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虐渣日常
黑风山,又命大巫山,坐落于京城东南三十里,是一处钟灵毓秀之地,黑风山上有个黑风寨,住着十几二十口人,不种田不开荒,专干些打家劫舍的生意。
起先,他们是打劫过路的官商,后面官商们学精了,渐渐不往黑风山走了,改为走另一座山下的村道。
要致富,先修路,当初为了能打劫到更多的生意,他们可是把山路都修通了,结果没几天人家不走了。
黑风山的人十分生气,决定带着弟兄们将村子洗劫一空。
奈何他们人都去了,又空手回来了。
尼玛比他们山寨还穷,打劫个鸟啊?
不过最近,村子里终于出了一个富户,在山上盖着宫殿一般的房子,挖着鱼塘一般的洗澡池子,还建了一个作坊,每日那三人都会把几百枚鸭蛋运进作坊,看起来生意很好的样子。
他们顿顿都大鱼大肉,而黑风寨的弟兄,逢双日才能吃上一点五花肉,单日肥肉,初一瘦肉,月末没有肉。
那家人做饭还特香,隔着一座山头都能轻易地闻到。
十几二十号土匪对着一个小房子流口水,那滋味简直不要太销魂,于是他们决定,把那个富户打劫了,这样弟兄们都能吃上肉了。
几人趴在不远处的山头,静静地等待时机。
“老大,听说那个女人很厉害,青龙帮都不是她的对手。”消息小能手小魏说。
寨主大人拍了拍他脑门儿:“别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再厉害那也是个娘们儿!打得过我们五个吗?我们四个里有最强大力士甄威猛。”
甄威猛秀了秀肱二头肌。
“有绝命毒师杜三千!”
杜三千缓缓吐出一口毒烟。
“有驭蛇高手……你叫啥?”寨主问新来的。
新来的虚了虚连寨主长啥样都看不清的眼睛,道:“我叫江小四,江湖人称……蛇王。”
他说着,从篓子里抓出一条青竹蛇,青竹蛇是毒蛇的一种,通体青绿,宛若翡翠,外观十分养眼,拥有一定的毒性,与剧毒蛇自然没法儿比,不过被咬上一口,也够痛苦的,会伤口溃破,恶心头晕,当场丧失战斗力,严重的可能留下伤残。
靠着江小四的青竹蛇,黑风寨偷袭过不少棘手的客商,都成功得了手。
对江小四的宝贝,寨主是寄予厚望的。
寨主对小魏道:“还有你家寨主我,武功盖世,声名显赫,咱们这么多高手,还怕打不过一个女人?”
小魏似有顿悟地点点头:“寨主说的好有道理,一个女人确实不足为惧,要不我们现在直接杀过去吧!”
“等等。”寨主道:“等那女人走了再说。”
小魏:“……”
……
别墅外,两个孩子与钟哥儿玩弹珠玩得满头大汗,钟哥儿在官家时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子,没养成骄纵的性格,后面官家出了事,他跟着阿贵与七娘生活,越发谨慎听话,与望舒景云在一块儿玩时比同龄人要谦让二人一些,从未红过脸。
到了饭点,乔薇喊两个孩子吃饭,钟哥儿也被顾七娘喊回了自己屋。
“娘亲,为什么钟哥儿和七娘他们不能跟我们一起吃饭?”望舒不解地问。
乔薇很诚实地回答了望舒:“因为我们不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会不自在,你和钟哥儿是朋友,你可以邀请他到家里来玩,也可以留他吃饭,娘亲会好生招待你的小客人,但娘亲没办法把他们当成和你们、和奶奶他们一样的人,娘亲这么说,你明白吗?”
望舒不明白:“那冥叔叔是一家人吗?十七哥哥也是一家人吗?”
“这……”乔薇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了。
“当然不是。”却是景云开了口,“冥叔叔不是我们爹爹,所以他不是一家人。”
“哦。”望舒有点小失望,她想和冥叔叔做一家人呢。
孩子们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在吃了几块乔薇做的板栗烧鸡后,便喜滋滋地把什么烦恼都忘了。
乔薇收拾了碗筷,去厨房烧了热水给孩子洗澡,从春天开始,乔薇便没让两个孩子在一个盆里洗澡了,景云自己能洗,望舒是乔薇洗的。
洗到一半皂胰子没了,乔薇站起身,去儿子房里拿皂胰子。
景云刚洗完,美男出浴,浑身挂满水珠,粉嘟嘟的,像个小香芋团子,乔薇觉着可爱极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景云却突然捂住小鸟,微红着脸转过身:“娘亲不要看啦!”
臭小子,这么小就不给你娘看了,想干嘛?留着将来给你媳妇儿看啊?
再说她也压根儿没看到那处去好么?
乔薇吃味儿地撇撇嘴儿,拿起皂胰子走掉了。
娘亲好生气,可娘亲为什么生气?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不可以给娘亲看的呀,冥叔叔说,他的小小鸟不能让女人看到,娘亲也是女人,所以娘亲也不能看,不然会有老鹰来把它吃掉,他才不要小小鸟被老鹰吃掉……
这边,景云努力地保护着自己的小小鸟,另一边,乔薇给望舒洗完了,望舒全身都红彤彤的,像个新出炉的小寿桃,小寿桃往拔步床上一滚,咕噜噜地滚撞到了床壁。
这床的抗震性能十分强大,不论人在上头怎么动、怎么蹦,它都稳如磐石,不会像别的床那样嘎吱嘎吱地摇晃。
乔薇倒了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红色的小肚兜:“来,穿衣裳。”
望舒调皮地一滚,避开娘亲的“魔爪”:“不穿。”
“穿不穿?”乔薇一脸严肃。
望舒嘻嘻一笑,滴溜溜地滚过来,就在乔薇以为她是要好好穿衣裳了,她却又从乔薇手边滴溜溜地滚走了。
乔薇哭笑不得,这丫头以前多乖、多老实,现在也学会淘气了,也不知是被谁惯的。
乔薇去捞望舒,望舒满床滚,乔薇的手一来,她便兴奋得咯咯大叫!
如此,倒是疯上了。
乔薇爬上床,逮住了四处逃窜的小东西,小东西还冲她甜甜地笑,一副欠揍的样子,乔薇抹了一把她后背的汗:“你看,刚洗完澡又出汗了。”
“我出汗也是香的。”某小无赖厚脸皮地说。
乔薇把她捉在怀里,将肚兜套在她身上:“谁告诉你的?”
“冥叔叔呀。”望舒摊开胳膊,方便娘亲给她系丝带。
乔薇不知说些什么好了,那家伙背地里到底给她孩子灌了多少迷魂汤,她孩子张口闭口是他,再过几个月,怕是要不记得她这个亲娘了。
给望舒穿上小裤衩,乔薇拍了拍她肉嘟嘟的小屁屁:“别闹了,待会儿闹兴奋了,就该睡不着了。”
望舒可怜巴巴儿应下:“……好吧。”
很快,景云也过来了,乖乖地躺在妹妹身边。
乔薇给二人放下蚊帐,准备自己去洗漱,这时,外头响起了阿贵的声音:“夫人,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找你有事?”
乔薇对孩子们道:“你们两个先睡,娘出去一下。”
两个小家伙乖乖点头。
乔薇关上门出去了,在院子门口看到了心急如焚的阿贵:“怎么了阿贵?”
阿贵着急道:“七娘生病了,我想问问村子里有没有郎中。”
“咱们村儿没有,隔壁村儿倒是有,但这个时辰,人家指不定已经歇下了。”乔薇顿了顿,“你带我去瞧瞧。”
阿贵才不想带她去,又不是大夫,去了也只是浪费时间,七娘疼着呢。
两个小家伙趴在窗台上,看见娘亲进了作坊,望舒对哥哥道:“哥哥,我睡不着。”
景云也睡不着,白天午睡睡得太久,到晚上一点困意都没有。
“我想尿尿。”望舒又道。
景云想了想:“我也想。”
两个小家伙跳下地,穿上乔薇自己做的小拖鞋,哒哒哒哒地去了后院。
山头,几个土匪等得昏昏欲睡,一直警醒着的小魏忽然拍了拍寨主的胳膊:“老大!他们出去了!”
寨主身子一抖:“谁谁谁……谁出去了?”
小魏道:“全都出去了,女人和俩孩子,都不在屋里了。”
寨主来了精神:“准备行动!”
一伙儿土匪强盗全都抄起了家伙,准备去别墅中洗劫一空,哪知他们刚走了两步,就见一道黑影自不远处掠过,身形如狐,矫健如兔,闪电般地飞进了别墅。
小魏大吃一惊:“老大!有人赶在咱们前面了!赶紧冲啊!不然好处都被他一人占了!”
寨主伸出胳膊,拦住了要往山下冲的弟兄:“急什么?先看清形势再说,他是打劫的还是杀人的,都不知道呢!瞎冲冲,万一与他起了冲突,惊动附近的村民就不妙了。”
“那咱们就坐以待毙吗?万一他就是来打劫的,咱们可什么都捞不着了!”小魏担忧地说。
寨主讥讽一笑:“谁说捞不着?他若真是来打劫的,等他把宝物找出来,咱们再打劫他就是了,还省了咱们满屋子翻找;他若是杀人的,等他杀完了咱们再去敛财,岂不是更易如反掌?”
小魏竖起大拇指:“老大高,老大实在是高哇!”
土匪们机智地选择了按兵不动。
蒙面黑衣人迅速翻进了屋内,他的目的不是劫财,而是奉了全叔之命要给住在山上的小寡妇一个教训,他查看了所有屋子,小寡妇似乎不在,不在也没关系,还有两个孩子,等他抓了他们,不怕小寡妇不束手就擒!
黑衣人阴冷着脸,走进了后院。
后院中,景云是真的去拉尿了,望舒却在半路便调皮到秋千上了。
坐在秋千上的小望舒兴奋极了,将秋千荡得高高的,感觉自己都要飞上云端。
黑衣人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走到秋千后,伸出手,要把望舒从秋千上拽下来!
望舒还不知身后已经站了一头“吃人的狮子”,笑眯眯地荡了回来,黑衣人张开双臂,望舒准趣无误地撞进了他怀里,然而不等他抱紧怀中的孩子,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洪荒之力撞飞了出去……
他的身子在半空划出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biu的一声,砸到半山腰,咕噜噜地滚到了山脚。
望舒觉得自己好像撞到人了,扭过头看了看,什么都没看到,又愉快地玩耍去了。
山上的土匪:“……”
黑衣人的肋骨都摔断了两根,但他十分顽强地爬了起来,又十分顽强地上了山,十分顽强地进了别墅,他绝不相信一个小姑娘能拥有如此大的力气,想来是那秋千的坐板上藏了什么玄机,他决定放弃小姑娘,改为去掳那个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回了屋,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头看书,一只小白“狗”趴在门口。
他看着小奶狗,小奶狗也看向了他。
若在平时,黑衣人是不会将这种小奶狗放在眼里的,但此时他受了伤,为免小奶狗叫出太大动静,还是智取为妙。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从里头倒了一颗黑乎乎的药丸,丢到小奶狗面前。
这是一颗裹了糖衣的迷魂丹,一颗足以迷晕一头成年狮子,小奶狗还这么小,随便舔舔就能不省狗事了。
随后,黑衣人就看见小奶狗不仅添了,还一口把它吃掉了!
小白:真好吃!比它的蛇宝宝还要美味!
小白朝黑衣人走了几步,乖乖地坐直身子望着他。
黑衣人:自己是拿错药了么?为什么这条狗一点事都没有?
黑衣人又倒出一颗丹药,这一回是一颗裹了棕褐色糖衣的砒霜丸。
他把砒霜丸丢到了地上。
小白又一口吃掉了!
真好吃!
比刚刚的糖糖还要好吃!
小白又朝黑衣人靠近了几步。
黑衣人傻了眼,莫非他真的带错药了,这些都不是毒丸,而是真正的糖丸?
黑衣人又倒出一颗砒霜丸,掰成两半看了看,白白的,是砒霜啊!
小白像条乖巧的小奶猫儿,坐到了他脚边,贪婪地看着他手中的糖丸。
黑衣人把掰开的糖丸丢在了地上。
小白一舌头卷入口中。
原来掰开了更好吃呀!
甜甜哒!
鸩毒丸、五步散、断肠丹……一满瓶毒药,全都进了小白肚子,小白第一天发现世上竟有如此美味的东西,比糖葫芦和毒蛇还让它欲罢不能!
小白快爱死这个黑大叔了,原本看黑大叔鬼鬼祟祟地进来,以为黑大叔是个坏人呢,可是黑大叔给了它这么多糖糖吃,黑大叔是好人!
小白是知恩图报的好宝宝,小屁股一甩进了屋,从自己藏在房梁上的小金库中取下两条毒蛇,一条五步蛇,一条眼镜蛇,大方地塞进了黑叔叔的怀里!
冰凉的蛇身贴上他肌肤的一霎,那种滑腻扭动的感觉,把黑衣人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黑衣人一把将蛇甩了出去!恰巧甩到了望舒脚边,小蛇扭动着身子逃跑,被望舒一手一条抓了起来。
两条毒蛇在望舒手里完全动弹不得。
望舒一蹦一跳地走到门口,看着捧着毒药瓶一阵狂舔的小白,软软道:“小白,你的宝宝又跑了。”
小白:我已经送给叔叔啦!
望舒将五步蛇与眼镜蛇递到黑衣人身前:“叔叔,小白送你的礼物,你要拿好哦。”
黑衣人看看怎么毒都毒不死的小狗,再看看捏毒蛇像捏条蚯蚓的小女童,内心一阵咆哮:尼玛这都是一群什么怪物?!
黑衣人是哭着跑下山的。
这种鬼地方,他死也不来了……
山头上,土匪们的气氛有些诡异。
大力士甄威猛尿遁了。
绝命毒师杜三千屎遁了。
蛇王江小四还没遁,不过也在遁走的路上。
小魏心惊胆战地问:“寨、寨主,咱们还打劫吗?”
寨主霸气十足道:“当然要打劫!不就是俩个小东西?怎么?你们怕了?怕就给老子滚!一群怂包!”
话音一落,蛇王江小四与小魏同时消失不见了。
寨主四下看了看,确定全都走光了,才神情一崩,摸上了双腿。
呜呜,好可怕的孩子,把他腿都吓软了……
……
落梅院,梅香阵阵。
姬老夫人歪在软榻上,由丫鬟一下一下地打着扇:“还是家里舒坦。”
荣妈妈奉上一盘新切的瓜果,笑道:“可不是吗?别庄虽好,可到底不如府里。”
姬老夫人淡道:“哼,那没良心的小子是巴不得我不在眼前,他好清静呢!”
荣妈妈笑了笑:“瞧您说的,少爷心里呀,最含糊您了,这不是忙吗?前段日子下江南治水,治到半路又生了病,这几日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又四处奔波……”
姬老夫人打断她的话:“行了行了,你少替他开脱,他是我养大的,他心里想什么我能不明白?那些明面上的功夫,做给世人看看就好,想蒙我这老婆子啊,没门儿!”
荣妈妈笑道:“那您说少爷是上哪儿忙去了呢?”
姬老夫人哼道:“肯定是被那不贞洁的女人勾去了魂儿,在外厮混呗!亏我从前还觉着他是个懂节制的,对别人我是劝着少碰姑娘,当心点身子,对他我得反着来,可我往他屋里塞人也没用!他好端端的黄花大闺女不碰,非得去碰一个生了孩子的女人!我不是那种容不得人的,他喜欢谁、想纳谁,我不反对,可大乔氏不行!那个女人干出那种不齿的事情来,让整个姬家都蒙了羞!他休想我许她进门!”
“老夫人,全叔求见。”屋外,丫鬟禀报。
姬老夫人颔首:“让他进来。”
“是。”丫鬟打了帘子,“全叔,您请。”
一个年级五十上下,管家打扮的男人躬身进了屋,此人名唤姬全,是老太爷年轻时从路边捡回家的小乞丐,一直在姬家做下人,四十余年,伺候了两任姬家家主,从一个人人喊打的小乞丐,变成了人人敬重的姬府管家,其能耐与忠心,让人望尘莫及。
他虽是效忠现任家主——姬冥修父亲,但暗中最敬重的人依旧是已经过世的老太爷。
老太爷放心不下妻子,临终前嘱托姬全好生照顾老夫人,对如今的姬全而言,老夫人便是他心头第一的主子。
“老夫人。”姬全行了一礼。
姬老夫人对荣妈妈道:“赐座。”
荣妈妈搬了凳子来。
姬全却愧疚地说道:“小的不敢。”
姬老夫人道:“有何不敢?让你坐你就坐。”
姬全犹豫了一下,躬身道:“小的……还是站着说话吧。”
姬老夫人不再勉强,让荣妈妈把屋子里的丫鬟带领出去,待到屋内只剩二人,才正色道:“那件事办得怎样了?那个女人有没有答应离开冥修?”
姬全为难地摇摇头。
姬老夫人眸色一厉:“怎么?她不同意?”
“这倒不是。”姬全有些难以启齿。
姬老夫人蹙眉:“那是什么?你别吞吞吐吐的,她到底想怎样,你照实说来!”
姬全张了张嘴,低声道:“不是她想怎样,而是……任务失败了。”
“什么?”姬老夫人难以置信,“你不是说派了府里武功最高强、最机灵的护卫去收拾她吗?这样都能失败?怎么失败的?”
姬全不知如何解释。
姬老夫人问道:“那女人会武功?”
“护卫没与她打照面,不清楚她会不会。”
姬老夫人更惊讶了:“你的意思是你派了手下最厉害的护卫去收拾她,却连她的面都没见着,然后任务就失败了?姬全,该不会是冥修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敷衍我的吧?”
要是这样就好咯,他派出去的可是他最心腹的护卫,去的时候完好无损,回来肋骨都断掉了几根。
原本只断了两根的,但被吓得太厉害,跑下山一顿猛摔,不仅摔得鼻青脸肿,还又断了两根肋骨。
脑子貌似也摔坏了,一回来就说什么毒不死的狗,力大如牛的娃……
姬全那个心疼啊,早知道任务如此棘手,他宁可花钱去江湖买杀手了,白瞎他养了这么久的兵。
……
山上,乔薇不知自家被姬府的护卫“光临”了,正坐在阿贵与七娘屋中给七娘瞧病,她把完七娘的脉,对七娘与阿贵说道:“是气血亏虚导致的痛经,不需要吃药,平时饮食上多加注意即可,每日可口服一碗红糖姜茶,饮食上清淡些,暂忌辛辣。”
顾七娘虚弱地笑了笑:“多谢夫人,我自己也知道不是什么大病,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是阿贵大惊小怪,非得去叫个郎中来。”
乔薇淡道:“看病不收你银子已经够仁慈了,别再我面前撒狗粮!”
顾七娘噎住,撒狗粮是什么?
阿贵送了乔薇出去。
别墅中,两个小家伙玩了一场,已经心满意足地上床歇息了,乔薇推开门时,两个小家伙抱在一块儿,发出均匀的呼吸,整个夜色,都被衬出了一份别样的安宁。
却说姬全的任务失败后,老太太并没有立刻放弃将乔薇赶走的计划,在她看来,自己的宝贝孙儿是姬家嫡长孙、是当朝丞相,前途一片光明,绝不能被个不贞洁的女人拖累,既然姬全搞不定她,那她就亲自出马!
她就不信,她会拿捏不住一个伯府弃女!
翌日清早,乔薇收到一封信,送信的是个蒙面小姑娘,瞧打扮,像是富贵人家的丫鬟。
乔薇看着小姑娘递过来的信封:“谁送的?”
“我家主子。”小姑娘声音圆润好听。
乔薇挑了挑眉:“你家主子谁呀?”
小姑娘道:“夫人自己看信就知道了。”
自己看?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怀好意,谁知道信上有没有毒?
乔薇挑眉:“我不识字。”
小姑娘薄怒:“乔家小姐怎么会不识字?”
乔薇哼道:“就是不识字,怎么?你打我呀!”
“你……”小姑娘噎得够呛,咬唇气闷了半晌,虽明知她是故意刁难,可想起此行的目的,还是打开了信件,“我念给你听……”
幸亏是这小姑娘念了,文言文一大堆,洋洋洒洒三张纸,真怀疑是科考的八股文。
“啥意思?”乔薇没听懂。
小姑娘面色涨红:“就是……就是我家主子约你下午在寒山寺会面,商讨你与我家少爷的事!”
“你家主子,你家少爷……”乔薇的眼珠滴滴溜溜一转,“冥修他家长?”
竟敢直呼少爷名讳!
小姑娘不忿道:“是。”
所以她和冥修的事已经被冥修家里知道了?瞧这小姑娘半点没将她放在眼里的样子,他家人貌似不太同意自己的宝贝儿子找了个拖儿带女的小寡妇?
乔薇拿过信,懒洋洋地道:“哪个寒山寺啊?”
小姑娘娇喝:“还有哪个?大梁朝的寒山寺只有一个!就在京城!”
“哦,京城啊。”乔薇漫不经心地将老夫人呕心沥血一晚上写出的一封感人肺腑的亲笔书信折成了一个纸飞机,“报销来回车费不?报销就去。”
小姑娘:“……”
寒山寺,姬老夫人已在厢房等候多时了,她情绪激动地写了一整晚的信,告诉那小丫头自己养大这个孙子如何如何不容易,她孙子的前途如何如何耽误不起,姬家数百年的基业如何如何不能落在庶孙手里……
写到后面再也睡不着,便天没亮便带人赶往寒山寺了。
不知那丫头收到她的信没,敢不敢来赴约。
荣妈妈将禅房收拾了一遍,扶着她老人家坐下:“您休息一会儿吧,人到了,我叫您。”
姬老夫人揉了揉酸胀的脑袋:“不了,不除掉这个心腹大患,我睡不着。”
看着老太太疲倦的脸色,荣妈妈心疼地叹了口气:“您这是何苦?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少爷现在喜欢,过几日,新鲜劲儿过了就未必了,等那时,都不必您出手,少爷自然会将她送走。”
姬老夫人呵斥道:“我当年也是这么想他老子的!结果怎样?他老子还不是把昭明公主娶进门了?我当初就是疏于防范,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荣妈妈不说话了。
姬老夫人看向一屋子孔武有力的婆子:“待会儿看我眼色行事,若是那丫头不识抬举,就给把她绑了送去胤王府!我老婆子乐意卖胤王这个人情!”
荣妈妈道:“老夫人,这样会不会过分了?若是少爷知道您怎么处置他的心上人……”
姬老夫人无奈道:“我也不想这么过分,可我有什么办法?她与冥修有婚约时不好好珍惜,非得跑去与胤王纠缠不清,现在冥修都把乔家的婚书毁掉了,她又厚着脸皮赖进姬家,我可不容许有人把我孙儿当了猴儿耍!你也别太担心,她若识相,肯听我一句劝,我不仅不为难她,还会给她一笔丰厚的安家费,让她下半生衣食无忧。可若是不识相,就别怪老婆子我不客气了!”
乔薇找姬家丫鬟讹了五两银子的车费,雇了一辆车行最豪华的马车到了寒山寺。
只不过,寒山在半山腰,路上全是台阶,马车上不去,乔薇只得弃车步行。
乔薇好不容易上了山,看到传说中的寺庙,古代的寺庙与现代的寺庙也没什么不同嘛,建筑精美、斗拱飞檐、檀香袅袅、佛音不绝,比起大多数水平落后的房舍,寺庙的建筑水平反而是最高的。
乔薇从前不信佛,不过她魂穿了一次,实在想不通除了神佛,谁还会有这种本事。
她站在大门口,双手合十,虔诚地行了一礼。
禅房内,姬老夫人站起身:“我去如个厕。”
荣妈妈道:“我扶您。”
姬老夫人摆手:“不用,你替我在这儿等着,若是那丫头来了,先给她一个下马威!我要她知道,姬家的人不是好惹的!珠儿,您随我去。”
“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扶着姬老夫人出了屋子。
姬老夫人走出禅房,与正在问路的乔薇碰了个正着:“老夫人,我想向您问个路……咦?是您?”
乔薇认出了这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太太。
姬老夫人与之前没多大变化,只是一宿没睡,人略显疲惫,眼睛有些红血丝。
可乔薇的变化就有些大了,初见她时,她是一个浑身打着补丁的村姑,如今,却是一个貌美娇俏的芳华小姐,姬老夫人看了好半天才认出她来:“恩……恩……”
乔薇微微一笑:“老太太,真是巧啊,居然在这儿碰到您了。”
姬老夫人万万没想到会在寺庙碰上自己的救命恩人,激动地握住乔薇的手:“恩……恩……恩……恩……”
恩了半天,恩不出一个完整的词来。
乔薇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老太太,老太太你怎么了?”
老太太太激动,中风了……
【114】水落石出
散发着袅袅檀香的禅房,一位面色安详的老夫人静静地躺在木床上,她的面色微微泛白,眼底鸦青一片,太阳穴上有一处淡淡的擦伤,已擦了药膏,不日即可痊愈,只是她身上的病——
“女先生,我家老太太究竟如何了?”荣妈妈无比担忧地问。
被唤作女先生的不是别人,正是叱咤整个犀牛镇的容积二当家、青龙帮帮主,乔氏小薇也。
乔薇活了两辈子,头一回被人称作女先生,瞬间感觉好牛逼的样子,连胸脯都比往日挺高了些,语气淡淡道:“老夫人是小中风引起的吐字困难、失语、突然跌倒,加上一宿未眠,身心疲倦,便晕过去了,若她能及时醒来,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只不过,小中风是中风的先兆,多数出现小中风之征兆的患者,都会在一个月之内发生真正的心脑血管疾病,也就是我们说的中风。”
荣妈妈这个年纪虽未经历过中风,但身边不少比她小的都摊上了,中风之后人不能说话、不能行走,吃药似乎也没用,只能慢慢地养着,运气好的养回了一些生机,运气背的就那么去了。
没想到老太太每月都请太医看诊,还是患上了这种棘手的病。
“幸亏碰上了恩人,不然我们真不知该怎么办了!”荣妈妈抹泪。
乔薇微微一笑:“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你们先去备点烧酒与火烛来,我为老太太施针,只要老太太醒了,暂时就没什么大碍了。”
荣妈妈擦了泪,吩咐珠儿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买烧酒和火烛?”
“是!”珠儿忙迈着步子出去了。
等待烧酒与火烛的空档,乔薇与荣妈妈说起了需要注意的事宜:“小中风是个警告,就算老太太醒了也不能掉以轻心,我乡野游医一枚,医术浅薄,勉强救救急,当不得主治大夫,回京后,记得找太医再瞧一遍。”
荣妈妈道:“恩人快别谦虚了,老太太两次命悬一线都是你救回来的,你医术浅薄,那外头那些大夫是什么?”
乔薇心道,我是真的医术浅薄啊,我连针灸都是第一次呢,能不能把你家老夫人扎好都是个未知数……
不过她心意已带到,相信以对方对老太太的看重劲儿,定会再请名医为老太太复诊的。
“记得别再让老太太操劳,更别让她受刺激,什么激动人心的消息,甭管好的坏的,都别说到她跟前,她激动不得。”
荣妈妈认真地点点头:“好,我记下了。”
顿了顿,想到什么,荣妈妈又客气地问:“对了,恩人是为何出现在寒山寺?是来这儿上香的吗?”
乔薇眼神微闪,牵了牵唇角道:“我不是来上香的,是约了……人谈生意。”
荣妈妈顿悟:“原来如此,那……你在禅房待了这么久,是不是耽误你与人家的会面了?你快告诉我那人姓谁名谁,长什么样,我差人去找。”
乔薇笑了笑,说道:“不必了,不是多大的生意,人家瞧不上我,我也懒得倒贴,正愁怎么拒绝呢,没见到就没见到吧,许是天意如此。”
她是真不想见冥修他爹,她连他姐都不想见,他们现在的关系还太浅,远没到见家长的一步,何况他俩将来会怎样尚是个未知数呢,这么早见了家长,届时不成,多丢人!更别提,他爹根本是来埋汰她的,她就更不想见了。
要不是为了赚那五两银子,她才懒得上京一趟呢。
荣妈妈嗔道:“你可别怕麻烦才故意这么说,我们人多,帮你找个把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今天的事全因我们而起,该由我们出面向像对方赔罪,解释清楚你迟到的缘由。”
乔薇最怕这种非得替你张罗的,就因为是好意,所以拒绝起来十分辛苦:“真的不用,你坐下吧,再硬来我可就走了。”
“别别别,我不说了。”荣妈妈生怕她甩袖走人,那谁给老太太施针?荣妈妈给乔薇泡了一杯从姬家带来的茶叶,淡淡的茶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将檀香都盖了下去,“我瞅着恩人年纪不大,竟已经跟着家里做生意了。”
乔薇脸小眼睛大,肤白腮红,一笑两个浅浅的梨涡,看上去比十五六岁的姑娘还水嫩,荣妈妈一直当她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乔薇笑笑,自己与这群人不熟,没必要把家底揭给对方看。
荣妈妈干笑了两声:“其实,我们也是约了人才会大热天儿的跑到山上来。”
“哦?”乔薇喝了一口茶,真香!
许是乔薇救了老夫人两次的缘故,荣妈妈对乔薇很是喜欢,换别人只见过两次面,她是绝不可能如此推心置腹的,但乔薇让她感觉很亲切,她道:“我家少爷最近在外边宠上了一个女人,那女人与别的男人有了孩子,而那男人恰巧又是我家少爷的小侄儿。”
这桥段怎么那么像她和冥修以及胤王那个王八蛋?
荣妈妈接着道:“老太太自是不同意,便想方设法将逼那个女人离开我家少爷,偏偏那女人厉害得很,把老太太派出去的人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弄得人家现在都神志不清。”
这桥段不像她了,她可没把谁教训得神志不清,确切的说,是建了别墅后,还没谁上她家找过茬。
荣妈妈又道:“我其实不赞同老太太这么做,少爷血气方刚,正当情爱浓厚的年纪,会为一个女人着迷再正常不过,待到少爷玩心淡了,那女人就没什么意义了,我就劝老太太呀,别冲动,可老太太不听,非连夜写了一封信,把那女人约来寺庙。”
等等,这桥段又像她了。
“那女人……不会还讹了你们家银子吧?”乔薇试探地问。
荣妈妈一拍大腿:“哎呀,恩人你真是料事如神呐!那女子的确讹了我们家银子!足足十两呢!说不给银子,不上路!”
放屁!
姑奶奶只要了五两!
另外五两,是你家丫鬟自个儿贪进腰包了吧?
世界可真小啊,自己随随便便救的一个老太太,居然就是冥修的祖母。
那小姑娘不把话说清楚,害她以为今儿约她出来的长辈是冥修他爹呢。
如此说来,乔玉溪费尽心思讨好的对象也是这位老人家了。
NND,自己还送过她松花蛋呢!
居然到头来,她想教训自己?
冥修那么好的男人,怎么会有个如此不讲理祖母?
跌破眼镜!
乔薇故作困惑道:“什么女人如此厉害?讹你们银子,还把你们派去的人教训傻了,不会是你们派的人太弱了吧?”
荣妈妈摆手:“不是不是,咱们派的是府里最厉害的护卫。”
哔了狗了,她怎么不知道别墅来了个护卫?
荣妈妈若有所思:“不过他也不知受了什么惊吓,那晚回来后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嘴里喊着什么‘毒不死的狗’,‘力大如牛的娃’,恩人,你是大夫,你说这可能吗?世上怎么会有毒不死的狗和力大如牛的娃呢?”
呵呵,不好意思,我家小白和望舒就是。
当然,这也是乔薇第一次听说小白毒不死,她又没给小白下过毒,原来她家小白毒不死啊,以后可以拿小白试药了!
小白:突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乔薇夜里从未离开过孩子身边,除了昨晚给七娘看诊。
好哇好哇,居然趁着她不在,欺负她孩子!
“荣妈妈,火烛与烧酒买来了!”珠儿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荣妈妈看向乔薇:“有劳恩人为我家老太太施针。”
乔薇装模作样地翻了翻荷包:“哎呀,不好!我忘带金针了!”
……
救一个一醒来就要整她的人,她脑子秀逗了不成?
上辈子救死扶伤的乔医生已经死掉了,现在只有为非作歹的乔帮主。
也别指望她像恩伯府千金那样去讨好谁。
事实证明,讨好全无用处,恩伯府千金不还是被退了亲?
所以她呢,就别用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了,那种“我对你孙儿是真心的求你们让我们在一起”的苦情戏码,她实在是有些做不出来。
况且,这件事根本不是她的错,要管,也该管她自己的宝贝孙儿才对,她可从来没有勾引过冥修。
每次见面都要擦两次水粉、抹两次胭脂、梳两次头发、涂两次口脂、拉低胸襟挤出事业线的乔帮主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勾、引、冥、修!
乔薇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地下了山。
她心情还算平静。
毕竟吃亏的不是她。
乔薇在镇上买了点新鲜猪肉,打算回去包饺子吃,等到了山上,却听见女儿在叽咕好想吃兔子,她先把猪肉挂好,去了一趟林子,看有无收获,惊喜的是笼子里居然捕到了一只野兔,虽不算大,看上去只有三斤左右,但喂饱望舒那只小馋猫绰绰有余了。
乔薇把兔子杀了,去了皮与内脏,用清水洗净。
望舒抱着小白哒哒哒哒地跑了进来,好奇地看着乔薇。
乔薇问:“作业做完了?”
望舒点头。
都是哥哥做的,做得可快了,哥哥又在帮别的孩子做作业,哥哥总是很忙,她好无聊。
“怎么会突然想吃兔子了?”她印象中,女儿对兔子肉的迷恋程度一般般。
“先生今天上课,讲兔子了。”
乔薇自动脑补了一下,老秀才在纸上画了一只野兔,人家都在认真听课,女儿却在脑补如何把那只兔子吃掉、是油焖还是红烧的场景,嘴角抽了抽。
“今天吃烤兔子吗?”望舒嘴馋地问。
乔薇提了刀刚要把兔子剁成块:“望舒想吃烤兔子?”
望舒吞了吞口水:“嗯。”
“那行,娘给你做烧烤野兔。”乔薇放下刀,去院子里起了个小火堆,架上烧烤架子,用铁丝将野兔串好,横挂在架子上,来回翻烤。
兔肉的香气随着微风,恍恍惚惚地飘了出去。
黑风山上,十几二十号土匪开始了他们望肉充饥的日常,搬着小板凳,排排坐,每人抱着一个木碗,碗里装着肥肉饭,一边观看对山的女人烤野兔,一边流着哈喇子。
忽然,风向变了,将兔肉的香气吹到了东面。
众人怒了,吃不到就算了,闻也不让闻吗?
消息小能手小魏在山顶奔跑着嗅了一阵:“在这儿在这儿!”
众人忙跑到小魏所站的位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啊,果真闻到了,真香啊。
可没闻多久,风向又变了!
小魏又开始四处找:“这儿呢这儿呢!”
众人再次呼啦啦地聚过去。
今晚的风向有些调皮,就看见一群黑压压的大男人,抱着木碗、拖着板凳,在山顶跑来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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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薇最终还是把买来的肉包了饺子,给阿贵与七娘送了些,给罗家送了些,剩下的进了自己与两个小家伙的肚子。
烤肉太香,把钟哥儿也吸引了过来,望舒十分大方地把自己的兔腿分了一半给钟哥儿,钟哥儿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吃着吃着就放开了。
三个孩子把一只野兔吃得干干净净。
却说海十三接到调查当年真相的任务后,一直没能找出任何线索,当年的事发地点在江南,那一年,大梁先是爆发了史无前例的雪灾,再是爆发了毁灭性的水灾,从滇都到江南,几乎殃及了半片江山。
事情发生在雪灾之后、水灾之前,皇帝亲临江南体察民情,随行时带上了姬冥修与几位皇子,其中,就包括胤王。
原本大乔氏应该规规矩矩地待在京城乔家,可大乔氏听说胤王下了江南,便偷溜出府,追上了胤王的车队。
这件事起先是瞒得滴水不漏,毕竟胤王丢不起这个人,皇帝老子都在呢,文武大臣们也在,他却与未来婶娘搅在一块儿,传出去他恐怕没法儿混了。
可大乔氏不在意,她也不知哪根筋不对,非把胤王缠得死死的,后面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胤王的帐篷把胤王给睡了。
胤王醒来刺了她一剑,这才东窗事发了。
当然,这是民间流传的版本,具体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就得问两个当事人了。
可惜的是大乔氏失忆,不记得那一段过往。
至于说胤王么——
海十三呵呵。
那一年江南灾情严重,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姬冥修出事的地方就在一处被雪灾殃及的村落附近,遗憾的是,村子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剩下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老人家出趟门都困难,更别说进山。
凤倾歌是在山上的一间破庙里发现姬冥修的,谁会没事去破庙呢?
想找个目击者真是难于登天。
然而索性的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海十三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个游医吸引了海十三的注意。
游医的年纪看上去有些大了,挎着一个陈旧的医药箱,背着一个放了些应急药材的竹篓。
游医撑着油纸伞进了破庙,把伞往地上一放,立刻开始检查篓子里的药材,一边查一边庆幸:“还好还好,没湿!”
江南雨多,细细绵绵。
海十三是不会在意这点小雨的,要不是为了推敲当年的真相,他才不会一直待在这间破庙,不过人家是大夫,自另当别论了,海十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尽管一身补丁,却十分整洁与干净,面相更是少有的俊逸。
这样的人,不该做一名游医才是……
海十三打招呼道:“这位大哥,你也避雨呢?”
游医这才发现庙里还有个人,扭过头,抱歉地打了招呼:“小兄弟。”
海十三看他言行举止,像是受过良好熏陶的世家老爷,不知为何沦落到这般田地,海十三职业病就是打探消息,碰上好奇的事,自然会问一问:“大哥你好像不是村子里的人。”
游医拾了一些干燥的树枝,从怀里取出火折子点了一堆小火,再从医药箱里取出一块干净棉布铺在火堆旁,将篓子里的药材倒在棉布上:“对,我不是。”
海十三瞅了瞅满地他叫不出名字的药材:“你药材不是没有湿吗?为何还要烤?”
游医就道:“表面看是不湿,但从雨里走来,多少沾了点湿气,烘一烘比较妥当。”
倒是个极细致的。
海十三又道:“能问问大哥是哪儿人吗?我听你说话,有点京城的口音。”
游医没有说话,认真地烘烤着棉布上的药材。
海十三帮忙添了根柴火:“大哥,你在这儿做了多少年郎中了?”
“十五年。”游医拍掉了手上的药沫。
海十三古怪地问道:“大哥医术应该不错吧?为何不到镇上去做个药房大夫?比当游医强多了。”
游医抬起袖子擦了被火光烤出来的汗珠:“我与妻子失散了,我在找她……”说着,朝海十三看过来,“对了,你见过我妻子吗?”
“你妻子长什么样?”海十三问。
游医顿了顿,却又不答话了。
海十三觉得这个游医怪怪的,像是受过什么刺激,脑子有点问题,当然他觉得自己也怪,居然会对一个游医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大哥,五年前你有没有在这间破庙或者破庙附近见过一个男人、一个女子?”
“五年前?”游医想了想,“好像有。”
海十三眼睛一亮:“是不是春天的时候?”
游医点头:“下着很大的雨,我进庙里躲雨,有两个人躺在地上。”
海十三激动得差点朝他扑过去:“你可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
“男的戴着面具,没看清……女的嘛……”游医若有所思,想到那晚的女子,他总感觉心口有股异样。
海十三一听戴着面具,基本确定是他家少主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他找了那么久,终于让他找到一个目击者了!
等等,凤倾歌发现少主时,少主的面具已经在地上了,这么说,是有谁揭掉了少主的面具?
“大哥,你能与说说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别误会,我不是故意打探谁的消息,而是那晚的女子是我妹妹,我与她失散多年,一直在寻她。”海十三虔诚地说。
“那人是你妹妹?”游医将海十三从头看到脚,海十三努力挤出一副萌萌哒的笑,游医摇头,“你这么丑,怎么会是那女子的哥哥?”
海十三的心脏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游医道:“她走了。”
“一声不吭地走了?”海十三纳闷。
游医说道:“不是,她找我要了一碗避子汤,喝完就走了。”
避子汤……
海十三的嘴角抽了抽:“大哥,你能帮我画一幅她的画像吗?”
游医翻翻竹篓:“我的纸用完了。”
海十三腾地站了起来:“你等等我大哥,我这就去找文房四宝来!你千万等我!那是我妹子!真是我妹子!虽然我长得丑,我……我……我是遗传了我老子!我娘可美了!我妹随了我娘!她真是我妹!我和她失散五年了,我一定要找到她的!”
“嗯。”游医淡淡地点了点头,继续烘烤药材去了。
海十三回来得并不快,村子里没有纸笔卖,他一路狂奔去了小镇,奈何半路遇上一伙儿打劫的,他能耐是刺探消息,武功却是平平,与人缠斗了一番,虽是把盗贼打跑了,纸笔却掉到水里了,他不得已跑回镇上重买,等买完赶回破庙时,游医已经不在了。
不过游医用烧出的木炭在地上画了一幅画。
看到画中那张脸时,海十三整个人都惊呆了……
……
皇宫每季都有一场家宴,太子生辰,姬家姐弟因事未能出席,这次老太太去了寺庙,临出发前派人叮嘱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入宫一趟,别叫皇帝与姬家离了心。
老太太的本意当然是支开姬冥修,免得叫他发现自己对他心上人动了手脚。
只是她没料到自己把自己坑了,姬府的护卫哪里比得上姬冥修的十七?现在一伙人是在寺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不知到底多久才能请来一个太医。
姬冥修与姬婉不知老太太的状况,相邀着入了宫。
家宴就摆在太液池的凉亭中,姬冥修被安排在皇帝身侧,与太子平起平坐,以往这个位子都是小世子的,可姬冥修一来,小世子就只得坐回昭王怀里了,可见在皇帝心中,对皇长孙有多看重,对姬冥修就只会更看重。
只不过姬冥修毕竟不是皇子,皇上再看重他也不影响诸位九龙夺嫡,大家对这样的安排倒也没多少芥蒂,反而在心里想着怎么拉拢姬冥修才好。
唯一心怀不满的大概就是胤王了,可当着皇帝与众位弟兄的面,他不能有所表露,当真是憋死他了。
“表叔。”太子面无表情地与姬冥修打了个招呼,埋头吃菜。
皇帝宠溺地看了太子一眼,随后看向姬冥修,不知那股眼底的宠溺没来得及收回去,还是皇帝心里就真的疼极了姬冥修,皇帝看姬冥修的眼神,也充满了皇子们羡慕不来的厚重。
“去看过你母亲了?”皇帝问。
姬冥修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亭子原就是为你母亲建的,每次朕到这儿吃饭,都会想起你母亲。先帝征战四方,把新出生的小妹妹交到朕的手上,让朕好生对待她。朕嘴上唤着她小姑姑,却把她当个女儿一样拉扯大,朕有那么多孩子,没一个是自己带大的,除了你母亲。她生病了要朕,肚子饿了要朕,半夜做了梦也还是要朕,朕抱自己的孩子,她就生气,告诉朕,朕只能抱她。”
皇帝回忆起着当年的事,笑容有些苦涩,“朕连太子都没带过几天,却给她做了十年的‘爹’。朕时常会想,若是你母亲还活着……”
姬冥修淡淡地端起酒杯,打断皇帝的话:“皇上,你喝多了。”
福公公有眼色地劝住了皇帝的酒:“皇上,御膳房新酿了玫瑰珍珠露,奴才给您呈上来尝尝?”
皇帝笑:“那就尝尝。”
福公公奉上一杯清甜的玫瑰露:“这是采玫瑰上的露水泡的,喝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气。”
皇帝喝了一口,好像是喝出了点什么,似有还无地嗯了一声:“赏。”
福公公一笑:“是。”
皇帝不管姬冥修耐不耐烦理他,继续与姬冥修道:“朕听闻你已经与乔家退了婚,你年纪不小了,也该为自己择一门亲事了。”
姬冥修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斜对面的胤王,胤王恰巧也朝他看了过来,四目相对,胤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得意与戏谑。
看来,这消息是胤王捅出去的了。
冥修神色淡淡道:“冥修的亲事冥修自有主张,不劳皇上费心。”
胤王笑道:“瞧表叔这话说的,怎么听着像是父皇在多管闲事?父皇也是关心表叔,希望能早日见到表叔娶妻生子,表叔可别辜负了父皇的一番美意。”
若是别人听了这话,保不齐就对姬冥修心生不满了,不过这一任皇帝,心胸还算豁达。
皇帝语重心长道:“你不想要朕指婚也成,你自己中意哪家姑娘,早些上门去提亲,你母亲去的早,没能看见您成家立业,朕希望在有生之年,替把心愿了了,日后到了地底下,你母亲问朕,你把我儿子照顾得怎么样了,朕也好有个交代啊。”
二十七岁还没成亲的男人,全大梁也找不出几个了,从前好歹有与乔家的婚约,或迟或早,姬冥修赖不掉,而今姬冥修直接把婚书给要回来了,这什么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皇帝可不想看见他打一辈子光棍。
皇帝压低了音量,对姬冥修道:“你若是喜欢男子,朕亦不反对,但你得给你母亲留个后。”
福公公:咳咳!皇上您以为您的声音很小么?整个亭子都听见了!
众人唰的一下朝姬冥修看了过来。
这才是他总不成亲的缘故吗?果真是个断袖?
姬婉可不希望自己弟弟被人误会成龙阳,尽管她自己也曾经这么怀疑过:“皇上,你误会了,冥修之所以不成亲,是因为他已经有……”
有什么?
众人看向姬婉。
姬婉眨了眨眼:“已经有孩……”
胤王忽然打断姬婉的话,站起身来,拱手行了一礼:“父皇!儿臣有事启奏,请父皇容禀。”
皇帝说道:“都是自家人吃顿便饭,不必如此拘谨,你有什么事等你姑姑说完了再说。”
“这件事恐怕不能等姑姑先说。”姬婉要说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望舒与景云的事,原本胤王想再拖上一阵的,可他没料到姬冥修会这么无耻,当着皇帝的面,就该冒认他的孩子!皇帝一贯偏疼昭明公主的骨肉,若叫他们占了先机,自己可就完全落于下乘了。
胤王看了看姬婉,换上恭谨的笑容道:“我的意思是,反正姑姑与儿臣说的是同一件事,不如就由儿臣来开这个口吧。”
绕来绕去,不还是想抢姬婉的话柄吗?当着皇帝的面,他可真敢呐!
倒不是说姬婉的身份比胤王贵重,事实上,姬婉是世子夫人,远没一个王爷来得尊贵,可皇帝都说了这是家宴,家宴上不论身份,只论辈分,那么姬婉就是胤王的姑姑,他怎么能抢长辈的白呢?
姬婉的眼刀子朝胤王唰唰唰地飞了过来,她说冥修的孩子与他有什么关系?哪里就是一件事了?
“父皇……”胤王正要开口,就见十七无声无息地飞了进来,落在姬冥修身侧。
这要换别人在皇宫飞来飞去,早被弓箭手射成筛子了,可父皇偏疼姬冥修,连带着他的护卫也给纵容上了。
胤王不会承认,之所以没人把十七射成筛子是因为他们根本射不着。
十七递给姬冥修一个小手指大的木筒。
木筒里掉出一张字条,姬冥修缓缓打开,是海十三激动得有些发抖的毛笔字:少主,孩子是你的。
【115】夫妻,坦白
姬冥修的面色很平静。
想来不是什么重要消息,众人心道,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看戏的接着看好戏。
突然,一个传菜的宫女不小心绊了一跤,尽管很快稳住了手中的汤碗,可依旧晃了一下,溅出几滴汤汁,溅到了姬冥修的身上。
宫女吓得差点晕了,天啦天啦,她泼谁不好,怎么泼到丞相了?死定了死定了……
“丞相大人请恕罪!”她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无妨,起吧。”姬冥修拿出帕子擦掉了腿上的汤汁,一丝芥蒂都无。
宫女如临大赦:“多谢丞相!”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了姬冥修一眼:“有喜事?”
姬冥修面无表情:“皇上想多了。”
皇帝哦了一声,挑挑眉,夹起一块冬菇,看样子是要放进姬冥修的碗里,却“一不小心”地掉在了姬冥修的腿上。
姬冥修依旧没有生气,皇帝严重怀疑姬冥修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把菜弄他衣服上了。
许久没见这小子如此不在状态了,看来是有大事啊……
皇帝正要逼问冥修到底出了什么事,另一边突然被打断、然后一直了冷落的胤王忍无可忍地开了口:“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姬冥修淡淡勾起唇角:“如果我是胤王,就不会自取其辱。”
胤王捏紧了拳头:“你怎知本王是自取其辱?”
姬冥修似笑非笑:“不信你试试。”
胤王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二人之间弥漫着一股强大的杀气,仿佛两军对垒,在看不见的战场上拼命地厮杀了起来,姬冥修云淡风轻,胤王却好似有点被逼急,冷汗顺着他额头淌下,隔着桌子众人都感受到了他的尴尬。
姬冥修与胤王不对付,在座诸位都是了然于胸的,毕竟大乔氏的事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在场就没谁没听闻过,甚至皇帝与其中几位皇子还都算半个“见证人”呢,大家都觉得姬冥修没一剑砍了胤王都是看皇帝的面子了。
只不过,姬冥修从不怒形于色,他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都是藏在心里,一如他白日与某大臣把酒言欢,夜里就能派十七暗杀了对方一样。
对胤王的厌恶也是如此。
瞧胤王对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就知道他暗地里坏了胤王多少好事,偏胤王抓不住他的把柄,只能白白被他欺负。
诸如今晚这般,当众甩胤王巴掌还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回。
众人第一反应,竟不是去看胤王,而是主位上的皇帝。
胤王到底是他儿子,自己儿子被丞相打了脸,多少有点儿不忿吧?
然而令众人失望了,皇帝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是没听到姬冥修那句讥讽胤王的话。
倒是一旁的胤王似是被激怒,眸光变得十分寒凉,但他堪堪忍住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把一双孩子的事告知父皇,就算大乔氏再抵赖,也改变不了他与她一夜夫妻的事实。
至于姬冥修,他想给他孩子当便宜爹,也得问问他父皇同意不同意!
皇室血脉,是外人抢得走的吗?
姬冥修冷笑:“天那么黑,胤王可别认错了人。”
“你什么意思?!”
“胤王自己慢慢琢磨。”姬冥修站起身来,对皇帝道:“微臣还有些私事要处理,请恕微臣先行告退了。”
这么着急离开,八成是与先前那张纸条有关吧,皇帝没逼问纸条上写了什么,他宠着姬冥修不是一天两天了,更出格的事儿姬冥修也干过,不差在这一两件。
皇帝大方地点了点头:“去吧,希望你不是不愿被催婚才离开的,朕也知道朕有些操之过急,但朕也是为了你好,你回去好生考虑考虑朕的提议,不能一辈子打光棍儿,知道吗?”
“是,冥修记住了。”
难得没与皇帝呛声。
皇帝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就这么走了?还等着与胤王开战呢!胤王要说啥呀,自取其辱的?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一场众人期待的好戏还没上场便落了幕,众人不禁有些失望,懒懒地目送姬冥修离开。
不愧是大梁第一美人,单单一个背影,就宛如月夜下的精魅。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总感觉丞相大人今晚走起路来有些奇怪,还……一蹦三跳?!
众人简直被闪瞎眼睛,一定是他们眼花了吧?高冷正经的丞相大人怎么可能干出这种傻逼孩子的事?
众人狠狠地揉了揉眼,想再把姬冥修看清,姬冥修却已拐过弯,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
山上,炊烟袅袅。
乔薇在厨房给孩子们做晚餐,往日这个时辰早吃过饭了,今日去镇上采买,玩晚了些。
自从作坊有了阿贵与七娘,乔薇的空闲时间就比往常多了,阿贵与顾七娘都是极通透的人,上手快,还上进,几日功夫便将松花蛋的产量提了上去,从日产三百五升到了四百,乔薇给容记的供货量也因此从两日五十,变成一日八十。
今天刚去容记交完货,容老板眉开眼笑,非得带他们去听戏,奈何咿咿呀呀的,孩子们听不懂,在座位上直打瞌睡,乔薇只好先带他们回来了。
到家时夜色已沉,乔薇赶紧烧了水让孩子们洗澡,自己则在厨房张罗一家人的晚饭。
宽敞的庭院,从大到小以此摆放着三个木盆,景云、望舒与小白乖乖地坐在盆中。
“怎么洗嘛,哥哥?”望舒可怜巴巴地问,“你给我洗好不好?”
景云耐心地说道:“洗澡很简单的,我教你,先洗头,你把皂胰子拿起来。”
望舒乖乖拿起了皂胰子,她手上是滑的,一个用力,将皂胰子挤了出去。
皂胰子不偏不倚落进了景云的木盆。
“我没肥皂了。”望舒无(赖)辜(皮)地说。
景云抓起皂胰子,轻轻一抛,准确无误地抛回了望舒盆里,水珠溅了望舒一脸。
哥哥坏!
望舒噘了噘红嘟嘟的小嘴儿,双手捞起皂胰子,学着哥哥的样子,轻轻一扔,扔回了景云的盆子里。
景云皱起小眉头,又给妹妹扔了回去,望舒又扔过来,如此,俩人倒是较上劲儿了,望舒越玩越欢,等扔到第十遍的时候,力道没把握好,皂胰子没落进水中,而是啪的一声砸中了景云的额头,随后就见景云像只奶娃娃似的,吧唧一声连人带盆翻过去了。
望舒哈哈大笑。
景云又羞又恼地爬起来。
望舒的笑声惊到了厨房里的女人,乔薇穿着围裙便走了出来,看看笑得东倒西歪的女儿,再看看面色涨红的儿子,赶忙打了清水来给儿子冲洗,洗好将儿子抱了进去。
望舒笑不出来了,为什么不给她洗呀?她也要。
乔薇走出来,严肃地看向望舒:“不许欺负哥哥知道吗?”
“我没有欺负呀,我是在和哥哥玩。”望舒委屈地说。
又不是故意砸中哥哥的,大不了让哥哥砸回来嘛。
姬冥修就站在栅栏外,一瞬不瞬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在激荡。
他的女人,他的孩子。
像是在做梦,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他想走过去,却又不知在害怕什么,死死地定在那里。
望舒的小嘴儿撅得高高的。
乔薇拿皂胰子擦在她头发上,揉出了一堆泡泡:“好好地洗澡,为什么要丢肥皂?以后不许疯闹了知道吗?”
肥皂可是很贵的,尤其花香型的羊脂皂就更贵了,俩孩子在盆里丢来丢去,肥皂都瘦了一大圈。
“哥哥也丢了……”小望舒给委屈的。
乔薇在房里批评过哥哥了,但小望舒不知道呀,她觉得娘亲就是偏袒哥哥,好难过。
她瘪瘪嘴儿,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乔薇噗嗤一声笑了:“哟,还哭上了?这么委屈的呀?”
望舒吸了吸鼻子,撇过脸,一眼看到了站在栅栏外的姬冥修。
那委屈巴巴儿的眼神朝姬冥修看过来时,姬冥修竟然紧张得绷紧了身子,随后就看到望舒从盆里站起来,盯着满头泡泡,哒哒哒哒地朝他跑来。
燃文
光溜溜的小身子一下扑进他怀里。
心都被震到。
姬冥修将光着屁股的望舒抱起来,望舒小手圈住他脖子,小脑袋埋进他颈窝,委屈得直抽抽。
乔薇无语地看着自家女儿在姬冥修怀里撒娇:“望舒快下来,你把冥叔叔身上都弄湿了。”
“不要。”望舒扭着肉嘟嘟的小屁屁,往姬冥修怀里钻。
姬冥修抱紧了她,心被这柔软的小家伙填满。
姬冥修越抱越紧,望舒见冥叔叔抱得这么紧,也很紧地抱住了冥叔叔,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随即听见咔的一声——
脖子“断”了……
乔薇将姬冥修带入卧房,从拔步床的抽屉里取出跌打酒,轻轻地拍在他脖子上:“你说你们古代人,一不玩电脑,二不玩手机,怎么颈椎还这么不好呢?站着都能扭到,是吧,望舒?”
望舒眨巴着无辜的眸子点点头。
“你忍着点啊,我给你正过来。”乔薇放下药酒,按住姬冥修脑袋用力一扭!
咔。
姬冥修的脑袋呈九十度朝右肩膀扭了过去。
乔薇捂住嘴:“对不起对不起,好像扭反了。”
姬冥修:“……”
难怪这、么、疼!
乔薇涨红了脸,轻咳一声:“你再忍忍,我再给你扭回来。”
“那你快点。”他还想看看自己老婆孩子呢,总这么扭着算怎么回事?
这次乔薇总算是扭对了。
咔!
脖子正回了一半。
咔!
脖子全部正了。
乔薇如释重负地拍拍手:“好了!”
姬冥修却疼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不算一个怕疼之人,但这滋味,实在有些销魂,这辈子都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乔薇去厨房做饭。
“冥叔叔你好了吗?”望舒小心翼翼地问,娘亲说冥叔叔的脖子是自己扭到的,可是、可是她觉得好像是自己给弄坏的。
姬冥修把她抱到腿上。
“我给你呼呼。”望舒凑近他脖子,小嘴儿柔柔地吹着气,吹了一会儿,睁大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还疼吗,冥叔叔?”
“不疼了。”姬冥修说,见她耷拉着小脑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轻声问,“望舒怎么了?还在生娘亲的气吗?”
望舒摇头。
“那是怎么了?”姬冥修问。
望舒低下头,小手揉着衣角:“我……我……我把你弄受伤了,我很难过。”
五岁的孩子,居然知道“难过”,姬冥修被她小大人似的话逗笑了:“不是你弄的,不用难过。”
望舒睁大眼:“真的不是我吗?”
姬冥修抚着她小脑袋道:“当然不是,你这么小,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
望舒想了想,眯眼一笑:“我也觉得!”
言罢,朝姬冥修一扑。
咔!
又“断”了……
吃饭时,姬冥修的脖子上多了个奇怪的护具。
景云看向妹妹。
望舒摊手:“不是我啦,我没那么大力气啦。”
景云摸摸肿得像包子的额头,装作自己信了。
吃过饭,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便睡下了,小孩子睡眠好,几乎是一挨枕头便打起了小呼噜。
姬冥修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孩子,没有离开的意思。
乔薇把孩子们的衣裳叠好,扫了他一眼,道:“怎么还不走?想留下过夜呢?”
姬冥修道:“我有话对你说。”
他的语气十分严肃,乔薇第一反应是他知道了自己不救他奶奶的事,这件事她自认为没有做错,如果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数落她,那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乔薇拉开衣柜,将叠好的衣裳一件件放入格子:“说什么,我听着呢。”
“我知道你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也不记得你是怎么有孩子的。”他说。
孩子啊,乔薇的眸光动了动,不是说他奶奶就好。
他沉吟一瞬:“我不知道怎么说你才会相信,但景云与望舒不是胤王的骨肉。”
乔薇眼睛一亮:“我就知道不是他的!”
那乌龟王八蛋,怎么可能是她一双小萌宝的亲爹?想想都不可思议。
姬冥修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你就不问问是谁的?”
乔薇倒了杯凉茶,随口道:“总不会是你的。”
“就是我的。”
乔薇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咳咳,开玩笑要有个度啊。”
姬冥修严肃地看着她:“我的样子像在开玩笑?”
不像。
乔薇目瞪口呆:“真……真是你的?不可能吧?怎么会是你的?你跟……你……你也……不对……那什么……我……你……”
乔薇语无伦次,完全不知该怎么表达心头的震惊,她不敢说自己一双多么毒辣的眼睛,却也看得出来,姬冥修与孩子相处时并不是在以一个父亲的身份。
然而他刚刚说什么?孩子是他的?这,这怎么可能呢?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姬冥修解释道:“我也是今晚才确定。”
“今晚才确定的意思是……”乔薇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姬冥修顿了顿,决定从头说起:“那晚我走火入魔,对发生的事完全没了印象,一直到前不久燕飞绝说漏嘴,我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女人。”
乔薇古怪地清了清嗓子:“那你怎么就能确定是我?”
姬冥修犹豫片刻,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看到那张脸的一霎,乔薇整个人都冻住了。
这两个男人怎么会长得这么像?
要说一模一样倒也不至于,冥修的五官更精致立体一些,脸型、眉型都所有不同,可拼在一块儿,就有了七八分相像。
见过胤王的人,都会怀疑景云是胤王的孩子,可如果他们看了冥修的真容,大概不会认为孩子是胤王的了。
景云有多像胤王,只会更像冥修。
唯一遗憾的是……
乔薇探出冰凉的指尖,轻轻地碰了碰他右脸上的一块暗红色火焰图腾:“这是……胎记吗?”
“不是。”姬冥修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是不是吓到你了?”
乔薇摇头。
姬冥修淡淡牵了牵唇角:“我体质异于常人,体内有一股自己无法压制的内力,我师父用药物将它封住,后遗症就是留了一道难看的‘胎记’。”
这痕迹若是长在别人脸上,定是难看又膈应的,但他“花容月貌”,这团火焰非得没削弱他的颜值,反而让他多了一分妖冶。
“因为这个你才戴面具吗?”乔薇轻声问。
姬冥修云淡风轻地说道:“一半一半吧。起先我师父是用药物控制我的内力,但随着我年岁的增长,它也变得越来越强,药物再难压制,我师父便托人从北域凿了一块极寒之玉做成面具,能克制它的躁动。”
从小就得戴着面具过活,面具没了,性命也危险了,这么一想,乔薇觉得他怪可怜的,换自己终日提心吊胆,早不知崩溃多少次了。
姬冥修说道:“那晚的事,我确实是不记得,但凡我记得一点,都不会不去找你。”
乔薇小声嘀咕:“现在……也不晚。”
你来得太早,那人就不是我了。
“我以为你会怪我。”姬冥修说。
乔薇抿了抿唇,将鬓角的发丝轻轻拢到耳后:“我没资格怪你。”
姬冥修眸子一眯:“所以那晚的确是你强了我?”
乔薇想也不想地道:“没有!”
姬冥修笑:“没有你怎么那么心虚?”
“我不是心虚。”而是当年被“欺负”的人根本不是她,这几年受尽冷眼的也不是她,她自然没资格去怪罪他了。可这些,她要如何向他解释?
姬冥修慢悠悠地说道:“乔帮主,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撒谎的手段并不高明?”
乔薇百口莫辩。
得知自己被“强上”的丞相大人表情变得十分严肃:“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二人间的拌嘴,多少冲淡了些“一夜夫妻”的尴尬,只是一想到身边这个人,曾经与自己做过世上最亲密的事,心头仍会冒上一股诡异的不自在。
“我……我去看看水烧好没。”乔薇寻了个借口,出了卧房。
这种事不能细想,细想就会尴尬,得亏是都不记得,可也正因为不记得,连回忆的空间都没有,完全把不准那晚到底有失控,这么一想,只会更尴尬。
乔薇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打算等他走了再过去。
姬冥修却在屋里等了一会儿,等不到她,亲自寻过来了。
乔薇装模作样地往灶里添了一把柴火。
火光映在她脸上,遮了颊上异样。
姬冥修比她淡定,毕竟他不是第一日得知自己睡了一个女人的事情,已经有了充分的时间去消化那晚的各种状况,不过她这么尴尬,他被感染,也生出了一丝不好意思。
厨房的火越烧越旺,柴火噼啪一声,炸出几道火星子。
二人谁也不说话,尴尬程度不自觉又升了一级。
“你……”
“我……”
乔薇与姬冥修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乔薇抿唇,等他先说,他也在等乔薇先说。
热烘烘的厨房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乔薇实在是挨不住了,硬着头皮道:“我就是想问为什么胤王一口咬定孩子是他的?就凭一张脸吗?”
才不是想问这个,具体想问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过有了灵感,往下说就是了。
姬冥修也像是为了缓解被她带出来的尴尬,一本正经地说道:“有些误会,让胤王错以为与他一夜夫妻的人是你。”
世上相似之人不胜枚举,仅凭一张脸无法成为铁证,可如果算上五年前的那件事,就没人会怀疑景云望舒不是胤王的孩子。
谈到正事,气氛总算没那么一言难尽了。
乔薇清了清嗓子:“那王八蛋还刺了我一剑呢,原来什么都没干呀?白挨这一剑了!”
姬冥修温柔地看了她一眼:“我会找到证据,还原事实真相,也还你和孩子们一个公道。”
夜色凉薄,姬冥修从别墅出来,脖子瑟瑟发痛,一颗心却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从今天起,他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
“燕叔。”丞相大人友好地打了招呼。
燕飞绝像被雷劈了似的看向他:“少主你怎么了?”
姬冥修没说话,拍拍他肩膀,上了马车。
燕飞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从皇宫出来,少主的神情就不大对,从别墅出来,更像是受了刺激。
车内,姬冥修突然唱起了京剧。
他嗓音富有磁性,说起话来非常动听,可架不住跑调啊,一眨眼功夫,都能从京城跑到匈奴了。
燕飞绝浑身哆嗦,两匹骏马也被雷得不轻,嫌弃地翻了几个大白眼,险些把车拉到河里!
……
回到四合院时,更多的消息也传到了。
姬冥修仔细翻看着海十三传来的线索,当看到“夫人找游医要了一碗避子汤”时,姬冥修的眸光刹那间暗淡了。
果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居然敢喝避子汤。
不过喝了又怎样?两个小家伙还不是顽强地活、下、来、了?!
不愧是他的种。
丞相大人有些得意。
之后,姬冥修将目光落在了游医二字上。
照目前看来,游医可能是当年那场事故的唯一证人,只有他能证明五年前那一夜,乔薇是在破庙与姬冥修待了一夜,而非在胤王床上一度良宵。
至于乔薇为何天亮时分会出现在胤王的床上,不排除有人将乔薇打晕了丢过去的可能,也不排除乔薇自己偷偷爬进帐篷的可能。
恰巧胤王醒来,乔薇就在床上了,胤王误以为二人发生了什么,恼羞成怒之下刺了乔薇一剑倒也说得过去。
只不过在姬冥修看来,胤王恼羞成怒的成分不多,想借此与此事撇清干系的可能更大。
自己没本事管住下半身,却叫一个女人背了黑锅,真够无耻的。
姬冥修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必须找到游医。
他可以不在乎世人怎么看他,却不能让乔薇背负一辈子的骂名、让孩子永远来历不明,他要还乔薇一个公道,把那些泼在乔薇身上的脏水原原本本地泼回去!
乔薇倒是不在意世人怎么看待自己,在乎的话打架斗殴神马统统都不会做了,她更在意的是与胤王那个王八蛋撇清关系。
每次一想到她这么可爱的小萌宝是胤王的种,她都有种吞了苍蝇的感觉。
她很爱小萌宝,可她实在无法接受他们有个这么人渣的父亲。
现在好了,小萌宝是别人的了!
要是姬冥修知道乔薇兴奋,不是因为孩子是他的,仅仅是因为孩子不是胤王的,大概要吐血三升……
……
胤王最终没能把景云与望舒是自己孩子的事捅到皇帝跟前儿,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姬冥修觊觎他孩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姬冥修不会看不出他想说什么,可姬冥修毫不在意地离开了,这让他心里突然没了底。
“如果我是胤王,就不会自取其辱。”
这句话什么意思?
为什么把景云与望舒的身份公布于众就是自取其辱?
姬冥修是在吓唬他,还是两个孩子的身份另有隐情?
去王府的马车上,胤王一筹莫展。
刘太监劝道:“王爷,您别往心里去,丞相那人您还不了解?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给说活了,他怕您当着皇上的面认了孩子,这才故意吓唬您的。”
胤王摸上左手的玉扳指道:“我倒情愿他是在吓唬我,可我瞧他的样子……分明是笃定我会自讨没趣。”
刘太监不以为然道:“嗨,夫人不待见您,您可不就自讨没趣么?丞相是这个意思。”
“不对。”胤王若有所思,“这事儿与大乔氏没关系。”
他是皇子,认回自己的骨肉天经地义,大乔氏就算是生身母亲,只要皇帝点了头,她也唯有认命。
所以大乔氏其实不足为惧,那么姬冥修到底在暗示他什么?
“刘全,当年的事……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刘太监一怔:“王爷,你不会是怀疑少爷与小姐不是你的骨肉吧?怎么可能?您自己睡没睡人家,您不清楚吗?”
没错,他的确与那女人有了夫妻之实,他以为是自己的侍妾,谁知第二日醒来居然是她!
他一怒之下给了她一剑。
可姬冥修说,“天那么黑,胤王别认错人。”
这又是几个意思?
难道那晚与自己一夜风流的不是大乔氏?
可大乔氏明明在自己床上——
胤王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不愿去质疑那晚的经过,可姬冥修的三言两语,轻而易举地挑起了他的怀疑。
“王爷,景云那长相,一看就是您的孩子啊。”刘太监说。
看着是,但万一不是呢?
胤王凝眸:“赤一!”
赤衣卫首领闪身而入:“王爷!”
胤王冷声道:“你亲自下一趟江南,查查五年前,勾引本王的女人究竟是不是大乔氏!”
【116】是爹爹!
乔迁新居后,乔薇在家的时间明显多了,倒不是她真的无事可干,事实上孩子们上学后,她还是十分忙碌的,上午做家务,做完去地里转转,看看西瓜怎样了,看看高粱怎么样了,中午接孩子回来吃饭,下午到作坊给阿贵和顾七娘搭把手,晚上孩子们回来,她又有的忙了。
但她近日去容记的次数少了,所以就显得在家的时间多了。
她挺喜欢在家里转悠,时不时每个房间瞧瞧,越瞧越顺眼。
孩子们也是如此,每日放了学第一件事便是先把每间屋子转一圈,随后才会回书房做作业,做完,跑去后院儿玩耍。
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乔薇原先计划的是将前院、后院各劈出一块地方种小菜,可自从在后院儿扎了个秋千架后,后院儿便成为孩子们的天地了,乔薇白日种的菜苗,当晚就能被望舒的脚丫子踩成菜泥。
她是怎么把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奶猫养成一头张牙舞爪的小狮子的,说多了都是泪。
后院儿用不成了,乔薇开始折腾前院,先把地翻一翻,改良一下土壤,然后种上新鲜蔬菜,如南瓜、冬瓜、韭菜、葱等。
只是乔薇没料到前院的地最终也没能种成蔬菜。
后话暂且不提,却说乔薇埋头在院子里耕地,容老板亲自找上了门来。
乔薇放下锄头:“哟,什么风儿把容老板吹来了?”
容老板翻了个大白眼:“自然是有事找二当家了,二当家不上容记,躲在家中偷闲,我唯有亲自登门拜访了。”
乔薇指了指自己翻了一下午的地:“我偷闲?说这种话,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容老板清了清嗓子,老实说,他确实以为小乔是赖在家里偷懒呢,小乔不是买了俩下人又开了个作坊吗?许多事都不必亲力亲为了,哪知到了这边,才发现她竟顶着烈日下地劳作。
这可比在容记做菜辛苦多了。
“你的下人呢?怎不见他们出来做事?”容老板的语气有些责备的意味。
乔薇把锄头放到一旁,将容老板迎入堂屋:“他们在做事啊,没听作坊里有动静呢。”
容老板一来只顾着看乔薇,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作坊,此时听乔薇提起才将目光朝作坊投去,当初郑师傅建造库房时,是往大了去想的,明明乔薇还是个体户,他却不知哪儿来的信心,生生给乔薇造了个恨不得赶上别墅这么大的库房,乔迁请客那日人多,容老板没细看,眼下四周静了,再看那库房,竟有种说不出的巍峨肃穆之感。
能把个三流库房建出庄严肃穆的感觉,不得不说郑师傅的设计确实出神入化。
作坊的门紧闭着,里头依稀能听到细微的声响。
“你把门关了,就不怕他们在里头偷懒?”容老板问。
乔薇不甚在意道:“这有什么好怕的?能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就行,超出基础任务就有奖励,完成不了就扣奖金,他们是想赚多点还是给我赔钱,全看他们自己。”
封建社会的人奴性强,上有对策下有政策这种事,在穷苦人的身上比较少见,尤其阿贵与七娘这种签了死契,生死都掌握在她手里的,基本上她说什么,二人都会照做,从不质疑她的决断,也不会抱怨太累太辛苦。
所以就算乔薇不盯着他们,他们也还是会完成她分配下去的任务。
容老板评判一个员工素质好不好的标准不在于他效率高不高,而是他加班到底多不多,比如小六深得容老板喜欢,就是因为小六总是来得最早的却走得最晚的一个。
至于在乔薇看来,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小六加班的时间最多,可做的事情最少,总是容老板和她在一楼,小六就忙前忙后,只等二人一上楼,小六就跑角落坐下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在员工的管理问题上,容老板与乔薇总说不到一块儿,未免争得面红耳赤,索性不说了。
容老板话锋一转:“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乔薇在后院儿洗了手,给容老板倒了一碗凉茶:“什么事?”
容老板怕热,爬了一趟山更是差点中暑,抱着茶碗咕噜咕噜喝了大半,才用袖子一抹嘴道:“松花蛋的供货量啊,能不能再往上提一提?”
乔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已经从两日五十,提到每日八十了。”
容老板就道:“我知道,可这不是不够卖么?”
乔薇狐疑地看着他:“你又瞎吹嘘什么了?”
“咳咳,没有啦!”容老板表情有些讪讪,“就是……外头的人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宫里的生意,宫里都抢着要的东西,你想它能不好卖吗?”
“什么不知从哪儿听说?我看就是你把消息散播出去的吧?”
容老板矢口否认:“没有!”
乔薇瞪他:“你整张脸都写着有。”
容老板噎得脸都红了,小媳妇儿似的拽了拽乔薇的袖角,声音低低道:“可不可以嘛,小乔~”
一大把年纪了还无耻卖萌真的好么?
乔薇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抽回袖子:“要多少?”
容老板眼睛当即一亮,笑道:“不多不多,一天两百就成。”
乔薇炸毛了:“两百还不多?我给宫里的一天也才三百呢!你这是要累死我!”
容老板被喷得头皮一阵发麻,捏了把冷汗,讪讪地说道:“你不是可以请人吗?我替你算过了,你再请两个回来做事,工钱赶不上你赚的利润,你稳赚不赔的。”
乔薇冷笑:“就你那半吊子算术水准,还替我算过?”
容老板小媳妇儿噘嘴:“人家就是算了嘛~”
乔薇被他的样子雷得身子都抖了抖。
“两百好不啦,小乔?”容老板幽怨地问。
两百不两百的暂且不谈,容老板倒是提醒了她另一件事,一个月后,每天都将有三百到四百个松花蛋腌制成功,而她卖出去的松花蛋都是剥掉了泥壳,裹上石蜡的,这样不仅有助于保鲜,也能有效地保护配方。如今阿贵与七娘忙得过来,是因为他们只需要腌制,不用洗、不用上蜡、不用装箱,等到开始出货的时候,每日几百地去壳上蜡装箱也是很耗费心神的,单靠他们三个远远不够。
所以理论上讲,她确实需要雇佣更多的人,而等她雇了人,容老板这边增加的出货量也就不是什么难题了。
“小乔小乔小乔小乔小乔小乔小乔……”容老板碎碎念。
乔薇斜睨了他一眼:“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聘上了还得培训上岗,谁知道几号才能达到你要的出货量。”
容老板换上笑容:“几号没关系,我可以等嘛,只要你点头了就行。”
工人的事儿就这么定下了,这次的工人可以只负责裹壳、洗壳、上蜡与装箱的步骤,并不会接触到前面的配方,从外面招聘也没有问题。
村子里消息走得快,中午乔薇一与罗家说了招工的事,下午整个村儿都知道了,罗永志傍晚去收了一趟虾,十里八乡也知道了。
如此重大的消息,自然逃不过消息小能手小魏的法眼,小魏前脚听到富户招工,后脚便跑去禀报了寨主。
却说那日被观看了望舒如何撞飞一个刺客,又如何手抓毒蛇之后,寨主就有些吓到了,他虽看见黑衣人喂了小奶狗东西吃,不过瞧小白狗不仅没事,还一副十分享受想要更多的样子,揣测黑衣人给的是肉丸糖丸等讨好小奶狗的小食,若叫他知道那些其实是毒药,只怕这会子已经吓回姥姥家了。
“寨主寨主!”小魏跑进黑风寨的大堂,其实就是一间下雨还会漏水的破瓦屋。
寨主的面色还有一丝残留的苍白,他不会承认是惊吓所致。
看了小魏一眼,淡道:“怎么?又有肥客商了?”
“不是的寨主。”小魏说道:“那家富户的生意好像又做大了,又在招工呢!”
“什么?又做大了?”寨主完全忽视了招工,满脑子都是行走的银子,说来也巧,黑风山与那座山遥相呼应,黑风寨在山顶,而那富户住在山腰,从黑风寨朝富户家望去,正巧能一览无余。
他们亲眼看着那处废弃的茅草屋搬来了母子三人,又亲眼看着他们越过越穷,那女人终日坐在院子里哭,小的也哭,但她不管,就由着小的在外一哭大半日,她脾气不好,烦了会打孩子,有一次小女娃尿湿了裤子,她将小女娃关在外头,寒冬腊月,小女娃哭得撕心裂肺。
小女娃光着脚丫子,穿着尿湿的裤子,一边哭一边抽抽:“娘……我错了……我再也不尿裤子了……”
唉,才两三岁的娃娃啊。
他们是一群土匪,都差点看不过眼。
不过那女人也不是所有时候都这样,大多数情况下,还是挺比较慈母的。
后面渐渐的,他们没去眺望那边的情况了,专心打劫,一直到对面的山上响起叮叮咚咚的声响,他们才发现那里开始建房子了。
他们觉得,一定是从前那户人家搬走了,又来了一户新的。
新的人家也是母子三人,真巧啊。
母子三人过得美好富足,十分符合他们打劫的条件。
奈何第一次出师,就被吓得全军覆没,每每回忆起那晚的怂包样,寨主其实是有些生气的,但再去打劫一次,他又好像暂时没那胆量。不过胆量这东西,也会随着诱惑的递增而变大,譬如小魏说,对方的生意又做大了,寨主已经湮灭的心思一瞬间再次开始蠢蠢欲动。
“这次咱们智取!”寨主道。
“还、还还还……还打劫呀?”小魏现在想起那晚的怪孩子依旧心有余悸,能把一个成年男子撞飞,这得需要多大的力气?他敢保证,那孩子内力深厚,一巴掌就能把他捏死。
寨主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我不是说了要智取吗?”
“怎、怎么个智取法儿?”小魏心惊肉跳地问。
寨主一拍大腿:“咱们不打劫了!咱们去偷!”
“偷?”这……这也太丢人了吧!作为一个有民族气性的土匪,小魏是十分瞧不起那些窃贼的,纯爷们儿就提刀上阵,当然这话心里想想就好,真讲出来寨主一定灭了他,“他们家一直都有人,不好偷啊。”
寨主道:“你刚刚说她生意做大了在招工?”
小魏愣愣地点头,这跟偷东西有一文钱关系?
“小魏~”寨主坏笑地拍了拍他肩膀,“本寨主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法子,只是辛苦你跑一趟了。”
……
徐氏最近的处境不大好,恩伯府一共四房,大房没了之后,二房成了府里的长房,她也成了长媳。
她圆滑嘴儿甜出手大方,将老太太伺候得极为周到,老太太对她这个儿媳也是相当满意,可自从出了二老爷入狱之事,老太太便恨上了她。
老太太嘴巴上不说,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老太太是在怪罪她不及时去营救老爷,反而在外“花天酒地”。
天地良心,她买那么多东西还不是想给姬老夫人送去,好让她尽快把二老爷救出来?
难道非得把婚书交出去才是唯一的法子吗?
果真应了那句“人之为善,百善而不足;人之为不善,一不善而足”。
她掏心掏肺伺候老太太这么多年,就因为这一件事,从前的努力都烟消云散了。
老太太不待见她的结果就是她在恩伯府的处境越发尴尬了。
“二嫂啊,这个月的月钱好像不对啊。”给老太太请安时,三夫人笑吟吟地说。
徐氏正色道:“有什么不对的?原先定的多少,就给的多少。”
三夫人嫣然笑道:“我记得每个季度,各房都有额外补贴的,这一季怎么没了?”
额外补贴是铺子的进账,年底分红一次,每个季度为了填补各房花销也会分上一点,恩伯府的主子,不论老爷夫人都是有些私产的,这些私产不计入公中,补贴的分红大多来自灵芝堂。
徐氏不紧不慢地说道:“灵芝堂上一季度业绩下滑,赚的不够大家分的,就挪到下一季度一起发了。”
三夫人阴阳怪气道:“灵芝堂生意这么好,居然不够我们分的?二嫂,你该不会是把灵芝堂的钱拿去贴补那小贱人了吧?”
徐氏微微蹙眉:“你胡说什么?”
三夫人摇了摇帕子:“别装傻了二嫂,我们已经看到大乔的画像了,她与你儿子貌似走得很近呐,是你的授意吗,二嫂?”
徐氏忍住火气,解释道:“玉麒与她不过几面之缘而已,根本不认识她是谁!”
三夫人压根儿不信:“不认识画那么多画像,还对她赞不绝口的。”
“你套我儿子的话?”徐氏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要是沈氏板脸,三夫人还怕一怕,可徐氏么,三夫人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二嫂,别把话讲得这么难听,我不过是关心玉麒,怕他上当受骗,而今看来,是我多心了。二嫂从前便疼爱大乔,想来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让二嫂很是放心不下她吧?二嫂你与我们说实话,我们不会怪罪二嫂的,那些银子……也是拿去接济大乔了吧?”
徐氏简直要吐血了,她会接济一个抢了她女婿的小贱人?不如去接济路边的乞丐呢!
“原本灵芝堂是她娘的,你真把灵芝堂的钱给了她,我们也无话可说,不过二嫂你别瞒着我们呀,这样会让人误会你究竟是把物归原主了,还是中饱私囊了。”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她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到头来却被怀疑私吞银两,真是寒心呐!
更寒心的是,老太太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由着三夫人挤兑徐氏,徐氏大概也就明白,三夫人只是用自己的嘴说出老太太的想法罢了。
徐氏气得头都痛了。
乔薇招工的消息就是这时传到徐氏跟前儿的。
林妈妈原本不是刻意去打听乔薇的境况,只是上次徐氏给姬老夫人上了眼药,林妈妈想去看看姬老夫人把乔薇修理了没有,哪知就听说她在招工。
还有心情招工,说明姬老夫人完全没把她怎么样嘛!
徐氏的头更痛了。
连姬老夫人都不能把她怎么样,她完全就是邪门呐!
林妈妈若有所思道:“夫人,眼下是咱们扳倒大乔氏的绝好时机啊!”
徐氏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怎么说?”
林妈妈反问:“您记不记得她是卖什么的?”
“松花蛋?”徐氏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毕竟被骗得太惨,现在想起来心依旧在滴血。
林妈妈循循善诱道:“您知道松花蛋都卖去哪里了吗?”
“哪里?”
“宫里。”
徐氏一怔:“什么?宫里也开始吃她的松花蛋了?”
林妈妈点头:“容记的老板亲口说的。前段日子太子生辰,容记被请去给皇帝主子做菜,想来就是那时,尝到了她的松花蛋,奴婢猜她招工就是要做宫里的生意。”
徐氏坐直了身子,不可思议道:“宫里的生意,那得是多大一笔生意呀?”
“是啊,夫人,现在外头松花蛋都卖疯了。”林妈妈道:“咱们只要把她的配方弄到手,还怕没有银子赚吗?是自己做的生意,不用像灵芝堂那样与其他几房分钱,每个子儿都是您自己的!”
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徐氏眼睛都绿了:“她敢诓骗我女儿的金子,等我把配方弄到手,看她还怎么嚣张!”
乔薇在招工时挑明了男女不限,徐氏觉得女人比男人更能得到一个小寡妇的信任,便送了两个衷心的丫鬟前去应选。
……
乔薇在院子里翻地,门口停了一道人影,她头也不抬地说道:“招工是明天上午。”
“本王不是来招工的。”
胤王的声音骤然响在门口,乔薇眉头就是一皱,两臂交叠搁在锄头柄上,无语地看着胤王:“尊敬的胤王殿下,您又上门做什么?”
胤王道:“本王来看看孩子。”
乔薇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说和你说多少遍你才明白,望舒和景云不是你的孩子!”
胤王正色道:“他们就是,本王派人查过了,那晚与本王一夜夫妻的人,就是你!”
乔薇简直没办法和这个偏执狂解释:“好好好,就算你床上的人是我,但那又怎样?我跟你睡了就一定会怀上孩子吗?你府里那么多女人,怎么没见谁怀孕啊?胤王不是我咒你啊,我觉得你这方面可能……有问题啊。”
胤王的脸瞬间黑成了炭!
他没让后院的女人怀上孩子,是因为事后,他都会赐给她们一碗避子汤,而与大乔氏的那一回,他方寸大乱,刺了她一剑之后倒是忘记让她服下避子汤了。
不过也幸亏忘了,不然,就没这一双可爱的萌宝了。
胤王哪里知道,大乔氏不仅喝了,还喝得“津津有味”,结果还是生下了两个小萌宝。
不得不说,丞相大人太威武啦!
乔薇懒得与胤王纠缠,扛着锄头进了屋。
胤王追上来,被乔薇挡在了门口:“这是我家,我家不欢迎你!”
“你没资格阻挠本王见孩子!”
乔薇挑眉:“那你告我呀!”
他怎么告?
一国皇子将一个妇人告上公堂抢孩子,这不是摆明了让全天下看笑话吗?他丢不起这个人!
只是他暂时也不能硬来。
一则,他依旧在查探五年前的消息,没有得出结果,刚刚那么说其实是吓唬大乔氏的,哪知这个女人压根儿就不上当!
二则,孩子们似乎对他颇有芥蒂,他再与她闹翻,孩子们更不会理他了。
“我就见见他们。”他放软了语气。
若是不清楚他的为人,乔薇只怕要被他慈父的一面打动了:“你见他们干什么?掳走行不通,准备来糖衣炮弹么?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见他们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胤王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与她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可她就是这么不识抬举:“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乔薇冷笑:“比起你当初凭白刺我一剑,我觉得我对你算是很客气了。”
胤王凝了凝眸:“当年的事是个误会,你若是愿意,本王可以补偿你,侧妃之位依旧是你的,你可以与孩子们一同回府。”
哔了狗了!
谁稀罕一个侧妃之位?
她早说她不要,他还像块金子似的挂在嘴边,没见在她眼里,那就是一坨屎吗?
乔薇淡淡一笑道:“王爷,你怕丢人我不怕,你若再不走,我就报官了。”
胤王面色冰冷地走了。
乔薇猜对了,他上山的确不是为了看孩子,他是因为在江南查不到消息,才想着到大乔氏这边探探口风,姬冥修敢与他说那种话,会不会是姬冥修查到了什么?而姬冥修若是查到了蛛丝马迹,不可能不向大乔氏表明。
一个照面下来,他却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套出,不知是大乔氏压根不清楚,还是藏得太深、太好。
四合院的书房,姬冥修又收到了海十三的飞鸽传书。
他让海十三全力搜寻游医的下落,可令人失望的是,海十三几乎发动了所有手下,都没能把游医挖出来。
那个在五年前抹掉了所有蛛丝马迹的神秘人,都没能“抹掉”游医,可见游医的行踪有多神秘了。
姬冥修又在书房坐了一会儿,突然有些想念孩子。
从前不知是自己亲生的,还能肆无忌惮地去探望,现在知道了,反而有所顾忌了。
当年的事,在众人心中打下了烙印,在找出有力的证人与证据之前,让人发现他与乔薇的夫妻之实,绝不是一件好事。
既不能证明胤王的女人不是乔薇,又爆出他睡了乔薇,在世人看来,恐怕就变成大乔氏一女侍二夫了。
等这盆脏水泼下来,乔薇与两个孩子的处境就尴尬了。
从来没有如此牵肠挂肚过。
他们吃饭了没有,洗漱了没有?在做什么?有没有打闹……
心口被一股难言的情绪充塞,呼吸间竟有一丝凉凉的涩痛。
“主子。”铭安端了一盘点心入内,“您晚饭吃得少,再吃点东西吧。”
自从姬老夫人把院子的下人责罚之后,铭安便暂时顶替了绿珠的职。
“不了。”
姬冥修站起身,去了东厢。
墙壁上挂着望舒的画,每个都像鬼画符,可在姬冥修眼里,全都十分可爱。
书桌上是景云看过的书,小小年纪,已能开始阅读一些地理杂记,较之他五岁时更为聪颖,也更为刻苦。
梳妆台上摆着女人的胭脂水粉,他曾看她偷偷地用过,很心机地画得跟没画一样,却多了几分俏丽。
若早知她是这般有趣的人儿,五年前,就不该躲着她的吧?早早地把她娶进门,如今已然一家圆满。
但听说她五年前的性子并非这般,若真在那时相遇,或许又不是眼下这般光景。
“该喝药了。”燕飞绝敲门。
姬冥修接过药碗,二话不说地喝完。
燕飞绝看得目瞪口呆,少主喝药最不乖了,每次都说喝了也没用,不如不喝,让他喝一碗药,燕飞绝嘴巴都要说干。
“海十三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你最近好乖!”
也好怪,燕飞绝在心里补了一句。
姬冥修看着墙上的涂鸦,眸光深邃道:“燕叔,我想活下去,比任何时候都想。”
……
天蒙蒙亮,小家伙便从被窝里钻出来了。
景云是自然醒,望舒是被尿尿憋醒。
她不记得从前被关在外头的事,但心里留下了阴影,不能尿裤子,不能尿床。
望舒迷迷糊糊地下了床,眼睛都是闭着的,歪歪斜斜地往外走。
她有自己的小马桶,就放在后院。
她坐在小马桶上,尿了尿,用马桶上“抽纸”擦了屁屁,又迷迷糊糊回往房间。
但这次她走错了方向,走到前院去了。
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腾摔在了地上!
好软,好舒服呀……
望舒打着小呼噜睡着了。
等乔薇在厨房做完早饭,回房叫望舒起床时,就发现床上已经没有人影了。
难道是……去书房了?
“景云,和你妹妹过来吃饭!”乔薇叫道。
景云以为娘亲的意思是让他把妹妹叫醒,合上书本,去了乔薇的卧房:“咦?妹妹不在?娘亲!妹妹不在屋里!”
书房也没有?
乔薇赶紧把所有房间都找了一遍,都不见女儿的影子,乔薇吓得呀,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娘亲娘亲!妹妹在这里!”
乔薇寻着儿子的声音找到了前院,就见绿油油的草坪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堆金灿灿的布偶,每个十分可爱,穿着不同式样的裙子,裙子做工精致,款式别致,一眼望去,简直就是古代版的芭比。
而她女儿正趴着一个“芭比”,怀里抱着一个“芭比”,哗啦啦地流着口水。
“这么多布偶,谁送的?”景云睁大眸子问。
不知道呢,她记挂着招工的事,想早点做完饭早点把孩子送去私塾,没功夫上前院瞧瞧,都不知这些漂亮精致的小“芭比”,是如何无声无息出现别墅的。
很快,母子俩发现不止布偶,一旁还有一个锦盒,打开了是几本地理杂记的书籍。
在锦盒旁边,放着一盆娇艳欲滴的花。
乔薇有些傻眼,大清早的,谁送这么多东西?
地理杂记里掉出一张字条,景云看完,大嘴巴张成了O型:“是爹爹!”
【117】找上门来(结尾新增一千字)
乔薇的作息十分规律,连带着孩子们的也规律整齐,到了什么点,该做什么事,毫不含糊。
每日辰时(早上七点)是一家三口开动早饭的时辰,孩子小,吃东西慢,差不多二十分钟才能全部吃完,之后乔薇收拾一下碗筷与孩子出门,到达私塾差不多辰时四刻,正好赶上老秀才开课。
但今天,这份计划被打乱了。
本该摆满菜肴的桌子正被闪瞎人眼睛的金色小布偶们占据着,在“聚众取暖”的布偶堆前有一盆清新脱俗的白蔷薇,而在白蔷薇的花盆底下,压着两张字迹清隽的字条,一张是乔薇生辰那晚收到的,一张是今早与礼物一块儿被发现的,署名,爹爹。
两张字条的字迹一模一样,这说明什么,不言而喻。
乔薇嘴角一阵抽动,这家伙,怎么可以不经过她同意就贸贸然地认起了孩子?
与她摊牌时绝口不提认孩子的事,弄得她还以为他暂时没这打算,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呢。
其实严格说来,今日之事并非没有阻挠的余地,以姬冥修的本事,真想绕过乔薇,大可让十七将东西直接送进望舒与景云房里,以十七出神入化的轻功,相信乔薇一定察觉不到。
之所以放在前院,还是希望把决定权交到乔薇手中。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素来第一个起床的乔薇居然没能第一个发现礼物,反倒被惯爱赖床的望舒误打误撞碰到了。
若只是这些奇奇怪怪的礼物倒也罢了,乔薇还能忽悠一下孩子是她定制的,可景云一翻便翻出了那张字条,叫乔薇想撒谎都没有办法。
“真的是爹爹送给我们的吗?”望舒抱着她的新布偶,爱不释手地问。
乔薇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一对上孩子那充满期盼的眼神又有些说不出口。
“是爹爹吗?娘亲。”望舒眨巴着眸子问。
“这……”乔薇抿了抿唇,“我许多年没与你爹爹互通往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望舒失望地垂下眸子,肉呼呼的小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布偶的衣裳,那无言中自带一股忧愁的模样,看得乔薇一阵心软。
她一直都知道,孩子们是渴望父亲的,她再努力、再能干,也弥补不了他们心中的那一块空缺。
只是一切来得太突然,她有些不习惯。
但她不能用自己的不习惯,去剥夺孩子们心头的渴望。
“虽然多年没有消息,但是看字迹,挺像你们爹爹的。”乔薇淡淡一笑,说。
望舒忧愁的小脸扬起一抹灿灿的笑意:“我就知道是爹爹!”
从今天起,她也是有爹爹的人了,她不用羡慕村里那些孩子了,也不用担心谁再骂她野种。
因为她不是。
她有爹爹。
望舒抱着布偶,开心地笑了。
看着女儿笑,乔薇忽然觉得,一切都值了。
乔薇揉揉她小脑袋:“好了,把桌子收拾干净,自己的礼物拿回自己房里。”
“好!”望舒答应得十分干脆,抱着布偶跳下地,又抓了一个,哒哒哒哒地跑回了自己房间。
“景云。”乔薇看向儿子。
景云静静地跳下地,抱着盒子回了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乔薇的错觉,儿子好像没有女儿那么兴奋。
不过景云本身就是个闷葫芦性子,开心不开心并不完全写在脸上,乔薇也就没往心里去,待到望舒把桌上的布偶全都搬到自己的架子床上,乔薇去厨房把早餐端了过来。
吃过早饭,乔薇将那盆白蔷薇种在了前院新翻的地里。
乔薇将孩子们送去私塾,回到山上时就发现已经来了不少应聘的农户,大多是男人,女人只得三四个,赵大娘原本想来,被罗大娘劝住了。
赵大娘毕竟上了年纪,每日做两顿饭没什么打紧,可若真像阿贵与顾七娘那样从早忙到晚,夜里还加班,身子恐吃不消。
二狗子娘也想过要来,可她做短工可以,长工不行,她家种着地,农忙的时候抽不开身。
徐大壮的媳妇儿倒是来了,可惜,没被选上。
倒不是乔薇歧视姑娘家,实在是大壮媳妇儿太瘦,像个纸片人,乔薇都怕随便劳累一上午,这姑娘就给晕了。
出人意料的是,刘婶子也来了。
乔薇与刘婶子闹得太僵,又是打脸又是扔下马车,就这样,她还好意思来?
刘婶子本不想来的,实在是债主逼得太紧,今年干旱,收成又不好,她再不做点事,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
她一开始计划的是去镇上,但镇上太远,无法兼顾家里,想来想去,就小乔这儿最合适。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工钱也高。
二狗子娘与赵大娘只在山上做了两个月的饭,便得了五两银子,要知道,女人在外头做工,到顶了一月一两,小乔的工钱是人家的两倍还多,她这么缺钱她能不动心么?
就是面子始终有点拉不下来。
她别扭地站在那里,觉得好像所有人都在拿有色的眼光看她,对她指指点点。
“刘婶,对不住啊,你恐怕不太合适。”乔薇说。
刘婶子惊道:“我咋不合适了?小乔,你不会看我不顺眼,故意不要我的吧?”
这刘婶子,还不算太笨嘛,可不笨的话又为何上她这儿应聘呢?她难道不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录取她么?
骂她是娼妇,骂她一双孩子是野种,还踹她儿子,她脑子进水了放着大把的人不要,选个能膈应自己的?
是是是,刘翠花是可怜,收成不好,又被人四处追债,但那又怎样?跟她有一毛钱关系?一个成年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而一次又一次欺负他们娘仨的后果就是她绝不会在她落难时拉她一把。
刘婶子是哭着跑下山的。
有人朝乔薇投来的质疑的目光,乔薇没有理会。
刘婶子的事,她问心无愧,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别说什么做人要有肚量,她就是没有。
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刘翠花赏她一口饭吃了?刘翠花可劲儿地欺负她、辱骂她,到头来,哭一哭,嚎一嚎,就变成她的错了?
爱咋咋!
罗大娘有点心软,她就是容易心软的人,觉着刘翠花不容易,从前跋扈但最近一定是知道错了,诚心悔改了才会上山谋份差事,这是乔薇与刘翠花和好的大好时机,日后村儿里人见了乔薇,都会夸她一声心善大度。
乔薇耐心地说道:“干娘,名声那些都是虚的,自己过得舒服才重要。您看我今天就只说了句她不合适,刘婶子就觉得我是在故意针对她,以后作坊里有个不顺心的,她会不会说是我在故意整她?她这火爆脾气,万一与谁发生口角,会不会认为对方是得了我的授意?您说我要是把她弄到作坊了,大家还有安宁日子过吗?”
别说,以刘翠花的性子,还真做得出这些事儿来。
罗大娘点点头:“是我欠考虑了。”
最终,乔薇录取了两个年轻人,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一个干净得体的姑娘。
二人的手都长满了薄茧,应是长期劳作的缘故,吃苦耐劳是员工的基本素质,作坊毕竟干的是体力活儿,还是很在意这个的。
小魏从数十人中脱颖而出,十分高兴,总算没辜负寨主的重托,成功打入了敌营内部。
而碧儿被录取了,亦满心欢喜,她什么都比同行的姐姐差,这次却打败姐姐被录取了,她会再接再厉,替夫人偷到配方的!
如今还没到去壳上蜡的时候,作坊的产量,顾七娘与阿贵就能完成个七七八八,分一个过去彻底管够,乔薇仔细斟酌了一番,让小魏去了作坊,碧儿负责作坊的后勤,每日三顿饭,以及别墅这边的洒扫。
碧儿傻眼了:她是来偷配方的,安排到别墅那边算怎么回事?
小魏更傻眼:他是来偷银子的,却连别墅的门都进不去,怎么会这样啊?
乔薇道:“试用期一个月,月钱一两,试用期过后,不合格的辞退,留下的月钱二两,包食宿,你们最好能住这边,不住也没关系,但每日辰时四刻上班,不许迟到。没什么别的疑问今天先熟悉一下环境,明天正式干活。”
碧儿与小魏本想让乔薇给换换,可二人心虚,生怕一提就让乔薇看了出来,老老实实去干活了。
阿贵叫住乔薇:“为什么他们的工钱和我们一样?”
老员工的牢骚,乔薇摸了摸下巴:“不一样啊,你们没有试用期,一来就是二两,他们过了试用期底薪才和你们一样。”
阿贵压根就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觉得他们签了死契的下人都能拿二两,那些自由身不该拿四两吗?
这女人是不是笨呐?!
阿贵翻了个白眼,去做事了。
乔薇下午去了一趟镇上,找到那几家鸭蛋的农户摊主,让他们在把供货量往上提一提,众人见她生意这么好,很爽快地答应了。
乔薇又补了些做皮蛋的食材,买了点菜,招工的第一天,总得吃顿好的。
回到村子时,小家伙正巧放学,乔薇把孩子们接回了家。
之后,将新割的五花肉、活鱼与一些小菜交给顾七娘。
碧儿从前没见过大小姐,徐氏也未对碧儿严明山上的住户便是恩伯府的大小姐,她只以为是个身份普通的小寡妇。
小寡妇长得很漂亮,这是碧儿的第一印象。
小寡妇出手很大方,这是碧儿的第二印象。
顾七娘带着碧儿去厨房做饭,从明天起,厨房就是碧儿的了。
碧儿做事麻利,打下手打得很有默契,不一会儿功夫,二人便做出了一盘土豆红烧肉、一碗酱汁茄子、一盘清炒大白菜、一条香辣鲫鱼。
今天是双号,山寨只能吃肥肉,看到桌上又香又油的红烧肉,以及芳香四溢的鱼,小魏激动得快要哭了。
罗永志知道乔薇招工了,特地送了十斤虾上来,乔薇做了两大锅油焖大虾,自己留了一碗,让景云给老秀才送去一碗,其余的都拿去了作坊。
顾七娘与阿贵已见识过乔薇的“阔绰”了,基本上乔薇吃什么,他们就能吃上什么,在吃食上,乔薇从不抠门,也不拿架子。
小魏与碧儿却是头一回见这么大方的主子,小魏是没见过世面,暂且不提,碧儿在徐氏手下做事,吃的都比这差多了,丫鬟伙食不好,好的那是主子吃不完赏下来的,不像乔薇,一出锅就给他们端了过来,她刚刚可是瞧见了,乔薇让小少爷给私塾先生也送了一碗,能和先生吃一样的东西,在大宅子里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碧儿很震惊。
罗永志送的全是肥嫩的八钱虾,肉嫩肥美,油而不腻,辣而不燥,连钟哥儿这种不大吃辣的孩子都喜欢得不得了。
小魏吃得泪流满面。
呜呜,太好吃了。
跟这儿的饭菜一比,他从前吃的简直就是猪食……
由于是头一天,没带换洗衣裳,碧儿得回一趟家,事实上她就住乡下,但是得向夫人禀报她在这边的情况不是?以后住在这边了,想再随意离开就没那么容易了。
吃过饭,乔薇带碧儿进别墅熟悉环境:“……你每天把两个院子清扫一遍,把池子里的落叶扫出来,大致就这些,屋子里我自己做就够了。”
碧儿一路朝后院的池子走去,不时张望一番屋里的光景,毕竟是乡下的房子,没有恩伯府那样的底蕴,陈设什么的都十分简单,但简单不代表便宜,譬如望舒房里的架子床,上头那些金灿灿的孔雀就是真金白银,只不过这床太便宜了,十几两银子买的东西,人家怎么可能给用真金?乔薇一直以为它是假的。
再说乔薇房里的拔步床,那真是比恩伯府任何一张床都要来得好看。
碧儿记得大小姐也有个小拔步床,架子床的样式,但是围栏较高,看着也像个小屋子,却没小寡妇的大,小寡妇的拔步床里桌椅板凳梳妆台,一应俱全。
大小姐那床就花了二百多两,这一个……五百起价吧?
碧儿的心肝儿颤了颤。
难怪夫人叫她来偷配方,这小寡妇果真富庶。
碧儿不认识金丝楠木,却也看得出房梁造价不菲,再就是池子,那明显是汉白玉啊!
恩伯府也有个汉白玉池子,是原先峥伯爷在世时,专门为大夫人建造的,据说花光了峥伯爷的私房钱,把老太太气得够呛。
峥伯爷与夫人去世后,池子就被封了起来,但她从前做粗使丫鬟时在那儿洒扫过,听人说是汉白玉做的池子,印象十分深刻。
“地方都认清了吗?”乔薇拍了拍手,问。
碧儿恭敬道:“回夫人的话,认清了。”
乔薇点点头:“时候不早了,你回吧。”
“是,夫人。”碧儿转身出了别墅。
乔薇折腾了一整日,有些累乏,先去洗了个澡,随后回到卧房,哪知就发现望舒小懒虫居然还醒着,连哥哥景云都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乔薇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床边,好笑地问:“怎么还不睡呢?等娘亲一起吗?”
望舒笑眯眯地摇头。
乔薇挑眉:“那是为什么?”
望舒嘻嘻嘻嘻地钻进被窝,从里头抓住一个小布偶:“我爹爹送的!”
乔薇噗嗤一声笑了,布偶啊,她当什么呢,让这小丫头兴奋得睡不着的。
“还有一个!”乔薇又从杯子里拽出了另外一个金布偶。
望舒酷爱金灿灿的东西,如金算盘、金孔雀、金图腾的床,这一点,她是最近才发现,也不知冥修是怎么知道的,送的布偶一应的金色,可把这丫头高兴坏了。
不过,尽管都是金色,却是不同的款式、不同的发型,连眼眸大小都做了处理。
看得出来,做娃娃的师傅是真的用了心。
“她们是我妹妹。”望舒把两个最漂亮的小家伙抱在怀里,温柔而宠溺地看着她们,“我给她们起名字了。”
乔薇就笑:“名字都起了?叫什么?”
望舒如数家珍道:“左边的妹妹叫小春,右边的妹妹叫小雨,她们都是我妹,我不会让别人欺负她们的,我会保护她们,我还会给她们洗头。”
话音刚落,就听见噗的一声,小雨妹妹的脑袋被望舒洗(揪)掉了……
乔薇:“……”
小白:“……”
……
却说碧儿离开村子后,坐着栓子爹的马车去了镇上,又从镇上雇了一辆马车回往京城。
与她同行的姐姐早早地回府向徐氏禀报情况了,徐氏知道碧儿被招上,甭提多乐,赏了碧儿老子娘几颗银裸子。
碧儿到家时,老子娘已经拿着钱去给弟弟买吃的了,她在小花园见了徐氏:“夫人。”
徐氏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你做的不错。”
碧儿不敢居功:“多谢夫人夸奖。”
徐氏和颜悦色道:“拿到配方没有?”
这次第一天,怎么可能拿到配方?碧儿觉得夫人有些着急,但她面上不会表露:“还没,我被分配到了乔夫人的宅子里,暂时接触不到配方。”
“什么?”徐氏皱眉,松开了握着碧儿的手,“她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故意不让你进作坊的?”
碧儿恐徐氏怪罪自己,忙道:“不是夫人,是她宅子里没有丫鬟,先让我做做洒扫,等日后产量高了,我还是要去作坊帮忙的。”
“那得等多久?”徐氏不耐地问,平日里她不是个着急上火的人,但在乔薇手里栽的跟头多了,难免心浮气躁。
碧儿不敢吭声。
徐氏也知自己太操之过急,但这实在怪不得她,最近灵芝堂的生意在下滑,她手头的几间铺子也出了点事,难以维持,大儿子又订婚在即,处处都是开销,她太需要一个赚钱的门道。
按耐住焦躁的情绪,徐氏说道:“我听说她做了新房子,你去看过没?”
碧儿点头:“看过了夫人,很大、很漂亮,用的东西比咱们恩伯府的还好。”
这话有些夸张,乔薇的东西再好,也只有那几样,整体算起来,与百年世家的底蕴不可同日而语。
徐氏却信了个实打实,那丫头既是容记的二当家,又与宫里做起了生意,一定赚的比灵芝堂还多。
事实上,容记的分红与宫里的货款,乔薇都还没有拿到手。
徐氏心里那个吃味儿啊,快把自己给酸死了:“这件事你先别和别人说,你老子娘也不能,兄弟姐妹更不能,明白吗?”
“奴婢明白。”碧儿乖乖地应下。
徐氏又与碧儿说了会话,当听到乔薇的拔步床比她的还漂亮时,气得简直说不出话了。
该死的丫头,居然用那么好的东西!
又提到汉白玉池子,徐氏的脸简直黑成了锅底。
当然黑脸的不止徐氏,还有躲在花丛后的三夫人。
三夫人老早就觉得二房不正常了,便多了心眼儿盯着徐氏,她是徐氏与碧儿讲到一半才来的,没听到前面配方的事,只听到了徐氏拼命关心对方的房子,碧儿口中的乔夫人想来就是大乔了,又是拔步床又是汉白玉池子,呵呵,这位二嫂可真用心呐。
当晚,三夫人便找上了老太太孟氏。
孟氏是二老爷与三老爷的生母,原先只是个姨娘,是二老爷当上家主之后才坐上老太太的位子。
府里从来不缺见风使舵的人,其实正儿八经的老太太还活着,但人家儿子死了、儿媳没了、孙女儿又被逐出家门了,生无可恋,便去了佛堂常伴青灯。
早先孟氏只是帮着打理一下府里的事宜,并没有被人称作老太太的觉悟,也不知谁开了这个先口,渐渐地,大家全都这么叫了。
二老爷是现任家主,谁都得看他脸色行事,他的亲娘,自然有资格被人捧成老祖宗。
孟氏的位子因此坐得越发稳了。
可孟氏稳了,不代表底下的儿子媳妇儿全都安分了。
同样是庶出,同样是铮伯爷的弟弟,怎么就老二继承了爵位,老三却喝西北风呢?
三夫人甭提多嫉妒徐氏了,就想着某天二房能像大房那样全军覆没,自己也好顺理成章地坐一坐当家主母的位子,三夫人把自己听到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天啦,我这心里都在滴血呀!她口口声声说没拿我们的钱去贴补那个给家族蒙羞的小贱人,可您瞧瞧,汉白玉的池子!拔步床!金丝楠木的房梁!”
金丝楠木是三夫人自己杜撰的,反正怎么抹黑徐氏怎么来了,虽然其实被她说中了。
三夫人火上添油道:“娘,你看她胳膊肘往外拐的!您这罗汉床都睡了十几年了,也不见她给您换张新的!您房梁都蛀白蚁了吧?上回老三还上这儿给您灭蚁,她是不知道吗?有说给您修整一番吗?她倒是把自个儿院子给整了,新家具不要钱似的往里搬!她整自己的院子我都不说什么了,她是我二嫂,我乐意给她花钱!可凭什么把咱们的钱拿去贴补一个小贱人啊?她不记得那小贱人是怎么给乔家蒙羞的了?乔家险些被抄家!都是那小贱人害的!”
这也是夸张,不就是睡了个皇子吗?至于被抄家?
不过皇帝动了肝火倒是真的,二老爷仕途受阻,差点丢了官职。
“她真去接济那丫头了?”孟氏有些不信。
三夫人道:“您可别小瞧她对那丫头的感情,大哥大嫂去的早,那丫头是在二房养大的,她对她不可能没有一丝感情的,她没感情也不会派心腹丫鬟去照顾大乔了。”
孟氏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对乔薇的印象原本就不好,一则,乔薇她爹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二则,那丫头骄傲得像只孔雀,从不唤她一声祖母,大家都老太太老夫人地叫,她却私底下向丫鬟抱怨:“几时一个姨娘也能被叫老太太了?当我亲祖母死了吗?死了也轮不到那个老婆子猴子称大王。”
听听听听,这都什么话?
当初出了那种丑事,没把这死丫头浸猪笼都是她心善了!
至于说徐氏对大乔是不是真的存有一丝感情,孟氏觉得是有的。
原先徐氏可劲儿地娇惯大乔,孟氏怀疑徐氏是想把大乔养成一个废人,可如今孟氏对徐氏有了偏见,又觉得徐氏或许是真的在疼爱大乔,真的在与她这个婆婆作对。
恰巧最近恩伯府经济紧张,又恰巧大乔盖了新房,要说不是徐氏拿他们的银子贴补了大乔,孟氏都不信。
“我还听说了一件事。”三夫人把自己花重金打听来的消息,毫无保留地禀报给了老太太,“您还记得溪儿买松花蛋讨好姬老夫人的事吗?”
记得,当然记得,她当时还吃味儿来着,亲祖母都没有,却送给了一个外人,不过一想到了为了整个恩伯府的前程,孟氏就觉得没什么可气的了。
“那件事怎么了?”她低沉地问。
三夫人哼道:“松花蛋两百文一个,她们买回来却是五两银子一个,您知道银子都进了谁的腰包吗?”
“大乔?”孟氏随口问。
三夫人道:“没错,就是大乔!松花蛋是大乔进货了卖的,她们给大乔这么多钱是几个意思?这不是在贴补大乔是什么?”
孟氏气得那叫一个哆嗦,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一开始祸害她儿子就算了,如今又拿她的钱去贴补那个丫头!
“娘,咱们得把钱要回来。”三夫人说道:“她都被逐出家门了,没资格花咱们的银子了,二嫂要贴补她,用自己的私房钱,别挪用咱们的。”
孟氏觉得三夫人说的很有道理,徐氏怎么折腾是徐氏的事情,但已经被逐出家门的大乔没资格动用她们的口粮。
天蒙蒙亮,乔薇被体内的生物钟叫醒,先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的孩子,只摸到一个,不由睁开了眼。
望舒正趴在小春妹妹的肚子上睡得香甜,小雨妹妹由于昨晚被不小心揪掉了脑袋,虽然已缝好但还是有些“疼痛”,望舒体贴地把小雨妹妹放回她的架子上养病了。
儿子不在。
乔薇穿上鞋,去了景云房中,果真就见一个瘦弱的小身影坐在窗前看书。
却不是看的冥修送来的地理杂记,而是老秀才给他买的《大梁志》。
乔薇走过去,摸了摸儿子脑袋:“怎么今天这么早?”
“昨天睡得早,然后早上就醒了。”景云轻声说。
起来了就看书,这么刻苦,你让学渣们情何以堪?
明可以靠天分,却非得靠勤奋。
乔薇亲了亲他小额头:“肚子饿了吧?娘去做早饭。”
景云点点头。
乔薇去了厨房。
景云将目光落在那几本地理杂记上,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没有翻开,默默地锁进了抽屉。
【118】全都打出去
清早,别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看到从门外投射进来的影子时,乔薇以为是碧儿,还在嘀咕那丫头怎么到的这么早,可当乔薇转过身来,看到的却是一个上了年纪、穿着绛色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大娘。
大娘一看就不是村子里的人。
她站在自己院门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好像认识似的。
乔薇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位大娘找谁呀?”
大娘?
薛妈妈被这称呼弄得一愣,那边的库房,阿贵与顾七娘陆续起身洗漱了,薛妈妈定了定神:“可否借一步说话?”
乔薇瞧她不像个会武功的人,迟疑一下,将她带进了堂屋:“要茶桌上有,自己倒,友情提醒,是隔夜茶,不知你们这些城里人喝不喝得惯。”
薛妈妈看着她一身朴素的衣裳,袖口破了的地方用针线缝合过,但针脚不好,看得出痕迹。
印象中的大小姐,从没穿过这么寒酸的衣裳。
奇怪的是薛妈妈竟不觉着她寒酸,反而透着一股洗尽铅华的纯美与清贵。
“几年不见,你变化很大。”薛妈妈感慨。
乔薇漫不经心道:“你认识我啊?”
薛妈妈蹙眉:“大小姐不记得奴婢了吗?”
哦,原主家里的人啊,养得起这么体面的仆妇,原主家境不差嘛。
这是乔薇头一次见到原主家的人,比想象中的无感,乔薇以为自己见到他们,多少会有点情绪波动,然而并没有,她一颗心静如止水。
“大小姐一直看着奴婢,莫非还没想起奴婢是谁?”薛妈妈问。
乔薇一笑:“抱歉啊,贵人多忘事,我不记得你了。”
薛妈妈刚喝了一口茶,险些呛死,有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吗?几年不见,大小姐的脸皮怎么好像变厚了?
“不记得没关系,奴婢姓薛,大小姐叫奴婢一声薛妈妈即可。”薛妈妈觉得大小姐是在故意拿乔。
乔薇喝了一口茶道:“薛妈妈,那么薛妈妈到我家来,到底有什么事呢?”
“是老……”薛妈妈顿了顿,在前面加了他姓氏,“孟老太太让我来的。”
乔薇挑眉:“哦,那孟老太太又找我有什么事呢?”
薛妈妈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台词,可不知为什么,到了这儿竟有些难以启齿,正犹豫着如何向大小姐表明自己的来意,就听见卧房中传来几声响动,乔薇站起身:“你先坐会儿。”
言罢,乔薇进了卧房。
薛妈妈暗暗松了口气,她刚刚被大小姐问住了,真不知怎么开这个口呢。
老太太要把儿媳花在孙女儿身上的钱要回来,怎么听都觉着有点不要脸。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孟氏。
乔薇在恩伯府时,孟氏待这个孙女儿不差。
孟氏只是心里厌恶乔薇,那多半还是乔薇自己作的,乔薇见了她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她如何喜欢得起来?
可哪怕乔薇总瞧不起孟氏,孟氏也没想过把乔薇怎么着,一方面是乔薇是恩伯府唯一的长房嫡出,比谁的身份都高,她不敢开罪,哪怕她儿子做了家主,可追溯起源头来,也不过是个庶出的老爷罢了;另一方面,乔薇毕竟是乔家的孩子,她若因一点不痛快就跑去整乔薇,传出去,她成什么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乔薇已被逐出家门,那就不再是乔家人,孟氏以往忌惮的东西,现在统统不需要了。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孟氏到至今不知灵芝堂是沈氏一手创办的,还以为是他们兄弟几个合伙儿开的呢。
而既然是乔家人开的,资产自然属于乔家了,乔薇一个与乔家没了关系的外人,有什么资格享用乔家的资产呢?
孟氏是有底气的,所以,没像徐氏那样玩儿阴的,直接派了薛妈妈上门。
薛妈妈坐在敞亮的堂屋中,余光不着痕迹地四下打量,发现大小姐的宅子其实并没有三夫人说的那么夸张。
金丝楠木不金丝楠木的薛妈妈不懂,不过家具倒是做得极为精致,堂屋是石材地板,卧房是木质地板,与寻常大户人家的规格差不多,但要说比恩伯府更奢华,并不至于。
再者,在薛妈妈看来,东西贵重不贵重不在价格,在来头,譬如皇帝用过的毛笔、公主研过的砚台,成本价就几两银子,却比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更为稀罕。
又譬如当今丞相的字,千金难求,他题了字的扇子、字画、书册,随便拿一样出来,都是相当有面子的事。
乔薇这儿漂亮归漂亮,可在薛妈妈眼中,不过是暴发户的漂亮罢了,不值得嫉妒,也就三夫人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浅,才把它夸成了第二个恩伯府。
是景云起床,没什么需要乔薇动手的地方,乔薇很快回到了堂屋:“你刚刚要与我说什么来着?”
薛妈妈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目不斜视地说道:“大小姐已经不是乔家人了,孟老太太希望大小姐将乔家的钱还回来。”
“乔家的钱?”搞了半天,是上门要钱的,她可不记得自己花过什么乔家的钱。
薛妈妈道:“二夫人补贴给大小姐的银子,希望大小姐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乔薇一听是要钱的,脸色就不大好了:“薛妈妈把话说清楚,什么二夫人贴补我的银子?几时的事?”
薛妈妈的语气还算平和:“大小姐,咱们都是明白人,您就别与奴婢兜圈子了,您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不是二夫人贴补你,你住得起这么大的房子吗?”
乔薇都笑了,先是有人上门乱认孩子,现在又有人上门乱讨债,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乔薇好笑地说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谁说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谁说我建个房子的钱还用找人要?”不待薛妈妈反驳,乔薇又问道:“二夫人是我娘?”
薛妈妈古怪道:“当然不是!你爹娘已经过世了,二夫人是你婶娘。”
原来是过世了,不是狠心抛弃她了,这样的认知,让乔薇的心里好受了些:“她既不是我娘,为什么会接济我?我当初被逐出家门的时候,没见她把我留下来,这会子倒舍得给我花那么多钱建房子买家具了?你们孟老太太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还是说这根本是个借口,你们不是上门找我还钱,而是上门找我讹钱?”
“大小姐,你怎么能这么想老夫人呢?”薛妈妈一脸冤枉。
乔薇最讨厌看这种做着坏事还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那你们孟老夫人还这么想我呢!动不动就是我用了她的钱!她有证据吗?官府抓人也得先查证一番不是?你们劈头盖脸就给我扣了一顶帽子,换你,你高兴啊?”
薛妈妈被噎得够呛。
乔薇又道:“我警告你啊,我每一分银子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谁想从我这儿讹走一个铜板,那都是做梦!”
“你……”
乔薇打断她:“你什么你?看在你上了年纪的份儿上我就不教训你了,赶紧给我滚否则我对你不客气!还有,顺便告诉你家孟老太太我没兴趣花你们乔家的钱,但她也别妄想动我的钱,否则鱼死网破,我叫她晚景凄凉,一个铜板都捞不着!”
这、这还是那个温柔怯弱的大小姐吗?怎么像个悍妇似的?
“还不走?非得棍棒伺候是不是?”乔薇一刀子钉在了桌上!
薛妈妈当即吓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乔薇字字如冰道:“还不快滚?我不欢迎你们乔家人,从前是我没说,你来了,我不怪你,可从今天起,谁再敢上山找我晦气,就别怪我这刀子没长眼睛!”
薛妈妈被乔薇周身那股强大的杀气震到了,恩伯府医香门第,从没谁舞刀弄枪,解决问题全都是用文人的方式,陡然遇上乔薇这种一言不合亮刀子的,吓得腿都软了。
薛妈妈毫不怀疑自己再讲半句要她还钱的话,她的刀子就会捅到自己身上来。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女人?
乔薇厉喝:“杵在这儿想吃刀子呢?!”
薛妈妈:我、我是腿软了……
乔薇一手揪住薛妈妈的领子,像揪着一只老母鸡,一下拽到门口。
薛妈妈根本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乔薇丢了出来,摔得四仰八叉!
乔薇拍了拍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不能提,肩膀能挑?”
乔薇对这家人的印象简直坏透了,爹妈不在,就这么把她从家里赶了出来,五年来不管不问,第一次上门居然就是找她要钱,咋不上天?
乔薇去厨房给孩子们做了早饭,把望舒从床上捞起来,小家伙睡不醒,洗漱完还在乔薇怀里闭着眼睛,给她喂饭她倒是知道,乖乖地张嘴,乔薇好笑地点了点她鼻子:“不怕噎着了?”
“不怕呀。”她软软糯糯地说,说完,睁开一只眼,就见娘亲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小手捂住眼睛。
哎呀,露馅了!
吃过饭,不速之客又上门了。
乔薇正在给儿子扎丸子头,一眼瞥见堂屋里的影子,淡淡地说道:“刚刚对你太客气了是不是?还有胆子上来!”
“我找丁贵。”
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乔薇放下梳子。
望舒抱住她,赖皮地挂在她腿上:“娘,娘,我还没梳呢!”
乔薇拍拍她小肩膀:“乖,你先等会儿。”
“夫人,我来了。”碧儿站在门口禀报。
乔薇忙道:“碧儿,你进来给望舒梳一下头。”
“是。”
碧儿挎着包袱入内,走了点山路,她喘得很,小声与乔薇禀报道:“夫人……门外有……两个人……”
乔薇点点头:“我知道,待会儿你送景云和望舒去私塾。”
“是。”碧儿应下,从乔薇手中接过了梳子。
院子外站着两个年轻人:少年看上去十七八岁,眉目英俊,中等个子,体型健硕,穿着一身练家子的衣裳,颇有几分武师的风度;少女约莫十五六,容貌比少年更胜一筹,衣着不算华美,却别有一番官家小姐的气质。
刚刚开口的就是她。
乔薇慢悠悠地走过去。
从乔薇出门,少年的眼睛就长在了她身上,一刻也没离开过,此时她走得近了,微风一拂,扬起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闻得少年一阵面红耳赤。
乔薇看了少年一眼,莞尔一笑:“你们找阿贵?”
少年看对方,被对方发现了,对方不仅不恼,反而冲自觉笑,少年一颗心都扑通扑通跳了起来,羞涩又紧张地说道:“是,我们……我们找我二叔。”
“啊,阿贵的侄儿。”把阿贵从红人馆买回来时,钱夫人与她提过,钱夫人是因为一对兄妹才买下所有人的,后面兄妹俩很快被大户人家挑了去,剩下阿贵七娘与钟哥儿没人要,这二人应该就是钱夫人口中的兄妹了。
当初钱夫人本也不想要阿贵他们,是妹妹坚持,才免了阿贵三人的流放之苦,是以乔薇对兄妹俩的第一印象不错。
乔薇客气地指了路:“阿贵住在那边,你们去敲门便是。”
“多谢。”少年说。
乔薇莞尔:“不客气,小公子。”
少年被她轻佻的眼波弄得心口一阵狂跳,眼神慌乱地背过身子,跟着妹妹去了作坊。
钟哥儿起得早,阿贵带着他去茅房了,开门的是顾七娘。
顾七娘看到兄妹二人,没有想象中的惊喜,反而眼神一阵慌乱:“少爷,小姐,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丁小英看着她披头散发的样子,柳眉微微一蹙:“我去红人馆找你们,钱夫人说你们被卖到了这里,刚刚那个女人就是你们主子?”
顾七娘噎了噎:“……是。”在山上出现的女人,除了碧儿就是夫人了。
丁小英进了屋,原本听说他们被卖到山沟沟里,以为会是一间多么破烂的房子,没想到又新又亮,还宽敞,家具齐全,床很大,看着不像是下人睡的通铺,倒像主子小姐睡的架子床,只是没那么奢华罢了。
“你在主子跟前儿很得脸嘛,给你一间这么好的屋子。”丁小英在国公府做事,已经做到了二等丫鬟的位置,住的都没这么宽敞。
桌上有阿贵烧好的热水,顾七娘给二人泡了两杯茶:“少爷请用茶,小姐请用茶。”
丁铭坐下,喝了一口:“龙井?”
丁小英又是一惊,也尝了一口,果真是龙井,且是今年新出的。丁小英在国公府也能喝上龙井,却是去年的陈茶,一个乡野之地,居然能喝到这么新鲜的。
新出的龙井,她们夫人房里都没有呢,只世子夫人那儿有几斤,据说是夫人的娘家弟弟送的。
丁小英原本是在夫人跟前说破嘴皮子,才替七娘谋了一份浣洗坊的差事,以为是个莫大的恩典了,可瞧七娘在这儿喝好、住好,她架子便没一开始那么足了。
丁小英不动声色地喝完了杯子里的龙井,自家破人亡后,她再没喝过这么金贵的茶叶,恨不得让七娘再来一杯,但她忍住了。
“我二叔呢?”她淡淡地问。
顾七娘低垂着眉眼道:“二老爷……带钟哥儿去茅房了,小姐找他有事吗?我去叫他。”
丁小英摆手:“不必了,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顾七娘怔住。
丁小英淡道:“我替你在国公府谋了一份差事,你收拾一下,随我去吧。”
顾七娘拽紧了衣角:“小姐,我已经卖给夫人了。”
丁小英浑不在意道:“你去告诉她,赎身的银子我会给她。”
顾七娘低着头,没有动。
丁小英冷着脸看过来:“怎么?你还不想走了?一个穷山恶水之地,有什么可待的?你去了国公府,伺候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主子,主子一高兴,随便赏你点东西,够你吃一辈子!不比在山上窝着强?”
顾七娘在官家就是半个奴婢,怕惨了丁小英,如今尽管谁都不是主子了,可骨子里对丁小英的畏惧还在,丁小英一吼,她就气儿都不敢出了。
阿贵推了门进来,看看板着脸的丁小英,又看看吓得直哆嗦的顾七娘,几步迈上前,将顾七娘挡在身后,对丁小英道:“一来就吵吵嚷嚷的,你想干什么?要去国公府自己去,别拉上七娘!”
丁小英蹙眉:“二叔!你怎么一来就护着她?”
“钟哥儿呢?”顾七娘小声问。
阿贵轻声道:“在夫人那边等景云兄妹一起上学。”
看着二人交头接耳的模样,丁小英越发恼火:“二叔,我和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
阿贵毫不客气地斥道:“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
丁小英被骂了,还是被一贯没脾气的二叔骂了,有些发懵。
丁铭扯了扯妹妹袖子,示意她别冲动。
丁小英却是那种越劝越来劲儿的,一把甩开哥哥的手,站起身来:“二叔还记得是我长辈呢,怎么老替一个贱婢说话,都不知道维护自己的侄女儿!”
“你再骂七娘一句试试。”
“我就骂她怎么了?一个勾引我爹的贱婢……”
啪!
阿贵一巴掌甩在了丁小英的脸上!
整个屋子都静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还是顾七娘率先回过神来,从阿贵背后走出,走上前:“小姐,你没事吧?”
啪!
丁小英甩了她一耳光!
这一耳光恰巧甩在顾七娘的右耳上,打得顾七娘右耳都失聪了,好半天,听不到丝毫声音。
阿贵见她居然敢打七娘,立时火冒三丈,丁铭见状不对,赶忙拦住了阿贵:“二叔!二叔你别冲动!好好说话!小英是你侄女儿,她不懂事,我替你说她,你别动手啊!”
妹妹被打,他其实也怪心疼的,但打人的是二叔,爹爹不在了,二叔就是他们唯一的长辈,长辈教训一下晚辈,他横不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从前没发现二叔这么暴脾气啊……
顾七娘是知道阿贵脾气的,钟哥儿一个不听话,屁股都得被阿贵抽肿,她顾不得脸上的疼痛,也去拦住阿贵:“你别跟孩子动手啊!”
丁小英不领她的情:“要你假惺惺的!还不是因为你,我二叔才打我的?你到底给我二叔灌了什么迷魂汤?”
阿贵怒道:“她没给我灌迷魂汤!你最好给我放尊重点,丁小英,从今天起,她是你二婶!”
丁小英如遭雷击:“什么?二叔你疯了?她是我父亲的妾!你怎么可以和她搅和在一起?”
顾七娘红着眼圈道:“小姐你别怪你二叔,都是我的错。”
丁小英毫不留情地痛斥道:“当然是你的错!不是你勾引我二叔,我二叔会要你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狐狸精!狐媚子!水性杨花!不要脸!”
阿贵扬起手来:“丁小英你欠打!”
顾七娘抱住他的手:“阿贵!不许你这么冲动!”
丁小英对顾七娘阴阳怪气道:“要你装什么好人?你先把我爹勾引了,把我娘气死了,现在又来勾引我二叔,你也想活活气死我!你耐不住寂寞,外头多的是男人!怎么非得找我们丁家的?”
阿贵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当初是谁硬把七娘送给你爹的?你怎不问问你娘?”
丁小英咬牙,瞪顾七娘:“好哇,我娘已经死了,你居然这么编排她!”
阿贵真想一巴掌呼死这丫头:“跟七娘没关系!是我自己知道的!”
丁小英依旧是对顾七娘道:“有没有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这个败家娘们儿,你害死我娘,害死我爹,现在又来害我二叔!我全家都是你害的!你这个丧门星!”
“你给我滚出去!”阿贵暴怒。
“阿贵你住嘴!”顾七娘呵斥。
丁小英瞪眼:“你还敢凶我二叔!”
阿贵指着她鼻子:“你再凶七娘试试!”
丁铭夹在两尊大炮中间,已经快被轰死了,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全都给我闭嘴!”
“你让她(他)先闭嘴!”阿贵与丁小英异口同声。
咚咚咚!
乔薇敲响了门板,清瘦的身子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大清早的,吵什么呢?让不让人睡回笼觉了?”
丁小英不喜欢这个住在穷乡僻壤,出手却比她主子还阔绰的女人,没好气地说道:“这是我们家事,用不着你管。”
乔薇好笑地呵了一声:“家事?我花钱买来的下人,几时变成你的家里人了?”
丁小英正色道:“他是我二叔。”
乔薇挑眉:“我耳朵没聋。”
“那你还管?”丁小英冷声问。
乔薇讥讽道:“你在我的地盘闹事,动我的工人,还好意思叫我不管?你以为自己是谁呀?皇后还是公主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胤王不请自来就罢了吧,好歹人家老爹是皇帝,一个小丫头算什么呀?就把她作坊闹得鸡飞狗跳的。
落难的凤凰变成鸡,想她丁小英还是总督府千金时,谁敢小瞧她?一个有点臭钱的小寡妇,也敢给她甩脸子:“我是国公府的人。”
乔薇冷笑:“我还是丞相他老婆呢!”
丁小英解下腰牌:“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国公府的令牌!”
乔薇伸手去拿,丁小英原本想躲开,可惜反应不及乔薇,乔薇拿过令牌看了看:“安国公府。”
丁小英得意道:“怕了吧?”
啪!
乔薇把令牌掰断了。
丁小英目瞪口呆:“你……你居然敢弄坏国公府的令牌?”
“是我弄坏的吗?”乔薇将掰断的令牌丢到地上,“阿贵,你看见是我弄坏的?”
阿贵道:“没有。”
“七娘?”乔薇问。
七娘不敢吭声,却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小公子?”乔薇笑眯眯地,冲丁铭抛了个媚眼。
血气方刚的少年啊,哪里经得起乔妖孽这般撩拨?
丁铭只觉鼻腔一热,一股鼻血喷了出来,他丢脸地捂住鼻子,仓皇失措地跑了出去……
丁小英从未遇到过如此无赖之人:“你……你你你……你好不讲理!”
乔薇冷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不讲理的人是你,你给我看清楚了,我这儿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丁贵与顾七娘是我的人,他们生也好,死也罢,全凭我一句话,外人做不得主!你休想把人从我这儿带走,银子姑奶奶不稀罕!”
丁小英古怪地看着她手里的纸。
乔薇瞄了瞄:“哦,拿错了,这是我女儿的涂鸦。”
乔薇收好女儿的大作:“总之呢,人你不能带走,然后你也不欢迎再次回到这里,小白,送客!”
丁小英还以为是个什么下人呢,居然叫这么蠢的名字,思量间,一只“小奶狗”闪电般的窜了进来。
小白坐在地上,友好地看着丁小英。
走吧,姐姐,再不走,留下过年呢?
居然找一条狗来送她!丁小英瞬间感到了巨大的屈辱,其实丁小英误会乔薇了,小白可是家里除了小包子以外地位最高的宝宝了,让它送客,绝对是对丁小英莫大的重视。
丁小英捏紧了拳头道:“我要带钟哥儿走!钟哥儿总没卖给你吧!”
顾七娘花容失色!
乔薇淡淡一笑:“没卖给我,但也没卖给你呀。”
“他是我弟弟!”丁小英娇呵。
乔薇云淡风轻道:“这话,你留着去和你国公府的主子说,去和官府的老爷说,他们要是给我下一纸文书呢,我就让你把钟哥儿带走,你看怎么样?”
丁小英还想说什么,小白一口咬上她鞋子,她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
阿贵送了乔薇出去,低声道:“多谢。”
“这又什么可谢的?在我的地盘闹事,我自然不会不管。”
阿贵顿了顿,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道:“多谢你……没耻笑我与七娘。”
原来是在谢这个。
老实说,一开始听到这一家子的复杂关系时,她确实不小地惊讶了一把,但七娘的男人已经死了,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守活寡,阿贵这人看似不好相处,对人包括对她都戒心十分之大,可她看得出来,阿贵对七娘是真心的。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比起外头那些可能会嫌弃七娘不是清白之身的男人、只愿娶回家玩玩的男人,阿贵俨然是一个更好的归宿。
乔薇处处站在七娘的立场去想,可以说是非常喜欢七娘了,对阿贵则是有些爱屋及乌:“你们真心在一起,我只会祝福你们。”
这是与七娘在一起后,听到的第一声祝福。
阿贵的心里,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填满,胸口涨涨的,像是有什么要喷薄而出。
其实早先在官家时,他对七娘并无非分之想,他甚至有些看不起七娘,像看不起所有宅子里的妾一样,一直到家破人亡之后,他们被关在一起,被迫一日日的相处中,被七娘的温柔打动,这才有了如今的关系。
但他自己也明白,这种关系是见不得光的,要不是在红人馆必须抖家底,他大概会把自己与七娘的过往一直一直地瞒下去。
别人不咒骂他们就不错了,哪里还会衷心地祝福?
阿贵看向乔薇,张嘴想说什,乔薇却已经回别墅了。
丁小英最终没能把钟哥儿带走,首先,钟哥儿自己不乐意,死活不肯与她离开;其次,她在大户人家做使唤丫头,自顾不暇,其实也分不出多余的心思照顾庶弟。
乔薇让七娘休息两日,作坊的事暂时交由碧儿来做。
碧儿终于等来了进入作坊的机会,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因为她发现,夫人是个好人。
在别的主子眼里,下人只是个办事的工具,而在夫人眼里,下人是人,值得被保护、被尊重的人。
回到宿舍,碧儿沉默了。
同样沉默的还有在门外目击了一切的小魏。
小魏没料到夫人这么帅气,国公府的人也是说教训就教训啊,这么无视权贵的英雄,真该上山和他们一块儿做土匪啊!
接下来的一天,总算没再有不速之客。
作坊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很快便到了下班的时辰,小魏告别作坊的同伴,脚步轻快地回了黑风寨。
寨主与弟兄们一窝蜂地涌了上来,围住他。
“今天有小龙虾没?”绝命毒师杜三千两眼放光地问。
昨天的小龙虾没吃完,顾七娘听说小魏家住附近,便让小魏把剩下的两斤小龙虾打包了,同时打包的还有几个松花蛋。
“有蛋蛋没?”大力士甄威猛萌萌哒地问。
寨主一巴掌拍上他脑袋:“蛋蛋你个毛啊蛋蛋!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甄威猛委屈:怎么就没好好说话?蛋蛋怎么了?你没蛋蛋啊?蛋蛋蛋蛋蛋蛋,就蛋蛋!
寨主笑着问小魏:“有松花蛋蛋没,小魏魏?”
甄威猛:好鄙视啊!
小魏拿出一碗炸小鱼:“今天吃的是炸小鱼!”
看着酥脆黄嫩的炸小鱼,闻着那大快朵颐的香气,黑风寨沸腾了……
山间的清晨,凉风习习,鸟语花香。
孩子们还在享受甜美的睡眠,乔薇却已挑上扁担,担了两桶水去西瓜地里浇灌。
没有杂质的空气呼吸起来格外沁人心脾,山脚的村子炊烟升起,青山耸入云中,飞鸟扑哧着羽翼,一掠而过。
置身于这样的景秀中,乔薇的唇角不自觉地弯出一个弧度。
“夫人!”
乔薇正沉浸在大自然的美景中,冷不丁被一道声音响起,吓了她一跳,险些把桶子的水给打翻了!
小魏笑眯眯地绕到她身前:“夫人,早啊!”
乔薇古怪地看着他:“干嘛啊你?这么早过来?”
“我家住得近嘛!就在对面山头上,从这儿看,能看到我家呢!”小魏摇手一指。
得,土匪窝点暴露了。
寨主:好想打死这蠢货……
乔薇哦了一声,假装自己看到了,事实上地势的缘故,从下往上看,是看不见黑风寨的。
当然,不排除黑风寨的房子全都又破又矮的缘故,若是盖成乔薇的别墅这样,妥妥能看见哒!
“你家原来这么近啊。”乔薇并不是真的想这么说,实在是与小魏不熟,没话找话,感慨一句罢了。
小魏却觉得原来夫人对我的住处这么感兴趣,改天一定要请夫人上去喝茶!
沉浸在喜悦中的小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打入敌营内部的小奸细了,见乔薇挑着两桶水,忙自告奋勇地说道:“夫人你怎么能挑水呢?给我吧!这种活儿都是男人干的!”
男人?
乔薇将“排骨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小魏清了清嗓子:“别看我瘦,我长的全是肌……肉——”
最后一个字,声音陡然飙高,喊破了音,原因无它,他讲到一半时,乔薇很不客套地把扁担放在了他肩上,两桶水的重量瞬间将他压出了刺耳的“男高音”。
乖乖个奶奶,怎么、这、么、重?
刚刚夫人不是挑得挺轻松吗?
他是不是挑了个假扁担?
乔薇拍拍他肩膀:“我先去地里了,你慢慢来。”
“……夫、人、你、去、吧、我、马、上、就、到、了、我、挑、得、动……”
这绝对是小魏这辈子讲过的最掷、地、有、声的话!
他……骄……嗷呜~
乔薇哼着小曲儿去了,她胳膊上还挎着个篮子,篮子里兜着一把大铁铲子、一块磨刀石、一把大剪子、一个水囊,重量惊人。
等乔薇到了地里,就看见阿贵也在那里,惊讶地唤道:“阿贵?你怎么来了?”看了看他拎着的水桶与水瓢,以及他身后快被淹死的西瓜,噗嗤一声笑了,“你帮我浇水呢?多谢啊,不过你浇多了,西瓜都快被你淹死了。”
“啊?”阿贵的脸一阵泛红,“我……我以前……”。
“以前没种过田。”乔薇把篮子放在田埂上,拿出一个铲子,微微一笑道:“没事,我把水引到那边就可以了,多谢你啊,阿贵。”
阿贵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没事干,才来练练筋骨。”
练筋骨练到她的西瓜地了?
乔薇看破不说破,笑了笑,开始引水:“今年干旱,西瓜也长得不好,小小个,还不知甜不甜,你每一株浇一点点就够了。”
阿贵一边听她讲种田的事,一边给干旱的西瓜浇水,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是那么难过。
阿贵与小魏帮忙浇了水后便回作坊做事了,乔薇又留下,把地里的杂草弄了弄,上午没弄完,下午接着弄,等好不容易把西瓜地收拾干净,太阳都落山了。
乔薇热得脑袋都晕了,还当是早上呢,余光瞄到一旁的身影,想也不想把手伸了出去:“桶子。”
桶子被递了过来。
乔薇舀了一瓢水,细细地浇在地里,浇完,又把桶子递了回去:“累死我了,拿着!”
桶子被拿着了。
“哎呀,我的老腰。”乔薇疼得有些直不起来。
“要捏捏?”
“嗯……”乔薇下意识地点点头。
一只有力的大掌轻轻抚上了她因劳作而略微僵硬的腰肢,力道不大不小,刚刚好。
乔薇舒适地哼了哼,感觉到后背有一个健硕的胸膛贴了上来,她晕晕乎乎地就这么靠了上去。
好舒服呀……
等等,不对劲!
她怎么靠阿贵身上了?
天!
乔薇吓得脸都褪去了血色,慌乱地转过身来,却看到一个玉脂冰清的男人,风华绝代地站在那里,定定地凝视着她,眼神暧昧而温柔,又似是带了一丝邪魅,正在为她揉捏的大掌僵在半空,嫣红的唇瓣微微地勾起:“乔帮主真是不辞辛劳。”
“不是,我……我刚刚累晕了……”乔薇现在见到他,不免想起一夜夫妻的事,仍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在这儿?”
想起自己一身粗布麻衣,裤子都是泥,戴着头巾,穿着草鞋,这形象,越发让她无所适从。
姬冥修看出了她的窘迫,淡笑着说道:“你什么丑样子我没见过?”
“谁丑样子了?”乔薇抬起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扬起下巴,“本夫人闭月羞花之貌,穿什么都是极美的。”
姬冥修看着她的大花脸,忍俊不禁地勾起唇角:“嗯,夫人最美。”
噯,这声夫人,怎么听着这么暧昧呢?
姬冥修拿起她放在地上的篮子,牵了她的手。
乔薇像被烙铁烫了似的就要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说来也怪,他的手看上去白皙修长,像是玉做的一样,可掌心与指腹有薄薄的茧子,乔薇嗫嚅道:“我、我我我我手上都是泥。”
“我不介意。”
“会……会让人瞧见的!”
姬冥修就道:“孩子都有了,还怕被人瞧见?”
乔薇轻咳一声:“这根本是两回事,那晚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孩子只是个意外!”
姬冥修薄唇勾起:“那样的意外,以后还会有很多。”
【119】冤家路窄
乔薇走得好好的,听到这句露骨的话,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一个这么正经的人讲出这么不正经的话真的好吗?
会把她吓坏的!
回到山上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因不知要忙到多晚,乔薇让七娘帮忙照看了一下景云与望舒,恰巧这两日七娘不必上工,就拿了个针线篮子在门口做衣裳,景云、望舒与钟哥儿写完作业后便在门口玩耍。
碧儿做了晚饭,大家吃完,碧儿又给两个小包子洗了澡,小包子乖乖地躺到了床上!
碧儿在正院伺候的是二房,二房有个鬼见愁,那真是把人折腾得永无宁日,碧儿看到都怕。
让碧儿害怕的鬼见愁不是别人,正是徐氏的幼子乔玉麒。
乔玉麒确实是个恨不得日日上房揭瓦的性子,但凡伺候过他的人,就没谁没被他弄哭过,碧儿最初就是因为太得徐氏疼爱,被徐氏派去照料了乔玉麒几天。
那几天,简直是她人生的噩梦!
她发誓,宁可贬去做洒扫,也不要贴身伺候三少爷了。
许是对那种小少爷有了心理阴影,初见景云时,她也是有些心惊胆战的,接触了几日渐渐放下心来,景云比同龄人乖、懂事、上进,可以说是个非常好带的萌娃了。
望舒也好带,就是破坏力强了一点儿,但嘴巴甜甜的,也十分讨喜就是了。
“碧儿姐姐,你头上戴的是什么呀?真好看!”
“是簪子。”碧儿取下头上的铜簪,递给望舒看。
望舒的小手接过,轻轻一捏,簪子断成了两截。
碧儿:“……”
她收回刚刚的话!
乔薇在院子里磨蹭了一会儿,进屋时两个小包子已经睡着了。
碧儿退下后,姬冥修走了进来。
姬冥修走到床边,看着两个睡得香甜的孩子,听着他们浅浅的呼吸声,眼底不自觉地掠过一丝温柔,也不知看了多久,他忽然探出手。
“等等!”洗漱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乔薇打了一盆水进来,乔薇赶紧道:“你手上都是泥,可别把我孩子摸成泥娃娃了。”
“我们孩子。”姬冥修纠正,就着她打来的水洗了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泡在水中,轻轻地拨动水花,有种赏心悦目的美。
乔薇呆呆地看着他的手,都忘记去“纠正”他那句刻意给彼此打上烙印的话。
怎么会有男人的手长得这么好看呐?
这要放现代,就是一双弹钢琴的手啊……
她难得没把姬冥修的话呛回来,姬冥修心情不错,洗完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脸蛋,心满意足地坐下。
望舒压着一个布偶,恐她睡得不舒坦,姬冥修轻轻地抬起她小胖腿儿,要把布偶从她屁屁下抽出来,哪知望舒条件反射地,一脚丫子踹过去,踹上了他的脸……
丞相大人拿下面具,白皙如玉的面庞上瞬间多出了一个红红的小脚印。
乔薇一个没忍住,笑了:“让你抢她东西!”
哪知丞相大人不仅不恼,反而有些高兴,睡觉都压着不让人碰,说明女儿喜欢他送的礼物不是吗?看不出平时老实巴交的女儿,护起东西来也是很彪悍的,有乃父风范。
想到什么,姬冥修又问:“景云喜欢吗?”
“你说你送的书啊。”乔薇想了想,“这个得问他自己了。景云不善言表,想什么都装在心里,不像望舒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
那应该不是特别喜欢,喜欢的话,日日看,天天看,不必说,乔薇也能感受得到。
不得不说,在抓取信息方面,丞相大人还是十分厉害的。
姬冥修也不气馁,景云不喜欢书,那就送点别的好了,大梁朝那么多宝贝,总有一款会让景云喜欢。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乔薇纳闷地问。
“就不能是看我孩子?”姬冥修反问。
要看早看了,这个节骨眼儿上,避嫌都来不及,万一让人发现她五年前与他也有一腿,景云与望舒的身世就彻底说不清了。
乔薇相信在这一点上,他与自己的意见是一致的,那就是先找出证据推翻五年前的“真相”,将胤王三振出局,再光明正大地公布孩子的身份。
姬冥修倒是想早点将真相公布于众,也好早点接他们母子回府,奈何那个唯一的目击者游医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海十三发动了全部力量,依旧一无所获。
至于事件的另一个女主角,不知是已经不在人世,还是察觉到海十三在查探她,愣是消失得比游医还彻底。
这么多年来,除了自己的病,这是唯一一件让他头疼的事情。
相信天底下没有哪个父亲会不喜欢自己孩子,他也一样,他希望能早日将他们接回府,一家团聚,然而那两人的失踪就犹如一道天堑,死死地拦在了他们父子团聚的路上。
“你不要着急啊,慢慢找嘛!”乔薇笑着说。
姬冥修唇角一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趁早死了这条心。”
乔薇两眼望天:“你想多了,我能打什么主意?”
好吧,她其实有点害怕他会把小包子从她身边抢走,她养孩子养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养得这么白白胖胖、这么招人喜欢,他一句话孩子就是他的了,怎么想都不甘心。
姬冥修探出大掌,轻轻地揉了揉她发顶。
乔薇最怕人对她好,他气气她她还能怼他,柔情攻势什么的,最让人无力招架了,乔薇垂下眸子,含了一丝委屈地说道:“不许抢我孩子。”
“嗯,不抢。”姬冥修柔声应下,“你在哪儿,孩子在哪儿。”
这句话听着有点不对劲,不过乔薇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那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有东西给你。”
乔薇眼睛微微一亮:“什么东西?”
姬冥修从宽袖中拿出一张金色小帖子,递给乔薇。
乔薇接在手里,翻来覆去没看懂:“这是什么?”
姬冥修道:“杨湖画舫的船票。”
“杨湖在哪儿?”乔薇问。
“京城。”
乔薇掸了掸手中的票子:“才一张票呀?我们母子三个怎么去?”
“你没算上我?”姬冥修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乔薇悻悻地扒拉了一下小耳朵,忘了。
幸亏姬冥修本就没打算去,否则,真被这小没良心的活活气死:“这是金票,可以带人的。”
“能带多少?”乔薇眼睛亮亮地问,飞速在心中算着可以带过去的人。
姬冥修好笑地看着她:“想带多少带多少。”
乔薇心里一乐,面上却十分淡然的样子:“金船票啊,看着很高大上的样子,上船后吃吃喝喝都是免费的吧?”
“嗯。”
这下面上都藏不住兴奋了,古代的船长什么样,她还没见过呢,正好借此机会见识一下,万一哪天不小心回了现代,又多了一项能与同事们吹嘘的东西。
乔薇高高兴兴地收下了船票,收得十分坦荡。
姬冥修见她把东西毫不犹豫地收进了盒子,没有丝毫“表示”的意思,眉梢一挑道:“就不‘感谢’一下我?”
乔薇理所当然道:“五年没给赡养费,就一张破船票,很便宜你了!”
姬冥修:“……”
“时辰不早了,想来你还要许多公务要处理,赶紧回吧,城门关了就不好了!”乔薇十分“善解人意”地说。
姬冥修:“其实还有一样东西送给你。”
“不过你爹娘这么厉害,想来城门关了你也能打开的。”乔薇狗腿地说完,眨巴着眸子看着他,送什么呀?比金船票好么?一般送礼都是把好的留到后头——
姬冥修俯下身来,在她唇上轻轻一捧:“不客气。”
乔薇怔忡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来,啊啊啊,被耍了!
乔帮主想打人,丞相大人却已越窗而出,走在如水的月光下,神清气爽。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间回过头来。
夜色已模糊了他的轮廓,却抹不去他一身风华,以及那眉梢眼角,得逞的笑意。
……
乔薇穿到这来这么久,还没享受过古代纸醉金迷的生活,每日都为生计发愁,没把自己熬成一个黄脸婆都是她底子太好。
虽然有些气恼冥修花式占她便宜,可她不能与船票过不去,她这人素来是公私分明的。
吃过早饭时,乔薇便与孩子们提了出游的事,孩子们很兴奋,望舒饭也不吃了,跳下地,背上书包便哒哒哒哒地跑下了山:“我去找先生请假!”
“我也去。”景云吃完最后一口粥,拿上书包,“娘亲再见!”
得,都不必她送去上学了。
尽管是一张想带多少带多少的船票,可事实上,乔薇能带的人并没有多少,罗大娘一家务农收虾去不了,老秀才晕船去不了,阿生私塾不放假去不了,就是山上的这几号人了。
下班后,乔薇与阿贵、七娘以及小魏打了招呼:“明日带薪休假一天,公司福利出游。”
几人一头雾水,休假与出游他们倒是懂,但带薪什么鬼?公司什么鬼?福利又是什么鬼?
乔薇解释道:“就是明天不上工,我带你们出去玩,不扣工钱!”
这么说大家就明白了嘛,不过,又能出去玩,还不扣工钱,真有这等好事吗?
乔薇笑道:“这就叫福利了。”
众人顿悟,原来占老板的便宜就叫福利啊。
能出去玩,众人自然是高兴的,主要是还不扣工钱。
顾七娘自打做了钟哥儿的娘后,一直在颠沛流离中度过,没好生带钟哥儿玩过一日,如今有了一家三口出游的机会,自是希望好生把握了。听说是去游湖泛舟,恐孩子玩湿衣裳,她连备换衣衫都装上了,小食什么也是一样不落。
碧儿住在作坊,她屋子在顾七娘隔壁,大家都去了,她不好意思不去,睡前挑了一身最体面的行头,准备明日换上。
小魏是最兴奋的,他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乡下啊,明天居然就能去游湖了!
山寨的土匪们羡慕得眼睛都直了,对面山上的富户咋就这么富呢,每天大鱼大肉就算了,竟然还领着一群下人外出郊游,这是嫌钱多啊!
这几个下人看上去也不咋滴嘛!一个瘦高个儿男人,跟梅干菜似的,有劲儿不啦?一个纸片一般的女人,风一吹都能倒了,能行不啦?小魏更不用说了,寨子里武力值最弱小的一个,平时一桶水都提不起,干起活儿来能卖力不啦?
这么菜的下人,带去玩什么玩嘛?
“你们啥时候回来?”寨主问。
小魏笑道:“看情况吧,夫人说城门要是没关就晚上回,要是关了便带我们在京城的客栈住一晚!”
“所以你们晚饭不回来吃了?”甄威猛瞪大眼。
小魏点头:“肯定回不来嘛!”
甄威猛炸毛:“啊啊啊啊,那我们晚上吃什么?!”
山寨的土匪们集体抓狂了……
六月十二,风和日丽,是个出游的好日子。
乔薇从车行雇了两辆马车,阿贵七娘与小魏、钟哥儿一车,乔薇与碧儿、景云望舒一车。
杨湖就在城南,进城门没多久便到了。
杨湖的岸边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大街,街道上商铺林立,却好似不怎么做白天生意,门庭有些冷清,但每间店铺都擦得又光又亮,可见是勤于打理。
杨湖画舫是杨湖上最大的画舫,足有两层,红墙黛瓦,飞檐翘角,格扇花窗,雕梁画栋,以天为顶,青山为幕,水波潺潺,湖光粼粼,像极了一幅名师的画作。
“哇哇哇!水上的房子!”望舒兴奋得大叫。
那就是画舫了。
乔薇曾在前世看过一些画舫的图片,当时便觉着向往,真正到了这里,才发现却远不如身临其境来得震撼,要说大,倒也不算十分巨大,但那股扑面而来的古朴气息,会让人忍不住心驰神往。
登船口,有专门的伙计负责检票。
乔薇将金票递给他,伙计看到金票时微微楞了一下,朝乔薇看了看,见一行人衣着朴素,眼底闪过疑惑,却并未盘问什么,清点了一下人数之后唤来侍女将众人领上了画舫。
“夫人想坐二楼还是一楼?”侍女恭敬地说。
六月天,二楼是烤炉,还是一楼吧。
乔薇找了一张靠窗的长桌,示意几人坐下。
他们哪儿好意思?虽说是夫人带他们出来游玩,可毕竟主仆有别,他们是断断不敢与夫人同坐一桌的。
乔薇就道:“大家是出来玩的,就别拘泥于那些规矩了,你们都站着,我一人坐着,我也吃不香,都坐吧。”拍了拍钟哥儿的肩膀,“钟哥儿,坐。”
钟哥儿挨着景云坐下了。
阿贵犹豫了一下,也拉着七娘坐下了。
小魏心大,钟哥儿坐下没多久他便一屁股坐了下去,倒是碧儿,既不像小魏不拘小节,又不像阿贵他们曾经是大户人家的主子,别扭了许久才被七娘拉着坐下了。
这位子选得极好,阴凉又傍水,此时画舫未动,水声不大,只偶尔微风卷起小浪,轻拍着船身,像是一个温柔的抚摸。
望舒趴在窗台上,伸出小手,想去摸水。
乔薇抓住她裤腰带:“别调皮,当心掉下去。”
望舒听话地坐回了位子上:“我想玩水,娘亲,我们的池子什么时候能有水呀?”
今年雨水少,灌溉庄稼都不够,她哪里好意思再引来供自己享乐?
乔薇揉揉她小脑袋:“等你再大些吧,好吗?到时候娘亲就教你和哥哥凫水。”
望舒笑眯眯地应下:“好!”
侍女呈上了茶水与点心,侍女眼色好,看得出乔薇是一行人的主子,笑着问乔薇:“夫人想吃些什么菜?我们这儿的杨湖烤鱼十分不错,夫人要尝尝吗?”
乔薇点头,看向一行人:“你们想吃什么?”
阿贵道:“七娘爱吃虾。”
“有虾吗?”乔薇问侍女。
侍女笑着答道:“有的,夫人,是要蒸虾还是卤虾呢?”
“就这两种?”
“是的,夫人。”
乔薇看了看众人:“一样来一份吧,我们人多。”
“好。”侍女说道:“对了夫人,我们这儿新出了一道名菜,是松花蛋做的,夫人要尝尝吗?”
几人相视而笑,他们就是做松花蛋的呀,天天都能吃到,用得着在外头吃?
乔薇忍住笑意:“松花蛋就不必了,天天吃,都吃腻了。”
侍女愕然,他们的松花蛋是在镇上的一家小酒楼买来的,那家酒楼每日只卖八十个,他们稍稍去晚一点就被人抢光了,这位夫人却天天都能吃到,太让人惊讶了。
看夫人的穿着,她还以为对方没什么钱呢,不过转念一想,没钱也弄不到他们的金票了,这位夫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真人不露相吧?
乔薇依着几人的口味点了几道特色菜,平时都是做给别人吃,难得吃一回别人做的,乔薇有些期待。
此时画舫人不多,不少位子空着,三个孩子便在位子上爬来爬去,玩得好不热闹。
“阿贵哥,我们去上面瞧瞧!”小魏说道。
阿贵问七娘:“你要不要去二楼转转?”
七娘看了一眼不远处玩得满头大汗的三个孩子,说道:“你们先去,你们回来了,我再与夫人碧儿一起去。”
阿贵与小魏上了楼。
这就是乔薇喜欢七娘的地方,温柔体贴,细致周到,尽管没生过孩子,却通身都散发着一股母性的温柔,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钟哥儿命苦,爹死了,娘跑了;钟哥儿却也命好,遇上了七娘。
三个女人一台戏,起先七娘与碧儿还有些拘谨,在乔薇打开了话匣子后,便争相聊起家乡的趣事了。
乔薇乐得听这些,人生有时不是大起大落才尽兴,家里长短,也别有一番细水长流的温馨。
碧儿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他们村儿的大肥鹅是怎么把小偷的屁股给咬掉的,就被一道细柔的声音打断了:“糟糕,咱们的位子没有了!”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粉色比甲的丫鬟。
她身边,另一个穿绿色比甲的丫鬟道:“我就说要早些出门吧,今儿天气好,游湖的人一定很多。”
“那怎么办呀?”粉比甲丫鬟急得跺脚,“夫人要知道咱们没订到位子,一定会骂死我们的!”
她们是二等丫鬟,不常贴身伺候夫人,却因办事得力,也十分得夫人赏识,这次夫人出门游湖,便先让她俩前来定位子,她们夫人是这家画舫的常客,她们也跟着来了许多次,知道中午一般没什么人,她们便在路上买胭脂水粉耽搁了一会儿,哪知到这边,夫人的“专用”位子被人占了!
粉比甲的丫鬟急得快要哭了。
绿比甲丫鬟安慰她道:“你先别着急,我去看看,能不能与她们协商一番。”
粉比甲丫鬟哽咽:“嗯,石榴姐姐,都看你的了。”
绿比甲丫鬟缓步走到乔薇的桌边,刚开口唤了声夫人,便听到七娘惊讶的声音:“小姐?”
没错,被唤作石榴的丫鬟就是丁小英,夫人不喜欢丁小英的名字,给改了石榴。
丁小英没料到会在这种场合碰到顾七娘,前日上门找顾七娘时,她穿着最体面的衣裳,眼下却是一副丫鬟打扮,而反观顾七娘,一身素色束腰罗裙,头挽百合髻,簪一支挂了珠子的铜簪子,尽管朴素得有些寒酸,却是自由身的穿戴。
在官家时,七娘就是他们家的一个奴才,可现在,这个奴才稳稳当当地坐在主子才能坐的位子上,她这个千金小姐,却像个丫鬟似的站在她面前。
确切的说,她就是一个丫鬟了。
心头涌上一层浓浓的尴尬与羞恼,丁小英涨红了脸。
顾七娘赶忙站起身来,轻声道:“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丁小英没好气地道:“我怎么会在这儿你不知道吗?没看见我穿着丫鬟的衣裳吗?我不像你这么命好,不用为曾经的罪孽付出代价!我是丁家人,一辈子都是!”
乔薇对这姑娘第一印象极好,接触了才发现自己真是看走眼,乔薇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可惜啊,世上已经没有丁家了。”
丁小英气得胸口发堵。
乔薇漫不经心地问道:“石榴姑娘找我们有事吗?”她刚听到另一个丫鬟叫她石榴姐姐。
丁小英这才想起正事,暗道这么华贵的画舫,一般人根本上不了,能上来的都是关系户,这个女人不过是个乡下寡妇,也不知凭的什么手段混进来了。
按耐住火气,丁小英说道:“这位子是我们夫人订下的,劳烦你们让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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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薇淡淡一笑:“船上的人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哦,他们让我随便挑位子,想坐哪儿坐哪儿。”
丁小英道:“我们夫人每次来都坐的这个位子。”
这里靠窗,顶上恰巧是一个推出的露台,挡住了射下来的光,可以说是个非常凉快又非常能欣赏湖光山色的位子。
乔薇呵了一声:“坐的多了,这个位子就变成她的了?那京城的路我还天天走呢,京城变成我的了没?”
“你……”丁小英被乔薇噎得够呛,“你弄坏我牌子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不要再给脸不要脸!”
顾七娘听不下去了:“小姐,你别这么与夫人说话。”
丁小英低叱道:“要你管?一个败坏了我家风的奴才,有什么资格与我说三道四!你给我滚开,这儿没你的事!”
乔薇冷笑:“七娘也是这儿的客人,这儿的位子也有她一份,怎么就没她的事?”
不是乔薇故意在丁小英面前拉七娘的仇恨值,实在是丁小英心胸太狭隘,见不得曾经的下人过得比她好,就算七娘跪下来像狗一样舔她脚趾头,她也不会给七娘什么好脸色。
而且她发现了,丁小英就是吃软怕硬的,阿贵打了她一巴掌,她不敢与阿贵呛声,便把所有怒火发泄到了七娘头上。
不过七娘是她的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欺负的。
乔薇又看向顾七娘,当然,她也想看看,七娘到底值不值得她奋不顾身地护下去。
“小姐。”顾七娘开口。
丁小英道:“你既叫我一声小姐,那就帮我摆平了这件事,你们搬到别的地方坐。”
顾七娘吸了口凉气,犹豫片刻,缓缓说道:“抱歉小姐,我不能这么做。”
丁小英眸光一凉,七娘平时最怕她,也最听她的话,此时居然敢拒绝她?
顾七娘低下头说道:“小姐曾是七娘的主子,七娘铭记于心,不敢遗忘,就算丁家没了,七娘也还是拿小姐当主子一般敬重。但夫人也是七娘的主子,夫人对七娘很好,七娘不能为了小姐,惹夫人不快。”
乔薇暗暗点头,看似软弱,却有自己的坚持,这大概才是七娘身上最打动人心的地方。
丁小英怒骂:“你不记得当初是我让钱夫人买下你们,你们才没被流放的?不是我开口,你们早在苦寒之地饿死冻死了!你这个恩将仇报的东西!白眼狼都赶不上你!”
顾七娘低声道:“那是七娘欠小姐的债,七娘会想办法还给小姐,但夫人与此事无关,我不想为了给自己还债,就把夫人拉上,小姐还是去选别的位子吧。”
丁小姐讥讽道:“你可真是个见异思迁的东西,对我爹是这样,对我也是这样!我娘真是瞎了眼,把你收到房中做丫鬟!早知道你这么狼心狗肺,我娘当初还不如养条狗呢!”
乔薇一杯茶水泼了过去。
丁小英兜头兜脸地被浇了一身,温热的茶水顺着她头发滑下,迷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看向乔薇,难以置信地张大嘴:“你居然敢泼我?”
乔薇面无表情道:“看在七娘的份儿上,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了,回去选个别的位子吧姑娘,我是不会给你家夫人让位的。”
粉色比甲走了过来,拉着丁小英道:“算了石榴,我们去找别的位子,这儿还有好多,待会儿向夫人解释一下,夫人会理解的。”
丁小英狼狈地站在那里,目光如炬,被同伴拉走了,依旧愤恨地瞪着七娘。
顾七娘埋头不敢看她。
乔薇给七娘倒了一杯茶:“这儿的花茶不错,你尝尝。”
丁小英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她在国公府被主子呼来喝去,被大丫鬟使来使去,没有势力的人,就连三等丫鬟都不敢轻易得罪,生怕人家背后有个什么干爹干妈干姐姐,她如履薄冰,贱如草芥,那个不要脸勾引了她爹又勾引她二叔的贱婢却过得像个主人,与主子平起平坐不说,所有人还都向着她,都拿她当个宝,凭什么?
这个寡妇也是!
为什么要护着她最讨厌的人?
还拿茶水泼她?
她是总督府的千金!
一个小寡妇,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丁小英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恰巧此时,景云满头大汗地朝乔薇跑去:“娘亲娘亲!我想喝水!”
是那个寡妇的孩子。
丁小英眸光一厉,一把抓起擦身而过的景云,将他从窗子里丢了出去。
【120】搜救,教训
扑通一声。
乔薇的心弦都断了,她根本来不及去思考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甚至也来不及去怪罪丁小英,便纵身跳入了水中。
六月的湖水,是温的,乔薇的心,却是凉的。
这水自船上看,好似并不汹涌,可到了水下才发现它流得其实有些着急,水波之所以轻轻地拍在船身上,是整条船没入水中的位置嵌了一圈奇奇怪怪的东西,能减缓水流的冲击,所以肉眼看来,波浪十分温柔。
可乔薇潜入水底之后,险些就被冲走。
她的儿子会怎样,可想而知了!
乔薇的一颗心骤然下沉,努力稳住身形,开始在碧绿的湖水中搜寻儿子的身影。
而正在二楼观赏湖景的小魏与阿贵,先是看见一道小身影坠入湖中,他们当时没认出那是景云,因为二人正在赏景,是用余光瞟到的,等他们听到落水声朝湖面望来时,乔薇也跳下去了。
“是景云!”小魏眸光一颤!
二人并不知景云是被人丢下水的,还以为是孩子顽皮,爬窗户爬出意外了。
阿贵在海边长大,爷爷曾官至于两广总督,统率十万水师,父亲虽未达到爷爷的成就,也在水师中颇有地位,这样的家庭生出的孩子,就没有不会水的。
阿贵三下五除二地扒了衣裳,蹬掉鞋子,像条滑溜的鱼儿,纵入了水中。
小魏不识水性,趴在凭栏上往下看,湖水绿极了,几乎是人一进去便再也看不到身影,小魏着急上火,下了楼!
楼下,乱成一片。
哥哥被丢下水了,娘亲也跳下去了。
望舒吓哭了,钟哥儿吓傻了。
七娘心疼地将两个孩子抱进怀里。
又听到一道落水的声音,七娘猜是阿贵下去了,心知阿贵水性好,但求能将景云救上来。
碧儿在大户人家做了那么多年丫鬟,还从未遇到过如此荒唐的事,一个签了死契的奴婢,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把无辜的孩子丢下水,这人的心肠得多歹毒才做得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啊?
她小弟弟也是景云这般年纪,若是有人当着她的面把她小弟弟丢下水,她一定会疯掉的!
她是不会水,会的话她也跳下去救人了!
船上的侍女也听到了动静,神色匆忙地赶来:“发生了什么事?”
七娘哽咽道:“我家小主子落水了!你们快找几个识水性的人救他!”
侍女面色一变:“在哪儿落的?”
“那里!”七娘指了指第二扇窗口。
侍女探出身子,望了望暗潮涌动的湖水,别人不晓得她却是清楚得很,杨湖的水其实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他们的画舫下置了机关,减少了水流带来的冲击与噪音,可在机关之下的位置,就没那么乐观了。
上月她不过是掉了一块头巾,立马让人下去打捞,都没能捞上来。
换成人掉下去,后果会怎样,她简直不敢想。
不论怎样,侍女还是赶紧叫了船夫下去打捞。
丁小英与一旁的同伴早被这架势震到了,同伴没料到在府里温柔善良、聪慧机敏的石榴姐姐会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早在石榴与那桌人争吵时,她其实就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石榴在府中总一副低眉善目的模样,哪怕对比自己身份低的下人,也十分友好温柔,可刚刚,石榴骂了许多难听的话,言辞间充满了对那个七娘的不屑。
那一刻,她就觉得石榴很陌生了。
但她绝没想到石榴会过分到对个孩子下毒手。
这还是她心目中的石榴姐姐吗?
丁小英吓坏了,她其实没计划对景云动手的,她连乔薇都没考虑过去硬来,可是当那小东西从自己身旁跑过时,她的身子好似不听使唤了一般,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又无法控制,等她终于夺回自己的力气,景云就已经被她丢下湖了。
她很后悔,她不该对一个孩子这样。
现在,同伴会怎么看她?
待会儿,夫人会怎么处置他?
等回了府,那些姐妹会怎么嘲笑她?
她不敢想。碧儿冷冷地瞪向丁小英:“你们两个傻站着干嘛?会不会水啊?会的话赶紧去救人!”
同伴仓皇失措地摇头:“我不会。”
丁小英张嘴,正要说我会,碧儿想到什么,又开了口:“你还是算了,谁知道你跳下去会把我家少爷怎么样?指不定在水里按着他不让他起来呢!”
丁小英一片好心,却被人冤枉了,委屈又气愤:“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是谁把我家少爷丢下去的?谁跟我家夫人吵架的?我可真是佩服你,还官家千金呢,这点度量,连我一个丫鬟都比你强!我至少不会去祸害人家孩子!你看看你都做的什么事?”
这是碧儿的肺腑之言,她虽受命于徐氏前来偷盗乔薇的秘方,可这也是逼不得已的事,她主子就是徐氏,徐氏让她往东,她不能往西,徐氏让她往西,她不能往东,可她从未想过把夫人与两个孩子怎么着。
就算恶人,也有恶人的底线,碧儿的底线就是不殃及无辜。
可照目前看来,这位前任总督府千金的底线似乎是完全没有,简直让人大跌眼镜。
“怎么了怎么了?是有人把少爷丢下去的?”小魏下楼时听见了一点碧儿的话。
思路客
碧儿难过又愤怒地瞪了丁小英一眼:“就是她!”
小魏一眼认出了对方就是前天在作坊与阿贵两口子闹得不可开交还扇了七娘一耳光的前任官家小姐,当时他就特别生气,这会子知道她把景云丢下水,简直是怒火中烧,二话不说先是扇了她一大耳刮子!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连个孩子你也扔?老子他妈把你扔下去!让你去河里喂鱼!”
七娘抽泣道:“她会水……”
小魏破口大骂:“操你妈的,你会水还站在这儿呢!不知道下去救人?”
丁小英最欺软怕硬,小魏与她吵,她还能怼怼,小魏一上来就给了她一耳光,她瞬间被吓到了,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太丢人,只得捂着脸,看了一眼碧儿道:“是她不让我救……”
小魏炸毛:“她让你吃屎你吃不吃啊?妈的,老子是土匪老子都没见过这么恶毒的人!还他妈的官家千金呢!”
在场所有人都当他是在打比方,没真信他是土匪。
丁小英那一瞬真的是失控了,她现在无比后悔,被骂了委屈不已:“我不是故意的……”
小魏飞起给了她一脚,将她连同身后的椅子一并踹翻了过去:“他妈的老子也不是故意的!老子就是太气了没忍住!”
乔薇闭气太久,憋不住了,浮出了水面。
七娘忙将身子探出窗外问她:“怎么样了夫人?找到景云了吗?”
乔薇要省着每一分力气潜水,没答话,大吸了一口气,继续潜入水底。
阿贵也浮出了水面。
七娘着急道:“阿贵,你看到景云了没?”
阿贵摇头,得了呼吸后也再一次潜入了水底。
其余帮忙搜寻的人也陆陆续续浮出水面换气,然后继续在水下搜寻,搜寻的范围渐渐扩大,从洋湖画舫,开始像四周扩散。
周围路过的船家听说这边有孩子落水,纷纷仗义相助,能下水的下水,不能下水的就用杆子捞一捞,用网子兜一兜。
岸上的游客与店铺的老板伙计也迅速知道了情况,冷清的河岸一瞬间被人群挤满,之后,就看着一个个跟下饺子似的往河里跳。
那是一个孩子啊。
谁家没有孩子?
谁的心都不是石头做的。
七娘越看越着急,这么多人下去了,怎么就没把少爷救上来呢?
另一边,丁小英被小魏踹了好几脚,踹得肠子都快断了。
同伴想扶不敢扶,想劝不敢劝。
“七娘!”丁小英大叫。
七娘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转过了头。
七娘心里是愤怒的,同样也深深地自责,要不是自己惹怒了丁小英,也不会有后面一系列的事情,她恨不得代替景云落水……
但愿景云没事,否则,她也没脸活下去了。
杨湖的人越来越多,河岸被挤满,很快惊动了官府,官府一得到消息,便也迅速传到了宫中。
此时的姬冥修尚不知儿子落水了,正被皇帝留在御书房,商讨边关事宜。
皇帝叹息着说:“匈奴又不安分了,正在边关屯粮造营,看样子是有举兵进犯的打算,今年雨水少,百姓收成不好,虽是没酿成大面积的旱灾,但仍有些地区需朝廷救济,这时若匈奴来犯,不妙,不妙啊!”
太子打了个呵欠。
皇帝看向姬冥修:“丞相有何高见?”
胤王吃味,那么多儿子在这边,不先问问自己人,倒是先问一个外人。
姬冥修云淡风轻道:“此战,打不起来。”
“哦?怎么说?”皇帝问。
姬冥修说道:“匈奴诚心开战,便不会在边关大兴营房粮仓,这些事情都是做给大梁看的。大梁干旱,百姓收成骤减,但大梁国库充盈,足以应付灾荒之年,反倒是匈奴,微臣听闻他们的情况不太好。”
皇帝来了兴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姬冥修接着道:“匈奴是游牧民族,种地少,放羊多,今年的干旱并非只降临在大梁,匈奴也面临着同样的状况,甚至那边的灾情比大梁更为严重。我大梁干旱,只是死了作物,匈奴干旱,却是死了牛羊。牛羊死后,尸体得不到及时处理,爆发了时疫。匈奴内部乱成了一锅粥,兴兵大梁,不过是明面上的攘外安内的策略罢了。”
胤王冷笑:“丞相此言,似乎是完全没将匈奴放在眼里,丞相可别忘了,匈奴兵强马壮,我大梁军士在他们手中吃尽苦头,这一次他们都开始囤积兵马了,难道你要我们坐以待毙吗?”
姬冥修淡道:“胤王这么想打仗,不如申请挂帅,北上亲征?”
“你当本王不敢?”胤王文武双全,最厉害的还是武,战争才能发挥他的强项,比起打不起来,他倒是情愿能酣畅淋漓地一战,只要有了战功,还怕朝堂没人支持他、追随他?
姬冥修漫不经心地翻开一本奏折:“胤王为战而战,可考虑过边关百姓与两军将士?”
胤王冷哼道:“等匈奴进犯,我军将士一样会惨遭屠戮,百姓一样会流离失所。”
“我说过,这仗,打不起来。”
“等打起来你再后悔也晚了!”
皇帝头疼:“太子……”正想问问太子意见,就见太子趴在桌上睡着了。
一个小太监在门外晃了晃,福公公眼尖儿地从一旁退了出去,将小太监拉到院子里,低声呵斥道:“没见里头在商议要事么?平时杂家怎么教你的?这么不机灵,就不怕掉了脑袋!”
小太监是福公公的干儿子,得福公公提拔才做了御书房的茶水太监,能在御前儿露脸的,本身的资质不会太差,不然福公公也不敢举荐,毕竟若出了事,福公公也难辞其咎。
小太监当然明白不能随便往跟前儿凑,他就是听到一则消息,想来告诉干爹罢了:“干爹,杨湖那边出事了。”
福公公骂他:“杨湖哪天不出事?用得着你小子惦记?”
小太监低声道:“是国公府的人干的。”
“国公府。”福公公眉头一皱:“哪个国公府?”
小太监道:“安国公府。”
一听是安国公府,福公公不淡定了,御书房里坐着十个人,就有三个是安国公府的亲戚,其中最大的是他们皇帝。
已过世的林皇后便是安国公府的千金,老安国公是皇帝的岳父,现任安国公是皇帝小舅子,安国公世子是皇帝的侄儿,这侄儿吧娶了皇帝的表妹,说起来关系有些混乱,但总之,安国公府是能与姬家比肩的望族就对了。
它出事,福公公自然是要与皇帝通通气儿的。
小太监把听到的都向干爹汇报了一遍。
“你小子!”福公公拍了一把小太监的脑袋,小太监嘿嘿一笑,福公公道:“得了,你去吧,以后给我机灵点儿。”
小太监作揖:“是,儿子记住了!”
福公公进屋。
皇帝瞅着他不对劲:“又出了什么事?”
福公公迟疑了一下,如实道:“安国公府好像闹出人命了。”
“闹得很大?”皇帝皱眉。
福公公道:“好像挺大的,杨湖那一带都被惊动了。”
姬冥修眸光一动:“杨湖什么地方?”
“洋湖画舫,一个孩子落水了。”福公公答道。
轰的一声,姬冥修的脑海炸了:“叫什么名字?”
福公公被丞相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莫非是丞相认识的人?摇头道:“不知。”
姬冥修的眸光刹那间暗了下来:“微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皇帝一怔:“哎!匈奴的事还没说完呢!到底打不打呀?”
姬冥修却已经疾步出了御书房。
胤王疑惑,能让姬冥修反应如此激烈的孩子,莫非是——
“胤王……”皇帝看向儿子。
胤王抱拳:“父皇,儿臣也有要事,先告退了!”
皇帝摸下巴,姬冥修离开他还能理解,毕竟有姻亲关系呢,胤王怎么也去了?该去的是太子才对啊——
皇帝拍了太子一巴掌:“你外公家出事了!”
太子迷迷糊糊睁开眼:“哦。”
又睡了。
杨湖的河岸上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
哗啦一声,一个脑袋冲出了水面,脑袋的主人摸了一把脸,朝岸上的人伸出手来:“拉我一把,不行了……”
又一个精疲力尽上了岸的人。
众人将他拉上来。
之后,陆陆续续有不少搜救的人因体力不支而被迫上了岸。
当然也有歇息够了,又继续跳回水中的人。
只有乔薇,一刻也没歇息,在不知第几次换了气后继续潜入水中,搜寻儿子的身影。
阿贵是水师都支撑不住了,身子泡在水里,胳膊趴在一条小船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看着乔薇不要命似的往水下潜,想叫住乔薇,却累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一个五十左右的大爷浮出水面,趴在了他身边,气喘吁吁道:“都这么久了,这娃娃怕是凶多吉少了。”
凶多吉少?不可能,景云要活着!
阿贵猛吸一口气,沉入了水底。
越来越多的人下水,也越来越多的人上岸,但没有一个找到孩子的踪影。
天光有些淡,碧蓝的天蒙上一层灰色,湖波也失了粼粼的光泽。
突然,一个年轻小伙子举着一只鞋冲出了水面:“鞋!我找到鞋!”
七娘定睛一看,惊喜道:“那是景云的鞋!”
人群有些沸腾。
小伙子将鞋丢给了七娘,继续潜水搜寻。
在乔薇不知又一次浮出水面换气时,岸上的人叫开了。
“叫她上来吧,我看她下了水就没歇过啊,再这么下去,她儿子没找到,她先累死了。”
“是啊是啊,快上来吧!”
她儿子还泡在冰冷的湖水中,她如何能上来?
有人去拉乔薇,被乔薇甩开了。
乔薇的水性说不上太好,能支撑到现在,都是凭着一股执念了。
忽然,一只有力的胳膊圈住了她腰身,她挣扎,却被禁锢得无法动弹,胳膊的主人将她紧紧地抱住,带出了水面。
乔薇一口咬在他胳膊上。
但就是这么用尽全力地一咬,都没咬出什么痛感,可见是真的脱力了。
姬冥修抚着她后脑勺道:“是我。”
乔薇哽咽:“我知道是你。”
姬冥修抱着她,让她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看着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道:“我会找到景云,你先上船,等我消息。”
乔薇红着眼圈摇摇头。
姬冥修掬起她的脸,望进她发红的眼眸,定定地说道:“景云是我儿子,就算所有人都累了,我也不会累;就算所有人都不找他了,我也会继续找,我就算把这个湖的水抽干,也一定会找到他。望舒还在船上,你和哥哥都不见了,她吓坏了,别让她再出意外。”
乔薇点头,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湖水,吧嗒吧嗒地眼眶里掉了下来。
“十七。”
姬冥修一声令下,十七飞身而起,脚尖自水面掠过,提着乔薇上了船。
十七不会水。
燕飞绝下去了。
胤王赶到这边时,果真见姬冥修下了水,又听说是个男童,猜出十有八九是景云了,与姬冥修一样,顾不上问景云如何落的水,便噗通一声纵入了水中。
双方的护卫驶来小船,默契地比了个手势,往不同的方向扩散开去。
这大概是这辈子,二人唯一一次联手做过的事。
乔薇被十七放到画舫的甲板上,望舒跑过来扑进她怀里:“娘亲!”
乔薇紧紧地抱着女儿,心如刀绞。
七娘拿了包袱过来:“夫人,先把衣裳换了。”
乔薇推开七娘的手,目光冰冷地看向蹑手蹑脚从房间出来准备开溜的丁小英,飞起一脚,将一条钉在甲板上的凳子生生踹飞,凳子飞到丁小英身上,砸得丁小英头破血流!
丁小英惨叫一声,捂住脑袋跌在了地上。
乔薇把望舒交给七娘,冷着脸走向丁小英,丁小英的脑袋被凳子砸出一个血窟窿,腥红的鲜血从她指缝挤出来,流了她满脸,她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却看到如修罗一般站在她面前的乔薇。
乔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嗜血的眼神好似一头被抢了幼崽的母豹子。
丁小英从不知一个女人凶悍起来能够如此可怕,那眼神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掉似的,她连头皮都开始痛了,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她抱住了脑袋。
乔薇不屑道:“丁小英,你就这么点胆子,也敢动我儿子?”
丁小英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呜的一声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不是故意要伤人……我……我……我去帮你把他找回来……你别骂我了,我好害怕……”
乔薇一脚踩上她肩膀:“你好害怕?你有没有想过我儿子才五岁,他被你丢入湖中,他也会害怕!”
“啊——啊——好疼!”丁小英觉得自己的肩膀都被碾碎了,她想让自己看起来柔弱一点,可对方的心肠一点都不软乎,把她往死里踩,踩得她疼死了。
七娘捂住望舒的眼睛。
丁小英痛不欲生,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救命——救命啊——”
“你还能喊救命,可我儿子,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乔薇加大了脚下的力度。
丁小英右侧的肩膀一寸寸裂开,她疼得晕死过去,又被乔薇拿水泼醒。
画舫上的人没有一个上前劝阻,丁小英与乔薇的纠葛他们并不清楚,但把人家孩子丢下水这种事,畜生都干不出来,这种丫鬟,打死了活该。
丁小英苦苦求饶:“你放了我吧……真的太疼了……”
乔薇一脸冷漠:“我儿子也在喊疼,可惜我听不到了。”
丁小英怕了,她真的怕了,早知道这个女人这么不好惹,她说什么都不会丢她孩子的,不,她不是这种人,她不是故意的,她没这么歹毒,她当时、当时真的是大脑空白了……
丁小英悔得肠子都青了。
但她再悔,时光也倒不回去了。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动国公府的人?”
突然,登船口传来一声女子的厉喝,官兵赶到后,第一时间封锁了画舫,看热闹的百姓都被请了出去,能突破重围走到船上来,可见来头不小。
乔薇淡淡转过脸,眼底那一撇冷芒,令来的几名女子齐齐打了个哆嗦。
先前开口的是被众人簇拥的贵妇,她穿着一袭淡紫色华服,姿容妍丽,珠光宝气,身旁站着一名穿桃红色比甲的丫鬟,身后跟着六名与丁小英以及同伴同等打扮的丫鬟。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见了皇帝的宠妃呢,昭王妃都没她这么招摇。
丁小英的同伴迅速走到了女子身边:“二夫人!”
黎氏没看她,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乔薇与丁小英的身上:“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对国公府的丫鬟打打杀杀。”言罢,不待乔薇回答,又冷眼扫向一旁的官差,“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不知道这是国公府的人?竟还由着一个……平头百姓欺负?”
官差们心里苦啊,他们一来就问清对方身份了,也想着要卖国公府一个人情,奈何先是丞相,再是胤王,接连下水救人,那落水的能是普通的孩子吗?
更别说船舷上还坐着一个武艺高强的少年,那少年静坐不动,却一副谁插手我就砍了谁的架势,谁敢不要命啊?
乔薇懒得理她,又往丁小英身上补了一脚。
黎氏怒了:“不识抬举的东西!都告诉你是国公府的人了,你还敢冥顽不灵!”
乔薇淡道:“你怎么不问问你的丫鬟到底做了什么?”
黎氏扬起下巴:“不管做了什么,自有国公府来管教,轮不到别人插手!”
乔薇冷下脸来:“你的意思是,就算她杀了人,你们国公府也要保着她了?”
黎氏正色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公府的下人做错了事,自有家规处置,若是杀了人,自有官府处置,你又是个什么东西?竟当众动用私刑!”
“夫人救我——我不是故意的——”丁小英痛苦地哀求。
黎氏冷声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本夫人回了府自会查明!”不像是要袒护丁小英的意思,却也没有任由乔薇动用刑罚的打算,“你放了她,你有什么损失,我补偿给你,但我国公府的下人,必须自己管教。”
这丫头若真做错了事,她定不姑息,但不是在这里,不是由着一个外人,若随随便便让外人管教了国公府的下人,传出去,谁还会将国公府放在眼里?又有会把她黎氏放在眼里?
补偿?说的可真是轻巧,她儿子至今没能找到?她能把景云给她补回来吗?
乔薇字字如冰道:“你要真能管教好,就不会放出这种恶狗来,逮谁咬谁,咬得我全家不安宁!我提醒你一句,她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我暂时还不想迁怒于你,但你要是再敢废话,信不信我把你一起丢到水里去!”
黎氏大怒:“你敢?”
乔薇抽回压在丁小英身上的脚,大步流星地走到黎氏面前,一把抓起黎氏,悬挂到了船外!
所有丫鬟花容失色!
一个丫鬟道:“护卫呢?快来护驾!有人有人要杀夫人!”
几名国公府的护卫施展轻功,应声而来,却还没碰到乔薇的一片衣角,就被十七挨个儿踹下了水。
黎氏被乔薇一双手抓着,脚到伸到了水里,她看着乔薇怒得一片火烧的眼睛,心里不自觉地打了个突:“你……你拉我上去……”
乔薇一字一顿道:“你把儿子还给我,我就拉你上来。”
“什么事这么吵呀?”
又来了一个多事的女人。
乔薇眸光一冷,将黎氏陡然往水下沉了沉,黎氏吓得尖叫了起来:“大嫂!救我——”
“哎哎哎,你谁呀,就敢动……”
女子望着乔薇的背影,话未说完,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朝自己扑来。
“姑姑!”
望舒扑进了姬婉怀里。
【121】下场,景云的踪迹
姬婉根本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撞飞了出去!
她刚走上甲板,准备朝乔薇的方向走去,没人敢出手拦她,都退得远远儿的,却也导致了她被撞出画舫的一瞬没有任何人来得及去救她。
众人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她飞上半空的身子贴着乔薇的头顶一划而过。
说时迟那时快,乔薇一把松开手里的黎氏,改为抓住了姬婉。
姬婉的两条腿被乔薇扣住,整个人倒挂在船舷外,头发几乎要垂入水中,突然,一颗脑袋从水里冒了出来——
这一幕太惊悚了,犹如一个水鬼,姬婉花容失色,想也不想地将那颗脑袋按回了水里!
黎氏不识水性,被乔薇“扔”下水后,好不容易才扑腾上来,却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又把她给按下去了。
黎氏要哭了。
乔薇将姬婉拉了上来,另一边,黎氏的丫鬟也赶紧唤船夫与伙计下水救人,可惜识水性的全都已经下水救景云了,画舫附近被搜寻过,没有踪迹,大家又都扩散到四周去了。
黎氏的丫鬟们也不识水性,一个个急得半死。
丁小英的同伴忽然道:“石榴姐姐,我记得你会水,你快下去救夫人!”
丁小英的胳膊早已被乔薇踩得骨裂,一丝力气都无,能救黎氏才怪了?
那同伴又想到了乔薇:“夫人,我知道你会水,你下去救救我家二夫人吧!”
乔薇面无表情道:“我凭什么救她?你们这些所有的贵人,把我害得还不够惨吗?少再我面前废话,否则我连你一起丢下去!”
最后,还是一个机灵的小丫鬟找了一根竹竿伸进水里:“二夫人!您抓住竿子!”
姬婉瞅了一眼黎氏抓住竿子,如果她猜得没错,刚刚被自己按进水里的“水鬼”就是黎氏,姬婉清了清嗓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看向了乔薇,恰好此时,望舒扑进了乔薇怀里。
姬婉没料到这小东西力气这么大,一下把她撞飞了,她揉揉她小脑袋:“撞疼没呀?”
望舒摇头。
姬婉看看望舒,又看看乔薇,忽然间,明白了什么:“等等,你就是望舒的娘?”
姬婉与乔薇曾在容记有过一面之缘,姬婉碰到李钰,猜到姬冥修就在附近,将容记翻了个底朝天,为躲避姐姐的“搜捕”,乔薇直接将人塞到了床底下。
姬婉把乔薇的屋子搜了个遍,唯独没搜床底。
不是不想,而是被一只老鼠吓了出来。
这件事,不论乔薇还是姬婉,都记忆犹新。
姬婉危险地眯了眯眼:“那晚冥修就在你床底下是不是?”
“是。”乔薇承认得很干脆,反正被发现了,再掩饰也毫无意义了。
姬婉咬牙:“臭小子!”
另一边,黎氏终于上岸了,付出的代价是一双牛奶般嫩白的纤纤玉手被磨得血肉模糊。
黎氏的头发乱了,珠钗没了,妆也花了,衣裙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整个人十分狼狈,又因夏季衫薄,她里面穿的什么别人全都看见了。
官差们尴尬地扭过头。
岸上的百姓就没这么拘谨了,各式各样的眼光有如实质地落在黎氏的身上。
黎氏抱住双臂,大喝:“看什么看!都给本夫人转过身去!”
人群里一阵哄笑。
刚刚那一幕,他们可是看见了,全都是这女的自己作死,人家孩子没了心里都愤怒,没算到她头上都是好的,她还不知天高地厚地要把那杀人凶手带走。
不是他们被官兵拦住了,都想朝她丢菜叶子。
丫鬟拿了衣裳给黎氏披上:“二夫人。”
黎氏裹紧了衣裳,朝乔薇走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却被乔薇轻轻松松地扣住了。
乔薇淡道:“湖水没喝够是不是?”
黎氏想起劫后余生的一切,不禁有些后怕,但到底是世家嫡媳,很快便将这股子害怕压下去了:“你知不知道你刚刚是在谋杀!”
乔薇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提醒过你的,是你自己不听,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活到现在都是个奇迹了。”
黎氏被气了个倒仰,转头看向一旁的姬婉:“大嫂,你听听她都说的什么话!”
姬婉张了张嘴,说道:“呃……刚刚她是因为救我,要腾出手来,你才掉下水的。”
黎氏不可置信地望向一旁的丫鬟,丫鬟们全都低下头,默认了姬婉的说辞。
当时的情况有些古怪,姬婉被个孩子撞飞,生生抛出了画舫,要不是这个女人拉了姬婉一把,掉下水的就该是姬婉了。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黎氏当真不好计较。
毕竟黎氏是国公府的二夫人,姬婉却是正儿八经的世子夫人,姬婉从身份上就压了她一头,她敢怪罪乔薇救的不对,岂不是在告诉世人她比世子夫人还矜贵吗?
这个哑巴亏,真是吃死她了!
不过,就算不能追究她舍弃她而救姬婉的事,也能算算她对她动手动脚的账!
“她如果没把我吊在湖上,就算救了大嫂,我也不会落水,说来说去,还是她居心叵测,险些害死我!”黎氏义愤填膺地说。
姬婉这次想起来自己是路过此处,听说有孩子落水了才过来瞧瞧,随后听到了黎氏的呼救,便赶紧上了画舫,姬婉问乔薇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因为她们欺负哥哥。”望舒生气又委屈地说道:“那个坏姐姐把哥哥丢下水了。”
“你还有哥哥?”姬婉头一次听说啊!冥修那小子,只说了望舒是他女儿,可没讲自己还有个儿子!
望舒点头。
姬婉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冥修竟是有一双龙凤胎,那小子几年不成家,一下子就来了俩,这也太……
等等。
哥哥落水了……
落水的是冥修儿子?!
“谁丢的!”
望舒指了指被打趴在地上的丁小英:“那个坏姐姐。”
丁小英满脸血迹,姬婉认了半天才认出她是黎氏院子的石榴,搞了半天,是黎氏的下人把她小侄儿丢下水了?
姬婉冷下脸来:“黎闵姝你什么意思?”
“大嫂,他们是谁呀?你为什么要帮着他们?”黎氏当时在船外,命悬一线,没听见望舒叫姬婉姑姑。
几名下人纷纷垂下眼睑,她们分明是听到了,还看见那孩子把姬婉撞飞了,可姬婉上岸后半分没责备孩子,反而问孩子撞疼了没有——
姬婉道:“他们是我娘家亲戚。”
“我怎么不记得大嫂有这么寒酸的亲戚?”黎氏是去过丞相府的,丞相府几口人黎氏一清二楚,关系稍近的也差不多都认识,虽说谁家没几门穷亲戚?可黎氏一次都没见过,足见对方与丞相府的来往并不密切,“大嫂可别为了个外人,与自家妯娌过不去。”
姬婉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是帮理不帮亲,弟妹你的丫鬟把人家孩子丢下水了,你怎么还好意思找人家麻烦?”
“那丫鬟做的事与我无关。”黎氏一脸坦荡,本就无关,她堂堂国公府的主子奶奶,会跑去欺负一个孩子不成?她若是在场,定不让石榴做出这种有损国公府体面的事,“我已经说了会回去好生处置石榴,也会给她补偿。”
姬婉呵斥道:“一个孩子是你补偿得起的?我把你孩子扔了,再给你来一句补偿,你干不干?”
黎氏急得呼吸一滞:“大嫂!”
这个大嫂平时待她还算不错,今儿是怎么了?尽与她对着干了!
姬婉望着潺潺流动的湖水,心口一阵发紧,她在半路便听说这边出了事,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孩子还没被救上来,孩子到底会不会出事?
“冥修呢?”姬婉问乔薇。
乔薇神色木木地说道:“下水了。”
姬婉点点头:“你放心,他会找到孩子的。”
乔薇转过身,不想再搭理这对妯娌,姬婉也好,黎闵姝也罢,她谁也不想见。
“夫人。”小魏走上前,愤恨地说道:“怎么处置那死丫头?”
乔薇淡漠道:“找根绳子来。”
“好!”小魏找侍女要了根又粗又长的麻绳,“夫人这个够不够?”
乔薇淡淡扫了一眼:“够了。”又对望舒道:“去碧儿与七娘那里。”
碧儿走过来,牵了望舒的手:“走吧,望舒。”
望舒跟着碧儿去了厢房门口,七娘与钟哥儿等在那边。
乔薇用麻绳将丁小英捆起来,丁小英的肩膀本就受了伤,再被绳子一勒,疼得撕心裂肺。
“你干什么呀?”黎氏大呵。
乔薇仿佛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地在绳子上打了个死结,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凭栏上:“我哪儿也不去,就在画舫等我儿子。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给你一个痛快。他若是回不来,我就把你切了,一片片丢进湖里喂鱼。”
丁小英大哭!
岸上百姓拍手叫好。
他们老百姓可没少被这些所谓的贵族欺压,告状无门,走投无路,早看这些权贵不顺眼了,今天这丫鬟更是把一无辜孩子扔下水,几乎是瞬间激起民愤。
眼下这对主仆被教训,众人心里别提多畅快!
“淹死她!”不知谁喊了一句。
之后,人群的呼声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滚滚奔涌,浪涛惊阵。
“淹死她!”
“淹死她!”
“淹死她!”
丁小英嚎啕大哭!
她不知在心里后悔了多少次,她闭上眼,希望一切只是自己的一个噩梦,她没把那孩子丢下水,她还好好生生地站在船舱理。
然而身体的痛楚却残忍地提醒着她,一切都不是梦。
震耳欲聋的讨伐声,让黎氏心惊胆战:“大嫂,你当真不管吗?那么多人都在看咱们国公府的笑话!”
姬婉好笑地说道:“黎闵姝,你是不识字还是不懂事,那些人像是在看笑话吗?他们根本是想把你的丫鬟撕了,想被他们一起撕了的话,就继续去保你的丫鬟。”
黎氏委屈道:“大嫂以为我保的是个丫鬟吗?我身为国公府的儿媳,又怎会如此不懂事理?她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万死难辞其究,我绝不会包庇她,但我也不能让一个外人处置了她,事关国公府的颜面,大嫂该站在我这边才是。”
姬婉板着脸道:“颜面重要,还是一个孩子的命重要?把人家孩子都弄没了,还好意思在这儿要什么脸吗?我要是你,这会子都跪下给人磕头认错了!”
“大嫂!”
“别叫我!”
姬婉是真的生气了,她弟弟都这么大岁数了,好容易得了个儿子,她还没见上一面呢,就这么没了,她都想弄死石榴!
还有这脑子拧不清的弟妹,再叨叨她就把她扔出去!
乔薇将丁小英抛下了水。
岸上一片叫好之声。
也不知谁突然抓了个鸡蛋,朝丁小英砸过去,蛋壳在她脑门儿砸了个粉碎,蛋黄流了她满脸。
之后,又一个鸡蛋。
无数臭鸡蛋朝丁小英飞了过来。
烂菜叶子飞不动,半路落了水,有人捡起地上的小石头,砸向丁小英。
丁小英被砸得满头大包。
官差们象征性地拦了拦,并未伤害这些发泄怒火的百姓。
啪!
一个臭鸡蛋砸在了黎氏的身上。
黎氏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看着胸口黏黏腻腻的蛋黄,那冲鼻子的腥气,熏得她胃里一阵翻滚。
啪!
又一个臭鸡蛋砸了过来,砸中了黎氏的脑袋。
黎氏的头上开出了妖冶的小黄花,黎氏炸毛了,对画舫以及岸上的官差道:“翻天了翻天了,连国公府的人都敢砸,还不快把他们抓起来!”
一个官差回过头:“夫人?哪个是砸了您的,您告诉小的,小的把他抓来。”
哪个……这、这么多人,她哪里晓得是哪个?
啪啪啪!
越来越多的鸡蛋朝黎氏飞了过来。
黎氏被砸得往丫鬟身后躲。
丫鬟们也全都被砸成了小黄人儿。
黎氏大叫:“大嫂救我!”
“好呀。”姬婉十分爽快地应下,一枚鸡蛋砸过来,姬婉侧身一让,鸡蛋砸中了黎氏的脸盘子。
黎氏主仆被砸惨了。
姬婉找到画舫的掌柜,指了指凭栏眺望的乔薇:“这间画舫我包下了,所有损失都记在丞相头上。”
“丞、丞相?”掌柜不认识丞相,不知下水救人的人中就有一个是姬冥修,而另一个,是当今胤王,不过姬婉的身份他大概猜出来了,也猜到那孩子有可能与丞相有关,如此,孩子的娘与孩子的妹妹势必也来头不小了。
难怪衣着如此朴素却又拿着画舫的金票,真人不露相啊!
掌柜应道:“世子夫人请放心,小的一定让人仔细伺候。”
姬婉又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掌柜想必明白。”
掌柜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做这行生意的,接待的都是贵人,难免听到不该听的,但他们不是傻子,耳朵长多一些没关系,嘴巴一张都不能长。
外头的混乱一直持续到林书彦上船。
林书彦是大理寺卿,这种民间尚未立案的事情一般不劳动大理寺,巧就巧在大理寺就在附近,群众骚动,京兆府的官差不够用,上大理寺借人,他便顺道来瞧瞧了。
“婉婉?”林书彦一眼看到了在二楼与掌柜交涉的妻子。
姬婉对掌柜道:“我先去了。”
掌柜恭敬地行了一礼:“世子夫人请慢走。”
姬婉下了船。
而另一边,黎氏也听到了林书彦的声音,像见了救星似的扑过去:“大哥救我!”
林书彦被忽然朝自己扑来的小黄人吓了一大跳!
侧身一让,黎氏扑在了地上。
不愧是俩口子,这侧身的反应都如出一辙。
黎氏摔疼了,嗷的一声哭了起来:“大哥,是我!”
这声音……
林书彦愣了愣,捏着鼻子以隔绝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腥气,朝她看了看道:“弟妹?”
黎氏激动道:“是我呀,大哥!”
林书彦大惊:“你怎么弄成这样了?”正想问你的护卫与丫鬟呢,就见全都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林书彦又看向一旁的官差,官差们一脸难言之隐的样子,林书彦清了清嗓子,对两名随行的大理寺侍卫道:“你们把林夫人送回国公府。”
侍卫嫌弃地瘪了瘪嘴儿,将黎氏搀起来,扶着黎氏从人群里挤出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隔得远了,百姓还只能朝她砸砸臭鸡蛋,走得近了,吐沫星子鞋底板全都朝黎氏招呼过来了。
黎氏像过街老鼠一样,逃上了马车。
姬婉把望舒抱了过来:“望舒,叫姑父!”
望舒甜甜地叫道:“姑父!”
林书彦乐了,捏捏望舒脸蛋:“谁家的孩子?以前没见过?”
姬婉嗔道:“都叫你姑父了,你说是谁家的孩子?”
“不会是你……”林书彦一怔,“你弟弟的呀?你弟弟不是还没成亲吗?”
姬婉就道:“先生孩子不行啊?”。
林书彦一笑:“行,当然行!”
男人嘛,嗯哼,他懂的。
林书彦又捏了捏小包子的脸蛋,软软的,真可爱。
望舒也捏了捏“姑父”的脸,然后,林书彦半边脸都肿了……
姬婉让碧儿把孩子抱了回去。
林书彦还不知自己的脸被捏肿了,因为已经失去知觉了,他问道:“对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弟妹怎么好像犯了众怒?”
姬婉将石榴与乔薇的纠葛简明扼要地与林书彦说了一遍,林书彦骇然失色:“所以是小侄儿落水了?”
“嗯。”姬婉难过地说道:“落水半天了都。”
林书彦就道:“那我再去安排些人手。”
姬婉点点头,林书彦转身去了,姬婉望向在湖风中凭栏眺望的瘦弱身影,心头不自觉地涌上一层悲悯,她是没有孩子的,但倘若有,一定视若己命。
她轻轻地走到乔薇身边,抚了抚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凭栏:“虽然知道说了你大概也不会听,但你在这儿等,不如先随我回去,冥修会找到孩子的。”
“多谢,不必了。”乔薇淡淡地说。
“那让望舒先在我那儿住着,船上条件还是太差……”
乔薇打断她的话:“谁也别想抢走我孩子!”
姬婉被那凌厉的眼神弄得头皮都麻了一下:“你这丫头!敢凶我?别以为你是孩子他娘就可以目中无人了!”
乔薇望着粼粼的湖水:“我没心情与你吵架,你走吧。”
“你就不问问望舒的意见?万一她不想在船上待着呢?”
“这件事,我说了算。”
望舒哒哒哒哒地跑过来,仰头望向姬婉,软软糯糯地说道:“多谢姑姑,但望舒想在这里陪娘亲,跟娘亲一起等哥哥回来。”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姬婉蹲下身,揉了揉望舒的头顶:“哥哥一点会回来的。”
望舒点头:“嗯!”
林书彦加派完人手后,带着姬婉离开了。
马车上,林书彦问姬婉:“刚刚跟你说话的女人就是弟媳呀?”
姬婉没好气地道:“我可没答应!”
林书彦一笑:“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说着,握住她的手,想到什么,又道:“不过你今天冲动了,干嘛非得给二弟妹难堪?”
姬婉翻了个白眼:“我生气!”
林书彦哄道:“你生气你就偷偷地整她嘛,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她没脸?就不怕她回去找我娘告状?”
“反正你娘又不会当着我的面骂我。”姬婉看了他一眼,莞尔,“要骂也是骂你。”
林书彦浑不在意地一笑:“嗯,骂我。”
林书彦没有料错,黎氏回府后,果真向国公夫人告状了,作为为国公府添了三个哥儿一个姐儿的功臣,黎氏在婆婆心目中的地位几乎是可想而知的。
当得知姬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黎氏难堪后,林夫人气坏了,虽然黎氏被砸成这样并不是姬婉害的,可姬婉没当场护着黎氏,还与那女人有说有笑,也是不能容忍的。
不过姬婉也没有说错,林夫人并不敢真的给姬婉甩脸子。
个中缘由有些一言难尽,总之就是,姬婉有个好出身,生了个皇后闺女的林夫人都压她不住。
但林夫人这口气必须出出去,不能出给姬婉,只能出给儿子了。
林夫人将林书彦叫到房中骂了个狗血淋头:“……瞧瞧侬媳妇都做的什么好事?别人都把伊(她)弟妹丢下水了,伊不帮着伊弟妹就算唻,还袒护那个凶手!伊想干什么了?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了?伊不记得自己是林家的媳妇了?伊还当自己是丞相府的千金,到哪都为所欲为了?
侬弟妹被人砸成那样,伊就在一旁看着,不知道搭把手唻!那么多人看了林家的笑话,明天,全京城都该笑话阿拉(我们)林家妯娌不和唻!伊有没有考虑过这么做对侬有影响不唻?伊年纪也不小唻,哪能还么懂事?”
林夫人不是京城人,这么多年了说起话来仍有些家乡的调调。
林书彦的面色十分不好看:“我知道,娘,她这次确实过分了,回头我教训她!”
林夫人拿着帕子的手点了点他脑门:“侬敢教训伊哦?吾看伊不教训侬都不错唻!”
林书彦拍着大腿,抄着一口完美的京腔:“娘说的什么话?一个娘们儿还敢教训爷们儿?您别看她在外头横,在我跟前儿,乖得跟什么似的!我几个大耳刮子啪啪啪抽下去……”
林夫人捉住他比手势的胳膊:“不许打人,伊弟弟是侬上级,打坏伊了,伊弟弟回头就要治侬。再说唻,我们国公府是有教养的人家,做不出打媳妇的事体(情)来!”
话虽如此,林书彦回了院子,关上门,还是将老婆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你说你今天都干的什么事儿?胳膊肘往外拐,帮一个外人对付咱们国公府自己的人,那丫鬟你不管就算了,你还任由那个女人把二弟妹丢下水!几天没教训你,你都忘记自己是林家人是不是?!”
嘭!
摔烂了一个杯子,可以说是非常愤怒了。
之后,姬婉开始求饶了:“我错了……相公我错了……你别发火了相公……”
“哼,现在认错有屁用?那么多人都瞧见了!大家都在笑话我们国公府呢!”
“呜呜……”姬婉哭得好不伤心。
林书彦十分凶悍:“哭哭哭!遇到事情只会哭!你当时怎么就没好想一想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我告诉你姬婉,我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相公你原谅我……”姬婉哭着哀求。
“给我滚开!”
林书彦一声暴喝,推开姬婉,姬婉撞上桌子,整张桌子都被撞翻,桌上的水壶杯子花瓶踢里哐啷碎了一地。
在门外守着的丫鬟听得心惊胆战,世子爷这回真的发大火了,把世子奶奶教训成这样。
“你给我滚出去!”林书彦话落,姬婉被摔得狠狠地撞上门板,将门口偷听的丫鬟都吓得跑进了院子。
世子爷训起媳妇儿来真的好威猛啊!
很威猛的林书彦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撞疼的胳膊,继续一人分饰两角,切换成姬婉的调调:“呜呜……好疼……”
大概这几年演习惯了,模仿起老婆的哭声来居然惟妙惟肖。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感觉。
事实却是,丫鬟们一开始就觉得世子夫人哭起来与平时的声音不一样,但听了这么多年都是如此,便以为世子夫人哭起来的确是这么难听了。
自以为演技爆棚的林书彦在屋子里不知疲倦地演着,被“教训”得很惨的姬婉却侧卧在贵妃榻上,单手支着脑袋,神游太虚。
林书彦演得累死了,一屁股坐在姬婉身边,将满是汗水的额头伸过去让姬婉擦。
姬婉不擦,她还在神游太虚。
林书彦从她怀里扯下帕子,自己擦了又给她系回去。
“婉婉。”林书彦撒娇求虎摸,见婉婉没反应,大掌伸进她衣内,姬婉把他不安分的手拿了出来,他又将脑袋埋进去,一阵亲亲吸吸。
姬婉把他脑袋也推开:“别闹。”
“怎么了婉婉?”林书彦欲求不满地问,问完,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婉婉我发现你今天没照镜子!”
一天要照个七八十次的姬婉叹了口气:“没心情,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了,被我弟弟找到没。”
……
姬冥修在水里泡了两个时辰,从湖边到湖心,都没找到儿子的踪迹。
燕飞绝从水里冒出脑袋,气喘吁吁道:“没有啊,少主,什么都没发现!”
不多时,胤王也冒出了水面,看那挫败的表情,俨然也是一无所获。
几人的心情都变得十分灰暗,找了几个时辰,都没找到,如果景云真的在水里,怕是已凶多吉少。
……
漆黑的山洞,一束火光轻轻地被点亮,照在阴冷的石壁上,也照在铺了干草的地铺上。
地铺中央,躺着一个五岁大小的孩子,浑身湿漉漉的,五官精致,眉目如画。
在孩子身旁,一只黑乎乎的小手,正拿着一片树叶,轻轻地挠着孩子的鼻尖。
“珠儿,别闹。”游医拿开那只黑乎乎的小手。
珠儿跳到游医肩上,好奇地打量着地上的孩子。
孩子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死了,闭着眼,动也不动,已经一下午了。
游医去捯药,将珠儿放在地上。
趁着游医不注意,珠儿亮出小美腿,在孩子的肚皮上踩了一脚。
【121】景云归来(结尾新增一千字)
珠儿调皮,这一脚没轻没重,将孩子的小身板儿都踩得险些弓起,孩子却也因此而吐出一口水来。
游医听到动静,放下了手中的药材,转头看向珠儿,含了一分严肃地说道:“又调皮了是不是?”
珠儿嗖的一声跑出山洞,搬了个小板凳(石头)坐在洞口,古灵精怪地看着游医。
游医却没理珠儿了,从附近拾掇了一些干柴,用火折子点燃,升起一堆小篝火。
火光将晦暗的山洞照得透亮,珠儿喜亮,跑进洞里转了转,朝火堆吐了吐舌头,又害怕地跑了出去。
游医把孩子的衣裳脱下,架在火堆上烘烤,随后自己的包袱中取了一件干净的上衣给孩子换上。
孩子有些瘦小,抱起来轻轻的,只比珠儿重一点。
五官长得十分漂亮,皮肤白白的,英气的眉毛,浓长的睫羽,小鼻子小嘴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天仙似的小姑娘。
给孩子换完衣裳,游医又自背篓中取出药罐子与水囊,将药材泡入罐中,铁丝的一端吊着罐子的两个耳朵,另一端挂住火堆上的架子,火苗炙烤着罐底,很快,一股淡淡的药香在山洞内弥漫开来。
天色渐暗,最后一道暮光也消失在了地平线。
山中的知了叫个不停。
珠儿有些烦躁,爬上去,打了几个知了,捧回来递给游医。
游医问道:“你晚上想吃这个?”
珠儿流口水。
游医用木签将知了串好,刷了酱汁,珠儿一把抢在手里,一口一个,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游医的晚餐很简单,一壶酒、几枚半路摘的野果,一块风干的兔肉,兔肉看上去不太好吃,味道也确实如此,不过游医习惯了,他咬了一口兔肉,喝了一口烈酒,整个肚子都好似烧了起来。
药香越来越浓郁,他将罐子往旁侧移了移,撤走几根柴火,将大火变成了小火,继续煨着罐子里的药。
珠儿吃完了知了,蹦到游医面前,口水横流地看着他手里的肉。
游医说道:“你不能吃,辣。”
珠儿做了个辣惨的动作,装死地倒在了地上。
游医吃完兔肉,看了一眼干草上的孩子,将孩子抱起来,喂了他一口野果,但孩子昏迷着,无法进食,他又把孩子放下。
这时,药煮得差不多了,游医倒了一碗,待它凉至温热,又将孩子半抱在怀中,掐着孩子的嘴,一勺勺地把药喂下了。
山中的雨总是来得毫无预兆,密密实实的雨水从天上落了下来,敲打在山体上,也敲打在翠绿的枝叶上,知了不叫了,鸟儿也不飞了,山林忽然静了下来,只剩沙沙沙沙的雨声,以及篝火中时不时发出的噼啪声。
珠儿把险些淋湿的凳子抢入洞中,学着游医的模样放在火边炙烤。
火堆的架子上,湿漉漉的衣裳白烟直冒。
珠儿好奇地看着,眼睛与嘴巴都张得圆圆的。
游医将干草往里挪了挪,以免被雨水冲到,孩子始终在他怀里,紧闭着眸子,呼吸浅浅。
湖中的搜救一直持续到大雨来临,京城干旱,久不逢雨,今日却突得甘霖,百姓们兴奋地欢呼了起来。
乔薇却笑不出来,干燥的天气都搜寻不到儿子的踪迹,下雨,就更难了。
果不其然,不少好心的营救者都被大雨逼上了岸。
乔薇站在雨中,手指紧紧地捏住栏杆,目光暗如一潭死水。
七娘撑了伞过来:“夫人,你进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乔薇不动。
七娘又道:“望舒不肯吃饭,说要等你。”
乔薇的睫羽轻轻地颤了颤,回头望向厢房,就见女儿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烛光轻轻地笼罩着她,她小小的身影,在偌大的厢房中显得有些落寞。
乔薇转身进了屋。
望舒小声地唤道:“娘亲。”
乔薇挨着她坐下,揉了揉她脑袋:“怎么不吃饭?”
望舒低下头说道:“我想等娘亲和哥哥一起吃。”
乔薇的心口就是一阵涩痛,不愿去想距离儿子落水究竟过去了多久,而这么久在水下,生还的几率又究竟有多少。
忍住几乎灼烧了眼眶的湿意,乔薇递给望舒一双筷子:“哥哥在外面吃,我们先吃。”
“那,哥哥会回来吗?”望舒小心翼翼地问。
乔薇的喉头胀痛得说不出来。
望舒垂眸道:“我再也不欺负哥哥了,让哥哥回来吧,我保证,我有好吃的都给哥哥吃,我再不拿肥皂丢哥哥,我也不偷哥哥的珠子了,小白也给哥哥抱,我不要哥哥帮我写作业了,我吃饭可以吃少一点,我要哥哥回来。”
乔薇仰头,忍住眸中泪意,将女儿抱进了怀里:“哥哥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姬冥修在水下搜寻无果,大雨落下,燕飞绝游到他身侧,饶是习武之人,在水中折腾这么久也很是吃不消:“少主,你先上岸吧,我再派人下来找。”
“不必了。”
“少主?”燕飞绝一愣,“你、你别灰心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姬冥修凝眸道:“他应该不在水里了。”
“啊……”燕飞绝哑巴。
姬冥修游上岸,雨水打在肩头,低低作响。
燕飞绝紧跟着上了岸,不解地问道:“什么叫不在水里了?有人找到他了?不会是胤王吧?”
姬冥修神色凝重道:“我倒情愿是他。”
胤王一直以为景云是他亲生儿子,这时候让他找到景云,反而不是一件坏事,怕就怕,景云是自己被湖水冲上岸,搁浅在荒无人烟之地,凶多吉少。
又或者,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已经凶多吉少。
不多时,胤王也上了岸,却与姬冥修隔着一条河,姬冥修在东岸,他在西岸。
二人遥遥相望,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失望。
与姬冥修一样,胤王也情愿景云是被自己的死对头给救了,也好过葬身在这冰冷的湖泊中。
令他失望的是,姬冥修也一无所获。
“王爷,您歇会儿,属下去找吧。”阿莫担忧地说,王爷之前被姬冥修打成重伤,后又被气出内伤,新伤旧伤加在一块儿,至今未能痊愈。
胤王冷声道:“本王的儿子不见了,本王还有心情歇息?继续找!”
“是!”
“等等。”
“王爷。”阿莫被叫住。
胤王若有所思道:“也许被冲上岸了,沿着河岸找一找。”
姬冥修从怀中拿出骨哨吹响,不多时,一只蓝色的小鸟冒雨飞来,落在了他掌心。
姬冥修喂了它几粒竹米。
小鸟一粒粒啄完,心满意足地飞走了。
雨势渐停。
不多时,小鸟飞了回来,扑哧着翅膀,将羽毛中的水珠抖落,一边抖,一边叽叽喳喳地叫。
燕飞绝眼睛一亮:“有消息了?”
姬冥修就道:“不知道是不是,你沿着河岸继续搜寻,我去看看。”
燕飞绝点头:“好。”
二人兵分两路,一人顺着河岸而下,一人前往山中。
小鸟在洞口叽叽喳喳地叫,吵着珠儿都不能好好睡觉了,珠儿抓起一颗小石子儿,朝小鸟砸了过去!
小鸟被吓飞,叽叽喳喳地叫得更响了。
珠儿生气,又拿石子砸它!
砸砸砸砸砸!
小鸟:叽叽叽叽叽!
一颗扑空的石子砸在了姬冥修肩头,尘土粘在他湿漉漉的白衫上,他看了一眼,没有理会,继续朝山洞走去。
珠儿听到了陌生的脚步声,跐溜一下躲进药篓。
游医正在给孩子针灸,没注意到洞里的动静,珠儿害怕地拉了拉他袖子,他道:“我一会儿就好了,别动我,待会儿我扎针扎错就不妙了。”
珠儿悻悻地缩回了手,继续躲在药篓中,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害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高高的,大大的,像一座山,眼神有些可怖。
姬冥修在水中泡得太久,眼睛都泡红了,确实十分吓人。
不过姬冥修没在意篓子里的小东西,他一眼看到了架在火堆上烘烤的小孩儿衣物,心口微微一震,又看向了一旁的游医与孩子,孩子的脸被游医挡住了,他看不清,但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他的景云。
“这位先生……”
“嘘——”游医没有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没看见我在施针吗?别吵我,扎错穴位他就危险了,衣服湿了自己烤,肚子饿了地上有吃的。”
姬冥修扫了一眼地上的一只鞋子,这鞋他见景云穿过,基本上能确定他是景云了。
难怪自己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果真是上岸了,还被个好心的郎中给救了。
真好,真好。
姬冥修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游医说道:“哎,年轻人,你躲雨就躲雨,能不能别吵我治病?你再吵我,他就要死了。”
姬冥修果断不吵了,安安静静地坐在火堆旁。
珠儿怕他,提着药篓子一点一点往洞口蹦,打姬冥修身后蹦过去时,一个不小心翻在了地上,姬冥修连忙转身扶住篓子,也扶住了差点从篓子里摔出去的珠儿。
珠儿吓得上蹿下跳!一溜烟儿地钻进了游医怀里。
游医已经针灸完了,正在给孩子把脉,对这样的情况,他似乎早习以为常。
珠儿从游医怀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颗黑乎乎的小脑袋,眨巴着大眼睛,偷瞄姬冥修。
找到儿子了,姬冥修心情不错,看那扑腾的小家伙也觉得十分顺眼,冲珠儿友好一笑。
珠儿又扑腾了!
“把酒递给我。”游医忽然开口。
姬冥修拿起地上的酒囊递了过去。
游医喝了一口,转过身子面向了姬冥修,游历河川多年,倒是从未过如此清隽俊朗之人,好似玉做的一般,骨子里就散发着一股贵气。
游医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他面具上:“寒冰之玉?”
一个毫不起眼的郎中,竟认得太医都不知晓的寒冰玉,姬冥修的目光动了动:“先生好眼力。”
游医把酒囊递过去:“要喝吗?”
“我不饮酒。”姬冥修直言。
游医又喝了一口。
姬冥修看了看草上被扎满银针的孩子,说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人的。”
“这么巧,我也是。”游医来了攀谈的兴致,“我找我妻子,你找谁?”
“我儿子。”姬冥修道。
游医把酒囊放到一边:“我妻子是落水了,你儿子呢?”
“也是。”
“那真是太巧了。”游医和颜悦色地说道:“不如我们一起吧。”
“我已经找到了。”姬冥修指了指地上的孩子,“就是先生救的孩子。”
“这孩子?”游医皱眉,“你认错了吧?这是我孩子。”
姬冥修古怪地看着他:“你的?”
“是啊,就是我的。”游医喃喃道:“我是有孩子的,五岁了……”
姬冥修看他神色不大对,细细瞧着,有一丝癫狂,可刚刚完全感觉不到,似乎是一瞬间变成这样。
这个疯子,在他儿子上扎针,该不会是乱扎的吧?
姬冥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看你也累了,在一旁坐会儿,我帮你把针拔了。”
游医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针法,顺序拔错了会死人的。”
疯子!
姬冥修心中对他的好感荡然无存,只想一掌劈死他,却又担心万一他说的是真的,把他弄死了,没人懂拔针,儿子也跟着危在旦夕。
游医喝了一口酒,抓起一个果子,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雨还要下的,你可以在山洞住一晚,不过这座山的地势有些奇怪,可能会有猛兽,咱们得轮流醒着,留一个看守洞口。”
“你什么时候把针拔掉?”
“快了。”游医咬着果子说。
姬冥修心道,等你把针拔了,我就带着孩子离开,管你守不守洞口。
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是干脆地应下了。
此时的姬冥修并不知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游医,海十三给姬冥修的信件中,写的都是与案情有关的消息,至于游医的长相、性格、来历背景一概未曾提及。
毕竟,海十三没指望姬冥修能碰到游医,他一直觉得游医还在江南,总有一日会被自己找到。
“我和我妻子失散十五年了。”游医突然问:“你看见我妻子了吗?”
姬冥修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道:“这孩子不是你跟你妻子生的?”
“当然是。”游医想也不想地说。
姬冥修正了正神色:“你妻子十五年前就与你失散了,你们两个的孩子少说也该十五岁了,你看这孩子像十五岁吗?”
游医被问住了。
姬冥修正色道:“这不是你的孩子。”
游医开始挠脸、挠脖子,坐立不安,在洞里踱来踱去,嘴里碎碎念,不知在说些什么,样子十分癫狂。
忽然,他从怀里抽出了匕首。
姬冥修眸光一凛,扣住他手腕:“我开玩笑的,孩子是你的。”
游医松了口气,不可置信地看向姬冥修:“真的是我的?”
“是你的。”姬冥修扫了一眼他的匕首,“把刀放下。”
游医把匕首插回了刀鞘。
“可以开始拔针了?”姬冥修问。
游医哦了一声:“可以了。”
十分愉快地拔针去了。
看着他拔针的手法,又不像是个不懂行的。
拔完针,大概是怕姬冥修抢了自己孩子,游医一手抱着景云,一手收拾地上的东西。
姬冥修投鼠忌器,帮着他收拾,并没有轻举妄动:“你不是要找你妻子吗?我带你去找。”
游医惊讶:“你知道她在哪里?”
姬冥修不动声色道:“你妻子是不是长得挺漂亮?”
“是是是!”
“你妻子还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
“是是是!”
这人的记忆十分奇怪,知道时光前行了十几年,但回忆起从前的人和事却依旧停留在事发的那一年。
也只有疯子才会如此了。
姬冥修循循善诱:“她的个子好像是……这么高……这么高……这么高?”
在姬冥修比到第三个高度时,游医抓住了他的手:“就是这么高!”
“那应该就是了。”姬冥修面不改色地说。
游医兴奋得眼睛发亮:“你在哪儿见到的?快带我去找!”
姬冥修一脸为难道:“你后面背着,前面抱着,走得动吗?我帮你抱孩子吧?”
“不行。”游医将景云团进怀里,“你抱珠儿。”
珠儿炸毛!
姬冥修最终没有抱着珠儿,只是背上了药篓。
景云的衣裳已经烤干了,游医给景云换上,那娴熟的手法,饶是姬冥修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得比他更好。
一路上,姬冥修都在等待时机,硬抢也不是不行,但万一把这疯子逼急了,指不定对景云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这不是姬冥修想要的结果。
把他慢慢地哄回京城也一样,他就不信他不睡觉、不吃饭、不上茅厕。
哪知没等到游医打盹儿,反而等到了一只饥饿的熊瞎子。
那熊瞎子异常高大,通体黝黑,身形健壮,如同一座小黑山,死死地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游医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珠儿尖叫着跳上了树。
姬冥修警惕地看着朝他们冲来的熊瞎子,一把推开了游医!
熊瞎子原本就是想吃那孩子,却扑了个空,愤怒得朝姬冥修打了过来!
姬冥修一个闪身,躲到树后。
熊瞎子撞上大树,树上的鸟蛋都被巨大的冲力震落,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粹。
熊瞎子怒吼一声,抓向树后的姬冥修。
姬冥修不可动用内力,只能智取,就见那熊瞎子朝自己拍来,姬冥修拔出了匕首,侧身一让,熊瞎子的手拍在了树上,说时迟那时快,姬冥修一刀子扎进了熊掌,将熊掌死死地钉在了树上。
熊瞎子大吼,抡起另一只手朝姬冥修拍来,也被姬冥修用短刀钉住。
这种刀是燕飞绝特质的勾爪刀,看着与别的匕首无异,但在刀柄上有一处机关,启动之后刀尖便突然变刃为爪,死死地勾住对方的筋骨。
骨头都能勾穿,别说一棵树了。
熊瞎子被钉在树上无法动弹。
姬冥修一刀抹了它脖子。
只是谁也没料到的是,姬冥修刚刚解决完这只熊瞎子,游医那边又来了另外一只。
那一只的身形娇小一些,却远比这只粗莽货机灵,它趁着姬冥修与大熊缠斗,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游医身后。
珠儿在树上吱吱吱吱地叫。
游医一直警惕着与姬冥修缠斗的那只熊瞎子,等他意识到珠儿的叫声越来越恐惧时,浑身陡然一凉,一把转过身,却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熊脸。
他抱着孩子,拔腿就跑!
熊瞎子一巴掌将他扇飞!
游医连同怀中的孩子一块儿飞了出去!
游医死死地护住景云,跌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
熊瞎子朝二人奔来。
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他怀中的孩子。
游医抱着景云一转,将自己的后背送给了熊瞎子。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只听得一声巨响,似乎是熊瞎子被拍飞了,之后又是一声巨响,大地都抖了起来。
珠儿兴奋地拍起了小手!
游医惊魂未定地扭过头,却哪里还有什么熊瞎子?只一团四分五裂的血肉。
游医张了张嘴,又抬眸望向不远处。
姬冥修定定地站在那里,嘴角溢出一丝血丝,他随手擦去,朝游医走了过来。
游医落寞地垂下了眸子,将孩子交出去:“给。”
刚刚他拼死护着景云,姬冥修全都看在眼里,这会子,他竟舍得把孩子还给自己了?
“怎么?”姬冥修问。
游医怔怔地说道:“我的好像不是儿子,是女儿。”
姬冥修抱过景云。
游医怔怔地站起身,从地上拾起药篓,把散落在地的药材一点点拾掇干净,随后,背上药篓,失魂落魄地走了。
……
“夫人!夫人!景云找到了!”
碧儿兴奋地冲进厢房。
乔薇正在哄望舒入睡,听到碧儿的话,瞳仁就是一缩:“真的找到了?”
“是的是的!是一个……一个……哎,我不认识那个人,但他说景云找到了!马车就停在岸上,请您快上车去见景云!”
乔薇站起身,朝岸边望去。
燕飞绝笑着招了招手。
乔薇抱着望舒冲出画舫。
七娘握住碧儿的手:“真的找到了?”
碧儿点头:“那个人说的!他说他家主子找到景云了!让夫人快些过去!”
七娘激动地说道:“咱们也去吧!小魏!你在这儿等阿贵!阿贵回来了你记得告诉他,景云找到了!”
“找到了?”小魏眼睛瞪直了。
七娘抹了泪:“找到了找到了,你们这儿等着,别走远了啊,我们看过景云了回来接你们!”
“好好好,你们快去!”小魏留下,一半是等阿贵,一半是看着那里不知死活的奴婢。
七娘抱着钟哥儿,与碧儿一同追上了乔薇。
望舒的瞌睡虫全都跑光了:“娘亲娘亲,我们是要去见哥哥吗?”
乔薇点点头:“是的。”说话间,已来到车前,看着满身狼狈的燕飞绝,紧张地问道:“燕叔叔,景云他……”
燕飞绝笑道:“放心,景云没事。”
乔薇激动得红了眼眶,燕飞绝扶着她上了马车:“在四合院呢,我先带你们过去。”
“等一下。”乔薇牵着望舒的手走下马车,看向周围听说了消息而同样激动的百姓,对望舒道:“他们都是帮着救助过你哥哥的好心人。”
望舒很懂事地一个个鞠了躬:“谢谢叔叔,谢谢伯伯,谢谢爷爷,谢谢大哥哥,谢谢婶婶……”
“哎呀,这孩子……”有妇人红了眼眶。
几个大老爷们儿看着小姑娘,这么虔诚地感激自己,也有些眼眶发红。
乔薇也深深地福下身去:“谢谢。”
妇人扶起乔薇:“大妹子干啥呢?举手之劳罢了,儿子找到了就好,赶紧回去吧!”
杨湖每年都掉孩子,真正救起来的没几个,失踪了一下午加半晚上还能找到的大概只有这一个,别说人家娘亲和妹妹高兴,他们也特别激动。
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干旱数月的京城下了雨,也似乎是个奇迹。
是水神保佑了这孩子吧?
还是这孩子把他们的难处带给水神了?
总之,都是好事,好事哇!
众人欣喜地笑了起来。
马车停在四合院,乔薇与女儿跳下马车,望舒哒哒哒哒地跑进院子。
张太医正在给景云诊治:“治疗及时,小命是捡回来了,还有些高热,看几时能醒……”
望舒跑到床边,抓住了哥哥的小手:“哥哥!”
……
儿子终于回来了,乔薇凌迟了一下午的心也总算得到了解脱。
她虽嘴上说着信任的话,心中却其实并没有任何把握。
每多等一秒,她都会变得更绝望。
一直到燕飞绝告诉她,景云找到了,她都跟做梦一样。
现在,儿子乖乖地躺在她怀里,她就觉得这个梦好像没有醒。
望舒拉了拉被子,给哥哥盖好:“哥哥不能着凉。”
景云又睡着了,小身子烫烫的,像个小火炉。
乔薇抱紧了怀中的小火炉,热得浑身冒汗,还是舍不得松开。
望舒也抱住哥哥。
长这么大,就今天和哥哥分开得最久了,她不开心。
她再也不要哥哥分开了。
她决定回家后,把自己的小马桶搬到哥哥的小马桶旁边。
小白有点怕水,根本没上画舫,却也知道景云不见了。
小白爬到景云身上,团在他软绵绵的小肚皮上。
突然,小白看到了一根毛毛。
咦?
黑毛?
小白在自己身上找了找,它是纯种雪貂,一根杂毛都没有!
这根毛是哪儿来的?
臭小子!
一下午不看着你,就去外头鬼混了!
别让爷逮住那凑不要脸的,爷nèng死它!
乔薇亲了亲儿子的额头。
这次,望舒没找娘亲要亲亲,而是学着娘亲的样子,也在哥哥头上亲了亲,随即眯上眼,餍足一笑。
乔薇心底被一股浓浓的幸福填满,也餍足地勾起了唇角,抚了抚女儿的脑袋:“娘亲出去一下,你在这边陪着哥哥。”
望舒抓住哥哥的小手,无比认真地说道:“娘亲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哥哥的,我不会再让坏人把哥哥弄丢了。”
乔薇微笑着点点头:“好。”
出了屋子,乔薇找到了坐在廊下啃苹果的燕飞绝:“燕叔叔,冥修呢?”
刚刚只顾着看孩子,倒是忘记问他了,似乎从进了四合院,就没看见他的影子。
既是他把景云带回来的,又连个面都没有露。
燕飞绝摸了摸下巴,暗道自己这次又得被姬无双骂惨,早知道少主会遭遇危险,他不与少主兵分两路就好了,唉,现在后悔也晚了,少主又强行运功,又震断了不少筋脉,现在,已经在被送往别庄的路上了。
“他……有事。”燕飞绝笑,“不是故意不来的,你别怪他。”
“不会。”乔薇摇头,他把她儿子找回来了,她感激他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他?他答应她的事,真的做到了,她只是想和他说声谢谢。
“对了,那家伙你要怎么处置啊?”燕飞绝指了指跪在院子里的阿贵。
乔薇淡淡地看向了阿贵:“如果你是来替丁小英求情的,你可以死了这条心。”
阿贵艰难地说道:“我知道她罪不容恕,如果景云没能回来,我一定让她偿命,可是现在景云他没事,夫人能不能从轻……”
乔薇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我儿子活下来是我儿子命大,不是给她减罪的理由,她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我绝不可能原谅她!”
【123】解决
母子三人在四合院住下,绿珠给阿贵一行人也安排了房间,阿贵与七娘、钟哥儿住陈大刀住过的屋子,小魏留在画舫看守丁小英。
屋内,钟哥儿已经睡下了。
七娘给钟哥儿放下蚊帐:“阿贵,我觉得你不该让夫人为难。”
阿贵抬眸:“我让她为难?”
七娘将蚊帐扎好:“难道不是吗?这次的事真的太大了,如果有人这么害我孩子,阿贵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一刀捅了他!可你……居然还让夫人宽恕小英。”
阿贵没料到素来温顺的七娘会讲出如此、如此简单粗暴的话来,他一时间,都不知该反驳什么好了。
七娘打了水来,给阿贵擦脸,语重心长道:“夫人比你想象的厉害许多,看看这间屋子就知道了,便是咱们家在鼎盛时期,也没在京城买过这么好的宅子,你不要与夫人对着干。”
阿贵语气低沉道:“小英不是你侄女,你讨厌她,你当然这么说。”
“阿贵!”七娘受伤地看着他,“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吗?是,小英是对我不好,但我从来没有讨厌过她。”顿了顿,“在今天之前。”
阿贵:“你看。”
七娘解释道:“但仅仅是因为她做了不该做的事,她不该把一个无辜的孩子丢下水,阿贵,是个人都不会这么做。”
阿贵推开七娘伸过来给他擦脸的手:“现在你又骂她不是人了。”
七娘张了张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贵沉默,半晌才失望地说道:“七娘,你变了,和夫人在一起后,你变得越来越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七娘,从前我说什么你都会相信我、顺着我,现在,你更相信夫人了,你被她那套女人可以与男人一较高下的说法打动了,七娘你要知道,这是大逆不道,夫为妻纲,父为子纲,自古便是如此,你不要被她带坏了。”
七娘原本想好生开导他,却被刺出了几分火气,将棉布往水盆里一扔:“我不觉得女人自立有什么不好!”
阿贵被凶了一句,微微愣了愣,放缓了语气:“七娘,我知道你很想过回从前的日子,我答应你,等我攒够了钱,就给你赎身,我买一座漂亮的宅子,请上几个下人,让你做主子奶奶。”
七娘摇头,她从前或许的确羡慕过那样的日子,但现在不了,她觉得现在就很好,不必看人脸色,不必依附男人,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每天都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七娘……”阿贵开口。
七娘端起水盆,往门口走去:“好了,不说这些了,扯远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别把钟哥儿吵醒了。”
望着七娘有些气恼的背影,阿贵又气又无可奈何,七娘不仅敢与他呛声,还敢给他甩脸子了,都是那女人害的。
却说乔薇回绝完阿贵后,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先去了一趟厨房看给景云熬的药。
杨师傅和颜悦色道:“放心吧,我盯着呢。”
乔薇微微一笑:“多谢了。”
多余的话杨师傅没再说了,不问是非、不议是非是做下人最起码的要求。
药熬好之后,乔薇端着药碗回了房,望舒盘腿坐在床上,两手托着腮帮子,定定地看着熟睡的哥哥。
乔薇会心一笑:“真守着呢。”
望舒认真地点点头:“我答应过娘亲守着哥哥,就一定会做到呀!”
乔薇挑眉,果真是亲爹的孩子。
“来,帮娘端着。”乔薇把温热的药碗递给望舒。
望舒轻轻地捧着,像捧着世间的至宝,一滴都不敢洒出来。
乔薇将儿子半抱进怀里,轻轻地摇醒:“景云,喝药了。”
景云的意识还是模糊的,却下意识地知道要张嘴,乔薇舀了一勺,细细地喂进他嘴里。
望舒端着药碗,自豪地说道:“娘亲,我是不是给你帮忙了?”
乔薇一笑:“是呀,望舒帮娘亲给哥哥喂药了。”
望舒很高兴。
一碗药,喂进一小半,后面怎么都喂不进去了,乔薇把药碗放下,去厨房找杨师傅凿了点冰块,用帕子包好搁在景云额头上。
“为什么要给哥哥弄这个?”望舒好奇地问。
乔薇解释道:“因为哥哥高热,冰块能退热。”
“哦。”
“夫人,有人求见。”绿珠在门口禀报道。
“这么晚了,谁?”乔薇问。
绿珠答道:“他说自己姓刘,下午一直在找寻景云,听说景云回来了,想问问景云的情况,您看,要奴婢回绝他吗?”
乔薇想了想:“不了,应该是参与了营救的人,我去谢谢他。望舒,你看着哥哥,冰块要是掉了,就给哥哥放上去。”
“知道啦娘亲!”望舒很喜欢照顾哥哥,一点瞌睡都没有。
乔薇出了院子,看到伫立在夜色中的刘太监:“是你?”
刘太监灿灿一笑:“其实,是我家王爷。”
胤王从胡同里走出来,俊脸被夜色笼了一层暗影,目光深邃而冷清,许是泡水太多的缘故,待他走得近了,乔薇发现他的脸较平时略苍白一些。
“胤王殿下。”乔薇淡笑着打了招呼。
胤王不苟言笑地说道:“本王听说景云找到了。”
“嗯。”乔薇点点头,“有点高热和擦伤,并无大碍,多谢王爷费心。”
“本王想见见他。”胤王说道。
乔薇摸了摸下巴:“你应该清楚十七是不会放你进去的,然后你也应该明白我是不可能把景云抱出来的。”
“乔薇!”胤王动怒。
刘太监赶紧给自家王爷使眼色,路上不都说好了么?别惹夫人生气,夫人是女人,王爷多多让着、宠着,别与她计较,怎么才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又发起火来了?当然,也确实是夫人的刀子嘴太戳心窝子了,这么毒舌的女人,他生平仅见。
乔薇一笑:“不论怎样,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胤王接收到了刘太监的小眼神,渐渐冷静下来:“景云是本王儿子,本王找他是应该的,不必你来谢。”
乔薇扶额:“第N加1次,他不是。”
胤王不懂什么恩袈衣,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乔薇话里的意思:“我知道你讨厌本王,你也可以尽情否认,但事实就是事实。”
乔薇笑道:“看在你费心寻了我儿子虽然其实并没有找到的份儿,我不跟你吵了,不过你也别指望我会从此对你产生任何好感,下次见面的时候……不,没有下次了。”
言罢,转身进了屋。
胤王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无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这个女人都太知道如何激怒他,以前是死缠烂打,他避之不及,如今他乐意接受她,她却开始对他敬而远之。
“啊。”乔薇突然折了回来,眉眼含笑。
胤王神色稍霁。
乔薇递给他一个篮子。
胤王接过,狐疑地问:“这是什么?”
乔薇莞尔一笑:“鸡蛋,今天所有下水营救的人都有一份,王爷您身份贵重,我给您多装了两个。多谢,以及,不用谢!”
胤王:好想把这女人捏死,捏死,捏死……
……
天蒙蒙亮,乔薇被一阵脸上的痒意“惊”醒,睁开眸子一瞧,却是儿子的小手轻轻地搭在自己脸上。
儿子还没醒,小脸红扑扑的,仍有些高热。
乔薇心疼地捏住他小手,定定地看着他。
望舒已经睡到床脚了,四仰八叉的,小白被她压在屁股下,一只脚丫子搭在乔薇的腿上。
乔薇习惯了早起,今日却没有动。
绿珠在门外候着,以往这个时辰夫人就该起了,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让人把洗漱的东西撤下了。
乔薇在房中静静地陪着孩子,浑然不知京城已经炸开了锅。
国公府的丫鬟将五岁孩童丢下水的事,闹得太大,整个京城都轰动了,一夜之间大街小巷,全都在议论男童落水一事,不出意外的,国公府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丧尽天良的丫鬟自不必说,黎氏也未能幸免,能教导出这样的儿媳,国公府的教养与规矩可见一斑。
唯一没被骂的是姬婉。
姬婉从来都是被骂的那一个,具体原因有些一言难尽,这次竟破天荒地被百姓给略过了。
任何时候,民众的力量都不容小觑,哪怕在贵族眼中他们只是一群蝼蚁,可真正拧成一股绳的时候,也是很让官府头疼的。
甚至有文人雅士将男童落水一事做了诗词,坊间一下子传开了。
这个时代,文人的地位是很高的,如同明星一样受人追捧,谁要是能写一手漂亮的字、作一首文采斐然的诗,那是相当有面子的事。
在文人的推波助澜下,几乎是一日功夫,事件便被推上风口浪尖,国公府也被骂成了筛子。
顶着巨大的压力,京兆府接下了此案。
在大梁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无人状告的案子它就不叫案子,衙门通常是不予理会的,这一次,乔薇其实也没有上衙门击鼓鸣冤,按理说,衙门完全可以睁一只闭一只眼,奈何百姓闹得太凶,引起了上头的重视,衙门不受理都难。
京兆尹在自个儿的“办公室”优哉游哉地喝着小茶儿:“是哪个呀?住哪儿?”
师爷将打探到的消息如实禀报:“姓乔,目前住庆丰街六十九号。”
“庆、庆丰街?”京兆尹肃然起敬,那条街上住的十个中就有十一个得罪不起,“等等,六十九号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师爷就道:“上次多罗将军府的案子您忘了?被关进来的女子就是住庆丰街六十九号。”
记忆如开闸的洪水奔涌而出,京兆尹勃然变色:“就是被丞相带走的那个?”
师爷点头:“就是她。”
乖乖,踢到铁板了。
那女人的性子叫一个烈呀。
更别说人家还有丞相撑腰,这桩案子,想糊弄过去怕是难咯!
京兆尹也不把人叫来京兆府了,主要是一个都叫不起,他亲自登门,向乔薇说明了情况:“夫人,如今的情况呢有些复杂,民众想要交代,上头亦十分重视,您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一,状告国公府;二,与国公府私了。”
乔薇顿了顿:“私了我能理解,不过你说的状告国公府是什么意思?不该是状告石榴吗?”
京兆尹和颜悦色道:“夫人大概不太熟知大梁的律法,石榴是签了死契的丫鬟,不是自由身,她犯了事,主家也是要承担责任的。”
乔薇困惑:“连坐?”
“不不不,没这么严重。”京兆尹干笑,“怎么说呢?这个……我打个不太确切的比方,夫人养的狗,要是咬伤了我,那我肯定是要找夫人赔钱的。”
这么说乔薇就懂了,大梁朝看似已废除奴隶制,但奴隶仍是无处不在,签了死契的下人就如同奴隶一般,完全没有人权可言,难怪钱妈妈把阿贵与七娘卖给她时说,打死了官府也不管。这种规矩的弊端也十分显而易见,出了事,主家担责,这一点钱妈妈倒是没与她说,大概是怕她不会买下他们吧。
“这是丁小英犯下的罪孽,我只想惩罚丁小英,对状告国公府没有兴趣。”乔薇道。
“夫人的意思……是要与国公府私了?”京兆尹笑了笑,“其实下官也认为这个办法比较妥当,虽然大人位高权重,可国公府也不是吃素的,太子的生母林皇后便是国公府的姑奶奶,太子与大人又是叔侄亲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是大人的姐姐,您看,两家关系还挺亲密的,确实没必要为着一个丫鬟的罪孽闹得双方撕破脸,让大人在中间难做不是?”
不牵连无辜是其一,不让冥修左右为难是其二,感激姬婉是其三,一条条加起来,没有把国公府告上公堂的理由。
乔薇说道:“那就劳烦大人转告国公府,我只要丁小英的命,对状告国公府没兴趣。”
京兆尹去了一趟国公府,除了言明乔薇的意思之外,还将自己的旁劝之功厚颜无耻地渲染了一番,午后,国公府便派了人上四合院,与乔薇协商善后的事宜。
来的是国公府的管家,也姓林,四十多岁,个子不高,身材微微有些发福。
林管家不知此处乃丞相别居,只听姬婉提到乔氏是姬婉的娘家亲戚,既是丞相府的亲戚,住在这个地段也说得过去了。
只不过那身打扮,不像是个京城的贵妇,气质倒是极好,清贵如竹,淡雅如菊,不施粉黛,丽质天成。
“夫人。”林管家打了招呼,“鄙姓林,是国公府的管家,不知夫人夫家何姓。”
“我姓乔。”乔薇道。
自己问的是夫家,她却答自己的姓,林管家不是傻子,几乎转瞬间便猜到了什么,笑着道:“乔夫人,失敬失敬。”
乔薇神色无波道:“我已经说了不会状告国公府,不知林管家上门所谓何事。”
林管家笑了笑:“这次的事,让夫人受委屈了,国公夫人很是过意不去,特地让我前来探望夫人,还有小公子,不知小公子现在如何了?有没有事?”
乔薇不喜他嘻嘻哈哈的这一套,看着老实,一说话全是陷阱:“我儿子生了病,至今高热未醒,你说有没有事?”
林管家讪讪,将手中的锦盒放到桌上:“我家夫人猜到会是这样,备了些补身子的东西,请夫人笑纳。”
乔薇看也没看,道:“东西就不必了,林管家拿回去吧,如果林管家只是想探望一下我儿子,那么林管家可以走了。”
作为国公府的管家,到哪儿都是被巴结的对象,便是在丞相府,众人也是对他客客气气的,这女人看着年纪不大,处事却好生老练,是当真没将国公府放在眼里,还是压根不清楚国公府是何等强大的势力。
“夫人。”林管家的笑容淡了淡,“夫人时间宝贵,我也不与夫人兜圈子了,令郎的事确实是石榴做错了,虽说石榴是国公府的丫鬟,犯了事该由国公府来处置,但念在夫人爱子之心的份儿上,就交由夫人处置了。”
这话,活像是施舍她似的,乔薇冷笑一声:“真是好大的恩典啊,不过呢?”
“不过嘛。”林管家见乔薇似乎有些上道了,笑容深了一分,“事关国公府体面,国公府既给了夫人方便,还望夫人也替国公府考虑一番。”
乔薇好笑地说道:“你是希望我秘密处决她?”
“……是,也不全是。”林管家皮笑肉不笑地说。
乔薇漫不经心地用杯盖拨了拨杯中的茶叶:“林管家,我一个乡野村妇,玩不来你们大户人家的那一套,你想让我做什么,条件是什么,只管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别指望我自个儿猜,我资质愚笨,猜不出的。”
林管家噎了一下,讪讪道:“夫人既是爽快人,那林某就不与夫人绕弯子了。夫人想必知道咱们国公爷是当今圣上的岳父,国公府的颜面关乎皇家的体面,现在杨湖的事闹得太大,不仅国公府失了体面,圣上也面子无光。我家夫人是希望夫人能够为大局着想,将私人恩怨私了就够了,不必闹到明面上。
您看,咱们二奶奶原先是不许夫人处置石榴的,但国公夫人许了,国公夫人还是站在您这边的。您呢,也稍稍想想国公夫人的难处,石榴您就尽管处置,但处置完,也劳烦出面替咱们国公府澄清澄清误会。”
乔薇拨弄茶叶的手一顿:“澄清误会?澄清什么误会?”
“就是……”林管家搓了搓手,“请夫人出面告诉大家伙儿,您的孩子落水的事……不是国公府的错。”
乔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没说是你们的错,石榴是石榴,你们是你们,这一点,我还是分得清的,你们二奶奶尽管讨厌了些,可到底没在我手里占到便宜,就算占到了,我也不会因她一个人讨厌就把你们整个国公府告上公堂,我这么做,与石榴也就没区别了不是吗?”
林管家眼神闪了闪:“夫人没明白我的意思。”
乔薇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轻咳一声,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国公夫人希望……希望……希望夫人你能出面澄清你儿子落水的真相。我说的‘澄清’,夫人应该明白?”
林管家说着,从宽袖里摸出一个锦盒,打开了,全是白花花的银票,“这是国公夫人给您的补偿。”
乔薇不着痕迹地看了看盒子里的银票,粗略估计,不下万两,真是大手笔啊!
“你们夫人想让我说我儿子是自己不慎落水的,与石榴无关,与国公府无关是吗?”乔薇淡笑。
林管家竖起大拇指:“夫人真是一点就透!”
乔薇笑容一收:“那这样我成什么了?我儿子是自己落水的,我还把气撒到你们国公府的丫鬟身上,丫鬟的主子找我理论,我无理取闹地把主子也丢下了水,你们国公府宽厚大度,不计较我的莽撞过失,我可真是小人,你们可真是君子!”
林管家循循善诱道:“夫人,京城没人认识您,那些虚有的名声对您无用,您不如拿了银子,逍遥快活地过自己的神仙日子,岂不快哉?您要是嫌少,咱们还可以慢慢商量。”
国公府最不缺的就是钱,不怕乔薇狮子大开口。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试图收买乔薇,比起只拿得出一盒金子的恩伯府千金,国公夫人的手笔可谓阔绰了太多。
但那又如何?
她当初没答应恩伯府千金,这一次,也不可能答应国公夫人:“我若真这么说了,那些不辞辛劳搜救我儿子的人会不会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林管家浑不在意地说道:“夫人何必去管那些平民?那些平民不过是一时兴起,瞎凑热闹罢了,他们能给夫人什么呢?国公府才是夫人的靠山,将来夫人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国公府,国公府一定替夫人摆平,夫人这么聪明的人,想必知道哪个才您应该依靠的对象。”
乔薇嘲讽地说道:“可我儿子落水时,没见你们国公府的人搜救,全都是那些被你们瞧不起的平民不知疲惫地在深水中周旋,我儿子失踪了多久,他们就找了多久,这就是林管家说的,国公府给我的依靠?”
林管家哑然。
乔薇面无表情道:“告诉你们国公夫人,死了这条心,石榴我是一定要处置的,至于你们国公府如何应对此次公关危机,不是我考虑的范畴。”
林管家的笑容消失了:“你就不考虑石榴是国公府的下人,你没处置的权利吗?”
乔薇冷下脸来:“那我就连你们国公府一并告上公堂!”
林管家拍桌:“你敢!”
这口气,简直与黎氏的如出一辙,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整个国公府,就没一个不把眼睛长在头顶上的。
乔薇的眼底没有丝毫惧色:“我最后重申一遍,这件事是丁小英做的,我不会迁怒国公府,但国公府也休想我出面替你们做伪证,你们国公府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摆平!绿珠,送客。”
“是。”绿珠进屋,对林管家不咸不淡地说道:“请吧,林管家。”
林管家冷哼,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下人,他堂堂国公府管家,居然被个丫鬟轰了出来。
绿珠的主子是丞相,才没把一个林府管家放在眼里,绿珠翻了白眼,嘭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
林管家以为乔薇回心转意了,哪知绿珠将一堆东西丢了出来,大包小包砸在他身上,恰巧一个盒子被砸开,一株两百年的人参掉了出来。
绿珠嗤笑:“百年人参也好意思拿出来送人,国公府已经这么穷了吗?”
“你……”两百年的人参绝对是送的出手的东西,宫里的娘娘也没几个吃得起呢,这丫鬟居然瞧不上,怎么?那个穷酸村妇吃的还是千年人参不成?
“哼!”林管家收拾好东西,铁青着脸地回了国公府。
……
“娘,您听听,我就说她不识抬举吧?大嫂还非怨我惹怒了人家,我惹不惹她都不会放过国公府!”林家大院儿,黎氏歪在婆婆身边,嗲声嗲气地说。
黎氏为林家添了四个孩子,三儿一女,又孝顺、又体贴、又会撒娇卖乖,甭提多得林夫人欢心了。
瞧她坐的位子就能看出来,明明是次媳,却能坐在婆婆身边,反倒是姬婉这个世子长媳,正儿八经地坐在下首处。
姬婉剥了一颗葡萄,云淡风轻地说道:“你当初就把那丫鬟交出去,叫你的护卫全都下水救人,谁还会怪罪你?谁还会怪罪国公府?你非要闹,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人,结果呢?护卫还是全都下了水,却是被人家给踹下水的,真是贻笑大方啊。”
“大嫂,你这话讲得我不爱听……”
“我什么时候讲你爱听的话了?”
“娘——”黎氏怼不过姬婉,幽怨地抱住了婆婆的胳膊。
姬婉过门八年,不仅无子,还不爱撒娇卖乖,林夫人会喜欢这样的儿媳才怪了,但姬婉后台硬,又招儿子喜欢,林夫人是无计可施,况且这次,确实是黎氏过头了。
雅文吧
林夫人叹道:“你大嫂说的没错,你当初就不该袒护那丫鬟,交出去唻撇干净唻就什么事都没唻,再卖力地替人家找找孩子,不管能不能找到,终归是一份心意,她不领情没关系,老百姓领就够唻!现在的问题是,林家没一件事体站住得住脚唻!”
姬婉举起白皙的素手。
林夫人无可奈何地睨了姬婉一眼:“幸亏你大嫂没糊涂。”
“您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黎氏委屈。
刚回到林家时,她顶着满身菜叶子与鸡蛋,向婆婆哭诉自己的经历,婆婆明显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觉得那个女人不该与国公府作对,大嫂也不该胳膊肘往外拐,现在倒好,全都怪在她头上了!
林夫人起先以为是件小事,自然乐意偏袒黎氏了,可眼下闹得满城风雨,一想都是这个媳妇儿惹出来的,不免心口发堵。
姬婉讨厌归讨厌吧,但从不给林家惹祸,外人提到姬婉,都是说姬婉如何如何目中无人,如何如何招摇过市,姬婉的讨厌体现在她自个儿太招人嫉恨,林家却反而因为足够包容她而备受美誉。
再看这个二儿媳,平时谁都夸她贤惠聪明,一到关键时刻,给林家捅出这么大个篓子,堵都堵不住!
林夫人简直要气死了!
姬婉拿出镜子照了照。
还有心情照镜子!
林夫人更气了!
一场请安,不欢而散。
出了大院儿,黎氏堵住姬婉的去路:“大嫂。”
姬婉扶了扶头上的珠花:“怎么了,二弟妹?”
黎氏义正言辞道:“这次的事,想来想去,只有大嫂出面才能摆平了,大嫂作为林家长媳,应该会体谅林家的难处吧。”
姬婉不咸不淡地说道:“林家有什么难处啊?不是过的好好儿的吗?不缺吃不缺穿,也不是少你月钱。”
黎氏蹙了蹙眉:“大嫂别装糊涂了,外头已经把林家骂成什么样了,大嫂不清楚吗?现在,能解决麻烦的人只剩大嫂,不如大嫂出面,做一次和事老吧?那个女子不是大嫂的娘家亲戚吗?我瞧大嫂在船上那般袒护她,想来与她关系极好,大嫂说的话,她不会不听的。”
姬婉眼波一转,看向了黎氏:“黎闵姝,你自己拉的屎,为什么要我给你擦屁股啊?”
“你……”黎闵姝被姬婉的粗话弄得面红耳赤,“大嫂你别说的难听!”
姬婉倨傲一笑:“我说的再难听,有你做的难看?趁着人家把儿子找回来了,心情好,赶紧上门磕头赔罪,外人怎么骂林家的你就不用管了,反正被骂骂又不少块肉。”
“让我给她磕头赔罪?她算个什么东西!”
“我娘家亲戚,怎么,你瞧不上啊?”
姬婉的身世,足够压黎氏几百头了,便是公主,只面子上好听,论里子也是比不过姬婉的,黎氏敢瞧不上她的娘家亲戚?
黎氏捏紧了帕子:“大嫂也说了是自己亲戚,和自己亲戚说几句好话就这么难吗?”
姬婉笑道:“不难。”笑容一收,“可我不想。”
黎氏是见识过姬婉是如何把那些世家千金气哭的,但姬婉平时不针对她,她多少觉得是那些千金太过柔弱了,一直到今天,姬婉真的怼起她来,她才发现真的好气啊!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女人?!
黎氏的肺都要气炸了,捏紧帕子,指甲掐进肉里:“我倒是忘记大嫂是一直被骂过来的,想来这么些年已经被骂习惯了,自是不在乎名声,可我不同,我脸皮薄,经不起那些流言蜚语。”
姬婉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黎闵姝,想对我用激将法呢,你的火候还不够,回去多练两年,二弟好像新纳了一房小妾,你最近应该很闲吧,那尽情地练,兴许一年就够了。”
这是最让黎氏痛心的地方,她明明都给二爷生了那么多孩子了,可二爷还是左一个女人,右一个女人,往屋里抬。
为博孝顺贤惠的美名,她不敢多说一个不字。
不像姬婉,任谁靠近世子,姬婉都毫不留情地把人打出去,这么多年来,姬婉善妒刻薄,不知被多人骂作妒妇了。
黎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真正闲的人应该是大嫂吧?我忙着带孩子,不像大嫂,过门八年了,一个孩子都没有,不操心这不操心那,想上哪儿就上哪儿,想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难怪连皱纹都没长呢,不生孩子,可真好!”
这话,可真是诛心。
姬婉冷冷地看着她,就在黎氏被看得头皮发麻的时候,忽见姬婉妩媚一笑,那勾魂摄魄的美,让整个园子都亮了:“二弟妹,我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可不是不生孩子得来的,是男人滋润的。”
黎氏气炸了!
【124】结束,景云苏醒
景云是在救回来的第二天夜里苏醒的,乔薇睡到半夜,感觉有只小手在摸她,她睁开眼,就见景云也睁着眼,无辜而呆萌地看着她。
乔薇摸了摸他额头,还有些烫,乔薇轻轻地说道:“难受吗?”
景云摇头,小脑袋埋进娘亲颈窝,依恋地蹭了蹭。
乔薇轻抚着他脊背:“要不要喝水?”
景云点头。
乔薇给景云倒了半杯温水,喂着他喝下了,又道:“娘亲给你做点粥。”
景云再次点头。
夜深人静,厨房早没了人影,乔薇轻手轻脚地熬了一锅小米粥。
回到房间时,景云正盘腿坐在床上发呆,乔薇看着心疼坏了,把他抱到腿上,喂他喝了小半碗粥。
“困不困?”乔薇放下碗问。
景云摇头。
“娘抱你出去走走。”乔薇给景云换下被汗水打湿的衣裳,穿了件透气的小棉衣,抱着景云进了院子。
景云很少让人抱,他总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特别老夫子,只有病得实在难受才会像个乖宝宝一样趴在乔薇怀里。
乔薇抱着他,在院子里轻轻走动,不多时,景云眼皮子一沉,睡了过去。
然而当乔薇将景云放到床上时,景云就醒了。
乔薇抱着他一走,又睡了,再放床上,又醒了。
他醒了也不说话,就那么趴在乔薇怀里。
乔薇心知他是受了惊吓,又因高热脑子一片浆糊,不知怎么把那股惊吓压下去,乔薇心疼得不行,抱着他在院子里走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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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庄的夜晚,寂静而清冷。
姬无双给寒玉床上的人把完脉,深深地叹了口气。
燕飞绝风尘仆仆地赶来:“怎么样了,姬无双?”
姬无双没好气地说道:“还能怎么样?你不是都看到了?距离上次发病才多久,又给我闹了这么一出,你们全都嫌自己命长是不是?”
燕飞绝就知道要挨骂,他原想一直躲四合院的,可太担心少主的安危,还是屁颠屁颠地过来了:“你不是神医吗?怎么连这点毛病都治不好?”
娘胎里自带能摧毁自身的真气,这叫这点毛病?姬无双简直想撬开燕飞绝的脑子,看看里头到底怎么长的!
“我是说你都治了那么多年了,总该有点儿……进展吧?”燕飞绝甩锅甩得妥妥的。
姬无双又何尝不想有所进展?这几年他一直在寻找根治那股真气的办法,却始终没能如愿,只能以寒冰玉与药物克制它的躁动。早先是无需药物的,寒冰玉便能将它克制得十分彻底,那时的姬冥修与正常人无异,甚至可以习武,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那股真气也渐渐变强,寒冰玉压它不住,姬无双又增添了药物,并告诫姬冥修,自此不得习武。
因每一次催动内力都会引起这股真气,从而给筋脉带来巨大的伤害,姬无双不记得自己唠叨过多少次,可少主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不仅少主如此,几个手下也是如此。
姬无双看向一旁的燕飞绝:“你别想把锅甩给我,你上次离开山庄时,是怎么答应我的?”
燕飞绝摸了摸鼻子:“不干我的事啊,我跟少主分头行动的。”
“为什么要分头行动?不知道少主的身体不好吗?”姬无双一副你别想糊弄我的表情。
那日的事燕飞绝都与姬无双交代得差不多了,当然姬无双也有自己的探子,他是离少主最“远”的一个,却也是除了海十三之外,最了解少主的一个。
燕飞绝诓不过他,只得如实说道:“当时的情况太紧急了。”
“是那孩子的命重要还是少主的命重要?”姬无双问。
“当然是……少主。”燕飞绝悻悻。
少主的命不仅是他自己的,也是他们七个的,少主活着,他们才能活着,少主死了,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这个契约就如同一根斩不断的麻绳,将他们七人死死地绑在了少主的船上。
他们没了,船还能继续走,船沉了,他们都得葬身大海。
所以世上谁都可以出事,唯独少主不能。
“你现在想起来了?”姬无双沉声问。
燕飞绝吊儿郎当道:“我就没忘过。”
只是确实没有办法,景云掉进水里了,那一刻别说少主,就连他都愿意豁出自己的命把那孩子换回来。
燕飞绝明明年轻时杀人最多,心肠却也最为柔软,这是让姬无双十分头疼的地方,姬无双话锋一转道:“少主对那孩子太偏爱了一些,他还年轻,以后会有许多孩子,希望他早日明白,没有人的命重得过他自己的。”
燕飞绝古怪地指了指姬无双:“等等,以后会有许多孩子是个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姬无双淡道。
燕飞绝消化了一下,眉心一跳:“景云是少主的孩子?!”
七人中,燕飞绝的消息是最闭塞的,原因无他,这家伙嘴巴长期不把门,一不小心就能说漏,譬如这一次,少主与人一夜风流的事就是他不小心抖出来的。
为惩罚他,几人都决定再也不要透露任何消息给他了。
姬无双没有回答的意思,收拾好银针,举步朝外走去。
燕飞绝扣住他肩膀:“老鸡,把话说清楚了再走,孩子真的是少主的?”
姬无双哼了哼。
燕飞绝五指一动,指缝便多出了几枚梅花暗器,暗器的尖端抵住姬无双的胯部:“真当老子拿你这只毒公鸡没办法了是不是?再不说,老子阉了你!”
不要脸的东西!
姬无双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干嘛不等少主醒了自己问他?”
“我现在就想知道。”燕飞绝不会承认,他已经猜出少主也不想透露给他了,他敢逼姬无双,却不敢逼少主。
姬无双恨铁不成钢:“你也就这点出息!”
……
乔薇在四合院住了三日,景云日益康复,高热退了,人也有精神了。
对那日的事,景云已没了多少印象,只记得自己被丁小英丢下水,水流很急,自己一下去便被一股力道冲开了,在水里挣扎了一番,呛了几口水,之后便不省人事了,如何冲上岸、冲到了哪里、被谁所救,一无所知,再睁眼便是在四合院、在娘亲与妹妹身边。
冥修催动内力后,当场遭到反噬,凭着一股执念才等到燕飞绝,把景云交给燕飞绝后,没说上几句便倒下了。
所以对于景云在山洞中的经历,燕飞绝也不大清楚。
若非说有什么让景云印象“深刻”的地方,大概是肚子上的那一脚。
“有人踩我肚子。”
乔薇困惑地嗯了一声,因担心儿子受伤,在见到儿子后,她把儿子全身上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连***都没有放过,擦伤倒是有一些,但并不严重,肚子上她仔细看了,未见明显淤痕。
如果是被人踩的,这么娇弱的皮肤,多少该留些痕迹才是。
“你是不是做梦了?”乔薇不确定地说道。
望舒笑眯眯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是小老鼠!”
正坐在游医的身旁啃酱汁田鼠肉的珠儿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哥哥,我们出去玩吧!”望舒跳下床,眨巴着大眼睛说。
景云看向乔薇:“娘亲我可以出去了吗?”
乔薇摸摸他已经完全不烫的额头,点点头,同意了。
两个小家伙手拉手去了院子。
孩子们没来的时候,四合院总是特别冷清,说话都不带大声,气氛也不免有些压抑,眼下两个小家伙一闹,那股压抑的愁云瞬间被吹走了,阳光直直地落下,将整个院子都照出了几分鲜活。
下人们做着事,脸上不自觉地有了笑意。
绿珠从厨房端来新熬好的绿豆汤,放了两碗在院子的石桌上,将另一碗端进了东厢,跨过门槛,却瞧见乔薇在叠衣裳,她把托盘放在小圆桌上,走上前道:“夫人放着我来吧。”
乔薇笑一笑:“不必,很快就收好了。”
“收好?”绿珠眸光一扫,看到了乔薇铺在床上的包袱,“夫人要走吗?”
乔薇叠了一条景云的小裤衩:“景云差不多痊愈了,我也该回去了。”这几日积压了不少工作,她怕是要与七娘他们一起加班了。
“再多住几天吧。”绿珠挽留,从前留夫人是为了讨主子欢心,如今她是真的很喜欢宅子里热热闹闹的,两个小家伙,太招人喜欢了,夫人也很容易相处,没什么架子。
乔薇把望舒的粉色小丸子布鞋打包装好,说道:“再不走,我的货就出不了了。”
绿珠约莫是知道乔薇在做生意,既如此,她还真不便强留了。
“你家主子……”乔薇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等不到他,就不亲自向他说谢谢了,你替我转达一下。”
“我也不知能不能转达得到呢。”绿珠苦恼地说。
乔薇眸光动了动,不动声色地叠了望舒的小肚兜:“怎么了?他不回来了?”
绿珠想了想,笑着说道:“回……大概是会回的吧,就不知几时回,回的时候我又在不在,我姐姐要嫁人了,过几日我得回去一趟,得在家待个三五天呢。”
“先恭喜你姐姐了。”包袱装不下了,乔薇压了压衣物,又道:“他总是出差吗?”
绿珠摇头:“出差其实不多的,大多是主子自己的私事。”
什么私事总这么神出鬼没的?乔薇按压衣物的手多了几分力道。
“大人好像受伤了。”绿珠突然道。
乔薇按压衣物的手一顿:“你听谁说的?”
“燕护卫。”绿珠道。
燕飞绝嘴巴不把门的毛病真是哪儿哪儿都有,尤其相处久了、嘴巴甜、又孝敬他的小姑娘,那真是一不小心就漏风。
但也只漏了这一个消息,更多的绿珠也不知道了,不过即便不问,乔薇大概也能猜出个大概,在寻找景云之前他都还是好好的,想来是找寻的过程中负了伤,就不知严重不严重。
六月的湖水,早晚是有些清冷的,但泡水太久,身体早已失去知觉,再清冷也感觉不到了。
丁小英被麻绳束着,大半个身子泡入水中,究竟泡了多久自己都不记得了,连肩膀的疼痛都忘了,整个身子麻木得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唯一的知觉是胸口,呼吸难受。
但每次她快要胸闷得死过去时,上头的男人又会将她拉出水面,待她缓过了劲儿再将她放入水中。
她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比死更难受的,大概就是这种随时等待死亡,却又不知死亡究竟何时降临的感觉。
岸边不时有人观看,她起先十分在意,但眼下,她无所谓了。
死都要死了,还用管别人怎么想?
又一个臭鸡蛋砸在了她脸上。
死了就能解脱了。
听说那孩子找到了,她大概很快就能有个痛快了。
起先她的确是想活着,但几日的折磨,让她已经没了生存的勇气。
“丁小英。”
头顶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丁小英艰难地抬起头来,头顶的目光一瞬间刺入她眼睛,她难受地闭了闭眼,顶着炫光看清了对方模样:“是你。”
嗓音都哑了,“你终于来了。”
乔薇扶着凭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拜你所赐,我儿子大病一场,今日才得以痊愈。”
“怎么没淹死他!”丁小英疯笑。
乔薇没被激怒,目光镇定地看着她:“原本我答应过你,只要我儿子找回来,我就给你一个痛快,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丁小英眸光一颤:“你要放了我?”
有了生的希望,丁小英晦暗的眼睛都亮了,原来自己也不是一心求死,而是知道必死无疑,所以不敢抱有期望。
可这个女人说什么?她改变主意了,她不杀她了!
乔薇瞧她那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就知她想岔了:“看来你这几天并没有好好地反省,什么样的人在对一个孩子做出那样的事情后还有脸活在世上?别以为孩子没事,就等于你也没罪。”
丁小英哽咽:“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乔薇淡淡地打断她的话:“你做不做傻事跟我没关系,反正以后我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丁小英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大人。”乔薇转身看向一旁的京兆尹。
京兆尹走上前来,看了看被泡得形容狼狈的丁小英,严肃地说道:“丁小英,你可知罪?”
“大人,我只是一时糊涂……”
看来是不知罪了,京兆尹暗暗摇头,对这姑娘最后一丝怜悯也没了:“丁小英,你蓄意谋杀,罪不容恕,考虑到对方性命无碍,你勉强算是杀人未遂,死罪就免了,改为流放吧。”
丁小英眼睛一亮:“多谢大人!”
多谢?你到了那儿只怕恨不得杀了我。
流放之地,人间炼狱,没去过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就用你的下半辈子好好忏悔自己做过的错事吧?
丁小英笑容满面地被人押下去了,曾经她努力逃过被流放的命运,没想到命运的齿轮还是将她带回了原地,但这一次,没有任何人会为她赎身了。
与乔薇擦肩而过时,丁小英冲乔薇露出了得逞的微笑:“怎么样?我还活下来了。”
乔薇心情不错地看着她:“那就恭喜你,石榴,丁小英。”
一阵微风吹过,丁小英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
丁小英的事至此,总算结束。
下午,乔薇带上两个小包子与一行人踏上了回村的马车,原先从镇上雇的马车早在第一天便回了,今天是绿珠安排的马车。
乔薇依旧与碧儿七娘、两个小包子一车,阿贵与小魏、钟哥儿一车。
好好的出游,碰上丁小英这个煞星,真是扫兴,好在景云找回来了,也算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乔薇让铭安找了一家布庄,给每人都买了一套成衣。
小魏做土匪,日子清苦,打劫来的衣裳都拿去换了钱,自己穿的比那些村民还要寒酸,看着一身崭新的行头,喜色得合不拢嘴巴。
“喜欢吗?”乔薇问。
小魏点头如捣蒜:“喜欢!”
是真喜欢,从记事起,他就没穿过新衣裳,小时候是穿哥哥们的,后面哥哥们死了,他做了土匪,又穿寨主和弟兄的。
现在,他也是有新衣裳的人了!
小魏在铜镜前左看右看,不是有耳朵挡着,嘴巴都咧到后脑勺去了。
乔薇给阿贵与七娘也各自买了一套,七娘嫌贵,对乔薇道:“买料子吧,我自己做。”
乔薇就道:“知道你手艺好,但你如今也是有工作的人了,不需要整日做女红。”
七娘点头,有一丝喜悦自眼底闪过。
第一次有人与她说,女人不必做女红。
阿贵看着七娘脸上那股喜悦与崇拜的脸色,就有些高兴不起来,他是七娘的男人,他才应该是七娘心目中的天,可显然在七娘心中,夫人比他更好使了。
乔薇给碧儿也买了一套。
碧儿以为乔薇会给她买一身丫鬟的行头,没料到竟是一条淡粉色的浣纱烟罗裙,纱织层叠,如粉色的花蕾,穿在身上,多一分嫌浓,少一分嫌淡,腰肢纤细、色泽明艳,一切都恰到好处。
老板娘夸赞道:“好俊的姑娘啊!”
碧儿的脸都红了。
乔薇给两个小包子也买了一套,京城的布庄比镇上的款式多,望舒一眼挑中了一条镶了金丝的小裙子,乔薇其实不大喜欢那种样式,迎面扑来一股暴发户的气息,但望舒对金色的东西完全没有抵抗力,最后还是买了。
景云的是冰蓝色长衫,像个小秀才,萌极了。
钟哥儿与俊哥儿自是不能忘的,钟哥儿见景云的衣裳好看,挑了套一模一样的,可惜没了冰蓝色,便换成了白色。
乔薇自己也买了一条白色束腰罗裙,平日需要下地干活,这种裙子,穿的机会其实不多,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算穿不得,在柜子里挂挂也好的。
“对了老板娘,你这里有没有好一点的线?”她想做件衣裳。
老板娘笑道:“有!夫人想要什么颜色?”
“你先拿给我看看。”
老板娘把最好的线卷拿了出来:“这些都是上等的金线、银线,这些是彩线,金线的价格略高一些,别的都很便宜。”
京城的便宜,可不是真的便宜,林林种种的丝线加起来,都差不多一两银子了,镇上的线才几文,不过一分钱一分货,这儿的丝线确实又韧又亮。
乔薇每种颜色都来了两卷,老板娘送了她两把小剪刀、一卷皮尺、两个刺绣的竹圈。
小白看着乔薇买的线,以为是给自己做衣裳的,特别地高兴,尾巴都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结完账,乔薇又去附近的杂货铺买了点小食。
“夫人,咱们现在去哪儿?”铭安问。
“去我弟弟的铁铺。”许久没见罗永志,也不知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铭安将马车驾去了铁铺,然而罗永志不在。
“罗师弟随师父出工了,要很晚才回,你是他姐姐吧?你要不要在这儿等等他?”说话的是罗永志的一位同屋师兄,几人都吃过乔薇送来的的卤牛肉与松花蛋,很羡慕罗永志有个手艺这么好的姐姐。
乔薇就道:“不了,天黑城门就关了,劳烦你把这些东西转交给他。”
师兄接过一包沉甸甸的小食,客气道:“我会的。”
乔薇道了谢,转身上了马车。
乔薇担心城门会关闭的问题其实有些多余了,铭安手中持有姬冥修留下的令牌,便是夜半三更也出得了城去,不过事实上,罗永志那边因出了点小故障,与师傅维修到第二天早上才返回铁铺,也多亏乔薇没傻等。
两辆马车抵达村子。
乔薇以往坐的是租来的马车,样式特别普通,可绿珠安排的马车,又干净又宽敞,四匹高大强健的骏马,往村口一站,活像战马似的,吓得村子里的狗都开始吠了。
乡亲们就看着乔薇一行人从那么奢华的马车上下来,羡慕得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又盖了房子,又请了工人,还买了这么奢华的马车,啧啧啧,小乔的日子比村长过得还好了。
村长笑眯眯地走过来:“小乔啊,去京城玩了三天,玩得可好啊?”
落水一事,乔薇不打算闹得满村风雨,笑了笑说道:“挺好的,给您带了点东西。”
“我还有东西?”村长的眼睛亮亮的。
乔薇拿了一盒茶叶与一包酥糖递给他:“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您可别嫌弃啊。”
“哎哟你这话说的,村长像是那种贪心的人吗?你就算送我一张纸……啊——龙井!”村长跳起来了!
今年雨水少,茶叶也长得不好,市面上的龙井都炒到一两银子一盒了。
“你怎么买这么贵的东西呀?太破费了!”村长肉痛地说。
乔薇哪里舍得?是绿珠装在她包袱里的,一共四盒,给村长一盒,给罗大叔留两盒,还一盒留在家里待客。
村长得了茶叶,很是高兴,比起茶叶,更难得的是小乔心意。
乔薇与村长说了会儿话,让七娘他们先上山,自己则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罗家。
“这是俊哥儿的衣裳,这是大哥的金疮药,干娘,您的酒,大嫂,你的雪花膏,上次那瓶用完了吧?”乔薇把东西一一摆在桌上。
翠云不好意思地说道:“你怎么又买了那么多东西?我那瓶没用完呢。”
“那就接着用。”乔薇笑着将雪花膏放到了她手里。
两个孩子去堂屋逗小弟弟了。
罗永志在山上砍柴,只翠云与罗大娘在屋里。
罗大娘瞅了瞅乔薇略显憔悴的脸,别人看不出来,她与乔薇相处这么久,一点不对劲她都能够感觉到:“你是不是没睡好?”
这几日照顾景云,确实没睡好,乔薇就道:“景云落水,病了几日。”
罗大娘一怔:“哎呀,怎么落水了?”
“碰上个疯子。”能把无辜的孩子扔下水,可不是疯子吗?乔薇心里,已经不能把丁小英当做一个正常人了。
罗大娘不知其施救的过程究竟如何艰难,可一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被人弄下水,还是后怕得哆嗦:“出门可得当心了,孩子还这么小。那杀千刀的疯子呢?抓进牢里了没?”
“抓了。”
以后都出不来了。
就算是死,也得将白骨留在流放之地。
阿贵与七娘回了屋,钟哥儿无聊,一个人跑到外头戳蚂蚁玩。
七娘将行李放下,一件件拿出来,该洗的洗,该叠的叠,心情不错:“你这身衣裳好,比我做的合身多了。”
那是乔薇给阿贵买的,阿贵却高兴不起来。
七娘拿着叠了一半的衣裳走到他身边:“在想小英吗?”
阿贵应道:“嗯。”
七娘叹了口气:“夫人绕她了一命,她没死。”
“我知道。”阿贵难过地说:“但她被流放了,我一想到她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身边又没个人照顾,我这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七娘垂下眸子:“阿贵,没人逼她。”
阿贵何尝不明白一切都是小英咎由自取,但小英再错,也是他血亲的侄女儿:“我大哥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流放……原本当初被流放的是我们,不是她让钱夫人买下我们,我们全都跟着去了,我有时会想,当初如果不被买走,一家人全都到了北域,又会是什么样?至少她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
七娘不喜欢丁小英,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但起先她没做这种膈应人的事,她还能说服自己把她当个主子,现在,她连看都不想看到这个人了。
就算丁小英的确救过他们,可道理不是这么讲的,不能因为你做了一件好事,就能肆意地去做恶事。
当然七娘知道阿贵刚刚失去小英,情绪低落,不想和他争吵,安慰了他几句,抱着衣裳出去了。
另一边,小魏带着满满两大包东西回了黑风寨。
小魏不在的这几日,黑风寨的弟兄过得惨极了,不仅没有肉吃,也没有肉看,想闻点肉香下饭都不能,加上最近客商越发少了,“生意”冷淡,他们从隔日一顿肥肉,降到几天全是玉米面……
一屋子人全都瘫在炕上,只有甄威猛坐在院子里缝衣服,别看他威猛,但弟兄们的衣裳破了,都是他给缝的。
一张小板凳,大半个屁股坐在上头,完全看不到小板凳的影子,两腿屈膝并拢,一手执衣,一手执针,可以说是非常标准的坐姿了。
他缝得特别好,针脚密,还整齐。
甄威猛认认真真地缝着,不经意地眸光一扫,就看到了小魏走在半山腰,确切地说是看到了小魏手里手里的两大包东西在半山腰缓缓前行,他的眼底刹那间绿光闪动激动:“寨主!寨主!小魏回来了!”
“谁回来了?小魏?”已经饿不得走不动的寨主瞬间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一溜烟儿地冲了出去,“小魏——小魏——”
寨主太心机了,怎么一个人冲在他们前面呢?
甄威猛表示不服气,丢下针线,迈着大长(短)腿,虎虎生威地追了上去!
众人见他俩都跑了,也赶紧从炕上弹起来,夺门而出。
厨房中,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江小四把自己养的青竹蛇都丢进锅里了,又赶紧给捞出来了。
青竹蛇:尼玛吓死老子了!
“小魏!小魏小魏!小魏!”寨主发誓,他亲娘回家他都没这么欢迎过。
小魏见寨主亲自来迎他了,不知多高兴,张开双臂,准备给寨主一个爱的抱抱!
哪知他双臂一收,抱了个空,再看手里的东西,不知何时已被寨主顺走了。
寨主贼兮兮地走到一旁,打开了包袱,眼睛瞬间瞪直。
肉干儿!
酥糖!
红豆糕!
油炸小丸子!
巴拉巴拉……
寨主抓了一把肉干塞进嘴里,浓香的肉味儿在舌尖化开,好吃得寨主大人都要哭了。
【125】医治,冥修苏醒
乔薇给老秀才也带了东西,上等的扬州宣纸、徽州徽墨,以及基本新出的杂记。
最初接触杂记时,乔薇还以为是哪位文人雅致的读书笔记,问过才知是游历河川的学子学士沿途记录的趣闻轶事,老秀才与景云都对这一类的书册很感兴趣。
除此之外,乔薇也给老秀才买了大米、白面、鸡蛋与一些肉菜。
老秀才如今的日子其实不难过了,私塾虽不收束脩,可毕竟有几个大户人家的孩子,为了让自家孩子多得先生一点重视,那些家长给老秀才送东西、塞红包什么的,老秀才都十分无(坦)奈(荡)地收下了。
可别人送的东西再多再好,也比不上自家小姐的。
在碰到乔薇之前,老秀才就靠给村儿里人记记账、写写书信过活,清苦不说,还寂寞,成天跟离了魄似的,特别的颓废。
可他现在,俨然是村子里最不寂寞、最不清苦的人……之一了。
告别老秀才,乔薇带着小白去高粱地,奴役小白捉了会儿虫。
前几日下了雨,被滋润过的高粱似乎长得更为茁壮了,照这个速度下去,七月便能收割。
因在京城耽误了三日,乔薇回到山上便进作坊赶工了,作坊里单独隔了一间屋子,用以调配皮蛋的那层泥衣,这间屋子,小魏与碧儿是不能进来的。
乔薇在里头熬制泥衣,阿贵将泥衣拿出去,小魏、碧儿负责裹鸭蛋。
一部分已经腌制好的松花蛋需要清洗上蜡,七娘的蜡上得极好,比阿贵还好要。
起早贪黑地赶了两日,总算把之前的货连同眼下的一并做了出来,之后,就都是正常流程,不必如今辛苦。
最初造库房时,没想过它会成为一个作坊,尽管郑师傅先见之明地盖了一排屋子以备不时之需,可看着光秃秃的一排房舍,乔薇仍觉着少了点什么。
晚上,两个孩子写完作业,乖乖地洗了手上桌吃饭。
乔薇做的是蒜苗红烧肉、家常鲫鱼、清炒小白菜、拍黄瓜与玉米排骨汤。
景云爱喝汤,望舒爱吃肉。
乔薇给望舒舀了一碗汤,给景云挟了几片肉:“不许挑食。”
两个小家伙吐了吐舌头,还是吃下了。
吃过饭,乔薇去刷碗,两个小家伙跑去院子玩,等乔薇从厨房出来,喊二人回屋洗澡时,就见望舒爬上栅栏,衣服挂在上头,下不来了。
乔薇又好气又好笑,把她抱过来,拍了拍她肉嘟嘟的小屁股:“栅栏你也敢爬?摔下来怎么办?以后不许爬了知道吗?”
“知道啦,娘亲。”望舒抱住娘亲的脖子一阵撒娇,求不打屁屁,求不打屁屁,求不打屁屁……
乔薇领着孩子们进了屋,临关门前朝四周的栅栏望了一眼,突然想起作坊那边缺什么了,就是栅栏!
做个栅栏把作坊与宿舍围起来,多少能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看起来,也更有家的感觉一些。
乔薇说做就做,翌日便去隔壁村向郑师傅商量栅栏一事。
郑师傅热情地将她请进堂屋:“作坊面积不小,全部围起来得不少木材,我正好要去一趟裘掌柜那儿,要不木材就从他家买得了?”
裘掌柜自打在乔薇的乔迁席面上见了郑师傅,便邀请郑师傅给他家建了一套小宅子,一来二去的,二人都混熟了。
乔薇原本就是想的六爷的木材,与郑师傅的想法不谋而合,郑师傅一提,乔薇便答应了:“……只是都得麻烦郑师傅了,我这边还有点事走不开,选木材我就不去了。”
郑师傅笑道:“你信得过我就包在我身上!”
郑师傅日日都在裘掌柜那儿,帮乔薇选选木材不过是顺手之事,即便不顺手,郑师傅也会愿意替乔薇亲自跑这一趟,毕竟当初就是乔薇从中介绍,他才有机会攀上裘掌柜这课大树,而通过这棵大树,他又攀上了更多的大树。
听起来挺功利,可事实如此,他受不得城里人的那些规矩,从而放弃了一展拳脚的机会,缩在这穷乡僻壤,他嘴上讲着无所谓的话,内心其实是极度渴望成功的。
小乔给了他一个跳板,让他从这穷乡僻壤跳了出去,又不至于跳回从前那些势力的大家族中吃规矩,裘掌柜与裘掌柜的朋友都是性情好爽的江湖人,打起交道来十分爽快。
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小乔带给他的,为小乔办点事,他义不容辞。
郑师傅效率高,裘掌柜也不是盖的,今日才讨论的事,翌日上午裘掌柜便亲自将木材送来了。
乔薇正在作坊点验松花蛋,听到裘掌柜的声音,拿着册子迎了出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裘掌柜爽快一笑:“当然是乔夫人这股东风嘛!乔夫人需要木材,裘某就给送来了。”看了一眼乔薇手中的册子,“在忙呢?”
“不忙。”乔薇客气地说道:“您差人送来就行了,还亲自跑一趟,快折煞我了。”
郑师傅对裘掌柜道:“听听听听,我说她得唠叨你吧!”
“哈哈!倒是几年没被人这么唠叨过了。”裘掌柜毫不介意地说。
乔薇听着这话云里雾里,但生活上的事人家不说,她也不便细问,将人迎进堂屋,泡了两杯新鲜龙井。
裘掌柜一边喝一边惊讶:“今年的龙井都卖断货了,六爷想给太夫人弄两盒都没弄到,我算是有口福了!”
上次的乔迁席面上,太夫人送了她一副头面,她一直没机会还礼:“我这儿有多的,你给太夫人带一盒回去。”
裘掌柜一脸“凝重”道:“太夫人要知道我上你这儿压榨东西,非得削了我!”
“反正削的不是我。”乔薇玩笑地说。
裘掌柜就道:“说的好像你这龙井不要钱一样。”
本来就不要钱,全是冥修拿来的,冥修拿来的都没喝完,绿珠又给装了四盒。
二人客套一番谈起了正事。
作坊与那排屋子前后面积不小,郑师傅的意思是做无缝栅栏,如此需要的木材便有点多,裘掌柜按照成本价给了乔薇,之后是工期的问题。
裘掌柜的宅子尚需几日收尾,等那座宅子做完了,郑师傅才能带着人过来乔薇这边,若是乔薇着急,也可先调个小师傅先做着。
乔薇笑了笑,摇头道:“我不着急。”
“那我到时候亲自带人过来。”
一个栅栏罢了,无需如此“兴师动众”,但郑师傅心里记着乔薇的好,就想亲力亲为。
说了会儿话,正巧赶上饭点,乔薇留二人吃饭:“裘掌柜,郑师傅,吃顿便饭再走。”
二人倒是的确想留下尝尝乔薇的手艺,但看得出乔薇正忙,不便耽搁她太久,起身告辞。
裘掌柜道:“我和老郑约了朋友,改日再来你家吃饭。”
乔薇今日需要点货,也确实抽不开身,便对二人道:“来一趟我都没好好招待你们,真是过意不去,你们先坐会儿,我去拿点菌菇来,全是我在山上采的,口感特嫩。”
裘掌柜想了想:“是不是我们上回吃的那个?”
乔薇就道:“你们上回吃的是松菇,松菇有的,还有羊肚菌。”
羊肚菌,在大梁朝又叫羊肚菇,是十分罕见的菌种,郑师傅这辈子都没吃过,裘掌柜跟着二爷跑生意,倒是有幸尝了一次,终身难忘。
原打算推辞的裘掌柜,厚着脸皮坐下了。
乔薇进屋拿菌菇,裘掌柜喝多了几杯龙井,略感内急,起身去寻茅厕。
他寻到了别墅外。
恰巧七娘端着一大盆草木灰走出来,七娘没料到前方会有人,闷头走着,一不小心撞上了裘掌柜。
裘掌柜在四处找茅房,亦未看到有女子朝自己“撞”来。
盆子被撞翻了,草木灰洒了二人满身,七娘当即呛咳了起来。
裘掌柜以为是自己撞了人家,抱歉地说道:“对不住,我没看见你,你没事吧?”
七娘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眼泪都咳出来了,脸蛋也红扑扑的,十分惹人垂怜,她说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走路没长眼睛,不好意思把你衣裳都弄脏了,你脱下来我给你洗洗吧!”
裘掌柜忽然就笑了:“你让我一个大男人脱衣服,真的没关系吗?”
七娘噎住了,她不是那个意思,她是个下人,下人把主子朋友的衣裳弄脏了,给洗洗不是应该的吗?
看着七娘手足无措的样子,那双透亮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裘掌柜一点都不介意自己被草木灰泼脏衣裳了:“无妨,倒是你自己的衣服脏了,该回去换一身才是。”
七娘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脖子的灰,难为情地说道:“是,那我先告退了,今天的事,实在对不住。”
言罢,行了一礼,抱着木盆回了屋。
裘掌柜最终在作坊后侧找到了茅房,解决完个人问题后,回了别墅。
乔薇见他满身草木灰,疑惑地问道:“裘掌柜你这是怎么了?”
裘掌柜笑道:“抱歉啊,刚刚撞了你的人,那姑娘都被我撞哭了,估计挺疼的。”
“碧儿?”乔薇纳闷。
“穿藕色衣裳那个。”
乔薇啊了一声:“七娘。”
裘掌柜喝着茶,若有所思地呢喃:“她的名字叫七娘?”
乔薇一听这语气不对,古怪地打量了裘掌柜一番:“你该不会是看上七娘吧?”
七娘人美心善,又自带一股母性的温柔,她是女人都喜欢七娘,男人自不必说了。
裘掌柜没承认,也没否认,笑道:“倒是个有意思的。”
裘掌柜坐到如今的位子,要说没见过漂亮姑娘,不可能,七娘的容貌勉强算是中等偏上,但皮肤极好,眼神澄澈,看一眼,就难以忘怀。
“她可婚配了?”裘掌柜问。
“你还真看上她了?”乔薇一怔。
裘掌柜笑了笑。
乔薇把松菇与羊肚菌打包成两份,徐徐叹了口气道:“可惜裘掌柜来晚咯,人家已经有对象了,两口子都在我这儿做事呢,二人还有个收养的儿子。”
钟哥儿是阿贵的侄儿,严格说来是有血亲关系的,不过钟哥儿如今改口叫了爹娘,也算是被二人收养了。
“这样啊。”裘掌柜有些失望,自发妻过世后,他许久没动过这方面的念头了,难得碰上一个印象不错的女人,没想到已嫁做人妇。
七娘回屋,惴惴不安地换了衣裳,那个男人她是知道的,乔迁席面上便见过他,他与容老板坐一桌,想来与夫人交情不错,自己撞了他,夫人会不会怪罪?
换好衣裳,七娘去了作坊。
阿贵把松花蛋罐子搬到储藏室,一转眼,看到了七娘,问道:“你怎么换衣裳了?”
七娘解释道:“刚刚不小心撞到人,把草木灰打翻了。”
“撞到谁了?”阿贵担忧地问,七娘性子柔软,他总怕七娘吃亏。
七娘想了想:“好像是夫人的朋友。”
阿贵眉头一皱:“刚刚来的那两个?”
七娘点头。
“是哪个?郑师傅还是裘掌柜?”阿贵问。
七娘说道:“我不知道他们谁是谁。”
阿贵好歹是大宅子里的老爷,认人自有一套,早在上次的席面上,他就把所有客人都辨认清楚了:“年轻儒雅一点的是裘掌柜,五大三粗的是郑师傅。”
“裘掌柜。”七娘想也不想地说。
阿贵倒抽一口凉气,撞郑师傅那个农户倒也罢了,居然撞到了掌柜。阿贵擢住七娘的肩膀,定定地看向七娘:“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七娘蹙眉道:“当然没有,你想什么呢?那可是夫人的朋友,他会对一个下人做什么?”
阿贵语重心长道:“我就是担心你,以后这种事我来做就好了,你待在作坊别出去。”
“好。”七娘乖乖进了作坊,心里却在想,她又不是笼子里的小鸟,为啥不能出去?就因为撞了个人,以后都不能出去了吗?那噎食的都不吃饭了,摔跤的都不走路了……不过她也明白阿贵是为了她好,阿贵太在乎她,她也在乎阿贵,所以她不想惹阿贵生气。
之后几日,乔薇都在作坊帮忙。
乔薇没怪罪七娘撞了裘掌柜,甚至只字未提,似乎一切并未发生过一样,这让七娘暗暗松了口气。
第五日时,郑师傅带人来建栅栏了,都是手艺出色的老师傅,不过一日功夫便建了个七七八八,两日便连同扎藤一块儿全部完工。
乔薇爽快地付了工钱,当付到郑师傅那一份儿时,郑师傅死活没要,别说小乔曾经给自己封了个大红包,不知够建多少个栅栏了,便是没那红包,冲着小乔给自己介绍的人脉,都该是自己孝敬她才是。
乔薇玩笑地说道:“你白给我干活,下次我可不好意思叫你了,你不会是嫌在我这儿赚的不够多,故意让我再不好意思叫你的吧?”
“哎呀,你可真会冤枉我啊!”郑师傅一副大受委屈的模样,“就是赚的太多,我才不好意思了呢!这样,下次我一定收钱,一定收,成了吧?”
乔薇不勉强了,日后若是再扩大生产规模,少不得再请郑师傅上门,人情这东西,你来我往,没什么不好,愿意与一个人交往下去,就会乐意承他的情。
转眼到了月底,该发工钱了。
几人都没做满一个月,乔薇却都按一个月算了。
“碧儿,这是你的。”乔薇将一个小荷包递给碧儿,又拿出另一个,“小魏,这是你的。”
二人不知乔薇是按整月算给他们的,吃饭时还在悄悄地算他们干了几天能得多少工钱,一打开荷包发现是一两,全都怔住了。
之后是阿贵与七娘的。
二人知道自己的工钱比小魏与碧儿高,没当着二人的面看,等回了房才打开荷包,细细数完,阿贵傻了眼,他是二两二百文,七娘却有二两三百文,怎么会这样?
阿贵找到正回往别墅的乔薇:“夫人,你是不是把跟七娘的工钱弄错了?这个荷包才是七娘的吧?”
乔薇看着荷包上的蓝丝带:“这是你的。”
阿贵不大高兴:“为什么我比七娘少?”
乔薇挑眉道:“底薪是一样的,奖金不同而已。”
“我跟她做一样的事,为什么拿不一样的奖金?”
阿贵与七娘杠上了,撇开工钱不谈,阿贵是极喜爱七娘的,可他接受不了一个女人的工钱比他这个男人还高,当初夫人开同价工钱时,他就有点儿意见了,可现在,同价都不是,七娘直接比他高了!
这让他男人的尊严,收到了严重的挑衅。
乔薇掰着手指道:“你确定跟她做的是一样的事吗?饭是谁做的?洒扫是谁干的?园子的草是锄的?七娘一个人做着几个人的事,自然奖金比你高了。”
阿贵涨红了脸:“洒扫做饭,本就是女人该干的事。”
乔薇的神色淡了淡:“你屋子里的洒扫做饭我不管,可作坊里的,那就是公事,七娘出了旁人没出的力,就该得到旁人没得到的回报,还有,说起公事,我要提一下,你在做松花蛋时打碎了一共做坏了二十五枚鸭蛋,七娘一枚都没弄坏,所以从耗损上来看,七娘为公司节约了成本,得到奖励是应该的。”
阿贵无法赞同,首先他是男人,就凭这一点,他得到的报酬就该比女人多,其次他力气大,他搬了东西。就算弄坏几枚鸭蛋,那也不能说明他的贡献比七娘小。
他觉得夫人是故意的,因为自己是女人,所以处处都偏袒女人。
七娘赚到银子,开心得不得了,在官家时,每月也能拿到月钱,但那种钱是看人脸色拿的,并不舒心,而这个荷包里的钱,是她用血汗换来的。
阿贵与钟哥儿的鞋都坏了,正好给他们买两双新的。
七娘正计划着怎么分配自己的第一笔工资,阿贵黑着脸进屋了。
“阿贵。”七娘笑着唤他,见他脸色不大对,敛起了笑容,小声道:“夫人怎么说?是不是发错了?”
阿贵面无表情道:“没有,你就是比我多。”
“啊……”七娘讶异。
阿贵气闷地说道:“她是女人,你也是女人,她自然向着你了,睡吧,明早还要赶工。”
七娘小心翼翼地问:“阿贵,你是不是不开心?”
自己老婆赚的比自己还多,几个男人会开心?
阿贵臭着脸不说话。
七娘软语道:“阿贵你好好干,会比我多的。”
阿贵没好气地说道:“我怎么干都没用,她就是偏袒女人。”
“阿贵,一开始我们没想过能拿到这么多银子的不是吗?现在比预期的多多了,你应该高兴才是,不是说要攒钱赎身吗?你赚的还是我赚的,又有什么分别?越多越好就是了。”七娘把自己的荷包递到他手上,“都给你拿着。”
阿贵把荷包放回她手里,连同自己的一起:“说好了赚的钱都你管着,我不要,你拿去花。”
七娘温柔一笑:“阿贵。”
……
月底,国公府也发起了月钱。
姬婉是世子夫人,月钱四十两,黎氏是次媳,月钱二十两,但黎氏有四个孩子,大大小小的补贴加起来,将近五十两,倒是与国公夫人一般多了。
“给你。”林书彦把自己的月钱交给了姬婉,没有办法犹豫。
林书彦是世子,月钱五十两,而二老爷的月钱才三十两,这么一算,黎氏又比姬婉的少了。
黎氏酸溜溜地看着姬婉手中的钱袋,朝自己丈夫也使了个眼色。
林书骏装作没看见,开什么玩笑,他还有几个小美人儿要打赏呢?哪儿全部交了“公”?
姬婉拿了林书彦国公府的月钱不算,又伸出了纤纤玉手。
林书彦十分上道地把大理寺的月钱也交给了老婆大人。
大理寺月钱少,比不上府里的一半,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姬婉是不会嫌弃的。
黎氏再一次看向了丈夫,这一次,她确定自己的目光无比地具有穿透性。
林书骏依旧装傻,他赌钱欠了人家银子,还指望拿津贴去还呢。
林夫人真是恨铁不成钢,二儿子太不疼媳妇儿了,媳妇儿生了四个孩子,你给点银子她花花怎么了?你银子没了,我还能少你啊?多少不都偷偷补给你了?
再看大儿子,又太惯着媳妇儿了,哪有男人手上一分钱不留的?万一出门有个应酬,掏不出钱来,岂不是让人笑话?
林夫人心里那个堵啊,恨不得把两个儿子都吊起来打一顿!
林夫人见大儿子与姬婉一个劲儿地秀恩爱,二儿媳的脸色已经黑成了炭,朝黎氏招了招手道:“闵姝,你过来。”
黎氏走上前,委屈地说道:“娘。”
林夫人把自己的钱袋给了她:“哥儿们不小了,该找教习夫子了,你抽空打听打听,谁家的夫子好,给请到府里,这是束脩。”
谁的束脩要五十两?
真是会给黎闵姝长脸。
姬婉哼了哼。
黎闵姝的眼底掠过一丝得意的笑,就知道婆婆最疼她了!
林书彦凑近姬婉耳畔道:“回去给你包个大红包,一百两。”
姬婉被他弄得耳朵发痒,躲了躲,促狭地说道:“我不要红包。”
“那你要什么?”
“把你包给我。”
“好呀!”林姐夫愉快地答应了!
黎闵姝回自己位子,从二人身旁路过时,恰巧听到了那句把你包给我,差点没一个踉跄栽下去!
这个大嫂,平时就是这么勾引大哥的吗?太无耻了!
亏她还名门千金呢,怎可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妾一样,如此口无遮拦?
林书彦被调戏了一把,躁动得不行,拉着姬婉的手便站了起来:“娘,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有事你走啊,把媳妇儿拉走算怎么回事?老娘还没交代完呢!
林夫人嘴角直抽,另一边,林书彦已经将姬婉“拽”出林夫人的和风院了。
用脚趾头也知道这小子是干嘛去了,成亲八年了,整日对着一张脸,他就不腻吗?还跟个没开荤的小子似的!
林夫人气闷又无奈地看了二房一眼:“行了行了,你们也下去吧,早点歇息。”
林书骏行了一礼:“是,娘。”
红儿今晚侍寝,他早等不及了。
“去闵姝房中看孩子。”林夫人语气沉沉地强调。
一盆冷水浇下来,林书骏蔫了,他觉得他的小将军今天晚上也蔫了。
二房与大房不远,走的是同一条路。
林书骏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黎氏步子小,追得十分吃力:“相公,你等等我。”
林书骏不耐烦地停下了步子。
黎氏气喘吁吁地追上,见四下无人,壮胆牵住了他的手。
林书骏:“成何体统!”
黎氏吓得把手松开了。
与此同时,假山后传来异常古怪的动静,先是一阵缠绵的吸允,之后渐渐有了喘息。
黎氏的脸就是一红。
“别啊,这是在外面。”
“婉婉,我等不及了,给我吧。”
是、是大哥与大嫂?!
黎氏如同被雷劈了似的,整个人瞬间石化。
林书骏也听到了里头的动静,十分尴尬。
姬婉看到了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书彦,有人。”
林书彦从假山后探出一颗脑袋,一眼瞧见了尴尬得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的林书骏与黎氏,他十分坦荡地哦了一声:“是二弟和弟妹啊?方便离开一下吗?婉婉害羞,不想让人听见。”
马丹!
该离开的究竟是谁啊?
大哥你这么无耻真的好么?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我就不走!我看你怎么办!
“婉婉,快把我裤子脱了……”
林书骏弹跳而起,闪电一般地跑掉了!
黎氏也跑了,跑回院子时,鼻子都在滴血,她想二爷,十分十分地想要他。
可二爷对着她这张早已看腻的脸,实在不能披甲上阵,抱着四个孩子往床上一滚,睡了。
寂静的山庄,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
厨房中,厨子做了一大桌好菜,下人们坐到一块儿,大鱼大肉地吃了起来。
庄主近日忙着照顾他的客人,没功夫搭理庄子上的事,连工钱都忘记要发了。
不过众人并不难过,因为庄主每次忘记发,都会多补一倍作为补偿。
咚咚咚!
外头响起了叩门声。
“我去开!”门房的朱伯说。
众人继续吃酒,朱伯撑着伞,来到门口:“谁呀?”
一道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我是路过的,想进来讨口酒喝,我这边有从山上采来的药材,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拿药材和你们换。”
朱伯听声音不像坏人,给他开了后门,是个撑着伞的中年男子,后面背着个背篓,前面系着个包袱,模样俊逸,气度不凡,只是衣着朴素了些,并不令人生厌。
他眼神里有沧桑,却也不失温暖而厚重,落在朱伯身上,竟让朱伯觉得被佛光普照了一样。
朱伯定了定神:“我们不缺药材。”
他家庄主就是行医的,府里的药材多得能开一间药房。
“我没钱。”游医直言道。
朱伯心肠软,瞧他这么狼狈,不免心生怜悯:“进来喝口酒吧,正吃着呢。”
“能拿给我吗?我赶路。”游医问。
换别人就该发火了,朱伯是山庄里脾气最好的一个,朱伯将他领了进来:“你等会儿,我去取给你。”
游医拱了拱手,把酒囊递给他:“多谢大哥,有女儿红吗?”
还挑女儿红,朱伯也是没了脾气,笑道:“有,有,你等着。”
看在会拿两倍工钱的份儿上,给你女儿红了。
朱伯心情不错,拿着酒囊去了酒窖。
“谁啊,朱伯?”厨房里有人问。
朱伯扯着嗓子回道:“路过的,讨口酒喝!你们先吃!”
游医站在屋檐下,收了伞,雨水叮叮咚咚地敲打着屋檐,吵醒了背篓中的珠儿。
珠儿从面布下探出一颗黑乎乎的小脑袋,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唰的甩开盖在头上棉布,从篓子里跳了出来!
“珠儿,莫顽皮。”
珠儿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儿地跑进了院子。
游医追上去,追到了一间冰冷的石室,石室中躺着一个男人,那面具他认得,是那个孩子的父亲。
他似乎是病了,唇周发紫,面色苍白,呼吸短促。
游医探出手指,搭上了他脉搏……
药房,姬无双正在配药,燕飞绝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让开!”姬无双呵斥。
燕飞绝心不甘情不愿地往旁侧挪了一小步:“老鸡,少主真的醒不过来了吗?这都十几天了。”
姬无双笑了:“十几天,燕大爷几时开始数日子了?上次我就和你说过,不能再大意不能再大意,你现在知道我没吓唬你了?”
燕飞绝摸了摸鼻子:“我……我那不是……不是……真的……没办法吗?”最后几个字被他咬进了牙缝。
姬无双推开他,从小抽屉里抓了一把药材放进罐子:“我已经把遗书写好了,你抽空也去写一份吧!省得突然少主暴毙,你连写遗书的机会都没有!”
燕飞绝被怼得毫无还口之力。
姬无双拿着配好的药去了石室,却见寒玉床上的人不见了,姬无双勃然变色:“燕飞绝!燕飞绝!少主不见了!”
“怎么了怎么了?”燕飞绝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吵什么吵?”姬冥修从小房走出来,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冷峻,“本相如了个厕而已。”
二人双双怔住。
燕飞绝指了指少主,一脸懵逼地看向姬无双,你不是说少主醒不了了么?
姬无双也纳闷呢,他两刻钟前刚给少主号了脉,少主完全没苏醒的迹象,怎么他去药房配了个药的功夫,少主就已经能下床走到了?
“老弟,这可是上等的女儿红,拿好了。”朱伯把酒囊递还到游医手上。
游医温和一笑:“多谢大哥。”
朱伯望了望天:“这么大的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估摸着得下一夜呢,要不你甭走了,就在这儿住一晚吧,都是下人的房间,不必讲究。”
游医道:“多谢大哥美意,我还要赶路。”
【126】英雄救美
雨势渐大,朱伯合上门,撑着伞回了厨房。
菜已吃了大半,厨子见他来,忙又打开蒸笼,端出两盘上好的下酒菜。
“就你多事,什么阿猫阿狗都管。”厨子笑他。
朱伯挟了一块糯米排骨,吃着道:“是个郎中,出门在外不容易,又不是天天遇上这种事情。”
山庄地势偏僻,人迹罕至,碰到的流浪猫流浪狗比流浪汉多。
厨子笑笑,没再说什么。
几人吃吃喝喝,好不热闹,忽然间,姬无双夺门而入!
众人惊得虎躯一震,谈笑声戛然而止。
吧嗒,朱伯手里的排骨掉地上了。
众人唰的站起身来:“庄主!”
厨子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偷吃这么好的菜,简直就是找死啊……
“庄主,我们……我们活儿都……干完了……”厨子支支吾吾地说。
姬冥修却丝毫没看桌上的饭菜,而是目光灼灼道:“刚刚有谁来过?”
众人面面相觑,庄主是鬼吗?怎么连这个也晓得?
朱伯啊朱伯,你害惨我们。
朱伯壮着胆子道:“一个路过的郎中,他向我讨了口酒喝。”
“可知他叫什么?家住何处?”姬无双神色急迫地问。
“不知。”朱伯回答。
姬无双面色一沉:“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朱伯摇手指了指:“东边。”
姬无双冒雨冲向后门,一把打开走了出去,可漫漫雨夜,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
山色秀明,玄月高挂。
乔薇走进作坊的栅栏,轻轻叩响了七娘的房门:“七娘,你睡了吗?”
“还没。”七娘给乔薇开了门,瞧穿着,确实没睡下,“我正在补衣裳,夫人找我有事吗?”
乔薇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我想做一件衣裳,可我不太会做,你会吗?”
七娘笑道:“会,夫人稍等,我与阿贵说一声。”
言罢,转身进了屋,对歪在床头看书册的阿贵道:“我去夫人那坐会儿,你先睡,再过半个时辰钟哥儿要上茅房,你记得叫他,不然他会尿床的。”
阿贵领会的重点与七娘要表达的不大一样:“半个时辰你还不回?”
七娘轻声道:“要是我回了就我叫嘛,万一回不了,你可别忘了。”
“知道了。”阿贵嘴上应下,心中却有些幽怨,一个女人,大半夜了还出去串门儿,越来越不像话。
七娘与乔薇进了别墅,两个小家伙已经睡着了,这是七娘第一次看见望舒四仰八叉的睡相,可把她笑了好一阵儿。
二人在窗边坐下,七娘将灯芯挑到最亮,乔薇泡了两杯清茶过来。
七娘接过,问道:“夫人想做什么衣裳?”
“想做一套寝衣。”
“给谁做的?尺寸量了吗?”
乔薇没回答,而是从篮子里拿出一套成品递到七娘手上。
“夫人想做一模一样的?”七娘拿起了寝衣,那柔软丝滑的触感,让七娘的心尖儿都颤了一下,这么好的衣料,她可是在总督府都未曾见过。
再打开一看,竟是一套男人的衣裳。
七娘怔了怔,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乔薇一本正经地喝着茶,神情镇定得不得了,可心细如七娘,又怎会察觉不到她眸子里的异样?
“是上次在水里的男子吗?”七娘问。
上次在水里的男人多的去了,可不知为何,乔薇能感觉到七娘指的是冥修。
乔薇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七娘笑了。
是那位公子啊。
那一日,姬冥修脚步匆匆地走上船时,七娘便注意到了他了,倒不是七娘身在曹营心在汉,而是那样风华绝代的人物,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他跳下水朝乔薇游去,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又一个想把筋疲力尽的乔薇拽上岸的好心人,可七娘却分明看到了乔薇眼底一闪而过的委屈。
夫人那么坚强的人,在什么人面前才会流露出自己的情绪?
只不过,七娘不嘴碎,察觉到了也只是放在心里,连阿贵都没告诉。
“也是四合院的主人吗?”七娘问。
乔薇点头:“嗯。”
特别漫不经心!
七娘笑了。
七娘不会想到这个男人就是景云与望舒的父亲,七娘与村里所有人一样都认为乔薇的男人已经过世了,七娘是过来人,自然不反对乔薇另觅新春,她甚至很早就想过,夫人这么不落入俗套的女子,什么样的好男儿才匹配得上,那名男子容貌气度皆不同凡响,能在京城拥有如此奢华的院落,又可见非富即贵,确实是一位良配。
夫人身处乡野,却认识了那边矜贵的人物,个中缘分,谁又道得清呢?
“夫人这儿有皮尺吗?”
“有的。”
乔薇从拔步床的柜子里取了一卷皮尺来。
七娘先教乔薇量了尺寸,再教乔薇画线裁布。
一裁一剪的,时间不知不觉便流逝了。
两个女人说说笑笑,十分惬意,独守空房的阿贵就没那么好受了。
都半夜了还不回,成何体统……
翌日,乔薇去作坊点货,总感觉阿贵看自己的眼神酸溜溜的……
作坊的日产量太高,食盐、红茶、食用碱、石灰都用的差不多了,这些东西又不像草木灰、稻壳能在村里收购,必须上镇上采买,收拾一番后,乔薇喊来了栓子爹的马车,把装食材的罐子运上去。
看着这一个又一个的罐子,栓子爹便知乔薇要大采购了,暗暗感慨这丫头可真能赚啊,半年功夫,愣是像打了翻身仗似的。
把最后一个罐子放上去后,乔薇拍了拍手:“就这些了。”
“小乔,你现在是大富人啦!”栓子爹竖了个大拇指。
乔薇一笑:“瞧您说的,我要真大富大贵了,早搬去城里住了,您说呢?做点小生意,看着忙,其实都是瞎忙,赚不得几个钱。”
栓子爹信她才怪了,但他不是那等眼红之人,人家赚钱是人家本事,他只是有些羡慕罢了。
乔薇准备上车,这时,七娘走了过来:“夫人,您是要去镇上吗?我能不能跟您一块儿去?我想给阿贵和钟哥儿买两双鞋。”
“好。”乔薇十分大方地应允了,原本她打算叫阿贵上街的,不过既然七娘想去,那就带七娘好了,“阿贵,你留着看家啊。”
阿贵:“……”
又撇下他,这两个女人是不是有什么?!
“七娘,你胸型真好看。”乔薇一手罩了上去。
大白天吃我女人豆腐,你到底想干嘛?!
阿贵要疯了!
……
去了镇上,自然得去容记一趟。
看着消失了几百年的乔薇,容老板的脸不知多臭了。
乔薇拿出一只自己熏的鹿腿放到柜台上:“别生气了嘛,来来来,鹿腿给你吃。”
“哼!”容老板不是那么好哄的!
乔薇小臂撑在柜台上,指尖轻轻地点着柜台,另一手托腮,似是而非地看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容老板,挑眉道:“话说当初没规定我非得日日都来容记啊,现在小龙虾的生意步入正轨了,师傅们也全都能独当一面了,我来不来没差别了嘛,还是说,你舍不得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噼啪!
容老板的小心脏被雷给击中了。
他一直生小乔的闷气难道是这个缘故?他想小乔了?
这女人一天到晚压榨他,他干嘛要想她?
不过他老婆一天到晚欺负他,他也喜欢他老婆呢……
果真是欠虐的。
容老板内牛。
乔薇拍了拍他肩膀:“好啦,姐姐走了,改天来看你。”
容老板跳脚:“去厨房看看再走!”好不容易来一趟,谁知道下次见面是几时?半个月后?一个月后?半年后?!
乔薇莞尔一笑:“好呀。”
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乔薇去了厨房,姚青已经从洗碗洗菜的小徒弟,变成能帮师傅打下手的大徒弟了,他勤劳吃苦有慧根,上手极快,几位师傅都对他赞不绝口。
“二当家。”姚青热情地打了招呼。
“怎么样,还习惯吗?”乔薇和颜悦色地问。
姚青开心地说道:“挺好的。”一开始想赶紧学了做虾的手艺便离开,现在是赶他他都不想走了。
乔薇在厨房“视察”了一番工作,原先的师傅两班倒,何师傅不在,倒是有两张新面孔,细问才知是从悦来酒楼挖来的厨子。
容老板不错嘛,都知道反击悦来那个半老徐娘了。
乔薇看人做红烧肉,手痒,让姚青给切了一块上等的三线五花肉,放锅里煮了一会儿,捞出后用油煎了一遍。
姚青好奇地问:“这么大一块儿,不切切再做吗?不好入味儿吧。”
“这就切。”乔薇将一大块五花肉放在砧板上切成片,用豆豉、冰糖、桂皮、葱段、干豆角等调料炒了酱汁放进盘子,再把红烧肉扣在上头,对姚青道:“蒸一下。”
姚青把盘子放进了蒸笼。
半个时辰后,乔薇打开了蒸笼,一股勾人的肉香缓缓地飘了出来,将油焖大虾的香气都给盖了下去。
乔薇把炒好的酱汁淋了上去,随后递给姚青一双筷子:“尝尝。”
姚青尝了一口,肉质鲜嫩,入口即化,咸鲜微甜,干豆角也柔软香嫩:“好吃!”
乔薇也觉得好吃,让师傅们也尝了尝,暗道要是有梅菜就更好吃了。
乔薇做的不多,师傅们一人一口就差不多了,等容老板闻到香味跑过来时,已经只剩一小块干豆角了。
乔薇在容记做菜的功夫,七娘就在隔壁街的布庄买鞋。
那是乔薇常去的布庄,价格略高一些,但胜在质量好,老板娘也和善,不拿有色的眼光看人。
老板娘知她是与那位龙凤胎的娘亲一块儿的,甭提待她多热情了:“那位夫人是我铺子里的常客,从头到脚都在我这儿买的,你看中什么与我说,我便宜些卖给你。”
“我想买鞋子。”七娘说。
老板娘将她带到货架前:“这几排都是了,大人小孩儿的都在这儿!夫人是给自己买呀,还是给你夫君买?”
七娘自己的鞋没有穿坏,买阿贵和钟哥儿的就够了:“给我夫君和儿子,一人买两双。”
对于七娘有儿子,老板娘倒是并不诧异,七娘底子好,五官清秀,肤色白皙,却并不像乔薇那样生了一张十四五岁的娃娃脸,她看着就是一个温柔得体的妇人。
老板娘笑着问:“有尺寸吗?”
“有的。”七娘把尺寸报给了老板娘。
“你夫君的是干活儿穿的还是出门穿的?”老板娘看她打扮不像个贵妇,想来家中的男人需要做事糊口。
七娘就道:“一双干活儿穿,一双出门穿。”
老板娘给挑了一双耐磨的黑布鞋与一双白底竹叶纹布鞋:“你看这两双怎么样?”
七娘很满意,就道:“多少钱?”
“黑色的是五十文,白色的一百文。”
七娘没在外头买过东西,不知这价高还是不高,不过自己手头有四两银子,区区一百五十文还是拿得出的。
老板娘都做好被还价的准备了,哪知这姑娘二话不说把钱掏了。
老板娘:“……”
七娘给钟哥儿也买了两双,孩子的鞋就是便宜,两双才不到一百文。
她哪里知道,乔薇买鞋从来都是“买二赠一”,回回都能把老板娘砍吐血。
七娘抱着四双鞋出了铺子,容记就在附近,乔薇告诉她路线了,她知道怎么走。
走进巷子,迎面而来一道高大的身影。
她忙给对方让路。
她往左,对方也往走。
她忙往右,对方也往右。
对方不是故意的,对方也想给她让路呢,但这小娘子怎么总和她顺边儿呢?
对方笑了:“我不走了,我站着,你先走。”
七娘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咦了一声,抬起头来:“裘掌柜?”
裘掌柜一惊:“七娘?”
他知道她名字了,七娘迅速低下头,行了一礼。
裘掌柜没料到会在这儿碰见她,她还和上次一样,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自己有这么可怕吗?
“我又不吃人。”裘掌柜笑道。
七娘低垂着眉眼,不说话,与所有毕恭毕敬的下人一样。
裘掌柜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包袱:“买东西了?”
“嗯。”七娘点头,没有与他搭话的意思。
裘掌柜无奈一笑,他承认自己对她有几分意思,但在知晓她已嫁做人妇后便把念头掐了,她实在没必要这么防着他:“你家夫人呢?在不在附近?我正好找她有事。”
“她在容记。”七娘道。
“容记啊,走吧,一起。”裘掌柜掸了掸宽袖。
七娘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还要买东西,裘掌柜自己去吧。”
这条路,明明就是通往容记的,裘掌柜看破不说破,若说在见到她的一瞬,那被自己掐灭的念头又燃起来了,那么如今她明明白白的疏远,就彻底让他死心了。
“那行,我先去了。”裘掌柜转身去往容记。
七娘撒了谎,得把这谎话给圆上,转过身,与裘掌柜背道而驰,想着再去布庄买双鞋得了,哪知刚走到巷口,便碰上一个抢劫的。
那人一把将她撞到地上,抢了她的包袱与钱袋。
七娘抱住他的腿:“救命啊——有人抢东西——”
裘掌柜本就没走远,一听七娘的呼救声,脚步一转,跑了过来。
那人见七娘有救兵,想赶紧逃命,奈何七娘抱着不撒手,他抬起另一只脚,狠狠地踹了七娘几脚。
裘掌柜怒了,一个大嘴巴子将那小贼扇到了地上!
随后抓起那小贼的衣裳,左一拳,右一拳,揍得小贼嗷嗷直叫:“别打了大哥……我……我错了大哥……还给你……都还给你……”
裘掌柜将他死命地揍了一顿,揍得昏死了过去,才拿过钱袋与包袱,把七娘扶了起来:“没事吧?”
七娘忍痛摇头:“我没事,多谢裘掌柜。”
裘掌柜捏了捏她肩膀,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这叫没事?”裘掌柜皱眉。
七娘低头不语。
裘掌柜就道:“附近有医馆,我带你去看看。”
“不用了。”
“钱我出。”
“……我自己出。”
七娘是伤得不重,未祸及筋骨,只是她皮肉娇嫩,有些红肿,擦点跌打酒就没事了。
裘掌柜将七娘送回容记,看得出来七娘很尴尬,裘掌柜便没去见乔薇,坐上马车回京了。
当然这事不能瞒着乔薇,七娘以为裘掌柜是真的找自家夫人有事,却因为自己的缘故,事儿也没办便走了:“都是我不好,耽误夫人的事儿了。”
七娘啊七娘,你猜我和冥修猜得这么准,怎么换成你自己,就不敢猜了呢?
裘掌柜哪里是找我有事?分明是寻个借口与你多走一段路、多说几句话罢了。
乔薇对裘掌柜印象是不错的,最初在砖瓦厂,裘掌柜便提醒她避开六爷,六爷要染指她,裘掌柜又替她周旋,虽说没多大效果,但这份善良难得。
可惜七娘已经有了阿贵,不然,乔薇还真不介意他俩好上。
乔薇带着七娘采买了食材,栓子爹的马车都被装满了,根本坐不下,乔薇又去青龙帮借了一辆马车,顺道告知陈大刀,他管辖的范围居然出现了小强盗。
陈大刀怒了,自打与商会签订协议后,商会便雇佣青龙帮维持各大商区的治安,已经许久没人敢在街上作乱了,今日却冒出个毛头小贼,还欺负到了自家人的头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虎,你带几个兄弟,去把那小贼抓来!”
小贼当日下午便被青龙帮的弟兄揪了出来,当街暴打一顿,惊动了官府方才作罢。
乔薇与七娘回了村儿,恰巧望舒与景云放学,老秀才正牵着二人往山上走。
乔薇跳下马车,笑着打了招呼:“老先生。”
老秀才回头一看,惊道:“回了啊,我看你没来接孩子,正想送他们回去呢。”
“娘亲!”两个小包子扑进了乔薇怀里。
乔薇揉揉二人小脑袋:“今天还乖吗?”
“乖呀乖呀,我每天都好乖的!不信娘亲问先生嘛,我真的好乖好乖哒!”望舒笑嘻嘻地看向老秀才。
老秀才:“是啊,乖极了!”
就是睡了两节课、吃了一节课、玩了半节课,今天一共四节课。
乔薇谢过老秀才,带着孩子上了山。
小魏和阿贵在整理作坊,乔薇对作坊的卫生要求十分苛刻,每日收工后都必须把作坊里里外外清扫一遍,从前这些都是碧儿与七娘的工作,自打知晓它与奖金挂钩后,小魏与阿贵也抢着干了。
“还没做饭呢?”乔薇望了望作坊后光秃秃的烟囱。
小魏哦了一声,停下手中的扫帚,道:“对了夫人,刚刚碧儿家里来了人,说她娘生病了,让她回去瞧瞧,她让我给你请个假。”
乔薇点头:“知道了。”对小魏道:“今天你和阿贵做饭吧。”
七娘受伤了。
这一晚,山上的土匪全都吃吐了。
……
暮色四合,车轱辘轧在坚硬的马路上,发出厚重的声响。
碧儿静静地坐在车内,帘子闭合着,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
马车驶入京城,驶过喧闹的街道,停在恩伯府的角门前,一个机灵的小厮为她挑开了帘子:“碧儿姐姐回来了?”
碧儿下了马车。
小厮看了一眼车厢,发现没行李,直接领着碧儿进了府。
碧儿是恩伯府的家生子,老子娘没成亲前便在恩伯府做事,府里给分了两间屋子,一间碧儿的老子娘与弟弟住,一间碧儿与姐姐住,姐姐嫁人后,她被徐氏看中,调进正院,正院有她一间床铺,这边便空置了。
这几日,却又热闹了。
里头在赌钱。
碧儿自门缝里瞄了一眼,不悦地皱了皱眉,进了爹娘屋子。
弟弟玩去了,她娘正坐在床头与门房的常婆子吃瓜子唠嗑儿,不知说了什么,二人捶床大笑,一地的瓜子壳,被二人踩得七零八落。
“娘,你没生病呢。”碧儿进屋。
冯氏朝女儿招招手,笑道:“不这么说,怎么给你请假呢?”
“碧儿最近不在府里做事了,是不是去二夫人铺子了?”常婆子八卦地问。
冯氏刚要开口,碧儿道:“我去哪儿了,常妈妈问问夫人不就好了?”
常婆子垮下脸来:“哟,做大事儿了,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
冯氏呵斥道:“怎么和常妈妈说话的?”
碧儿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没反驳亲娘的话,拿了扫帚把地上的瓜子壳扫出去,扫到常婆子那儿时,扫帚在常婆子腿上扒拉了一下。
常婆子跳起来:“哎哟哟,不就是出去做了几天事吗?屁股就撅到天上了!还打起我来了!行了行了,你闺女瞧不上我,我走,我走!”
常婆子黑着脸走了出去。
冯氏一把掐上女儿胳膊:“干嘛呢你?长本事了是不是?这么给你娘没脸!你想干嘛呀?造反呐!”
碧儿被掐得生疼。
林妈妈进屋时,冯氏正在碧儿身上左掐右掐,碧儿眼圈红红的,却不反抗也不说话,林妈妈一阵气恼,进屋喝道:“冯氏你干嘛?夫人的丫鬟也是你能打的?”
冯氏白了脸,忙从床上下来,给林妈妈行了一礼:“林大姐。”
林妈妈将碧儿拉过来:“你也是的,你现在是夫人的丫鬟,又不是她的出气筒,你品级还比她高,她再打你,你就给我打回去!”
冯氏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林妈妈将碧儿带出了脏乱不堪的屋子,真不明白那么不中用的小俩口怎么还生了个又漂亮又懂事的闺女?真是祖上烧了高香!
“是夫人要见你。”林妈妈开门见山道:“把你眼泪擦擦,莫叫夫人烦心。”
碧儿用袖子擦了泪:“林妈妈,我有件事,想向你坦白。”
林妈妈看了她一眼,笑道:“什么事到了夫人跟前儿再说。”
“林妈妈。”碧儿抓住了她胳膊,“我……我不想再……”
“好了,到了。”林妈妈笑着说,“丹橘,向夫人通报一声,碧儿来了。”
丹橘打了帘子进屋。
徐氏这段日子过得并不舒心,自打老夫人派薛妈妈上了一趟山后,相信乔薇没收到过徐氏的任何接济了,可那么多银子都去了哪儿呢?老夫人不信真是灵芝堂亏损了,非说是徐氏拿去贴补娘家了,整日催着徐氏把钱吐出来,徐氏是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吐吧,她没那么多现钱,沈氏倒是留了一笔银子,她悄悄藏着了,可那是她留给儿子与女儿的私房钱,不能乱动的,因为老太太几句打压便把那钱交出去,她不甘心。
可若是不吐吧,老太太又冷落她太久,弄得老爷都认为她不孝顺婆婆,待她不如从前亲密了。
徐氏极需一笔意外之财,把老太太哄住。
这时候她可真是想念那位嫡亲的婆婆,人家是大户人家出身,心气高,胸怀宽广,干不来这种与儿媳抢钱的事,真后悔当初把嫡亲婆婆逼走,把这个姨娘出身的婆婆扶上了正位。
“夫人,碧儿来了。”丹橘道。
徐氏抬抬手:“让她进来。”
林妈妈领了碧儿进屋,碧儿给徐氏行了一礼:“夫人。”
徐氏将碧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以为碧儿在山上做事,会十分狼狈,没想到比想象中的精神不少:“在山上还习惯吗?”
“回夫人的话,习惯。”顿了顿,补了一句,“夫人让碧儿上哪儿做事,碧儿都绝无怨言。”
徐氏笑了:“你这孩子,说的好像多委屈似的,行了,知道你委屈,不会亏待你的,我这个月就给你爹娘换到东院去,那儿有一套独立的小宅院,赏给你们住了。”
“多谢夫人。”碧儿行了一礼。
徐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进展如何?拿到配方没?”
碧儿的睫羽颤了颤,说道:“还没。”
徐氏蹙眉:“都这么久了,还没拿到?”
碧儿轻声道:“那位夫人戒心重,我进步了操作间,每次都是他们把配好的泥端出来,我只负责把它敷上。”
徐氏不悦:“你就不能想点办法?”
碧儿咬唇。
徐氏给林妈妈使了个眼色。
林妈妈将碧儿扶起来,拉着碧儿的手,慈祥地说道:“碧儿,夫人一直以来待你如何?”
碧儿垂下眸子:“夫人……待碧儿极好。”
林妈妈柔声道:“夫人这次有难处,你得帮帮夫人才是,你这么聪明的人,相信一定有办法拿到配方的。”
“我……”
林妈妈轻轻一叹:“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爹在外欠了一屁股债,都是夫人给你爹还上的。”
她爹好赌……
碧儿捏紧了手指。
林妈妈说道:“那笔银子,夫人随时可以要回来,当然夫人不会这么做,夫人是最讲情意的,你在外头为夫人卖命,夫人自会照料好你的家人;若是你……不听话了,那我想夫人也没什么必要袒护你家人了,你说呢?”
【127】乔扒皮,窃取(一更)
月底给皇宫的第一批货做好了,一共一万零一枚,为防止搬运或储存过程中出现差错,乔薇多备了五百枚,这五百枚届时若排不上用场,就拿去容记卖,正好容记天天催乔薇加货,催得乔薇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制作一个月,埋在罐子里一个月,恰巧两个月后准时交货,当然这个月也不能闲着,还有第二批货呢,每月的一号为交货日期。
古代没有星期几的说法,但上班族也是会有假期的,譬如朝廷是五日一休沐,一次休一日,当然这是公务员的待遇,普通老百姓可别奢望。
七娘告诉乔薇,他们在官家时,下人逢初一、十五才休息一日,有的人家是逢一休一日,譬如初一、十一、二十一,也有一月只休一日,甚至全年无休的。
乔薇知道郑师傅他们做事就是全年无休,除非是没生意。
“那要是初一都休了,宅子里没人伺候怎么办?”乔薇问。
七娘解释道:“有的是初二与十六休。”
和容记一样,也是轮休制呢,作坊这边暂时不必这么复杂,固定好假期就够了。
“休这么少不会累吗?”乔薇又问。
“这很少吗?”七娘反问。
在七娘的观念中,不休才是正常的,能给放一两日的假,那都是人家太宅心仁厚了。
乔薇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难怪老秀才的私塾全年无休呢,敢情大梁朝就是这么个环境,大家习惯了,竟也无人抱怨,毕竟比起在家饿肚子,或者种着几十上百亩田,给人打工算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了。
“那你觉得咱么作坊休几日比较妥当?”乔薇故作不懂地问。
这锅甩给七娘,够奸诈的,七娘是工人,她自然希望越多越好,可若是多了,又恐乔薇不高兴,定了定神,七娘道:“三两日就够了。”
在官家是两日,若能多一日,她其实就满足了。
乔薇压下差点翘起来的唇角,一脸肉痛道:“那就逢一休息吧,月底再休一日,一共四日。”
七娘欣喜一笑:“如此甚好。”
乔扒皮:我原本想给你们一周休两天的呀……
休息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乔薇觉得仅仅作坊休息不够,私塾也是需要休息的,老秀才年纪大了,这么辛苦,万一积劳成疾就不妙了。
乔薇下山与老秀才沟通私塾的放假事宜,另一边,在京城过了一夜的碧儿回了山上。
碧儿面色苍白,神情有些恍惚,七娘叫了声碧儿,她没听见,七娘纳闷地张了张嘴,走到她身前,轻拍了一下她肩膀:“碧儿,你怎么了?是不是你娘病得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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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娘她没……”碧儿一怔,回过了神来,垂下眸子,对七娘道:“她没事了,大夫给开了药,说吃几日便能大好。”
七娘神色一松道:“大夫都这么说,那就肯定能痊愈的,你不必太担心,我瞧你脸色这么难看,是昨晚没睡好吧?你先去屋里补个觉,上午有我们三个就够了。”
碧儿眼神闪了闪:“夫人……不在吗?”
七娘笑道:“夫人去私塾了,好像是要与老先生商议什么事,你找夫人?”
碧儿慌忙摆手:“没没没,我就随口一问。”
七娘古怪地看着她,总觉得回了一趟家,这孩子便跟丢了魂儿似的,还是在担心亲娘的病情吧?
碧儿被七娘看得一阵心虚,低下头道:“我先去做事了。”
七娘点点头:“行,你去吧,别太累了,若实在撑不下去,就回屋歇息,夫人心善,不会怪罪你的。”
碧儿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闷头进了作坊。
小魏已经搬个小板凳坐在那里了,戴着手套,一个一个地裹上泥衣,再一个一个地装进罐子,他看到了碧儿,咧唇一笑:“碧儿你回来啦,你娘的身体好些了么?”
碧儿的心口淌过一丝暖流,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对她好,可是她却即将做对不起他们的事……
“碧儿,你怎么了?”小魏觉得碧儿的状态不对劲,“不会是你娘要病死了吧?”
碧儿摇头:“我没睡好,有些困。”
小魏仗义地说道:“那你回去睡,你的活儿我帮你干!”
碧儿搬了个小板凳,在他一旁坐下:“不了,大白天的,睡也睡不着。”
“是吗?”小魏困惑,寨子里的兄弟都是大白天睡觉的呀!
碧儿精神不佳,做事时大家都挺让着她,脏活累活小魏包了,细致的活儿七娘包了,真正落到碧儿手中就不剩什么了。
阿贵一人在操作间内调配泥衣,工作量相对巨大,但小魏与碧儿都没资格进入操作间,七娘又在帮碧儿做事,阿贵愣是一个人撑到中午。
碧儿有些愧疚,摘下手套,对几人道:“我去做饭。”
七娘拉住她:“别了,你歇着,我来!”
“可是……”
七娘打断她的话:“没什么可是,我上次受了委屈,不也是你帮我做的饭吗?”
“那不一样……”碧儿不敢看七娘的眼睛了。
七娘温声道:“有什么不一样?”
碧儿语塞。
七娘拍拍她的手,去了。
碧儿心如刀割,大家都这么为她着想,她可真是狼心狗肺!
中午,乔薇带着两个孩子在罗家吃了饭,把孩子送去私塾后又去了镇上。
“夫人还没回呢。”碧儿洗着碗,对七娘说。
七娘把碧儿洗好的碗筷用棉布擦干:“可能去镇上了,容记这几日也挺忙的。”
碧儿牵强一笑道:“夫人真能干。”
七娘与有荣焉道:“那是,我活了二十几岁接没见过比夫人更能干的女人,连男人都比不过她。”
碧儿把洗好的筷子递给七娘:“这话让阿贵听到,可是要生气了。”
“他心眼没那么小。”在外头,七娘知道给阿贵面子。
碧儿瞅了瞅门外,眼神微闪道:“你和阿贵哥都累了一上午,去睡吧,中午我看门。”
“那怎么成?”七娘摇头。
碧儿努力挤出一副轻松的口吻:“我上午都没做事,精神着呢,你和阿贵哥养足精神,下午好上工。”
七娘不想劳烦碧儿,但碧儿坚持,七娘一心软,就答应了。
碧儿趁着七娘转身的一霎,在她腰间拂了一把,不着痕迹地抽走上头那把挂着红绳的钥匙。
七娘确实累了,回屋没多久便躺在床上睡着了,阿贵见七娘睡得香甜,没敢吵她,挨着她眯了一会儿。
小魏从茅厕出来,看到碧儿坐在作坊门口的小板凳上,疑惑道:“你咋不回屋歇息?不是昨晚没睡好吗?”
碧儿心虚地笑了笑:“七娘和阿贵都累了,我替他们守一会儿。”
小魏瞧她脸色依旧苍白得要命,叹道:“算了,我来守吧。”
碧儿慌忙摆手:“不用不用,你上午也辛苦了,我娘生病,我也睡不着,你去睡吧。”
“真不用?”小魏问。
碧儿笑得莞尔:“真的,小魏哥,你去吧,我要困了就你来替我,你放心,我不会与你客气的。”
小魏是土匪,玩不来客套,碧儿说真不用,他便信了,他打了个呵欠:“那我去了啊。”
“嗯。”碧儿笑着点点头。
小魏回了宿舍,尽管他住黑风山,但乔薇十分贴心地给他备了一间可供午休的屋子,小魏进屋没多久便打起了呼噜。
万籁寂静。
碧儿坐在小板凳上,心口砰砰砰砰直跳。
从小到她,她不是没干过坏事,但那都是孩子气的玩闹,并无实质性的伤害,这一次,她却要为了那点所谓的赌资而窃走夫人的配方。
她知道夫人的松花蛋是要卖到宫里的,一月一万的交货量,这是一笔天大的生意,若是这笔生意被夺走,她不知道夫人会不会难过。
还有小景云、小望舒,那么可爱的孩子,好容易才过上几天享乐日子,又要变成穷光蛋吗?
她不想这么做。
可如果不做,以二夫人的性子,一定不会放过她爹娘。
嘎吱——
门被大风吹开了。
碧儿站起身,将门轻轻地带上。
很快,它又被风吹开了。
碧儿扶着它,朝里望了一眼,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操作间的大门,那上面的铜锁被透进来的光照得清幽,锁孔黑漆漆的,钥匙就在她手中。
碧儿紧了紧宽袖里的钥匙,出了作坊!
深吸一口气,步子再也挪不动。
她咬咬牙,走向了操作间的大门……
七娘睡到一半热醒了,定睛一看,阿贵正像块牛皮糖似的贴在她身上,她好笑地挪了挪身子,让阿贵平躺在床上,随后起身,理了理衣裳,准备去瞧瞧碧儿,哪知在系腰带时顺手一摸,钥匙没了!
她赶忙去找,抽屉、柜子、地板、床底,能找的地方全都找遍了。
阿贵被吵醒,揉了揉眼问:“找什么呢?”
七娘着急道:“钥匙!操作间的钥匙被我弄丢了!”
哪儿的钥匙都能丢,唯独操作间的不能,那里头装的都是松花蛋材料与配方,若叫有心人偷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阿贵虎躯一震,瞌睡都没了,一把坐起来,正色道:“你在哪儿丢的?”
七娘急的快哭了:“我不知道……中午也不是我锁的门,我……”
阿贵穿上褂子:“你先别着急,你又没下山,山上就这么点地方,不是在屋里,就是在外头,你去厨房,我去作坊。”
“好。”
二人出了屋子,厨房就在宿舍尽头,不远,倒是作坊在前面,得多走几步。
阿贵绕到作坊前,一眼看到门口光秃秃的板凳,心道碧儿呢?不是让她看着门吗?去了哪儿?
难道是——
阿贵面色一变,二话不说踹了门进去,大步流星地走到操作间前,拿起了锁头。
“阿贵哥。”碧儿的声音响在大门口。
阿贵冷汗直冒地扭过头,就见碧儿笑吟吟地朝自己走来:“这么快就醒了啊?我刚刚去上了趟茅房。”
阿贵没理她,拿出自己那把钥匙打开了锁头。
碧儿状似不经意地问:“不是未时四刻才开工吗?阿贵哥怎么这么早?”
“起早了。”阿贵随口答了一句,开门进了操作间,先拉开暗格看了看记录材料的账本,这就是一本活生生的实时配方了,每日做了多少松花蛋、用了多少食盐、烧碱、石灰等,一目了然。
本子还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动过的痕迹。
随后,阿贵又检查了几个装着食材的罐子,未见明显异常。
阿贵稍稍放下心来。
“阿贵哥你在找什么呀?”碧儿的脑袋突然探了进来。
阿贵呵斥道:“这里是你能进来的地方吗?”
碧儿赶紧缩回了脖子。
阿贵不耐地皱起眉头,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在柴堆里找到了七娘的钥匙。
阿贵锁好门,出了作坊。
碧儿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两手托腮,一副天真淡然的模样。
明明上午还一筹莫展,一个午休的功夫,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这么快就不担心她重病的亲娘了?
不对劲。
碧儿笑着看向阿贵:“阿贵哥,你老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当心七娘吃醋啊。”
阿贵撇过了脸,谁要看你?还没七娘一根手指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