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诡异的感觉
罗丝太太辱骂我、欺压我,我从来不哭,可是米勒先生的这一举动,却让我瞬间泪湿了眼眶。
“你这是怎么了,孩子?希望你不要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损害,我绝无恶意。只是认为出门在外,还是应该有所准备才行,毕竟谁也没法预料,旅途中将会发生些什么。”
“不——”我哽咽着摇头:“我还不至于如此不知好歹,我只是——”千言万语,我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能郑重地向米勒先生行礼道谢。
米勒先生见状松了口气,叮嘱了许多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还对我说:“不管什么时候,你永远是米勒家最受欢迎的客人!”
从米勒先生家离开后,我径直回到了格斯兰德,杰克仍然没有回来,罗丝太太“关切”地问我什么时候出发,并“大方”地表示,她可以派马车送我过去。
我望着眼前这个突然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的女人,曾经的过往一幕幕地在我脑海里闪现,我突然在想,如果真的有上帝,有佛祖,有因果报应,那么像罗丝太太这样的女人又该有怎样的结局呢?
某些时刻,我脑子里甚至产生了一些极其危险的、极其疯狂的念头——放一把大火,将一切罪恶尽数烧毁、埋葬。
或者给他们全家一杯致命的毒药,在瞬间结束一切,这对我来说并不困难。
然而理智总是能够及时出现,将这些念头一一驱赶。格斯兰德是我的家,曾经在这里我和我的亲人们度过了非常美好的时光,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应该将它毁去。
纵然身处深渊,但我仍然相信光明和公正,所以我将希望寄托于寻找到她的犯罪证据,让法律去制裁她。
这样做,或许不如烧死或毒死她来得爽快,来得快捷,但它是合法的、正义的,它不会毁掉我内心的宁静,不会让我的余生充满悔恨,我抵挡住了撒旦的诱惑,即使多花费一些时间和精力去取证,但这都是值得的。
当心中有了决断,我内心的浮躁就渐渐褪去,重新变得平静起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乘坐马车离开了格斯兰德。朝阳在我的正前方,我迎着刚刚出现在地平线那头的朝阳,一路前行,两旁是不断后退的草原和山岗。
扭过头,看着格斯兰德在我的身后渐渐变成一个黑点,直至消失不见,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我的家,再见了,我的过去!
人的情感真是件奇怪的东西,前一刻我还在为离开故土而迷茫、不舍,但随着马车飞快地奔向远方,我又不禁开始想象着未来的种种。
我就仿佛站在一扇全新的大门面前,猜测着、憧憬着门的另一边可能会出现的一切。它光怪陆离,有迷茫有喜悦,也有痛苦和危险,它让我既紧张又兴奋,既害怕又期待。
时间就在我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想象里悄悄逝去,我很快就到达了布朗先生的府邸。
“嗨布鲁克小姐——”布朗先生及其太太迎了出来,露出了他们灿烂热情的笑容。
当我被引进起居室,我看到梅森先生正坐在沙发上读着一份报纸。我走过去给他行曲膝礼,他却仿佛浑然未觉,头也未抬过。
我有些不知所措,在这种静默的尴尬中,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现在他是我的“老板”了,我们从彼此平等,变成了从属关系。
以前我可以指责他失礼,可以不受这种冷落,但现在不行。身份的变化,在我到来的第一时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呈现在我的面前,我一时之间还有些难以适应。
情感上很不好受,可是理智上却明白,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从此以后我不再是落魄地主家的小姐,而是任别人差遣的受雇者,和以前那些被我们使唤过的佣人没什么区别。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尽快适应。
正当我做着这些心理建设的时候,或许梅森先生也认为这个下马威已经达到了它应有的效果,于是放下报纸,朝我看了过来。
“布鲁克小姐,你出现在我的面前,这很好!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已经接受了我给予你的新身份?”
“是的,梅森先生。”
他突然笑了,梅森先生那张冷硬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缕笑容,即使只是微微勾唇,也足以令人惊讶的了。
看来,梅森先生也不似我想象的那般,永远是面无表情的了。
“梅森先生,请问我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呢?”我觉得既然来了,就要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尽快进入状态,也能令我忐忑不安的心安定下来。
但是梅森先生听了我的话以后,脸上出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似乎是错愕,又似乎想笑。
“我说错什么了吗?”
“错?不,倒不算是错。”梅森先生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把它称之为工作,虽然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但也勉强能够接受,只是——”
余下的话被一阵笑意取代。
我完全陷入到迷惑之中了,这简直太奇怪了,就我的理解来说,助手被称之为一份工作,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
我左思右想,还是没有结论,最终只能将之归结于牙买加与英格兰的地域差异,从而导致了极大的人文、语言差距。
接下来我见到了尼赫鲁先生和阿米塔布,尼赫鲁先生虽然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但仍旧脸色苍白,行动迟缓。
他是个与其主人一样不苟言笑的人,只是身上的气势不若梅森先生那样强大。
他很严肃,但是见到我的时候很郑重其事地给我行礼,我连忙说:“您大可不必如此,我救您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尼赫鲁先生目光极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仿佛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似的。
这种事情一再地发生,简直要令我捉狂,我觉得若是我再不搞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就快要被逼疯了。
但是当我郑重其事地准备向尼赫鲁先生请教的时候,阿米塔布跑了过来。
第75章 突发状况
阿米塔布是个活泼热情的少年,他大约十七八岁,不像另两位先生那样心机深沉,也没在脸上无形中写着“生人勿近”。他总是一副单纯快乐的样子,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旅途中能够拥有一名看起来能够正常交流的同伴,实在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于是我把获得答案的希望寄托在了阿米塔布的身上。
我们很快就闲聊起来,问他我需要做些什么。
“噢,您完全不需要紧张,事实上您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
阿米塔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尼赫鲁先生打断了。“你该去收拾行李了,我们马上就要出发。”
阿米塔布显然十分尊敬或者说是惧怕尼赫鲁先生,闻言立刻一溜烟地跑了。
就这样,我的努力再一次付诸东流。
在布朗先生家吃过午饭后,我们一行人就乘坐马车离开了卡宾达小镇。
梅森先生率先登上了其中一辆宽敞华丽的四轮马车,尼赫鲁先生示意我也上去,然后他自己和阿米塔布登上了另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东西两侧各有一扇小窗,我登上马车后,发现马车内铺着华丽的波斯地毯,还有燃烧正旺的火炉,瞬间将外面的寒冷隔在了车外。
事实上,与其说这是一辆马车,倒不如说是一间缩小版的起居室。宽敞的马车里挨着前车壁的位置,放置了一张真皮沙发,沙发上铺着雪白的皮毛,而梅森先生则侧卧在沙发上,正目不转晴地看着我。
沙发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几桌,上头摆放着一瓶红葡萄酒,和几只玻璃酒杯。再然后就是火炉了,这里头似乎没有我的座位,我正在思考是直接坐在波斯地毯上,还是退出去的时候,梅森先生开口了。
“过来!”
我不太确定他想要做什么,只好问道:“您需要喝一杯吗?”
“坐到沙发上来,给我揉揉肩。”
在大清,富贵人家的老爷太太们常常会令丫环揉肩捶背,没想到梅森先生也有这种爱好。
前世,我倒是给伯爷爷按摩过,这难不到我。可是——给一个陌生的成年男性按摩,想到即将到来的亲密的接触,我怎么也没法抬腿走过去。
梅森先生却等得不耐烦了,“你是在害躁吗?”
我几乎是立刻慌乱地走到了沙发跟前,“不,这是我的工作,我不应该感到害羞,这是不需要存在的感情。对不起梅森先生,我应该更专业,更……”
“你真是个奇怪的姑娘。”梅森先生打断了我的话,又一次用那种不解的、意味深长的眼神瞥了我一眼。
……
我不禁懊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是我脑子出现毛病了吗,还是两个地区的风俗习惯真的相差太远,又或者是语言方面出现了理解上的偏差?虽然梅森先生虽然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但他毕竟不是英格兰人,不是么?
我想了想,最终认为第三种可能性最大。
我努力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开始给梅森先生揉捏肩颈。我的目光落在那个小火炉上,想象着梅森先生不过是我接诊的一位病患,这样一来,之前的那种手足无措和羞涩感就大大降低了。
“你竟然懂得推拿按摩之术,真是令人意外。”不知何时,梅森先生睁开了眼睛,目带审视地望着我。
“……”我张了张嘴,发现在他那样锐利的目光注视下,根本没法说谎。我只能说是以前常给家中的长辈按摩,习惯了。好在他并没有寻根究底。
按摩了大概半个小时,他就睡着了。我的手又酸又沉,犹豫了片刻后,便停下了按摩的动作。
我小心地挪开身子,然后在波斯地毯上坐了下来。昨天晚上我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儿随着车厢有节奏地摇晃,也产生了睡意。
我趴在那张小几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我是被一阵疼痛惊醒的,它来自于我的腹部。这熟悉的疼痛感,瞬间让我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月经要来了。
我连忙抬眼去看梅森先生,我心里祈祷着他仍然在睡,可是他已经醒了。
天哪,在这种空间狭小、毫无隐私的马车上来月经,而我事前毫无准备,这简直太糟糕了!我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上帝啊,请让时间过得再快一点儿,或者车夫提出休息的请求,以便我能够下车作一些准备吧!
但是我的祈祷好像没什么作用,车夫赶着马车一刻不停地向前飞驰,丝毫要停下歇息的迹象都没有。而时间,更是缓慢得不可思议。
我挺直脊背,一动也不敢动,我有一种直觉(以前的经验),只要我一站起来,立刻就会有一股“红流”倾泻而下。
“爱丽丝,你为什么如此紧张?”
我惊讶地看着梅森先生,或许是我眼中的惊讶太过明显,他说道:“以后,我会叫你的名字,而你也可以叫我安德鲁。”
我不想表现得太过惊讶,因为那往往显得很傻,可是我却没法不去惊讶。因为在我的认知里(英格兰的严格的礼仪里),下属是不可能直呼雇主名字的,如果有人这么做,一定会被认为是极其无礼的行为。
更何况,尼赫鲁先生都是恭敬地称呼他为“梅森先生”的,那么我怎么能例外呢?
我认为梅森先生是在试探我是否是一个不懂礼仪的愚钝之辈,所以我非常认真且坚决地说道:“这是失礼的,梅森先生,我明白自己的身份,绝对不会逾越。”
梅森先生原本正在翻看一些文件,却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他什么都不用说,却能让我明白,他觉得我很“奇怪”。没错,又是这种感觉!
自从今天早上我进入布朗先生家直到现在,短短的半天时间里我已经经历了好几次这样诡异的情况。
我不禁要开始怀疑,难道我真的是个“怪人”吗?
我觉得自己再也没法忍受下去了,我必需要问个清楚,于是我鼓起勇气问道:“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梅森先生缓缓收回了目光,继续盯着那堆文件:“不,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个称呼而已。”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样的无力。我打定了主意要问个清楚,可他却用这样淡漠的态度,这样轻描淡写的话语,堵住了我所有的问题。
第76章 我宁愿晕倒
梅森先生继续浏览文件,而我继续僵硬地坐在地毯上。大约一小时后,我听到了梅森先生的声音:“过来。”
我连忙看了过去,见到梅森先生已经把那些文件都收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我知道自己必需站起来了,即使心里有再多的担心,也只能照办。我默默祈祷着,缓缓起身,然而事实证明祈祷往往都是没用的,我的屁股才刚抬起来,一股热流霎那间倾泻而下。
我的裙子,完了!
也许是我太不会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也许是他太过精明敏锐,梅森立刻察觉到了异样:“怎么回事?”
我吱吱唔唔的不知道该如何启齿,梅森先生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语气也严厉起来:“我想你还不太明白,欺瞒我的下场!”
我感受到了他话语中浓浓的不悦和危胁之意,这比杰克曾经带给我的恐惧还要强上数倍。就仿佛我再说一句假话,他立刻就能扭下我的脖子似的。
我承认自己怕了,羞恼,恐惧,让我的眼睛迅速红了,“我,我想去洗手间。”
梅森先生似乎是怔愣了一瞬,然后突然冲车夫叫了一声:“找间旅馆。”
“是的,先生,但是恐怕最少也得十来分钟。”车夫大声回答道。
“十分钟,你能忍受吗?”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
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将是我此生最尴尬、最别扭、最糟糕的一段经历。我连抬头的勇气都失去了,每一秒钟对我来说都像一个小时那么难熬。
不幸中的万幸,十几分钟后我们的马车终于在一家旅馆停了下来。
我遮遮掩掩的在旅馆侍应的带领下,来到了一个房间,被换下来的裙子果然全都弄脏了,我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一条细棉布做成的带子,垫在下面,然后穿上一条干净的裙子。
但是这样的带子,如果碰上量多的话,是顶不了什么用的。我既沮丧又懊恼,万万没想到工作的第一天,就碰上了这种事情。这样的我,要如何跟随梅森先生四处奔波呢?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梅森先生没有下令继续前行,而是全体入住了这家旅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们已经到达伦敦了。
只是我暂时还没什么心情去欣赏它的繁华,我一刻也不想离开自己的房间,但是如果梅森先生召唤我的话,难道我还能拒绝吗?
不过我的这种担心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有人为我送上了晚餐。阿米塔布好心地来看望我,说道:“你的身体没有大碍吧?你刚才看起来多么紧张和难受啊,如果出门的第一天就病倒的话,我想梅森先生一定会不高兴的。”
我尴尬极了,连忙说道:“并无大碍,如果——如果梅森先生需要我的话,我想我是可以——”
没想到阿米塔布听了我的话后竟大为吃惊:“噢你在说什么呢?这种时候你怎么能往梅森先生身边凑?不不不,你一定得弄清楚一点,那就是以后每个月的这几天,你都不能出现在梅森先生面前,懂了吗?”
我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的脸很烫,很想返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起来。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是阿米塔布竟然知道了我来月经的事情,这就意味着,梅森先生早就发现了我的异样。天哪——
只要想一想这件事情,我就恨不得自己立刻晕倒。
“对不起,我的语气太过严厉了,但我是为了你好。当然我也能够理解你的想法,你还没真正伺候过主人,地位还不够稳固,的确很有可能会感到忐忑不安的。但是以我对主人的了解,他是挺喜欢你的,所以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经期总是容易让人感觉困倦,我以为自己会失眠,但事实上我一躺在床上就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了睡眠,且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来。
醒来后我发现尽管昨晚已经如此小心,可身上的裙子还是再次被弄脏了。我一共就这么三件裙子,昨天那件洗了还没干,最后这一件估计也很快就会再次被弄脏,现在要怎么办?
思来想去,我决定冒险出去一趟。
我重新换好裙子,然后去找阿米塔布,想让他代我向梅森先生请会儿假,好让我出去买件裙子。然而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梅林先生和阿米塔布已经离开了旅馆,只有尼赫鲁先生因为身体尚未完全康复,留在这里休养。
“梅森先生去干什么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想主人的事情您还是少打听的好,这是我给您的忠告。”尼赫鲁先生淡淡地说道。
“布鲁克小姐,虽然主人给我们放了几天假,但是我们可不能闲着什么也不干。”尼赫鲁先生说道:“所以午餐过后,我将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连忙问他是什么地方,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一个可以让你学会,更好地伺候主人的地方。”
我立刻羞红了脸,明白自己这是被嫌弃了。但我的确是不太懂怎么伺候人,学习一番也是应当的。
结束了与尼赫鲁先生的谈话后,我拒绝了他派马车送我的好意,独自走出了旅馆,然后一路摸索着向旅馆女仆所说的那条街道走去。
据说那儿,有好几家售卖女性用品的商店。
伦敦,一直只存在于耳闻当中的城市,今天我终于能够亲眼目睹它的繁华了。
一路行来,我好奇地东张西望。这里的街道足有小镇上的两三倍宽,街道上铺着灰黑色的砖石,看上去干净整洁,不时有华丽的马车缓缓驶过。
街道上行人如织,热闹非凡。我看到好多衣着华丽、举止文雅的女士,她们的服饰和气质,都与我在乡村时所见到的,颇有不同。
而男士们,也个个衣着光鲜、整洁,但与女士们的闲适不同的是,他们往往步履匆匆,神情严肃。
街道两旁的建筑物,也不如其他小城镇那般低矮,这里有很多三层甚至是四五层的建筑,看上去高大而美观。
突然,我的目光在街边的一幢建筑上停了下来。
第77章劳伦律师
那是一幢四层楼的灰色房子,二楼窗户外边悬挂着一面牌匾,上书:劳伦律师事务所。
这个名字,我是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这正是当初罗丝太太收到过的那封上所署的寄件人地址。
我的心,骤然加快了跳动的频律,那封信出现在艾伦出事之前,罗丝太太反常的行为时常在我脑海中回放,我有一种直觉,或许这个律师事务所,将会是我调查取证的关键。
我细细思索了一番,便走进了劳伦律师事务所。
与想象中不同的是,这地方只是在二楼占据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头除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之外,就再也找不到别的生物了。
那年轻人一见有客人到来,立马扔下手中的报纸,热情地迎了上来。
他有着一头棕色的头发,并不算英俊,但是看上去很精明。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神情自然一些,对他说道我是格斯兰德庄园布鲁克太太的女儿。
“哦,格斯兰德的布鲁克夫人,我有印象,她去年曾给我写过信,咨询了一些法律方面的事务。”
“是的,母亲对您非常满意,这次让我过来,是为了进一步详细地了解她所提出来的那些问题。”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怀疑和探究之意。
我连忙说道:“有些事情写信是说不清楚的,去年您给他回的那封信,我们看得不是很明白,所以趁着这次来到伦敦,想当面向您请教。”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我,却不肯开口说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样下去可不行!
我继续说道:“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我一直非常不解,您那封信的信封上为什么要画上一只三角形图案呢,这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噢,看来您真的是布鲁克小姐了——”我提出的三角形图案显然取得了他的信任,他的态度重新变得热情起来,“关于布鲁克夫人提到的继承权的问题,我非常抱歉,布鲁克家的财产只能由布鲁克先生的长子继承。至于布鲁克夫人的亲生儿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继承权的。这一点我在信上写的很清楚,不过布鲁克夫人作为布鲁克先生的遗孀,是完全有可能得到财产继承权的,它的先决条件就是布鲁克先生自愿立下遗嘱,并注明所有财产全部由布鲁克夫人继承。”
劳伦律师的话就像一道闪电,把我以前想不明白的一些点通通照亮并串联在了一起。
或许是布鲁克先生突如其来的那场病,让罗丝太太产生了警觉,并在那时候起就开始寻找后路。
紧接着,艾伦出事,然后就在我找出她曾陷害母亲的证据时,布鲁克先生也不明不白地去世了,而罗丝太太拿出一纸遗嘱,顺利地继承了所有财产。
一步一步,罗丝太太实现了自己谋夺财产的计划,并不惜为此杀人……
好一个工于心计、心肠狠毒的女人……
“布鲁克小姐,您在听我说吗?”
劳伦先生的声音把我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您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辨别出一份遗嘱的真假吗?”
劳伦先生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说道:“这个问题太过复杂,而且律师是帮不上忙的。如果您有这方面的疑问,不如去请个私家侦探,我想他能够为您解除疑惑。”
私家侦探?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一类职业,连忙问他私家侦探是干什么的,在哪里能够找到他们。
劳伦先生笑容满面地说:“我正好认识一位非常有名的侦探,他就住在邓肯街63号。”说着他还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我。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劳伦律师。”我连忙接过名片,非常感动地说道。
劳伦先生笑得十分和蔼:“您不必道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毕竟我们律师这个行当,除了打官司以外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咨询费了。”
我太惊讶了,咨询费是什么?最后,当我付出了十个先令,从劳伦先生那儿离开以后,总算是明白了一切。
生平第一次,我知道了原来回答问题,竟然可以收费,而且还如此昂贵!
尽管钱财的损失让我又惊又恼,但这件事总算有了一些进展,果然自己亲自来处理这些问题,总是要比拜托别人更有成效。
如果我拥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和自由,这件事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或许离开格斯兰德也并非全无好处的。
紧接着,我去给自己选购了两件裙子,它们样式普通,没有太多花边和蕾丝,虽然看着不太起眼,但是穿起来非常舒适。
由于时间的关系,我决定下次再去阿尔比恩广场找那位侦探。
我回到旅馆的时候,差点儿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原本空荡荡只有一张床和几柜的房间,已经被各种各样的盒子给堆满了。我连忙退了出来,可是无论是门牌号还是我记忆中的上楼梯后左转第三间,这些信息都没有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好旁边有一位旅馆的侍应经过,我连忙向他询问。
“这些是与您同行的那位先生让人送来的。”
尼赫鲁先生吗?我满腹狐疑地找到了他。
“那只是梅森先生的礼物,您就安心收下吧。”尼赫鲁先生不以为意地说道。
“礼物?”我连连摇头:“不,这太多了,也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以先生那样的身份,他身边的人也不应穿着过于寒酸。”尼赫鲁先生说得含蓄,我却瞬间听懂了其中的未尽之言。原来,我太寒酸,让梅森先生丢脸了!
我苦笑着再次回到房间,细细地察看着这些东西,各种真丝、绸锻以及细棉布的裙子足足有十五套,各种款式的帽子十五顶,除此之外还有珍珠项链、红宝石耳饰、戒指、金怀表等饰物,可谓是应有尽有。
那些衣服上的花边之精美,珍珠项链和红宝石饰品的光辉,是我前所未见过的。我长这么大也收到过这么多华美、精致的礼物。
没有一个年轻女孩能够抵挡住华服的诱惑,我不能说自己清高到可以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但相比起喜悦来说,我心里的不安却要多得多。
虽然尼赫鲁先生说是为了主人的脸面,但我心里还是无法坦然接受,唯恐自己配不上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想来想去,我认为只有认真学习,全心全意服侍好梅森先生,才是唯一能报答他这番善意的方式了。
这样一来,我不免对尼赫鲁先生所说的那个地方,满心期待了起来。
第78章 荒唐至极
吃过午饭后,尼赫鲁先生带着我乘坐马车出发了。我们在伦敦的大街小巷中穿行而过,我看着街上形形色色、衣着光鲜的人群,心里不禁在想,他们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性情,又有着怎样的人生历程……
我们穿越了大半个伦敦,最后在某条街道上的一座灰色房子前面停了下来。尼赫鲁先生动作缓慢地下了车,示意我跟在他身后。
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中年女人迎了出来,我看到她的服装,不禁大吃一惊。红色在大清朝是喜庆的颜色,但在英格兰却极少有人会穿。更重要的是,这女人的衣服腰束得特别紧,将两砣丰满的胸部挤得至少露出了一半。
这样的穿着,在任何一位淑女和贵妇身上,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但是尼赫鲁先生似乎跟她很熟,俩人低声说了什么,然后那女人看了我一眼。这眼神,带着某种打量,即使不说它放肆、粗鲁,却也绝对与礼貌、优雅挨不上边儿。
我说不上来这一眼意味着什么,但它令我有种很不舒服、很别扭的感觉。
“布鲁克小姐,我傍晚再来接您。”尼赫鲁先生说完就走了。
然后那个女人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说:“布鲁克小姐是吗,你可以叫我包法利太太,请跟我来——”
我跟着包法利太太往房子里面走去,里面阴暗而潮湿,有许多(大约十几位)姑娘,个个的装束都和包法利太太差不多。
她们无精打采,见到有人进来也不行礼,有些人会抬起眼皮看一眼,然后继续抽烟或者发呆。有些人则头也不抬,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我心里有千百个疑问,我问包法利太太自己需要学些什么。
包法利太太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自然是贵族老爷们喜欢的一切喽。”
她语气中的轻挑令我皱起了眉头,但她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然后把我带到一个房间里。
“我们的工作就是要让主人身心愉悦,再没有谁比我更懂得男人了,所以小姑娘,我只讲一遍,你得认真学。学多学少是你的造化,日后你一定会感激今天的自己,因为你现在所学到的东西,将会令你受益终生。”
她的神情是那样充满信心,她的语气是那样的骄傲,我不禁对接下来要学到的“知识”也充满了敬畏和期待。
但是她所讲述的第一课,却令我瞠目结舌,“憋尿?”
“对,就是憋尿,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它需要有足够的悟性才能学会。现在你跟着我做,先吸一口气……”
“这太荒唐了——”我生气地叫道:“我不认为这与我的工作会有丝毫的联系,而且也不认为有哪个正常人会好端端的去做这种莫名其妙的练习。”
她的话越来越奇怪了,我简直完全没法去理解。我觉得她一定是疯了,并且第一次开始质疑,尼赫鲁先生把我送到这儿来学习,是否是正确的决定。
但是包法利太太完全不理会我的抗议,自顾自地把她的练习“诀窍”讲给我听,然后就让我自己练习,找找“感觉”。
我上哪儿找感觉去,这简直太丢人,太羞耻,也太疯狂了,我是绝对不会去做这种练习的。
包法利太太已经走了,我一个人呆坐在那个小房间里,心里完全被愤怒和羞耻感所填满。
一个小时后,包法利太太再次进来了,见我根本不去练习,她挑了挑眉,“将来,你会后悔的。”
说完,她也不劝我练习,而是转身离开,把我一个人扔在了这里。
我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怪异的笑声,还有呛人的烟味儿从门缝里涌了进来,这里实在是乌烟瘴气!
虽然还没到尼赫鲁先生约定接我的时间,但我已经不愿继续再等下去了。于是我抓起自己的帽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但是我被人拦住了,包法利太太说:“您可不能自己离开。”接着,可能是见我一脸愤怒的样子,她继续说道:“毕竟我是收人钱财,就要认真教你。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学习缩阴术,那就学点别的吧。”
然后她就让我去了那间坐了很多姑娘的大房子里,让我“认真”观察她们的举止。
那些姑娘可能是得到吩咐,不再像之前那样懒洋洋地躺着了,她们站了起来,用一种十分缓慢的、奇形怪状的方式在屋子里走起路来。
她们的臀部夸张地扭动着,胸部故意高高地挺起来,一边走路还一边回过头来,眼睛微微眯起,以一种斜向上的角度瞅着我,然后扬着红唇微微一笑。
我手忙脚乱地拍掉手臂上冒出来的一大片鸡皮疙瘩,生生打了个寒颤。
“哈哈,哈哈哈——”
我的行为立刻引来了她们的大笑,她们笑起来也不像我以前见过的人们一样。
她们用扇子捂着嘴,声音控制在一种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太过奔放粗鲁,又能尽显活泼和愉悦的范围内。
她们看上去充满了魅力,但是我又一次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诡异了,在这里我看到了自己两辈子都从来没见到过的奇怪女人,简直颠覆了我一惯的认知。
我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第79章 天崩地裂
我蓦然转身走出了这间屋子,径直朝房子外面走去。
但是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两个男人,面目不善地拦在了我的面前。他们身高体壮,胳膊比我的大腿还要粗。
我冷着脸请他们让开,然而他们仿佛根本没听到我的话似的,仿佛两座铁塔,冷漠地看着我。
我捏紧了拳头,不管不顾地向前冲,试图突围。
但这当然是徒劳无功的,我被其中一个人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抓住了。
有人叫来了包法利太太。
“嘿小姑娘,你想干什么?”这一次包法利太太可失去了之前的温和,横眉竖眼地看着我。
“我不想学了,我要回去。”
“我从不强迫你学习,但你想要走,必须得等尼赫鲁先生回来!”
“你无权限制我的自由!”
但是包法利太太对我的抗议充耳不闻,冷淡地说道:“姑娘,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儿吧,不要让我为难。”
看着虎视眈眈的两名壮汉,我心中又惊又怕。打是不打不过的,现在距离尼赫鲁先生约定好的傍晚,还有一小时左右,既然如此,那我只能选择等待了。
然而就当我想要回到之前的那个小房间的时候,有个人走了进来。
“嘿,包法利太太,你这儿来了新货色吗?噢老天,瞧瞧她长得多漂亮呀——”伴随着一道极其轻挑无礼的声音,一个有着粟色头发,身材发福的青年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的目光就仿佛能穿透我的衣服,令我瞬间胀红了脸。
包法利脸上迅速换上了殷勤的笑容,然后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我的面前:“史丹利先生,我让薇薇安过来陪您怎么样?”
但是史丹利却伸出手拨开她,继续用他那双充满淫邪的目光盯着我:“包法利夫人,我可是你的老主顾,但你竟然想把这么好的娘们藏起来,这可不行!”
说着,他竟然还伸出手指,想要来摸我的脸。我吓得猛然后退,厉声喝道:“放肆!”
我又惊又怒,胸脯急剧起伏着,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胸中的怒火瞬间压倒了心中的恐惧。
我的态度让他微微一愣,包法利连忙再次挤到了我们中间,赔着笑脸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了些什么,我隐约听到“不是”“有主”等单词,却听不清完整的对话。
然后我看到史丹利不无遗撼地看了我一眼,就被包法利太太簇拥着走了。
刚才的一幕,实在太过屈辱,当威胁不再的时候,我猛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布鲁克小姐?”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有些迟疑的声音,我循声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福特先生——”我失声惊呼,而福特先生的惊讶看起来完全不亚于我。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正要说话,包法利夫人匆匆赶了过来,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对福特先生说道:“天哪福特先生,您可好久都没来过了——”
福特先生看着我,说道:“这位小姐——”
“她是漂亮,但是我这儿有更漂亮的、更懂事儿的,您一定会喜欢的,怎么样,跟我进去吧——”
我有种直觉,包法利夫人非常的急切,想把福特先生带走,不愿意让他和我多说话。
福特先生还想再说什么,正巧这时候尼赫鲁先生派来的马车夫走了进来,请我离开这里。
这地方,我真的是呆够了,因此我立刻就跟着马车夫走了。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脑子里有许多的疑问,我把它们一一整理出来,细细地思索。有种可怕的念头在不停地撞击着我的大脑,让我的太阳穴抽搐着疼痛不堪。
当我见到尼赫鲁的那一刻,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疑惑,直接问道:“尼赫鲁先生,我需要知道自己的工作职责,请您坦诚地、详细具体地告诉我。”我的表情是严肃的,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尼赫鲁先生微微皱眉,一边轻轻晃动着玻璃酒杯中的红色液体,一边说道:“这个问题实在太奇怪了,让我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否出现了某种问题。”
“您这是什么意思?”
“就我来说,我认为任何一个六岁以上的智力正常的人,都应该明白情妇需要做些什么,而你居然问我你的工作职责,这不是非常奇怪吗?”
“情妇?”极度的震惊,让我一度开合着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即使是天空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大地突然整个陷了下去,也没法使我更震惊的了。
尼赫鲁先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来我的直觉是正确的,你真的不知情,这是怎么回事呢?你的继母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我是来担任梅森先生的女助手……”
“哈——女助手,梅森先生有我一个就行了,他才不需要什么女助手。他需要的只有年轻漂亮的姑娘,温柔多情且善解人意的情人。”
心中的猜测被彻底证实了,我缓缓地摊软在地,再也没法安慰自己。
脑子里像有千万只奶牛在奔腾,我已经没法思考,我的世界里,整片天空只剩下轰隆隆闪着火花的两个大字——“情妇”。我怎么也没有料到,有一天自己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尼赫鲁先生看了我一眼,微微叹息:“看来你是被你的继母给骗了。”
我混沌的世界里因为这一句话,仿佛突然找到了一束光,我连忙爬起来,“尼赫鲁先生,是的,我是被骗的,这不是我的本意。情妇,天哪,这是违背基督教义的,这是犯罪。”
我恳求尼赫鲁先生去向梅森先生解释清楚,我不想当情妇,请求他放我走。
但是尼赫鲁先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的请求,他说道:“放你走?您一定是在开玩笑,要知道梅森先生可是付给罗丝太太三万英镑的巨款,再说了我从没见他那样喜欢过一个姑娘,他是不可能放你走的,所以你最好不要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80章 撒旦的诱惑
“不,我绝不答应,这是欺诈——”我激动地后退着,我想要逃,逃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即使我再穷,再没有亲人,也绝不能任由自己堕落到成为情妇。
“我劝您谨慎行事——”尼赫鲁先生劝图阻止我,但他受了伤,拦不住我。可是我仍然没能跑出去,因为马车夫赶了过来,面对孔武有力的男人,女人的力量永远都显得那样的渺小。
我被重新带回房间,从那时起,或许是怕我逃走,尼赫鲁先生竟然派人24小时守在我的房门外,我被软禁,失去了自由。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震惊和不敢置信缓缓消褪,慢慢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我的继母用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让我相信自己得到这份“工作”有多幸运,她一步一步精心设计,让我抛却所有顾虑,让我无路可走,从而只能选择她为我选择的这一条路。
但是我就要这样接受命运的不公和愚弄,成为一个被世人所耻笑的的情妇,等待着不知何时失去宠爱,终生不孕或即使生下孩子,也只能成为私生子,最后悲惨地结束自己的一生吗?
我要用自己此生的悲哀和痛苦,换取仇人女儿风光大嫁,从此大富大贵,春风得意吗?
愤慨、仇恨、悲伤、恐惧,争先恐后地涌进了我的身体。
魔鬼疯狂地对我嘶吼:“回到格斯兰德去,亲手将那狼心狗肺的恶人撕成碎片吧!”
撒旦在我耳边诱惑着我,让我答应梅森先生,利用他的财富和宠爱,把我的仇人送去地狱。可天使却流着泪摇着头,苦苦地劝导着我,不要为了报仇而毁了自己。
我在大清接受的儒家思想却告诉我,凡事要忍耐,恶人自有恶人磨,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将来有一天,你且看他,终将玩火自焚,自食恶果。
种种思想、善与恶,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割据、撕扯,令我几欲疯狂。
我一个人被锁在房间里,时而疯狂大笑,时而尖叫嘶吼,我就像一个疯子一样,令所有人皱眉鄙夷,也令自己的心被烈焰焚蚀,一遍遍地凌尺。
这一天一夜,我没有吃一口食物,没有喝一滴水,直到我的身体和神经都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彻底晕了过去,才得到了短暂的解脱。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阿米塔布正守在我的床前。
见我醒来,他年轻黝黑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惊喜,“谢天谢地,您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心如死灰,眼神空洞。
他的笑容缓缓消失,“我一直以为,您是自愿的,我们都不知道这是一场阴谋,但是——”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继续劝说:“如果您能够顺从梅森先生,如果能得到他的宠爱,日子总归是能过下去的。梅森先生虽然情人众多,但是他一向出手阔绰,财产又实在丰厚,不管怎么样,你总是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你是在劝我,接受这难堪的身份吗?”
阿米塔布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知道您是尊贵的小姐,有着良好的出身,您一定不甘心成为了一名情妇。但是——”
阿米塔布迟疑着说道:“梅森先生的尊严是不容许任何人践踏的,我和叔叔只能说您生病了,否则你知道,那将会迎来怎样可怕的后果吗?您是我叔叔的救命恩人,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您将来受尽屈辱和痛苦。但是我们也不过是下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晕沉的脑袋和虚弱的身体,让我的思维变得迟钝,以至于我当时未能明白他言语中的未尽之意。
直到我再一次闭上眼睛,一个人躺在床上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时,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他说的这段话,然后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胆大包天的女人竟然敢嫌弃梅森先生,并试图从他身边逃离,这绝对是他所无法容忍的。对他来说,我是他花费“巨资”买下来的,我是他的玩物,他对我有绝对的权力,可以任意决定我的命运。
喜欢的时候可以送昂贵的礼物,可以宠爱,就像宠爱一只小猫小狗一样。可是一旦厌弃或是遭到背叛,他就会立刻毫不留情地将之抛弃,或许我会被卖到哪个不知名的国家,在某个最下流最低贱的地方,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当我想明白这一点,所有的睡意霎那间全部消失了。我睁开眼睛,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无数种念头,最后终究是有了决断。
我挣扎着爬起来,主动叫来侍女,要了些吃的。
尼赫鲁先生和阿米塔布闻讯赶来,尼赫鲁先生面露赞赏之色:“您能想通,真的是太好了。”
我微微一笑:“真是抱歉,让您担忧了。”
“梅森先生已经回来了,您想见见他吗?”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然后跟随尼赫鲁先生,来到了梅森先生的房间里。
梅森先生看上去,依旧气势惊人,令人望之生畏。我先是对他的离开问候了几句,然后小心翼翼地为自己的“病”向他致以歉意。
梅森先生从一大堆文件中抬起头瞥了我一眼,说道:“这的确令人扫兴,如果你的身体如此虚弱,我不禁要怀疑你是否真的能和我一起周游列国。”
我立刻露出惊慌的表情,并且连忙表示这只是意外,平常我的身体的确是非常强壮的。
梅森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没有吭声。
我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从明天开始,我一定会继续去包法利太太那儿认真学习。”
梅森先生再一次望了过来,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那是一种被勾起某种兴趣的,兴味的眼神。
“你既然有此决心,那么我还真是有些好奇,你最终会学成什么样子。”
我羞红了脸,垂首不语。
我的羞涩和窘迫似乎愉悦到他,他突然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不如先让我看看,你都学到些什么——”
我结结巴巴地说:“不,我,那太羞耻了——”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的脸,眼神变得晶亮而灸热。类似这样的眼神,我曾在杰克那儿见到过。
当时不明白它代表什么,今时此刻却骤然懂了,那是一种欲望,男人对女人的欲望!
第81章 逃跑
我心跳如擂鼓,一张脸羞成了玫瑰色。我垂着头,露出洁白修长的脖颈,然后微微抬眼以一种由下往上挑的视线飞快地瞄他一眼,紧接着便再次垂下眼帘。
虽然只是极快的一眼,然而我却成功的在他眼中捕捉到了浓烈的惊艳。
下一秒,一股混合着雪茄香味的男性气息钻入了我的鼻腔,而我的身体一阵天旋地转后骤然被梅森先生抱在了怀中。
“噢——”我短促而惊惶的惊叫被一只大手堵在了嘴里,梅森先生的手微凉却柔软,丝毫不像普通男子的粗糙。
他清冷淡漠的眼睛里染上了浓浓的情欲,当他用自己那双眼睛紧紧盯着我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似乎自己变成了被大灰狼扑倒的小白兔……
他的脸渐渐向我贴近,理智似乎在渐渐流失,我浑身发软……
“不——”就在梅森先生的唇即将落在我唇上的时候,我骤然找回了神智,一把推开他站了起来,“月经,我不能,噢——”我捂着脸羞恼地跑出了房间。
身后传来梅森先生压抑的、恼怒的低咒声:“该死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靠坐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我的双颊仍然滚烫,但理智却正在逐渐回笼。
不管怎么样,此刻我无比感谢自己的月经,它又一次拯救了我。如果没有它,我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将遭遇些什么。
次日,我果然被送到了包法利太太那儿,但是这次车夫没有离开,甚至就连阿米塔布也一直“陪”在我身侧。
我明白,尼赫鲁先生还不能完全打消疑虑,虽然我对他有救命之恩,但这点恩情与他的主人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不过我并不怨恨于他,他能够替我隐瞒,已经算是心存善意了。
这一天,包法利太太教会了我很多讨好男人的“技巧”,我学习得非常“认真”,虽然仍旧害羞,但已经不再抗拒。
回到旅馆的时候,刚巧碰见梅森先生正要离开,他说自己有一桩非常重要的生意要去恰谈,所以会暂时离开两天。
然后,他俯身在我的耳边,用一种暖昧到极致的音调对我说了一句话:“等我回来时,希望能有惊喜!”
我明白,他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下次再见面,他绝对不会再容忍我逃开。
由于梅森先生身边不可能无人照顾,再加上尼赫鲁先生的伤基本上已经与正常人无异,所以这一次他把尼赫鲁先生带走了。
现在留在旅馆的,只有我、一个马车夫,以及阿米塔布。
当我再一次来到包法利太太家的时候,我找了个机会对阿米塔布说承蒙包法利太太几天来的教导,我非常感激,所以决定请所有人喝下午茶。
这个理由完全是合情合理的,阿米塔布略一思忖,便欣然应允了。不过他还是很谨慎,只叫马车夫去买茶点和牛奶,自己却仍然守在我身边。
但是马车夫买来的茶点不符合我的要求,我提出亲自走一趟,阿米塔布迟疑着,说这不合规矩。
我叹了口气,说道:“那好吧,我不想让你为难,就凑合着吃吧。”
阿米塔布有些愧疚地垂下了头。
或许正因为这种愧疚感,在接下来吃茶点的时候,他表现得很配合,吃得很多,力求把气氛弄得热烈而喜庆。
包法利太太是个惯于长袖善舞的女人,我虽然被送到她这里学习,但身份毕竟不同于她手底下的姑娘,她自然是要敬我三分的。
所以她也很给面子,带领着底下的这帮姑娘,吃得很是开心。
气氛非常的和谐,大家看起来都心满意足,如果忽略我内心的忐忑和不安,那么一切都很完美。
在我紧张的期待中,包法利太太手底下那个吃得最多的姑娘莉萨首先倒下了。
“布鲁克小姐——”阿米塔布猛地站了起来,我吓得紧紧拽住自己的裙摆,就在我以为他要扑过来抓住我的时候,突然他高大的身体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犹如多米诺骨牌,所有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了下去。
谢天谢地,我投下的安眠药终于见效了,此刻我深深感激自己的谨慎和来源于杰克带给我的不安定感,正是缘于那段经历,让我对自身安全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以随时应对特殊情况的发生,现在,这些准备果然派上了用场。
我惊魂未定,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就转身提着裙摆飞奔了出去。
我早已经计划好了逃跑路线,离开包法利太太的房子后我需要向东走,大约一英里外有一个码头,我可以在那儿乘船离开伦敦。
至于去哪儿,我还没有想好,像我这样的人,没有亲人,唯一的朋友也无法去投靠,世界之大似乎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既然如此,那就且行且看吧。
这是一个不够成熟和严谨的计划,但我已没有能力做得更加完善了。因为我没法获得更详细的信息,等我跌跌撞撞地找到码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失策了。
我没有提前购买船票,也不知道具体的开船时间,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距离最近一艘离开港口的船还有两个多小时。
时间太长了,充满了各种变数,我不可能一直等下去。
我思索了几秒钟,果断决定离开码头。
就在我离开售票处的时候,突然见到远方有几个人寻了过来,其中一个似乎正是跟随在梅森先生身边的马车夫约翰。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低下头钻进了人群。
他们这么快就找过来了,这令我始料未及,同时心惊胆战。我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只能凭着直觉一路狂奔。
然而越是慌乱就越容易出错,在我回头偷看追兵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醉鬼。
他立刻大声嚷嚷了起来,我的心都快从胸膛里蹦出来了,我压低了声音恳求他不要声张,我不停地向他道歉,然而什么用都没有,他死死地抓住我的一只胳膊,高声地骂骂咧咧,就是不肯放我走。
第82章 被抓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朝我们看了过来,我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每说一个单词,我的心就情不自禁地颤抖一下。它们像一枚钉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让我胆战心惊。
我急急地回头去看,惊恐地发现约翰已经被这番动静吸引,看了过来。
我的视线与约翰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霎那间,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她在那儿,快追——”
是约翰的声音,即将被擒的恐惧,突然被一股强烈的不甘所取代,我尖叫一声,一直藏在手掌中的一根缝衣针狠狠地扎在了那个醉鬼手臂处的麻穴上。
“嗷——”他惊叫着,手上一麻,力道就减小了许多,我趁机一把挥开他,疯狂地向人群里冲了过去。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逃。
我机械般地迈动着双腿,第一次觉得裙子是那样的碍事儿,它严重地阻碍了我的奔跑,降低了我的速度。
再次回头,约翰等人已经距离我不到十米了!再这样下去,我很快就要被追上了!
一条河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内,原来我慌不择路地仍旧向港口跑了过来。
我看到很多货船停在港口,其中有一艘已经响起了汽笛声,冒出了长长的白烟。我知道,它马上就要启航了,如果我能够跑到那条船上,那我就得救了!
我全力朝那个方向跑去,其间好几次险之又险的差点儿被抓住。他们跟得太紧了,我必需想个办法把他们甩远一点儿,否则就算我能上得了船,也还是会被他们抓住。
正当我分神想办法的时候,一只钢铁般的大手蓦然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惊叫着瞬间刺出了银针。那人猝不及防下被我刺了个正着,我听到他发出痛苦的吼叫声,我不敢回头看,也根本没功夫回头看,第一时间推开他再一次向前跑去。
这一次攻击,为我赢得了些许时间,我以为自己可以成功甩开他们的时候,却被我右前方伸出来的一只手再次抓住了。
“别跑了,你认为自己可以逃得了吗?”这个声音——
我蓦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梅森先生那张因愤怒而泛红的脸。他的眼神,让我联想到了择人而噬的野兽。
我浑身一颤,所有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通通消失了。
我被梅森先生像一条死狗似的拖着走,身高的差距再加上连续奔跑的疲惫,都让我完全跟不上他又大又急的步伐。
我被拖倒在地,我的腿硌到了石子上疼得钻心,然而却被迫立刻爬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向前移动。
短短一百米不到的距离,我不知道自己摔倒了几次,周围有很多人,他们远远地看着,或神情冷漠,或目露鄙夷。
我被梅森先生带到了一艘船上,原来我拙劣的表演只骗倒了我自己,梅森先生那样精明得不似正常人类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骗到呢?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自卑,毕竟你还是有令我意外的地方,比如那些安眠药,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没吭声,梅森突然眯起了眼睛,“我看是你受的教训还不够!尼赫鲁,把我的鞭子拿来!”
尼赫鲁看了我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一声不吭地拿来了鞭子。
那是一条被马油浸得油光锃亮、韧劲儿十足的皮鞭。
梅森先生执起皮鞭,在空中甩动长鞭,发出“啪啪”的声响,我想象着它落在我的身上,留下一道道血肉模糊的痕迹的画面,不禁会想,等待我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噢,瞧瞧这可怜的姑娘,她瑟瑟发抖,蓝宝石般美丽的眼睛里溢满了恐惧。要知道我可还没有动手呢,等你那细嫩的皮肤挨上一鞭子,我恐怕你会立刻被吓尿吧?”
梅森的声音冰冷而残酷,我丝毫不敢乐观地认为,他只是在吓唬我。
中国有句古话叫“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虽然只是个女人,但我可以死,却挨不住痛。于是我选择了坦白。
“那是我在管理牧场时发现的一种植物,有一次一匹不听话的小马跑出了牧场的范围,然后突然昏迷了。经过调查后我发现它是大量吞食了一种植物,于是我把那种植物晒干、磨成粉末,带在了身上。”
梅森眯起眼睛,久久地注视着我,最后可能是明白我并未说谎,这才结束了他的审视。“你真令我意外,看来从一开始,你就打定了主意要逃跑了——”
说到这里,他声音变得低沉而危险:“所以,你所谓的月经和职业误会,也都是你耍的花招喽?”
“先生,你可以怀疑我,但即使死刑犯也有权力为自己辩论。我必需得告诉您这一切都是阴谋,是我继母针对我,同时愚弄了您的阴谋。”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了吗?我是不是曾经告诉过你,我最恨的就是背叛和欺骗!”
他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抹残忍的笑容,继续说道:“我很遗撼地告诉你,我将带你离开英国。但你的身份不再是我的情人,而是我的奴隶。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一下你即将受到的惩罚吧。鞭子是不可或缺的,我喜欢它抽打皮肉时发出的啪啪声响,这简直比任何音乐都更令我沉迷。我挥舞皮鞭的时候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也许你美丽的小脸,你的胳膊、胸前、大腿都会变得血肉模糊,甚至你会被毁容。但怎么办呢?这一切都是作为你逃跑的最轻的惩罚,这一关你是不可能逃得过去的。”
我面色惨白,咬着唇瑟瑟发抖。
“紧接着,你会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被饿上三天,你将没有食物和被子,或许还将被脱光了绑在这艘船的桅杆上,任人观赏。最后让我想想,世界上最贫穷的、野蛮的国度是哪里,我将给你找一个这样的地方,把你卖到当地一家最肮脏、最黑暗的地下妓院,你将终日生活在黑暗与耻辱当中,最后染上脏病并屈辱地死去!”
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所有的思绪都停留在妓院两个字上面,被这样的惩罚惊得不出话来。
梅森先生就那样高高在上地、冷酷地欣赏着我的恐惧。
第83章 求死
我很害怕,恐惧使我浑身颤抖,然而在他说出我最终的结局后,或许是恐惧到达了顶点,或许是心灰意冷到绝望的时候,人反而忘记了恐惧。
“所以,我的余生,就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异地他乡,悲惨地死去吗?”我轻声地问道。
“没错,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突然笑了,这让梅森皱起了眉头,“笑什么?”
“梅森先生,我或许是被上帝遗忘的人,我这一生充满了悲哀和不幸。但——”我仍旧笑着,意味深长地看着梅森先生,“用我的一条贱命换来家人的富贵,值了!”
梅森显然是想到了自己付给罗丝太太的三万英镑,他冷冷地笑道:“富贵?你的天真和愚蠢简直令我叹为观止,难道你认为我会善良到任由算计我的人拿着从我这儿骗取的巨额财产,逍遥快活吗?”
是吗?听到他这么说,我就再无遗憾了。如果我要死,也誓必要拉着那些害我的恶人一起,前往地狱的路上,独自前行将会是多么的寂寞啊!
我掩下自己的心思,表面上“微微一愣”,说道:“你虽然拥有无尽的财富,但这可是大不列颠的国土,你知道莉莉的未婚夫是什么身份吗?在一位真正的贵族面前,你会发现自己的财势也不过如此。”
梅森先生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起来,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认为我徒有财富,却没有高贵的身份,因此不屑做我的情人,千方百计地想要逃跑,是吗?”
我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这果然立刻刺激到了梅森,他突然暴怒,手中的皮鞭带着破空声“啪——”的一声落在了我的身上。
疼,火辣辣的疼痛令我情不自禁地惊叫出声,我不管不顾地高声叫骂:“你这个恶魔,史密斯先生不会放过你的,他会为我讨回公道——”
回应我的是梅森一下又一下的鞭子,很快我的胳膊上、背上、胸前到处都布满了鞭痕,鲜红的血液从被抽烂的裙子下面钻出来,迅速染红了裙子。
但是我仍旧不知天高地厚地叫骂着:“总有一天,史密斯先生会叫你滚回牙买加——”
“啪——”
“你这个黑鬼,你不配踏上大不列颠的土地——”
“啪——”
我不知道自己被抽了多少鞭,但对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而言,如果她连死都不怕了,又怎么会怕这区区的疼痛呢?
可惜,就在我即将晕过去的时候,梅森先生停下了鞭打。我听到他冷酷的声音:“就这么死了,可就太便宜你了。”
这跟我设想的不太一样,我宁愿自己被打死,也不愿再次醒来,去面对他接下来为我安排的“人生”。我费尽力气地激怒梅森,没想到在最后关头,他还是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这令我非常失望,于是,我彻底晕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果然被关了起来。四周很黑,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透进来一缕光线。
身体上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我自己受了多重的伤。
我竟然还活着,这真是太遗憾了!看来老天是认为我受的苦还没到尽头,不肯轻易放过我了。
我重新闭上眼睛,在心里苦笑,老天爷呀,你让我重生,就是为了继续没完没了地折腾我吗?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我上辈子是犯下了怎样的罪行,才能令你如此薄待于我!
“吱呀——”随着一阵沉闷的声响,沉重的铁门被推开,阿米塔布出现在了门口。
“你醒了——”他压低了声音,警惕地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随着门被关上,我眼前再次变成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我感觉到阿米塔布走到了我的身边,然后蹲了下来,紧接着我听到他压低了的声音:“您真不该逃跑的,这下可把梅森先生给惹恼了。”
“对不起,阿米塔布——”他一直对我心怀善意,我却在逃跑的时候把他也一起迷晕了。
“我不怪你,事实上我真的很惊讶,梅森先生对待自己的情人一向很大方,而你竟然会选择逃跑。难道那些漂亮的衣服和宝石,都不能令你回心转意吗?”
我苦笑道:“如果一个人活得连尊严都没有了,要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我不会快乐的,即使过得再富足,若得不到平等和尊重,我宁愿一无所有。”
他沉默了,良久后叹息一声,“我给你带了些牛奶——”
我表示自己什么也不想吃,阿米塔布劝了许久,见无法使我动摇分毫,只能无奈地走了。
阿米塔布离开后,我感觉自己开始发烧了,整个人变得迷迷糊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听说你准备把自己饿死!”
是梅森先生,他来了!
“既然你不愿意吃东西,那我不介意帮一帮你。”
习惯了黑暗,骤然而来的亮光让我的眼睛感到一阵刺痛。但还没等我习惯眼前的光亮,就有两双粗壮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两条胳膊,紧接着他们捏住了我的下颌,强迫我张开嘴,然后粗鲁地把一些散发着难闻味道的东西往我嘴巴里灌。
“唔——”我想要反抗,可是我太虚弱了,我的嘴巴被粗鲁地强行捏开,感觉自己的嘴唇马上就要被撕裂开来。
有什么东西进入了我的食道,我被呛得不停咳嗽,然而暴行仍在继续。
直到他们灌完所有东西,才把我扔在地上,我狼狈地趴在地上,头顶上传来梅森先生的声音:“想死,太天真了!”
说完,他们扬长而去。
我应该是被喂了药,整个人浑浑沌沌的再次昏睡了过去。
等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被移动,我全身疼得连动一下都仿佛生生被撕裂了皮肉般,锥心噬骨。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抬到了甲板上,从那些人的嘀咕声里我明白,自己就要被绑到桅杆上了。
我在人群外,见到了阿米塔布。这个心地善良的少年用一种悲悯、哀伤的眼神看着我。我想要扯起一抹笑容,但发现有些困难。我的右脸颊也被鞭子抽中,哪怕只是做出一个表情,也会牵动到伤口。
阿米塔布突然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在了甲板上:“梅森先生,请您放过她吧,她还太年轻,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我可以去说服她——”
第84章 被救
我没有想到阿米塔布竟然会冒着被主人责罚和厌弃的危险,去求梅森先生。我们相识不过几天,我还曾将他迷晕,可他却……
尼赫鲁先生立刻跑过去,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你是疯了吗?滚开——”
“可是,可是——”阿米塔布没有机会再说下去了,因为尼赫鲁先生已经捂住他的嘴,把他拖了下去。
晶莹滚烫的泪水自我的眼角滑落,我就是这样,再大的苦难都没法让我哭,可是别人的任何一点善意和关怀,却会让我泪流满面。
我看着阿米塔布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内,然后默默地闭上了双眼。我就像一个破布娃娃,毫无生机地静静躺在那里任人把我抬起来,比划着高度和角度,准备把我绑起来,挂上桅杆。
我曾经在许多本书里均读到过有关泰晤士河的描述,人们称它为“母亲河”,它在诗人的诗歌里是那样美好而伟大,它令无数人为之歌唱和称赞。
然而现在,我不禁在心中苦笑,母亲河吗?那就让我投入你的怀抱,就让这儿成为我的安息之地吧。
或许死后,我能再见到亲爱的妈妈和哥哥,或许死后,我们能够一家团聚。
就在那些人即将要把我绑住的时候,我身体里积聚起来的所有力气在这一刻猛地爆发开来。我狠狠地推开面前的男人,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船沿。
尽管每动一下,都会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来说,这点儿疼又算得了什么呢?三米的距离,足够我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成功到达船沿了。
“拦住她——”我听到梅森先生严厉而急促的声音。
我的一条腿已经跨上了船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噗——”伴随着入水的声音,我听到了阿米塔布惊恐的大叫:“不——”
在这样的冬天,海水冰凉刺骨,我身上的伤口被刺激得急剧收缩,疼痛令我的肌肉狠狠地抽搐了起来。
我多想能够毫无痛苦地死去,但是这剧烈的疼痛却没有让我晕过去,反而让我的思维变得更加清晰,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挣扎了起来。
这是人类在濒临死亡时油然而起的求生欲,因为溺水的痛苦,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挣扎。
前世,生长在大清朝南方小镇的我,在年龄很小的时候也曾去河边游泳。学过的技能,会深刻在灵魂里,即使换了个身体,只要有足够的条件,就能被激发出来。
我在水底没头苍蝇似的游动起来,我的身体太过虚弱,只能下意识地顺着水流的方向游去。
我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那种被疼痛刺激起来的精神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重归迟钝。寒冷让我的身体和思维,一起变得浑沌起来。
我就仿佛来到了一个寂静的世界,听不到外界的喧嚣,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我闭上眼睛,脸上浮起一抹笑容,就这样结束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某种声音,像是有人在说话。但是我听不清内容,我的头脑依旧混沌,我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疼痛,它遍布我的全身。
我想搞清楚,自己是不是来到了阴曹地府,但是我太虚弱了,很快就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我像是作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一个人孤独地沿着一条陌生的道路,一直走,一直走。
我看到前方有一道亮光,下意识地想要追赶它。可是它若即若离,始终在距离我不远的前方,却又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
我好累,每次想要放弃的时候,就会看到前方有一道亮光,光芒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呼唤着我:“爱丽丝,我亲爱的孩子,快醒醒吧——”
这是妈妈的声音,我开心极了,一声声地呼唤着“妈妈”,可是任凭我如何睁大我的双眼,努力地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法找到那熟悉的身影。
我想妈妈一定是在那团光里,于是我强打起精神,奋力去追逐那光芒。
那条路太长了,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
那道光也太调皮了,每次当我以为自己就要握住它的时候,它就又离得远了一些。可是当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它却会传来妈妈或哥哥的声音,吸引我继续向前。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奇怪的是我的身体不但没有感觉到疲惫,反而越来越精神了。我伸出手,终于摸到了那团光,我大叫一声:“妈妈——”
然后我猛地睁开了眼睛,但是强烈的光线令我的眼睛一阵刺痛。
我适应了一会儿后,再一次慢慢地掀起眼皮——
尝试了好几次后,我才完全睁开了眼睛,原来刚才刺激得我无法睁眼的光源,是从一扇窗外射进来的阳光。
一间陌生的屋子映入眼帘,墙壁上贴着波西米亚风格的壁纸,壁纸还很新,显然是刚修缮不久。壁炉里燃烧着熊熊的炉火,使整个屋子都温暖而明亮起来。
在壁炉旁边摆放着两把椅子,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外,还有一张书桌、一个橱柜,以及一张带玻璃镜子的梳妆台。
房间里的摆设虽然算不上多么华贵,但一切家具和摆设却都应有尽有,显然这至少是个富裕的家庭。
此刻,我正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温暖、柔软的被子。
掀开被子,我见到自己身上穿着的一件丝绸睡裙——这不是我的裙子。
最重要的是,我身上那些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的伤,竟然已经愈合了,如果不是仍然能看到红色的疤痕,我几乎要以为这并不是我自己的身体了。
“噢,天哪——”
门口传来一声惊呼,我连忙抬头望去,看到一个脸上长满了雀斑的红头发姑娘正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你好,这里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转身,一阵风似的跑了?
这是哪里?
看来这个问题暂时得不到答案了,我试着下床,双腿有些虚弱无力,可是扶着床沿我还是慢慢地挪到了梳妆台那儿。
我记得自己的右脸颊上有一道鞭痕,不知是否也像手臂上的那样狰狞丑陋。很快我就发现自己不必再猜测了,因为我已经在镜子里看见它了。
第85章 亨特小姐
这道鞭痕从我的右耳耳侧一直延伸到嘴角,就仿佛一条丑陋的爬虫,紫红的颜色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犹为刺眼。
我怔怔地看着这道疤,目光缓缓下移,在我的脖子上、胸前、大腿、手臂以及看不到的后背上,到处都是这样的爬虫。
这一切都提示着我,那不是一场恶梦,而是无比真实的存在。
我究竟是怎样死里逃生,来到这里的呢?这儿又是什么地方?这会不会又是梅森的另一条诡计?
正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两道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除了刚才突然离开的那名女仆外,还有一个衣着华美的年轻姑娘。
“噢,感谢上帝,你可算是醒了。”年轻姑娘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语调欢快地说道:“安娜告诉我你醒了的时候,我还以为又是她的错觉,毕竟她已经有好几次声称你醒了,可是等我来看的时候,你却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啊抱歉,我忘了作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莫妮卡·亨特,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不得不说,这样一位看上去热情而单纯的少女在我充满种种阴谋诡计联想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确是很能给人安慰。
我心里的担忧和紧张瞬间降低到了一个正常的水平,我连忙向她问好,并询问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位于牛津郡博高尔特的诺兰庄园,一个美丽的地方,希望你会喜欢。”
牛津郡我是知道的,它正处于泰晤士河的流域。听到自己已经离开了伦敦,我的心情进一步放松。
“那么是谁救了我,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是我的哥哥安东尼,他乘船从伦敦回到牛津,发现了落水的你。”
听到这个回答,对我而言简直如同仙乐,感谢上帝,我真的被人救了,而不是被安置在梅森先生的某种宅子里!
“不知道亨特先生是否在家,我理应当面向他致谢。”
“很抱歉,你已经昏迷了半个多月,安东尼早已回到学校去了。是的,他在牛津大学读书,并不常常回家。”
我竟然昏迷了半个多月?难怪身上的伤都结痂了,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啊,你看上去可真惊讶,不过这是难免的。毕竟你的伤多么严重啊,你被送回这儿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你满身伤痕,伤口还又红又肿甚至已经被海水泡得开始溃烂了。你气息奄奄,还发起了高烧。就连休斯医生都断掉你救不活啦,但是安东尼不肯放弃,他坚持说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继续救治。现在看来他是对的,你撑下来了,这不得不说是种奇迹,你真是一个顽强的人儿!”
听她这么说,我越发对那位安东尼先生好奇不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能对一个陌生人伸出援助之手,并尽心尽责地进行救治,一定是个善良正直的绅士吧?
亨特小姐顿了顿,提醒道:“事实上他是我父亲的次子,我还有一个哥哥名叫埃德蒙。”
“啊,抱歉,那么我应该称呼他为安东尼先生。”在英国,长子才能被称为亨特先生,次子只能称呼其名字。
“这没什么,谁也没有先知那样的能力,不是吗?”
莫妮卡就像一个欢乐的天使,拥有着她这个年龄大多数少女所共有的天真无邪和欢乐热忱。
她有着一头棕色的卷发,编成两条粗粗的发辫,然后盘在脑后,并以鲜花和珠子装饰,显得十分时髦漂亮。
她的眼睛是褐色的,但是形状很漂亮,肤色比一般英格兰姑娘略深,胜在皮肤光滑细嫩有光泽,弥补了肤色不够白的缺陷。她的鼻子高挺而秀美,嘴唇虽然有些厚,但唇色鲜艳,整张脸组合起来,给人一种野性的美。总之她的长相是那种非常有特色,能够令人一眼记住的类型。
在我打量亨特小姐的同时,对面的两双眼睛也同样紧紧地盯着我。
亨特小姐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我的脸上,准确地说是右脸颊上,说道:“您可真是位美人,可惜——”
我情不自禁地摸上自己的右脸颊,在那里摸到了一块疤痕状的凸起。
亨特小姐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盛满了怜悯,“虽然我不知道您经历了什么,但我想那一定非常的可怕,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当你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人们理所当然的会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发生过什么。我不愿意骗人,但我想我的身份还是不要暴露的好,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所以,我给自己编了一个化名,告诉她我叫珍妮·希尔顿。“至于我身上发生的事,请原谅我现在还不想提起。”
“啊,当然,您有权力保持沉默,我是完全能够理解的。”亨特小姐非常体贴且友好地说:“那么珍妮,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亨特小姐立刻甜蜜地笑了,“我难得碰上年龄相仿的伙伴,莫兰庄园虽然是座美丽的老宅子,但是无可否认,它是个寂寞冷清的地方,现在你来了,这真叫我高兴,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我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我的直觉一惯很准,如果我一眼就讨厌某个人的话,那么我这辈子都对他喜欢不起来。”
亨特小姐既爱笑,又健谈,她给我讲了许多她生活中的趣事,直到楼下传来了用餐的铃声,她才骤然醒悟。
“天哪,我竟然缠着一个病人说了这么多,如果我的母亲在这儿的话,一定又要指责我不懂规矩了。”
我只能笑了笑,表示没关系。
“那么您想要吃点儿什么吗?您能下楼和我们一块儿共进午餐吗?”
事实上我真的很饿,但可能是在床上躺了太久,肌肉有些无力,人也比较虚弱。本来我想着,既然已经醒了,就应该第一时间去见见自己的恩人。
但是刚才的这番谈话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精力,刚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
“噢,您看起来还很虚弱,在床上继续躺着吧,我会让安娜给您送来食物的。”亨特小姐体贴地扶着我在床上躺好,这才离开了房间。
第86章 似曾相识的男爵
亨特小姐走后,我看着天花板,默默消化着自己得到的这些信息。
我获救了,这完全在我的预料之外。当时的那一跳,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跳的。但现在,我还想死吗?
蝼蚁尚且偷生,如果可以不用死,谁又会想放弃自己生的机会呢?之前的轻生之举,也不过是迫于无奈罢了。
身体的疲倦支撑不住活跃的思维,不一会儿我就沉沉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五点钟。
亨特小姐贴心地给我准备了全新的、合身的服装,到了晚餐的时候,女仆安娜来给我梳妆。
“看到您醒来,实在是太好了。这段时间以来,您有好几次即将清醒的迹象,有一次我看到您的眼珠在眼皮下转动,还有一次看到您的手指动了动,我以为您马上就要醒了,可是这太奇怪了,一切都只是假象。”
“那么,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的吗?”
“是的,您那时候多么可怜呀,我们大家都在猜测你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不幸的事,才会受这么重的伤。”安娜一边给我梳头发一边叽叽喳喳地说:“我在自己的脑子里幻想出了许许多多的情节,我猜想您一定是遇到海盗了吧?我曾经听说过,海盗都是非常残忍且凶恶的……”
对她的猜想,我一笑置之,“非常感谢你,安娜,谢谢你的照顾,我虽然昏迷不醒,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被照料得很好。当我刚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非常的整洁,身体和头发也没有散发出异味儿。”
“噢,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发自内心地可怜您,所以我就想好好照顾您。现在看到您苏醒过来,我有多么高兴呀,这证明我的做法是正确的……”
我从镜子里看到安娜蜡黄的满是雀斑的脸上布满了红晕,这个并不漂亮的姑娘却拥有着最纯仆的感情和美好的心灵。这样的品质使她的外表也变得生动活泼了起来,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小姑娘。
我笑了笑,继续说道:“你是不是经常给我按摩呢?”
“天哪?”安娜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您是怎么知道的?我听医生说长期躺在床上的人如果不经常按摩身体的话,会肌肉——”她皱着眉,在努力地思索。
我出声提醒道:“萎缩。”
“啊对的,就是这个词,医生就是这么说的。”安娜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这可太神奇了,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没什么神奇的,我不过是看过一些书罢了。”
“您识字?我就说,您的样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可是我们大家都有些吃不准您真正的身份,从您的衣料来看似乎价值不菲,可您的手脚却有些粗糙,就像我们这些常年干活的人一样……”
“安娜,你的话太多了!”随着一声轻斥,亨特小姐出现在了门口。
亨特小姐看着我,露出了温柔的微笑:“真是抱歉,安娜有些口没遮拦,希望您不会介意。”
在把礼仪和隐私看得非常重的英国,安娜这样的行为是有些失礼的,但我怎么能去责怪一个只有十五六岁,并尽心尽力照顾我的人呢?
“这没什么,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我继续说道:“事实上会对一个陌生人的身份感觉好奇,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的家族以前也曾显赫过,但现在我失去了亲人,也失去了财产,我一无所有了!”
“噢,天哪!”亨特小姐清澈的眼睛里涌满了怜悯,她立刻走过来拥抱着我:“我很遗憾,但是不必担心,只要你愿意,可以一直在诺兰庄园住下去,一直!”
不得不说,当你一无所有,完全不知道明天应该去哪儿找吃的,去哪儿睡觉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对你说可以无偿帮助你,这真的没法不让人感动。
很快我就梳洗好,由亨特小姐亲自领着离开了自己居住的客房。
我们穿过长长的走廓,走下楼梯,最终来到了就餐室。
当我们到达的时候,发现里头已经有人了。这是一对中年夫妻,想来应该就是亨特小姐的父母了。
塞伦塞斯勋爵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身材高大健壮,仪表不凡。他身穿黑色燕尾服,露出白色的衬衫和领衬,脚蹬一双样式精巧的带绑腿的棕色高简靴,裤子剪裁考究,是珠灰色的。他的穿着虽然色泽暗淡,但是很奢华时髦。
他有一头金色的头发,以及蓝色的眼睛,面容十分英俊,但是神情却非常冷淡。
而塞伦塞斯夫人则长相秀丽,保养得宜,完全称得上一句美人儿。她同样身着华服,看上去雍容高贵。她的面容与亨特小姐有五分相似,母女俩拥有着同样的棕色卷发、褐色眼睛以及尖尖的下颌。
但非常奇怪的是,塞伦塞斯夫人顶着和亨特小姐相似的脸,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如果说亨特小姐是那种让人一见就想要亲近的可人儿,那么塞伦塞斯夫人则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典范。
“非常抱歉,我来迟了。”我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赶紧行了个屈膝礼,向主人致歉。
塞伦塞斯勋爵夫人淡淡地表示不必介意,然后对我的身体表达了问候。而塞伦塞斯勋爵则始终没有说话,一双眼睛打量着我,带着一种严肃的审视意味。
直到他的夫人给了他某种暗示,他才回过神来,然后他向我点头致意,并示意亨特小姐带我入座。
我被安排坐在了塞伦塞斯勋爵的右手边,而亨特小姐则坐在我的对面。
塞伦塞斯勋爵吩咐管家可以上菜了,然后轻声对我说道:“请随意,不必感到拘束。”
在我见到亨特小姐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觉得她很亲切很讨喜,仿佛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曾认识似的。
而在见到塞伦塞斯勋爵之后,这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就更加强烈了。但这是为什么呢?我实在找不到理由,只能将之归结于塞伦塞斯勋爵那头金色的头发,以及蓝色的眼睛。或许是它们,让我产生了异常的感觉吧,否则这件事情实在是没法解释。
第87章 我会离开的
在上流社会的餐桌礼仪上,客人往往会被安排在主人的座位旁边。而主人负有照顾客人的责任,这种照顾也包括交谈。
就餐的时候,塞伦塞斯勋爵就开始履行自己的责任了,他主动问道:“您是姓希尔顿吗?”
“是的塞伦塞斯勋爵,我的名字叫珍妮·希尔顿!”
然后非常奇怪的,我在塞伦塞斯勋爵脸上看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我不由得暗暗心惊,难道说梅森先生真的到处在找我,而塞伦塞斯勋爵从我的外貌上看出端倪来了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诺兰庄园,我也没办法继续呆下去了。
这样的猜测,让我的情绪瞬间变得低落了起来。我忐忑不安,原本丰盛的晚餐也吃得食不知味。
“希尔顿小姐,您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吃的也很少,是不舒服吗?”亨特小姐有些担忧地看着我问。
“啊,非常抱歉,我可能刚刚醒来,还有些虚弱。”
“希尔顿小姐,你看上去很害怕,是想起了自己的经历了吗?”塞伦塞斯夫人紧盯着我的脸,“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想听听您的经历。”
虽然她没有用命令的口吻,但是语气里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她在微笑,可是眼睛里却没什么温度。
我敏感地察觉到,她对我充满了警惕和疏离。我必需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难受,但我想她的行为尽管有些无礼,有些咄咄逼人,但其实我也没什么资格去指责这位夫人。谁让我是处于这种寄人篱下的地位呢?
亨特小姐微微皱眉,说道:“妈妈,希尔顿小姐有权保持沉默。”
但是塞伦塞斯夫人完全不为所动,她继续用那种冷淡的微笑表情看着我说道:“我想希尔顿小姐不会介意的,你说是吗?”
“非常抱歉塞伦塞斯夫人,我的确不方便说出自己遭遇的一切,但我可以以我的宗教信仰起誓,我并非作奸犯科之人,只是命运往往喜欢跟我开些玩笑。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等我能够确认一些事情的时候,我会将以前的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于您。”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是吗?那么好吧,我相信你是个好人家的姑娘。不过这世界上的事情谁说得准呢,骗子和流氓可不会在自己的脸上刻字……”
我的脸涨得通红,激动地站了起来:“我的确是好人家的姑娘,我只是遭遇了不幸,但这并不代表我自己的品行有什么可令人置疑的地方。如果收留我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让您心存隐忧的话,那么明天我就可以离开这儿。”
“噢,妈妈——”亨特小姐也站了起来,“您怎么能这样说呢?您一定是在开玩笑的,对吗?”
但是塞伦塞斯夫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她非常优雅地叉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然后慢慢地咀嚼,仿佛根本没听见她女儿的话,也没想过要为自己的无礼和刻薄进行辩解。
那是一种看似优雅,实则无情又冷酷的,属于上等人的姿态!
女主人已经明确表明了她的态度,她希望我离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如果我再呆在这里,可就太过厚颜无耻了。尽管我对未来是那样的茫然无知,但我还是不得不离开,刚刚找到的这个我自以能给我带来温暖的地方,并不能成为我的避风港。
“尊敬的夫人,请代我转告安东尼先生,我诚心地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并且承蒙您收留和照顾,您全家的恩情我现在无以为报,但是将来,如果有机会的话您会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现在,请允许我先离席,明天一早我就离开这里。”
说完,我郑重地向她们行了曲膝礼,然后就转身准备离开。
“噢,不——”亨特小姐激动地走了过来,“您不能离开,真的,我不会让您离开。”
“我很感谢您的好意,但是——”我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我还有亲戚朋友,您无需为我担心。”
一直没吭声的塞伦塞斯勋爵突然说话了,“希尔顿小姐,请留下来!我以诺兰庄园主人的身份郑重地告诉您,诺兰庄园永远欢迎你,你可以在这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没有人能够赶走你。同时,我要为我夫人的言行向你致歉,请原谅她的失礼,”
“罗伯逊,你是在质疑我吗?”塞伦塞斯夫人面色骤变,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的丈夫,仿佛一头随时都会扑上去咬人的狮子。
但是塞伦塞斯勋爵脾气很好的样子,他丝毫也不动怒,而是继续用他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自若的态度说道:“我相信希尔顿小姐是好人家的姑娘,但其实与其说是相信她,还不如是相信我自己的判断。我亲爱的夫人,你知道的,我一向懂得如何从一个人的言谈举止、眼神等等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去判断一个人的品性和过往。所以,请你收起自己的无端怀疑吧,那会让你显得既愚蠢又无礼。对待一个无依无靠的、遭遇了大难的年轻姑娘,请拿出你所有的善意和仁慈,收起你的刻薄和严厉,上帝会保佑你的。”
结束了这番长篇大论,塞伦塞斯勋爵不去看自己妻子气到青白的脸和急剧起伏的胸膛,而是冲我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继续吃盘子里的食物。
尽管塞伦塞斯勋爵明确表态欢迎我继续住下去,亨特小姐也一再向我道歉,并请求我不要把她母亲的话放在心上,但我只要还有一丁点儿自尊心,就绝对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作为一个受人恩惠的人,如果因为我而引起别人的家庭产生矛盾,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这天晚上,我躺在自己暂居的客房里,想着前路渺茫的未来,天大地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诺大的人世间竟只有我一人孤独前行。
该去往何方,哪里才是我的归宿?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直到听见客厅的大钟敲响了三下,才熬不住沉重的眼皮,混混沌沌地睡去。
第88章 参观庄园
我并没能睡太久,因为诺兰庄园吃饭时间都是固定的,作为客人,我自然也不能失礼。安娜在早餐开始前半小时(六点半)准时过来服侍我起床,这位善良的姑娘并没有因为我贫穷无依而有所怠慢,她怀着最真挚的善意来对待我,而我又怎么能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的服侍呢?
现在就地位而言,我甚至还不如她呢。
“安娜,我自己来吧。”
“不,希尔顿小姐,您还很虚弱,让我来为您梳头吧。”安娜姑娘的眼睛里有最诚挚的担忧和关怀,我的鼻子酸酸的,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祈祷。
当我收拾好自己,走出房间后才发现,亨特小姐已经在等着我了。她亲热地挽着我的手,和我一起下楼去。她对待我的态度,就仿佛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吃完早餐后,我对安娜说:“能帮我找些最近半个月的旧报纸过来吗?”
“啊,您一定是感觉无聊了吧,好的,我现在就去。老爷一向有阅读报纸的习惯,所有旧报纸我们也都有妥善地保存起来,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还会找出从前的报纸翻阅。”安娜欢快地答应着,很快就真的给我抱来了一大摞报纸。
我匆匆翻了一下,报纸还挺齐全的,有《每日电讯报》、《旗帜报》、《每日新闻报》、《环球报》还有《新闻晚报》。从二十天以前的,直到今天,一份都没有落下,而且按照日期分门别类,整理得非常好。
“安娜,你真是太贴心了。”我情不自禁地称赞,没想到这姑娘羞得满面通红,甚至惊呼一声,捂着脸奔出了房外。
我看着她的背影,目瞪口呆。
我一张报纸一张报纸仔细寻找着,看看有没有关于我的信息。这一工作并不轻松,大约一小时后我还没有任何发现,头却越来越沉。
我意识到,自己在海里受了风寒,只怕是要留下病根了。如果是在大清,我一定会弄来一些艾草去泡脚,同时进行针灸或拔罐。但这里,什么也没有,我再一次体会到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迫。
我只能给自己按揉了一些穴位,情况有所好转后再继续查阅报纸。
两个多小时后,所有报纸都看完了,我得到了两个好消息。第一个是我并没有看到任何关于我自己的报道,也没有寻人启事之类的。
我心里狠狠松了口气,天知道我是多么害怕梅森先生仍旧没有放弃报复,多害怕他不见到我的尸体就不罢休,非要置我于死地啊。
第二个好消息则是,我在《泰晤士报》上看到了一则招聘启示,职位是家庭女教师,我想我可以写封信去试一试。在目前这样的处境下,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成了我最迫切的期望。
但是当亨特小姐得知我写信应征家庭女教师的工作时,却给了我当头痛击。
她问我:“你有推荐信吗?有相关的资质证明吗?”
我沮丧地垂下了眼睛,是我病急乱投医了,纵使我的母亲教过我读写和算术,但我既没有正经上过学校,也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谁会聘请我这样的人呢?
“但是你完全没有必要沮丧,因为你不需要工作,我父亲是位慷慨的绅士,你完全不必担心自己的的衣食住行。”
对于亨特小心的好心,我也只能是抱以苦笑了。她当然不介意我在她家白吃白住,但她母亲可不这么想。
看来,我还得想想其他办法了。
等我的身体恢复得更好一些后,亨特小姐就自告奋勇,要带着我参观诺兰庄园。诺兰庄园是一幢拥有灰色外墙及白色屋顶的庞大建筑物(一共拥有108个房间)。
它座落在诺兰地区的中心地带,方圆五英里几乎都是亨特家的地产。
现在亨特小姐在带着我,逐一参观每一个房间。
首先是一楼的大厅,宽敞、华丽是我对这里的第一印象,它一眼望去简直就像个巨大的足球场,我估计它的面积起码有两百英尺。看上去富丽堂皇,几乎要让我误以为自己来到了皇宫。
“这里平时不大用得上,只有在举办宴会的时候,它才能发挥出自己的作用。”亨特小姐继续说道:“是不是很华丽?这所宅子是一百年前由我的祖父的祖父建造起来的,那时洛可可风格的装饰非常流行,很显然我这位祖先赶了个时髦——”
亨特小姐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可爱极了。
“洛可可风格,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相关的介绍,却从来没见过一幢真正的洛可可风格建筑,这样一来,我可得仔细瞧瞧才行了。”我高兴地说道。
“哦,我非常荣幸,就让我来为你作详细的介绍吧。你看到这些金色的线脚了吗?还有那些拱门、弧线和S形线——”亨特小姐一一指给我看,“这些正是洛可可风格的特点所在,它不像巴洛克风格那样色彩强烈,装饰浓艳。洛可可风格细腻柔媚,常常采用不对称手法,喜欢用弧线和S形线,尤其爱用贝壳、旋涡、山石作为装饰题材。”
这些术语听起来可能会令人感觉云里雾里,但是若能配上实例,就让人印象深刻并很好理解了。而亨特小姐显然是一位非常善解人意的姑娘,经过她的指点和讲解,我对洛可可风格有了非常深刻的认识,并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了这所宅子。
我们参观完一楼的休息室、会客室、就餐室、厨房和贮藏室等地方后,就来到了二楼。二楼是主人及客人的卧房,整幢建筑物呈“回”字形,所以二楼有一条非常长的走廊,而走廊两边全是房间,一间挨着一间。
这些房间大多都是空着的,但即使是空的房间也铺着地毯,墙上贴着精美的壁纸,里头陈设着各种各样的家具。
亨特小姐给我介绍各种橡木、乌木、红木和黑楠木的家具,以及诸如法国布尔风格的壁柜、法式书桌、漂亮的镀金烛台挂镜、匈牙利帝国式风格五斗橱、意大利大理石柱座鎏金铜雕像、法国镶嵌工艺淑女写字柜等等,这些家具无不精美华丽,价值不菲。
只是走到左边第六间房间的时候,亨特小姐却顿了一下,然后就径直越过这间房,向下一间走了过去。
我注意到这间房上了锁,心里感觉有些奇怪。也许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亨特小姐说道:“这间房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被锁着,就连我都从来没有进去过。”
还挺神秘的,但是这间房有什么特别之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