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啪啪啪
十七是除了老夫人之外,最让冥修大人在意的人,从第一次得知十七的存在后,乔玉溪便想法设法地笼络十七了。
只是,十七与其他孩子不大一样,不会说话也不爱与人交往,说他笨,他武功又那么好;说他聪明,他又总听不懂乔玉溪的话。
乔玉溪可谓是伤透了脑筋。
如今十七的朋友生了病(虽然不懂十七这种家伙怎么会有朋友),这可是个拉拢十七的大好时机。
十七听不懂她的话没关系,十七的朋友懂就够了,她这极品的药材上上下下加起来,得几百两银子,她不信对方会不喜欢。
怀着难以言述的激动心情,乔玉溪的马车停在了庆丰街的街口。
这条街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住的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贵人,恐不小心冲撞了谁,乔玉溪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了街口对面的巷子,自己则是与房妈妈拧着补品走进去。
二人很快找到铭安所说的院子,院门是关着的,乔玉溪给房妈妈使了个眼色,房妈妈轻轻地叩了叩门:“有人吗?乔小姐来拜访十七了。”
开门的是铭安,铭安将二人请入了四合院,告诉二人,十七与他的朋友正在东厢。
乔玉溪往东厢而去,远远地便听到了几声咳嗽声,她放轻了步子,缓缓走到门口。
门是开着的,屋里有三个人,一个姑娘,一个少年,与一袭玄衣的十七。
那两个陌生人的衣着有些寒酸,但能出现在十七身边,说明身份不简单。
乔玉溪不敢轻慢,理了理云鬓,步伐优雅地走了进去,温柔如天籁之音道:“十七,我听说你朋友病了,特地给他们带了些补身子的东西。”
十七没反应。
倒是乔薇与罗永志缓缓转过了身来,八目相对,乔薇与房妈妈不约而同地“虎躯一震”:“怎么是你?”
罗永年嘴角一抽:“又认识?”
他姐认识两个贵公子已经够可怕了好么,怎么这一对主仆,也是她姐的“故人”?
乔薇第一眼看到的是房妈妈,毕竟她与房妈妈打的交道多,今天中午才刚被房妈妈从灵芝堂赶出来,房妈妈就算是化成灰,她能认得。
她第二眼才看到房妈妈身边的乔玉溪,比起在镇上那次,乔玉溪少了几分不染尘埃的仙气,多了几分京城女子的华美与精致。
若她是个男人,只怕要为这样的女子倾倒。
乔玉溪只与乔薇有过一面之缘,并没有立刻认出乔薇来,但在听到乔薇与房妈妈异口同声的那句“怎么是你”时,她便想起对方是谁了。
这不是犀牛镇的一个商贩吗?怎么会在冥修大人的别院?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就要问房妈妈了。
房妈妈像被雷劈了似的瞪直眼:“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比起她的炸毛劲儿,乔薇显得异常冷静:“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房妈妈挺直了腰杆道:“我们是来探望十七的朋友的!”
乔薇的眸光在房妈妈拧着的补品上扫了一圈,冷笑一声道:“我就是十七的朋友。”
房妈妈目瞪口呆!
罗永年这会子也有些会过意来了,走到房妈妈面前,冷冷地看着她道:“今天就是你欺负我姐的?”
乔玉溪柳眉一蹙:“房妈妈,怎么回事?”
房妈妈眼神一闪,嚷嚷道:“大小姐,你别听他胡说!上午分明是她闹事!人家夫人都不与她计较了,要把位子让给她,她硬是揪着人家不放,还要动手打人!我怕伤了无辜,才把她给打发了!”
世上真有这种极品,若非亲眼所见,乔薇绝对不敢相信:“要点脸好吗?”
房妈妈暴跳如雷:“你说什么呢小蹄子!”
啪!
罗永年一巴掌将她呼了出去!
房妈妈从门口的台阶上跌下来,摔得鼻青脸肿。
院子里正在干活的下人,包括铭安在内,全都朝房妈妈看了过来。
“哎哟,哎哟,疼死老娘了……”房妈妈疼得嗷嗷直叫,刚刚愈合的手骨,好像又给摔断了。
乔玉溪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她开开心心地来讨好十七的朋友,原以为志在必得,哪知竟闹成了这样!
她很希望十七能够跳出来,看看自己交的朋友到底有多糟糕,可惜十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变故没有一丝反应。
她压下胸口翻滚的情绪,看向乔薇道:“姑娘,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君子动口不动手,若是房妈妈有对不起姑娘的地方,给姑娘道歉就是了,姑娘何必下此狠手?”
罗永年不耐道:“打人的是我,干我姐啥事?别瞎瘠薄乱扯!”
乔玉溪面色一白:“你……你……”
你污言秽语!
乔薇轻轻拉开了罗永年,神色淡淡地看向乔玉溪道:“你问都不问她做了什么,就断定一句道歉就够了,那我把你打个半死,是不是也是一句对不起的事?”
今天要不是碰到十七,她两个孩子或许就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治疗烧出什么后遗症了,这是一句道歉能化解的恩怨吗?
救死扶伤是医者的职责,没那份仁心,就别做这一行生意。
打着悬壶济世的旗号,为自己沽名钓誉,实在是令人不齿!
“如果你是来探病的话,你已经探完了。”乔薇给了乔玉溪一个慢走不送的眼神。
乔玉溪倒抽一口凉气,完美的神情出现了一道难看的龟裂:“这又不是你家!你凭什么赶我走?”
望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看向一直握着她小手的少年,虚弱地说道:“十七哥哥,好吵呀。”
十七这回有反应了,唰的一下扭过头去,目光冰冷地看向了杵在门口的乔玉溪,二话不说走上前。
乔玉溪还以为十七终于意识到她被人欺负了,要替她出头了,险些喜极而泣,谁料下一秒就被十七揪住领子,毫不留情地丢出了大门!
【第三十九章】冥修归来
院子里响起了一阵嘲笑声。
乔玉溪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如此丢脸过,恩伯府在京城也算排得上名号的世家,虽比不得那些侯府、国公府、王府,可有与姬家这层姻亲关系在里头,也成为许多京城名流趋之若鹜的对象。
她自回了京,每日上赶着巴结她的千金小姐有如过江之鲫,不少人的身份在她之上,却没一个能让她带着厚礼在大年三十亲自登门拜访。
那村姑真是好不识好歹,不感激涕零也就罢了,竟唆使十七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把她丢了出来,这让她以后,怎么在这群人面前抬起头?
“你到底做了什么?”乔玉溪冷冷地瞪向了房妈妈。
房妈妈忍住手骨断裂的剧痛,脖子一缩,辩解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呀,是她自己要闹事,当时那儿好多孩子呢,还有孕妇,我怕伤到了无辜,才将她请走的。”
“请走?”乔玉溪冷道:“是拒诊吧?”
房妈妈眼神一闪:“小姐你、你刚刚也看到了,她那人究竟有多蛮不讲理,我不把她弄走,灵芝堂指不定被她闹成什么样,那么多病人等着呢……”
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到底是有些心虚。
乔玉溪刚刚看到了,那个女人没有生病,病的是躺在床上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个的脸上布满红疹,这是非常严重的病灶,若没得到及时的治疗,后果不堪设想。
她蹙眉道:“妈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两个病重的孩子拒诊了,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灵芝堂?”
房妈妈书读的少,眼皮子浅,是仗着年轻身体好,给乔玉溪喂过奶,才有了如今在恩伯府的地位,要说顾全大局,她肯定是没那份觉悟的。
那些前来问诊的病人不过是些平头百姓,管他们怎么看?反正灵芝堂不缺这几个病人,倒是他们,离了灵芝堂,可就没地方瞧病了。
所以哪怕是被乔玉溪痛骂了,她仍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再来一次,她也还是要把那小蹄子赶走的!
“妈妈你让我怎么说你呢?”乔玉溪气得肝都痛了,“你知不知道你把事情全都搞砸了?!要不是你把他们拒诊了,他们能找上十七吗?大人能为了给他们抓药,而不来赴我的约吗?本来今天可以什么事都没有,都是你自作主张,把一切都搞砸了!从前我只是讨好不了十七,现在,却是得罪十七了!”
房妈妈不懂顾全大局,却懂不能得罪十七,这会子,才终于知道着急了:“哎呀,那……那怎么办呐小姐?”
乔玉溪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这亏得是她乳母,换别的妈妈,她早让人打发了!
她望着空荡荡的街角道:“为今之计,只有等大人回来,把事件与大人说清楚。”
决不能让那个女人在大人面前胡言乱语,让大人与她生了嫌隙。
姬冥修回来得很快,因孩子的病情不能延误,他没坐马车,而是骑马去的皇宫,回来时,路上飘了会儿雪,沾了他满身。
他抬手,冰凉的指尖抚去面具上的雪花。
“大人。”乔玉溪撑着油纸伞,楚楚可怜地走了过来,她在寒风中瑟缩了良久,唇瓣与脸颊都冻得发白。
姬冥修翻身下马,微微颔了颔首。
铭安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忙出来替大人牵走了马。
姬冥修一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便猜出乔玉溪是怎么找上门的了。
铭安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灰溜溜地把马牵去了马棚。
乔玉溪柔声道:“大人你别怪罪铭安,是我自己非要上门的。”
“有事?”姬冥修没接她的话。
乔玉溪惭愧地低下了头:“我不敢隐瞒大人,今日午时,有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到灵芝堂问诊,与房妈妈起了冲突,被房妈妈拒诊了。这件事说来也是我的错,是我监管下人不力,才使下人滥用职权,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姬冥修沉吟片刻,眸光透过门廊,扫了扫四合院的东厢,又落回了乔玉溪的脸上:“被拒诊的是十七的朋友?”
乔玉溪点头,慢慢地红了眼眶:“刚刚他们把房妈妈打出来,我才知道发生了那么不应该的事……十七也很生气,把我一并丢了出来……我不怪十七,我知道是我不好,还请大人给我一个向他们赎罪的机会,我保证灵芝堂以后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了,大人,你就让我进去,给他们赔礼道歉吧。”
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绝不推卸责任,这应该十分符合丞相夫人的气度了。
然而姬冥修却好似完全没领会到她的重点,顿了顿,蹙眉道:“你说……是十七把你丢出来的?”
乔玉溪瞧着他眉头紧锁的样子,心头就是一喜。
大人也觉得十七过分了,是吗?大人果然是在意她的,想想也对,自己是大人的未婚妻,十七再受器重也不过是个手下,哪里比得上枕边人重要?
大人喜欢孩子,她成亲后就为大人生上十个八个孩子,哪个不比十七可爱呢?
“是的,大人,是十七把我丢出来的。”她激动地说。
姬冥修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
乔玉溪不明所以地一怔。
姬冥修无奈道:“我要是把十七丢出来的东西捡回去,十七会不高兴的。”
乔玉溪:“……”
【第四十章】抱入怀中
乔玉溪最终灰溜溜地走掉了。
姬冥修拧着药包进了院子,先去厨房把两种药的煎煮方法细细与厨子说了。
厨子在姬冥修手下做事多年,是个能干的,接过药包道:“大人放心,小的记下了。”
姬冥修点点头,出了厨房,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东厢,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而是将铭安叫到了自己书房。
从十七把乔玉溪主仆相继丢出四合院的那一刻起,铭安便知自己闯大祸了。
他是大人的车夫,也是大人的长随,因大人喜好清净,近身的仆从不多,出门在外的琐事多半是他在打理。
譬如这回大人不能去灵芝堂替老夫人取雪莲,也是由他出面传话。
“大过年的,还叫你出来跑差,难为你了。”姬冥修坐在黄梨木圈椅上,漫不经心地说。
铭安听着这种客套话便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大人,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其实他不知道大人的私宅不能随意泄露吗?当然知道,只不过乔小姐不是别人,而是未来的丞相府主母,自己卖她一个人情,将来总是有些用处的。
只是没想到,没等到那个虚无缥缈的用处,反而先把大人给得罪了。
“大人!大人您就绕了我这一回吧,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是乔小姐说要来探望十七的朋友,还说亲自把雪莲给您送来……我才一时糊涂,把地址告诉她了。”
姬冥修神色淡淡道:“这么向着她,不如把你赏给她?”
“不要啊大人!”铭安简直快哭了,“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乱巴结人了!我这大嘴巴,再也不乱说了!真的真的再也不敢了。”
借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了!
姬冥修望了一眼大门的方向:“自己去领罚。”
“是!”
人家过年吃肉,他却吃板子,呜呜……
铭安生无可恋地去了。
姬冥修来到东厢,乔薇与十七守在床前,罗永年趴在一旁的桌上睡着了。
乔薇穿着一件淡紫色棉袄,质地与做工都十分粗糙,棉絮松散且厚,显得人身材臃肿。但她低头时,微微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又如白天鹅的一般修长。
这是个纤瘦的姑娘。
姬冥修的眸光动了动,迈步走过去:“药已经拿去煎了,很快就好。”
乔薇站起身来:“多谢公子。”
姬冥修点头:“你们暂且在这里住下,等孩子高热退了再回去,大夫明天还会过来。”
高热风险太大,突发状况也多,保险起见,确实应该留在京城,但他们萍水相逢的,她又欠了不少人情,再欠下去,实在不好意思了。
乔薇忙道:“不麻烦公子了,我们待会儿去住客栈。”
京城繁华,找一两家开着的客栈还是不成问题的。
“客栈熬药不方便。”姬冥修看了她一眼,见她捏着手指,一副不太自在的样子,就道:“你要是过意不去,就把这里当客栈好了,食宿与诊金你看着给。需不需要通知你家人?”
乔薇想了想,摇头:“不必了,我离开镇上之前,让大刀给家里带了信,他们知道我们上京城了。”
姬冥修看着她:“那意思是住下了。”
乔薇一怔,她有这么说吗?
“你刚刚没有反对。”
她只是没来得及反对。
姬冥修望向门口道:“绿竹,准备房间。”
一名穿绿色比甲的丫鬟轻轻应下:“是。”
住宿的问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定下了,乔薇与孩子们住东厢,罗永年住对面的西厢。
虽然乔薇的内心是拒绝的,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儿比客栈的环境更适合孩子们养病,客栈鱼目混珠,她一个女人带孩子,万一被人盯上就不妙了。
姬冥修去厨房看药好了没,走到门口了,又突然顿住脚步:“确定不用叫孩子父亲过来?”
乔薇摇头。
她根本都不清楚孩子父亲是谁,怎么叫?上哪儿叫?她甚至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对了,公子,有件事要和你说。”她看向姬冥修。
姬冥修就道:“如果是恩伯府千金的事,就不必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乔薇定定地望着他:“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姬冥修看着她睁大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如小鹿一般懵懂的模样,再想到早先她镇上撕扯恶霸时的彪悍劲头,忽然有些忍俊不禁:“算不上。”
他的容颜被面具挡了大半,但那微弯的眸子,微勾的唇角,都让人感受到他的笑意。
他笑得并不夸张,浅浅的弧度,一点声音都没有,但就是能让人感受到那种明媚,整个世界都跟着亮了起来。
乔薇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只觉他笑起来实在好看。
恩伯府千金的事就这么翻篇了,乔薇没刻意打听对方与十七的关系,院子里的下人也没谁凑到她跟前多嘴,但瞧她对十七很是客气的样子,似乎很想讨好十七。
十七有什么值得恩伯府千金讨好的?恐怕她真正想讨好的还是这位公子。
这位公子的身份,看来不会太平庸,至少,是在恩伯府之上。
张太医的药方非常对症,孩子们喝下之后,立即发了一身汗,高热退了些,也能开始吃东西了。
厨子在熬药时便一并熬了一锅红糖小米粥,乔薇给孩子们喂了些,景云病得比较重,吃完又睡了,望舒滴溜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珠,在屋子里左看右看。
绿珠捧着衣衫走了进来:“夫人,我见您没带换洗的衣裳,不介意的话,就穿奴婢的吧,这套是新的,奴婢没有穿过。”
乔薇走得急,只给孩子们带了衣裳,自己却是没有。她没与绿珠说,不想绿珠自己细心地发现了。
折腾了一天一夜,她里里外外都汗湿透了,的确需要换身衣裳。
“谢谢你,绿珠。”她接过衣裳。
绿珠笑道:“主子不常住这边,没做什么准备,下午才去买菜,这会子还在加紧做,夫人要不要先沐浴?”
“好。”乔薇与望舒交代了几句,让她别乱跑,之后随绿竹去了后院的浴房。
望舒躺在床上,无聊地转动着眼珠子:“十七哥哥。”
十七冒雪去给她买糖葫芦了。
“小舅舅。”
小舅舅去厨房帮忙了。
望舒掀开被子,缓缓爬下了床,她找不到自己鞋子,索性有地暖,一点都不冷。
她光着小脚丫,哒哒哒哒地来到门口,踮起脚尖,打开了房门。
姬冥修正要回丞相府,从门口路过,就看到一个小包子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她个子小小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又大又亮,像个精致的陶瓷娃娃。
小包子把脚丫子踩到了门外的地上,外头可没地暖,冰得她连忙缩回了脚。
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冷风夹着雪花,兜头兜脸朝她打来。
“阿嚏!”
她冻得打了个喷嚏。
人长得漂亮,打起喷嚏来也可爱得要命。
姬冥修看着冷得直哆嗦的小家伙,心口的某根弦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拨了一下,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把她抱入怀中,裹上了他的斗篷。
【第四十一章】脸红
望舒的小身子一下暖和了,好奇地看着把她抱起来的男人:“咦?”
她眼珠又大又圆,像水汪汪的葡萄,充满了懵懂的神色。
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昏睡,住进这边后,又只在醒来时看到过十七,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她毫不知情。
不过娘亲说了,不可以和陌生人说话,不可以让陌生人抱抱。
她要听娘亲的话。
望舒扭了扭小身子,就要下来。
姬冥修抬手抚了抚她脑袋,轻声道:“怎么跑出来了?”
他的手好暖、好舒服呀,她、她还是下次再听娘亲的话好了。
“我想尿尿。”望舒被裹在斗篷里的手捂住了小屁屁。
姬冥修牵了牵唇角,抱着她绕过回廊,进了恭房。
望舒看着比她山上的卧室还大、还漂亮的的“茅厕”,哇哇哇地张大了嘴。
姬冥修被她呆萌的样子逗乐了,解开斗篷,把她轻轻地放到地上:“自己会吗?”
望舒点点头。
姬冥修摸摸她小脑袋:“我在外面等你。”
言罢,转身走了出去。
望舒尿完,乖乖地洗了手,光着脚丫子走出来。
姬冥修已经解下了斗篷,见她出来,忙将她整个人裹住,抱回了东厢。
望舒躺在床上不肯睡,滴溜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在姬冥修的身上看来看去。
姬冥修鲜少被人这么“观赏”,奇怪的是,他竟不觉得反感。
他看向床上的好奇宝宝,好奇宝宝也在看他,并冲他甜甜一笑,心都要化了。
她长得像她娘,鼻子、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姬冥修又看向了床内侧熟睡的小男孩儿,长满疹子的缘故,无从辨认长相,只是龙凤胎一般都长得不像,女儿像娘,儿子……就应该像爹了。
姬冥修从景云脸上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了不停盯着他发花痴的小望舒:“老看我,是想你爹爹了吗?”
望舒摇头。
“不想?”
“我没有爹爹。”
姬冥修错愕。
不待他从短暂的错愕中回过神来,望舒又指了指他的脸,“你戴的是什么?”
“面具。”姬冥修说道。
望舒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戴面具?我可以戴吗?”
姬冥修顿了顿,抬起修长如玉的手指,缓缓摘下了面具。
望舒看着他的脸,惊讶地张大了嘴。
“夫人,这边。”
屋外,突然传来绿竹的声音。
姬冥修将食指放在唇瓣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望舒先是一怔,随即很努力地点了点头。
姬冥修重新戴上了面具。
乔薇披着齐腰的长发进了屋,她褪下了先前臃肿乡气的紫色长袄,换上了一件嫩黄色对襟枇杷扣短袄,内里一条白色碎花罗裙,纤细的腰肢不堪一握,本就白皙的肌肤,泛着沐浴过后的潮红,眼睛湿漉漉的,如同晨间的凝露,乌发如缎,光洁柔亮,明艳动人。
就是头上,感觉少了点什么东西。
“怎么没戴那支簪子?”姬冥修问。
“簪子?”乔薇就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支价值百两的黄玉梅花簪,忙解释道:“我不知道会上京城,更不知道会遇见你,所以没带。”
姬冥修眉梢微挑:“你想戴给我看?”
乔薇不假思索道:“不带给你带给谁……”
等等,带给他看?
短暂的惊愕后,乔薇终于意识到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讲了半天,根本说的不是一个“带”字。
乔薇好笑地摇了摇头:“你误会了,我是要带来还给你的。”
“还给我?”姬冥修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不小心落在你包袱的?”
乔薇下意识地道:“不是吗?”
他这么问,那肯定不是了。
姬冥修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乔薇的猜测。
“我可没这么不小心。”姬冥修云淡风轻道:“是作为你帮我挑选首饰的谢礼,我祖母很喜欢。”
乔薇凝眸道:“可是,我帮你挑选礼物,原本就是想报答你的相救之恩。”
姬冥修看向她:“我说过,之前的事与你无关,我只是不喜被人冲撞,你不必觉得欠我。”
乔薇抿了抿唇:“那这次总该是真的欠了你人情。”
姬冥修淡淡地勾了勾唇角:“你又没白吃白住,银货两讫。”
乔薇还能说什么?她这点嘴皮子功夫,在他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面前,完全不够看。
当然她也理解他的做法,他是连恩伯府的千金都要努力讨好的人,身份何其贵重?而她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村姑,他对她所做的事,就像她在回村的路上顺手救下一只小流浪猫一样,她会让一只流浪猫还自己人情吗?怎么可能?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府了。”
姬冥修起身告辞。
望舒巴巴儿地望着他,他揉揉望舒的小脑袋,转身出了屋子。
乔薇目送他,一直到他从绿竹手中接过两大包年礼,跨步走出院门,消失在了风雪中。
乔薇回到床边,一眼看到床头的银色斗篷,猜到是他落下的,忙拿起来跑了出去。
“公子!”
姬冥修正在门口等铭安将马车牵来,听到呼声,缓缓转过身。
乔薇穿过纷纷扬扬的雪花,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前,将斗篷递给他,眉梢一挑:“没那么不小心,嗯?”
姬冥修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两大包东西,示意乔薇,他没有空手。
乔薇把斗篷挂在了他胳膊上。
他看看斗篷,又看看乔薇,那意思仿佛在说——
是的了,被人伺候惯了的公子哥,怎么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乔薇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过斗篷,披在了他身上。
他个子太高,她不得不踮起脚尖,才能替他戴上斗篷的帽子。
他温热的呼吸落在她发顶,有一丝痒痒的暖意,冷风自他身后吹来,独属于他的男子气息与清冽香气,一下子将乔薇笼罩。
乔薇的手顿了顿。
“冥修。”他突然开口。
“嗯?”乔薇拿起斗篷的丝带。
“我的名字。”他说道。
乔薇目不转睛地给他系着丝带,表情非常严肃:“我姓乔。”
他压下翘起的唇角,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道:“乔姑娘,你脸红了。”
【第四十二章】痊愈
风不知何时停了,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四周如同被拉起了白色的帘幕。
乔薇穿过重重雪帘,回到东厢时,也带了满身的雪。
因不知主子会带人过来,四合院的下人大多放假了,厨房忙不过来,罗永年便去打了下手。
准备得差不多了,罗永年过来叫乔薇吃饭,刚到门口,与满身风雪的乔薇撞了个正着。
他抬手去拍乔薇肩上的雪花,却眼尖地发现她脸色不大对:“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会是也病了吧?”
说着,一手摸上自己额头,另一手摸上了乔薇的,古怪地道:“不烫啊。”
乔薇睫羽一颤,拍开他的手,绕过他进了屋,一本正经道:“我是刚刚洗了澡,身上热。”
罗永年狐疑地看着她:“是吗?耳朵也是红……”
乔薇拿起一块栗子糕,塞进了他嘴里!
……
除夕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日子,丞相府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年夜饭摆在姬老夫人的落梅院。
雪舞飞扬,寒梅争相绽放,景观正好。
姬老夫人不畏寒,着人在院中搭了棚子,此棚非犀牛村的草棚可比,棚顶乃由西域进贡的琉璃所制,透光透色,用来赏雪,再合适不过。
荣妈妈心细,带着丫鬟在四周摆了几个炭盆,又恐孩子们撞到,围上了栅栏,以专人看守。
“再吊几个灯笼就更好了!”姬老夫人笑着道。
荣妈妈忙招呼丫鬟去拿灯笼。
姬冥修回了丞相府,远远地便听到落梅院传来嬉笑声,他举步,走向了落梅院。
突然,一个拿着灯笼的丫鬟急急忙忙从侧面的小道上冲出来,不长眼地撞上了姬冥修,她吓得魂飞魄散:“大人饶命!”
姬冥修掸了掸被灯笼蹭到的袖子,毫不在意地地走了。
丫鬟目瞪口呆,她刚刚冲撞了大人,大人居然没有生气?甚至一句训斥都没有,就那么潇洒地走了?
姬冥修到落梅院时,几个弟兄都到了,正陪姬老夫人说话,姬老夫人被他们逗得哈哈大笑,想来先前老远就能听到的笑声便是这么来的了。
“冥修。”姬老夫人朝姬冥修招了招手。
姬冥修走过去,众人起身给他见礼,并让出了老夫人身边的位子。
他挨着祖母坐下,把两大包年货递给了荣妈妈。
姬老夫人看得出他心情不错,他嘴上虽没有笑,但眉梢眼角都散发着一种别样的神采,是她在他身上从未看到过的。
姬老夫人眸光一动,问道:“今天见到溪儿了吗?”
姬冥修接过荣妈妈递来的热茶,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么高兴,是因为见了溪儿的缘故?
这段日子,她总费尽心思撮合二人,奈何孙儿一直不冷不热的,她还以为孙儿是不满意乔玉溪呢。
照眼下看来,这门亲事,很快就有眉目了。
姬老夫人没追问雪莲的下落,她原本就没想过要什么雪莲,不过是给两个人制造一个相处的机会罢了。
她想要的,是孙儿赶紧成亲,赶紧给她生几个大胖重孙!
……
四合院,乔薇与弟弟、两个孩子并十七,吃完了来到异世的第一顿年夜饭,虽然罗大娘他们不在身边,有点遗憾,但有罗永年与十七,也算得上热闹。
罗永年在院子里点了一大圈爆竹,炸得地板都在颤抖。
乔薇抱着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儿的景云:“好看吗?”
景云微微点头。
望舒精神好上一些,趴在十七肩头,笑盈盈的。
放完爆竹,乔薇把孩子们塞进被窝,景云病得重,很快便睡着了,望舒睡不着,在床上滚来滚去。
看得出来,是真的退烧了。
乔薇把她搂进怀里,抚摸着她粉嘟嘟的小脸道:“娘刚刚看到你与叔叔说话,你们说了什么?”
望舒一本正经地奶声奶气道:“这是我和帅叔叔的秘密,不能告诉娘亲。”
乔薇噗嗤一笑:“这么小就有秘密了?”
“嗯!”望舒点头,骄傲地翘起了那条看不见的小尾巴。
太可爱了,乔薇忍不住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没再追问她的小秘密是什么。
冰天雪地的夜晚,她本该在路上艰难地求医,却因为碰上一个人,有了眼下的温暖。
她抱紧怀中的孩子,闭上眼,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
接下来的几日,张太医都会在午后到四合院给孩子们诊病,望舒的恢复情况良好,第二天便不烧了,景云反复了三天,也在初三那日将病情控制住了,就是疹子没能彻底消掉。
“等他体内的毒素排空了,疹子自然不药而愈了。”张太医说。
“多谢张大夫。”乔薇送张太医出门,递给他一个钱袋,“大过年的,还劳烦您上门瞧病,真是过意不去,这是您的诊金,您收下吧。”
张太医看了几天病,绝口不提诊金的事,看样子是不打算找她要,可乔薇不能占这个便宜。
张太医笑着看了乔薇一眼,收下了。
丞相大人其实已经付过他诊金了,但大人也叮嘱过他,若是这位姑娘要付他诊金,他不许拒绝。
病好了,该回家了。
乔薇回屋,开始收拾几人的行李。
“姐,不能再住几天吗?”罗永年依依不舍地问。
乔薇眯眼看着他,他头皮一麻,道:“啊,我其实早就想回去了!”
乔薇摇头一笑,把儿子的衣裳叠好放进了包袱。
刚刚给张大夫的诊金是十两,恰巧是上次她从那位老夫人身上赚来的银子。
食宿二十两。
京城上得了台面的客栈,一间房是一两银子一晚,过年翻倍,得二两。他们住下了一整家“豪华型客栈”,三个晚上,每日燕窝、人参不断,还有专门的仆人,怎么算,都觉得二十两还少了。
只是,她也拿不出更多的了。
乔薇捏着瘪瘪的荷包,赚起来难,花起来,可真是容易啊!
【第四十三章】救人
乔薇换回自己的衣裳,牵着儿子女儿的手,踏上了回乡的马车。
大年初三,京城依旧沉浸在春节的气氛中,四处张灯结彩,爆竹声不断。
街道上冷冷清清,商铺凋零,但比起大年三十那日,已好上不少。
乔薇让罗永年找到一家书斋,用所剩无几的银子,买了几卷医书。她前世学的是西外,对中医知之甚少,到了古代,才发现她的所学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若是她精通中医之理,这次孩子们生病就不会被个庸医耽误,更不用大过年的找上京城。
她也不指望自己学成第二个华佗,至少,孩子们再有个头疼脑热的,她自己能够应付。
买完医书后,乔薇的荷包彻底瘪了。
啧,这悲剧的人生。
乔薇把书小心翼翼地包好,上了马车。
罗永年一边赶车一边问:“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先到镇上把马车还给陈大刀。”
“好嘞!”
这次多亏陈大刀的马车,乔薇才能顺利带孩子们入京,否则仅凭两条腿,是无论如何是也走不到京城的,更别说寒风凛冽,怕是没走到,孩子们就已冻出毛病了。
为表达谢意,乔薇特地给陈大刀带了两盒京城的小吃。
然而当他们找到陈大刀的住处时,却根本没看见陈大刀的影子,整个院落都空荡荡的,好似刚被洗劫过一般,水盆打翻在地上,还嘶嘶地冒着热气。
乔薇与罗永年面面相觑。
这是青龙帮的地盘吧?
谁那么大胆子,把青龙帮给洗劫了?
就在二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虎子从外头窜进来了,望着庭院中的背影,试探地问:“夫人,是你吗?”
二人同时转过身来,乔薇微微点头:“是我,虎子,你们这儿怎么了?”
虎子像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给乔薇扑通跪下了:“夫人!你快救救大刀吧!大刀被人抓走了!”
“谁?”
“大金!”
原来,吴大金在今早被衙门提前释放了,这其中,自然是他的后台给走了关系的缘故,所以他一出狱,便让婆娘备上厚礼,准备入京给人道谢。哪知到了帮会这边,才发现自己的马车不翼而飞了。
细问之下,得知是陈大刀自作主张,把马车借给了那个害他入狱的小娘们儿,他给气坏了,立刻命人把陈大刀绑去了他的院子,把帮会里的兄弟也一并叫了过去,让众人观看叛徒的下场。
“夫人,大金要砍大刀的手,你快去救救他!”虎子哭着哀求。
帮会有帮会的规矩,乔薇贸贸然冲进去,别说她与吴大金之间还有着私人恩怨,便是没有,也落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可陈大刀又的确是因为他们才得罪了大金,他们不能坐视不理。
罗永年对乔薇道:“姐,你先带孩子们回去,我去救陈大刀。”
乔薇仔细在心中权衡了一下究竟谁去比较妥当,得出的结论是,她的胜算更大。
“不了,这件事因我而起,还是由我出面比较妥当。”
罗永年瞪圆了眸子:“姐,你知不知道吴大金是什么人啊?我之前是骗你的!我和青龙帮打架,从来没有赢过!吴大金是真的会武功!不是陈大刀那种菜鸟!而且还有那么多帮会弟兄,你打不赢的!”
乔薇挑眉一笑:“你也说了你每次都输,那你去了也没用。青龙帮追讨过我两次,两次都被我赢了,这么看来,我的胜算比你大。”
“姐!”
乔薇拍拍他肩膀:“听话,把孩子们带回去,我会在日落之前回来。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是怎么认识陈大刀,又怎么认识冥公子与十七的吗?晚上全都告诉你。”
“可是……”
乔薇不给他任何可是的机会了,走到马车上,把熟睡的孩子们抱下来,用棉布一前一后绑在了罗永年的身上:“我一个女人都能走来,你一个小伙子,应该也能走回去吧?”
“姐……”
乔薇给了他一个不容拒绝的眼神。
他还是不肯走。
乔薇就道:“如果你出了事,我带孩子们跑不远,你不同了,你脚程快、体力好,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罗永年点头,咬牙道:“姐你放心,我回村后,会马上来帮你的,你尽量拖延时间。”
乔薇没有拒绝了,微微一笑道:“好。”
望着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虎子暗暗捏了把冷汗,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女子,自己把她拉下水是不是太过分了?
但……大刀是自己好兄弟,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刀死。
大刀说她在京城有人,大金、大金应该不敢伤害她的吧?
是这样的吧……
虎子的心里天人交战,带着乔薇走到吴大金的院子门口,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了,又忽然收回来,将乔薇拉近了一旁的巷子:“你走吧!你救不了大刀的!大金背后的主子真的很厉害,你那位后台再硬,也是硬不过他的!”
乔薇云淡风轻地笑道:“还以为你一直到进去都不会和我说实话呢。”
虎子又惊又臊:“你……你看出来了?”
乔薇点头:“将功补过,抓了吴大金的眼中钉,给吴大金泄愤,好让吴大金对大刀从轻发落。我要是你,也会这么做。”
虎子低下头:“对、对不起。”
乔薇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走吧,带我进去,就说我是你抓来的。”
虎子摇头:“我不能这么做。你别看大刀没个正经,又总欺负小姑娘,但他是条汉子,他没有苟且偷生的习惯,他要是知道他的命是拿你的命去换,他不会同意的。”
乔薇好笑地说道:“谁说我要拿自己的命去换了?我还没活够呢,放心吧,我有办法救大刀。”
【第四十四章】交锋
虎子将乔薇带进了吴大金的院子。
此处小院与陈大刀等人的住处相连,却并不是吴大金的家宅,只是一处“办公”的地方。他婆娘偶尔会过来收拾,因而比陈大刀的院子整洁许多。
大堂正中央的地上,跪着五花大绑的陈大刀,数天前见他时,他还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而今,却鼻青脸肿、满身污垢。
乔薇的目光很快从他移开,看向了周围的弟兄,一共二十九个,其中十个是陈大刀的手下,另外十九个是吴大金的人,打起来,没有胜算。
主位上的那个中年男人想必就是吴大金了,他看起来比想象中的魁梧许多,国字脸,皮肤黝黑,面露凶光。
乔薇也是刚刚问了虎子才知道吴大金为何“恨”上自己,原来那条摆摊的街是青龙帮的地盘,那儿的小贩全都给青龙帮交了保护费,唯独她没有。
吴大金的本意是先让三条恶霸给她一点教训,再出面找她敲诈一笔天价保护费,谁料没等到那一步,便先被她给告进衙门了。
吴大金横行作恶多年,还没谁敢去报官,乔薇是第一个。
那县令又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吴大金在牢里吃尽了苦头,这种情况下,他能不恨乔薇吗?
一出狱,又得知自己最信任的兄弟非但没给自己报仇,反而把自己的马车偷给了乔薇,他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没立刻捅死陈大刀都算他仁慈了!
“大金哥,我把那……那小娘们儿给抓来了!”虎子故作镇定地说。
陈大刀虎躯一震,错愕地望向了身后的乔薇。
吴大金的目光也落在了乔薇的身上。
臃肿的衣裳,清瘦的脸蛋,皮肤白得像个城里来的姑娘,眉目清冷,不是那种一眼就美得令人窒息的女人,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
吴大金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你就是那个臭娘们儿?”
乔薇反问:“你就是那个缩头龟?”
噗——
不知谁没忍住,笑出了声。
吴大金面色一暗,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所有人都绷紧了神色,再瞧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他又看向乔薇,不屑道:“胆儿挺肥啊,敢送上门找死。”
乔薇云淡风轻道:“我这人呢,找过金子,找过银子,就是没找过死,不知大金哥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口气不小!”
“哪里哪里?”乔薇淡淡地牵了牵唇角,“大金哥是江湖人,小女子只是一介村妇,先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大金哥海涵。”
“现在才来道歉?太迟了!”
“大金哥没听出我只是在说客套话吗?”
噗,噗,噗——
底下一片忍不住的笑声。
吴大金怒气填胸,一巴掌拍上了茶几,将茶几震得支离破碎,一屋子人全都噤了声。
乔薇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镇定自若地说道:“长话短说,我今天来,是想与大金哥解决江湖恩怨的。大金哥既是江湖中人,咱们就按江湖规矩来,不知大金哥意下如何。”
一个臭丫头片子,居然与他谈江湖规矩?真是笑掉大牙了!
吴大金道:“丫头,别说大金哥没提醒你,你好好生生地给大金哥磕几个响头,再陪弟兄们睡上一晚,之前的恩怨,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你若是非得按江湖规矩来……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乔薇淡淡地说道:“这些吓唬小孩子的话,大金哥还是省省吧,究竟敢,还是不敢,一个字。”
话讲到这个份儿上,吴大金不接下她的战书都说不过去了:“你要比什么?”
一刻钟后,众人出现在了犀牛镇的地下赌坊。
大过年的,赌坊的生意也不怎么样,冷冷清清几个人,还有一半是昨晚宿醉没走的。
吴大金俨然是这边的熟客,一进屋,赌徒们便纷纷冲他打招呼,然而当他们看到他身边的村姑时,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赌坊可不是女人能来的地方!
吴大金来到一张玩牌九的长桌前,正在摸牌的赌徒看到他,吓得立马让出位子。
吴大金潇洒地坐下,给了乔薇一个眼神,乔薇也坐下了。
二人没着急开局,而是耐心地坐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周围很快站满了围观的赌徒。
乔薇喝完第二杯茶时,等的人终于到了,是个瘦高瘦高的男人,四十多岁,众人叫他一声赵哥。
吴大金接替青龙帮之前,赵哥是这一块的老大,后面伤了腿,便金盆洗手,在镇上开了间茶铺,论势力,他已经过气了,但威望还在,便是吴大金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地叫一声赵哥。
“赵哥。”吴大金做了个起身的动作。
赵哥按了按他肩膀:“你坐。”
他看了一眼赌坊里唯一的女人,眼神里闪过一丝凝重,“来的在路上虎子已经把你们的事告诉我了,今日,由我来给二位做个见证,不论待会儿发生什么事,出了这个赌坊,你们之间都再无恩怨。大金?”
吴大金笑道:“赵哥的面子,必须给。”
“姑娘?”赵哥看向乔薇。
乔薇点头。
“你们玩什么?骰子还是排九?”赵哥问。
吴大金的赌术在犀牛镇是出了名的,甭管玩什么,他都赢定了,他得意地看向乔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乔薇懒得理他,顿了顿,说道:“我选排九。”
四周响起了倒抽凉气的声音,排九可是吴大金的拿手绝活儿,五年来,从没出过任何败绩,这姑娘死定了。
前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很快便将冷清的赌坊挤满了。
吴大金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扔在桌上:“你的呢,丫头?”
乔薇从包袱里取出一只小雪貂,放在了下注的地方。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哄堂大笑!
乔薇扫了众人一眼:“赌坊规定了只能用钱下注吗?”
当然没有,输红眼了,衣裳鞋子,老婆孩子,全都能押在赌桌上。
吴大金使坏地笑道:“输完这条狗你还有什么?没有的话,只能脱衣裳了。”
说完,使坏地给众人挤挤眼,众人饿狼似的看向了乔薇,只恨不得吴大金现在就把她身上的衣服全都赢光!
乔薇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镇定得仿佛那些人谈论的对象根本不是自己一样:“它不是狗,是貂。”
赵哥拿出一副牌:“开始吧。”
排九牌分为两种——以兽骨和竹子镶嵌制成的,叫骨牌;以象牙制成的,叫牙牌。
牙牌贵,一般赌坊用不起,赵哥手里洗的是骨牌。
排九玩法很多,最简单的一种,是两张牌相拼,与庄家比大小,今日没有庄家,乔薇与吴大金比大小就够了。
两张牌是对子的,按“天地人和梅长板斧……”的顺序比。
不是对子的,按相加之后的点数比。
值得一提的是,牌九不算总点数,只算相加之后的零头。
比如,十点加七点,只算七点。
三点加五点,是八点,八点胜。
所以,牌摸大了不一定是好事,摸小了也未必是坏事。
到底是个姑娘,赵哥心有不忍,擅作主张加了一条规定:“每个人有两次中途弃局的机会,弃局代表本局作废,无需承担任何损失。”
吴大金胜券在握,不在乎放她两次水,邪恶地笑道:“赵哥啊赵哥,几时变得这么怜香惜玉了?”
乔薇看向吴大金:“回头记得好生感激赵哥,替你争取了两次苟延残喘的机会。”
吴大金的笑容倏的僵在了脸上!
“好了,开始吧。”赵哥拿出一个骰子,让乔薇与吴大金选单双。
乔薇选的是单。
赵哥用摇骰子摇出的是单,乔薇先来。
【第四十五章】至尊宝
乔薇从三十二张骨牌中挑选了两张,是一对梅花。
天地人和,梅长板斧,红高幺五,九八七五。
梅花在所有对子中排第五,她运气还算不错。
赵哥看向吴大金:“大金,到你了。”
吴大金冷笑着看了乔薇一眼:“大金哥给过你机会的。”
言罢,从剩下的三十张骨牌的一头一尾抽了两张,随后看也不看,直接翻过来扔在了桌上!
竟然是一对地牌!
乔薇的瞳仁就是一缩!
赵哥看着乔薇忽然变色的脸,约莫猜到她的牌不够好了,吴大金的是地牌,除非她抽到的是至尊宝或天牌对,否则,根本赢不过大金。
“你可以选择弃局。”赵哥道。
乔薇的面上浮现起一丝紧张,额头渗出了薄汗,纠结地摸了摸小雪貂,神色一凛道:“不用了,这一局,我认输。”
人群里一片哗声。
男人都赌不赢大金,一个姑娘家,又怎么会有胜算?真搞不懂她是哪儿来的勇气与大金上赌桌的,不自量力!
吴大金得意一笑,把赢来的赌注——小雪貂抱进了怀里。
这貂不愧是极品,毛色极软,身上一点难闻的味道都没有,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馨香。
真招人喜欢。
吴大金坏笑着看向乔薇:“还有什么宝贝没?没有的话,就把衣裳脱了押上去。”
此时围观的人群已远不止赌徒,就连那些老百姓都问询赶了过来,听到吴大金的话,齐刷刷地望向了乔薇。
乔薇从包袱里取出一摞医书。
吴大金差点笑岔了气:“……你就说吧,输完这几本破书你还能输什么?”
乔薇淡淡说道:“有什么输什么。”
这话的意思就有些多了,吴大金意味深长地看了乔薇一眼,他不算好色之辈,却也不得不说,这娘们的确有几分别样的清姿:“大金哥丑话放在前头,下一局,你要么能变出银子,要么就把你把全身的衣服扒了押上,别的赌注,大金哥不要。”
人群里有人吹起了口哨。
乔薇睨了他一眼:“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第二局,胜者先摸牌。
吴大金摸完牌,草草地看了两眼,眉头一皱,一张长三(六点),一张杂五(五点),不是对子,只能算点数,加起来是十一,也就是一。
娘的!
他居然摸了个一点!
这手气,也是没谁了!
那丫头随便摸个对子都能完爆他,摸不着对子也不怕,只要点数超过一,他就死定了。
吴大金摸了把脸,压下心头的情绪,笑道:“大金哥今天手气不错啊,丫头,到你了!”
一副胸有成竹的口吻,不过乔薇注意到他摸了自己的脸。
人感到紧张时会触碰自己的脸,这是情绪控制,当然不是所有摸脸的人都是出于紧张,但如果配上他肩膀的动作,就八九不离十了。
单肩耸动,表示他对所说的话极不自信。
看来,他的牌不是一般的烂啊。
乔薇垂眸,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角,再抬眼时,笑容明媚得几乎晃花人的眼睛:“赵哥,可不可以加注?”
吴大金面色一沉,搞什么鬼?这丫头竟然要加注?她看出他的牌很烂了?还是……她抽了一对稳赢的好牌?
赵哥道:“可以加注,你要加什么?”
都不问加多少了,知道乔薇没银子。
乔薇缓缓地解开一颗上衣的扣子,众人直勾勾地看着她,瞪大眼,屏住了呼吸,她却又不解第二颗了,改为把手放在了下注盘上:“我押一只手。”
周围,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赵哥看向吴大金:“大金,跟不跟?”
不跟,就等于认输。
那丫头连自己的手都押上了,可见是必胜的牌面,吴大金敢跟才怪了。
但就这么输掉银子,他又不甘心。
“我弃局。”他把牌丢了出去。
赵哥凝了凝眸,翻过他的牌,长三?杂五?加起来只有一点,难怪要弃了。
乔薇抿了抿怎么都压都压不下来的唇角,一张张地翻过了自己的骨牌。
一张六点,一张四点。
合起来是十点,也就是零点,牌九中最小的点数,比吴大金的还要烂。
吴大金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腾地一下站起来:“你他妈诈我!”
乔薇摊手:“有规定说不许诈吗?”
当然……没有。
吴大金把闷亏吞进了肚子,坐回了位子上:“大金哥本想对你客气些的,你自己找死,别怪大金哥不客气!”说完,将全部银子压在了下注盘上,“你他妈别给老子押书!押你自己!”
乔薇浑不在意道:“你让我押我就押?我偏不,我就押书,押书押书押书。”
“你……”吴大金气得半死。
赵哥忙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大金,你先把她的书赢过来也一样。”
吴大金冷冷地甩了乔薇一记眼刀子,摸了两张牌。
这次摸了一对人牌。
天地人和,人排第三,地牌在第一轮便被他抽走了,这丫头除非是抽到天牌的对子,否则,绝不是他的对手。
乔薇看了看自己的牌,满意一笑:“赵哥,一副牌里不会有两对天牌吧?”
赵哥摇头:“不会。”
吴大金眉头一皱,这丫头什么意思?她真摸到了天牌的对子?
不会又是在诈他吧?
乔薇玩味儿地看着吴大金:“大金哥,这一局你输定了,你还有一次弃局的机会,要不要用上啊?”
吴大金一巴掌将牌正面撂在了桌上:“你以为老子会信你?老子的是一对地牌!有本事把你的天牌亮出来啊!”
乔薇看到他的地牌,不屑地切了一声,抬手就去翻自己的牌。
这一翻,可就没有余地了。
他全部的家当,都是乔薇的了。
吴大金失声大叫:“慢着!我弃局!”
乔薇莞尔一笑,翻开了自己的牌,哪有什么天牌对?普通对子都没有,只一条板凳(四点),一个高脚七(七点),合起来,只能能一点。
妈的,又被诈了!
他上一轮的烂牌被她诈了也就算了,这一轮好好的人牌对子,怎么也被她吓唬得弃了局?
吴大金冲过去就要揍乔薇,被赵哥一抡,按在了椅子上。
赵哥道:“愿赌服输,别他妈不像个爷们儿!”
吴大金气红了眼,要不是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早冲过去把这小娘们儿给撕了!
乔薇淡淡一笑道:“大金哥,还赌吗?”
吴大金怒道:“等老子把你赢过来,就在这张桌上办了你!”
人群里开始起哄。
乔薇面不改色地笑了笑:“好啊,我等着。”
围观的百姓里,有小处男绷不住了,捂住裤裆跑了出去,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吴大金腥红着眼,抽了两张牌,看完牌面,他整颗心都沸腾了!
天牌!
居然是一对天牌!
摸了四次,三次都是对子,且是最厉害的前三对,要不怎么说他手气好呢?
乔薇这回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吴大金忍住大笑三声的冲动,把小雪貂往下注盘上一放:“我加注!”
赵哥大概猜到吴大金抽到绝世好牌了,神色复杂地看向乔薇:“你可以选择弃局。”
乔薇不假思索道:“我跟。”说着,拔下头上的玉石簪,放到了下注盘上。
吴大金冷笑:“老子押的是貂,你就用个破簪子?怎么也得把你自己押上吧?”
乔薇漫不经心道:“要我押我自己可以,把你的青龙帮押上。”
分明是胸有成竹的口吻!
吴大金还信她就见鬼了:“又想诈老子?门儿没有,老子再不上你当了,青龙帮是吧?老子押了!老子就不信,你还能比老子的牌大!”
他甩出了一对天牌。
赌坊瞬间静了。
天地人和,梅长板斧。
天是排第一的。
这姑娘马上就要被扒光按在桌上了,真是……
唉。
赵哥惋惜地看向乔薇,让她弃她不弃,现在好了?
愿赌服输,便是他,也不能干涉什么的。
赵哥看向众人:“都出去吧。”
众人摇头,陆陆续续地往外走。
乔薇突然道:“赵哥,你还没翻我的牌。”
赵哥叹气:“有什么好翻的?他是天牌,你难道还能……”
乔薇翻开了自己的牌——大六头,丁三。
人群里,不知谁尖叫了一声:“至尊宝?!她的是至尊宝!”
天牌之上,唯有至尊宝。
【第四十六章】成长
女人进赌坊已经够让人大开眼界了,这个女人还赢了犀牛镇的不败神话——吴大金,简直叫围观的赌徒与百姓目瞪口呆。
不仅他们,就连吴大金自己也彻底傻掉了。
他输给了一个小娘们……
乔薇看看久久回不过神的吴大金,弯了弯唇角:“所以现在,青龙帮是我的了?”
弟兄们唰地看向了吴大金。
江湖中人讲的就是一个信字,吴大金当着那么多人,包括赵哥的面把青龙帮输了出去,想反悔是不可能了。
吴大金从错愕中回过了神,捏紧拳头,双目如炬地看向了乔薇:“臭丫头,识相的……”
“你被除名了。”
吴大金一怔!
乔薇不紧不慢道:“没听清楚吗?我说,你被逐出青龙帮了。”
吴大金骇然失色:“你……”
乔薇打断他的话:“你什么你?你想反悔?成啊,你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说一句你吴大金反悔了,我立马把青龙帮还给你。”
一个黑帮老大,脸皮比命值钱,信誉比脸皮值钱,出尔反尔,传出去只会让他的信誉毁于一旦,今天他敢反口,他日是不是就敢反水?
江湖中可容不下这样的败类。
吴大金后悔自己大意轻敌,着了这丫头的道,但世上没有后悔药,他既赌了,就必须愿赌服输。
他指着乔薇的鼻子:“这次算你狠!”
乔薇淡淡睨了睨他手指,神色平静道:“犀牛镇是青龙帮的地盘,从明天起,我不想再在我的地盘看到你。”
言外之意,滚出犀牛镇!
吴大金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向来只有他驱逐别人的份儿上,没想到会有被人驱逐的一天!
若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到底还敢不敢找上这小娘们儿的茬?他自己都没有答案。
他留下帮主令,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冷冷地离开了赌坊。
乔薇向赵哥道了谢,拿起帮主令回了帮会的住所,将帮主令递给鼻青脸肿的陈大刀,微微一笑:“陈帮主,别来无恙啊。”
却说罗永年以十万火急的把景云望舒兜回村后,顾不上喘口气儿,带上家伙便往镇上赶,他发誓他吃奶都没这么使劲儿过,跑得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好容易跑到两里地,就看见一辆深色马车朝这边驶来。
赶车的人鼻青脸肿,右颊有块长长的刀疤,这不是陈大刀又是谁?
陈大刀俨然也看见了罗永年,赶紧将马车停下,笑嘻嘻地与罗永年打了招呼:“永年兄弟!”
罗永年一阵鸡皮疙瘩!
乔薇掀开帘子:“是永年吗?”
“姐?”罗永年眸子一瞪,拿着家伙跑了过去。
乔薇古怪地看了看他的大砍刀,他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正要去救你来着,对了,吴大金没把你怎么样吧?”
乔薇笑着摇摇头:“没有。”
“真没有?”罗永年不信。
陈大刀把乔薇赌赢吴大金的事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遍:“……托你姐的福,我现在是陈帮主了!”
他不过是借了夫人一辆马车,夫人便回赠了他一整个帮派,他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罗永年瞠目结舌:“……姐你怎么这么厉害呀?”
他白准备家伙了。
乔薇笑了笑,对陈大刀道:“就送到这儿吧,我与永年走回去就行了,也没几步路。”
陈大刀望了望村口的方向,确实没多远,与乔薇告了辞。
乔薇与罗永年回了村里,孩子们已经醒了,没看到娘亲与小白,有些难过,罗大娘哄他们,乔薇是去给他们买好吃的了。
乔薇一进屋,望舒便扑过来:“娘!你给我们买了什么呀?”
乔薇早有准备,从怀里拿出两块从赌坊买来的点心,递给了他们。
孩子们坐在炕上,开开心心地吃起了点心,虽然没有娘亲做的好吃,但他们不挑食的。
乔薇给罗家人也带了东西,是从京城买的,她打开包袱,取出三盒杏仁糖,去了罗大娘的房中,罗大叔也在,罗永年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乔薇的风光战绩:“……吴大金你们知道吗?就是青龙帮的帮主!整个犀牛镇,没人敢与他横啊!诶?偏我姐就与他横上了!还把他横赢了!
娘你不是说之前有人找你们麻烦吗?那三个小混混就是吴大金派来的。他想把我姐从街上赶走,结果怎么着?我姐把他赶出犀牛镇了!
哎呀,我以后可以不用去京城学艺了,就跟着我姐混得了!”
罗家二老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所兴奋,反而露出了深深的惊恐。
吴大金是谁,他们没有听说过,可一个帮派的老大,就这么被乔薇给“欺负”了,若是人家报复回来,他们逃得掉吗?
乔薇笑着走到门口,想把杏仁糖送给二老,却看到罗大叔一巴掌扇在了罗永年的脸上!
这一晚,罗大娘没留乔薇吃饭。
乔薇把杏仁糖放在桌上,罗大娘塞回了她包袱:“家里没孩子,谁吃这个?给景云和望舒吧。”
她记得罗大娘很喜欢吃糖。
乔薇没说什么,默默收回杏仁糖,牵着两个孩子上了山。
这就是她不喜欢依赖别人的原因,依赖就意味着感情,感情就意味着变数,敌人的攻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亲人的遗弃。
好在不是第一次了,她习惯了,没在最温暖和感动的时候得意忘形,她始终记得,不能依赖任何人,不能相信任何一种感情。
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
就算是对景云与望舒,她全心全意地喜爱他们,却也从没指望过他们会回报她。
“娘。”景云突然开口。
他还有些虚弱,走到一半便没了力气,被乔薇背在背上。
乔薇把他往上托了托:“怎么了,儿子?”
他趴在乔薇的肩上,声音低低的:“我会好好念书的。”
“嗯,好啊。”
“先生说,书念好了就能考状元,考上状元就能当大官,等我当了大官,就不会再有人欺负娘了。”
他不要娘亲受委屈,再也不要了。
【第四十七章】发现
天亮时分,乔薇半睁着开眼,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身边的孩子,发现只剩一个了,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眸光一扫,看见儿子穿得整整齐齐的,坐在窗边看书。
晨光透过窗纸,轻轻地落在他身上,他小脊背挺得直直的,神情严肃,劣质的衣料,挡不住他一身清贵,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气质。
乔薇忽然有点好奇小家伙的父亲了,会不会也这么风华绝代?会不会他尚在人世,是个云端高阳的男子,并不知道自己与孩子的存在,找到他,与他相认,她和孩子们就能过上幸福美满的人生了……
鉴于两世的惨痛经历,乔薇觉得这种好事发生在她身上的概率比她中彩票的概率还低。
乔薇洗漱完毕,给孩子们做了早饭:牛肉面与茶叶蛋,饭后,把中药也熬了。
望舒没什么大碍了,无需再服药,药是景云的。
景云乖乖地喝了药。
老秀才的私塾十五之后才开,在那之前,景云与望舒都只能在家自习。
乔薇做完家务,也拿出了自己的《黄帝内经》与《难经》自习。
前段日子总翻儿子的课本,识得不少字,不过要读懂博大精深的医书,还是有些不够。
“真该买一本字典的。”她叹气。
景云眨巴着眸子问:“字典是什么?”
“就是能有读音和释义的书。”
“娘说的是这个吗?”景云从书袋里拿出一本《说文解字》。
乔薇一惊:“你怎么会有这个?”
景云道:“先生给的。”
乔薇一边翻一边道:“每个人都有吗?”
景云摇头。
老先生其实是有些吝啬的,他的书从不让别人碰,有一次铁牛不小心把茶水洒在了老先生的书上,被老先生罚站了一整节课。他也不明白老先生为什么偷偷送他书。
“先生很喜欢我。”他说道。
乔薇点头一笑:“你是学霸,他当然喜欢你。”
“学霸是什么?”景云不解地问。
乔薇解释道:“就是总拿第一的学生。”
“哦,倒数第一呢?”
“学渣。”
老先生喜欢他,是因为他是学霸,但妹妹是学渣,怎么老先生也好喜欢她呢?
景云困惑极了。
午饭后,乔薇带上孩子们去了东村那块十亩大田。
快开春了,她想赶紧把田种上,卖点心的收入稳定,却并不足以支撑一整个家庭,孩子生了一次病,前前后后花了四十余两,若是单靠卖点心的那点钱,恐怕连个零头都不够。
她必须想更多赚钱的路子,这块不收任何佃租的田,若是种对了,将会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
她像往常那样走进村子,然而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大家伙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似乎……透着那么一丝警惕与忌惮。
铁牛正蹲在门口逗小狗,看到一家三口朝这边走来,忙抱着自己的小宠物,得意洋洋地对景云道:“我也有狗了!也是白的!还比你的大!比你的好看!”
啪!
刘婶子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一巴掌拍上儿子的脑门儿,远远地瞪了乔薇一眼,又厌恶又害怕地将铁牛拽进了屋。
乔薇转头看向其余的村民,他们也各自搬起椅子回了屋。
景云与望舒眨巴着眸子看向娘亲,乔薇不知该如何给二人解释,摸摸二人的脑袋,轻声道:“走吧。”
“去哪儿呢?”
老秀才的声音突然出现身后,三人齐齐转过身来。
老秀才走到跟前,抬手摸了摸小包子的额头:“嗯,不烫了,景云还有点疹子。”
“快好了,先生。”景云说道。
老秀才严肃道:“那就好,瞧这几天把你们娘累的,都脱相了!”人家过年长肉,大小姐过年长瘦,真叫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见他不像那些村民一样躲着他们,乔薇微微放下心来,又听他如此关心自己,不禁淌过一层暖流:“先生。”
老秀才心疼地看了她一眼,想问问她镇上的事,又觉得在孩子面前谈这些不合适,清了清嗓子,道:“你要去看那块田?我带你去吧,免得你找不着路。”
担心她找不着路是假,心疼她孤立无援是真,村民们大概是知道了她与青龙帮老大交恶的事,怕惹祸上身,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她,唯独这位根本没说过几句话的秀才,不怕死地凑到她面前。
她虽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却也不会不珍惜别人的好心。
乔薇感激地点了点头:“有劳先生了。”
四人一貂来到了东村的荒田,雪还没化完,田地中白雪成垛,如一团团浮动的白云,一条结了冰的沟渠自“白云”中蜿蜒而过,荒凉而壮观。
“就是这里了。”老秀才站在田埂上,指了指一望无垠的荒田道:“看着大吧?但种什么死什么,我十四年前回的村,那时仗着自己念了些书,比他们能耐,把田要了过来,连着种了三年,颗粒无收。刘婶子要不是被债主逼得没办法了,也不会找村长要这块田。哪知最后到了你手里,听我一句劝,别种了。”
乔薇把孩子们放在田埂上,自己走下了田里:“它一开始就什么都种不活吗?”
老秀才摇头:“这倒不是,我小时候,在这儿看到过成片的庄稼,后面不知怎的,就成一块死地了。”
“这块田都种过什么?”乔薇问。
老秀才道:“麦子、大豆、水稻、棉花、玉米……能种的都种了。”
“一个都没存活?”乔薇纳闷。
老秀才回忆了一番:“我那年种玉米,倒是活了几株,但那几株连顿肉都换不到,亏死我啦!”老秀才叹息着,也走进了田里。
乔薇蹲下身,从土壤中拔出了一株小野草。
老秀才忙道:“对了还有,庄稼不长,尽长草了!”
“能长草,说明这块地并不是一块死地,它有耕种的可能。”乔薇把草放在鼻尖闻了闻,“这不是草,是野菜,我小时候好像吃过。”
老秀才惊呆了:不是吧?恩伯府千金……小时候居然吃过野草?峥伯爷与夫人去世后,二房、三房到底对小姐做了什么?!
乔薇嚼了一口:“是碱蓬。”
“碱蓬?”老秀才完全没听过这种野菜。
乔薇用手指沾了点泥土,用舌尖尝了尝,若有所思道:“先生,有人在这里种过高粱没?”
“没有。”老秀才摇头。
“这就对了。”乔薇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欣喜一笑,“我知道那些庄稼为什么种不活了,它是盐碱地。‘沙地必有马莲,盐碱地必有碱蓬’,这么多碱蓬,可见它盐分含量极高。盐分含量高,会影响作物的正常生长,这就是大家种什么死什么的原因。而玉米比一般农作物耐盐碱,所有侥幸活了几株。”
老秀才惊讶地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孤儿院的后山就是一块盐碱地,她在那儿长大的!
盐碱地的形成方式有很多,有气候原因,有地理生成,老先生小时候既然在这儿看到过庄稼,就说明它与那些无关。有可能是那条沟渠里头的水侧渗导致地下水位抬高,促使积盐,才形成了盐碱地。
乔薇笑得眉眼弯弯,难掩兴奋地说道:“先生,盐碱地是可以种庄稼的!我知道该怎么种了!”
【第四十八章】再见冥修
盐碱地之所以不适种植,就是因为它水分状况不良,盐分过高,可以通过排盐、洗盐来降低土壤中的盐分含量,也可以通过深耕、加填客土的方式改善土壤成分,加速盐分淋洗,还可以施以改良剂进行化学改良。
又或者,直接种植耐盐碱的作物。
改良土壤的工程太大,财力物力的耗损也大,乔薇一穷二白的,出不起这个钱,不如选择最简单可行的一种——种植甜高粱。
甜高粱耐盐碱的程度比玉米更高,又耐旱、耐涝、耐贫瘠,可以说是非常不娇气的作物宝宝了。
那么大一块盐碱地,真要种满甜高粱,将会是一笔多么丰厚的收入,想想都让人兴奋!
不能再等了,她要赶紧买种子!
乔薇带上孩子,兴冲冲地回了山上。
然而等她打开干瘪的钱袋,从里头倒出一个孤零零的铜板时,她才发现了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这次瞧病,她把全部家当花光了,别说买种子了,她连个馒头都买不起。
容记的生意是在十五之后,等她赚够买种子的钱,不知猴年马月了。
当初罗大娘开玩笑说,看她把钱花光了怎么办?
她从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还打趣地说,真花光了您借我呗。
一句玩笑话,谁知成了真。
不过如今大家都躲着她,钱她是借不着了,必须得自己想办法。
乔薇打开箱子,从最底层拿出一个上了锁的盒子,盒子里还有一个盒子,可见她多宝贝这里头的东西了。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有这么帅的男人送她礼物,她本想留着做个纪念的,现在看来,没可能了。
正月初六,乔薇带上簪子,与孩子们前往镇上,本想雇栓子爹的马车,但如今几乎全村的人都躲着她,栓子爹也不例外。无法,她只得与孩子们走过去了。
刚走出村子,乔薇便隐隐感觉有人在尾随他们,暗暗留了个心眼,将匕首握在袖筒里。
又走了一里地后,荒无人烟的小道上,那道人忽然追了上来!说时迟那时快,乔薇一个转身,扬起匕首割向了对方的喉咙!
“姐!是我!”罗永年惊叫!
乔薇忙收回了匕首:“永年?你跟着我做什么?”
罗永年被乔薇那一下吓出了一身冷汗,就没见过那个姑娘身手这么快的,要不是他叫了一声,只怕这会子已经中了刀,太可怕了。
他心有余悸地说道:“我这不是怕一个人不安全,想跟你一块儿去镇上吗?”
结果证明,他身手还不如她。
真丢脸。
乔薇惊讶地看了罗永年一眼,说道:“你有心了,多谢。我没事的,你回去吧,让人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就不好了。”
“我管他们的!”罗永年倔强地说完,把景云背在了背上。走了几步,没见乔薇与望舒追上来,无奈道:“我把你们送到镇上就回来,不会让人知道的,行了吧?”
乔薇迟疑:“永年,你不需要这么做。”
“我乐意行不行?”罗永年哼了一声,转身迈开步子。
真倔啊。
乔薇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了,抱上望舒,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二人无话。
罗永年果真把他们送到镇上才离开。
镇上比乔薇预期的热闹许多,许多铺子都开了,有的在做洒扫,有的已正常营业,大芳斋在做洒扫,伙计们搭着梯子,端着木盆、木桶在店内店外忙活。
乔薇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来到了柜台,接待她的是上次那个伙计,名叫小庄。
乔薇外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又不爱梳妇人的发髻,小庄一直以为她是个小姑娘,甫一看到她牵着两个小娃娃,其中一人还特像她,便不假思索地说道:“带弟弟妹妹出门呢?”
乔薇一愣,笑道:“我儿子女儿。”
小庄瞠目结舌。
乔薇把那支黄玉梅花簪拿出来放到他面前,肉痛地问道:“这个能退吗?”
小庄狐疑道:“这不是那位公子买给你的梅花簪吗?为什么要退?”
乔薇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原因……我不方便说,你只告诉我能不能退吧!”
小庄拿起梅花簪检查了一番,保存完好,没有任何损毁的痕迹:“是好的呀,夫人。”
“我一次都没戴,它当然是好的,你到底退不退,给个话。”乔薇捏了捏窄袖。
小庄讪笑:“本店的首饰一经销售,概不退货的。”
乔薇抬了抬眼睛,恣意道:“看来你是不想我再给你介绍生意了,也罢,下次再有贵人来找我问首饰,我带到你对门儿去。”
“哎别别别!我给您退还不行吗?”乔薇上次带来了那样一个大金主,小庄一点都不愿得罪乔薇,“不过……肯定是不能给您原价的,得收点折旧费。您放心,肯定比去当铺划算!”
“多少啊?”乔薇漫不经心地问。
小庄道:“最多给您五十两。”
乔薇一巴掌拍在柜台上:“五十两?我还不如去当铺呢!”
小庄为难道:“可是您这是二手的,我们卖不出原先的价了。”
乔薇就道:“我又没戴,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它被卖过一次?”
“我们不能昧着良心做生意啊……”
“你砍我那么多银子难道不是昧着良心了?”
小庄被噎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又说道:“看在您是熟客的份儿上,六十两吧,不能再多了。”
乔薇拉长音调:“八十。”
小庄苦恼地说道:“不行的夫人,给您退货已经是违反规定了,再给这么高的价,老板会赶了我的。”
乔薇挑眉:“七十,不能再少了。”
“六十五。”
“七十。”乔薇不着痕迹地亮了亮袖子里的匕首,凶狠地眯起眼来。
小庄一阵心惊肉跳:“七……七十就七十,我……我……我这就给您拿银子,您……稍等。”
言罢,煞白着脸地进了账房。
景云与望舒愣愣地看着娘亲把匕首塞回袖子。
乔薇摸着精致的梅花簪,无奈地叹了口气,早该猜到自己不配拥有这么好的东西,就是侥幸有了,也一样留不住。
再见了,白月光。
“你也在这里?”
一道熟悉的嗓音蓦然响在身后,低沉而富有磁性,好听得能让人耳朵怀孕。
乔薇的心口就是一震,赶忙回过了头,就见姬冥修从门外缓缓走来,他一袭淡青色长袍,宽肩窄腰,身材结实修长,脸上的半张面具,隐隐透出一股禁欲的气息。
乔薇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夫人,我把银子备好了,你点点看,一共七十两。”小庄走出账房,把一包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乔薇吧嗒一声,关上了盒子,瞪向小庄道:“你干什么呀?我都说了我不卖!”
小庄一怔。
乔薇“义愤填膺”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就因为别人出的价高,就想逼我把首饰让出来!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样是做不成生意的!”
【第四十九章】熟悉
小庄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看向乔薇:“夫人,刚刚不是说好了……”
乔薇打断他的话:“哦,不卖就拿刀恐吓我,这也叫说好吗?”
到底谁拿匕首恐吓人?
小庄刚要开口,乔薇亮了亮袖子里的匕首,他噤声了。
姬冥修看了过来,乔薇几乎不敢直视他眼睛。
她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每次见他都这么“水深火热”的,不是被恶霸追杀,就是像个非洲难民,这次更惨,直接穷得把他送的首饰拿出来变卖,还当场被抓包——
本以为舍弃白月光已经更倒霉了,却原来,被白月光抓包才是最倒霉的。
不过好在她机灵,平安圆过去了。
乔薇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东西,微笑着转过身来:“真巧啊,冥公子,又见面了。”
姬冥修没纠正她的称呼,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神色有些古怪:“你……”
乔薇以为他在看小庄,一边往旁边挪了挪,与小庄拉开距离,一边道:“我不是来卖东西的,你别误会。”
姬冥修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可不待他开口,乔薇又说道:“我只是……簪子上的花掉了让他们修一下,他们就想把簪子买回去,真是太过分了,已经卖出去的东西怎么能反悔呢?”
为彰显自己与小庄同仇敌忾的立场,乔薇果断又往旁边挪了几步:“我也不是每次都那么水深火……”
热。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乔薇便撞到了一旁的梯子。
梯子上,有个伙计正端着一盆水要去清理房梁,忽然梯子一歪,他整个人都倾了出去,冷水自他盆中瓢泼而降,兜头兜脸地浇中了乔薇——
姬冥修无奈:“……刚刚就想提醒你来着。”
……
人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乔薇想不出当着他的面被淋成落汤鸡,比卖梅花簪被他抓包好上多少,她浑身都湿透了,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乌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不用看也知道,狼狈死了。
这件事她还发不得火,因为不是人家的错,是她自己撞上去的。
想在他面前正常一次都不行。
真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小庄还是很讲义气的,把她带进了二楼的一间厢房,没计较自己被恐吓的事,主要也是不敢计较。
“你带衣裳了吗?”小庄问。
乔薇摇头:“没有,你给我弄个炉子,我把衣裳烤烤就行了。”
天气冷,穿成这样不出一个时辰就得被冻成冰棍,她全身上下只剩一个铜板,出不起治病的钱了。
景云与望舒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担忧地看着娘亲,乔薇忍住浑身的哆嗦,说道:“娘没事,衣服干了就好了。”
小庄很快生了个炉子进来,大芳斋是个小店铺,用不起红罗炭,炉子里的是黑炭,熏得很,小包子很快便被熏出了眼泪。
乔薇心疼死了:“你们到外头等娘,娘很快就出来了,别乱跑知道吗?”
“嗯。”二人乖乖地点头,站到了门外。
乔薇脱掉棉衣棉裤,架在火上烤,她不敢全部脱光,一是冷,二是不自在,湿漉漉的里衣贴在身上,总有被火烤不到的地方,冷得她一阵阵的哆嗦。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八成是孩子,乔薇就道:“是不是肚子饿了?等一下,娘马上就好!”
“是我。”
姬冥修的声音,“我马车里有干净衣裳,你先穿着,衣服干了再换下。”
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儿。
一只葱白素手探了出来,指甲粉润,手指细长,皮肤好得能掐出水来,往上一截凝脂皓腕,细若白瓷。
姬冥修盯着,有些出神。
那只手晃了晃,如流动的美玉,隐隐带着柔光。
姬冥修看着那只手,两个孩子看着姬冥修。
察觉到了孩子们的目光,姬冥修敛起了目光,将衣裳递过去。
“谢了!”
乔薇拿过衣裳,和上门,插上了门闩。
这是一件普通的棉质里衣,质地十分柔软,散发着一股干净而清新的味道,像是他身上的香气,很是好闻。
外头传来姬冥修的声音:“我先带他们去吃点东西。”
一上午没吃东西,孩子们也该饿了,乔薇本想卖了首饰就带他们吃点好吃的,但现在,簪子是卖不成了,她自己饿肚子没关系,不想苦了两个孩子。
“那、那多谢公子了。”
姬冥修带着孩子下了楼。
望舒在京城养病时便已与姬冥修说过话,还有了两个人的小秘密,可以说非常不陌生了,软乎乎地小手捏着他一根小指,一蹦一跳,高兴得不行。
相较于她的熟络,景云显得局促许多。
他病得重,那几日都昏昏沉沉的,只隐约知道有个好心的叔叔收留了他们,却并未见过对方的脸。
他偷偷地瞄了两眼,他太矮了,只看到一个下巴!
姬冥修偏过头来看向他。
他唰的一下撇过了小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姬冥修望向前方,他又贼兮兮地瞄过来。
在他第七次偷瞄姬冥修的时候,姬冥修捉到了他的“现行”,四目相对,他慌得险些栽倒!
姬冥修忍俊不禁地停下了脚步,先前没仔细看,倒是不觉得,眼下细细一端详,总感觉这孩子的眉眼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
【第五十章】银子
附近没有开张的酒楼,姬冥修只得带孩子们吃了些点心。孩子们吃饭吃得快,吃点心却有些舍不得,一小口一小口,生怕给吃完了。
姬冥修没催促,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两个孩子很乖,从生病那一次便瞧出来了,再难受也不哭不闹,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或许……是没有父亲的缘故。
“爹,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一个三岁的小女娃被一个农夫抱进了店子。
农夫买了小女娃要的点心,坐下来喂给小女娃吃。
景云、望舒巴巴儿地望着对面的父女,虽极力忍耐,还是流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不过二人似乎对于这种处理自己的这种情绪轻车熟路了,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再不瞧上一眼。
姬冥修看到这一幕,眸光顿了顿,没说什么。
姬冥修带孩子们回到大芳斋时,乔薇已经把衣裳换好了,正要拿着姬冥修的衣裳去洗。
“不用了。”姬冥修在门口碰到她,看着她手中的衣物,“给我吧。”
乔薇想着他也不缺洗衣裳的人,何况这儿的皂角廉价,比不得他家的高档,洗了留下奇怪的气味就不好了。
乔薇将叠好的衣裳还给了他:“多谢公子。”
姬冥修略一抬眸:“白告诉你名字了?”
乔薇的睫羽轻轻一颤,抿唇道:“多谢冥……冥公子。”
姬冥修勾唇:“不客气,乔姑娘。”
自上次被他调侃了一句“乔姑娘,你脸红了”之后,再听这称呼,乔薇就有些都不淡定了,总感觉透着一股意味深长的味道。
乔薇飞速地瞄了他一眼,如此清风明月的人,应该不会调戏她一个小寡妇吧?
她要钱没钱,要清白没清白,还带着两个小拖油瓶,若非说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就是一张还算过得去的脸,但京城美女如云,比她漂亮的、身材好的,不知多到哪里去了,而且人家还都是黄花大闺女。
他脑子进水了,才会大老远地从京城跑来镇上调戏她。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公子,你怎么会来镇上?”
姬冥修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乔薇的猜测:“听说镇上出了个很厉害的赌棍,是个女人。”
赌棍?女人?不会说的是她吧?这种事……难道已经传到京城了?怎么传的呀?
巨大的震惊,把乔薇问问题的初衷都给淹下去了:“是……初三那日发生的事吗?”
姬冥修嗯了一声:“好像是。”
那应该……就是她了,她是初三离开的京城,也是初三与吴大金开的赌局。她可以确定在她之前,没有女人进过犀牛镇的赌坊。
但这不是镇上的事吗?怎么就传到京城,还传到他耳朵里了?
乔薇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垂眸轻声问:“冥公子也对这种事感兴趣?”
看着不像这么闲的人啊。
姬冥修淡淡地牵了牵唇角:“陪朋友过来的,他刚刚去赌场找人了。”算是解释自己为何一个人出现在大芳斋了。
乔薇清了清嗓子:“那……你朋友恐怕要失望了。”
意识到了什么,姬冥修眸光一动:“不会是你吧?”
乔薇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打架斗殴,聚众赌博,得,齐活儿了。
“四哥!四哥!”
一辆马车停在大芳斋门口,从上头跳下一名十八上下的男子,一身骚包的红色,头戴玉冠,容颜俊朗,气宇轩昂,手执一柄折扇,折扇上挂了个美玉坠子,端的是纨绔倜傥。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大芳斋的大堂,美目流转:“四哥!四哥你去哪儿了?”
乔薇看着楼下的红衣少年,心道古代帅哥真多,有冥公子这般玉质冰清的,也有少年那般艳若桃李的,当真让人转不开眼睛。
姬冥修朝楼下的人抬了抬手。
红衣少年眼睛一亮:“四哥!”
乔薇道:“公子的朋友来了,我先告辞。”
望舒乖巧地挥了挥手:“冥叔叔再见。”
姬冥修微微点头:“再见。”
乔薇带着孩子下楼,红衣少年正巧上楼,在半道上打了照面,乔薇客气地颔了颔首。
李钰不认识她,也不知她与四哥的关系,先前那一瞥,从他的角度只看到了四哥,并未看见被四哥的身形挡住的她。见她与自己打招呼,权当是平民对贵族的礼节,没往心里去。
只不过,当他看到她牵着的两个孩子时,面上掠过了一丝惊讶,好漂亮的孩子!
他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尤其那小男孩儿,太似曾相识了。
李钰在二楼找到了自家四哥,姬冥修当然不是他亲四哥,只是二人曾拜在同一师门下,他排行最小,是小师弟,姬冥修排行第四,他嫌四师兄拗口,便改口唤四哥了。
他摇着手中的折扇道:“四哥,幸亏你没去,气死我了!”
姬冥修看着一家三口消失在街道上的背影,似是而非地一笑:“怎么?扑空了?”
李钰失望地说道:“可不是吗?他们说那女人就出现了一回,把吴大金赌赢后再没进过赌场了。”
姬冥修戏谑道:“就那么想见人家?想拜她为师?”
李钰切了一声:“谁不知钰爷我是京城的小赌霸?我会拜个女人为师?我是想看看哪个女人这么有胆色,把胤王的爪牙给赶了!你说胤王这会儿是不是已经气疯了,他辛辛苦苦培养的江湖帮派,一夕之间被个女人把老巢给断了!哈哈,想想就大快人心!不行不行,我太想见那姑娘了!”
言及此处,李钰笑容一收,耷拉着小耳朵道:“你说对了,我想拜她为师。”
姬冥修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下了楼。
李钰眸子一瞪,追上去:“哎,四哥,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你忘记五年前那家伙是怎么对你的了?他明知你和乔大小姐有婚约,还把人家给睡了!这种人,就该遭雷劈啊!”
“等等。”李钰脚步一顿,自顾自地呢喃道:“我想起那孩子长得像谁了。”
……
却说乔薇带着孩子出了大芳斋,肚子饿得咕咕叫,身上只剩一个铜板的她,却连个馒头都买不起了。
斜对面就是一家当铺,把簪子当了,能换不少银子,可她舍不得了。
有些东西,是比面包重要的。
“娘。”望舒递给她一个小盒子。
乔薇接过盒子,看着小,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装的什么,这么重?”
望舒奶声奶气道:“是冥叔叔买给你的点心,冥叔叔说,我们都吃了,娘亲也要吃,才不会饿肚子。”
连她饿肚子都想到了,乔薇心头一暖,打开了盒盖,里头是五个可口的蟹黄酥。
但蟹黄酥怎么会这么重?
乔薇狐疑地眨了眨眼,拿出内胆,就发现原来盒子下还有一层,赫然躺着几锭白花花的银子。
【第五十一章】种子
他还是知道了。
当时只顾着在他面前遮掩,都忘记问他,他是什么时候到的?或许是那一秒,又或许早就到了。
她一切狼狈都被他看在眼里,他却没有戳穿她,而用了这种迂回婉转的方式,不让她在任何人包括他面前难堪。
带孩子们吃东西只是一个幌子,他真正要给的,是这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的数额恰好是她离开京城那日付出的诊金与食宿费,倒像是把她的银子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多一分都成了施舍。
竟是细心到了如此程度。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一股难言的酸涩层层叠叠地蔓延上来,带着一丝阳光般的暖意,冲上头顶,冲得眼眶微微发热。
“娘,你怎么不吃呀?”
望舒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乔薇的思绪。
乔薇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摸了摸女儿脑袋,笑道:“娘这就吃。”
言罢,咬了一口蟹黄酥,咸咸的,带着一点甜味,如蜜一般。
“好吃吗?”望舒笑眯眯地问。
乔薇一笑:“好吃!”
望舒笑得更开心了:“我也觉得好好吃!冥叔叔买的东西都好好吃!”
乔薇温柔地看着女儿:“望舒喜欢冥叔叔?”
“嗯!”望舒不假思索地点头,看了看景云,说道:“哥哥也喜欢!”
景云嘴硬道:“我才没有!”
望舒坚持道:“你就有,我都看见了,你一直偷看冥叔叔。”
“我……我那是……”景云眼神一闪,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道:“在看他的面具!”
望舒做了个小鬼脸:“哥哥撒谎。”
“我没有!”
两个小家伙,你一言我一句地争了起来,争得面红耳赤。
乔薇最终没舍得把那盒蟹黄酥吃完,看两个小家伙的战火升级,几乎要打起来,她才一边牵着一个,做起了和事佬:“好了好了,不吵了,娘带你们去买种子。”
望舒委屈巴巴道:“我不想要景云哥哥了,他和我吵架,我想要一个新哥哥。”
再要也是弟弟,不是哥哥呀!
乔薇被女儿的十万个为什么折磨了小半个时辰,好容易到粮食铺门口,她头顶都要冒青烟了!
“老板!有没有高粱种子!”
刚刚跨过门槛,她便迫不及待地走向了柜台。
柜台后的青衣男子闻言转过身来,看到乔薇,面色就是一怔:“是你?”
乔薇惊讶:“赵哥?”
赵哥笑道:“你要买高粱种子啊?”
乔薇点点头,四下看了看,讶异道:“赵哥你不是在东街开了间茶叶铺子吗?这间粮食铺也是你家的?”
赵哥笑着摇摇头:“没有,这是我一兄弟开的,他临时有事儿,我替他看铺子。”说着,眸光落到了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身上,“好标致的娃娃,你……”
乔薇道:“我儿子女儿,景云,望舒,叫赵伯伯。”
二人乖乖地唤了“赵伯伯”。
赵哥高兴地抓了两把糖花生塞进二人口袋。
二人开心地道了谢。
赵哥与乔薇谈起了正事:“你买高粱种子做什么?自己种吗?”
乔薇点头。
赵哥微微蹙眉:“你还不如种水稻,现在很多人都不种高粱了,它没甘蔗甜,产量上不去,虫害又难打理——”
乔薇明白赵哥说的是实在话,她记得自己小时候,还是经常能吃到甜高粱的,甜高粱的皮儿特别利,一不小心便能在手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但她喜欢那种味道,比甘蔗的更好。
可是慢慢的,周边的村子都不种它了,究其缘故,可能就是赵哥说的这几点。
但那块盐碱地种不了别的,倒不是说没有第二种耐盐碱的植物,麻黄、垂柳、杏树等都可以种,但既要收割快、又要好卖、还要是她比较熟悉的作物,非甜高粱莫属。
乔薇道:“那块地原先是荒地,不收我佃租,税收也减半,怎么种都不会亏的。”
这么一说,赵哥就放心了:“你要多少?”
乔薇没有从头种过,有些拿不定主意:“那块地约有十亩,赵哥觉得多少够?”
赵哥想了想:“种高粱的话,一亩大概两斤到三斤的样子,你不差钱就买三十斤,这几年种高粱的人少了,进的种子也少,运气好,到最后都是你的;运气不好,卖完了也进不到货了。”
乔薇如今可是拥有三十两白银的小富婆,当然不差这点种子钱,爽快地买了三十斤,花了一两银子。
没有还价。
她这人素来有怨报怨,有恩报恩,赵哥在赌坊三番两次与她方便,她总还是记得他的好的。
临走时,赵哥叫住了乔薇:“差点忘记个事儿。”
“什么?”乔薇问。
赵哥的面色有些担忧:“今天有个京城来的公子去赌坊找你了。你跟大金不熟,可能不清楚他的底细,他在京城是有人的。他上次被抓进衙门,就是那人动用关系,将他提前释放了。别是他们心存不忿,找上门来向你寻仇了。”
为这点事寻仇,心眼未免也太小了,是吴大金招惹她在先,她可没对吴大金背地里使过一次阴招,便是赌坊那次,她也忍住了没出老千。
“长什么样?”她问道。
赵哥答道:“特别俊的公子哥儿,穿着红衣,拿着一把扇子。”
啊,冥修的朋友,那个骚包的红衣大美男。
乔薇微微一笑:“多谢赵哥提醒,他不是来寻仇的,是来看热闹的。”
“你认识?”赵哥愕然。
乔薇笑了笑:“认识他的朋友。”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红衣公子一看便是个京中权贵,他的朋友,想来也是不赀之躯。这个小村妇竟然认得那样贵重的人,可见也非池中物。
赵哥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偏帮吴大金,而是将一碗水端平,还给了她一些力所能及的关照。
不管她承不承自己这个情,至少自己都没有得罪她。
买完种子后,乔薇雇了一辆马车回村,孩子们累了,趴在乔薇怀里睡了过去,刚刚还吵着不要哥哥的望舒,拉住了哥哥的小手,景云也握住了她的,两个小家伙就这么奇迹般地和好了!
乔薇在马车上颠了颠啊,也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乔薇睡得正香,却忽然被一阵声嘶力竭的声音惊醒,她吓得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看见怀中孩子好好的,才长长松了口气。随后,她挑开帘幕,就发现马车已经快进村了。
村口的老槐树下,围了不少人,其中一个是罗大娘,刚刚那道声音便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她用手揪着一个老村妇的衣领,鼻涕眼泪一大把地说道:“你不能就这么走啊!你走了我儿媳咋办呐?”
那个老村妇乔薇曾见过一面,在翠云弟弟的童生席面上,是隔壁村儿的王大娘,也是十里八乡唯一的稳婆。
王大娘为难地说道:“我也没办法呀!她那个情况,生不下来的!你们给准备后事吧!”
【第五十二章】接生
准备后事?
乔薇怀疑自己听错了,罗大娘的儿媳就是翠云,年前她还见过她,肚子不大,怀相好好的,怎么就要准备后事了?
罗大娘拉住她不让她走:“你再救救她吧!她还有气啊!她能生的!”
王大娘强行掰开罗大娘的手指:“记得你们村儿的麦穗儿吗?你媳妇儿和她一样的情况!”
麦穗儿,罗大娘是记得的,与她大儿子同岁,七年前成亲,一年后便怀了娃娃,因她男人是三代单传,全家人都十分高兴,哪知到了临盆那日,麦穗儿却死活生不下来。
王大娘使出浑身解数,“抢救”了三天,还是没能改变一尸两命的厄运。
麦穗儿婆家将气撒到了王大娘身上,将她好一顿暴打,她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下地。
那之后,王大娘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敢再接活儿干。
眼下翠云出现了与麦穗儿一样的情况,王大娘可不想再接这烫手山芋了:“你们上镇上请大夫吧!”
罗大娘哀求道:“年还没过完,哪儿请得到大夫呀?你就给翠云看看吧!成或不成,我总不怪你就是了!”
“说的比唱的好听,她真出了事儿,你们全都得赖我!”王大娘毫不留情地推开了罗大娘,罗大娘没站稳,生生朝后跌去,幸而围观的人扶住了她。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昏天暗地地哭了起来。
王大娘趁机溜走!
罗永年杀气腾腾地冲过来,一把揪住她后领:“你敢跑,打断你的腿!”
罗永年早先便是村里的恶霸,大家都有些怕他,此时一副要杀人样子,更让王大娘心惊胆战了:“你你你你……你讲不讲理了?我接不好你还逼着我接啊?我又不是存心不管她,我是实在没办法!”
罗永年也知道她没有撒谎,她是真的没办法,但他不甘心,大哥与嫂嫂感情这么好,又等了五年才等来这个孩子,他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掉?
“永年。”乔薇牵着孩子下了马车。
孩子们刚醒,还迷迷糊糊的,靠在她身上打呵欠。
母子三人的出现,让挤成一团的人群呼啦一下散开了,所有人都忌惮地看着她,生怕与她扯上一丝半点的关系。
罗永年甩开王大娘,走到了她面前,难过道:“姐。”
乔薇抬手摘了他肩上的半片枯叶:“带我去看看翠云。”
罗永年以为乔薇是要见翠云最后一面,哽咽着点点头:“你跟我来。”
罗永年把乔薇带回了自己家。
翠云与罗永志虽在村子里另盖了新房,但逢年过节都会回罗家居住,翠云发作时也在罗家。
罗大叔与罗永志都到别村去碰运气了,翠云虚弱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神情痛苦。
看到乔薇进来,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无助地垂着泪。
乔薇拿过一旁的棉布,擦了擦她脸上的汗水,轻声道:“你先别灰心,我给你看看。”
翠云茫然地望向乔薇。
乔薇转身去掀翠云的被子,刘婶子一个健步迈了过来,挡住乔薇道:“你想干啥?”
“接生。”
刘婶子讥讽地笑了:“接生?你还会接生?你怎么不说你会治病!你是神仙咧!”
“她是真的会治病!我亲眼看见的!上次有个人差点死了,是她给救回来的!”屋外,忽然响起了栓子爹的声音,“刘翠花,你让她给翠云看!你出来!别在那添乱!”
翠云暗淡无光的眼底忽然掠过一丝亮色:“你……你真的会接生吗?”
乔薇点头。
人在溺水时,总是习惯抓住救命的稻草,很显然,翠云抓住了乔薇:“刘婶,你出去吧,让小薇给我看看。”
刘婶子瞪她:“你呀!怎么会信她这种鬼话?当心被她害死!”
言罢,翻了个乔薇一个大白眼,不甘地出去了。
乔薇摸了摸翠云的肚子,眸光一顿,居然是臀位!
臀位是异常胎位中最常见的一种,妊娠三十周前比较多见,大半都能慢慢地转换为头位,也有少部分不能自行调换的,翠云便属于后者。
翠云还是足先露,这是很危险的,难怪王大娘吓跑了。
古代没有剖宫产,无菌条件也有限,想把一个臀位宝宝生下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也并非不可能。
“开水,皂胰子,干净棉布,剪刀,烧酒,鸡汤,红糖水,馒头……越快越好。”
鸡汤与红糖水是给翠云补充体力的,馒头是乔薇自己吃的,她舍不得吃掉冥修送给自己的点心,这会儿还饿着肚子呢。
罗大娘赶紧将东西送了进来。
乔薇与翠云都各自吃了一些。
臀位顺产很重要的一步便是堵臀,堵住宝宝,等宫口完全张开,再进行自然分娩。
这么做也不是完全没风险,头大卡住,或脐带脱垂,都容易引起窒息。
好在翠云条件好,小家伙又很是配合,没出现任何紧急情况。
半个时辰后,一声嘹亮的啼哭自屋内传来,似黎明的号角,让所有人为之一振!
“母子平安。”乔薇对门外说道。
罗大娘第一个冲进了屋,看看喜极而泣的翠云,再看看被乔薇抱在怀中的小孙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王大娘给她儿媳孙儿判了死刑,但眼下,他们活了!都活了!
乔薇看了她一眼,把收拾整齐的孩子放到翠云怀里,转身出了屋。
罗大娘追了出来,颤声道:“小薇!”
乔薇牵孩子的手一顿,景云与望舒愣愣地望向了罗大娘。
罗大娘真想扇自己两巴掌,她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才会对乔薇做出那样的事。她是认了干亲的,乔薇就是她孩子,她却因为一时的惧怕,而与乔薇划清了界限。
她真不是个东西!
想必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才报应到了翠云的头上。
这回要不是乔薇不计前嫌救了翠云,她恐怕再也见不到翠云、见不到她孙儿了!
“小薇……我……我糊涂啊!”她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望舒怔怔地问:“奶奶,你哭什么?你不喜欢小弟弟吗?”
罗大娘用袖子抹了泪,蹲下身道:“奶奶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没脸见你们……”
望舒不懂,巴巴儿地望向娘亲。
乔薇没动。
景云是懂的,奶奶跟村子里那些坏人一样,也躲着娘亲了。
他有些怨奶奶,可是……他也有些想奶奶。
奶奶给他和妹妹洗澡,奶奶和他们一起吃饭,奶奶在他不在的时候照顾娘亲。
这样的奶奶,他是喜欢的。
“那你以后还会躲着我们吗?”他脆生生地问,如果还躲,他就不要原谅她了,再喜欢也不要。
罗大娘含泪摇头:“奶奶不会了,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