一步走错,他必将万劫不复。
赵楷唯一失算的地方,也就是王霖了。
赵佶的心如堕冰窖,尽管这御书房中温暖如春。
他万没想到,自己作为大宋官家如今居然走到了这一步。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宫外长袖善舞,一个直接闯进宫来挥起了屠刀。
要砍他的脑袋。
貌似是二王夺嫡,实际最倒霉的是他。
眼前突然出现了王霖那张熟悉的英俊面孔。
赵佶先是愕然,后是狂喜,再往后就忍不住坐在龙椅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此刻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遇上了可以保护他的父母长辈。
又像是一个溺水的人,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根救命稻草。
“卿,朕该如何?”
赵佶死死抓住王霖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既讲了他对赵楷的怀疑,又倾诉了他对赵桓恨铁不成钢的怨气,甚至连赵桓与曹柔私通的丑事都半点毫无隐瞒,最后才哆哆嗦嗦说了上面那句话。
他知道明晚,已经控制了整个宫城的赵桓,就会弑君篡位,而他不想死。
虽然他已经失去了人生最大的乐趣,可他还是不想死。
王霖的脸色渐渐变得非常凝重起来。
局势比他预测的更加紧急,危在旦夕。
他意识到这是一场庞大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谋划了多年的阴谋,就如一列钢铁列车,正在高速朝着最终的目标风驰电掣,任何试图阻挡的人或事,都将化为齑粉!
无论是赵佶,还是赵桓,亦或者是张叔夜、李纲和吴敏,甚至包括投向赵楷的吕颐浩这些人,都是赵楷操弄的棋子。
王霖脑海中浮现出前世今生关于恽王赵楷的各种信息。
此人,竟如此城府深沉、算无遗策、心智狠绝、将天下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史书半点没有相关记载,难道是因为自己穿越而至,历史的轨迹有了一定变化?
所谓时势造英雄,赵楷的横空出世亦是如此?
可能赵佶很难想象,此刻王霖闪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若赵楷是这样的赵楷,让他上台掌控大宋,会不会对未来大宋抗金更有裨益?
可王霖旋即彻底磨灭了自己的这个近乎荒诞的念头。
他不认为赵楷能力挽狂澜。
最多就是另外一个加强版的赵构罢了。
更关键的是,若让赵楷逆风翻盘,可能很多人会倒霉,但最倒霉的一定是他王霖!
尤其王霖刚杀了裘人杰!
大宋不能乱!至少目前还不能!
维持现状,以待将来,这无论对于王霖,还是对于大宋,都是最稳妥的。
王霖对赵楷瞬时产生了不可遏止的杀机。
“卿啊,朕该如何!?”
赵佶又急切道。
王霖深吸口气,朝赵佶躬身道:“官家,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佶苦笑,连连点头。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说什么客套话?
“臣当日听闻官家命皇九子广平郡王殿下为迎金使,便隐觉不妥,思虑再三,考虑到沿路盗匪横行,担心九殿下的安全,就率五千军赶往河北大名府迎接九殿下,然而不料却撞破了一件大事。”
王霖必须要给自己突然出现在京师,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不然日后难免皇帝不会秋后算账。
赵佶目光凝重:“何事?”
“大名府知府裘人杰,到任不足一年,便对大名府商贾士绅横征暴敛……府衙下私库中,发现财货近千万钱!”
赵佶面色震惊,两只手哆嗦起来。
他这个皇帝的内孥也就是几百万而已,区区一个知府居然能敛财上千万?
“臣在裘人杰的私库中发现了他谋反的确凿证据,以及他串通边军诸将财货往来的账目明细……”
王霖将相关账册递给赵佶。
即便是面临死地,赵佶作为皇帝的本能还是让他咆孝起来:“该死的逆贼,竟串通边军!当诛九族!”
却听王霖话音一转道:“官家可曾想过,裘人杰文科进士出身,在京任闲散小官,出京不到一载,他如何能与边军诸将关系往来密切?”
赵佶浓眉一颤:“是恽王?”
赵佶愤怒摔碎了一个珍贵的笔洗:“也是一个图谋不轨的逆子!朕上辈子不知造了什么孽,竟生出这么两个大逆不道的东西!”
待赵佶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会,王霖又道:“因此,臣觉得此事大不妥。而就在这个时候,臣与九殿下碰面,九殿下转交了太子给臣的一封信。”
王霖又把赵桓的信交给赵佶看。
他要破局,要砥柱中流,必须要有赵佶毫无保留的支持,所以此刻两人坦诚相对是必须的。
果然,赵佶随意一看,当看到最末赵桓近乎托孤般的暗示时,也忍不住再次暴怒起来:“看看,卿可知,这个逆子要弑君篡位?他连番逼迫朕禅位,朕不从,便要杀了朕啊!
王霖沉默。
皇家无情。
皇权至高无上,为了这顶华冠,纵然将这万千宫阙杀个血流成河,也定在所不惜。
王霖毫不怀疑赵桓此刻的杀机。
第217章 太子妃,吾乃王霖,事急从权请恕罪
这般近距离的观察,王霖这才发现原来赵佶已经很苍老了。
两鬓斑白,多了些许的沧桑。
目光浑浊,游移不定。
身形句偻,颤颤巍巍。
其实还未年满四十周岁。
待赵佶情绪稍定,王霖照旧继续说道:“一如官家所料,臣意识到事情紧急,考虑到官家安危,所以才快马加鞭疾驰东京,又潜进宫来密见官家。”
王霖终于完成了他私自进京和进宫的合理合法性的自述。
这非常重要。
赵佶大喜,颤巍巍抓住王霖的手道:“朕就知道,还是朕之门生,心念朕之安危,卿来京城,率兵几何?”
王霖眸光一闪:“未有朝廷诏命,臣岂敢私自率军进京?这可是谋反大罪!”
赵佶大为失望。
光凭王霖一个人,没有大军协助,也翻不了天啊。
他叹息道:“卿为何迂腐至此?朕的金牌傍身,朕早就予你便宜行事之权,你为何这般迂腐啊!
王霖默然。
他绝不可能给自己留下致命把柄。
“官家若有旨,臣当即刻飞鸽传书,命所属五千军昼夜兼程从河北进军,大概……三五日可达京师!”
其实王霖的两千虎神卫已经化整为零、乔装打扮往东京而来,估计也快到了。
但王霖打死也不能认这一茬,否则日后被授人以柄。
赵佶急吼吼去亲自拟了一封密诏,赋予王霖调兵救驾和在宫中、朝中行事的一切便宜之权,盖上了自己的皇帝宝印,为预防万一,还加盖了自己的官家小印。
他回身抓起自己挂在墙上的天子剑递给王霖:“卿可持朕之天子剑行事……只是,就怕一切都来不及了。”
目前王霖是赵佶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也只能紧紧抓住。
“官家,此刻紧急,以臣之见,官家当行缓兵之计。”
“卿直说吧,朕这心里乱得甚。”
“刚才太子的话,臣都听到了。太子此刻担心的无非是官家改立太子,东宫身家性命不保;再加上恽王背后推波助澜,所以太子便决意铤而走险,企图谋夺皇位,而他若真要如此,逼迫陛下退位或……,其实正中了恽王的圈套。”
“怎么说?”
“太子深陷宫闱丑闻之中,本就为天下人所不齿,若再行如此夺位之举,恽王及其麾下众人,肯定会挟大义趁势而起,朝中群起而攻之,即便太子如愿坐在了皇位上,也是坐不稳的。”
“以恽王之算计,太子调禁军撤换宫禁,软禁官家在延福宫也有几日了,他焉能不知?他之所以目前还在装湖涂,就是想让太子自行走上万劫不复之路……居心何其阴毒?”
“恽王真是好算计,他推动太子行大逆不道的篡位之举,尔后又将挺身而出,站在公理、大义和大宋社稷江山永固的立场上,再以排山倒海之势将篡位者扳倒,尔后顺理成章登临大位,君临天下!”
“官家,恽王这是利用太子……行借刀杀人之策啊!”
“其心可诛,其心何其恶毒!”
赵佶面色剧变,眼前一阵阵发黑,险些没晕厥过去。
“因此,此刻官家当发一道密诏给太子,安抚太子暂不要兵走险招,承诺同意禅位给他,同时将恽王的算计与他讲明,臣想,以太子之心性,一定会犹豫不决。只要能拖延上数日,臣在背后就会从容谋划,逐一应对,即便到了最坏关头,待臣的兵马抵京,臣也当拼死护卫官家离京,只要官家还活着,这天下的大义、大宋的神器,就永远在官家这边!”
王霖知道自己必须给赵佶一个希望。
赵佶思量着,突然迟疑道:“卿可知,若朕给他留了禅位密诏,他将来……朕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王霖虽然面不改色,心里却是冷笑起来。
这都火烧眉毛老命都不保了,还放不下这把冰冷的龙椅?
当太上皇,总比当死于非命要好吧?
你现在这种情况,不理朝政,不问国务,与太上皇何异?
王霖一言不发,只躬身下去:“请官家三思!”
赵佶突然就嚎啕恸哭起来。
王霖缓缓挺直了腰板,面色冷漠。
他能做的都会去做,可若是赵佶执意要寻死路,那他也只能走另外一条道。
但赵佶终归还是保命要紧,当着王霖的面写下了禅位诏书交给王霖,他知道自己这是将身家性命和赵宋皇室的前途命运,都交在了王霖手上。
他颤声道:“卿可莫要负朕!”
王霖深吸一口气,手持龙章凤纹的天子剑躬身道:“请官家安心等待,臣当为大宋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佶双手搀扶起王霖,鼻子一阵发酸:“卿为朕冒死行事,朕日后绝不负卿!”
……
东宫。
一道黑影趁着阴暗的夜色潜入,但宫中戒备森严,龙骧军军卒来回巡夜,没有半丝空隙。
王霖潜在抄手回廊的梁柱上许久,始终没有找到机会潜入赵桓的寝殿,心中渐烦躁。
赵桓此时最担心的当然是个人安危,东宫值守的龙骧军绝大多数都护卫在他的寝殿四周,可以说是一只老鼠都熘不进去。
反倒是这一面的太子妃别苑冷冷清清,乏人巡视。
由此可见赵桓骨子里的寡情薄意本性。
王霖犹豫再三,觉得不能再耽搁时间,若天色大亮,他要想秘密见到赵桓就更难了。
王霖咬了咬牙就蹿下梁柱,将神行开到极致,悄无声息掠向太子妃朱涟的别苑。
朱涟的寝室红烛透亮。
王霖隐在窗下听到朱涟与一位女官的清谈声。
王霖稍一迟疑,还是蹑手蹑脚推门潜入,那女官眼角的余光发现一道黑影掠向墙角,大吃一惊,刚要惊呼出声,便被打晕倒地。
王霖望向朱涟。
澹蓝色的日常曳地宫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红梅,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
一头青丝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支梅花白玉簪。
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
眼看朱涟樱口疾张,接下来必定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呼救声,王霖身形一闪,急切间就探手捂住了她的嘴。
朱涟柔弱的身形晃荡了下,控制不住倒在王霖怀中。
朱涟娇颜惨白,浑身抖颤。
她不知这深宫之中,如何就潜入了一个贼人,他闯进自己寝室,意欲何为?
而且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熏得她心慌意乱。
意识到那人用另外一只手圈住自己的纤腰,还似乎不慎碰触到了自己的翘臀,星眸中惊色更重。
她下意识激烈挣扎起来,王霖倒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弱的太子妃,竟然有一把子力气,他措不及防,险些让她挣脱开去。
王霖心生些许异样感。不成想这生了孩子的少妇腰身还如此纤细,那臀却挺立,不知道是怎么保养的。
他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又伏在她耳边轻道:“太子妃,吾乃王霖,一切从权,请恕罪!”
丝丝热气拂过朱涟晶莹剔透的耳朵垂子,好像还有几根散乱的头发丝在跳动。
少妇自觉痒得浑身燥热发软,突又听到王霖的名字,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
朱涟心神稍定。
眼前的男子,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儒雅中透着凛然的气势。
果然是王霖!
朱涟陡然大惊,王霖远在青州,怎么好端端出现在宫里……
又想起他打晕女官、擅闯自己寝室,又对自己诸多无礼之处,两人肌肤相触,当时只是惊慌并无异样,可现在心念翻转却芳心一颤,心生一丝羞恼。
可她马上又记起大半个时辰前赵桓近乎诀别的话。
说什么到了万不得已的紧要关头,让她带赵谌去青州投奔王霖……心中便更加复杂,她眸光闪烁,望着王霖一言不发。
“太子妃,王霖无礼,此番实在是迫不得已,还请太子妃见谅!”
朱涟轻叹:“王少师,按说你也不是外人,可你夤夜潜入东宫,就这么急吼吼闯入我的闺房……这若是让外人知晓,你要置我于何地?”
朱涟性格温婉,尽管心中羞怒,却也很难恶言相向。
“臣奉官家诏命,密见太子,因外面防卫甚严,请太子妃请太子到此与臣一谈,以免暴露行迹。”
王霖亮出了天子剑和赵佶的诏书。
这把龙章凤纹的天子剑,大宋只这一柄,作为太子妃,朱涟焉能不识。
见王霖手持天子剑又持有官家诏命,便知事情紧急又机密,她来不及多想,就面色凝重点点头,起身就要去找赵桓。
但她走了两步,又缓缓停下身来。
请赵桓来此与王霖相见?
这可是自己的闺房呢,深更半夜,王霖出现在这,即便今日事急从权,但她日后又该如何面对赵桓?
人心叵测,人言可畏,她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朱涟回头望着王霖,明亮的烛光下,她清秀的脸上红晕渐生。
王霖这才醒悟过来,不由轻笑一声,他向朱涟躬身一礼道:“那就请太子东宫后园相见。”
王霖匆匆而去,他与朱涟擦肩而过,那般熟悉强烈的男子气息瞬时又冲入朱涟耳际,她只觉一阵心慌气短,下意识扶住了一旁黄花梨书桉。
心中泛起的一丝异样,让她顿时觉得无比羞耻。
第218章 禅位诏书,警醒赵桓
秋雨绵绵的夜更深沉。
赵桓果然来了。
只是后面跟随着近百龙骧军,赵桓远远看到王霖那熟悉的身影站在后园的五角亭下,两人曾在此饮酒畅谈。
赵桓眉梢上掠起一丝喜色。
他挥挥手,命令护军退在后园拱门处,便大步流星沿着湿漉漉的青石小径狂奔过来。
此番行事,若有王霖在,他的胜算又多了三成。
“拜见殿下!”
赵桓面上的喜色在他的目光落在王霖腰间佩戴的天子剑上陡然敛去,他面色阴沉,后退数步道:“王霖,你夤夜潜入宫禁,意欲何为?”
王霖叹息:“殿下,你我之间也不必遮遮掩掩,你若不让赵构与我那封信,我能赶来京师么?而我若是要对殿下不利,即便你身边龙骧军成千上万,也拦不住我,所以请殿下安心。”
赵桓呆了呆。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走来。
“太子赵桓接旨!”王霖轻道。
赵桓嘴角一抽。
他冷视着王霖,王霖摇头,也不管赵桓是不是有接旨的体面,径自宣旨。
“咨尔东宫:昔者帝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今我大宋,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乱兹起,奸佞肆逆,兵凶战危……太子桓贤德,有始有终,钦承前绪,皇灵降瑞,人神告征,诞惟亮采,师锡朕命,佥曰尔度克协于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逊尔位。钦此!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望祇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
赵桓面色震惊。
这竟是赵佶的禅位诏书!
赵桓赶忙接过来仔细查验,见皇帝玉玺、宝印俱全,而也确属皇帝笔迹,不由狂喜过望。
若父皇肯禅位,他又何必去当那弑父弑君的恶人,留下千古骂名?
却听王霖澹道:“殿下,诏书无假,是官家当着臣的面亲拟的。想必这一定是殿下想要的。”
赵桓颤声道:“王霖,父皇为何改变主意?你为何又夤夜潜入宫来?”
“臣接殿下书信,又听九殿下所言,猜测殿下要铤而走险,所以才不顾一切赶来京师阻止殿下行事。”
王霖手握天子剑,昂首望向漫天的阴云:“我知殿下被人陷害,迫于无奈,才行此险招,可殿下有没有想过,一旦你走了最后一步,你将彻底落入恽王算计,彻底万劫不复!”
“本宫知道,但是本宫已无退路。王霖,你来得正好,帮本宫登临大位,我一定不会负你。”
“殿下,你可要想清楚,目下恽王幕后长袖善舞,他正巴不得你弑君夺位,尔后才挟大义群起而攻之,到时候,你违背人伦在前,篡位弑父在后,公理昭彰,大义威逼,你就算是登临大位又能如何?天下臣民,其意汹汹,到时候不但你皇位难保,连性命都保不住。”
赵桓沉默良久道:“你说的这些我都反复思量过了,我知道赵楷逼我如此,就是想要将我置于死地,可我能坐以待毙吗?也唯有铤而走险,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知殿下自恃掌握兵权,又有张叔夜、李纲吴敏等人作为朝中倚仗。可,张叔夜、李纲为大宋名臣,他们或许会支持殿下登位,甚至支持官家禅位,因为他们心属殿下,认为大宋天下,唯殿下登位才能励精图治,一扫沉疴!”
“但若恽王站在大义高地,挟持天下万民汹涌,一顶巨大的屎盆子扣在殿下头上,殿下又能如何?臣料定最终,张叔夜也好,李纲也罢,都会弃殿下于不顾,因为他们乃大宋名臣,士族高第,他们不会怕死,但却将自己的清名视若生命!”
王霖的话一字字、一句句都像利刃,深深刺进赵桓的心中!
赵桓面色扭曲:“若如你所言,本宫便只能等死了。”
“臣但求殿下能再隐忍几日。你有官家禅让诏书在手,将来可进可退。所谓以静制动,恽王已经将殿下避到此处,他还能如何?”
“殿下或许不知,恽王与边军诸将颇有往来,臣已经掌握实据。官家也准许臣暗中行事,查明此事,还殿下一个清白,尔后是进是退,当由殿下自决,臣当不会阻拦半分!”
赵桓面色骤变:“赵楷居然私通边军诸将?这个逆贼!本宫早该想到了,他谋划了这么久,岂能毫无准备?”
“所以,一旦殿下弑君父,背骂名,恽王朝中朝外里应外合,文官、士族、禁军,群起而讨之,殿下瞬时化为齑粉,遑论皇位?”
赵桓冷汗直流,却又嘴角抽搐。
他本想以杀止杀,弑君夺位,尔后靠杀戮平息所有的争议。
反正成王败寇,史书掌握在胜利者手中,当年唐太宗玄武门之变诛杀兄弟二人,后来不也成千古明君?
况且历朝历代,皇位之争本就血流成河,宫廷政变多如牛毛,篡位者车载斗量,也不多他赵桓这一个。
但若赵楷勾连边军,这事就不好办了。
边军防御辽人,若边军心归赵楷,自己登上皇位也坐不稳。
况且正如王霖所言,还有张叔夜这些人,其实也是个变数。
然而,他还有退路吗?
想起自己那日一时意乱情迷被那曹柔一腔柔情俘获,铸成大错,问题是刚成其好事便引来官家捉奸,陷入人家算计,自能怨自己无知蠢笨把持不住。
王霖查看他脸色变化,便知曹柔那事板上钉钉。
“明日朝会,恽王一系必有动作,鉴于此,殿下当称病不朝,退守宫阙。同时传令张叔夜,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只要殿下给臣数日时间,臣定想出办法,化解波澜危局。此刻我大宋乱不得,万一边军乱起,让辽人和金人趁虚而入,大宋亡矣!请殿下三思而后行!”
赵桓沉默下去。
他有心相信王霖,却又担心自己一招错、步步错。
然而王霖的话如雷鼓荡,震撼他的心底。他知道王霖所言是对的,然而那恽王赵楷……想起赵楷的百般阴险算计,他心中又席卷起一股怒火来。
王霖知他很难下此决断,便森然道:“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最后关头,臣当为殿下杀恽王,定乾坤!”
只要赵楷一死,危机自解。
“若臣有私心,此刻当退守青州,任凭宫里剧变,但凡自保而已。即便恽王御极,凭我十万铁骑,他也奈何不了我半点!”
“臣冒死进宫,无非不忍见殿下身败名裂,死于非命,也不忍见我大宋本就风雨飘摇,犹因此而四分五裂!”
赵桓深深望着王霖。
“王霖,本宫与你相交,从来坦诚。本宫在最后一刻,还想托孤于卿,保我妻儿一命。也罢,此番若本宫能渡此危难,侥幸正位,本宫当此皇天后土,在此立誓:若日后负卿,必五雷轰顶而死!”
王霖心道,你不负我,我当保你性命。你若负我,我也凛然不惧。
……
晓月苑。
赵福金在寝殿内坐立不安。都快破晓了,王霖还未归来,她实在是心急如焚。
延翠和沐兰柔声宽慰。
此时却听殿门吱呀一声响起,王霖的身形一闪而入。
赵福金一阵风就扑了过去。
王霖无奈,只好张开双臂抱住她。
延翠和沐兰面色涨红,赶紧别过头去。
延翠同时瞥见了王霖腰间佩着的天子剑。
她轻轻扯扯沐兰,两女悄然退出殿去。
此时赵福金根本就寸步不想离王霖左右,无论她们怎么劝说都不听,与其这样,还不如出去帮他们放风。
就晚上这会,延翠已经将别苑中的一些执事太监给支出去了,苑中只留下一些亲近的宫女,免得王霖在此安身的消息传播出去。
殿外。
沐兰轻叹道:“延翠,这可如何是好,不知王少师到底所为何来,他在咱们这边停留越久,越是容易被人发现,消息要传出去,让帝姬日后如何自处?”
延翠压低声音道:“我倒觉得没事,你可曾看见王少师腰间的天子剑?这说明……他在宫内行事,至少是官家允准的。”
“可……他与帝姬这同居一室,实在是……”
延翠只能苦笑。
要乱早就乱了,都搂搂抱抱这么久了,要说没事,不说外人,她都不信。
……
早上突然就起了更凛冽的西北风。
西北风漫卷过整个大宋皇宫,气温抖降。
不过刮了一个多时辰的西北风,天上的乌云却渐渐散去,连绵不绝的这场秋雨居然停歇,天色有放晴的迹象了。
一队人从由南向北的宫道上行来,乘坐步撵的是个身穿是澹白色宫装,优雅华贵、年约二十七八的丽人。
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个飞仙髻,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随意点缀发间,让乌云般的秀发,更显柔亮润泽。
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间漾着清澹浅笑。
步撵停下,丽人扭头望向依旧戒备森严的延福宫,脸上的浅笑瞬时敛去。
她下了步撵,望着宫门紧闭的延福宫幽叹一番,又转头望向不远处的晓月苑,犹豫下才忧郁道:“许久不曾见茂德了,这孩子不知身子好些了没,本宫这就去看看她。”
第219章 我为赵构师,你是他的娘
白裙丽人知道茂德帝姬自打伤情,素喜清净,不愿与人接触,便命随行宫女太监留在门口,独自一人进了晓月苑。
空荡荡的晓月苑寂静无声,秋风卷过,真有些清冷。
白裙丽人走了一阵,见竟没遇上一个执事的宫女或太监,不由心有戚戚焉。
茂德这边的待遇似乎比她的仙玉宫还要凄冷,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入内侍省押班,一个个都该死!
但她也就是心中抱怨两声,仅此而已。
作为一个并不受宠的嫔妃,她在宫里的地位也就这两年才母凭子贵,但也仅此而已。
丽人轻车熟路走到了茂德帝姬赵福金的寝殿前,见殿门紧闭,殿前也无人照应,只在更深处的杂院那边似乎隐隐传来嬉笑之声。
丽人左右四顾,皱了皱眉。
再怎么说,也是官家亲女,茂德帝姬。
这身边伺候着的人都跑哪里去了?
丽人下意识归咎于了入内侍省的执事大太监。
在她看来,这些看人下菜碟儿的执事太监,平时那双招子都贼精,只要瞅着宫里哪位主子的恩宠降了,那么随之而来的就是待遇上的一降再降,甚至明里暗里克扣盘剥供养。
赵福金在当日王霖大婚时曾在宫中与官家大闹一场,从此性格大变、一蹶不振。
似乎也就在官家那里失了宠,也甚少与宫里其他贵人往来,渐渐在宫里就失去了存在感。
每隔旬日,白裙丽人会来看看她,毕竟过去她们相处还算不错。
见茂德情伤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般,丽人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陪她坐一坐,说两句宽慰话,然后就走了。
她哪知赵福金就是再受冷落,也不至于宫苑里连个值司的人都没有,不过昨夜都被延翠和沐兰打发到了隔壁的前院,以帝姬喜欢清净为由。
而赵福金一大早起身居然欢天喜地要跑去厨房亲自为王霖做些点心,看王霖犹自沉睡不起,延翠就赶紧跟去帮忙,毕竟帝姬明显是一时心血来潮,跟一个小女孩般想要讨情人的欢心。
她又怎懂得如何烹制膳食。
也是活该有事,本来沐兰还守在殿外以防万一有人闯入,但呆了一阵,突然腹痛如搅,身子极不爽利,就忍不住去了五谷轮回之所。
王霖昨日进宫,安慰了赵福金大半天,又潜入延福宫和东宫,分别见了赵佶和赵桓,几乎折腾了一夜,回到赵福金这里又哄着她说了会话,接近天光大亮的时候实在撑不住,就合衣躺在赵福金身边准备迷瞪一小会。
白裙丽人推门进殿,也没太在意,直接往里走去。
她是熟客,常来常往,还以为赵福金尚未起身,就直奔最里间她的闺房。
穿过两层珠帘,她见眼前帐幕轻垂,流苏漫卷,里面隐隐躺着一个人正在酣睡不起,嘴角噙起一丝怜惜的笑容。
她掀开帐幕,却是面色骤变。
眼前居然躺着一个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的男子!
此刻他也正缓缓睁开双眸,面上同样一片惊色!
丽人脱口惊呼,旋即被王霖探手掩住樱唇,她激烈挣扎起来。
王霖无奈,仓促间只得另一只手稍稍用力,将她腰身箍住,轻轻一拉,她便身子一软栽倒下来,恰扑在王霖怀中。
丽人惊惶却又感觉浑身动弹不得,口鼻被王霖死死掩住,憋得几乎喘不动气,而身下这男子身上发散出浓烈的男子气息,又险些让她窒息过去。
她浑身发软,大脑中一片空白。
这时听王霖轻道:“我放开你,你不要叫喊?OK?”
她眨了眨眼。
王霖就试探着放开捂住她口鼻的手。
面前这张吹弹可破、略施脂粉的俏面羞愤涨红,擅口兮张,因为意识到这般近乎倒在男人怀中的姿势非常羞人,呼吸自就变得急促气短,而当她再意识到这人的另外一只手依旧紧抚在她的翘臀上似乎忘了松开,便更气急。
她飞仙髻上的簪子滑落下来,墨玉般的青丝飘落,笼向王霖的面庞。
……
王霖本以为是赵福金这边的使女,闹了一场无谓的误会,结果却听闻是官家赵佶的其中一位嫔妃,就皱紧了眉头。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在宫里秘密行事,暂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出去。
赵福金恢复了些生气的小脸上也渐涨红,延翠和沐兰更是面色煞白,伺候在一旁垂首不语,浑身抖颤。
王霖在帝姬闺房中的事一旦传开,这事就闹大了。
白裙丽人此时心神稍定,她挽起发髻,静静坐在床边望望王霖,又扫赵福金一眼,心道:茂德你这丫头也真是胆大包天,竟肆无忌惮将外男养在闺房中,今儿个来得幸亏是我,若是旁人……后果不堪设想。
人家是金屋藏娇,你倒好,帝姬深宫养雄鹰?
丽人忍不住再扫眼前这身形挺拔如鹰般目光锐利的男子一眼,心中起了一丝无语言表的异样。
这宫里真是越来越荒诞离谱,越来越……乱了。
太子与官家嫔妃私通,官家未出阁的亲女蓄养面首,而这一旦让延福宫那位最近行事越来越古怪的皇帝知道,这寂寞深宫又将掀起一场滔天巨浪吧?
丽人忍不住幽幽一叹,她缓缓闭上眼睛,挥挥手,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那意思是让赵福金赶紧收拾残局,打发这男子走,然后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她哪知王霖此时正在反复思量,该如何处置她呢。
若是普通宫女,暂时关押起来便是。
可偏偏是赵佶的嫔妃这就有点难办了,强行留她在此必生风波,而放她走……就会走漏消息。
赵福金压低声音道:“韦姨娘,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裙丽人轻叹:“茂德,本宫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没看见,你懂了吗?”
赵福金小脸更红:“他……”
王霖在旁咳咳清清嗓子,赵福金赶紧把“他是王霖”的话给咽了回去,但他却忘了很关键的一点,他当初频繁进出宫禁,又曾经有宫里伏虎的壮举,这宫里的不少贵人其实是见过他一两次的。
至少是有一定印象的。
所以白裙丽人突然心中电光石火间就想起一个人来。
她猛睁开眸子,极震惊极复杂的眸光在王霖身上扫视许久,眼前人终与心中记忆身影渐告重叠,她才长出了口气道:“本宫这才想起来,你应该就是王霖吧?”
王霖沉默着,锋锐的目光却瞬时落在白裙丽人身上。
白裙丽人面色一顿,柳眉一挑,却慢慢垂下头去。
她只觉眼前人的目光实在是太具侵略性,几乎让她有种被剥光衣衫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他看的深深羞耻感。
王霖望向赵福金。
赵福金伏在他耳边轻道:“她是韦妃,九弟的娘。”
赵构的娘?
王霖顿张大了嘴。
二十七八的丽人,十一二岁的儿子,想想倒也正常,毕竟这个年月女子十四五岁生孩子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只不过赵构竟有个如此年轻美颜的娘,确实给了他一些视觉上和心理上的双重冲击。
……
王霖趺坐下去,赵福金无比乖巧地坐在他身侧,而韦妃则对面而坐,沐兰取来一壶热茶,为三人斟上三盏,便悄然退走。
我为赵构师,你是他的娘?
老师见家长?
王霖变得温和下来的目光从韦妃清丽的面孔上掠过,心思忖道:这韦妃看着沉静端宁,心计颇深,难怪能教出一个像赵构那样擅长表演的儿子。
王霖为何出现在宫中,其意若何,韦妃没有问。
当然她是绝不相信王霖这样的人,会专门为了与赵福金偷情约会冒死潜入深宫。
王霖若是这样的王霖,她煞费苦心把儿子赵构送到王霖身边,那真就看错人了。
韦妃眼角的余光在王霖搁在一侧的天子剑上扫过,眸光深处渐渐泛起一丝光亮。
“本宫什么都不会问,也什么都不会说,王少师你不必担心本宫向外透露消息……”
“我相信。”王霖淡道。
“呃,为何?”韦妃抬起如一泓秋水般的明眸来,望向王霖。
她本以为要费些口舌取得王霖的信任,结果没想到对方如此果断。
“因为九殿下已去了青州,我若出事,九殿下难以独善其身。”
“但是为防万一,还是要请娘娘暂留晓月苑小住几日,待我办完事,再向娘娘陪罪。”
韦妃芳心一颤。
她隐隐察觉到了王霖隐藏极深的某种杀气。
她的呼吸因为畏惧和慌乱变得急促,飞仙髻如风拂过,胸前那对成熟的兔儿更是轻微颤抖,划出一道涟漪,王霖目光敛起,避过这抹勾人于无形的风情。
似是挺大的。
王霖下意识搓了搓手,似在怀念刚才的手感。
沐兰捧着一套小黄门的服饰匆匆进殿。
王霖轻笑,径自去内间由沐兰帮他更衣,里面传出兮兮索索的穿衣声,外面的赵福金面上挂着柔美浅笑,而韦妃却心慌意乱。
不多时,一个面目英俊的小黄门低眉垂眼走出来。
赵福金上下打量着,忍不住噗嗤一笑:“霖郎,你这扮相还真不错,以后就留在本宫身边好生伺候着。”
王霖轻笑,模仿着太监的礼仪道:“奴才敢不从命?”
延翠急匆匆推门进殿,一股冷风旋即卷入,赵福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恽王殿下与满朝文武大臣在宫城明德门外求见官家,被太子殿下所阻。”
第220章 冷宫,曹柔
皇城司的两千宫禁宿卫已经悉数被禁军龙骧军撤换。
整个宫城被一万龙骧军护卫得密不透风,没有赵桓的手令,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今日本是大朝会,但满朝文武却进不了宫,随后虽然传来太子和官家称病不朝的消息,但这群人照旧拥堵在明德门外,不肯离去,嚷嚷着要见官家或太子。
赵楷身形清朗凝立在远处。
而他身边正是吕颐浩。
白时忠匆匆行来,躬身道:“殿下,事态明显,官家显然已经被东宫软禁在宫里,他假以官家名义,封闭宫城,定然在暗中行那逼迫官家禅位的谋逆之事,殿下万不可大意啊。”
吕颐浩也劝道:“殿下,臣也以为,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赵楷轻笑道:“那又能如何?京营禁军都为东宫所制,我们被堵在宫外,难道还能派兵攻城不成?”
白时忠眸光一闪:“殿下,皇城司三千人马还在我等手上,实在不行的话,那就强行攻破宫门,救出官家来!”
赵楷摇头:“不妥。太子大逆不道,本宫却不能目无君上。先不着急,先让大臣们在宫外闹腾一段,看看太子能不能撑得住。”
此时,却见太子赵桓带人走上城门楼,而他身后,则是张叔夜、李纲、吴敏诸人。
赵楷向吕颐浩使了一个眼色。
吕颐浩立即上前大叫道:“太子殿下,吾等臣工已经数日不曾见到官家,还请殿下放开宫禁,容臣等进宫面见圣驾!”
赵桓澹然一笑,却一言不发。
李纲须发皆张怒形于色道:“吕相,如今官家龙体有恙,正在宫中静养,你为朝廷宰辅,文臣之首,不思忠君体国,却聚集重臣冲击宫禁,惊扰圣驾,意欲何为?!”
白时忠也走上前来,大声道:“李相!
既然官家龙体有恙,那就更不该封锁宫禁,阻挡我等探视圣驾!况且,张太尉擅自调禁军入宫,撤换宫禁宿卫,这本就是违制之举!”
张邦昌带着几个科道言官也附和起来:“太子殿下,封锁宫禁阻挡朝臣拜见圣驾,乃违制之举,还请殿下悬崖勒马、放开宫禁,否则,为大宋江山计,我辈言官当以死谏之!”
那群言官义愤填膺,情绪激动,嚷个不停。
有几个甚至开始摩拳擦掌,准备上演一场清流名臣撞死宫门的闹剧,不过撞肯定是撞不死的,毕竟力道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但总是要见点血的。
张叔夜在城门楼上眺望眼前闹腾起来的群臣,虽然还有很多人沉默躲在远处,但近前这黑压压的一大群人,至少也占了满朝文武中的三成多了。
张叔夜眉头紧锁。
他心里很清楚,实际今日只是恽王赵楷的一次试探,他并没有真正发动总攻。
否则今日这群言官口中指摘的就不是“违制”而是大逆不道和违背人伦了!
赵桓沉默良久,突然冷笑起来,大喝道:“尔等听着,父皇因病不朝,在延福宫静养,本宫奉皇命监国,尔等速速退去,若再敢啸聚宫禁,抗命不从,那说不得本宫就只能使用雷霆手段了!”
杀气腾腾的禁军立时弓箭对外。
箭雨飞扬落在人群外围,张邦昌这些人吓得毛骨悚然,立时纷纷逃去远处。
赵桓本来就做好了你死我活的思想准备,真要把他逼急了眼,他没准真会下令把宫外这群所谓的大宋重臣,统统都给屠戮干净。
当然,他要真下这种暴虐命令,张叔夜会不会坚决执行就不好说了。
赵桓左右四顾,目光落在自己身后一个半垂首的小黄门身上。
他面色一抽,立时转身走下城门楼。
赵桓屏退左右,苦笑道:“卿何时扮成黄门,混在本宫身边?”
王霖笑而不语,却低道:“殿下,我要见那曹柔一面,请太子助我一臂之力!”
赵桓呆了呆,良久才面色难堪道:“卿何必再在这事上浪费时间和精力,本宫……本宫承认,确实一时不察,不慎铸下大错……”
王霖断然打断了他的话:“不,殿下,此事绝不可自承,否则殿下这辈子都洗脱不去这等污名!”
“可是……”
“没有可是!从即刻起,殿下要对此事坚决失口否认……至于其他,一切交给臣来做!”
王霖匆去。
赵桓望着王霖隐入高深宫墙的阴影中消失不见,眸光闪烁起来。
他其实何尝想承认这茬,奈何当时他与曹柔确实成其好事,而且被赵佶带人当场撞破,人证物证俱在,他想要赖账都不成。
除非,把作为人证的曹柔及一群太监宫女都给杀了灭口。
那也不成,此事在宫里宫外传得沸沸扬扬,他要真这么做了,无疑又会成为最新的罪证之一,成为赵楷构陷他的把柄。
问题曹柔还是户部侍郎曹锟的女儿。
也不是说杀就能杀的。
在这种情况下,赵桓若杀曹柔灭口,必定会激起文臣的沸反盈天。
玲珑宫。
此处原是曹柔的寝宫,那日事发后她就被震怒的赵佶封锁在宫内,驱逐所有执事太监和宫女。
守宫的禁军见太子妃朱涟在一个小黄门搀扶下走来宫门,又持有太子手令,便也不敢阻拦,就放两人进去。
进了幽静无声的玲珑宫,朱涟面色一红,望向身侧的小黄门,低声道:“王少师,此处无人,你可以放手了。你自去问话,本宫就不进去了。”
朱涟其实不知王霖突然要见曹柔意欲为何,又为何非要让她陪着来。
在她看来根本就没有再见的必要了,因为板上钉钉的事,震动宫闱的丑事,就算是把曹柔灭口,也阻挡不住丑事的传播和扩散。
而王霖一路搀她前来,貌似礼不可废,可朱涟却能察觉到他隐藏极好的某种杀机和不信任,心底不禁泛起浓烈的悲哀。
因为赵楷新纳的正妃是朱凤英,她的妹妹,所以现在太子对她和朱家都生出了不小的猜疑。
而不光是太子,就连眼前这王霖,似乎都不信任她。
朱涟眼中滚动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儿,泫然欲泣。
她想解释又无从开口。
王霖轻笑:“太子妃还是随我一起去吧,也好帮我做个见证。”
……
曹柔的寝殿大门洞开,一个年约二十三四、长发披散的女子默默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腮,仰望着刚刚放晴的天际。
她一袭白衣,星眸闪烁,带着几分清冷,浑身透着一股拒人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缓缓起身,望着面色涨红、连嘴角都在颤抖的朱涟,却是无比平静。
朱涟本为“受害者”,如今两人相见,自己却露了怯,反倒是那“第三者”更镇静自若、有恃无恐呢。
王霖心中暗笑,静静站在一旁。
他阅人无数,眼前这曹柔分明就是个性格清冷、心智坚定的女子,像这般人在宫里遭遇冷落,心里固有怨气和寂寞,但要说她情欲放纵,因耐不住寂寞主动勾搭赵桓,实际王霖是不信的。
这事从一开始,就始于阴谋,止于阳谋。
朱涟想起这二年间曹柔与她交好,两人常来常往,亲密无间。
本以为在宫里寻到了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姐妹,结果却是引狼入室,招来了一头本就居心叵测的狐狸精。
她害了太子,也害了自己,把她原本平静的生活全部打乱。
朱涟情绪激动道:“曹柔,你为何要这么做?”
曹柔默然:“你应该去问太子。”
朱涟气得娇躯颤抖:“若非你有心算计、连番勾引,太子焉能落入你们的圈套?”
“纵然算计,那也得太子心甘情愿才成。”曹柔的声音异样清冷。
“你……好生无耻!”朱涟娇弱的身形一阵哆嗦,面色变得煞白,摇摇欲坠。
曹柔澹笑一声,转过身去。
王霖上前扶住朱涟。
……
“谋划二年,就为了最终引太子入彀,你们真是好算计。”王霖澹澹道。
曹柔望着眼前这个气质陡然变得利剑出鞘般的小黄门,神色微变:“你是何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
王霖轻笑:“你们这般算计,看似天衣无缝,其实有一个致命漏洞!”
曹柔目光清冷:“是么?你所言漏洞无非在我,可我自打进宫的那一日起,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我活着就是铁证,而若太子杀我灭口,其罪便更可昭彰。”
“不,漏洞不在你,而在官家。”
曹柔古井不波的面色终有一丝变化:“官家亲眼所见,众目睽睽之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难道如此太子还能自证清白不成?”
“耳听未必为虚,眼见未必为实,官家与太子父子情深,岂能为一些表象和流言蜚语所惑?”
曹柔目光中露出一丝讥诮:“官家为人,我甚知。他若是能咽下这口恶气,那他就不是官家了。实际但凡世间男子,都受不得此处不是么?”
“你说得没错,但凡世间男子,必会视妻室出轨为奇耻大辱。可问题是,你与官家之间本就毫无瓜葛,无非顶着一个顺议的头衔,其实与普通宫女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这宫里宫女三千,太子相中一两个、三五个纳了,纵然于礼不合,但也不至于导致与官家父子反目成仇。”
曹柔目光一凝:“胡扯!我进宫数年,早被官家宠幸!”
王霖大笑:“你进宫年岁虽久,却一直为最低等的贵人,没有得到宠幸,这些宫中记录均有,也不难查清。只是去载秋末,考虑到你们曹家的颜面,官家才给了你一个二等顺议的封号。而彼时……”
王霖嘴角噙起一丝澹笑,他心道:彼时赵佶已经有心无力了!
“当然,我也不想与你扯这些有的没的,毕竟你有没有被官家宠幸,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官家未必如你们想象的那般雷霆震怒,他没有废黜太子,不是忌惮太子掌控兵权,而是在他心里,你实在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他固然生气毕竟皇帝的面子搁不住,可为了你……与太子骨肉相残,那是远远不会的。”
曹柔面色大变:“不可能!你到底是什么人?在此胡言乱语!”
王霖耸耸肩,亮出了龙章凤纹的天子剑。
曹柔面色苍白,瘫坐在地上。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男人应该是赵楷吧。为了你的男人能登临大位,你也算是不惜牺牲了。”
“或者,为了你们曹家。我不知道赵楷到底承诺了你们曹家什么荣华富贵,但我知道,这宫里的风向只要一转,赵楷会在第一时间灭了你们曹家。”
“不可能!
他不会这么做的……他不会!永远不会!”
曹柔的心绪已经被王霖的话彻底打乱,她歇斯底里哭喊道,早就失去了一开始的清冷理智。
“他所倚仗和谋算的,无非是官家废黜太子,或太子铤而走险,酿成宫变!但若宫变不会发生,他必定会在第一时间斩断与你们曹家的联系……你好好想想后果!”
“你到底是谁?”
“青州王霖。”
“你好好想想,你死不足惜,似乎你也不怕死……但若是你们曹家满门的数百口性命,你也不在乎么?”
……
“王少师,你为何要让我来见她?”朱涟颤道。
王霖沉默一会,才道:“太子妃刚才也听到了,太子其实无辜。”
“真的么?”朱涟突然冷笑起来。
她这几日想起了很多事。曹柔过去常来东宫,而饮宴相会自也不避赵桓,而赵桓对她的那点热切心思现在想想也不是毫无端倪。
所以面对她的质问,曹柔澹然相对,让她去问赵桓。
谋算固然是谋算,但绝非单向的勾引。
“王霖,你们是怀疑我与曹柔串通么?”
“目前看,太子妃并非局中人。不过,朱家两个千金先后嫁与东宫和恽王,纵是官家主导,也难免会让人心生些许疑虑……臣刚才有所试探,还请太子妃不要怪罪才是。”
朱涟俏面蒙霜:“若王少师能因此破局,拯救东宫于水火,本宫纵死也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