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史密斯夫人来访
自从罗丝太太给莉莉出主意,使她将攻克的目标从史密斯先生转移到史密斯爵士身上之后,转眼又是两个星期过去了。
这天,莉莉终于收到了她期待已久的回音。这是一张便签,来自史密斯爵士夫人,便签上的内容让莉莉一下子就高兴地跳了起来,她哈哈大笑,高声地叫喊着“妈妈”,然后母女俩关在房间里,又是笑又是叫,闹腾了好一会儿,罗丝太太才走出房间。
紧接着,她就宣布明天格斯兰德将会迎来一位尊贵的客人,命我和辛普森太太做好客人来临前的一切准备工作。
第二天,在罗丝太太第七次询问马车夫库克,是否有客人的消息后,终于等到了确定的答复:“夫人,有一辆四轮马车正驶入甬道,马上就要到宅子台阶下啦。”
“噢天哪,我的小心肝们,让我们以最热情最饱满的情绪去迎接贵客吧——”
罗丝太太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之后,罗丝太太大声问莉莉和杰克是否已经准备好,待得到确定的答案后,这位太太脸上努力收起自己脸上既兴奋又期待的表情,用最庄严的神情,最优雅的姿势,昂首挺胸地往外面走去。
很快,我就看到一辆漂亮的四轮马车缓缓驶了过来,在罗丝太太热烈的颂扬声中,一位高贵的夫人走下了马车。
罗丝太太认为史密斯爵士夫人既然肯来,就必定是对莉莉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抱着最大的善意。
带着这样的期望和信心,罗丝太太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她对史密斯爵士夫人大献殷勤,极尽奉承之能事,然而很快她就失望了。
因为史密斯爵士既不觉得尚未见面的孙子或孙女有什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必要,也不愿意令家族蒙羞,更不愿意为此受到威胁。
所以她今天不是来商谈婚事,而是是代表史密斯爵士,针对莉莉怀孕的事情来提一些“善意”的建议的。
“我们史密斯家是不可能承认莉莉小姐这样的儿媳妇的。”她非常肯定且严肃地说道,“所以你可以把她带到法国或者欧洲的随便哪个国家,呆到她生完孩子为止。至于孩子将来的去处,你可以选择找某个无法生育的家庭,我想他们会很乐意领养这个孩子。”
史密斯夫人的话,把罗丝太太和莉莉惊得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罗丝太太一旦回过神来,立刻就跳了起来。
“噢上帝呀,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祖母。你的儿子引诱了我的女儿,现在你们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吗?我告诉你们,我们可不是能任你们随意欺负的贫民,我们格斯兰德在这一带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莉莉捂着脸,不停地哭,杰克阴沉沉地盯着史密斯夫人,罗丝太太在客厅里一边大声嚷嚷一边快速地走来走去。
她说了许多很难听的话,看上去就像个市井泼妇一般。史密斯夫人脸上露出极不耐烦的神情来,不得不表示:“我可以在金钱方面适当的进行补偿。”
这句话让罗丝太太有片刻的安静,她圆溜溜的眼睛飞快地转动着,似乎在思考。但是没过多久,她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她又一次哭闹了起来,还嚷嚷着要给女王写信,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桩丑闻。
这一大胆到简直疯狂的说法,不但把史密斯夫人吓得目瞪口呆,就连莉莉和杰克都被吓住了。
然而罗丝太太非常坚定,她表示反正自己女儿已经名声有污了,如果真的就这样被史密斯家欺辱了去,还不如鱼死网破,大家一起玩完。
不得不说罗丝太太是做“大事”的人,敢想敢说更敢做。
最后,这场会面当然是不欢而散了,但是史密斯夫人临走前黑着脸表示,会与史密斯先生再好好商讨一下此事。
这句话让罗丝太太又一次看到了希望,她重新又变得热情优雅起来,欢欢喜喜地把史密斯夫人送走,仿佛之前的事情压根儿就没发生过似的。
现在罗丝太太和莉莉又有了新的期待,事实上格斯兰德庄园的确很快又迎来了新的客人,但却不是罗丝太太所期望的史密斯夫人,而是伍德先生。
这次伍德先生是提前递上了拜贴的,罗丝太太收到拜贴后还以为这是杰克的朋友,或是莉莉的爱慕者,但得到否定的答案后,立刻怒气冲冲地质问我:“那么就只剩下你喽,这个阿道夫·伍德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来拜访我们?”
我知道,这一幕是注定要到来的,现在它不过是从我的预测中走向了现实而已。我选择了坦白,说伍德先生是我的一位朋友。
罗丝太太立刻用吃惊的眼神扫过我的全身,紧接着立刻问:“他是干什么营生的,家里有钱吗?”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我从来没关心过这些事情。”
这一回答立刻招来罗丝太太鄙夷的眼神和讥讽的语话:“哈,我看肯定是个穷光蛋,再没有谁比我更了解男人的了,他们但凡有任何一点值得炫耀的事情都恨不得让天下皆知。既然他从来提起过自己的家世,那必定是上不得台面了。”
杰克目光阴沉地望着我,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格斯兰德庄园。
第二天,伍德先生果真登门拜访了,但是除了我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出门迎接。罗丝太太只在伍德先生进入会客室向她问好的时候懒洋洋地说了声:“你好。”,然后便说自己头疼,回了卧室。
杰克又是一夜未归,倒是莉莉,好奇地打量了一阵伍德先生的衣饰后,很无礼地直接询问起伍德先生财产收入等情况。
当得知伍德先生虽然是家中次子,但很得父母欢心,因此婚后将得到五万英镑的财产,并且很快就要前往某陆军部队任职军官后,莉莉看我的眼神立马从看笑话,变成了嫉妒。
不过可能是考虑到自己即将嫁给一位从男爵继承人,她的嫉妒便也显得没那么难以释怀了。她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当然不会委屈自己继续留下来。她连理由都懒得找,就那样傲慢无礼地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
第60章 伍德上门
我想任何一个人上门拜访却遭遇这样的待遇,都要感觉难受和屈辱的。我看到伍德先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不安,便提议带他去附近散散步。
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我们来到花园里那棵巨大的七叶树下,它投下的浓荫令人感觉异常舒适。
树下用大理石砌了一圈坐椅,我们在上面坐了下来。离开那座大房子似乎让伍德先生轻松了一些,我正在心中措辞,思考着应该怎样向他解释,他所受到的冷遇并非他本身有什么不到之处。
但我还没来得及说,伍德先生已率先说道:“布鲁克小姐,或许您会感觉受到了冒犯,但是我是怀着一颗绝对真诚的心说下面这番话的。您的处境,真是让我万分同情。”
好吧,看来我已经不用解释了。伍德先生真是位既聪明又善良体贴的绅士!
伍德先生继续说道:“您瘦了,变得憔悴了。布鲁克先生的遭遇我已经听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您,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地看着我,目光是那样的温柔:“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来见您。我真希望自己能为您做点儿什么,真希望您能过上一种更好的,更自由的生活。”
我感觉得到,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涌动着一股难言的悸动,眼神灸热得仿佛能将人融化。
“虽然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我仍然想问您是否愿意——”此情此景,绝大多数人都会跟着他这样的眼神变得心潮澎湃起来。有一种猜测已经呼之欲出,我的心漏跳了一拍,紧接着仿佛是为了补偿似的,“怦怦怦”飞快地跳动了起来。
我看到伍德先生再次张开了嘴,我感到他马上就要说出我预料中的那句话了,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阻止了他。
“原来你们在这儿,可算找着了。”
杰克边说边向我们这边走来,他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不像以前那样张牙舞爪,却反而令我感觉更加危险。
杰克友好地向伍德先生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说自己因为有要事直到前一分钟才刚刚赶回格斯兰德,希望伍德先生不要感觉受到了冷落和薄待。
大抵是以第一次见面时,杰克那粗暴无礼的态度给伍德先生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此刻面对杰克的友,伍德先生显得有些别扭。
但他是个和善的人,更何况杰克也是格斯兰德除了爱丽丝以外第一个对他展露出善意的人,因此没一会儿他们就从疏离的寒暄,发展成热烈地讨论起打弹子的技巧和乐趣来。
他们的友情发展得如此迅速,让我心里有些不安,但是杰克的言行举止又找不到丝毫偏离了正常范畴的地方,让我不免要开始怀疑自己是谨慎小心得过了头。
杰克积极挽留伍德先生在格斯兰德共进晚餐,伍德先生欣然接受邀请。
就餐的时候,伍德先生原本应该挨着我坐,但是杰克热情地和伍德先生谈起了一个话题,于是就“不知不觉”地坐到了原本属于我的位置。
这样一来,就连晚餐的时候我也没法和伍德先生有任何交谈的机会了。
晚餐结束后,大家来到了休息室,莉莉和罗丝太太旁若无人地聊起了最新流行的服饰,而杰克则继续缠着伍德先生聊天。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扑克、弹子、狩猎已经不能使伍德先生继续维持热情和兴趣了。他的目光不时越过杰克落在我的身上,每当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马上就重新又变得高兴起来。
但是杰克立刻又有了新的话题,他用一种玩笑的口吻提起了我小时候的糗事,比如我换牙时的丑样子,说话漏风听起来有多可笑,更过分的是他竟然说起我第一次月经初潮时弄脏了裙子的事情。
伍德先生皱起了眉,神情既苦恼又尴尬,善良的伍德先生简直不敢再看我的脸,并几次试图结束这个话题。
但是很显然,他的努力并没有奏效,杰克仍旧在大声地谈论着我的糗事,仿佛这是他认为最值得谈论的大事一样,任何话题都无法与之媲美。
就连聊得浑然忘我的莉莉和罗丝太太,都忍不住满含探究地看了过来。
我想这对任何一个姑娘来说都是绝对没法容忍的,激动我羞恼使我的脸涨得通红,我觉得自己完全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于是站起来走出了休息室。
极度的羞耻感让我没法再坦然面对伍德先生,至少今天不行。所以,伍德先生离开的时候,我没有亲自送他出去。我知道这很失礼,但我实在没法把不久前发生的事情,选择性的遗忘。
当我听到外面响起马车的车轮碾压在路面上发出的声音时,我忍不住从床上跳起来,赤着脚走到了窗边。
我趴在窗台上,看到伍德先生的马车缓缓驶离了格斯兰德,他真的走了!
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这是一种复杂的,揉和了好几种情绪的心情。愤怒、羞耻、失望、遗撼,它们的混合物让我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穿上鞋子,披上外套,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我要去找杰克,质问他为什么故意在伍德先生面前羞辱我。
然而我在会客室、休息室、娱乐室等等他可能出现的所有地方,却都没能找到他,就连罗丝太太和莉莉也不见了踪影。
这实在太奇怪了,他们总不至于搭乘伍德先生的双轮马车离开了吧,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后我想到,他们或许去了花园,于是我立刻出发,去花园里找他。
当我跑进花园里的时候,我听到那棵巨大的七叶树后面传来了莉莉那虽然极力压低,但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显得仍然很大的声音。
“不要再否认了,你这个蠢货,难道我和妈妈是瞎子吗?”
我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惦着脚尖慢慢靠近,然后一丛茂盛的灌木后蹲了下来。这使我能看清楚他们,却不会被别人发现。
第61章 绝望
“你闭嘴!”这是杰克压抑中带着难堪和气急败坏的声音。
“哈,我早就注意到你不对劲了,难道你能说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是符合你一惯本性的吗?还有今天,你竟然对伍德先生大献殷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难道以为我和妈妈和那个该死的酒鬼布鲁克一样糊涂吗?”
“我——没有,我只是太无聊了,捉弄一下他们……”
“哈,你尽管否认吧,但我要告诉你,尽管爱丽丝是那样的令人厌恶,可她明义上还是你的妹妹!我绝不允许你们传出乱伦的名声,害我受损!”
“我姓布朗!”
“那又怎样?妈妈带着我们嫁到了布鲁克家,她就是你妹妹,即使你再不愿承认,在别人眼里你们都是兄妹,你若是和她在一起,那就是乱伦!”
我看到杰克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脸色变得惨白,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莉莉的话犹如一记旱天雷,在我的脑子里炸裂开来。如果说我现在还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的话,那不是虚伪就是愚蠢了。
之前杰克的种种反常行为,我并不是毫无察觉的,有那么些时候,他会用那种奇怪的眼光看我,可是我尽管心里不痛快,也从不敢或者说不愿往这方面去想。
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八年,就算再厌恶罗丝太太和她的孩子们,可我心底也一直把他们当成了布鲁克家的一份子。
因此,每次我的脑子里但凡只要出现任何一丝那方面的猜想,我就要立刻狠狠地掐断它,并告诉自己说,杰克的种种怪异行为,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怪人,或者他就是想捉弄我,想让我痛苦,所以故意处处与我作对。
可是现在莉莉却提出了“乱伦”这两个字,它们瞬间击破了我的自欺欺人。
然而令我更为震惊的还在后面,莉莉突然怪异地盯着自己的弟弟,不阴不阳地说道:“还有你不会是忘记了,艾伦那个白痴是怎么死的吧?那件事里,你的功劳可是不小呢!”
我一听见这话,身子像被精灵施展了魔法一样僵住了,完全动弹不得。
“闭嘴!”杰克又急又怒地低喝,然后惊慌地四处张望起来。
“现在知道害怕了?你说——如果爱丽丝知道了她最爱的好哥哥死在你的手上,她会怎么样?”
“你闭嘴!”杰克气急败坏地低喝:“难道你是清白的吗?别忘了是谁想出那个办法,是谁逼着我去做的?”
“没错,这个人是我,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罗丝太太仰着下巴神气活现地说:“你们得感谢我的先见之明,上一次布鲁克生病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了,只要他一死,财产都将属于艾伦,这样一来我们母子三人就得去喝西北风了。我感谢自己的预见性,事实上又有谁能不为我高明的预见性而热烈称赞呢?”
他们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已经完全没法听下去也看不到了,因为我的整颗心都被搅得浑浑噩噩。我像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击中的大树,整个世界轰地一声,分崩离析。
他们的谈话不过几分钟,现在他们已经分开。我得马上回到房间,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听到了那些话。
我站起身来的时候,双腿发麻,但我得克服它,我得尽可能快地从小小路绕过去。
当我回到房间的时候,我看着镜中那个满是悲戚、愤恨、痛苦的少女脸庞,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生机一般,瘫坐在了地上。
艾伦失踪后,我完全是靠着“总有一天会找到他”的信念,苦苦强撑到了今天。在我心里,总是抱着一个侥幸的想法,也许哪一天当我一觉睡醒,睁开眼的那一刻就会突然发现,我的哥哥艾伦满面笑容地出现在我的床头,欢快地叫道:“嗨,爱丽丝!”
仅管这样的愿望从没有哪一次实现过,但正如布鲁克先生所说的那样,只要没有找到尸体,就还有希望。
可是现在,我却亲耳听到有人说,他害死了艾伦!我一直极力避免的答案,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粗暴地被人强行塞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似乎麻木了的神经无可避免的再次变得敏锐起来,它毫不犹豫地向我传递着思念、痛苦、愤恨等种种情绪。
这一天我仵逆了罗丝太太的命令,我不顾一切地离开了家——那个冰冷、毫无感情、充斥着阴谋与恶毒、令我窒息的牢笼。
我一个人走在萧瑟的旷野中,任由孤独和痛苦啃噬着我的心。
我想到,或许艾伦此刻正不知道躺在哪个冰冷的地方,任由蛆虫或鱼类蚕食着他的身体。噢天哪,我简直没法再继续想下去,只要这样一想,我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我恨,恨自己的无力和无知,在我的亲人遭遇不幸的时候,他们唯一的亲人——我,我在做什么呢?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是那样的无知、无能,我既没有提前预知危险的洞察力,也没有救赎他们的能力,这是多么的可悲啊。
有时候想想,像我这样的人活着干什么呢?或许去地下和亲人们团聚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但是这样悲观绝望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太久。
这天,天空中乌云翻滚,紧接着一场罕见的暴雨突至而来。
天空中的雨简直可以用倾盆而下来形容,电闪雷鸣间即使住在安全坚固的房子里,仍然会令人担忧会遭遇不幸。那些雷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你耳边炸响似的。
好在这场暴风雨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一个小时后就云散雨歇了。
雨后,我来到果园里,发现这里一片狼藉,许多树枝都耷拉到了地上,果子们也被狂风暴雨打落到了地上。特别是那些已经即将成熟的苹果,几乎铺满了整个草地。
我想,这些可怜的苹果是多么的脆弱呀,一场风雨就足以提前结束它们的生命。
忽然我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棵树上,我看到有几只红艳艳的苹果仍然顽强地挂在枝头。
为什么它们的命运和其他苹果截然不同呢?我想除了因为它们躲在一丛茂密的树叶下面以外,应该还是因为它们的百折不挠吧。
苹果尚且如此,我身为一个人类,还是个穿越重生的人类,又有什么理由荒度时光,颓废沮丧呢?
我不禁感到自责和羞愧,我最爱的家人们已经遭遇不幸,而那些作恶多端的人还好好地活着,我既没有为受难者伸张正义,也没有惩治恶人,怎么能就此消沉呢?
这一瞬间,就仿佛有一只精灵,将阴郁和颓丧从我的脑子里拿走,重新换上了坚强和果敢。
从现在开始,以前那个天真善良的爱丽丝,已经彻底的死亡了。她将获得新生,她将拥有全新的使命!
第62章 肮脏
这几天,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以至于竟然把伍德先生给忘了。
当我终于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时,才意识到伍德先生自从那次拜访后,就失去了音讯。
这显然极不正常,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他的冷淡,或许是他看到我有那样不堪的“家人”后,感到失望了吧?
被追求者放弃这种事情,是足够令任何一个姑娘伤心痛苦的了,但是我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变化。我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追求个人的情感,我一心一意只想着“复仇”二字。
我承认曾经对伍德先生产生过些许好感,但一切都还没开始,这种刚刚发芽的种子只要稍微一点儿外在因素,就能将它掐灭。
像我这样的人,难道还有什么资格去追求所谓的爱情吗?就这样吧,我未来的路注定阴暗,又何必连累他人!
克劳福德牧场由于经营不善,这两年的收益大幅度锐减,但是家中的各项花费却逐年增多,收支的严重不平衡,让格斯兰德陷入了财务危机。
罗丝太太愤愤不平地斥责了经纪人格雷先生,并毫不留情地将他赶走了。但是接下来,牧场该由谁来管理,却又成了难题。
莉莉一心一意还在等待着史密斯爵士的回信,其他任何事都没法引起她的关注。
罗丝太太当然是想让杰克接手,但被他的母亲逼着去牧场学习,却显然并非杰克所愿。杰克的无动于衷令罗丝太太母亲大为光火,于是经常上演的一幕就是:罗丝太太捂着额头(或是胸口)痛苦地哀嚎:“哦,我脆弱的神经呀!”“哦,你这个坏孩子!”或者诸如此类的话。
基于这种情况,我主动找到了杰克。
“哈,我还以为你至少三个月不会和我说一句话。”显然,杰克将我这些天的冷脸当作是责怪他在伍德先生面前胡言乱语的表现了。
我直接说明了来意:“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难道不应该担当起养家的重任吗?我想任何一个男子汉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家里落难,母亲与姐妹无依无靠吧?”
杰克显然没料到我会和他说这些,我知道他又在怀疑了,但对他这种疑心特别重的人,我自有办法。
我根本不去解释,也不给他笑脸,只是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我看像你这种人,还是不要结婚的好,否则将来你的妻子和孩子可就太可怜了。”
杰克立刻眯起了眼睛,我知道那是他即将发怒的前兆。我心中冷笑,瞧,只要我愿意,我是多么的了解他啊。
“狡猾的女人,我敢说狐狸都没有你狡猾,爱丽丝!你不过是怕自己穿不上新裙子,所以在这里故意激我罢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就是要让你看看,我能不能担当起家庭的责任,能不能照顾得了妻儿,你就等着瞧吧!”
第二天,杰克就去了牧场。
对此,罗丝太太大为震惊,一直用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审视着我,但我肯定自己的表情异常镇定。这让她迷惑不解,还有些坐立不安。我对杰克的影响力如此巨大,简直她让苦恼极了。
就让她苦恼吧,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我不知道罗丝太太心里怎么想的,她突然让我去镇上帮她办点事儿,还好心地安排库克赶着马车送我。
当我乘坐马车上从小镇上经过的时候,突然看到了贝茨夫人的家,这不得不让我想到了伍德先生。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扭过头去,伸长脖子朝那儿张望,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怂恿着我:去问问吧,或许伍德先生只是被什么事儿给耽搁了。
我张开嘴,那句“停车”在舌尖打了个转,又默默地吞了回去。这样巴巴地上门,我要说什么呢?任何一位淑女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座房子,但是我既没看到伍德先生,也没有看到贝茨夫人。
我叹了口气,为了自己刚才的期待而羞愧。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说可以轻易掐灭,转眼就又生出了期望,这可不是一位心性坚定的复仇者该有的!
我收回目光,不再去看。
很快我就到了罗丝太太指定的那家点心铺子,但是当我走进去的时候,竟然发现贝茨夫人也在。
她原本正在和另一位夫人说话,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可是当她的目光触及到我,那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噢天哪,突然感觉这里的空气都变得肮脏了起来,我想我们还是换个地方逛吧,亲爱的布莱儿夫人。”
贝茨夫人高傲地仰着头,怒气冲冲地从我身旁走过,并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衣角,以便不要有任何一个地方触碰到我。
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我敢说百分之九十九的年轻姑娘被这样赤果果的鄙视,都要捂着脸哭泣了。
我努力地仰着头,努力地给自己一个微笑,从容地去挑选奶酷。但是当我蹋出店铺,乘坐上马车并将车帘放了下来,当我做完这一切,眼中滚烫的液体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我的心就如同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一阵哽咽即将溢出喉咙,我立刻捂住嘴,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掌,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毫无疑问,贝茨夫人的变化,必定与伍德先生有关。我可以接受伍德先生收回他的感情,却不能接受被他以及他的亲人用那样鄙夷的目光,粗暴无礼地对待。
“库克先生,请停一停。”
马车夫有些惊讶,但还是依言停了下来。我跳下马车,匆匆返回。
我一路提着裙子狂奔,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一脸吃惊地看着我。但我都已经不在乎了,我一心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找到伍德先生,当面和他说清楚,我不能让自己蒙受不白之冤!
我来到了贝茨夫人家,却被管家告知伍德先生前天就已经离开了镇上。我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失望,“请问伍德先生有留下什么口讯吗?”
第63章 复仇的少女
我问伍德先生离开前是否留下什么口讯,管家回答道:“并没有,布鲁克小姐。”
“那么,他为什么急着离开呢?”
“抱歉,这个我不清楚,只是他看上去伤心极了。”管家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还以为您会知道呢。”
“不,我完全不知道……”
“哈,你真的不知道吗?”一道被抬高了几度显得尖细刺耳的女声传入耳膜,贝茨夫人从外面回来了。
她怒气冲冲地盯着我,“你可真让我惊讶,做出那种事情还敢上门,要是我的话可就要躲在家里羞愧得再也不敢见人了。”
“夫人,在给一个人定任何罪名前,难道不应该抱着谨慎严肃的态度小心求证一番吗?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竟然令您对我如此无礼。”
“噢,天哪——”贝茨夫人一脸吃惊,简直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我,“那些事情我连听到都要仔细清洗自己的耳朵,要是让我说出来的话,我恐怕要恶心到想吐了。所以请你,现在立刻马上离开我的房子!”
贝茨夫人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去,大声命令管家:“从今以后,布鲁克小姐将不再是我们府上的客人。”
管家闻声而来,吃惊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说:“请吧,布鲁克小姐。”
我把自己送上门来,让人再次羞辱了一番,但这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其中一定存在误解。而罪魁祸首除了杰克,我不作第二人想。
当我回到格斯兰德,我丝毫不想去压抑自己的怒火。我找到杰克,质问他在伍德先生面前编造了什么谎言。
杰克脸上不见丝毫惊慌,“我只不过对他说,你我早已私订终生。”
“什么?”我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是疯了吗?”
“为了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对自己的爱人丧失了信心,这说明他根本就不爱你,或者说至少是不够爱你的。”杰克笑得就像个撒旦:“所以,你得感激我,毕竟像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你爱!”
我怒气冲冲地过来,却颓败地离开。这不是因为我对杰克无能为力,而是我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话。
如果换作任何别的男人,这样的理由足以令我挑不出半点儿错来,但那个人是伍德先生!伍德先生对于罗丝太太的真面目,可是知之甚详的,他就算认为我脑袋再不清醒,也不该轻信我会爱上仇人之子。
真实的原因,杰克是不可能告诉我了,那么——
我可以自己去查,但是真的还有必要吗?
杰克的那句话没有错,如果足够相爱,就不会轻易放弃,不管伍德先生是因为什么而选择离我而去,都只说明他对我的感情并不够深厚。
既然如此,就这样吧,反正,我不是说了要报仇吗?说到底,我今天这番失态,也不过是心底不甘罢了。
第二天,或许是想安抚讨好于我,杰克突然领回来一个女仆,说是为了减轻我的工作量。除此之外,他还给我买了一条珍珠项链,和一顶新帽子。
莉莉看到这一幕,简直惊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这让我非常满意。我所有的隐忍,也在这一刻初见回报。
本来不欲收下的礼物,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惊喜”表情收了下来,这让杰克非常得意,却也让莉莉更加怒火中烧。
当杰克走进去将马拴进马厩时,莉莉叫住了我,我回过头来看着她,她将我上上下下来回地打量着,就在我以为她不会说话而打算走开的时候,她突然张嘴了。
“你——想做什么?”她带着几分审视意味地眼神盯着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冷笑:“别给我装傻,你和杰克,怎么回事?”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突然就生起气来,恶狠狠地靠近我的脸,压吼道:“婊子,别耍花招!”
我双手死死地握紧,几乎就快控制不住自己,我看到杰克已经穿过花园小径,就快来到大门口了。
我微笑着低声说道:“你和你母亲才是真正的婊子!”
她大叫一声,抡起胳膊狠狠甩了我一巴掌,我的脸瞬间麻木了,身子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很快脸上就火辣辣地疼起来。
“嘿,你在做什么?你这个疯子!”杰克大步走到我面前,狠狠蹬着莉莉大叫。
莉莉瞪大了眼睛,嘴巴大张着,说不出一个字来,她似乎难以相信她的弟弟竟然会这样对她。
我用力拂开杰克伸出来的手,自己爬了起来。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人,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但我能听见,身后传来那姐弟俩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声。
艾伦,你等着吧,我不会让伤害你的人好过的,绝不!
罗丝太太听完女儿的哭诉后,立刻怒不可遏地冲到我面前,“啪“的一声,又一次在我的左脸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巴掌印。
“离我的杰克远一点儿,你这个荡妇,不要脸的臭婊子,小小年纪居然就学会了勾引男人,就和你那无耻的母亲一样……”
我眉头狂跳,大喝道:“闭嘴,不许污辱我母亲!”
“什么?你竟敢叫我闭嘴?你这个没有教养的小混蛋,邪恶的魔鬼……”罗丝太太气得双目圆瞪,脸颊发红,一边不停地咒骂,一边挥舞着拳头,劈头盖脸地朝我身上砸下来。
我可不会那么傻地让她打,我巧妙地闪避着,她笨拙的身体一拳落空砸在了椅背上,疼得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嗷嗷”乱叫。
这使她更加愤怒了,脸完全胀成了猪肝色,叫嚣着向我冲来。但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这些年养尊处优,而我日日劳作,而且她似乎忘记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姑娘。
我手指一用力,她就疼得大叫起来:“天哪,来人哪,救命啊,要杀人啦……”
我冷冷地盯着她:“我看您还是省省力气吧,现在可没人充当您的观众。”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我,似乎被惊呆了。她的确应该感到震惊,必竟这些年来,我一直表现得胆小、隐忍、沉默,从不反抗,总是默默忍受。
然而今天,她怎么能不震惊呢?
第64章 我爱你
等莉莉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莉莉尖叫一声像她母亲一样向我冲来。
但她没有了发挥的余地,因为杰克闻声赶来了。“你们在干什么,你们竟然像一群野蛮人一样打起架来,难道不会脸红吗?”
战斗不得不暂时停歇,杰克第一眼就看到了我高高肿起的左脸,他眼睛眯了眯,然后冷冷地望向莉莉。
莉莉立刻跳了起来:“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在指责我吗?为了一个贱人,你竟然敢瞪我,你再瞪一下试试!”
“闭嘴——你这个泼妇!”
“你竟敢骂我?”莉莉尖叫着就向杰克脸上挠去,她的指甲修得又长又尖。
杰克脸上立刻显出三道红痕来,还破了皮渗出了血珠,他立刻捂着脸尖叫起来。
罗丝太太愤怒地大吼:“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杰克气得双眼赤红,一脚踢得莉莉狠狠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她躺在地上哀号起来:“妈妈——哦,我要死了,哦天哪……”
杰克也愣住了,他大概现在才想起莉莉是一名孕妇。
“噢上帝啊——”罗丝太太惊恐地尖叫着,在原地团团乱转。
我趁机一把拉住杰克的手,就向外面跑了出去。
我们来到那棵巨大的七叶树下,这棵树枝繁叶茂,树底下还修建了一圈石凳。
“你不该和她争执的,她是你的姐姐!”
杰克冷笑着用脚后跟狠狠地碾死了地上爬着的一只蚂蚁,“这真是太奇怪了,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
“没错,我是不喜欢莉莉,但你们可是亲姐弟。”
杰克似乎没料到我就这么承认了,他有一瞬间的愣神,眼睛看着我,神色闪烁不定。最终说道:“你真是个怪人!”
“还能比你更怪吗?”
杰克神色怪异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直拉着他的手,连忙触电般松开手,紧接着后退了一大步。
但我的手突然被杰克一把握住了,他看着我,神情中透着一股疯狂的灸热:“我常常在想,你那颗小脑袋里终究在想些什么?没错,就是挂在你这纤细的脖子上的这颗脑袋,它看上去明明是那样的脆弱,似乎只需我握紧手指就能把它给捏断。然而它却又多变得令人琢磨不透,有时候我觉得它很弱小,可转眼间它就变得充满了智慧,坚韧得犹如橡皮,你这个狡猾的小狐狸,——”
我试图抽回自己被握住的手,但杰克一动不动,如狼一般的眼神紧盯着我的脸。
“杰克,我该回去了——”
他不为所动,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抚上了我红肿的脸颊,我身子止不住轻颤了一下,下意识地躲闪着他的抚摸。
他愣了愣,眼中的灸热逐渐褪去,“你还是在抗拒我,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意!”
我瞪大了眼睛,惊慌失措地低声嚷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看你是疯了!你大概已经忘记你母亲改嫁给我父亲的事实,也忘记你的身份了!”
我明显感觉到他颤抖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痛苦和挣扎,我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导懦弱地选择了回避。
杰克压着嗓子低吼道:“你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可是,至少明义上我们是兄妹!你怎么能,怎么可以……”
“爱丽丝——”杰克的声音里透着某种可怕压抑着的东西,我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紧张到无法呼吸。
但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罗丝太太已经怒气冲冲地寻来了。此时的她活像一座会移动的火山,她的脸色多么的难看呀!
她冷冷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威胁道:“你——离杰克远点儿,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杰克生气地大叫:“妈妈——”
“你闭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是要气死你的母亲吗?”罗丝太太痛苦地嘶吼。
接着她又开始哭诉自己一个寡妇辛辛苦苦带大两个孩子的艰辛,哭诉自己有多不幸,哭诉自己的儿子多么的不孝顺。
接下来的几天,罗丝太太终于如愿以偿了。因为我不但不再和杰克说一句话,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
在罗丝太太和莉莉没注意的时候,杰克总能抓住这样的时机,将眼神投到我的身上来。但是很遗憾,我们的视线并不能产生任何交集。
他试图找机会和我交谈,可是罗丝太太和莉莉时刻盯着他,让他找不到丝毫机会。
只是罗丝太太和莉莉不可能永远守着他,莉莉那一跤虽然没有动了胎气,但也吓到她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休息,而罗丝太太也得参加交际,得去打听史密斯家的事情。
这一天,杰克出门后,罗丝太太也出去了,临走前,罗丝太太甚至还用充满威胁的眼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但她千防万防,却没料到本已出门去的杰克在她们走后不到半小时,就返了回来。这时我正在擦地板,我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自己的工作。
但杰克可不是个会冷淡打倒的人,他直接抢走了我的抹布,声称要和我“好好谈谈”。
我只能站起来,仰头看着他。他至少比我高半个头,浓密的眉毛紧紧地拧着,烟水晶般的眼睛里盛满了某种狂热的情绪。
这眼神,既然危险,又给人一种矛盾的悸动。
我移开目光,无奈地问:“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的,不必装无知。”
但我不想让他如愿,“随你怎么想,我还很忙,如果你是来和我猜哑谜的,那可找错了对象。”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轻轻颤抖的身体和死死握紧的拳头。紧接着头顶传来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好吧,你这狡猾的小东西,我不怕被你嘲笑,我爱上了你,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会在暗地里笑话我,但比起心爱的人来,这点儿嘲笑算得了什么呢?现在,我可得问问你了,对于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看的?”
我张着嘴,吐不出一个字来。我猜测过,但我没想到他真的就这么直白地把那三个字说了出来,更没想到他竟然摆出了完全摊牌的姿态,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
第65章 毫无下限
“说吧,把你的判决书在我的面前摊开,我已经作好了准备,我接着呢!”他大声地叫嚷着,脖子上青筋暴起,他甚至一把扯掉了自己的领结,露出急速滑动着的喉结。
我唇舌发干,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的——你母亲不愿意我和你亲近!”
“我们都长大了,没必要什么事都得到她的允许!”
“她不会放过我的,你知道的——”
“哈,你怕她吗?完全没有必要,我会保护你的,只要你说一声愿意,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你知道自己对我的影响力,你知道我已经爱你爱到发疯了。”
他的样子的确已经处在发疯的边缘,他突然冲到我面前,迫使我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接,他的眼神里涌动着很多东西,我看不懂,也不敢看。
我心悸得无法呼吸,但我非常清楚这不是因为爱,而是恐惧!
“与其在这里逼我,你倒不如先问问耶稣基督,问问你的母亲,再问问英格兰的法律和民众的嘴巴,要是他们认为我应该和你在一起,那我自会给你一个答案。”
“狡辩,我只需要知道你的心,其他人的看法对我来说并不比氢气更重要。”
“你可以这样想,但你不能强迫我背弃自己的信仰,不能让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我,那我倒真的要嘲讽一番了。”
他的嘴唇动了好几次,想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他渐渐冷静下来,我心里的大石头轰然落地。谢天谢地,我多害怕他会失控啊,如果真是那样,一切就都会不受控制了!
“好,我不逼你,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扫清一切障碍,在那之前——杰克低低地说道:“别不理我,别不和我说话,别不给我一个眼神,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上一眼,好吗?”
嗯,他这是在恳求我吗?一向对什么都毫不在乎、阴沉冷酷的杰克,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我在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从没见过的认真和卑微,在这一刻,我仿佛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的心一颤,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
他立刻高兴起来,脸上也露出一抹愉快的笑容来。这一笑,我的心不知怎么的就痛了一下。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阴沉冷漠狡猾的杰克,而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所有美好情感。
我在干什么?为了报仇,我就要变成那种曾经令自己都不耻的下作、卑鄙无耻的女人了吗?我怎么能够去利用他的感情,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可是紧接着,我又想到了艾伦,我最亲爱的哥哥,他客死他乡,甚至不能好好安葬,孤苦伶仃地不知躺在世界上的那一个角落里……
“爱丽丝,你怎么了?”
我突然回过神来,微笑道:“没什么!”刚才我居然动摇了,真是该死啊,我应该去艾伦的画像前深深地忏悔才是!
这天晚上,我作了一个梦,梦中艾伦的身体残破不堪,他不断地哀嚎着,他说自己疼,他冷,他饿……我流着泪,叫着哥哥,我想要给他被子,给他食物,可是我怎么也靠近不了他。
突然画面一转,艾伦站在一处高高的悬崖上,下面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他以从所未有的严厉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指责,充满控诉。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的枕头沾满了泪水,我捂住自己的眼睛,默默地流泪。
艾伦,你是在指责我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去复仇吗?事实上,这样的我就连我自己都是那个的鄙夷和厌恶,可是,我是那样的弱小,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安息?我要怎么做,才能为你讨回公道呢?
眼看着,莉莉已经怀孕四个月,肚子马上就要藏不住了。她被罗丝太太禁止出门,没法再参加舞会,没法去镇上,也没法和朋友们聚会,这让莉莉感觉透不过气来。
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易怒,每天不是为厨娘做出来的食物不合口味而大发雷霆,就是责骂女仆将她的东西弄乱了。
或许是因为杰克对我的维护,她倒不敢再继续为难我。
有时候我看着莉莉,眼前浮出现一幕幕画面,比如她被人发现未婚先孕,被所有人唾弃、厌恶等等诸如此类。我当然可以在这件事情里面加一把火,可是——
恶人之所以为人所厌恶,不就是因为她毫无下限地抛弃道德与良知的行为吗?难道我也要和罗丝太太、莉莉等人沦为一丘之貉吗?
我想到了自己的那个梦,心里矛盾而痛苦。我是那样的想要让她们受到惩罚,然而又是那样的害怕自己敬爱的哥哥和妈妈,会对我失望。
但是我很快就不必矛盾纠结了,因为罗丝太太的耐心已经到达了极限,她真的采取了行动。这一行动的成效很快就体现出来了,有一天玛丽亚满脸凝重地来找我,“天哪,亲爱的爱丽丝,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莉莉怀孕后被史密斯先生抛弃了,这是真的吗?”
我立刻想到了罗丝太太曾威胁过史密斯夫人的那些话,不禁大为汗颜。我竟然还在为是否要泄露她们的“丑事”而苦恼,而人家自己,却为了达到目的,完全置脸面和羞耻于不顾,这可真是……
我还真是天真而可笑啊!
随着这一消息的传开,史密斯爵士夫人不得不再次登门拜访。
中国有句俗话叫“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罗丝太太是个毫无下限,完全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女人。但是史密斯爵士还是要脸的,或者说他不要脸的程度还达不到罗丝太太的程度。
于是这一次史密斯夫人表示,可以让儿子与莉莉结婚,但是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莉莉必需得拥有至少两万英镑的嫁妆。
罗丝太太当然不能同意,别说两万镑,就是两千镑都不可能。
然而史密斯夫人这一次非常的坚决,“我们史密斯家不可能接受一个贫民作为儿媳,如果你还想要促成这门婚事,就必须按我说的做。除了嫁妆以外,还必需让她抛弃过去的姓氏。”
也就是说,莉莉必需改姓布鲁克。布鲁克家虽然现在没落得只剩下一个空壳了,但是再没落,也还有一个大地主的名头在那里撑着,总比说“我家儿媳妇是个铁匠的女儿”来得动听。
第66章 布朗先生有请
杰克和莉莉虽然跟随罗丝太太嫁到了格斯兰德庄园,但是却一直没有改姓。这其实与她父亲那边的家族有关,虽然她父亲只是一名铁匠,但据说祖上也曾显赫过,即使是现在,也还有一门显赫的亲戚。
英国人其实对家族的重视远没有中国人那么看重,但那位贵亲可能是个例外,他不希望布朗家的后代改姓。罗丝太太可能还幻想着,将来杰克和莉莉能从那位手上得到一些好处,因此便不愿意惹怒那位贵亲。
但是,现在问题已经迫在眉睫,罗丝太太也顾不得其他,立刻就要给那位贵亲写信。
不料,这一行动却遭到了杰克的激烈反对。他一直声称自己是姓布朗的,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我的“哥哥”,可是他姐姐一旦改姓,那么他的这一论点就更加站不住脚了。
母子三人关起门来,吵了足足两个小时,最后以杰克怒气冲冲摔门而出作为结束。
罗丝太太虽然如愿寄了信,可就算真的可以改姓,那么两万英镑的巨款嫁妆又要如何解决呢?
罗丝太太在思考了一夜之后,竟然将目光投向了我母亲留下的那些藏画。
我冷笑着告诉她:“想都不要想!”
罗丝太太阴冷地盯着我,最后见我态度坚决,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式,只能愤愤地放弃了这一计划。事实上,她可能也是考虑到即使是卖了画,也不可能凑够那两万英镑。
罗丝太太再一次变得苦恼起来,她时常一个人坐在起居室里,不是目光阴沉地盯着我看,就是用打量算计的眼神环视着这座宏大的庄园。
我心里不禁猜测着,她莫不是要变卖庄园吗?如今家里唯一值点儿钱的,也就只剩下这座大房子了。
但是罗丝太太虽然宠爱儿女,可是为了女儿而降低她自己的生活质量,我认为她的母爱还不至于伟大到如此程度。
几天过后,罗丝太太收到了一封信,信的内容立刻让她精神大振起来。她得意洋洋地宣布那位贵亲已经同意了莉莉改姓的请求,并且还邀请她们全家去卡宾达小镇做客。
这个消息几乎让罗丝太太欣喜若狂,这样的结果显然也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现在不但没有得罪贵亲,还被邀请前往做客,这无论如何都是值得庆幸的大喜事儿。罗丝太太和莉莉脸上重新拥有了笑容,杰克的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了。
杰克愤怒地表示,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赴宴的。
罗丝太太大惊失色,“噢我亲爱的孩子,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想想那是什么地方吧,那可是卡宾达小镇上最体面、最富贵的人家,你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莉莉说:“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有什么意思呢?我们可以顺便去镇上走走,那可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
可是杰克丝毫不为所动,对他母亲的世俗表示鄙夷,并且宣称:“我宁愿一个人在这儿发霉,也决不去陪着你们丢人现眼。”
罗丝太太几番劝解却毫无成效,这让她大为光火,却也无可奈何。
最后,罗丝太太和莉莉只得停止她们的劝告,转而通知我:“作为布鲁克家的小姐,布朗先生希望能当面和你谈谈。”
“我?”我惊讶地问道:“我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位布朗先生,很难想象他会有什么需要和我谈的。”
“这我可就不清楚了,等你见到布朗先生,大可以亲自问问他。”罗丝太太不耐烦地说道。
杰克听到这个消息后,目光在他母亲和姐姐脸上来回打了个转,突然说道:“其实莉莉说得也有道理,我的确许久没回过卡宾达小镇了,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吧。”
莉莉瞪大了眼睛:“可是你刚刚还说不去的。”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哈——”莉莉大声地讥笑着翻了个白眼,手中的小扇子拼命地抖动了起来。
罗丝太太的目光在我和杰克之间转来转去,一张脸渐渐的沉了下去。
第二天,我们就乘坐马车出发了。卡宾达小镇距离莫克斯顿不过十英里,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就可到达。
我们一路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布朗先生的府邸。他在镇上拥有一家铁器工厂,是当地最富有的人。
布朗先生及其妻子亲自接待了我们,布朗先生是位头发花白,但身材高大、精神饱满的绅士,他有一对精明的眼睛。
一见面,就仿佛多年不见的至亲好友似的,不但充分表达了他的“思念”之情,还对罗丝太太“红润”的面色,莉莉“美丽无双的面容”进行了一番持久且极具深度的赞美。
布朗先生态度之殷勤甚至连杰克都产生了疑惑,他悄声对我说:“真是奇怪,布朗先生以前可不是位和蔼可亲的绅士,事实上就算是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也从不曾得到过他的如此礼遇。”
我抬眼看着正与罗丝太太互捧的布朗先生,总感觉有些难以理解。因为我在他妻子的眼神里看到了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但是尽管如此,她仍旧堆着礼貌的微笑,尽可能的展露出自己亲切友好的一面。
布朗先生想干什么呢?他特意让我过来,又有什么目的呢?
终于,在他们互相吹捧了足足一个小时之后,仆人端上了丰盛的午餐。
午餐过后,由于今天是入冬后的第一个难得的晴朗天气,布朗先生邀请我们去欣赏他家的花园。
布朗先生和罗丝太太走在最前面,中间是布朗夫人和莉莉,而我和杰克走在最后一排。我的耳朵里能同时听到布朗先生用饱含激情的话语介绍着自己的花园,也能听到布朗夫人不动声色地引导着莉莉谈起了史密斯先生。
“这么说,那位史密斯先生的确是伯克郡那位史密斯爵士的继承人喽?”
“当然,毫无疑问。”莉莉不无得意地回答道。
“那么,现任的这位史密斯爵士的弟弟,正是内阁大臣福布斯大人的连襟吗?”
“我听史密斯先生提起过,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这下子,布朗太太脸上的笑容可就真诚多了。我脑子里有个想法一闪而过,可是当我想要弄清楚它是什么的时候,却又总好像还蒙着一层雾。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始终差了点儿契机,这种感觉真够让人难受的。
好在我的苦恼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接下来布朗太太的一句话,瞬间让我明白了一切。
第67章 马车坏了
布朗太太诉说起了布朗先生的苦恼,比如事业的成功以及财富的累积,让布朗先生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大人物,但若是在伦敦,在那些拥有爵位的真正的贵族面前,光有财富可是不够的。
原来,布朗先生是想通过莉莉攀上史密斯家,然后利用这层关系结识福布斯大人,以达到自己谋取爵位的野心。
毕竟,在现今的宪政体制下,英王行使荣典(爵位)权只有名义上的意义,荣典的授予必须依据内阁阁员的建议,每一个人都可以向英国首相办公室推荐英国国民接受荣典的授予。
所以布朗先生想谋取爵位,首先得得到内阁阁员的推荐。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我不得不提醒布朗先生,特意让我过来,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待。
“噢天哪——”布朗先生仿佛如梦初醒,一边拍着自己的脑门,一边解释道:“我今天真是太高兴了,以至于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
紧接着,他就请我去会客室,以最最谨慎严肃的表情看着我。
被如此郑重其事地请到会客室,而且是在只有我和布朗先生两个人的情况下,我不免开始感到紧张。我不知道他要跟我说什么,心里转过了千百种念头。
然而他却只是对我说:“布鲁克小姐,请允许我以最郑重其事的态度询问您,对莉莉改姓布鲁克一事,您抱持什么样的态度?”
布朗先生的话,就仿佛一个被控诉谋杀的人,在宣判的时候法官却突然问他,您是喜欢吃奶酷还是三明治?
布朗先生竟然特意为了这件事情,郑重其事地把我叫进来询问,不得不说位他可真是太小题大做了。他一定不知道,我这个布鲁克小姐不过就是个摆设,同意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即使我利用自己的身份阻挠这件事,罗丝太太也有一百种方法让我的阻挠毫无作用。既然没有办法一击致胜,我自然不会蠢到打草惊蛇。
我当即表示,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意见。
布朗先生对我的回答表示赞赏,甚至还认为我与莉莉“姐妹情深”,不得不说这真是最大的讽刺。
我笑了笑,转而有些担心地说:“只是莉莉未婚先孕,史密斯家又并非心甘情愿接受这门婚事,我真担心这件事情会出什么岔子。”
果然,布朗先生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大惊失色,虽然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失态并极力掩饰,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我已从他那一瞬间的变化里明白,原来他并不知道其中底细。
布朗先生装作不经意地打听这桩婚事的细节,我自然是知无不言。
等我们走出会客室的时候,布朗先生的脸色已经足以用极其难看来形容了。
虽然布朗先生已经尽力克制自己,但对待罗丝太太和莉莉的态度,还是冷淡了许多。他说道:“啊,已经四点半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我想你们该回去了,毕竟让客人在黑夜里赶路,可是极其危险的。”
他之前明确表示过要留罗丝太太在此过夜的,现在却急着赶人。罗丝太太先是一愣,紧接着立刻将愤怒的眼神投到了我的身上。
我恍若未觉,罗丝太太只得提出告辞。我们一行人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发现甬道上又驶来了两辆马车。
前面那辆是极其豪华的四匹马拉的四轮马车,随着它以极快的速度驶近并停了下来,车上的乘客也越来越清晰地暴露在人们的眼前。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肤色较深的男人,他的面容足以让任何人为之印象深刻,因为他那明显迥异于英国人的面孔和五官,都表明他身上的异域血统。
他的长相或许可以称之为英俊,但是眼神锐利而冷漠,表情严肃而冷厉,我看到他的眼神扫过罗丝太太等人时,就仿佛在看一群牛羊。
“嗨喽,梅森先生,您的来访真是令我荣幸之至,我想我接下来的一年,不,三年里也不可能有什么事情比今天更值得我高兴的了……”
布朗先生立刻扔下罗丝太太,一脸激动地迎了上去。
主人一家的注意力完全被新来的客人吸引住了,大约罗丝夫人也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受人冷落有些尴尬,只能黑着脸让车夫赶紧出发。
回程的路上,我果然遭到了罗丝太太的盘问。这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毕竟我和布朗先生谈了一会儿话,布朗先生就对她态度大变,任谁都要将原因归咎于我的身上了。
我也没打算隐瞒,“我不过说了实话而已,上帝可没说过实话实说也是一种罪过。”
罗丝太太几次想冲过来,把她肥胖的爪子伸到我的脸上,但是因为杰克的存在,她始终没能如愿。
我们并没能顺利返回格斯兰德,因为马车在行驶了将近半英里的时候,突然坏了。
这辆马车样式古老,而且已经使用过很多年了,出现毛病不过是时有发生的事情。
马车夫库尔检查一番后报告说:“夫人,左边的车轮轴坏掉了,我得到镇上去换一个新的,恐怕短时间内没法出发了。”
“真是活见鬼了,为什么车轮会坏,难道你都从来不会提前检查的吗?你这是玩忽职守懂吗?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忍受像你这样愚蠢的车夫……”
“妈妈——”杰克给了罗丝太太一个眼神,提醒她别忘记现在可是在外面,“天马上就要完全黑了,如果您不想今晚冒着黑暗与严寒赶路的话,最好是尽快想办法解决问题。”
杰克的话很有效,罗丝太太立刻镇定下来,“看来我们得返回布朗先生府上了。”
这是正确的决定,毕竟经验告诉我,天不但马上就要黑了,还很可能迎来一场大风雪。于是,我们只得下车。
在这样寒冷又不停地刮着大风的天气里步行,可真够难受的。莉莉没走两步就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了,“你们不能要求一个孕妇冒着寒风赶路,这不可能,我敢说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如此狠心。”
这下子,计划只得又一次改变了。最终决定由库尔先生骑马返回布朗先生家,请求布朗先生派马车来接我们。
第68章 危在旦夕
等待的时间里,莉莉和罗丝太太不停地在抱怨,我们等了大约三四分钟,马路那头传来了马蹄声,但无法看清马背上的人。
莉莉说:“难道是库尔回来了吗?”
“三四分钟可不够走个来回的。”杰克表示否定。
罗丝太太担忧地说:“为什么只有一匹马,我们的马车在哪里?难道布朗先生打算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吗?”
就在大家你一言我语的讨论声中,马儿越跑越近,很快来到了大家面前。这是布朗先生的其中一名男仆,罗丝太太以为他会停下来解释清楚,但他只是匆匆点头致意,便继续快马加鞭地向前奔去。
“噢,天哪,作为一名仆人,他怎么敢对主人的客人如此无礼?”罗丝太太不敢置信地盯着男仆远去的背影。
这个插曲,让罗丝太太在接下来的等待过程中忙得无瑕他顾,因为她一直在抱怨和咒骂,反倒是不再感觉无聊了。
库尔是半小时后回来的,与他同行的除了布朗先生家的马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布朗先生家的新客人梅森先生的助手出了意外事故,伤得很严重。现在已经打发了一名男仆(就是我们之间遇到的那位)去镇上请医生了。
罗丝太太早就从梅森先生的穿着打扮和布朗先生对其的态度上推测出他身价不凡,当我们重新回到布朗先生府上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献殷勤的机会,是绝计不肯放过的。
于是她情真意切地对这件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天哪,我但愿那位可怜的先生没什么大碍吧?为了一个助手耽误自己宝贵的行程,足以证明您真是位心地善良的绅士,要知道……”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收到了梅森先生冷漠的注视。这位先生此前从未曾将目光投注到我们一行人身上,这会儿终于看了过来,但眼神却极其冷酷,就仿佛在无声地说:这是谁,她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罗丝太太整个都僵住了,空气中仿佛都充满了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息……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英国的土地上见到外国人,在我第一眼见到梅森先生的时候,就不禁开始想象,既然西印度群岛的人能够来到英国,那么大清的人是否也有可能来到这里?如果能够在这里遇到一个同胞,那么——
噢,得了吧,就算是遇上了,他或者她,也不会认为我是他们的同胞!
我不禁苦笑,自己现在真真成了个四不像了。
“这位小姐,你为什么要摇头,是不认同我的行为,认为我不配被称为善良的绅士吗?”
我从自己的臆想中被惊醒,发现自己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点。而始作俑者梅森先生,正以无比严厉的目光盯着我。
“啊,关于您是否配被得上这一称谓,我想作为陌生人,我是没有权力也不方便发表任何看法的。”
“是吗?狡猾的回答,小姑娘,不过你的谨慎是很有益处的,它将极大程度地避免让你自己陷入到愚蠢的境地……”
就在我不知该如何接话的时候,仆人匆匆来告,说是尼赫鲁先生的状况变得更糟了:“天哪,他的血一直止不住,把床单都浸透了,太可怕了先生,我怕他是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噢,可怜的尼赫鲁先生……”
年轻的男仆惊慌失措的态度感染了在场所有的人,恐惧和阴云迅速在所有人心里漫延开来。
梅森先生面无表情地问:“医生在哪里,为什么我还没有看见他?”
布朗先生立刻站起来,打铃叫管家去门口看看是否有医生过来的迹象。
然而又过了一会儿,被打发去请医生的男仆倒是回来了,可却没能带回医生。“莫迪恩医生出了远门,短期内不会回来。”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除了——梅森先生,他仍旧是那样淡漠,说话声音毫无起伏:“布朗先生,你有什么良好的建议吗?”
布朗先生一脸为难与焦虑:“非常抱歉梅森先生,我希望自己能提出行之有效的建议来,但事实上这镇上除了莫迪恩先生外,真的找不出半个会医术的人了。”
事情陷入了两难,就在这时,负责照顾病人的仆人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梅森先生,他晕过去了,他没有意识了,天哪,他要死了——”
梅森先生还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布朗先生却是悖然色变,急急说道:“虽然不知道尼赫鲁先生能否坚持到前往下一个城镇,但现在情况危急,恐怕我们也只能带着他赶路了。”
“距离最近的城镇有多远?”
“大约十英里。”
“最少要两个小时!更何况这样恶劣的天气并不适合出门——”梅森先生面无表情地说:“但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愿上帝保佑他,那么出发吧。”
这真是太奇怪了,性命垂危的那个人是梅森先生的助手,可他表现的却仿佛在谈论天气一样淡然无波。反倒是布朗先生,更像是病人的亲属。
布朗先生也的确应该着急,毕竟如果尼赫鲁先生死在这里,多少总会令人感觉晦气。
仆人匆匆跑去套马车,大厅里一阵人仰马翻,我本不该多管闲事的,但这是一条人命,我没法说服自己眼睁睁看着,却无动于衷。
“等等——”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我实在不愿意如此高调,出风头更非我本意,但是如今箭在弦上,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对梅森先生说道:“我能去看看吗,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梅森先生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仿佛要在我脸上灼出一个洞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小姑娘!”
“我不是专业的医生,但是略懂一些医术,您可以选择让我试一试,也可以选择带他离开,不过相信您心里也非常清楚,他一旦离开这里,恐怕根本坚持不到下一个城镇。”
“你在诅咒我的助手?”梅森先生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尽管他面无表情,可当他的眼睛如此锐利地看着我,目光里全是审视的时候,真的让人无法判断他的心思,从而无端生出一股恐惧来。
第69章 硬着头皮上
布朗先生夫妻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罗丝太太及莉莉、杰克则是疑惑地看着我。
面对梅森先生的强势和压迫感,我并不感到害怕,在前世,这样的病人家属也并不是没有见过。
“如果您竟将忠告与陈述实情当成诅咒,那我只能表示遗撼了。”
于我来说,他愿意相信我,我就尽力去治病,我不图任何利益,只是为了挽救一条生命。如果他不信任我,那么我也只能说自己已经尽力了,我问心无愧。
梅森先生在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作出了决定:“我可以让你试试,但是——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随后我就在仆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尼赫鲁先生暂时歇息的地方。他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身下的床罩和衣服果然已经被血染红,人也进入了休克状态。
在他的左下腹部,有一处伤口,当我看清这伤口后不禁大吃一惊,这看上去很像是刀剑类铁器造成的。
负责照顾病人的男仆阿米塔布啜泣着解释道;“这是一场意外,尼赫鲁先生想试试新打的这批刀具是否合格,结果一不小心摔倒了,然后那把剑就这样划开了他的肚子,噢天哪,简直太可怕了——”
之前有人用布条在患者腰腹部缠了好几圈,虽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并没能完全止血。我仔细检查了一番,伤口的长度有三寸左右,虽然伤口面积大,却并不太深,也没有伤到内脏,不能不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既然没有伤到内脏,事情反倒变得简单了很多。
“若想完全止血,必需进行缝合——”我问阿米塔布:“这儿有人会缝合伤口吗?”
阿米塔布连忙跑出去问其他人,但是却失望而归。
前世我跟随伯爷爷行医,治过很多种病症,但这种外科手术的缝合却从未曾尝试过。好在,重生在大不列巅之后,我有一次见到这里的医生给一匹受伤的马做过外科手术。
如今只能全力一试了!我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了阿米塔布,然后咨询他是否愿意相信我,愿意让我来进行缝合。
他眼泪汪汪的地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看到您,那么镇定自若,那么熟练的样子,我总觉得您应该是一名医生,所以请您试试吧,我愿意相信您。”
这可怜的孩子,瞬间让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那好吧,我会竭尽全力的,但是我只能为他止血,让他能够等到医生到来。后续的治疗我是帮不上忙的,所以您还得和梅森先生请示,尽快请人去邻镇找医生过来。”
阿米塔布连忙点头,忙不迭地跑了出去。他很快就再度返回,说是梅森先生已经遣人去寻医生了,请我帮忙缝合伤口。
我立刻找女仆要来了缝纫用的针线、纱布、酒精等物品,消毒后开始给他缝合伤口。
“请您先出去吧。”
“——什么?”阿米塔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我再次重复,请他出去,他才急急地摇着头:“这不行,我得守着他——”
“好吧,只要你呆会儿别难受就行,也别大喊大叫影响到我——”
阿米塔布一再声明:“我就安静地呆在这里,什么也不会做,更不会打扰到您,请您一定要救救他——”
这小伙子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看来和尼赫鲁先生感情十分深厚。
第一次下针,想到自己手指头捏着的这根闪着银光的针要刺进别人的皮肉之中,就忍不住浑身别扭。
但是我并没有其他选择!作为大夫的责任感让我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成功刺出了第一针。
好在病人已经休克,如果他这时候跳起来喊疼,我可不敢保证自己还有勇气刺第二针。
阿米塔布果然惊得跳了起来,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似乎想要阻止我,但是接触到我警告的眼神,这可怜的小伙子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治疗,伤口终于缝合好了,血也止住了!我擦着额头上的汗,长出一口气。紧接着,我用酒精给尼赫鲁先生清洗了伤口,再裹上纱布。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尼赫鲁先生虽然仍旧面色苍白,但呼吸已经趋于平稳。
阿米塔布激动地问:“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叔叔不会死了?他能活下去的,是不是,小姐?”
原来是叔侄,难怪感情深厚!
对于善良、重感情的人,我总是会对他们格外的偏爱,因此我对阿米塔布露出一抹善意的笑容,说道:“血的确是止住了,但要说完全脱离危险还为时尚早。”
阿米塔布一听,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不安地看着他叔叔。
“不过,如果他今晚能够挺住不发烧,活下来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这下子阿米塔布立刻又高兴起来,连连对我表示感谢,并询问要怎样才能不发烧。
我回答道:“这个,就要交给医生了。”
医生到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距离我给尼赫鲁先生做完缝合手术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但是因为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并且已经出现了发烧的迹象,所有人都没有入睡。
很巧,这位正是我们莫克斯顿镇上的琼斯医生。当他看到被缝合好的伤口,不禁大为惊奇,特别是当他知道为病人缝合的竟然是我这样一个年轻姑娘的时候,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天哪,您说自己从来没有做过手术,可是这漂亮的手术缝合可不像是名生手做得出来的。我猜您一定是在哪里偷偷学习过吧,一定是这样,这是瞒不过我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罗丝太太和莉莉、杰克都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我,我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您这么说可是抬举我了,我可不懂什么医术,只是喜欢看书,又恰巧见过一位外科医生给一匹马做过缝合手术——”
梅森先生立刻皱起了眉头:“你把我的助理当马来治疗?你从未曾缝合过伤口,却敢拿他做实验,我该说你是胆大包天,还是荒唐可笑呢?”
“无论如何,现在我成功了。”
梅森先生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第70章 你要什么报酬
琼斯医生被请来后,自然又是一番诊治和用药,但是这天半夜的时候,尼赫鲁先生还是发起了高烧。
这都在预料之中,只是琼斯医生给他用了退烧药,效果却并不显著。
由于我早已回到自己暂住的客房休息了,对此并不知情。直到我被女仆叫醒,才知道尼赫鲁先生烧得非常厉害。
我被请到病房时,看到尼赫鲁先生整张脸都变成了红色。琼斯医生脸色很凝重,说只能听天由命。
但其实我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只能先给他用金针刺穴的办法来退烧。可是热度短时间的退下后,又重新烧了起来。
阿米塔布急得呜呜直哭,身为大夫,最难受的就是碰上现在这样的状况了。我努力地思考,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用上。
最后,我想到了犀牛角。好在,布朗先生家里就收藏了一只,犀牛角被拿来后,我让阿米塔布用小刀刮出一些细丝,然后煮水喂给尼赫鲁先生喝下。
好在,虽然折腾到黎明时分,但他的烧总算是退下了。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午餐时间,才被佣人叫醒。
当我来到餐厅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已经整整齐齐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了。
布朗先生用饱满的情绪高兴地对我说:“布鲁克小姐真是太令人惊喜了,是你拯救了尼赫鲁先生,这是毫无疑问的,你的善举应当受到褒奖,您同意我的说法吗梅森先生?”
梅森先生扭过头来,一双眼睛深沉无波地看着我,“奖赏,您期待奖赏吗?您想要什么样的奖品呢,布鲁克小姐!”
梅森先生的语气里有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讥讽,我是个血液里有反骨的人,即使我的初衷并非为了任何利益相关的东西,这会儿我也忍不住想要反叛一次。
于是我收回了到嘴的那句“我什么也不要”,把它换成了这样的内容:“与其说是奖赏,我认为倒不如说是回报更为贴切一些。我付出了,就应该得到回报,您是商人,我想没有人比您更懂得这个道理了吧?”
果然,我的回答让所有人都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罗丝太太又是暗示又是警告地瞪了我一眼,连连解释道:“我想爱丽丝只是开个玩笑,我们怎么可能如此浅薄呢,她的帮助肯定是不图回报的……”
“不,我就是贪图回报的——”我冷冷地打断了罗丝太太的话,目光紧紧地盯着梅森先生:“所以,像您这样一位富商,应该不至于赖账吧?”
梅森先生突然笑了,从浅笑变成哈哈大笑,“您真是太有趣了,布鲁克小姐。那么您想要什么回报?”
“那要取决于您认为自己助手的一条命,价值几何了。”
“你果然是个狡猾的小姑娘,不过我很欣赏你。钱货两讫是我最喜欢的交易方式,但你还是自视过高了,尼赫鲁的命可不完全是你救的。”
“当然,随您怎么说吧,毕竟我们都知道,商人是从不肯放弃维护自己的利益的。”
话刚出口,我就听到了一片吸气声,罗丝太太和莉莉、杰克都一脸紧张地看着我,就连布朗先生也一脸不安地在我和梅森先生间来回巡视。
然而我如此无礼的话,仍然没能让梅森先生生气,他的表情依然淡定无波,仿佛完全听不出我话语中的嘲讽和挑衅。
我想梅森先生果然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大商人,控制情绪这方面的能力真是无人能及。我如此故意地激怒于他,却仍没能撕下他无波的面具。
“听你这么说,倒像是我在故意欺负你,但是小姑娘,我可不是那种被人随便一激,就放弃自己原则的男人。所以,你可以得到一部分报酬,但不会太多。”
我笑了笑,说道:“不必了,您已经支付过报酬了。”
梅森先生挑眉,仿佛在等着听我解释清楚。
“您用您的行为使我懂得了一些道理,增长了人生经验与见识,而使别人学习到知识,我认为正如家庭教师一样,也需要支付报酬,所以我认为我们互相抵消了。”
“噢天哪,布鲁克小姐您怎么能将梅森先生与家庭教师划上等号呢?”布朗太太捂着自己的嘴惊呼。
这一叫,所有人都听出我的潜在意思来了,现场一片寂静。
这一次,梅森先生平静无波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我看到他的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
由于尼赫鲁先生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我们在下午的时候便离开了布朗先生的府邸,回到了格斯兰德。
牧场那边虽然换了位管理人,但杰克却不具备艾伦那样出色的才能,我们回到格斯兰德的第二天,我就看见罗丝太太拿着银行寄来的账单,愁得捂着胸口直叫唤。
“天哪我简直快要疯了,我该拿这些该死的账单怎么办呢?”
罗丝太太最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那就是将这座大宅子的其中一半用来出租。
这样一来,每年都能收获一笔房租。
但是莉莉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很快就会遮掩不住。那笔巨额的嫁妆,却仍然没有着落,这成了一块心病,母女俩每天都在为此争吵。
莉莉说干脆卖掉牧场和格斯兰德大宅,只要凑够了嫁妆,等自己成功嫁到史密斯家以后,一定会想办法把这笔钱再挪出来。到时候母亲和弟弟可以“随便”做点儿什么营生,“任意”挑选一所舒适的住宅。
但是罗丝太太可没有昏了头,愿意百分百相信自己的女儿。只要一想到女儿曾经打算一嫁入豪门,就抛弃母亲和弟弟,她就对莉莉放心不起来。
于是,母女俩人天天为这件事情吵得鸡飞狗跳。
日子就在这样吵闹中又过去了几天,就在我们从布朗先生家回来后的第七天,布朗先生突然登门拜访,还带来了一位客人——那位异域贵客梅森先生。
这可实在太奇怪了,但凡是个还拥有哪怕一半礼仪的绅士,都应该在登门前送上拜贴,可布朗先生却一声不吭地过来了。
并且一来,就和罗丝太太躲进会客室里,说起了悄悄话。
对此,莉莉也同样是一脸惊讶。
第71章 梅森来访
莉莉认为招待贵客的责任应该落在她身上,于是便“热情有礼”地问候起梅森先生来,但是她才刚说了一句话,就被梅森先生给打断了。
“请给我一杯咖啡。”梅森先生眼睛盯在悬挂在壁炉上方的那副油画上面,声音毫无起伏地说道。
莉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说道:“爱丽丝,没听见梅森先生说要喝咖啡吗?”
梅森先生突然转过头来,目光冷冷地撒在莉莉身上:“我说的是你。”
莉莉的脸部肌肉抽搐着站了起来,转身去打铃叫仆人上咖啡。
今天杰克在牧场工作,现在起居室里就只剩下我和梅森先生两个人了。老实说,和这样一位神情冷峻倨傲、气场强大的人物单独呆在一个空间里,这并不是一件让人轻松愉快的事情。
梅森先生并不说话,只是用那种锐利的探索的目光打量着这间屋子,以及——屋子里的我。
被人这样无礼地盯着看,我想任何一位淑女都会感觉受到了冒犯。我并不愿意失礼,但这已经到达了我能够忍耐的极限。
“梅森先生,我很好奇,您在这样看着眼前这一切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我的语气无疑是带着点讥讽的,如果是一位正直的绅士,一定会马上为自己的失礼而感到羞愧,但是我在梅森先生脸上,找不到有关这方面的任何证据。
他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但却仅仅只是从家具和装饰物的探究上面完全转移到了我的脸上而已。
他那样认真且专注地看着我,让我不禁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联想,就仿佛我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变成了某件物品。
他那样的眼神,就仿佛一个正在挑选货物的精明商人。
“爱丽丝小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位天生的美人儿。”
他的表情是那样一本正经,如果不是我确确实实听到这些话是从他的那张嘴唇里吐出来的,我都要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我一时间惊呆了,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但是梅森好像并不介意,他继续用自己那喜怒难辩的神情说道:“年轻的姑娘们总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不知道爱丽丝小姐是否想要出去走走,比如法国,俄国,或者意大利……”
“正如您说的那样,年轻的姑娘们总是会对外界充满好奇,而我也不过是所有姑娘中极其普通的存在,自然也不会有例外。”
“你很坦诚,这很好,我最恨别人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他们以为自己能骗得了我,事实上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伎俩在我面前,简直犹如小丑一般可笑。”
梅森先生继续说道:“但是你不一样,你是一个真正拥有智慧且具备某种优良品性的姑娘。”
我倒真的没想到,一向高高在上、永远让人琢磨不透的梅森先生,竟然夸赞起我来。
接着我听到梅森先生说起了自己的见闻:“我来自西印度群岛的牙买加,十六岁开始跟着父亲到处做买卖,我们的产业遍布南、北美洲以及整个欧亚大陆,我去过的国家加起来,或许比你去过的小镇都要多得多……”
梅森先生开始讲述自己对各个国家和各个地区的各种不同的感受,他滔滔不绝,内容也似乎丰富多彩。但是他全程面无表情,声音没有一丁点儿的高低起伏,更不用说辅助说明的其他肢体语言了。
介于他的这种表现,即使他语句中描绘的那些见闻再有趣,也很难让听众产生共呜。
对我来说,我得尽力忽略梅森先生描述时的表情和语气,并极力调取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才能够对他所描述的事物,拥有一个大致的轮廓。
这样的对话,起先简直就是个折磨,但不可否认的,当我习惯了这种奇怪的模式之后,也多少感受到了梅森先生生活中的多姿多彩。
我不禁会想,南美洲和北美洲是什么样子的呢?那里的天气和这里一样吗?埃菲尔铁塔又是怎样的呢,它真的有那么高吗?具体有多高呢?法国人真的那样浪漫多情吗,如果能亲眼去看看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我刚刚从梅森先生的谈话中找到一丝趣味性,但他接下来的谈话,就令我有些坐立难安了。他开始说起自己的风流情史,当梅森先生正讲到自己在法国的浪漫邂逅时,莉莉和端着托盘的仆人,打断了这段诡异的谈话。
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毕竟听一个老男人一本正经地讲自己与歌舞剧女演员的风流情史,这的确是够让人难堪的了。
但梅森先生冷淡地挥了挥手,仿佛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一样,用命令的口吻对莉莉说道:“退下。”
我看到莉莉浑身都开始发抖,估计气得不轻。但莉莉一向都知道,在什么人面前可以嚣张,在哪些人面前又得乖顺谦卑,于是她很快就收敛起自己的脾气,低眉顺眼地带着仆人退了下去。
只是临出门前,她那愤慨的眼神让我疑惑不解,难道让她难堪的人,是我吗?
“很好,现在讨人厌的苍蝇都被赶走了,啊,请原谅我这样形容你的姐姐,但我不得不说你们真的一点儿都不像。她没有你这样蓝宝石一般的眼睛,也没有你漂亮的金色卷发……”
“事实上我和莉莉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样被一个陌生男士谈论自己的外貌,即使是溢美之词,也足够令人尴尬和局促的了。
但是你认为这已经是最尴尬的了吗?不,梅森先生接下来的话,简直令人面红耳赤。
他说:“啊,刚才我们谈到了我在法国时与瓦莉娜邂逅的事情,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了。当我第一眼见到瓦莉娜的时候,就被她优美的身段给迷住了,我喜欢看她戴着金刚钻的项链,那项链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在她胸前晃悠——”
我蓦地站了起来:“非常抱歉梅森先生,请恕我失陪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
我行了个屈膝礼然后迅速转身离开,不再去看梅森先生的表情。因为这样的对话,实在是已经达到了我能够忍耐的极限!
第72章 女助理
罗丝太太和布朗先生结束谈话后,也来到了起居室,他们相谈甚欢,布朗先生不但重新对罗丝太太热情奉承起来,甚至还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他前后态度的转变,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我以为自己会需要花费很久的时间才能弄清其中关键,但事实上这一次我完全错了。因为梅森先生和布朗先生离开后,罗丝太太就用那种审视、遗憾、嫉妒、复杂的神情盯着我看。
紧接着,她就宣布了一个消息:“梅森先生需要一个女助手,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嗯,你为什么特意告诉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他看上了你!恭喜你,你的好运来了,从此以后可以跟在他身边飞黄腾达,全世界到处跑了,哈哈——”
罗丝太太的神情真是令人费解,尤其是最后这两声笑,充满了讽刺意味。
“他为什么会想要一个女助手,这太奇怪了,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会想找个女人当助手的。”
“有钱人的想法谁说得准呢,据说梅森先生家富可敌国,经常在各国间奔走,或许他认为那些男人太过粗心,不能让他的生活尽善尽美。”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我对那所谓助手的工作简直一窍不通,我真不明白他从哪方面看出来,我能是那个足以胜任这项工作的人?”
罗丝太太突然生气起来,大声嚷道:“难道你费尽心机地救治尼赫鲁先生,又充分在大家面前展露出你特立独行的个性,不就是想要吸引梅森先生的注意力吗?噢上帝啊,你可别跟我说你从没这么想过,那可太虚伪,太令人恶心了。”
好吧,面对这样的指责,我感觉自己可能没法解释清楚,也就不去费那个力气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么我需要负责一些什么事物呢?我的意思是,我需要承担什么责任?”
罗丝太太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真是奇怪,梅森先生为什么不亲自跟我说,而要让布朗先生去转告你呢?”
“你的问题太多了——”罗丝太太不耐烦地嚷道:“机会只有一次,去还是不去,随便你自己。如果莉莉不是怀孕了,你认为这样的机会有可能落到你头上吗?”
“天哪,年薪五百英镑,这是一笔多么巨大的财富啊,要知道一个家庭女教师的年薪也不过三十镑,你只需要一年就可以得到别人将近二十年的薪水——”
罗丝太太捂着胸口在屋子里快速地走来走去:“梅森先生上当受骗了,可怜的梅森,他只看到你略会一点儿医术,就以为你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天哪,我真是不敢想象,在将来的某一天当他发现自己看错人的时候,该是如何的失望和震怒。在我看来,你实在是毫无长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如果可能的话,我倒宁愿自己再年轻一点儿,那样我就可以毛遂自荐了。”
紧接着她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嘴里不停地嚷嚷着:“噢,仁慈的上帝啊,请眷顾我,让我交上好运吧……”
罗丝太太告诉我说,由于尼赫鲁先生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而梅森先生也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所以他只能给我一天的时间来考虑,到时候不管我愿不愿意,他都要起程离开英格兰了。
罗丝太太的话里,信息量大得我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完全消化。
我的生活,因为这件事情彻底地失去了平静,我没法再静下心来做任何事。去,或者不去,这是个问题!
每当我思考事情的时候,就喜欢走出家门,迈动着双腿向旷野出发。我爬过一座又一座草坡,走过长满了山毛榉和栎树的林荫小道,跨过静静流淌的小溪,熟悉的冬日原野在我面前展露出它萧瑟寂静的风貌。
刺骨的寒风袭来,我情不自禁地裹紧了自己的披肩。寒意,令我的头脑变得更加清醒,思维更加清晰,帮助我理智地思考问题。
英格兰是一个阶级观念十分严重的国度,没有哪家的千金小姐会愿意去给别人工作。贵族小姐们都是不工作的,她们只需要享受生活,然后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嫁了,然后继续享受生活就行。
可是我虽然有千金小姐的出身,却没有千金小姐的好运。是否要降低自己的身份去做一些中产阶级甚至是下等贫民才会做的事,这首先就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但是,年薪五百镑,又的确很诱人。对于我这样一个寄人篱下的、无依无靠的姑娘来说,这无疑是天赐良机。
我现在所身处的这个时代,要求每个女子都有一笔丰厚的嫁妆,而失去父母和哥哥的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获得这笔巨款的。
没有嫁妆的女人,就连想找个理想的丈夫都变得遥不可及。
那么有些读者会说了,“你可以选择不婚,当个老姑娘啊。”
对于这一点我倒是并不排斥,可问题是难道我能够一直住在格斯兰德吗?当然不可能,罗丝太太可没有这样的善心。她之所以现在还没有把我赶出门去,不过是因为杰克。
然而杰克又能坚持多久呢?我总不至于真的和他发展什么不伦不恋,即使没有他害死艾伦的这笔账,我也不可能对他产生任何男女之情。
这样看来,接受这份工作,就变成了我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机会。
只是,我心里始终有些不安,那毕竟是完全陌生的世界,将来会遇上些什么事情,真的很难想象。
人们在面对全然未知、陌生的未来时,都会表现出迷茫和忐忑,而我完全不能例外。
基于这种迷茫和恐惧,我迫切地想要找个值得信任的人,问问她的意见。
于是我来到了自己的朋友玛丽亚家,但是很不巧,玛丽亚被她的姑母接到伦敦去了,冬季可是伦敦的社交旺季。
米勒先生好心地给出了他的建议:“孩子,你应该问问自己的心,它会给你指引,愿上帝保佑你!”
我谢过米勒先生,然后转身离开。
第73章 抉择
无法从朋友那儿得到建议,我只能自己一个人继续游荡。
当我在旷野中走了一个多小时后,我心中终于得出了结论,那就是与其寄人篱下地守着自己所谓的虚无缥缈的身份,还不如抛弃阶级偏见,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创造更好的生活。
跟着梅森先生,我就能增长更多见识,或许就可以找到更加适合的报仇方式,而不是在这里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靠着杰克对我的那一丝半点的男女之情,拐弯抹角地行报复之事。
如果可以选择,我自然是更愿意用光明磊落的方式,让仇人受到惩罚的。
“你上哪儿去了,我真是感到难以理解,现在这种时候你竟然还有心情到处闲晃……”罗丝太太一见到我,就忿忿不平地唠叨。
如今已经是晚餐时间,罗丝太太和莉莉已经坐上了餐桌,可是却没见到杰克的身影。
“杰克去哪儿了?”
“你以为他像你一样闲吗?牧场可不是那么好管理的,为了增加收益,他要去很远的地方跑一趟,看能不能引进一些奶牛,光是养马可还不清我的银行账单,你这个只知道白吃白喝的寄生虫——”罗丝太太继续以一种愤怒的口吻说道:“你都已经成年了,还打算在家里做老姑娘吗?我可没有义务养着你,你最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接下来是长达半个多小时的咒骂和抱怨,我默默地吃完晚餐,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罗丝太太见我要走,仿佛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发出了刺耳的尖叫:“该死的,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你到底要不要去?”
我冷笑一声,转过头来:“如果你刚才的卖力表演就是为了逼我跟着梅森先生离开的话,那我不得不说你是白费力气了。”
罗丝太太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双目圆瞪,嘴角抽搐着,胸脯不住地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似的。
莉莉皱着眉头问道:“所以,你是打算拒绝梅森先生吗?”
我深深地看了莉莉一眼,“你看起来非常失望——”
莉莉怔了怔,眼神闪躲着,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罗丝太太却突然冲了过来,伸出她肥胖的爪子恶狠狠地指着我,粗声粗气地嚷道:“难道不应该失望吗?一个与我们毫无关系的人,竟然要继续在我这里白吃白住,这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可能令人愉悦。我可不是好欺负的,而且也没有义务要养着你。所以现在我正式通知你,离开我的房子,现在立刻马上!”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身体缓缓滑落在地板上,嘲讽地笑了。我早已决定跟随梅森先生离开,刚才不过是逗逗她们罢了。
瞧瞧她们,是多么的急不可耐啊!尽管我早就知晓,但这一刻还是无比清晰地提醒了我一个事实,那就是这所房子,已经不再是我的家,它没有我亲爱的家人,不再是我可避风雨的港弯,现在这里生活着的,只有一群豺狼虎豹。
我爬起来,默默地收拾自己的行李。在找出罗丝太太一家杀害艾伦和布鲁克先生、谋夺家产的确切证据前,我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除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我把母亲留下的那些画小心地卷在一起,外面用油纸细细地包裹了好几层,确定它们不会有任何损伤的时候,再把他们放在了我箱子的最中间。
其次,就是母亲留下的那些书、艾伦最喜爱的一些小东西,以及他在家时曾使用过的一些贴身物品。这些东西在他失踪后,就被我收藏起来,放进了自己的房间。
现在我把它们整理好,准备拿到米勒先生家去。但是我下楼的时候,被罗丝太太拦住了。
她一双斗鸡似的眼睛在眼眶里不住地转动着,活像一只正在觅食的老母鸡:“你要上哪儿去,这里面装着什么?”
“你现在是把我当小偷了吗?”我冷冷地看着罗丝太太,她的一双眼睛不停地转动着,最后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噢爱丽丝,亲爱的,虽然你从不曾将我当成你的母亲,可是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就这样把你赶走,让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露宿街头,我的心里是多少难受啊。你怎么就这么倔呢,梅森先生提供的工作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怎么就不肯答应呢?我真的太难受了,但凡我能够还清银行的账单,但凡我手上有点儿余钱,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彼此的品性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您真的大可不必如此。”
面对我的讥讽,罗丝太太哭得更加伤心了:“我知道你是不可能理解我的了,我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人,但是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坏。现在你要离开了,至少也让我知道你要在哪里落脚吧?如果就这样让你离开,上帝都不会原谅我的。”
我实在懒得看她表演,只好说道:“我决定答应梅森先生,去给他当助手了,这下你可以让我走了吗?”
罗丝太太擦眼泪的动作一顿,然后飞快地拿掉手帕,露出干燥兴奋的眼睛:“是吗?这可太好了,我说你这孩子总算是办了一件聪明事儿。就该这么办,是的,这是最正确的决定……”
她看起来那么兴奋,那么高兴,我心里突然有种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但当我想要捕捉住它,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这种感觉了。
我提着沉重的箱子来到了米勒先生家,郑重地拜托他帮我保管这些东西,等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回来取回它们。
米勒先生立刻答应了我的请求,他问我:“那么你是真的决定,要离开格斯兰德喽?”
“是的先生,我恐怕自己并没有其他选择。”
米勒先生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最后他在自己胸前画着十字,为我祈福。
礼毕,他拿出了一张十镑的纸钞给我:“拿着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