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揭穿莲护法(二更)
看来老天爷都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原本以为过了几十年,已经很难再去触碰到当时的真相了,谁料竟然发现了这么大的一个线索——一个活生生的目击者!
公孙长璃又让妇人看了看三人年轻时的画像,妇人除了记得云清,对莲护法与曾护法是死活没了印象。
东家的脸有点黑,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今天的脑袋是绿色的!
其实夫人不记得曾护法情有可原,一则,可能并未打过照面,二则嘛,曾护法的长相属于放人堆儿里就能被彻底被淹没的类型,就算是当初匆忙见了几面,可已经过去几十年,能想起来才怪了。
至于莲护法,她做少教主夫人期间本就是易容的状态,加上又穿了罩袍,整张脸被遮得只剩一双眼睛,也难怪人家记不住了。
姬冥修顿了顿,还是尝试着将画像上的脸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可有印象?”
妇人讪讪地说道:“这……这哪儿认得出啊?我那时也就才十三、十四?”
东家冷哼道:“那怎么就记住那个男的了?”
妇人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东家心里酸溜溜的,瞅了一眼画像上谪仙一般的男子,他酸不起来了。
那样的容貌与气质,换他是个女人,也得惦记一辈子。
当然了,画像上的男子再俊美,也比不上眼前的这两位,这二人才是真正的玉骨冰肌。
东家不着痕迹地往自己婆娘身旁靠了靠。
妇人看向公孙长璃,左看,被东家挡住,右看,被东家挡住。
妇人拍了他一巴掌:“你干嘛呀?没见我与公子说话呢?”
东家摸摸胳膊上被妇人拍疼的地方,没好气地哼了哼。
妇人扒开他,笑眯眯地望向公孙长璃道:“公子啊,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公孙长璃不喜被人这般盯着,微微地蹙了蹙眉。
姬冥修看了公孙长璃一眼,淡淡地站起身来,将公孙长璃拉到另一侧,换自己坐在了妇人的面前。
妇人只觉一座冰山压了过来,冷气嗖嗖的,冻得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妇人不由自主地往另一边靠了靠,与姬冥修拉开距离。
姬冥修淡淡地开口了:“说说当年的事,你记得什么,统统说出来。”
妇人连多看姬冥修一眼都不敢,老老实实地说了。
妇人姓吴,单名一个巧字,小名媚娘。
媚娘家中世代行医,在南腾街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只不过到了媚娘爹爹这一代便有些没落了,她爹爹身子骨不大好,娘也去得早,爷爷过世后,全家的重担都落在奶奶与她兄长的身上。
她兄长勤奋刻苦,倒是慢慢地学了出来。
她奶奶主要给女人瞧病,以接生最多。
她是女儿家,医馆偶尔忙不过来的时候,她会给奶奶打打下手。
她见到云清是在她十三还是十四岁了,那一年的生意有些冷清,医馆中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病人。
入秋后,雨水明显减少,可那几日也不知怎的,竟然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雨。
云清走进医馆躲雨时,媚娘正趴在自家柜台上打瞌睡,脑袋一垂,磕到了桌面上。
咚!
云清听到了这个声响,缓缓地转过头来,一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就这么闯进了媚娘的视线。
媚娘的心口砰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云清温和地说:“我躲一下雨。”
媚娘结结巴巴地说道:“……躲……躲多久都没关系。”
云清礼貌地笑了笑。
媚娘只觉自己双腿都软了。
云清在医馆躲了多久的雨,媚娘就偷偷地瞄了多久的云清,角度的关系,她只能看见一道侧颜,可饶是如此,她也觉得那是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风景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雨停了。
云清道了谢离开。
媚娘失望极了,早知道他这么快就走了,还不如问问他是哪家公子呢。
媚娘没料到的是,第二天夜里,她又见到那位公子了。
只不过这次他的情况似乎不大好,她兄长将云清扶进了厢房,兄长发现云清受的是内伤,给云清开了个温养的方子,并叮嘱他不要随意走动,最好等伤势稳住了再离开。
云清于是在医馆住下了。
“当时没有其他人吗?”姬冥修问。
妇人说道:“有的有的,大概……三四个,不过我都不记得样子了。”
姬冥修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云清能住下,最高兴的当属媚娘了。
媚娘不仅给云清换上了最好的房间,给云清做了最可口的饭菜,甚至见云清身边没有丫鬟,还自发地照顾起了云清的起居。
云清待人一直都是客气而疏离的。
但她那会儿小,又哪里看得出大人的这些弯弯道道?云清冲她笑一笑,她魂儿都给飞上天了。
要不是后面来了一个女眷,她怕是都要以为云清是对她有了男女之情呢。
“那个女眷是什么时候来的?”姬冥修问。
“两天还是三天后了。”具体的日子,妇人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她也在医馆住下了。
她住云清的屋子,睡云清的床,那几个手下又恭恭敬敬地称呼她一声夫人,媚娘就算是傻子也看出这是人家的妻子了。
媚娘可是郁闷了许久。
但媚娘对那位夫人讨厌不起来。
媚娘去给夫人送饭,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她大哥都看不下去了,那位夫人却始终对她和颜悦色的。
媚娘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心头那点气消了,再见这位夫人时也就没什么不快了。
她发现这位夫人的举止十分优雅得体,说话也细声细气,会写字、会作画,一颦一笑,皆是世家千金的做派。
她之后学字学画,就是受了这位夫人的启发。
“世家千金?”公孙长璃喃喃道,“她面孔倒是多。”
姬冥修不置可否,问妇人道:“除了这些,有没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
“印象深刻的事……”妇人绞尽脑汁想了想,“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让我……啊,我想起来了!”
姬冥修与公孙长璃朝她看了过来。
妇人说道:“她好像一直不大高兴,有一次我去给她送吃的,公子睡着了,她一个人坐在床前,意志有些消沉的样子,她人前不这样儿的,那会子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进屋,就让我给撞见了。我问她,‘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她又说没有。
我看她的手一直在摸肚子,又问她是不是怕生孩子?她这次犹豫了一把,然后才摇头。之后我就劝她啊,女人都得生孩子的,让她不要担心,若实在担心,就在医馆住下,让我奶奶给她接生。
然后我可能……可能那什么……咳,乌鸦嘴了,那位夫人夜里就发作了。”
其实还没到产期,她兄长给把了脉,说那位夫人是忧思过重,动了胎气。
那就只好生了。
她生得并不顺利,流了不少血。
媚娘的奶奶忙不过来,把媚娘给叫了进去。
屋子里不知打哪儿多出了两个侍女,侍女在夫人的胸口上拉了一道帘子,媚娘与她奶奶都看不见夫人的脸。
经过一整夜的折腾,夫人终于把孩子生下来了。
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那孩子与他长得像吗?”公孙长璃指了指云清的画像,云夙与云清是父子,容貌有七八分相似。
媚娘清了清嗓子,嘀咕道:“刚生下来的孩子都跟丑猴子似的,哪里看得出来像不像?”
姬冥修低声道:“应该就是云夙了,曾护法不是也说,云夙是在这里的老医馆出生的?”
公孙长璃点点头:“莲护法不高兴,是不是已经察觉到,生完孩子,她就与云清之间的交易就要宣布结束了?”
姬冥修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云夙一出生,先夫人就过世了,莲护法也出关了,所有的一切,都回归了原本的轨道。
妇人古怪地看着二人:“你们……在说什么?”
“你要是见了当年的夫人,还能认出她来吗?”
妇人若有所思道:“我有一次给她送叠好的衣裳,她正在洗澡,我看见她有肩膀上……有个东西。”
……
光线幽暗的卧房,莲护法悠悠转醒。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动了动酸痛的身子,右肩膀传来一阵锥心的刺痛,她倒抽一口凉气。
守在外屋的月华听到了动静,推着轮椅进了屋,在床边停下,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你可真是不要命了,知道刚刚有危险吗?不是我多了个心眼,回去看看你搞砸没有,你早就已经被教主给杀死了!”
莲护法按了按右肩膀,这里有一道旧伤,虽是痊愈了,可若是压得厉害,还是会时不时地疼一下。
“不是这里,是这里!”月华没好气地指了指她的脖子。
莲护法摸了摸脖子上的纱布。
月华瞪着她:“想起来了吗?嗯?”
莲护法放下手来:“教主呢?”
月华白了她一眼:“你可真是忠心耿耿!”
莲护法坐起身来,扶住眩晕的脑袋,有气无力地问道:“教主怎么样了?”
月华气闷道:“除了更严重,还能怎么样?”
从前只是像个活死人,眼下就真真正正是个活死人了。
月华真是要多来气有多来气:“我就说了让你不要折腾!现在好了吧?教主怕是连今晚都撑不过去了!”
莲护法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难道小卓玛的血也没有功效吗?”
月华道:“我去给教主准备后事了,顺便,也通知少教主继位,确定下一任教主是胤王,不是三殿下吧?”
莲护法道:“你等等。”
月华冷声道:“你还想做什么?看看你把教主给害成什么样了!从你说小祭师能治教主开始,教主就没一次好过的!我没把你推出去,说你与云珠是一伙儿的,已经够对得起你了!”
莲护法沉吟片刻道:“还有一个法子,能救教主。”
月华冷冷地呵斥道:“你够了!不要以为教主信任你,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现在教里,对你不满的人多的去了,全都在怀疑当年鬼帝的事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我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你万劫不复!”
莲护法神色平静地说道:“我想给教主引毒。”
月华讥讽一笑:“你以为你是鬼帝还是贺兰倾?你有那么深厚的功力吗?”
“换血。”莲护法道。
月华一愣:“什么?”
莲护法怔怔地说道:“把我的血给教主,把教主的血,给我。”
月华恶寒地看了她一眼:“你……你是真的疯了。”
老实说,换血之法算不上什么太新鲜的办法,早先便有不少高手尝试过,只不过这种法子邪乎得紧,大多数人都双双死掉了,真正活下来的太少。
有些明明是父子、同胞兄弟,却血不相融,死掉了;而有些明明连面都没有见过,却诡异地存活了一个。
用这个法子给云夙引毒,稍有差池,两个人都得死;而即便是云夙侥幸活了,莲护法却会因为承受了云夙体内所有的毒性而——
总之这是一个云夙得救与否,莲护法都将必死无疑的办法。
月华费解地看向了莲护法,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谁都明白,云夙死了,对他们这些心腹而言绝对没有任何好处,他也希望云夙能好好地活着,但如果云夙活着的代价是拿他的命去换,他大概还是要犹豫一二的。
月华眯了眯眼:“你和教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莲护法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不是说教主撑不过今晚吗?反正是撑不过了,让我试一试又何妨?”
月华哑口无言了。
这之后,月华便起身离开了,他去找了一趟棺材铺子,多定了一副棺材。
……
姬冥修回府后,将证人的事告诉了云珠,虽只是妇人的一面之词,可如今圣教本就是多事之秋,血魔的事尚未彻底压下去,若再冒出一个人指证莲护法与云清生过孩子,莲护法在圣教的日子想来不会那么好过了。
姬冥修从来不是那种非得等到证据齐全才去兴师问罪的人,他想让人谁难过,谁就一天都别想再好过。
“姥姥可还好?”去圣教的路上,姬冥修关切地问了问云珠。
云珠道:“我没事。”
圣教那些人,她早就放下了,云清与谁生孩子都好,不干她的事。
姬冥修握住了云珠的手:“欺负姥姥的人,待会儿咱们一个一个地欺负回去!”
云珠欣慰地牵了牵唇角。
马车很快抵达了圣教。
姬冥修与云珠下了马车,很快,妇人也下了另一辆马车。
妇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古堡,宏伟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公孙长璃早已打点好了一切,姬冥修、云珠、海十三与妇人畅通无阻地进了圣教。
妇人一路上都在哇哇哇地惊叹着。
待到他们进了圣教的议事殿,胤王也得到了消息,神色匆匆地赶来,看向大殿中央的云珠与姬冥修,眸光微微一沉,正要开口,云珠朝他走来了。
云珠在他面前站定,温柔地看着他:“上次的事,多谢你了。”
胤王:“……”
云珠道:“你娘很想你,你什么时候去看看她?”
胤王磕磕巴巴道:“改、改天。”
云珠道:“好,我等你。”
胤王恨不得把自己咬死,改什么天啊?就该说不去才对!
云珠到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圣教的护法与大执事、执事们陆陆续续地过来了。
曾护法也让公孙长璃给放出来了。
众人围在大殿中,好奇地看着送上门来的姬冥修与云珠,一阵窃窃私语,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并不认识云珠,他们此时更在意的是姬冥修竟然与少教主长得那么像。
不多时,月华与新任大圣师也来了。
新任大圣师的伤势已无大碍,他推着月华的轮椅,缓步进了大殿。
月华望着人群中的祖孙二人,警备地眯了眯眼:“你们来做什么?不会还想决斗吧?”
云珠说道:“我今天来,不是和你们决斗的,我要见莲心。”
月华冷笑道:“你见她做什么?”
云珠没弄那些虚与委蛇的东西,直奔主题道:“我的外孙前几日在夜凉城听到一些传闻,说莲心与云清暗通款曲,谋害我父亲,我是来讨要一个说法的。”
此话一出,大殿内唰的炸开了锅。
若是一个月前,云珠这么说,大概压根不会有人信,偏偏前不久出了血魔的事情,全教上下都传开了——当初鬼帝杀人也是用的同样的手法,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呢?
而这些年血魔一直被关押在湖底,除了莲护法,谁也不知情。
很显然,这个女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眼下突然蹦出一个云珠,指证她与云清有私情……
不信者还是居多的,可也不妨碍他们八卦一把。
倒是月华,在听了云珠的话后,神色有些变幻莫测了:“云珠,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污蔑莲护法没关系,可不能往云清教主的身上泼脏水。”
云珠坦荡地道:“我是不是在给谁泼脏水,你们让她出来,我当面与她对质。”
月华眯了眯眼,小声问身后的新任大圣师道:“莲护法的情况怎么样了?”
新任大圣师低声道:“不大好。”
把云夙的毒全都引到自己身上,当然不可能好了……月华头疼!
姬冥修好笑地看了月华一眼:“怎么?她不敢出来吗?不出来也可以,我们说我们的,虽是时隔多年,但该讨回的公道总是要讨回来的。”
胤王眉心一蹙:“姬冥修,你到底要做什么?”
姬冥修勾了勾唇角:“这件事与你也有点关系,毕竟你是云夙的亲儿子,云夙的身世,也关乎到你的身世。”
“你在说什么?”胤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什么人在圣教搬弄是非?”
伴随着一道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莲护法杵着拐杖缓缓走进了大殿。
她换上了厚重的护法宽袍,头戴金冠,神情严肃。
若不细看,怕是看不出她眼底的鸦青,以及那微微晃动的身形。
她气场强大地走了进来,威严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大殿中央,最终落在了云珠的身上:“小姐,别来无恙。”
云珠神色平静道:“大嫂,别来无恙。”
一声大嫂,让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大殿,再一次地炸开了锅。
莲护法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
云珠道:“云清是我义兄,你是我义兄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一声大嫂,我应该没有叫错。”
曾护法目瞪口呆道:“你……你们在说什么啊?先夫人不是她啊!”
云珠定定地看着莲护法道:“不是她,她又去哪儿了?闭关不过是借口,她换了个身份,嫁给云清了。”
莲护法杵着拐杖的胳膊轻轻地抖了抖:“小姐,你不要胡说。”
云珠缓缓地走向她道:“只许你做,不许我说?”
莲护法气笑了:“小姐,你是听信了什么谗言,居然跑来这么污蔑我?我知道你恨我……”
云珠犀利的眸光落在她的脸上:“我为什么要恨你?当年我被逐出圣教,我父亲被关押在银湖岛,是你自请留下来照顾我父亲,我感激你都来不及,何来恨你一说?”
莲护法当场哑然。
云珠道:“还是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所以觉得我会恨你?”
莲护法身子一晃。
云珠从前没有这么咄咄逼人的……
莲护法看向了不远处的姬冥修,是他!
云珠身形一闪,挡住了莲护法的视线:“我今天就是要讨个说法。”
莲护法语重心长道:“小姐你不要听信谗言!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云珠云淡风轻道:“是吗?那你为什么要嫁给云清?你不知道那本该是我的未婚夫吗?”
莲护法激动地说道:“你不是不要他吗?”
云珠哦了一声道:“所以你是承认你嫁给他了?”
莲护法呆住。
云珠不疾不徐道:“你嫁给云清,你生下了云清的儿子……”
“我没有!”莲护法大声打断云珠的话。
胤王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莲护法,该不会……云珠说的是真的,这个女人真的与云清生过儿子吧?那个儿子是……
胤王不敢往下想了!
云珠轻声道:“你真的没有吗?都有人看见了。”
姬冥修给妇人使了个眼色。
妇人愣了愣,壮胆站出来:“对对对,我看见了!”
莲护法冷冷地看向她:“你又是谁?”
妇人拍拍胸脯道:“我是当年杏林医馆的媚娘啊!你不记得我了?”
莲护法警惕地说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哎呀你记性怎么这么差呢?”妇人从宽袖里拿出一幅画像,打开了望着她道,“你相公,这个男人,你和他在我家医馆住过,你就是那时候生的孩子,是我和我奶奶给你接生的!”
莲护法冷声道:“一派胡言!我从来就没去过什么医馆!”
姬冥修看向了曾护法:“先夫人没去过医馆吗?”
曾护法挠头道:“去了的吧……当时还是我去圣教给她送的消息,之后我就去办别的事了,等我过了几日回医馆的时候,云夙教主已经出生了!”
莲护法扬起下巴道:“我没去过医馆,也没生过孩子!”
妇人拍了拍大腿道:“哎呀我都给多少人接过生了,你生没生过孩子,从你进门我就看出来了!你要是没生过,我把脑袋砍下来给你当球踢!你敢不敢让我验身呐?”
莲护法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慌乱。
云珠淡道:“不敢验吗?莲护法。”
莲护法体内流淌着云夙的毒,本就快要支撑不住,又被这么一激,喉头当即涌上了一股腥甜。
她拼命地咽了下去,忍住随时倒下的虚弱,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圣教的护法,岂可受这种奇耻大辱?”
妇人啧啧道:“什么奇耻大辱啊?我摸摸你肚子就知道了。”
妇人说着,朝着莲护法探出手去。
莲护法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这心虚的模样,直叫殿内的人傻了眼。
又不是扒了裤子验那什么什么,只是摸摸肚子,怎么这么大的反应啊?
云珠淡淡地说道:“看来你是真的与云清生过孩子了。”
莲护法拽紧了拳头。
月华顿了顿,眼神一闪道:“就算生过孩子,也未必就是与云清教主生的。”
云珠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莲护法的脸上:“不是和云清生的,她怎么会对云清父子这么好呢?”
月华捏了捏埋在宽袖下的手,冷冷地呵斥道:“你这纯粹是没有证据的揣测!大家不要被她骗了!”
妇人大声嚷嚷道:“那个夫人的右肩膀上有东西!我亲眼看见的!”
莲护法连忙往后退。
云珠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一把扣住她肩膀,撕烂了她的衣裳。
她的右肩膀暴露在了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那上面,长着一块蜈蚣一般狰狞的疤。
妇人用左手的食指与大拇指交接着比了个圆:“她的肩膀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这么大!”
话音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青色胎记?
这不是胎记啊!
分明是一块伤疤啊!
“诶?怎么会这样?”妇人傻眼了,凑到莲护法的面前,摁住她的左肩,仔细地看了看,又看了看,“你的胎记呢?哪儿去了?”
莲护法神色一松,拂去她的手,冷漠而傲慢地扬起了头:“我说过,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你,也不知别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信口雌黄地污蔑我。”
妇人皱眉,看了看手中的画像,弱弱地吸了一口凉气道:“不可能,你是在我们家生的孩子,这个男人是你相公!你们在我家住了好几天!我亲眼看见你生的!”
莲护法一把将画像夺了过来:“你以为拿着一幅画像就可以污蔑我的清白了吗?”
妇人愕然地睁大了眸子:“不可能啊……你就是生了的!哎,等等!那个孩子的这里是不是有个印记?”
想到了什么,妇人背过身去,指了指自己的左后腰。
圣教的人,一出生便被会纹上印记。
云夙也不例外。
这么私密的事,自然不会让一个外人知晓了。
可媚娘好奇,愣是偷偷摸摸地趴在窗户的缝隙外瞧了。
这件事其实媚娘自己都忘了,不是被这个女人逼急了,她还想不起来呢。
月华不屑地嗤道:“云夙教主左后腰有红莲印记的事,我也知道啊,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姬冥修道:“说明确实有一个女人在医馆生下了云夙。”
莲护法眉心一跳。
姬冥修原本有些解不开的疑惑,眼下全都豁然开明了。
姬冥修看向莲护法,慢悠悠地说:“如果你不是在医馆生的,那么你或许该问问,你的儿子去哪儿了?”
一道晴天霹雳袭上心口,莲护法整个人都僵住了!
【77】真相,威武小景云
众人简直被这一幕又一幕的爆料惊呆了,不论莲护法与云清教主的关系是否真实存在,有一点似乎可以确定,那就是莲护法的的确确生过孩子。
这可真是太让人震惊了。
她一辈子冰清玉洁地守着银湖岛,众人还当她是个什么神圣的存在呢?没想到啊,竟然也在外头找了个男人,还偷偷地生下了孩子。
圣教又不是不许人男婚女嫁,对门第也无太大要求,她干嘛得偷偷摸摸的呢?
莫非真被云珠说中了,她珠胎暗结的对象是云清教主吗?
众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窃窃私语。
然而莲护法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大脑一片空白,一双耳朵嗡嗡作响,姬冥修那句“你的儿子去哪儿了”,简直就像一把刀子,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她的心口。
姬冥修却并不罢休,缓缓地走到她身侧,微偏过头,在她耳畔,戏谑地说:“你真以为云清会让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生下他的继承人?”
莲护法握紧拐杖,双目如炬,身子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姬冥修淡淡一笑:“好自为之,莲护法。”
云珠看向莲护法,眸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毕竟若不是这个女人,自己现在都还是高高在上的圣教千金,她的父亲,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全都不必受那颠沛流离之苦。
云珠道:“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莲心,你的报应开始了。”
丞相大人神补刀:“是早就开始了,人家一直蒙在鼓里呢。”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莲护法害了云珠一家,自以为自己是那只掌控全局的黄雀,却不知这黄雀并不是黄雀,螳螂也不是真正的螳螂。
莲护法血气攻心,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翻滚的毒性与魔气,胸口一痛,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随后,她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整个人倒在了天旋地转中。
两名随行的女弟子扑上去:“莲护法!莲护法!莲护法!”
月华眉头一皱,一拳头捶上了轮椅的扶手。
胤王看着晕倒在地上的莲护法,悄然地松了一口气,当云珠指证莲护法与云清有私情时,别人或许不信,他却是一下子就信了,毕竟莲护法对云夙的维护,他早看在眼里,怀疑在心里了。
他还以为这老妖婆是看上云夙了,却原来云夙是她儿子。
他可以接受云珠是他姥姥,但绝不能接受莲护法是他祖母。
幸好,听姬冥修所言,云夙……似乎不是她亲生的。
姬冥修对云珠道:“姥姥,我们回吧,改日再来。”
云珠点点头。
姬冥修含笑望向殿内早已傻眼得不行的众人,不紧不慢地说:“我们还会再回来的,到时候就有更多的证据了。”
众人的心里毛了毛。
总感觉圣教要变天!
姬冥修牵着云珠的手出了圣教。
姬冥修对云珠极好,好到恨不得把她这几十年没能享受的温情一并补给她。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胤王微微地蹙了蹙眉,他有点儿郁闷,可他不知道自己在郁闷什么。
妇人也随二人离开了。
坐上马车后,姬冥修给云珠解下披风,又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云珠:“姥姥。”
丞相大人体贴起来,能把人宠成公主。
云珠接过热茶,掌心暖暖的,一路暖到心口。
她能感觉血液的回流,那是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兴奋。
今日这一趟,比想象中的成功多了。
本只想逼莲护法承认与云清的私情,哪知却挖出更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可真大快人心。
姬冥修瞧她气色不错,微笑着说:“是回王府,还是先去城里转转?”
云珠喝了一口热茶:“不转了,回府吧。对了,你是怎么知道医馆里的夫人不是莲心的?”
姬冥修道:“我不知道,我瞎猜的。”
云珠哑然。
姬冥修摇头晃脑地叹道:“可惜猜对了,哎呀,人太聪明了,不好,真不好!”
云珠失笑。
……
莲护法昏迷了。
圣教炸开了锅。
云夙重伤的事还瞒着,众人都请求让云夙出面主持大局,奈何云夙出不了面,最后胤王殿下挺身而出,说是会查明这件事,还清白者一个公道,还受害者一个真相。
不愧是混官场的,这冠冕堂皇的话一出,众人当真暂时给安抚住了。
但也只是暂时而已,若不能及时证明莲护法与云清的“清白”,那么血魔的事、鬼帝的事、云珠的事,都会像顺藤摸瓜一样,被人将真相一个一个地摸出来。
莲护法让女弟子送回了银湖岛。
月华与新任大圣师也去了。
月华让新任大圣师在外等着,他自己进了莲护法的屋。
莲护法为云夙换血,将云夙的毒全都引到了自己的身上,救没救得了云夙月华不清楚,但莲护法自己却是伤得不轻,这些要命的症状也不知是单纯的中毒走火入魔,还是血液不相融。
月华又不是大夫!
月华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莲护法才幽幽转醒。
她醒来后,什么也不说,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帐顶,眼神空洞。
月华都要急死了。
若说先前他还在纳闷莲护法为何掏心窝子对教主好,那么现在,他算是什么都明白了。
他看向莲护法,着急上火地道:“你和我说实话,当年你是不是真的去闭关了?还是你确实换了个身份嫁给云清教主了?”
莲护法没有理他。
月华急得险些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瞒着我吗?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圣教,只有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还不与我说实话!你当心把我逼急了,我也不管你死活了!
你倒是说呀!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嫁给云清教主了?云夙教主又究竟是谁的儿子?!”
……
云中城,一间香料铺子的后院,侍女微笑着走向云清:“师兄,明日就要大婚了,你不高兴吗?”
“怎么会?”云清转过身来,“风这么大,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我想见师兄。”侍女含羞带怯地说。
云清微笑:“马上就要大婚了,以后,天天都能见到了。”
侍女轻轻地靠进了云清的怀中,没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师兄,莲儿从第一次见你,就想要嫁给你,但是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
云清道:“你别这么说。”
侍女柔声道:“师兄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辅佐你的,圣教是你的,天下也会是你的,不论你要什么,莲儿都会给拿来!”
云清道:“你不用这么辛苦,你只用……安安稳稳地做我的妻子就好。”
……
“你聋了还是傻了?我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月华抓住了莲护法的领子,“今天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她说的医馆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到底是生没生啊?在哪儿生的?!”
“夫人!”
一名弟子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侍女放下手中的针线,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肚子,看向弟子道:“是曾执事啊,你不是和教主一块儿下山了吗?怎么回来了?教主呢?”
弟子气喘吁吁道:“教主他……教主他旧伤复发了!”
“什么?”侍女花容失色,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站了起来,“教主在哪儿?伤得严重吗?”
弟子捶了捶快要被气息梗死的胸口,顿了一会儿,待缓过了劲儿,才无奈地说:“我们原本在追杀一个叛徒,哪知那家伙使诈,用霹雳珠炸我,教主为救我,自己让那霹雳珠炸了一下,然后就……旧伤复发了……”
侍女一颗心都揪了起来:“这么说……还挺严重的?”
弟子痛心疾首道:“是啊,回不来了,这几日怕是都要留在夜凉城养伤,教主让我给夫人递给口信,让夫人不必担心,他伤势痊愈了就会回来的。该带的话我都带到了,我现在要去追杀那个王八蛋了,夫人告辞!”
侍女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启声问道:“曾执事,在哪家医馆你还没说呢!”
弟子吆喝了一句,侍女只听到三个字——南腾街。
侍女知道自己这样必定无法下山,于是收拾了一番,偷偷出了圣教。
从云中城前往夜凉城,一共有两条通道,一条是天梯,这个她走不了;另一条是水路,虽也不大好走,可对于眼下的她而来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侍女自己划船过了河,穿过莽荒山脉的丛林,就要走出去时却遇到了几头猛兽。
侍女与猛兽激烈地缠斗了一番,虽是有惊无险地将猛兽击杀了,却也因用力过猛而动了胎气。
“老头子,那边有个人!”
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发现了侍女。
二人将开始阵痛的侍女抬回了自己的小茅屋。
侍女在对付猛兽时消耗了过多体力,等到真正生产的时候,却不剩多少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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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妇拿出了自己珍藏的百年人参,熬了汤喂她服下。
她拼着最后一口气,生下了一个孩子。
“是个小子!是个小子!”老妇人兴高采烈地说。
她想看看自己儿子,却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等侍女醒来时已经在夜凉城的一家医馆了,她躺在柔软的床铺上,云清抱着孩子坐在一旁。
云清的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把人溺毙。
云清找到她了,也找到她的孩子了。
她一直……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月华气呼呼地说道:“我说了那么多你到底听见没有?你要真的找死别拉上我……”
“呜……”心都仿佛被撕裂了,整个世界轰然坍塌,莲护法捂住脸,颤抖着身子哭了起来。
……
这一趟圣教之行并未耗时太久,姬冥修与云珠回到夜凉城时也才下午的光景,妇人让侍卫护送回了赌坊,姬冥修与云珠在街上买了几串糖葫芦带回王府。
望舒景云、大白、小白珠儿拿着糖葫芦,吭哧吭哧地啃了起来。
云珠回房歇息,可没歇多久,又拿着血月弓出了王府。
众人心知肚明,她是去找鬼帝了。
乔薇向姬冥修问起了云夙的事:“……当真不是莲护法的亲生儿子吗?那云夙的亲娘是谁?莲护法的儿子又去哪儿了?”
姬冥修顿了顿:“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云清知道答案了。”
云夙或许也知道一二,可最清楚的还是云清。
乔薇啧啧感慨:“云清藏的可真是深呐。”
她一直以为云清是被莲护法威逼利诱的那一个,却没料到,根本是他扮猪吃老虎,把莲护法彻头彻尾地耍了。
女人啊,再聪明,碰上喜欢的男人也成了二傻。
乔薇两手托腮,十分费解地说道:“你说,这个云清对莲护法到底有没有那么一丝丝的感情?”
“你觉得呢?”姬冥修含笑问。
“我觉得啊,应当是没有。”乔薇摸了摸下巴,可能一开始是有几分好感的,不然也不会不设防地掉进这个女人的陷阱了,可这个女人贪心不足蛇吞象,一次次地逼迫云清,触碰云清的底线,最后更是把云珠赶出了圣教。
云清那么喜欢云珠,一定很不满莲护法的做法。
有些事,就算没有证据,也还是能直觉出真相,譬如云清对云珠,乔薇就觉得,云清是当真喜欢她。
不喜欢,也不会放云珠走了。
据说当时云珠曾帮着鬼帝潜逃,惹怒了圣教,上上下下都在喊着处死云珠,是云清顶住众怒,将云珠放走了。
乔薇眯眼道:“现在看来啊,云珠帮着鬼帝潜逃的事,八成也是莲护法捅出去的,她想整死云珠。”
姬冥修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地点了几下:“这件事,还得去查一查,我待会儿去一趟云中城。”
乔薇抱住他胳膊,含糊不清道:“嗯嗯嗯嗯嗯?”
我能一起吗?
姬冥修不假思索道:“不能。”
乔帮主一愣:“这你也听出来了?”
姬冥修揉了揉她脑袋,温柔地亲了亲她唇角:“乖,等我回来。”
乔薇郁闷地说道:“你是查案,又不是杀人,带上我怎么了?我真的闲得长草了!不信你看!”
乔薇伸出了胳膊。
姬冥修捋起她袖子,在她光洁纤细的藕臂上亲了几口:“回来全都给你吃掉!”
乔薇黑了脸。
姬冥修最终还是去了。
乔薇叩响贺兰倾的房门:“娘,他一个人去查案好危险,我们也去吧。”
乔薇被贺兰倾拎回屋了。
乔薇又去乔峥的丹房:“爹,你的药材是不是快用光了,我们去采药吧?”
乔薇被乔峥拎回屋了。
“姨母,你都好久没赌了,我们去赌钱吧。”
“小傅同志,那个乌木多好像没死透啊,我那天看见他在王府外头转悠,我们去抓他吧。”
“冥烨,我决定了,这次带你行动,我们去查案吧。”
结果就连教主大人都把乔薇给拎回屋了……
乔帮主好想哭。
燕飞绝见她可怜,朝她招了招手,指着云清的遗物:“来来来,你来帮我弄这个。”
乔帮主嫌弃脸:“我才不要。”
……
姬冥修去了一趟云中城,在约定的地点见到了公孙长璃。
“云珠当年被逐出圣教……”
“云珠当年被逐出圣教……”
二人异口同声地开口,又不约而同地顿住。
姬冥修一笑:“你先说。”
公孙长璃顿了顿,说道:“我还以为你找我,是要打听云夙的生母以及莲护法亲生儿子的下落。”
姬冥修淡淡一笑:“这俩人与我没关系,找得到找不到不重要。”
说着,看了公孙长璃一眼,“你不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去打听了别的?”
公孙长璃:“嗯。”
姬冥修撑在桌上,俯身朝他凑了过来,似笑非笑地望进他眼眸深处:“你对我很了解啊。”
公孙长璃没看他眼睛,掰开他近在咫尺的脸。
姬冥修潇洒地坐回了椅子上:“说吧,你都查到些什么了?”
公孙长璃定了定神,说道:“方才我去向曾护法打听了当年的事,曾护法说,云珠是因为半夜放走鬼帝,被人当场抓包,为逃出圣教还打死两个弟子,这才触犯了众怒。”
姬冥修问道:“弟子是当场死亡的吗?”
公孙长璃摇头:“不是,是莲护法医治无效身亡的。”
姬冥修冷冷地紧了紧眸子:“所以,是姓莲的动了手脚?”
公孙长璃蹙眉道:“目前没有证据表明是她做的,但应该是她,云清是唯一一个也在屋子里待过的证人,可惜云清死了,所以没人能站出来指证莲护法了。”
姬冥修好笑地说道:“这么说,云清知道是她把云珠逼上绝路的?”
公孙长璃点头:“我猜是这样。”
姬冥修嗯了一声:“那云清算计她就不奇怪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公孙长璃问。
姬冥修若有所思道:“只不过云清既然这么厌恶她,为什么还一直容忍她?”
公孙长璃道:“你不是说他们之间是一笔交易吗?鬼帝与血魔的事,云珠失去记忆的事,不论云清是不是幕后主使,云清都一定参与了,就算是冲着这些把柄,云清都不能立马与她撕破脸。”
姬冥修摇头。
公孙长璃看着他:“你觉得不是?”
姬冥修在官场跌打滚爬这么多年,什么勾当没见过:“要是仅仅是因为这些事,云清应当杀了她灭口,这才是最保险的。”
公孙长璃狐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云清还有别的把柄落在她手上?”
姬冥修点点头:“没错,而且这个把柄才是解开所有真相的关键。”
公孙长璃不解地摇了摇头:“我想不出云清还能有什么别的把柄……是我们忽略了什么吗?”
姬冥修眸光一顿。
公孙长璃也顿住。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异口同声地说:“云清的遗物!”
……
“哎,这个破铁盒子,怎么撬都不开!”
燕飞绝不耐地将铁匣子扔在了桌上。
乔薇一边吃着小奶皮,一边递给他一个铁榔头。
燕飞绝一愣:“干嘛?”
乔薇挑眉道:“不是撬不开吗?砸呀!”
燕飞绝满面黑线:“这个要是能砸,我还撬它干嘛?这种匣子又叫千机锁,里头有一千个小机关,强行砸开的话,机关会急速运作,将匣子里的东西绞成粉碎。”
“一千个?要不要这么夸张?”乔薇愣住。
燕飞绝叹道:“唉,我也只是听祖师爷提过一次,还以为是个传说,哪里料到真让我给碰上了。”
乔薇的眼珠转了转:“用这么厉害的匣子装的东西,一定是不能轻易让人发现的东西吧?”
燕飞绝道:“当然啦,不然也不会宁愿毁掉也不落在别人手上了。”
乔薇嘀咕:“云清的遗物里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东西?”
燕飞绝又捯饬了半晌,死活没给撬开。
匣子上有符文,其实吧符文对上了,也就能打开了,可惜没人知道怎么才能对上这些千奇百怪的符文。
“娘亲!”
景云吃完糖葫芦,洗了手,干干净净地来蹭抱抱了。
现在都不能和娘亲睡了,他好难过。
乔薇将儿子抱到腿上,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蛋。
景云一眼看到了桌上的铁匣子,拿起来,小手在符文上拨弄了几下,吧嗒一声,匣子开了。
【78】一更
乔薇与燕飞绝目瞪口呆,他俩研究了一下午都没有眉目的铁匣子,竟然被这毛头小子三两下打开了。
这么复杂的符文,他是怎么蒙对的?
乔薇:“儿子——”
燕飞绝:“景云——”
景云把玩着手里的铁匣子,无辜地抬起头来,看了看眯着眼的娘亲与燕爷爷,顿时感觉杀气好重,好重好重!
这铁匣子不大,四四方方的,外表的长宽高差不多,均不超过半尺。
许是机关占用了不少空间的缘故,铁匣子的内部就更小了。
可别看它小,装的东西似乎不少。
“喔?这是什么?”景云睁大眼,拿出了一块红彤彤的衣料。
这料子颜色极正,做工极好,握在手中宛若云霞浮动,只是样式似乎过气了,分明不是时兴的款式。
云清已过世多年,被他留存的东西,想来也有年份的。
只是就算是多年前的衣料,也依旧保存完好,宛若崭新的一般。
“小妹妹的衣裳。”景云将衣料摊开了,赫然是一件漂亮又精致的婴儿小肚兜,这么小的衣裳,只有小妹妹能穿。
看肚兜的尺寸,是三个月以下的尺寸。
除肚兜外,几人还发现了一个紫色平安扣。
平安扣乔薇见了不少,以和田玉与翡翠居多,这种极品紫玉还是头一回见。
乔薇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没看出什么名堂,又递给了燕飞绝。
燕飞绝行走江湖多年,见识不浅,可这么剔透的紫玉他也是头一回见。
它乍一看是雾紫色,对着光一招,又晕染出了一层淡淡的樱粉色。
燕飞绝纳闷地嘀咕:“怎么会人用紫玉做平安扣?”
“紫玉不能做平安扣吗?”乔薇还不是很熟悉古代的这些玉器讲究。
燕飞绝摇头,看着手中的紫玉平安扣道:“这倒不是,也有铺子卖紫玉平安扣的,但很少,在大梁并不常见,这种质地的紫玉我就更是没见过了。”
乔薇不着痕迹地将平安扣拿了过来:“这个我先收着!”
燕飞绝的小眼神嗖嗖的,你不会是私吞吧?
“银锁。”景云抓起了一个项圈,项圈上吊着一把轻巧而精致的长命锁。
长命锁是家中长辈送给孩子的东西,乔薇的第一反应是:“怎么不是金的?”
燕飞绝哼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孩子生下来是不能戴金的,要先戴银,再戴金。”
“为什么?”乔薇不解地问。
燕飞绝就道:“老人都是这么说的!百日内戴银,周岁后戴金。”
乔薇哦了一声,说道:“找找有没有金的!”
景云将匣子里的东西全都倒在了桌上,结果除了几套小婴儿的衣裳,与几张皱巴巴的药方,什么都没有了。
乔薇将东西一一摆在了桌面上:婴儿的衣物、补气血的药方、紫玉平安扣、银质长命锁。
摆长命锁时她不经意地发现了长命锁背面的字,夜罗字,她无奈地翻了个小白眼,问景云道:“儿子,这上面写的什么?”
景云拿起长命锁,一字一顿地说道:“辛卯,十月,十九,寅正。”
乔薇眉梢一挑:“生辰八字?”
……
傍晚,姬冥修自云中城回了王府,第一件事便是询问燕飞绝是否打开了云清的匣子。
燕飞绝备受打击,早早回屋恶补独门绝技了。
姬冥修回到房中时,乔薇已经将儿子送去夜罗王后的屋了,她正独自坐在房中,望着桌上的一堆遗物发呆。
姬冥修看到桌上那个打开的铁匣子时,便猜到这些都是云清的遗物了。
“打开了?”他问。
乔薇挑眉道:“你儿子打开的。”
姬冥修就是一愣,随后,会心一笑:“不愧是我儿子,虎父无犬子。”
乔薇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呃,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姬冥修在她身侧坐下,将凳子挪了挪,与她紧紧地挨着。
她柔软的身躯像一块上等的软玉,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让人忍不住想要搂进怀里。
他轻轻地揽住她纤细的腰身,抚摸着她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蛮腰,心道都怀孕了,怎么还这么瘦?
他又摸了摸她微微凸起的肚子,这里倒是圆乎了不少。
他不敢用力,怕弄疼老三了,轻轻地摸了摸便将手抽回了。
他看向桌上的东西:“这些就是云清的遗物?”
乔薇幽怨地说道:“是啊,就是一点小孩儿的东西和几张我都能开的药方,都没什么特别的,他干嘛用千机锁的匣子装啊,害我以为能有什么大秘密呢!”
姬冥修就道:“秘密是有的,就看能不能发现了。”
乔薇眨巴了一下眸子:“是吗?”
姬冥修先是看了看那些衣物,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云清是个当爹的,会留存一些孩子的东西不足为奇。
姬冥修又看了那个紫玉平安扣,这种紫玉价值连城,算得上一件宝贝。
药方……姬冥修暂时掠过了,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长命锁上。
锁的背面有生辰八字。
辛卯,十月,十九,寅正。
“这些都是云夙小时候的东西吧?”乔薇问。
姬冥修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不是?”乔薇睁大了眸子问。
姬冥修若有所思道:“云夙的生辰是十月十七。”
“你确定?”乔薇问。
“嗯。”姬冥修点头,在向妇人确定了云夙出生于医馆的事情后,姬冥修让妇人找出了医馆多年前的账册,根据账册上记载的用药,准确推断了云夙出生的日期,正是十月十七,“云夙的生辰不是什么秘密,圣教不少人都知道。”
乔薇这就不懂了:“云夙既然是十月十七出生的,为什么长命锁上要刻十月十九呢?是刻错了……还是……这根本就不是他的?”
电光石火间,乔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眸子一瞪,问道:“这个……该不会是莲护法儿子的吧?”
姬冥修嗯了一声道:“很有可能。”
乔薇看了看桌上的小裤子、小肚兜:“那……这些衣裳也是那个孩子的了?”
姬冥修再次点头:“应该是。”云夙的东西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存在圣教,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乔薇感慨道:“这些东西一定是对云清很重要,他才会用千机锁锁住,没想到他那么不喜欢莲护法,却对这个孩子如此放不下。”
姬冥修摸了摸长命锁上的生辰八字道:“虎毒不食子,这孩子又没在他身边长大,他心中对他的愧疚,怕是比对云珠的还多。”
“这男人有点儿优柔寡断啊。”乔薇手肘撑在桌上,托住一对腮帮子道,“那你说……这个孩子到底去哪儿了?他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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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冥修顿了顿:“不知道,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如果这个孩子还活着,云清就不可能没去看过他。”
乔薇眼睛一亮:“找到这个孩子,就能找到与云清的联系。”
姬冥修点头道:“没错。云清不是一个会把痕迹抹除得干干净净的人,看他的遗物就能知道,他喜欢睹物思人,他在这边留了孩子的东西,在孩子那边必然也留了自己的东西。”
乔薇兴奋得坐直了身子:“只要把这个孩子找出来,就能证明莲护法与云清有私情了!”
……
幽静的卧房,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屋内没有燃灯,只有月光透过白白的窗纸,凉薄地投射在地上。
云夙睡在宽敞的床铺上,昏昏沉沉,气息虚弱。
嘎吱——
门被推开了。
月光照了进来,连带着一道人影也被照在了冷冰冰的地上。
一道素白的身影缓缓地走了进来。
身影的主人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来人一步步走到床前,挑开帐幔,双目如炬地望着不省人事的云夙。
匕首上的冷光反射在了云夙的眼眸上。
云夙虚弱得根本做不出丝毫反应。
来人握紧了匕首,高高举起。
可举了半晌,这匕首也没有扎下去。
来人的眼圈一点一点红了,眸子里掠过滔天的恨意。
就在她挣扎着是否要将匕首一把扎进云夙的胸口时,月华推着轮椅闯进来了。
月华瞧着这惊悚的一幕,好一阵心惊肉跳,随手抓了一锭银子,朝对方的匕首狠狠地掷了过去!
铿的一声,对方的匕首被打掉了。
她一下子瘫坐在床沿上,冷汗如豆。
月华合上门,推着轮椅来到对方的身前,恶寒了瞪了对方一眼,压低音量道:“你疯了是不是?竟然跑来刺杀教主!我要是晚来一步,你是不是已经酿造大祸了?!”
莲护法靠在床头的柱子上,眼泪溢满了眼眶,眼神却是无比而呆滞。
她仿佛没有听见月华的话,只是那么呆呆地靠着。
月华从她脸上看到了难以掩饰的绝望。
他并不同情这个女人,他甚至嫉妒过这个女人,他也想过,如果她死了,自己或许就能成为教主的第一心腹,但在那么多负面情绪的交织下,他仍旧被她满脸的绝望震到了。
他从不知这个冷硬到了极致的女人,竟然也有被打倒的一天,打倒她的不是敌人,是她曾经最亲近的男人。
月华没成过亲,没生过孩子,不能说自己感同身受了,但看着她这幅样子,他确实有些于心不忍。
“唉,你……”月华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你这是何苦?就算教主不是你亲生的,那也是你一手养大的,当年的事不是他的错,他没有选择,你怎么能把账算到他头上?”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事情没有轻巧。
这是本该属于她儿子的人生,却让另外一个女人的儿子偷走了,她儿子下落不明,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更是不知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她殚精竭虑地养着别人的儿子,让他衣食无忧,让他位高权重,她所有最好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命,全都给了他,但她的儿子呢?
她的儿子又在哪儿?
是也被人这么温柔地对待着,还是贫寒孤苦地长大了?
他有没有吃苦?
有没有爹娘?
有没有让人欺负?
有没有……
太多的有没有,像一把又一把的尖刀,狠狠地凌迟她的心脏。
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怎能不想杀了这个鸠占鹊巢的家伙?
但云夙是他教主啊。
他不能眼睁睁看云夙死在她的手上。
云夙自然死亡倒还罢了,若是让她给杀死的,他八成也要被视为她的同谋。
念头闪过,月华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莲护法,莲师姐,你冷静一点,先听我说,已经酿成的错,没办法挽回了,但没发生的事,还是可以挽救的。”
莲护法心如死灰地望着帐顶。
月华说道:“你确定自己当年是生下过一个孩子的是吧?以我对云清教主的了解,他不会不管那个孩子,他一定是把孩子偷偷地养在什么地方了,他不会太经常地去看他,但一定不会不去,你仔细想想,云清教主生前,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事?”
莲护法的眸光顿住。
……
正月,梅蕊芬芳。
今年的冬天并不冷,没下几场雪不说,还格外有些暖和。
侍女抱着三个月大的孩子,坐在廊下晒太阳。
回廊上放着一个摇篮。
孩子睡着了,侍女将胖嘟嘟的孩子放进摇篮中,轻轻地摇了起来。
云清提着包袱自屋内出来。
侍女回头看见了他,温柔地走上前,看了看他手中的包袱:“师兄,你要去哪儿?”
云清微笑着说:“我有点事,要下山一趟,这几日,就让夙儿留在银湖岛吧。”
侍女欢喜:“好。”
云清颔首,大踏步地朝前走去。
与侍女擦肩而过时,侍女鼓足勇气,拉住了云清的手腕,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师兄。”
云清瞟了一眼早已被清空的院子,笑道:“怎么了,师妹?”
侍女抿唇道:“夙儿快满百日了,师兄能赶在百日宴前回来吗?”
云清笑了笑,说道:“当然了,夙儿也是我儿子,我一定会赶回来的。”
侍女仍是抓着他的手腕没有松开。
云清问道:“师妹还有什么事吗?”
侍女低下头:“你……很久没来看我了。”
云清啊了一声:“你的身子调养好了吗?”
侍女羞涩地点点头:“好了。”
云清握住她的手:“等这次回来,我就去你房中。”
侍女羞红了脸。
“教主!”
一名弟子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二人飞快地松开彼此的手。
力道太大的缘故,云清的袖子里掉出了一个东西。
云清来不及去捡,那弟子便已来到他面前,恭敬地禀报道:“马车都备好了,教主何时出发?”
云清道:“你在外头等会儿,我有些事要与莲大执事交代。”
“是!”
弟子退下了。
侍女将掉落的东西捡了起来,发现是一个精致的长命锁,虽是银质的,却打造得异常漂亮,锁头的背面刻着一个生辰八字。
“十九?夙儿不是十七吗?”侍女纳闷地问。
云清忙将长命锁拿了过来:“是啊,我……我明明说的十七,锁匠却听错了,弄成了十九,我正要去找他的!我会赶在夙儿百日宴前回来,把长命锁送给他!”
……
“长命锁。”莲护法说。
月华微愣:“什么锁?”
“云清……让人打过两把长命锁,一把是云夙的,另一把是……”莲护法的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
月华压了压手,示意她别激动:“我这就去找当年的锁匠,你在岛上等我消息,千万别再做傻事了知道吗?”
莲护法的泪珠子吧嗒一声掉了下来:“你要找到他……”
月华明白她口中的“他”是谁,竭力安抚她道:“我会的,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一定把他带回来。好了,我不和你说了,现在姬冥修与云珠一定也在找他,若是让他们捷足先登,你与云清教主的关系就藏不住了!”
【79】孩子的下落(二更)
晚饭过后,姬冥修坐在房中研究云清留下的长命锁。
乔薇带着望舒去泡澡了。
隔着厚厚的门帘,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以及母女俩嘹亮的歌声。
乔薇歌喉不错,说是宛若天籁也不为过。
乔薇唱,望舒也跟着娘亲唱。
乔薇翘起兰花指,唱得十分陶醉:“……剑门关是你对我深深的思念~马嵬坡下愿为真爱魂断红颜~爱恨就在一瞬间~举杯对月情似天~”
姬冥修享受晃了晃脑袋,一手端起茶杯,另一手在腿上打起了拍子。
听到这里,姬冥修都是颇为享受的,一直到宝贝女儿突然引吭高歌:“爱恨俩朦朦~问君活死恋~”
丞相大人一个没忍住,一口茶水呛了出来。
……
在被女儿的歌声“凌虐”了小半个时辰后,姬冥修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他不知道他平时也是这么凌虐燕飞绝的,还在纳闷女儿究竟遗传了谁,总之不会是他,毕竟他唱曲儿这么好听。
望舒也觉得自己唱得好好听,祸祸完自家爹爹,又果断去祸祸夜罗王后了。
她的歌声真的是特别嘹亮,连在密室闭关的鬼王都听见了。
鬼王一个激灵,差点走火入魔!
自家闺女唱的歌,哭着也要听下去……
据说这一晚,方翠园的鸟儿都死了几只。
……
姬冥修还记得要给乔帮主“吃草”的事,二人各自沐浴后,熄灯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他虚虚地压在她身上,缠绵地拥吻着她。
她回应着他的亲吻。
汗水自他额头一颗颗地砸了下来,修饰着他精致的轮廓,让他更添了几分力量的诱惑。
乔薇意乱情迷地看着他。
姬冥修忍得有些辛苦,感受到她的情动,缓缓地降了降身子。
小丞相早已憋得快要原地爆炸了。
小帮主,我来了我来了!
就在小丞相急吼吼地想要出兵之际,却突然——
“爱恨俩朦朦~问君活死恋——”
小丞相当场阵亡!
……
这是一个不可描述的夜晚。
乔帮主委屈巴巴地睡着了,姬冥修想把自家闺女拎出来丢回大梁去。
望舒精力还特别好,唱了大半夜。
好不容易等她睡着了,姬冥修却毫无睡意了。
姬冥修喝了口凉茶降火。
待到终于平静下来,他仍是没感觉到困。
他索性拿出了云清的衣物,继续研究长命锁以及那个紫玉平安扣。
紫玉平安扣看了半晌,没看出什么,可当他拿起长命锁晃了两下时,却意外地听见了一丝难以捕捉的动静。
若不是夜深人静,怕是还听不出来。
姬冥修找来刀片,轻轻地撬开了长命锁。
长命锁里镶嵌着一块上等的黑曜石。
黑曜石,又名龙晶,在民间一直被当作辟邪的东西,不少大户人家的护身符中就有这种宝石。
长命锁里会镶嵌这种东西不足为奇,奇的是,这似乎并不是寻常的黑曜石,而是黑曜石极为稀少的彩虹眼黑曜石。
彩虹眼黑曜石的身上通常会形成彩圈,少的有一种两种颜色,多的七八种,可这一块黑曜石却分明有几十种,它折射出来的彩光,美得令人惊叹。
姬冥修连夜去了一趟云中城。
“你可知道哪里有卖这种石头的?”一间客栈的厢房中,姬冥修将黑曜石放在了面前的桌上。
公孙长璃拿起桌上的黑曜石,调亮灯芯,对着灯光照了照:“彩虹眼黑曜石?你在哪里弄到的?”
姬冥修道:“云清的遗物中有一把长命锁,这个东西就镶嵌在长命锁里。”
公孙长璃含了一丝惊讶地说道:“夜罗人喜欢在长命锁中镶嵌黑曜石,但这么稀少的彩虹眼我还是第一次见。”
姬冥修看了他一眼,问道:“卖得起这种黑曜石的地方不多吧?”
“确实不多,这附近就有一家老字号的珠宝铺……”公孙长璃说着,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天快亮了,等天亮了再去查吧。”
二人在房中静坐了大半个时辰,天一亮,便去了附近的那家珠宝铺子。
索性那家铺子开门早,二人没等多久便进去了。
进去后才发现这家铺子以卖金银玉器为主,黑曜石并不多,品质也不高。
但现在不高,不代表曾经也不高,毕竟过去几十年了,谁知道这几十年里这间铺子都卖过什么东西。
“掌柜。”公孙长璃走到柜台前,从怀中拿出长命锁与黑曜石,“你们这里有一模一样的吗?有的话,我想买一套。”
那把银质的长命锁没什么奇特的,虽做工不错,款式新颖,可以他们的手艺,也并非做不出来,倒是那块黑曜石,看着不像个寻常宝贝。
掌柜拿起黑曜石,对着日光照了照,惊叹地说道:“哎呀,这东西我们可卖不了啊。”
“怎么说?”公孙长璃问。
掌柜笑道:“进不到货呀,这么好的石头,有价无市。”
公孙长璃扭头,看了一眼姬冥修,姬冥修颔了颔首,公孙长璃会意,又问掌柜道:“那……你知道哪家铺子有卖的吗?”
掌柜叹道:“我祖上就是卖珠宝的,我自己也卖了几十年了,不是我不让你去别家买啊,而是这种石头,整个云中城都没有,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就连聚宝斋都没这么好的东西!”
聚宝斋,云中城最大的珠宝行。
公孙长璃又道:“你们铺子是一直没卖过吗?还是以前卖过,现在才没有了。”
掌柜客气地说道:“一直都没卖过。”
公孙长璃看向了姬冥修。
姬冥修点头。
公孙长璃对掌柜道:“多谢了。”
掌柜笑道:“慢走。”
……
二人离开这家铺子后,即刻去了聚宝斋。
诚如那位掌柜所言,聚宝斋也没卖过这种黑曜石。
聚宝斋是云中城的珠宝行里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若是连它都没有卖过,那也不会有别人卖过。
公孙长璃问道:“还要继续找吗?云中城的珠宝行不少,再算上黑市,我们两个人怕是几天之内找不完。”
姬冥修若有所思道:“未必是在云中城。”
公孙长璃不解道:“为什么这么说?”
姬冥修寻思道:“不是在夜凉城生的孩子吗?云中城是圣教的地盘,把孩子安置在这里,万一哪天不小心让莲护法给撞见了,戏还怎么往下演呢?夜凉城距离云中城不远,既方便云清往返,又不会轻易地让莲护法发现。云清能瞒天过海这么多年,足见他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这个长命锁,十有八九也是在夜凉城定制的。”
二人即刻动身去了夜凉城。
姬冥修几宿没好好合眼,公孙长璃陪着他东奔西走,基本也没怎么安睡。
马车晃悠晃悠的,公孙长璃来了困意。
姬冥修正在研究那把长命锁,突然右肩一沉。
姬冥修扭头一看,就发现公孙长璃已经累得睡着了。
公孙长璃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一睁眼,就发现自己靠在一个人的肩头,鼻尖是熟悉的男子气息与幽香,他眉心猛地一跳,一把坐起身来!
“醒了?”姬冥修问。
公孙长璃垂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含糊道:“嗯。”
姬冥修朝他看了过来,眼神中浮现起一丝疑惑:“公孙长璃。”
公孙长璃心口一跳:“嗯?”
“你……”
姬冥修刚要开口,马车外传来了一道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二人并不陌生。
“是这里吗?”那声音问。
“是的。”车夫答。
“扶我下来。”那声音吩咐道。
车夫将马车停下,两名武夫打扮的年轻小伙子拉开车厢的后门,铺上木板,将月华的轮椅缓缓推了下来。
姬冥修示意小护卫将马车停进一旁的巷子,之后,姬冥修跳下了马车。
公孙长璃一边如释重负的同时,一边也追了上去。
月华停车的地方是一家珠宝行。
二人去了珠宝行对面的茶楼,在二楼厢房的窗台上,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这边的动静。
虽没听见月华与掌柜说了些什么,但他们看见月华拿出了一个与他们手中一模一样的长命锁,长命锁中打开之后,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黑曜石。
二人起先有些疑惑,想想之后又明白了。
云清让人打了两副长命锁,一副送给了小儿子,一副送给了云夙。
令公孙长璃费解的是,他们怎么知道那个孩子也有一把这样的长命锁?
姬冥修道:“莲护法与云清相处了这么久,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眼下东窗事发了,总能回想起什么蛛丝马迹。”
“这么说,月华也在找那个孩子了。”公孙长璃说,“不能让他先找到,他找到了,一定会把孩子藏起来。”
姬冥修淡淡一笑:“他可未必能先找到。”
月华很快便从珠宝行出来了,神色有些失望。
如此,这家铺子是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姬冥修与公孙长璃坐上马车,赶在月华之前,去了下二家珠宝行。
……
却说这边,姬冥修忙着查询那个孩子的下落,另一边,乔薇也没闲着。
先是给全家人做了早饭,又给鬼王炒了一盘糖豆,最后,又去给十七收拾屋子。
十七的屋子里全都是望舒的小玩具,乔薇一边捡,一边气笑。
收拾完十七的,又去收拾鬼王的。
鬼王的屋子整洁多了,一张多余的纸片都没有。
乔薇给他换了褥子,换到枕套时,古怪地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乔薇拆了枕头,拿出来一瞧,竟是一个画卷。
“藏得这么隐蔽,小胖子画的吧?”
乔薇好笑地打开了画卷,却惊讶并不是望舒的涂鸦,而是一幅真真正正的画。
画上画的是一座岛,从岛上的建筑来看,像是圣教的银湖岛。
岛上站着一群人,男男女女都有,姿色还都不错,而在这群男人女人的正中间,站着一个神色威严的女人。
乔薇一眼认出了她便是年轻时的莲护法,倒也不算那么年轻,三四十岁的样子,风韵犹存,十分美丽。
画上没有落款,不知是谁画的。
当然乔薇也不在意究竟是谁画的,她更在意的是,这幅画怎么会在鬼王的手里?
她依稀记得她与鬼王第一次上圣教时,鬼王从圣教的藏书阁偷走了一幅画,就是因为偷画才把身份暴露了。
莫非那时……鬼王偷的就是这幅画吗?
他偷与莲护法有关的画干什么?
乔薇心中疑惑,拿上画轴,去鬼王闭关的密室。
哪知她刚一进屋,就发现密室里已经没有鬼王的影子了。
乔薇不解地蹙了蹙眉头:“怎么会这样?刚刚送糖豆的时候都还在的啊……”
……
姬冥修与公孙长璃将夜凉城最大的几家珠宝行问了个遍,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在第六家珠宝行问到了黑曜石的线索。
接待二人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计,他家掌柜去进货了,账房先生家中又临时有事,他与几个伙计看着铺子。
其余几人都比他资历浅。
小伙计和颜悦色地问道:“二位公子是只买长命锁,还是只买黑曜石,还是一套全要?”
公孙长璃道:“一套全要,和这一模一样的,有现成的吗?”
小伙子道:“现成的没有,这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款了,您要的话,得定做,但我们现在有更好的长命锁。”
公孙长璃的眸光动了动:“这种长命锁除了你们店能做,别的店铺也能做吗?”
小伙子与有荣焉地笑道:“长命锁好做,但这种黑曜石没有的。”
公孙长璃看了看桌上的长命锁道:“这么说,它是你们铺子里的东西了?”
“是的,公子。”小伙计见二人神色,不大像是买东西的,试探地问了一句,“是这套长命锁有什么问题吗?”
公孙长璃道:“没……”
“没问题我们能找上门吗?”姬土匪打断公孙长璃的话,自怀中掏出了慕王府的令牌。
小伙子一瞧那令牌,吓得魂儿都差点儿飞了。
姬土匪恐吓道:“有一桩命案与这把长命锁有关,这把锁当初是卖给谁?识相的,老实交代;不交代,让你下半辈子吃牢饭!”
慕王爷在夜凉城的名声是极好的,禁卫军也好,王府的人也罢,从不在明面儿上干这种恃强凌弱的事。
小伙子支支吾吾道:“你们……你们……”
姬土匪一把军刀抽了出来,扎在冷冰冰的柜台上。
小伙子当即吓蔫了。
姬冥修正色道:“辛卯年十月十九,到第二年正月底,有个客人买了两副一模一样的长命锁,其中一把锁上面刻着的生辰八字是辛卯,十月,十九,寅时;另一把锁上的生辰八字,应当是辛卯,十月,十七,卯时。”
长命锁一般会在孩子百日前让其佩戴,也就是说,云清来定制长命锁的时间,最晚不会超过第二年的正月;而最早,也要等第二个孩子出生,知晓了兄弟俩的生辰八字之后。
小伙子赶紧翻出了辛卯年的账册。
银质长命锁本身并不贵,贵的是那两块黑曜石,还一次买了一对的,那价格可以说是很感人了。
小伙子直往最高的价格瞅,很快便瞅到了。
数量,款式,材质,刻的生辰八字,全都与姬冥修描述的毫无差池。
“是、是、是这个吗?”小伙子指着早已发黄的页面,战战兢兢地问。
姬冥修扫了一眼:“没错,就是这个,当年这对长命锁到底卖给谁了?”
小伙子翻到另一面的批注,说道:“是一位姓云的公子。”
“住哪儿知道吗?”姬冥修沉沉地问。
小伙子道:“这位公子是自己到店铺取货的,没留下地址……”
姬冥修又抽出了一把刀子。
“啊,等等等等!”小伙子说道,“有一把长命锁的项圈坏过!他们拿来修了,修好之后是我们送上门的!”
“送哪儿了?”姬冥修神色冰冷地问。
小伙子双腿抖得不要不要的,连册子都拿不稳了。
姬冥修自己将册子夺了过来,看了一眼,道:“玉丰街,三十三号?”
玉丰街是夜凉城的一条老街,住的都是些平头百姓,繁华谈不上,贫困却也不至于。
根据店铺的记录,返修的正是姬冥修手中的这把长命锁,时间约莫是在云清去世的前一年,也就是二十年前。
过了这么久,谁也不能保证那间宅子还有人住着。
二人来到了一间干净的院落前。
门上的漆有些掉了,墙头长了些杂草,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只顽强的露出一截草身。
姬冥修叩响了木门。
没有动静。
姬冥修又叩了叩。
仍是没有声音。
就在姬冥修以为这里已没人居住时,嘎吱一声,木门开了。
【80】孩子的真相
却说密室没了鬼王的身影后,乔薇又找去了茅厕,茅厕也没有,乔薇又找回了方翠园,可方翠园也没有。
“奇怪,去哪儿了?”乔薇蹙眉嘀咕。
“娘亲!”望舒哒哒哒哒地扑了过来。
这熊孩子唱了大半夜的歌,嗓子竟然依旧亮的不像话。
乔薇捏了捏她脸蛋:“你鬼王爹爹呢?”
望舒摊手道:“不知道呀!我都好久没看见他了!”
也没来找望舒?
乔薇更疑惑了。
望舒巴巴儿地瞅了瞅娘亲的肚子:“妹妹还好吗?”
乔薇笑了笑:“好着呢。”
怎么你就知道是个妹妹?万一是个弟弟呢?
望舒放心地拍了拍小胸脯:“那我去找哥哥和小白了啊,我去唱歌给他们听。”
前脚刚踏进院子的景云、小白,赶忙收回脚,唰唰唰地逃掉了!
望舒没看见他们:“那我去找珠儿。”
正在对镜贴花黄的珠儿猴毛一炸,一把丢掉手里的东西,打窗户里嗖嗖嗖地蹿出去了!
很快,金雕也扑哧着翅膀飞走了。
只有大白打盹儿打过了头,没及时撤离,让望舒抓了个正着。
望舒抱着大白,一边抚摸着大白柔软的貂毛,一边陶醉地高歌:“爱恨俩朦朦~问君活死恋~”
大白两眼一翻,两腿一蹬,不省貂事了……
乔薇还是想不通鬼王去哪儿了,拿着画像去了教主大人的屋子,小慕颜的爹妈都在,燕飞绝也在,他是来与教主大人研究那个铁匣子的。
那个铁匣子上一共有四十九个符文,每次组成三对即刻开启匣子,然而每次组成对子的符文都不一样,这就相当于是个一过性的密码,用过一次的不能再用第二次。
当然景云那个小变态,不论几次他都打得开,可是要气死燕飞绝了。
“我觉得应该是这个。”燕飞绝对了对符文。
“不是,我觉得是这个。”教主大人改掉了其中一个符文。
可不论是燕飞绝的,还是教主大人的,都没能把匣子打开。
二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傅雪烟刚给小慕颜换完尿布,一转头,见乔薇一脸茫然地进来了,忙问她道:“你怎么了?”
乔薇在燕飞绝与教主大人的桌子上坐下,手肘撑在桌上,慢吞吞地托着腮,将自己托成了一只小胖松鼠:“鬼王不见了。”
傅雪烟惊讶。
燕飞绝就道:“他不是在闭关吗?”
“是啊,在密室呢。”教主大人说道。
乔薇摇头:“我去找了,他不在,屋子里也没人。”
燕飞绝问道:“会不会是去茅厕了?”
乔薇道:“找了。”
教主大人道:“花园?”
乔薇道:“没有。”
燕飞绝道:“望舒那儿?”
“爱恨俩朦朦~问君活死恋~”
屋子里的人全都一个激灵,险些从椅子上栽了下来!
傅雪烟走过来,给乔薇倒了一杯热茶,一眼瞥见她袖子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乔薇将画轴拿了出来,摊开了铺在桌上,说道:“刚给鬼王收拾屋子,在他枕头里发现的。”
几人齐齐看向了桌上的画像。
他们都是去过银湖岛的,一眼认出了画上的背景,正是银湖岛上的一座宫殿。
画上有不少人,似乎在从船上卸货,有船夫,有圣教的男弟子,也有银湖岛的女弟子。
在一群女弟子中央,一名身着白衣系着紫色腰带、袖口与裙裾都镶了紫色滚边的女子显然尤为醒目。
她正在一个一个地检查从船上搬下来的箱子,画像上是她的正脸,十分容易辨认。
“这……这是不是那个银湖岛的婆婆?”燕飞绝指了指她问。
“那个姓莲的护法?”教主大人没上过圣教,虽是听说过她的“光荣事迹”,却有点儿把人名与容貌对不上号。
“对,就是那个莲护法!”燕飞绝仔细地看了看画像上的人,弱弱地吸了口凉气道,“这是十几二十年前的画像了吧?莲护法那会儿还挺年轻的。”
当然了,相对而言的年轻,说是小姑娘也不尽然,看上去像个中年美妇。
画像上没有落款,不知何人所画,也不知何时所画。
整个画像上,最突出的人就是莲护法,而他们恰恰也只认识莲护法。
燕飞绝狐疑地问:“鬼王的手里怎么会有莲护法的画像?”
乔薇想了想,说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圣教吗?我易容成乌木多,与鬼王、十七上圣教打探消息,鬼王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就是因为偷了一幅画。”
燕飞绝目瞪口呆道:“他、他当时偷的就是这幅画?”
乔薇蹙眉道:“除了这幅画,我没在他屋子里看见别的画了。”
屋子里的人集体沉默了。
傅雪烟喃喃道:“他偷莲护法的画做什么?他认识莲护法吗?”
“我也不知道他认不认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姚珺的手里,刚刚要突破鬼王。不过……姥姥说他被人毁过丹田,很可能已经让人挖走过一次毒丹。我在想,他的毒丹十有八九是云夙挖走的,云夙吸收了他的功力,见他没死,又将他丢给了姚珺。”
这并非毫无根据的猜测,而是以鬼王的实力,寻常人奈何不了他,更别说挖走他毒丹,只有圣教那群圣师有法子困住他,所以圣教作案的可能性最大。
但是,没有云夙的命令,圣师们应当不会擅作主张去弄死一个鬼王。
这么一番推敲与排除下来,云夙就当初的凶手了。
如果鬼王一直都是圣教的死士,那么他也有可能很早就认识莲护法。
傅雪烟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可是,在圣教不是只有姚珺与圣师们才会炼制鬼王吗?莲护法一心真心银湖岛,按理说,与鬼王、鬼姬、死士、毒体没什么关联才是。”
乔薇摸下巴:“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别的关联?”
“啊!我知道了!”教主大人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具都铿铿铿地抖了起来。
三人朝他看了过来。
他激动地说道:“他会不会就是当年那个孩子?莲护法的亲生儿子?”
三人古怪地眨了眨眼。
教主大人道:“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也就是说,他来历不明。”
乔薇有点儿被绕进去了,她隐约觉得这话不对,却又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圣教呢?”傅雪烟问。
教主大人冷哼道:“那还用说?当然是云清把他放在圣教的了,没听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那个老妖婆一定想不到云清会把她的亲生儿子放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何况,她也不知道云夙不是她亲生的啊,就算看见这个孩子了,也不会有任何怀疑的。”
乔薇疑惑地问道:“等等,他是他们亲生的,这容貌上总该有些像他俩的吧?”
教主大人道:“这世上也有不像爹娘的孩子啊。”
燕飞绝深以为然,他就和他老子娘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乔薇仍是有点儿难以置信:“好,姑且认为他谁都长得不像吧,他既然是被云清留在圣教的,又怎么会被炼成死士呢?云清不是那种会毒害自己孩子的人。”
教主大人道:“云清当然不会,云夙会啊!云清死的时候云夙已经长大了,他掌管着圣教的生杀大权,他其实早就已经认出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是碍于云清没有办法下手,云清一死,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弟弟炼成死士了。”
乔薇摸着下巴道:“他为什么要把他炼成死士?”
教主大人给了乔薇一个“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说道:“当然是怕他抢了自己的教主之位了!你没见那老妖婆的本事有多大吗?若是让她知道自己辅佐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不是亲生的,另外一个才是,她会怎么做?她难道不会把原本属于自己儿子的一切夺回来?”
乔薇似有顿悟:“说的有道理啊。”
教主大人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所以咯,云夙先是发现这个弟弟,云清死后,他立刻将弟弟炼成死士,可他没料到弟弟居然这么有天赋,炼着炼着成了鬼王,他担心弟弟有朝一日得知真相,会回过头来报复自己,于是挖了弟弟的毒丹。”
乔薇不解道:“挖了毒丹后,他应该知道弟弟还没死,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呢?”
教主大人瞪了乔薇一眼:“你傻啊,这个弟弟这么厉害,让他结出第二颗毒丹再挖一次不好吗?”
燕飞绝听得心里毛毛的。
乔薇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教主大人睨了乔薇一眼:“怎么?你不信?”
“我……”乔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觉得小二货讲得很有道理,以云夙的性子,的确做得出残害手足的事,“可是……”
教主大人鼻子哼哼道:“可是什么呀?鬼王一出关就没了影子,肯定是想起自己的身世,跑去与莲护法相认了!”
燕飞绝面色一变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他找回来!绝对不能让他与那个老妖婆相认!”
教主大人二话不说地冲出了屋子。
燕飞绝腿伤未愈,可这个节骨眼儿上他顾不上这么多了,推着轮椅跐溜溜地追了上去。
二人坐上了马车。
奔得太快,二人皆出了一身大汗。
燕飞绝拿手扇了扇:“好热好热!”
教主大人也揪了揪领口:“热死了!”
忽然,一阵凉风徐徐吹上了二人的耳畔。
燕飞绝舒畅地呵了口气,闭上眼,往一旁靠了靠。
教主大人也舒适地朝燕飞绝靠了过来。
可靠着靠着,二人都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硬邦邦的,冷冰冰的,像是铁甲。
就在此时,一道弱弱的声音在二人耳畔悄咪咪地响起:“吼~”
教主大人:“!”
燕飞绝:“!”
二人睁眼一看,汗毛一炸,骨碌碌地自马车上滚下来了。
……
寂静的庭院,木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夫人,她容貌清秀,身材清瘦,穿着一件朴素的杏色长袄,内衬一条白色束腰罗裙,衣衫的料子不算华贵,但她身上有一股贤淑而温柔的气质。
她看向了门外的公孙长璃与姬冥修,不解地问道:“二位是……”
姬冥修客气地与她见了礼。
她躬身,也给姬冥修回了一礼。
姬冥修说道:“请问……这里是云公子的住处吗?”
夫人没回答他的话,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眼姬冥修,问道:“你是……”
姬冥修语气如常地说道:“我姓姬,是大梁使臣。”
公孙长璃身份特殊,他就没介绍了。
“大梁……使臣。”夫人眼底的疑惑越发深了。
姬冥修又道:“虽是大梁使臣,也是云清妹妹的外孙。”
夫人的神色蓦地变了。
半刻钟后,姬冥修与公孙长璃坐在了宅院的茶厅中。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没什么多余的家具,只在整理得纤尘不染的地板上置放了一张小茶几,三个小团垫,屋子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东面的字画下有一个封笔的柜子,柜子上摆着一个插了鲜花的花瓶。
屋子里没烧地龙,冷冷清清的。
“二位公子冷吗?”夫人扶着轩窗,轻轻地问。
姬冥修看了一眼公孙长璃。
公孙长璃道:“不冷。”
夫人推开了窗子。
有冷风幽幽地吹了进来,夹杂着一丝梅花的香气,整间屋子,都浮动起了一股宁静而雅致的气息。
夫人端来差距,竟不是夜罗的茶饼,而是中原的龙井茶叶。
夫人泡了茶。
姬冥修本就是精于茶道之人,茶道之上,能入他的眼的人不多,面前的夫人算一个。
夫人将泡好的茶依次递给了姬冥修与公孙长璃。
二人双手接过。
二人面对面跪坐着。
夫人安静地跪坐在另一面,泡完茶,她又从食盒中拿出了几碟精致的点心:“不知道会有客人来,是早上随便做的东西,请公子不要嫌弃。”
“不知怎么称呼夫人。”姬冥修说道。
夫人道:“我姓李,夫家姓云。”
姬冥修语气温和地说道:“云夫人。”
云夫人欠了欠身。
“我今日前来,其实是要向夫人打听一些云公子的事。”姬冥修说着,自宽袖中拿出了一幅云清的画像,“夫人……可认识他?”
云夫人看着画像,眸子里掠过一丝惊讶,但并没有失态,轻声说道:“他是我公公。”
她安静得像一朵幽兰,让姬冥修也跟着静了下来,说话声也轻轻缓缓的:“云夫人可知道自己公公是谁?”
云夫人犹豫了一番,点点头。
姬冥修看着她道:“这么说,你知道他是圣教教主,也知道你的相公是教主的儿子?”
“嗯。”夫人再次点头,想到了什么,又抬起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望向姬冥修与公孙长璃道,“你们今天来,是要……”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姬冥修听出她的弦外音了,忙说道:“云夫人别误会,不是圣教派我们来的,是我和我姥姥对当年的事有一些疑惑,所以特地来向云夫人打探一些消息。请问……云公子在吗?”
云夫人垂眸道:“你们来晚了。”
二人不解地看向她。
云夫人说道:“相公已经去世了。”
姬冥修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什么时候去世的?”
云夫人的声音里渐渐有了一丝哽咽:“好些年了。”
姬冥修顿了顿:“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他是怎么去世的吗?”
云夫人忍住情绪道:“病死的。”
大费周章地找了大半个夜凉城,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入土了。
公孙长璃默默地喝了一口茶,问道:“你们有孩子吗?”
云夫人苦笑:“原本是有的……后来没了。”
怎么没的,她不想说,二人也没戳心窝子地去问。
姬冥修自怀中拿出了那个长命锁:“请问,这是云公子的东西吗?”
云夫人将长命锁拿在手里,眼圈一下子红了:“我相公的长命锁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姬冥修说道:“我在云清教主的遗物中发现的,我有个疑惑,这个长命锁既然是云公子的东西,怎么又会到了云清教主的手里?”
云夫人红着眼眶道:“我公公去世前不久,相公他……曾去圣教探望过公公一次,就是那一次,他把长命锁留在了那里;也正是那一次,他……”
云夫人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发生了什么事?”姬冥修问。
云夫人泣不成声。
公孙长璃递给她一方帕子。
她含泪接过:“多谢公子。”
公孙长璃冲姬冥修摇了摇头。
姬冥修暂时放下了这个疑惑,叹息着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就是因为这把长命锁才找到这里的,云公子去店铺修过它,留下了住址。现在的情况是,不仅我们在找你相公,圣教也在找。”
云夫人一愣:“圣教为什么要找我相公?”
姬冥修又道:“你和你相公知道他娘是谁吗?”
云夫人摇头:“公公没有说过,但相公说,他娘应当是圣教的人。”
姬冥修点头:“没错,她确实是圣教的人。现在,她与云清教主的私情已经泄露出去了,只差确凿的证据而已,你相公活着倒还罢了,也许能够护着你,偏偏他已经去了,你成了唯一的证人。那伙人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你最好带上东西,与我们一起离开。”
云夫人忽然警惕地看了姬冥修一眼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
姬冥修淡淡地说道:“你可以不信,但那样的话,你相公永远都无法认祖归宗了,你相公他……其实也想光明正大地活着吧。”
云夫人的身子轻轻抖了抖,她捂了捂嘴:“你们让我考虑一下。”
姬冥修道:“时间不多了,圣教的弟子已经找到夜凉城了,你可以先随我们离开,其余的,路上再考虑。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如果你想走,我随时放你走,甚至你想离开夜罗去别的地方生活,我也可以成全你。”
云夫人颤抖着唇瓣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姬冥修郑重其事道:“我以大梁丞相的名义答应你,绝不伤害你,也绝不强迫你。”
云夫人哽咽道:“我公公他……每个月都会来探望相公一次,在我嫁过来之前便是如此,公公他会教相公写字、作画、吟诗……书房有不少公公的字帖与字画,还有他亲手给我相公做的雕刻……”
姬冥修大掌一握,正色道:“这些全部带上,需要帮忙吗?”
云夫人含泪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收拾,你们在这里等我。”
姬冥修与公孙长璃依言在茶厅等她。
云夫人则去了书房,将所有与云清有关的东西带上,打包好这些,她又回了自己的卧房,想要带走相公留给自己的念想。
哪知她刚一走进屋,便瞧见一个面容清隽、气质阴柔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81】真相大白
茶厅在前院,而云夫人收拾东西的地方在后院,虽不算太远,但也并非什么动静都能听见。
毕竟是后宅,云夫人不让二人跟去,二人不好擅闯。
就这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仍不见云夫人出来。
二人隐隐察觉出什么不对劲了。
“我去看看。”公孙长璃站起身。
姬冥修扣住他手腕:“我去,你在这儿等着。”
公孙长璃想了想,略一点头:“也好。”
后宅关于女人清誉,公孙长璃与云夫人毫无关系,反倒是姬冥修,因着云珠与云清义兄妹一场,能勉强与云夫人沾亲带故。
姬冥修去了后宅。
后宅空荡荡,静得诡异。
“云夫人,云夫人?”
姬冥修轻轻地唤了几声,却没得到云夫人的回应,姬冥修本能地感到了一股不妙,快步走上回廊,一间间屋子找了过去。
当他找到云夫人的卧房时,并未看见云夫人的影子,只是瞧见散落了一地的玉珠。
这是云夫人的手串上的玉珠,一颗颗碧绿又圆润,算得上是这个朴素的妇人身上唯一让人觉得奢侈的东西。
现在,这东西莫名散落一地,要说不是云夫人出事,都不可能了。
“怎么了?”公孙长璃只听见姬冥修在唤云夫人,却没等来云夫人的回答,心知不妙,顾不上避嫌,迈步走了过来。
姬冥修蹲下身,摸了摸地板上几乎用肉眼难以捕捉的轧痕,指尖捻了一下,说道:“月华来过。”
公孙长璃的眸光冷了下来。
这之后,二人以最快的速度将后宅翻了一遍,发现云夫人说的物证已经统统都被带走了,物证也没了,人证也消失了,眼下的情况对他们十分不利。
月华尽管与莲护法绑在了同一条船上,可他并不会对云夫人心慈手软,毕竟比起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的性命,他自己的前程与地位才最为重要。
公孙长璃蹙眉道:“他会不会杀了云夫人?”
姬冥修淡淡地说道:“他要杀,在屋子里就杀了,他把人带走,就说明他暂时不打算取云夫人的性命,他还需要云夫人向莲护法证明她儿子是自己死了,而不是他把人灭口了。”
公孙长璃接过他的话,喃喃道:“那之后……云夫人就危险了。”
姬冥修与公孙长璃决定分头行动。
既然月华的目的地是圣教,那么顺着目的地找去,应当能发现月华的踪迹。
姬冥修走水路,公孙长璃走天梯。
原本按照月华的状况,走水路更为容易,哪知月华反其道而行之,走了悬崖后的天梯。
公孙长璃在天梯的必经之路——石桥前追上了月华。
云夫人让两个长刀死士架着,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东西。
云夫人看见了公孙长璃,唔唔唔地叫了起来。
死士拽住她,轻松得像拽着一只小鸡仔儿。
但这群人手中只有云夫人,却并未携带任何包袱一类的东西。
公孙长璃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月华那张阴柔而清隽的面庞上。
月华摆手,让人推着轮椅转了过来,他看向神色清冷的公孙长璃,唇角轻轻地一勾:“是长璃啊,怎么你也回要圣教吗?”
公孙长璃淡道:“放了她。”
月华冷冷一笑:“放了她?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公孙长璃说道:“是谁都好,把她放了。”
月华讥讽地笑了:“你果真是被姓姬的收买了?莲护法说你与姬家人走得近,我原本还有些不信……你这个叛徒,枉教主对你一番苦心,你竟胳膊肘往外拐,帮着他人来对付圣教!也罢,今日我就替教主收拾了你这个叛徒!”
月华说着,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掌。
两名死士飞身而起,朝着公孙长璃攻了过来。
只凭这两名死士当然不是公孙长璃的对手,月华也没当真指望杀了他,拦住他让自己顺利过桥就够了。
哪知月华还是低估了公孙长璃的实力,二人根本连公孙长璃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别被公孙长璃打下了悬崖。
月华危险地眯了眯眼:“公孙长璃,你当真要闹到这一步吗?”
公孙长璃再不与他废话,施展轻功飞向云夫人。
可就在他即将抓住云夫人时,隧道的洞口,忽然掠出一道冰冷的黑影,对着公孙长璃的肩膀狠狠地拍了过去!
在他靠近的一瞬,公孙长璃敏锐地感受到了一股冰寒的毒气。
这毒气若是入体,后果不堪设想。
公孙长璃一脚踩在了大树上,借力一个回旋,避开了对方的攻势。
那人的掌风落在了被公孙长璃踩过的大树上,只见那棵树噼啪一声,从中裂成了两半。
公孙长璃落在了地面上,双目如炬地看着对方。
好厉害的毒体!
月华唇角一勾:“拦住他,别让过桥。”
这个毒体的武功俨然更在二师姐之上,他体内一定也已结出毒丹,只不过,他并不是纯阴之体,他毒丹的效力比不上荀兰与二师姐的。
可论功夫,怕是几个二师姐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与公孙长璃缠斗了起来。
月华则得意洋洋地过了桥。
过桥后,再跳下山洞,经过隧道,就能看见天梯。
月华给死士使了个眼色。
死士抱住了云夫人。
云夫人挣扎,可她又哪里是死士的对手?挣扎得身上都勒出了血痕,也仍是让死士抱着跳下了山洞。
可谁也没料到的是,就在死士与云夫人即将着陆时,天边不知何时飞来了一道暗影,嗖的一声打几人面前飞了过来。
几人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死士怀中的云夫人便不翼而飞了。
死士一愣。
余下几人也皆是一愣。
月华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看看洞口,又看看四周。
是他眼花了吗?
云夫人呢?
方才那道影子呢?
月华身后,一道高大的暗影笼罩了过来。
暗影缓缓地俯下身,凑到月华的耳畔,悄咪咪地道:“吼~”
月华眉心一跳!
下一秒,鬼王端起了月华的轮椅。
月华“花容失色”:“你要干什么?”
鬼王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将轮椅轻轻一倒。
“啊——”
月华杀猪般地叫着,扑下了山崖。
随后,鬼王把那几个死士也一个一个地丢下了山崖。
毒体……毒体也想跳崖,被鬼王抓住了。
鬼王挖了他的毒丹,然后一脚踹下山崖了。
鬼王收好毒丹,去给云夫人松绑。
松绑的时候,面具不小心滑了一下。
云夫人看见了他的脸,眸子就是一瞪,下一秒,两眼一闭头一歪,昏死不醒了。
不多时,姬冥修找了过来,他在水路那边遇到了月华的手下,从他们手中抢回了物证。
姬冥修看向公孙长璃道:“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别去云中城了,随我回王府吧。”
公孙长璃垂了垂眸,说道:“不用,看见我的人已经全都掉下山崖了,我的身份暂时暴露不了,你们回吧。”
姬冥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公孙长璃点头:“我在云中城还有些事要处理。”
“你先别回圣教了。”
“我知道。”
“你自己小心。”
“嗯。”
这之后,公孙长璃回了云中城,姬冥修则带着云夫人,与鬼王一道回了王府。
云珠也回来了。
鬼王抱着云夫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方翠园,一眼看见云珠,二话不说将云夫人丢到了姬冥修的手上。
姬冥修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怀里就多了个女人。
乔薇恰巧从屋子里走出来……
乔薇眯了眯眼。
姬冥修:“……”
……
乔帮主将人轻轻松松地抱去了厢房,给她把了脉,检查了身子,确定没有大碍,只是惊吓过度导致的昏迷,才转过头,不咸不淡地看向姬冥修:“她谁呀?”
丞相大人:“莲护法的儿媳。”
“莲护法的儿媳?”乔薇古怪地挑了挑眉,与同云珠一道进屋的傅雪烟交换了一个眼神,“鬼王的妻子啊?”
刚进屋的鬼王,一双眸子瞪成了牛眼。
教主大人与燕飞绝也进了屋。
云珠刚从莽荒山脉回来,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解地看向乔薇道:“鬼王的妻子……是什么意思?鬼王成过亲吗?”
鬼王:“?!”
乔薇看了看教主大人与燕飞绝:“冥烨与燕叔叔说的啊,说鬼王殿下就是莲护法的儿子,现在冥修又说她是莲护法的儿媳,那她可不就是鬼王殿下的妻子咯?”
云珠朝二人看了过来。
教主大人两眼望天。
燕飞绝呛咳不已。
鬼王将二人拎出了屋子。
后院传来杀猪般的惨叫。
乔薇不忍地撇过脸去。
一刻钟后,教主大人与燕飞绝鼻青脸肿地坐在寒风中,一边哭着,一边瑟瑟发抖。
……
“可话说回来,如果鬼王与莲护法没有关系,那他为什么要偷莲护法的画?”
上房中,几个男人离开后,乔薇道出了心口的疑惑。
傅雪烟看了看云珠,又看看乔薇,轻轻摇头。
乔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莫非画像上有别的他认识的人?”
傅雪烟望了望门外,指着自己脑袋,低声道:“他不是撞坏脑子,连姚珺都不记得了吗?”
“画呢?”乔薇问。
傅雪烟将画卷拿了出来,整整齐齐地在桌上铺开,与乔薇一块儿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研究起了这幅画。
可这幅画着实没什么特别的,画功倒是还不错,可这种境界,傅雪烟也能轻松达到,姬冥修更不用说了。
乔薇不满地嘀咕:“鬼王到底是为什么要偷这幅画呀?是随便偷着玩儿的吗?”
傅雪烟道:“这些女弟子的姿色都不错。”
乔薇挑眉:“男弟子也不错。”
“……”傅雪烟睨了乔薇一眼。
乔薇眨巴了一下眸子:“怎么?他也有可能喜欢男人啊,没见他对女人都没兴趣吗?”
傅雪烟噎住。
“这个长得不错,这个也不错……这个……这个……这个……”乔薇伸长手指,一一地指了过去。
虽不愿承认,但论起姿色,画像上确实有几名比女弟子更有姿色的男人。
乔薇的目光落在了一道玉树临风的背影上,尽管只有一个背影,但那清风霁月的气质,看得人灵魂都好似被洗涤了一番。
乔薇惊叹地哇了一声:“这男人是谁啊?”
傅雪烟凑了过来:“个子挺高的。”
“个子高……”乔薇的瞳仁动了动,脑海中灵光一闪,“不会是鬼王吧?”
如果这画像上有鬼王自己,那么他会将画像据为己有也说得过去了。
“我看看。”傅雪烟将画像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瞅了瞅,“嗯……个子挺像。”
乔薇由衷地叹道:“没想到鬼王年轻的时候这么俊,一个背影都看得人欲罢不能,哎呀,这得让多少姑娘念念不忘啊?”
鬼王走了进来。
乔薇看到了什么,又指了指画像道:“咦?他身边这块黑炭是谁?”
鬼王委屈脸。
呜~
他就是这块黑炭……
……
云夫人是在一阵诡异的歌声中醒来的,睁开眼便发现床前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睁大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的小嘴儿微微撅着,仿佛在哼着什么小曲儿。
在她睁眼的一霎,小姑娘的小曲儿停了,眨了眨那双灵动的大眼睛,脆生生地问:“你醒啦?”
窗子里透进来的光,暖融融地落在小姑娘的身上,让她看上去,像个圣光中的小仙子。
云夫人的心头暖了暖,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你是谁?”
小姑娘半点也不认生,大大方方地说:“我叫望舒。”
云夫人喃喃道:“‘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真是个好名字。”
望舒只听懂了最后一句:“对呀对呀,我也觉得是个好名字!”
云夫人被这小姑娘暖笑了,抬手摸了摸她白嫩的小脸蛋,面上浮现起一丝回忆的怅然:“我原本也打算给我的女儿取这个名字的。”
望舒问道:“那你取了吗?”
云夫人哽咽着摇了摇头。
“你取什么了呢?”望舒无辜地问。
云夫人再次摇头。
“望舒。”乔薇端着一碗新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
望舒扭过头,兴冲冲地扑向了自家娘亲:“娘亲!”
乔薇一只手将她拎了起来,免得这家伙撞翻药烫伤了自己:“你先去找哥哥。”
望舒乖乖地去了。
“云夫人。”乔薇端着药碗走了过来。
“她还有个哥哥吗?”云夫人喃喃地问。
乔薇愣了愣,笑道:“是啊,龙凤胎哥哥。”
云夫人怔怔地说道:“儿女双全,真好。”
乔薇知道她失去过一个孩子,只是不知是流产还是……
“六个月了。”云夫人突然说。
乔薇惊讶地看着她。
她苦笑:“如果生下来,也会是和你女儿一样,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乔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顿了顿,问道:“怎么没了的?”
云夫人苦涩地说道:“我相公出了事,我太难过,就动了胎气……”
乔薇替她心酸了一把,将她扶坐起来:“别想这些难过的事了,先把药喝了吧。”
云夫人接过药碗,上下打量了乔薇一番,猜道:“你是……姬夫人?”
乔薇点点头。
云夫人十分配合地喝了药。
乔薇接过被喝得干干净净的药碗,还算满意地嗯了一声,随后又说道:“厨房备了早膳,感觉还有些力气的话就起来吃点东西。”
云夫人惊讶地看着乔薇,仿佛在等她向自己询问什么,可乔薇什么也没问,给她重新把了脉,留了十颗药丸叮嘱她饭后半盏茶服用,随即转身出了屋子。
云夫人拽着袖口的手指紧了紧,在乔薇跨出房门的一霎,艰涩地开了口:“我相公……一直都很想光明正大地回一趟圣教,他生前,没有完成这个心愿……他其实闹一闹,吵一吵,也是能回去的……可他从来都不愿意这么去逼迫自己父亲……”
乔薇深深地看着她道:“云夫人,不论当年发生什么事,你相公都是无辜的,只要他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圣教就会承认他。”
云夫人想起昨日的惊险,胆寒地吸了口凉气:“你们……你们斗得过圣教吗?”
乔薇道:“我们斗不斗得过有什么关系?只要能证明你相公是云清教主的骨肉,他的遗体、他的牌位,统统都能回到圣教。”
……
在休养一日后,云夫人的精神状况稳定下来了,她收拾好东西,与姬冥修、云珠一道去了圣教。
她并不关系云清与云珠之间的恩怨,也不关心究竟谁才是圣教真正的主人,她只要她相公能回去,这便够了。
圣教知道姬冥修与云珠会再回来,可没料到回得这么快,这才两日功夫,莫非就有新证据了不成?
比起第一次稀稀拉拉的几个护法与大执事,今日的大殿被圣教的弟子们挤满了,所有护法、大执事、执事、有资格挤进来的大弟子,甚至早已“解甲归田”多年的两位老尊主也让子孙后嗣们用滑竿给抬过来了。
早在鬼帝还是教主时,二人便已是尊主,当年圣教出事时,二人恰巧在外游历,错过了那么重大的变故,事后,二人自觉有愧,辞去了尊主的职务,自此隐姓埋名地生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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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还是曾护法找到二人家中,向二人询问当年的状况,二人才惊觉圣教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二人早不是圣教的弟子了,自然不会干涉圣教的内务,今天之所以前来,无非是想弄清当年的真相罢了。
要说二人会偏袒任何一方,并不存在。
一些元老级的人物认出了二位尊主,纷纷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二人婉拒,示意自己只是以云中城百姓的身份前来旁观。
二人最终坐在了几位护法的下首处。
离开圣教又回来看热闹的可不止这二人,只不过,其余弟子没这等身份,只能站在院中,宽敞的院落眨眼功夫便被挤得水泄不通。
胤王神色威严地走了进来。
这几日,莲护法忙着养伤,月华忙着搜查,教中庶务全都落在他头上,倒是叫他好生刷了一把脸。
他抵达圣殿后,被众人行了礼后,才将姬冥修、云珠以及莲护法请了进来。
莲护法的状态比上次还要糟糕,但她是个坚强而坚韧的女人,纵然自己再难受,也不会在人前表露出太大异样。
她杵着拐杖,神色倨傲地进了大殿。
她阵仗庞大,跟着近百名银湖岛的女弟子。
反观云珠,身边却只有姬冥修。
可饶是如此,她却依旧比云珠要孤单。
姬冥修护着云珠的架势,就像是护着一个孩子。
莲护法的眸光暗了暗。
云珠扭头,看见了她,淡淡地说道:“你来了。”
莲护法杵着拐杖走了几步,先朝胤王行了一礼,又给两位老尊主见了礼,随后才望向云珠,不卑不亢地说:“你们又想做什么?污蔑我一次不够,还要继续污蔑我第二次吗?”
“污蔑?你还有良心吗?”云珠没被她牵着鼻子走,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已经找到你与云清珠胎暗结的证据了,我今天来,就是要让你亲口承认你对我和我父亲犯下的罪行。”
莲护法眸光微妙地看着云珠。
云珠自姬冥修的手中接过一个锦盒,打开了,拿出一个精致的银色长命锁道:“这个,是从月华的身上搜下来的东西,是云夙的吧?”
莲护法给一旁的女弟子使了个眼色。
女弟子走上前,自云珠手中拿过长命锁,递给莲护法。
莲护法看了上面的生辰八字,泰然自若地说道:“是有怎样?你们把月华尊主如何了?”
云珠说道:“你先不要岔开话题,我们现在说的是你和云清的事。”
莲护法的手指紧了紧。
云珠又从姬冥修手中接过了第二个盒子,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长命锁。
莲护法的瞳仁就是一缩!
云珠道:“这个长命锁才是你儿子的,你儿子比云夙要晚出生两日,上面的生辰八字是,辛卯,十月,十九,寅时。”
姬冥修看了莲护法一眼,道:“我事后又去了一趟卖这对长命锁的珠宝行,你猜我发现什么?原来,这套长命锁并不是一开始就订了一对,云清教主原本只做了我手中这一套,也就是给小儿子的这一套,后不知为什么,过了几天又跑来订了另外一套,但是生辰八字却相差了足足两日。”
“十九?夙儿不是十七吗?”
“是啊,我……我明明说的十七,锁匠却听错了,弄成了十九,我正要去找他的!我会赶在夙儿百日宴前回来,把长命锁送给他!”
莲护法脑海里闪过当年的话,身子瞬间怔怔了。
胤王让人拿来两套长命锁,与几位护法以及那两位已经辞去职务的老尊主一块儿细细比对了起来,发现这两套长命锁,无论做工、材质、纹路都一模一样,就连里头的彩虹眼黑曜石,也被切割成了一样的大小与形状。
要说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况且云夙的长命锁早在十二岁那年便被莲护法摘下来放在柜子里保存了,就连公孙长璃都没见过这个东西,就算姬冥修想要仿制,也没有办法。
莲护法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冷笑一声,说道:“铺子打开门做生意,它能做一套,也能做两套,有什么奇怪的?你别弄了一个差不多的东西,就说成是云清送给我儿子的,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云清教主一生只有一子,便是云夙!”
“是吗?那这些东西你又怎么解释?”姬冥修自随身携带的小箱子中取出了厚厚一沓字帖,一部分是他自己写的,另一部分是孩子的描红,从笔迹上能确定出自云清的手,而那孩子的描红更是从稚嫩到成熟。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云清的字画,每一幅字画上也都有那孩子的笔迹。
从纸张的新旧程度上来看,已经有不少年头了。
姬冥修似笑非笑地看着莲护法道:“云清教主每个月都会去探望小儿子,教他读书,教他写字,在他十岁前所用的这种纸是夜罗凤凰镇的凤凰纸,产量稀少,只有夜罗王室有资格买到,但圣教与作坊也有生意上的秘密往来,所以,也买到了这种凤凰纸。早期的凤凰纸带一点淡淡的黄色,因色泽不够纯正,已经在二十五年前停产。”
既然早已停产,那么姬冥修就算想要造假,也找不出造假的材料了。
何况从纸张与墨迹的陈旧程度上来看,的的确确是许多年前的东西。
要说是云夙与云清的笔迹流露了出去也不尽然,因为云夙的字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莲护法憎恶地笑道:“那又怎样?你亲眼看见了吗?只是一堆死物,又能证明什么?你口口声声说我与云清生了儿子,你倒是把那个儿子找出来呀!”
姬冥修定定地看着莲护法。
莲护法眉心一跳:“你……”
姬冥修淡淡地扯了扯唇角,转头望向大殿外:“云夫人,请。”
她话音一落,云夫人身着素衣,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
喧闹的大殿,一下子静了。
莲护法一脸愕然地望着她,不知为何,心口竟然砰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云夫人的脸上。
这是一个优雅又安静的女人,她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能让整个大殿都跟着鸦雀无声。
胤王张了张嘴:“你是……”
云夫人欠了欠身:“我姓李,是云钰的妻子,我公公,是圣教前教主,云清。”
胤王惊到了。
云夫人俨然是有备而来,从宽袖中拿出一叠信件:“我这里有我公公写给我相公的书信,也有我相公写给我公公的,还有我相公写给我的,我写给他的。”
与一个人生活那么久,怎么可能因为死去了就无法证明彼此的关系?那些斩不断理还乱的联系,就像是人的影子一样,能伴随着走进坟墓。
信上确实是云清与那孩子的笔迹,云清以父自称,字里行间,满是对儿子的牵挂,尤其他病入膏肓后,后悔这辈子亏欠小儿子太多,每一句都让人潸然泪下。
现在,已经没人相信这个小儿子不存在了。
云钰在外游历时,曾与云夫人互通过几封家书。
云夫人与他的关系,也不言而喻了。
莲护法的神色忽然激动了起来:“你说你是云钰的夫人,那云钰的人呢?他自己不来?”
云夫人道:“他来了。”
莲护法一愣。
云夫人走出大殿,须臾,又折了回来,这一次,她手中多了一个牌位。
众人看着牌位上的名字,齐刷刷的傻眼了。
莲护法的脑子嗡的一下空白了,她丢了手中的拐杖,难以置信地朝着云夫人走了过来,双手死死地抓住云夫人的胳膊:“怎么……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死了?他怎么死的?”
云夫人红了眼眶:“他是被圣教害死的。”
莲护法狠狠一怔:“什么?”
云夫人痛心疾首道:“我公公去世前不久,相公收到了公公的来信,心知公公将不久于人世,便壮着胆子来圣教探望了公公一次。”
“相公,你真的要去吗?万一让人发现了怎么办?”
“放心吧,我有圣教的玉牌,能进去的,我看完父亲就离开,没人会发现的。”
“我和你一起去!”
“你身怀六甲,易容起来不方便,乖乖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云夫人的泪珠子吧嗒一声掉了下来:“他人是见到了,可回去的路上……冲撞了你们圣教的弟子……说他撞掉了什么丹……他道歉也没用……被你们……被你们活活地……”
莲护法心口一震:“是……鬼王的毒丹?”
云夫人神色一顿:“没错,就是鬼王的毒丹……”
云夫人抱着牌位,难过地哭了起来:“就是一颗丹药吗?他又不是故意的,为什么要一直打他……为什么?”
……
漆黑的夜,侍女坐在舒适的步撵上,慢悠悠地回往银湖岛。
忽然,前方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以及一个弟子的惨叫。
“出了什么事?”侍女淡淡地问。
一名女弟子前去问了,回来便禀报道:“回护法的话,一个新来的弟子不懂规矩,把鬼王的毒丹撞掉了,现在……他们正在教训他。”
侍女淡淡地说道:“毒丹拿来我瞧瞧。”
“是。”
女弟子将弄脏的毒丹双手呈给了侍女。
侍女将毒丹上的草屑一点点摘干净,放回铺了丝绸的锦盒中。
女弟子给死士打了手势,死士们抬着步撵继续前行。
路过那群人时,那群人诚惶诚恐地停了下来,全都福低身子,恭恭敬敬地行着礼。
那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弟子,用所剩无几的力气爬过来,抓住了她的帘子。
他抬起满是血污的脑袋,用一双饱含泪水的眼睛,哀求地看着她。
可她说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
她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那么扯回了帘子,拿着如视珍宝的毒丹,给她宝贝儿子……云夙……送去了。
而她亲生儿子,就这么在她眼皮子底下,生生让人凌虐致死……
莲护法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整个人一下子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云夫人悲痛地看着一屋子的人,心都要被撕裂了:“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为什么……他不过是想回来看看自己父亲……为什么……为什么……”
云夫人又来到莲护法的面前,抱着牌位瘫坐在地上,腾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衣襟,绝望地哭道:“你不是圣教的护法吗?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
她为什么不救他?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莲护法再也控制不出,身子轻轻地抖了起来,她抓住自己脑袋,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她的心要痛死了……痛死了啊!
莲护法疯一般地扑过去,抱住云钰的牌位,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82】虐死白莲(一更)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原来莲护法当真与云清有过私情,也当真与云清生过儿子。
当初凌虐过云钰的弟子早已不在圣教,但那件事还是被人当作茶后谈资一代代地传了下来。
他们传的当然不是一个新弟子的死活,而是教主得了一颗鬼王的毒丹,所有被派去护送毒丹的弟子都感觉面上有光,吹嘘的同时,不忘将那个撞掉毒丹的倒霉家伙带上。
还有人笑着说:“那家伙竟然向莲护法求情,他也不想想,全教上下,最疼教主的人就是莲护法了!他撞掉了教主的宝贝,莲护法能绕过他吗?”
谁都没想到,当年那个倒霉家伙正是莲护法的亲生儿子。
亲生儿子在自己眼前,在自己的纵容下,被人生生凌虐致死……
细思极恐。
难怪她一下子崩溃了。
如果她当时有哪怕那么一丁点儿的怜悯,结局是否就会不一样?
可世上所有的如果,最后都败给了一个后果。
事情进展到这里,众人该明白的不该明白的,差不多全都明白了,无非就是莲护法与云清确实有过一段私情,莲护法为云清生下了一个儿子,但那个儿子被掉包了,被谁掉包的众人心照不宣,就不多说了。
总之,莲护法对云夙疼爱有加完全是因为将云夙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可事实上,她亲生儿子被藏在了另外一个地方。
亲生儿子没养一天,反倒把别人的儿子当了掌中宝。
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但可怜之人,也有她可恨之处。
云钰的死,归根到底,是云清造的孽,是她递的刀。
莲护法与云清的私情得到证实,那么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了。
谁都知道云清年轻时曾公开向云珠提过亲,还不止一次,那么作为云珠侍女的莲护法,在看见心爱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向另外一个女人提亲时,心里又是作何感想的?
她能不嫉妒吗?
她淡泊名利的人设早已崩塌,眼下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对新弟子毫无恻隐之心的蛇蝎妇人。
试问这样的人,一旦嫉妒起来,能不干出什么疯狂的事吗?
云珠说道:“我对云清本就没有男女之情,你当初若肯老实告诉我,我也许就成全你们了?”
莲护法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抱着牌位,缓缓地站起身,含泪望向云珠,讥讽一笑道:“成全?你说的轻巧,你当真受得了自己的丫鬟飞上枝头变凤凰吗?”
云珠失望地说道:“你就是因为担心这个,所以才会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莲护法抹了泪,冷若冰霜地问道:“我做了什么事?”
云珠道:“你抹除我的记忆,陷害血魔,挑唆血魔与我父亲的关系,让他们两败俱伤。”
莲护法道:“我没有。”
云珠但蹙眉道:“那你怎么解释血魔的事?血魔是被我父亲镇压的,这件事为什么圣教上下都不知道?当年目睹了那场屠戮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敢说这些都是巧合吗?”
莲护法嘴硬地说道:“我说过,血魔的事,是你父亲不让我外传的。”
云珠冷声道:“他有什么理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又有什么理由不让你外传?”
莲护法哽住。
云珠一步步地走向了她:“何况那时,他早已走火入魔失了心智,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他会记得你这个丫鬟吗?他还能好好生生地与你交代什么吗?”
莲护法一着急,脱口而出道:“他是被关进地牢后才走火入魔的!”
众人哗然。
莲护法惊住。
云珠的手捏成了拳头:“他既没走火入魔,那他怎么可能屠戮圣教的弟子了?!”
莲护法彻底说不出话了。
两位老尊主不禁想起了当年的事,他们二人游历归来,听说教主为追求至上的武功,不惜将自己练成死士,他最终顺利突破成鬼帝,却不慎走火入魔,变得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最后犯下了屠戮圣教的罪过。
他是被几位尊主与护法合力镇压的,为镇压他,那些高手连性命都丢了。
原本,大家都相信了这样一个版本,可就在前不久,见识了血魔的实力后,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怀疑,那些死去的高手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镇压鬼帝?
鬼帝如果不是与血魔两败俱伤,怎么可能被人镇压?
现在,莲护法更是亲口承认鬼帝是被镇压之后才走火入魔,这更加证实了众人的猜测——鬼帝当年不是为了追求武学境界才将自己练成死士,他是为了除掉血魔。
他也没有屠戮圣教任何一名弟子。
他甚至到了最后一刻,都在想着怎么守护圣教的弟子。
这样一个人,到头来,却被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陷害了!
云珠揪住了莲护法的衣襟:“是你给我父亲下的毒!是你让他走火入魔!是你把所有罪名都扣在了他头上!血魔也是你挑唆的!他从来没想过要害我!都是你……”
“你有什么证据……”
莲护法话未说完,云珠抬起手,毫不留情地甩了她一耳光!
莲护法被打得整个人都扑倒了地上。
怀中的牌位掉了出去。
云夫人一把将牌位拾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搂在怀中。
莲护法惊慌失措地去抢。
云夫人后退几步,恶寒地避开她。
姬冥修将云夫人挡在了身后,神情冷漠地看向莲护法。
莲护法让人当众掌掴了,却没一个人挺身而出,就连她身后的银湖岛女弟子,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莲护法擦了嘴角的血迹,冷笑着爬了起来:“这些都是你们的猜测,证据呢?”
云珠反唇相讥道:“你都亲口承认了还需要什么证据吗?”
莲护法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云珠痛心疾首地看着她:“何况你造的孽还不止这些,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诱惑我去劫地牢的吗?你告诉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海阔天空,哪里都比关在地牢的好。我去劫地牢,打晕了两名弟子,第二天他们就死了,是你给他们医治的,当初就是因为有云清给你作证,所以没人怀疑你动了手脚……可你和云清根本就是一伙儿的!”
大殿内再一次炸开了锅。
胤王扶住了额头。
莲护法冷声道:“没有证据,你怎么污蔑都好!”
云珠道:“为什么会没有证据,还不是被你给抹除了吗?但你不要以为你什么都抹除干净了,总有那么几件事你是疏忽了的。”
“我疏忽什么了?”莲护法问。
云珠深深地看着她道:“血魔被关押在湖底那么多年,出来后功力不减,想来是你供给得很好。”
莲护法避开云珠的视线,撇过脸,望向他处:“别说笑了,我怎么可能去供给血魔?我提供给他的不过是些寻常饭菜罢了。”
“是吗?”云珠似是而非地问。
莲护法扬起下巴:“不然呢?我还会拿活人去供给他不成?我若是那么做了,尸体呢?我把尸体都藏哪儿了?”
“尸体在湖底!”
一道清亮的女子话音陡然出现在大殿外。
人群中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乔薇穿着一套仵作的白大衣,双手戴着没来得及摘下的鱼皮手套,步伐稳健地走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姬冥修。
夫妻二人交换了一个彼此会心的眼神。
随后,乔薇唤了一声姥姥,走到云珠的身侧,看向大殿内的人道:“尸体已经打捞上来不少,请诸位移步,随我去一趟湖边。”
众人随她一道去了银湖。
银湖里,玄衣卫穿着特质的铁甲,在水下繁忙地打捞,圣教的弟子则撑着船,将他们打捞上来的尸体运到岸边。
一名在现场维持秩序的大弟子见到了胤王,小跑着赶了过来:“少教主!”
胤王看了看地上阴森不已的骸骨,蹙了蹙眉,道:“谁许他们打捞的?这么重大的事,为什么没有事先禀报我?”
大弟子一愣:“不是少教主让打捞的吗?”
胤王正要说我什么同意打捞了,话到唇边,就见第一美人大刀阔斧地站在一艘乌篷船上,指挥着另外几艘乌篷船,大爷似的说道:“你们几个,过去一点啦,对对对,就那边!干得好,回头让少教主赏你们!”
众弟子简直干得热火朝天!
胤王气得心口都疼了……
乔峥也在现场,仔细地验着打捞上来的尸骸。
因湖中喂养了食人鱼,所以只要掉下去的尸体,基本都会被啃食干净,到最后只剩下森森白骨。
乔峥已经验了二十几副骸骨,发现死者全都是女人,年纪十几到二十几不等。
望着满满一地的骸骨,所有人都傻了眼。
这还不是全部,不时有玄衣卫从湖底打捞起新的骸骨。
曾护法看着几乎摆满了整个草坪的骸骨,一股寒气自脚底冒了上来,唰唰唰地冲上头顶。
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尊主,惊得简直都说不出话了。
乔薇不解地看向圣教一行人:“我冒昧地问一句,这湖里的食人鱼都是谁要养的啊?好好的尸体,全让这些鱼给糟蹋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莲护法。
当初这个女人,说什么为了守护银湖岛,为了防止鬼帝跑出去,所以弄了这么多食人鱼。
乔薇也朝莲护法看了过来:“寻常尸体抛下水后,最终是会浮起来的,但如果被食人鱼啃成白骨,就永永远远地沉在湖底了。莲护法,我说的对吗?”
这下连尸体都找到了,莲护法想再狡辩自己没供给血魔都不可能了。
其实血魔不吸食人血也没事,死不了,只是修为会降下来。
可她偏要丧心病狂地养着血魔,这个女人的心思,实在是狠毒得有些可怕!
胤王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不由地再一次庆幸自己不是这个蛇蝎女人的亲孙子,否则光是想想都让人膈应。
胤王冷声道:“来人,把她抓起来!押入地牢!”
两名圣教大踏步上前,毫不客气地架住了她胳膊。
她挣扎着说道:“她们都是毒体……挖出毒丹后,就算不献给血魔也会死,我这么做又有什么错?”
乔薇看着她道:“对错不是由你来判定的,你也没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况且你有没有想过,正是你这种草菅人命的做派,才让你错失了自己的儿子,你原本可以儿孙绕膝,你有今天,全都是你咎由自取!只是可怜了云钰,竟然摊上你这样的娘!”
莲护法心口一震,看看乔薇,又看看周围的弟子,所有人的表情都比乔薇还要冷漠,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俨然云钰就是当年那个新弟子的事已经飞速地在圣教传开了。
她成了圣教最大的笑话。
莲护法血气上涌,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她挣脱了两名钳制她的弟子,跌跌撞撞地走向云夫人。
她一边走,一边狂吐鲜血:“把儿子还给我……把儿子还给我……”
云夫人警惕地抱紧了云钰的牌位。
她朝着云夫人扑过来。
云夫人迈着步子躲开。
她抓住了云夫人的衣角,睁大眸子,疯怔地说道:“把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云夫人死死地护住牌位:“是你害死云钰的……我不给你……不给你……死也不给你……”
莲护法尖声咆哮道:“他是我儿子——你给我!你把他还给我!”
云夫人被莲护法推搡到了地上,却依旧用身子护住牌位,像护着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命。
莲护法抬起手,朝着云夫人撕了过来。
乔薇一把揪住她领子,将她扔到了面前的地上:“你发什么疯?以为装疯卖傻就能逃过一劫了吗?”
莲护法怨毒地瞪了乔薇一眼,义愤填膺道:“我没有……我没做……我什么都没做!是你们污蔑我!毒体又不是我炼的!我只是把她们的尸体给血魔了!你们不能因为这个就抓我!”
第一美人施展轻功掠了过来,拍拍手,看了狼狈的莲护法一眼,问乔薇道:“她就是那个老婆子?”
乔薇气闷道:“她不认罪。”
第一美人冷笑,迈着粗长的象腿走到了莲护法的跟前,探出宽厚的大掌,像拎小鸡仔儿似的一把将莲护法拎了起来。
莲护法挣扎道:“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第一美人拎着她走到湖边,伸长胳膊,将她悬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
她身上的血迹一滴滴地砸进了水里。
浓郁的血腥气瞬间引来了成群的食人鱼。
第一美人道:“认不认罪?不认罪我把你扔下去了啊。”
莲护法咬牙切齿道:“我没罪!我没杀人!我没……啊——”
噗通!
第一美人松了手,她整个儿跌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早已饿得头昏眼花的食人鱼,哗啦一声涌了过来,纷纷咬住她皮肉。
水波中响起了啜啜啜啜的声音,水面以看得见的速度变红了。
这还是众人第一次看见如此血腥的场面,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莲护法扑腾着双臂浮出水面:“救我——”
第一美人将她捞了起来,她身上的食人鱼咬合力不够支撑身体,一条接一条地掉了下来。
每掉一条,她都会被撕下一块皮肉。
“认罪吗?”第一美人问。
莲护法疼得浑身都在颤抖:“我没……啊——”
第一美人又将她摁了进去。
水面上翻起了红色的波浪。
第一美人再次将她捞上来时,她的身上已经没一块完好的地方了。
其实她给云夙换了血,本身就活不了了。
但这种被食人鱼一口一口蚕食的疼痛与恐惧,比舒舒服服地死去可怕多了。
她是一个就算死,也要优雅死去的女人,她不要被咬成那样!
“认罪吗?”第一美人问。
莲护法哆嗦着身子道:“认、认罪。”
乔薇抿了抿翘起来的唇角。
“认哪条罪?”第一美人追问。
莲护法的身子已经不听使唤了,口齿也不清楚了:“都……都认……你……你拉我上去……”
“都认了还想上去?做梦呢?”第一美人毫不留情地将莲护法摁回了水里,“自己养的鱼,自己喂咯!”
【83】二更
从圣教出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该说的他们已经说了,莲护法也认罪了,该怎么做,圣教心中有数。
上马车前,曾护法火急火燎地追上了他们:“小姐!”
云珠上车的步子一顿,收回脚来,转身看向他:“怎么了?”
曾护法汗颜地清了清嗓子,对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难为情地说道:“我有眼无珠,让小姐受委屈了……”
思路客
姬冥修与乔薇也停下了步子,扭头朝二人看了过来。
云珠神色平静地说道:“都过去了,不用再提了。”
曾护法愧疚地说道:“两位老尊主已经跪在大殿外,要向小姐与鬼帝负荆请罪!”
云珠没说原谅不原谅的话,只是淡淡地说道:“二老年事已高,你让他们回去吧。”
曾护法的身子福得更低了:“请小姐与鬼帝回来!”
云珠抬眸,望了一眼苍穹下的圣教,低低地说道:“我也想他回来,可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曾护法就是一怔:“还没找到鬼帝吗?这都……”
都过去好几天了。
云珠摇头。
曾护法长长一叹:“我听说鬼帝的事了,鬼帝走火入魔了是吗?我想,他一定是怕伤害了小姐才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说到这里,曾护法真想狠狠地扇了自己几耳光,这样的教主,他当初是脑子被驴给踢了,竟然就这么信了那个女人的谣言,相信他把大半个圣教的弟子给屠戮了?
曾护法愧疚不已地说道:“小姐请放心,我今天就带人去找鬼帝,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
云珠没有拒绝:“有劳了。”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曾护法再一次叫住了她:“小姐……”
“还有什么事?”云珠问。
曾护法瞟了一眼不远处,正要坐上另一辆马车的云夫人,难为情地说道:“我说这话小姐可能不爱听,但小姐当初被关进圣教的执法堂,证据……证据确凿,执法堂原本是要处死小姐的,是云清教主说……他宁可不要这个教主之位,也希望能饶恕小姐。”
云珠道:“他知道我是被陷害的,难道就因为他替我求了情?我就应该原谅他?”
曾护法语无伦次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云清教主当年也是被莲护法胁迫,其实他没那么想当教主……他有苦衷的……我不知道他的苦衷是什么……我明白他不可饶恕,但云钰是无辜的,我希望小姐能够允许云钰葬回圣教。”
云珠对这件事倒是没有异议:“云钰是火葬,没有遗体,只有骨灰,你去与云夫人说吧。”
曾护法忙迈步朝云夫人走去了。
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幕的胤王郁闷地皱起眉头,认祖归宗这件事,不应该和他这个少教主商量么?
胤王转过身,正要回圣教。
就在他转身的一霎,随行的两名弟子像是受到了某种巨大的惊吓似的,一蹦三跳地给他让出道来了。
胤王狐疑地看了看二人,又看看前方巡逻的人,发现所有人对他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
呵呵,从前不都对他这个少教主爱理不理的么?
胤王眉梢一挑,掸了掸宽袖,昂首挺胸:“看来本王今天立威立得很好啊……”
湖边,第一美人将一具被啃食得只剩一丢丢血肉的尸体捞起来又摁进去,捞起来又摁进去:“嗳,会不会啃呐?还有肉别浪费呀……”
围观的弟子集体吓尿!
……
曾护法与云夫人的谈判并不顺利。
云夫人只答应好好考虑,却没说会考虑多久。
曾护法又不好硬来,只得唉声叹气地离开了。
云夫人抱着云钰的牌位坐上了马车,刚一坐下,帘子被挑开,乔薇进来了。
乔薇微微一笑:“冥修有话与姥姥说,云夫人不介意我坐你的马车回去吧?”
云夫人听得出这是借口,却没有拒绝,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乔薇挨着她坐下了。
马车晃悠晃悠地走了起来。
乔薇脱下了验尸的衣裳,也摘了鱼皮手套,抱歉地看了云夫人一眼道:“没熏到你吧?”
云夫人摇头。
乔薇找了个包袱将东西收好,仿佛不经意地问道:“方才曾护法找你了,是想让云公子葬回圣教吧?”
云夫人抱着牌位的胳膊紧了紧。
乔薇微微一笑:“没关系的,你是他妻子,他葬在哪里,不葬在哪里,你说了算,旁人做不得主。你不用担心圣教明抢,他们不敢的。”
云夫人神色一松,紧绷的身子也缓缓地松了松,很快,她低着头说道:“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出尔反尔,没信誉?”
“嗯?”乔薇困惑地挑了挑眉,“怎么这么说?”
云夫人怅然若失道:“他活着的时候,一直都想光明正大地回到圣教,我把这件事当成他的遗愿,现在,他终于能回来了,可是我却……”
后面的话,她没说了。
“却舍不得了是吗?”乔薇轻声问。
云夫人的喉头哽咽了一下,点点头。
乔薇暗暗一叹,守了这么多年,早已变成自己的执念,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何况那个陌生的地方,真的会有人像她一样,悉心地守护着云钰的东西吗?
她放不下,是执念,也不全是执念。
乔薇拍了拍云夫人的手。
云夫人苦涩地说:“我家道中落,遇上云钰时我家里什么都没有,连一把像样的簪子都拿不出来,他虽被养在民间,可只要他愿意,他能娶一个比我好十倍、百倍的女人。”
云夫人说着,渐渐红了眼眶,“他从没嫌弃过我……他对我爹娘也极好……我爹去世前,在床上病了五年,这五年……他照顾我爹……比我照顾我爹还多……他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一生都过得那么苦……”
乔薇沉默。
她也想问,好人为什么多蹉跎?
云夫人吸了吸鼻子,含泪笑道:“他最喜欢吃桂花糕,最喜欢看杂戏,最怕猫……多小的猫都怕,一个大男人竟然怕猫,我总拿这个笑他……”
马车驶过夜凉城的城门时,让一个身着红衣、撑着白色桃枝油纸伞的男子拦住了。
乔薇挑开车帘,一眼看见了风雪之中的男子。
天空不知何时飘下了轻盈的雪花,落在他伞头,也掠过他清冷的肩头。
云夫人认出了对方是那日与姬冥修一同上门的公子,微微地欠了欠身。
公孙长璃也略一欠身,回了一礼。
乔薇不解地看向公孙长璃,发现他的脸色有一丝虚弱的苍白,想问他是不是等太久都把自己冻坏了,转念一想,又觉得在云夫人讲这话显得二人过于亲密了。
乔薇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道:“今天在圣教没看见你人,原来你在夜凉城啊,你有什么事吗?”
公孙长璃望向云夫人:“我想请云夫人吃顿饭。”
云夫人一愣。
乔薇撇嘴儿,请她就请她,还说成是请云夫人!
云夫人懵懵懂懂地答应了。
乔薇本以为公孙长璃这样的人请吃饭,一定得是个别有情调又宁静雅致的地方,哪知竟是一条喧闹的街道。
街道上似乎是有灯会,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这可不像公孙长璃的风格,但乔薇喜欢,喜欢极了。
乔薇偷瞄了公孙长璃一眼,这个男人为了她,当真是用心良苦了……
三人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闲逛着。
公孙长璃突然道:“云夫人可还在记挂云公子的事?”
云夫人苦涩一笑:“让公子见笑了。”
公孙长璃又道:“云夫人可相信六道轮回?”
云夫人苦笑道:“人死如灯灭,哪儿会有那些?”
公孙长璃道:“或许真有也说不定呢。”
云夫人摇摇头,只觉这小公子还是太年轻了。
几人又走了一会儿,前方突然窜出一队舞龙的,将密集的行人一下子冲开了。
云夫人被涌动的人群挤到了边上,又一个不稳,脚一滑,撞在了一辆停靠在巷口的马车上。
肩膀都撞疼了,她倒抽一口凉气。
她抬手去揉自己的左肩膀,却不小心一躬身,掉落了怀中的长命锁。
长命锁砸到地上,吧嗒一声砸开了,一颗圆润的彩虹眼黑曜石滚了出来。
云夫人忍住疼痛,迈步去捡黑曜石,却突然,一只带着婴儿肥的小手先她一步,将黑曜石拾了起来。
小手的主人将黑曜石递到她面前,软软糯糯地说:“夫人,是你的东西吗?”
云夫人的眸光顺着那只手,落在了对方的小脸上。
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小脸,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小男孩儿又礼貌地问了一遍:“夫人,是你的掉的吗?”
云夫人愣愣地伸出了手。
小男孩儿将石头放在了她的手心。
“你……”云夫人刚要开口,喧闹的人群撞到了街边的柱子,柱子朝着小男孩儿狠狠地砸了下来。
电光石火间,她一把抱住小男孩儿,避过了那根粗壮的柱子。
柱子砸下来的动静,惊到了正在一旁的摊位上结账的妇人。
妇人花容失色地走了过来,发现儿子被一位好心的夫人救了,赶忙拉着儿子向云夫人道谢。
云夫人看着那个孩子,激动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儿说道:“裕哥儿。”
云夫人蹲下身来,颤抖着手,抚上他白皙的小脸:“裕哥儿……哪天生的?”
小男孩儿抬头看了一眼娘亲,娘亲微笑着点点头,他看向云夫人,答道:“十月十九,寅时。”
云夫人慢慢地红了眼眶:“裕哥儿……喜欢看杂戏吗?”
小男孩儿点头:“喜欢呀。”
云夫人含泪道:“喜欢吃桂花糕吗?”
“嗯!”
“喜欢猫吗?”
小男孩儿拨浪鼓似的摇头:“我讨厌猫!”
云夫人哽咽地问道:“是讨厌猫……还是怕猫?”
小男孩儿低下头,用脚尖碾着小石子儿,倔强地说道:“我是小男子汉,我怎么可能会怕嘛?我当然是讨厌啦!”
云夫人的泪水一下子溢满了眼眶。
不远处,一名样貌堂堂、衣着华贵的男子,拿着两串糖葫芦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小男孩儿一眼看见了他,转身扑进他怀里:“爹爹!”
男子宠溺一笑,将小男孩儿抱了起来,与他碰了个额头,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他。
小男孩儿开心地吃了起来。
女子与相公说了这边的事,男子走上前,向云夫人恭恭敬敬地道了谢。
随后,男人一手抱着儿子,另一手牵着妻子,幸福满满地离开了。
小男孩儿被抱在爹爹怀中,专心地吃着糖葫芦,吃得满脸都是。
云夫人含泪笑了。
另一边,乔薇与公孙长璃也走了过来。
乔薇从前看云夫人只有黑白两色,可就在她方才那一霎,她的身上,折射出了彩虹一般的颜色。
乔薇知道,她终于放下了。
【84】发现身世(一更)
入夜,两辆马车缓缓地停在了一座清净的院落前。
云夫人与乔薇下了马车。
云夫人进屋,将云钰的牌位与骨灰交给了乔薇,虔诚地鞠了一躬:“拜托姬夫人了。”
云夫人又走到另一辆马车旁,给公孙长璃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公子。”
公孙长璃微微颔首。
云夫人转身进屋。
乔薇走到车前,看向公孙长璃道:“她谢你什么?你又没请我们吃多好的东西,还是我结的账呢!”
“啊,对了。”刚进门的云夫人又折了回来,“有件事,我忘了和你们说,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
“什么事?”乔薇问。
云夫人道:“我公公他……好像不姓云。”
乔薇就道:“没错,他是养子。”
云夫人回忆道:“我相公过世后,我公公来祭祀过他一回,我看见我公公给我相公烧的纸钱上写的名字是……慕云钰。”
乔薇不解地摸了摸下巴:“慕?这个姓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公孙长璃淡淡地问道:“你住的什么府?”
“慕王府啊。”乔薇说着,眸子一瞪,“夜罗皇姓!”
云清是捡来的孩子,被捡到时穿着兽皮,不会说话,众人还当他是个深山里长大的小野人——
眼下看来不是了。
乔薇抱紧了怀中的东西,对公孙长璃道:“我先回去了啊,不送你,你慢走!”
公孙长璃淡淡地放下了帘子。
乔薇撇嘴儿,这傲娇的小性子,不就是她要走了吗?至于这么给她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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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薇离开后,公孙长璃也让小护卫驱车回往云中城。
小护卫给奔波了一整日的骏马喂了点饲料,喂完,跳上马车,准备出发。
小护卫回头,不经意地往帘子里看了一眼,就看见公孙长璃静静地坐在车座上,手边是一本抄录的册子。
这册子有些年代了,小护卫跟了他这么久,还不至于连这个也认不出。
小护卫鼓了鼓腮帮子,略有些不悦地说道:“是祭师的那个什么……书吗?你还是少看的好,姬冥修他自己都不看的!你看那些祭师有一个长命的吗?窥伺天机是要遭天谴的。”
公孙长璃没有说话,在凉薄的珠光下,他的面色又格外苍白了几分。
小护卫心疼地嘀咕道:“你总让别人放下,你自己呢?”
……
乔薇抵达王府时,姬冥修与云珠已经到了多时了,二人都知道云夫人让公孙长璃请走了,乔薇在云夫人的马车上,自然也一并跟去了。
二人虽不知公孙长璃找云夫人所为何事,但肯定不会是对云夫人不利的事。
乔薇回来的时辰不早不晚,刚刚好。
两个孩子已经被夜罗王后哄睡了,姬冥修刚洗漱完,正坐在房中继续研究云清的遗物。
虽然鬼帝屠戮圣教的事已经真相大白,可云清此人,仍旧是一个未解的谜团。
“你在呢,正好,我有件事与你说。”乔薇推门走了进来。
姬冥修抬眸,看到了她怀中的牌位与骨灰盒,轻声道:“云夫人同意让云钰葬回圣教了?”
乔薇点点头,脸上浮现起一丝欣慰的神采。
姬冥修起身,接过乔薇手中的东西,转身放在了孩子们碰不到的柜子上,问道:“怎么突然想通了?”
乔薇想了想,眉梢一挑道:“当然是被我劝的嘛!”
不然呢?难道是被公孙长璃劝的?那家伙根本就没怎么说话好么?
姬冥修顿了顿,轻轻一笑:“解决了就好,你方才说有事和我说,什么事?”
“是有关云清和云钰的。”乔薇将云清给云钰烧纸钱的事说了一遍,“我们那儿烧纸钱都是不写名字的,可能是你们这儿的纸钱比较高级。”
姬冥修道:“隐族不烧纸钱。”
隐族信奉真神,不会祭拜任何亡人,即便是去陵墓探望,也只是寻常探望而已,下跪磕头烧纸钱根本是不可能的。
姬冥修好整以暇地看着乔薇。
乔薇眼神一闪,一本正经道:“我说的是犀牛村。”
“是吗?”姬冥修将信将疑地笑道。
乔薇瞪圆了眸子,面不改色地说道:“当然是啊,村子那么穷,都没几个会认字的,谁能在纸钱上写啊?哎……你这重点是不是抓的不太对啊?云钰与云清姓慕,这是夜罗的皇姓,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
姬冥修淡定地说:“啊,奇怪。”
你更奇怪。
姬冥修一转眼,见乔薇黑着脸坐在一边,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他忍俊不禁地笑了:“好,说云清的事。”
“你说啊。”乔薇道。
姬冥修看着她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你过来,我就说。”
乔薇淡道:“你说,我就过来。”
姬冥修勾了勾唇角,道:“慕虽是皇姓,可民间姓慕的也不是没有,不过,从云清与圣教的种种来看,他是寻常老百姓的可能性不大。”
乔薇赞同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我知道他们爷俩姓慕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他们是夜罗皇室的人。还有呢?”
乔薇眨巴着眸子看向了姬冥修。
姬冥修拍了拍一旁的凳子。
乔帮主认命地坐过去。
姬冥修握住她柔弱无骨的手,一边细细抚着她指尖,一边不疾不徐地说了起来:“在我查看过夜罗皇室的族谱,记得皇室里曾经走丢过一任太子。”
乔薇一愣:“皇太子?”
姬冥修道:“走失的时候还是个孩子,他走丢后,皇室找了一年,没找到他的踪迹,王上便立了自己的侄儿为太子,便是上一任的夜罗王。”
乔薇眯了眯眼:“那个……听信国师的谗言,下令除去云珠胎儿的夜罗王?”
姬冥修点头:“就是他。他比皇太子年长十岁,当时不少人揣测皇太子是遭了他的暗算。据调查的结果来看,他虽有误信谗言的时候,可总体来说,算得上是一任贤王。”
乔薇狐疑地蹙了蹙眉:“所以……云清走丢的事其实与他无关咯?”
姬冥修道:“现在还不能确定云清就是那个走丢的皇太子,但那件事确实是与上一任夜罗王无关的,其实不论是上一任夜罗王,还是这一任的王,都不知道圣教与云中城的事。”
乔薇摸了摸下巴:“难道是个意外?”
姬冥修摇头:“不是意外,当年与皇太子一同失踪的,还有夜罗的传国玉玺。”
玉玺可不是一个孩子能够随便碰到的东西。
乔薇想了想,说道:“带着玉玺失踪……我知道了,是云清他亲爹干的!他亲爹一定是发现云中城与圣教的秘密了,故意把儿子送去圣教,好让儿子将圣教据为己有,但他又担心儿子将来会要不回失去的王位,所以让儿子把玉玺一并带走了。”
姬冥修若有所思道:“理论上是这样,不过,在找到玉玺之前,并不能确定皇太子的身份。”
乔薇纳闷道:“可云清的遗物中没有玉玺。”
“莲护法的遗物呢?”姬冥修问。
乔薇下意识地道:“还没清点。”
刚说完,乔薇想到了什么,微微一愣,“等等,你的意思是……莲护法手中的那个把柄……就是夜罗的传国玉玺?”
姬冥修凝眸道:“如果云清就是当年的皇太子,那么玉玺应该是被他带走了,如果不是在他手上,就是在能够威胁他的人手上。”
翌日,乔薇起了个大早,动身去了圣教。
圣教眼下有些混乱,虽说鬼帝一事真相大白了,鬼帝是无辜的,云珠也是让人陷害的,众人都欢迎鬼帝与云珠回来。
可欢迎他们回来,不代表愿意将教主之位交出来。
云清父子不是白当了这么多年的教主,二人在教中的威望还是十分庞大的,兼之鬼帝确实离开圣教太久了,支持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老了,哪怕有曾护法与两位老尊主鼎力撑腰,也架不住教中有那么多云夙的心腹。
圣教如今分成了两派,一派坚决拥护云夙与胤王;另一派,拥护鬼帝与云珠。
单从人数上来看,鬼帝与云珠并不占优势。
这个时候,就很有必要挖出云清的身世了。
圣教与夜罗王室势不两立,当初就是夜罗王室将圣教驱逐出夜凉城的,要是让他们知道云清是夜罗曾经的皇太子,还会拥戴他的后嗣当教主么?
乔薇与第一美人上了银湖岛,将莲护法的遗物从头到尾清理了一遍。
值钱的金银珠宝与秘笈丹药倒是翻出来不少,可与玉玺有关的东西,一个也没发现。
就在二人琢磨着莲护法究竟会把东西藏哪儿时,一名胤王的心腹弟子(如今是第一美人的小眼线啦),火急火燎地上了银湖岛,对着第一美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禀报道:“少夫人,三殿下出事了!”
【84】二更
乔薇与第一美人即刻赶去了三殿下的寝殿。
三殿下是方才赏雪时不小心自台阶上摔了下来,摔到了脑袋,血流不止。
圣教的药师们束手无策。
三殿下疼得眼泪直冒,偏失血过多,连嚎哭的力气都没了。
乔薇赶忙检查了他的伤口,发现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许多,不怪圣师们束手无策了,这简直就像是被人开了瓢,换她,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呜呜……”三殿下疼得哭。
第一美人把他抱进怀里。
三殿下想蹭蹭二表嫂的胸胸都蹭不动,失血过多,他的意识正一点点变得模糊。
乔薇看着他头上的血窟窿,眸光动了动,又看看自己的手,咬唇道:“死马当活马医了!”
乔薇取出匕首,用酒消了毒,一把割破自己的手腕。
鲜血流了下来。
她用杯子接住,接了小半杯,喂三殿下服下。
乔薇其实也不确定这个法子究竟有没有用,可她下意识地想要这么做,于是她真的这么做了。
结果,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三殿下脑袋上怎么止都止不住的血一点点地凝住了,伤口虽没立刻愈合,却不再有鲜血喷出。
乔薇赶忙打开了医药箱,取出金疮药与手术工具,准备给三殿下处理伤口,却在翻了翻东西后,眉头一皱。
“怎么了?”第一美人问。
乔薇道:“忘带麻沸散了,我要给他缝合,怕他……”
“受不住”三字未说完,就见第一美人抬起粗壮的胳膊,一记手刀劈下去,将三殿下华丽丽地劈晕了。
第一美人:“现在可以了。”
乔薇:“……”
乔薇给三殿下处理完伤口后,向侍奉的女弟子询问了三殿下受伤的经过,从女弟子口中得知,是三殿下自己要去赏雪的,也是他自己摔倒的,当时没有任何人靠近他。
三殿下在圣教无非就是吃吃喝喝,没什么作为,也绝没得罪过任何人。
而今虽两派对立,可他是云夙的儿子,云夙一脉的人不会为难他;他也是云珠的外孙,云珠一脉的人也不可能暗害他。
这么看来,十有八九真是这孩子倒霉。
乔薇给三殿下缠上纱布,突然开口问:“云夙的情况怎么样了?”
第一美人哦了一声道:“快死了吧!”
乔薇又道:“圣教知道了吗?”
第一美人道:“嗯,现在知道了。”
纸包不住火,出了这么大的事云夙都没露面,不说他快死了,大概要以为他是逃了。
乔薇道:“难怪那些伺候的人如此怠慢了。”
乔薇哪儿还放心把三殿下留在圣教?左不过云夙快死了,也没什么人敢拦她了。
当天下午,乔薇便将三殿下带回了王府。
她前脚刚进方翠园,后脚阿达尔便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荀氏快不行了。”
这段日子忙着圣教的事,都快忘记小院里还住着一个荀兰了。
当然了,二师姐也搬过去了,许正是因为有二师姐与她同宿同寝的缘故,乔薇便更不操心,也就更难想起她了。
乔薇进屋时,乔峥刚给荀兰施过针。
见女儿进来,乔峥使了个眼色。
乔薇收回了跨过门槛的腿,等乔峥出来时,与他一块儿去了院子。
乔薇扶住自家爹爹的胳膊,小声地问道:“爹,她怎么样了?”
乔峥摇摇头:“毒丹就要成熟了,毒性控制不住了。”
“还有几天?”乔薇问。
“就这几天的事了。”乔峥道。
乔薇顿了顿,又道:“二师姐呢?她没事吧?”
乔峥砸了砸嘴道:“她还能撑个七八天吧,秘笈找到了吗?”
乔薇说道:“还在找,应该快了。”
乔峥纳闷道:“银湖岛不是有个藏书阁吗?秘笈应该就在里面,还没找到?”
提到这个,乔薇也是有些无奈,莲护法那个老奸巨猾的女人,在云珠带着云夫人上圣教的那次便猜出自己凶多吉少,临出门前启动了岛上的阵法,藏书阁与昭明公主的寝殿恰巧都在阵法之中。
冥修与鬼王去破阵了,可那阵法是以昭明公主的玉棺为阵眼,强行摧毁的话,昭明公主的遗体也没了。
不过,应该用不了七八天冥修就能想出办法,二师姐还是能得救的。
至于说荀兰……
乔峥一瞧女儿的神色便知她在想什么,拍拍女儿的手道:“她不会武功,给她秘笈也没用。”
“这倒也是。”乔薇眉梢一挑,神情坦荡地去找荀兰了。
荀兰的毒已侵入五脏六腑,一张白皙的脸变成了暗沉的乌青色,双目微微泛红,嘴唇发紫,她刚发作过一回,虽是被二师姐控制住了,可担心她继续发作,只得将她双手双脚绑了起来。
她越发不喜阳光。
门被推开的一霎,她像是有针戳进双目似的,猛地闭上眼,将脸撇向了床内侧。
乔薇轻轻合上门,在烛台上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二师姐就睡在碧纱橱后。
乔薇没吵醒她,缓缓地走过碧纱橱,来到荀兰的床前,将油灯搁在床头的柜子上,又拉了一把椅子在床前坐下。
“荀兰。”乔薇唤她。
听见乔薇的声音,荀兰缓缓地转过脸来。
这张曾经美得让整个京城都为之惊艳的脸,终于暗淡了颜色。
乔薇的脑海里蓦地浮现起了四个字:美人迟暮。
乔薇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神色没有丝毫异样,仿佛眼前的人没有容颜衰退,也仿佛她没有大限将至。
荀兰虚弱地张开唇瓣:“我儿子呢?”
乔薇如实道:“还在路上。”
荀兰埋怨地说道:“你不是说……十几天就能到吗?这都过去多久了……”
乔薇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十几天是不眠不休的情况,但鎏哥儿那么小的孩子吃得消吗?难道就为了见你,他连命都不要了吗?”
从大梁到夜罗,可是要途径一片大沙漠的,那么小的孩子,她真不舍得她遭那份罪!
荀兰挣扎了一下,奈何双手被束缚得死死的,怎么也没有办法:“你是不是不想我见到他?”
乔薇扶额:“荀兰,我没你想的那么卑鄙。”
荀兰难过地红了眼眶,少有的,在一个生平最不想低头的人面前低声下气了起来:“算我求你了……你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毒丹会给你的……一定会的……”
……
乔薇出了院子,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不同情荀兰,可她心疼鎏哥儿。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他能见到荀兰最后一面。
乔薇去了燕飞绝的屋。
自打被鬼王暴揍一顿后,燕大侠便闭门养伤,谁都不见了。
门闩是插着的。
乔薇轻轻一敲,门闩断了。
燕飞绝炸毛:“你个姑娘家,知不知道要敲门啊?!”
乔薇无辜地说道:“我是在敲啊。”
就是不小心给敲断了嘛,可这又不能怪她。
燕飞绝拉过被子蒙住脑袋,燕大侠英明神武了半辈子,这副鼻青脸肿的模样绝不可以让旁人看到。
乔薇也无意让他难堪,没去揭他被子,只是站在床前,轻轻地说道:“燕叔叔,鎏哥儿什么时候到啊?”
燕飞绝漫不经心道:“问这个做什么?姓荀的快不行了?”
“是啊。”乔薇坦诚地说。
燕飞绝一把拉下了被子,露出那张比鬼王还可怕的脸。
乔薇:“……”
您还是把被子盖上吧……
燕飞绝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盖住了大半张脸,懒洋洋地说道:“易千音和姬无双去接他了,天公作美的话,后天应当就能到了。”
“后天?”乔薇望了望明亮的天色,“应当没问题吧?”
这之后,乔薇回了上房。
景云与望舒去练字了,大白在床头打盹儿,小白和珠儿却不知因为什么事,又在屋子里打起来了。
珠儿一平底锅,将小白拍飞到了墙壁上。
小白在墙壁上粘了足足两秒,才卟的一声滑了下来。
小白怒了,呲牙咧嘴地朝着珠儿扑了过去!
珠儿哪里是小白的对手,被小白追得满屋子乱窜,抓到什么扔什么。
嘭!
乔薇的胭脂掉了。
咚!
乔薇的雪花膏碎了。
紧接着,乔薇的珠宝首饰、姬冥修的字画典藏,无一幸免,全都被这小猴子拿来当了暗器。
小白左躲右闪,一次也没中招。
眼看着小白就要扑来了,珠儿抽出了一本册子。
小白顶着被扇成猪头的风险,一把将珠儿撞进了水盆中。
乔薇就是在这时走进屋的。
水盆里有望舒落下的小木铲,抓住了小木铲正要反击的珠儿忽然将小木铲塞进了小白手中,自己胡乱往脸上抹了一把胭脂,则弓着身子,拿过一方又不知打哪儿顺来的帕子,翘起兰花指,委屈巴巴地哭了起来。
乔薇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小白凶神恶煞地将珠儿摁在水盆里,举着小木铲,一副要将珠儿开瓢的架势;珠儿被打得鼻青脸肿,瑟瑟发抖,泪水横流。
乔薇看了看二兽,又看看满地的狼藉,一把将小白拎起来:“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不是?”
小白蔫了下来。
乔薇将小白拎了出去,外院传来小白的惨叫。
珠儿得意地笑,拿起小桃木镜,往头上戴了一朵儿并不存在的小花花。
乔薇走了进来。
珠儿一把将桃木镜扔回地上,将头上并不存在的小花花也摘下来,扔到了角落。
乔薇将珠儿也拎了出去。
一刻钟后,小白与珠儿肩并肩站在廊下面壁思过,二兽都鼻青脸肿的,鼻子里还塞着一团小棉花。
珠儿委屈地瘪了瘪嘴。
小白转身,摘了一朵并不存在的小花花,递到珠儿的手上。
珠儿接过小花花,抓了一条并不存在的毒蛇宝宝,装进小白并不存在的小背篓。
小兽手拉手,从此都是好兽友。
屋子里有太多机密的东西,让丫鬟收拾,乔薇不放心。
乔薇开始动手整理满地狼藉,看着那碎了一地的胭脂水粉,做女人的心都是痛的。
收拾完这些,她又去端水盆。
水盆里浸泡着一本册子,正是从莲护法的坛子里搜出来的花名册。
乔薇闭上眼,深呼吸。
这两个小东西,怎么把它也翻出来了?!
乔薇忍住冲出去将二兽再次修理一顿的冲动,把册子拿了出来,摊开放在火盆的架子上。
本是打算把它烤干,可不知是不是乔薇的错觉,册子上似乎没有字了!
乔薇揉了揉眼睛,再一次朝花名册看去,发现册子上的字迹确实是消失了。
乔薇连着翻了好几页,有的已经消失干净了,有的正在慢慢消失。
“诶?怎么会这样?”
就在乔薇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中间的页面上,消失得只剩下白纸的地方,忽然一点点地浮现出了一团暗影,那暗影在纸张上徐徐铺开,铺成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纹路。
当纹路汇总到一起时,一张古怪的山脉图出来了。
乔薇的指尖在图纸上一一划过,当划到那个悬空的台阶时,她一下子愣住了:“这不是莽荒山脉的天梯吗?”
乔薇去了贺兰倾的房中,将图纸给了贺兰倾。
贺兰倾带着宝贝女儿与几名玄衣卫进了山脉,按照地图上标注的地方,来到了天梯下。
“好像是……南边?”乔薇看着地图问。
贺兰倾给玄衣卫打了个手势。
玄衣卫在南边一字排开,抽出怀中的匕首,在地上挖了起来。
在挖了一个又一个大坑后,一名玄衣卫惊讶地叫了起来:“卓玛!这里有东西!”
贺兰倾道:“挖出来。”
那名玄衣卫又挖了一尺,挖出了一个泡菜坛子。
不愧是丫鬟出身,就算住进仙宫又怎样?藏个东西也仍觉得泡菜坛子才是最能令她安心的地方。
那名玄衣卫道:“卓玛请退后,恐有机关。”
“嗯。”贺兰倾沉沉地应了一声,将乔薇护在自己身后。
玄衣卫戴上防护头盔,将整个脑袋都罩住,随后,他用匕首撬开了塑封的坛子。
果不其然,一阵黑烟冒了出来,猝不及防地熏上了那名玄衣卫的脸。
好在是早有防备,可饶是如此,当他将头盔摘下来时,脸上还是被热浪一般的毒烟灼伤了。
索性是伤得不重,冰敷一下便能恢复。
玄衣卫将坛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发现是一个锦盒,玄衣卫不敢大意,找同伴要了一把更薄的匕首,将盒子上的蜡一片一片划开。
当他终于打开了盒子,将里头的“大白玉”拿出来时,所有人都怔住了。
只见“大白玉”的上方盘踞着一只螭虎,“大白玉”的下方工工整整地刻着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乔薇惊讶地看着自己娘亲:“夜罗的传国玉玺……找到了。”
……
天一亮,乔薇便带着玉玺上了圣教的银湖岛。
姬冥修与鬼王一整夜都在岛上。
姬冥修望着宫殿的方向,那里,躺着他娘的遗体,他却没有办法把她带回去。
鬼王嘎嘣嘎嘣地吃着糖豆。
没有鬼帝和他抢东西后,鬼生都变成幸福美满了!
乔薇听着嘎嘣嘎嘣的声音,找到了二人所在的地方:“冥修,我找到玉玺了!能揭穿云清与云夙的身份了!”
“怎么找到的?”姬冥修问。
“还记得那本花名册吗?地图就在册子上,要沾了水才能显现。”乔薇将寻找的经过,简明扼要地与姬冥修说了,“……没想到她会藏在天梯下,天梯也是通往云中城的路,可太凶险了,走的人少,她要是埋在水路附近啊……”
“天梯?”姬冥修忽然呢喃。
乔薇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姬冥修若有所思道:“上银湖岛也有两条路,进宫殿也不止一条路……”
言及此处,姬冥修眸光一动,迈步走向了曾经关押鬼帝的地牢。
地牢盘根交错,密道一条连着一条,但姬冥修还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通往寝殿的路。
可当他终于抵达了昭明的寝殿时,却惊讶地发现昭明的玉棺已经不在这里了!
谁……
谁带走了昭明的玉棺?
“哎呀不好了不好了,小卓玛!”乌篷船一靠岸,曾护法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我方才……去云夙教主的寝殿,想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死还是没死……然后……”
乔薇定定地看着他:“然后怎么样?”
曾护法咽了咽干涩的喉头道:“他不见了!”
……
寂静的庭院,冷风悠悠。
公孙长璃静静地坐在凉亭中,烹了一壶茶,玉雕一般精致的手拎起茶壶,缓缓地倒了一杯热茶。
他端起热茶,却没自己喝,而是递给了身侧的小护卫:“喝了茶,就回大梁吧。”
小护卫接过茶,开心地喝了一口:“好啊!我去收拾东西!”
公孙长璃道:“收拾你自己的。”
小护卫一愣:“你不走吗?”
公孙长璃没有说话。
一片雪花飘了下来,轻轻盈盈地落在他肩头。
一名侍女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给公孙长璃行了一礼:“公子。”
公孙长璃站起身来,撑开油纸伞。
小护卫愣愣地看着他:“你去……”
话未问完,他身子一软,瘫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这不是毒药,只是寻常的软骨散。
他倒在地上,睁着眼,看公孙长璃一步步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公孙长璃撑着伞来到大门口。
一辆奢华不已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马车内探了出来,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声音隔着珠帘徐徐响起:“长璃,上来。”
雪花聚聚散散,马车缓缓离去,只余一把绘着桃枝的油纸伞,跌落在冰冷的街道上,被寒风刮来又刮去。
【85】一更
云夙消失的消息在圣教引起了轩然大波,谁也没料到前一秒才传出教主重伤不治的消息,后一秒,这个人便消失不见了。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
乔薇即刻坐船去了对岸,等她在曾护法的陪同下抵达云夙的寝殿时,发现姬冥修已经到了好一会儿。
她不由地一愣:“你……你怎么过来的?”
姬冥修道:“湖底有条隧道,刚好能到这附近。”
乔薇愕然,还能有这种操作……
隧道是谁建的不言而喻了,莲护法不能曝光与儿子的关系,可又忍不住想要亲近儿子,这才用心良苦地挖了一条直达云夙寝殿的隧道,可惜啊,这个儿子是假的。
就不知云夙自己知不知道他不是莲护法亲生的了。
姬冥修询问了当值的小丫鬟,据小丫鬟透露,云夙原本是去了银湖岛养伤的,可不知怎的,又被莲护法给送回来了,那之后,莲护法再也没来探望过云夙。
云夙身边一直都有个心腹侍女,今日原本是小丫鬟当值,可侍女让她去园子里摘几朵新鲜的梅花,她乖乖地去了,等她回来便发现云夙与侍女全都不在了。
乔薇想了想到:“看来,是侍女把她支开了。”
姬冥修凝眸,又向小丫鬟问了云夙的身体状况。
小丫鬟道:“他病得很重。”
这一点,公孙长璃也说过,公孙长璃的情报不会有错,云夙是真的快不行了,所以才会打了血魔的主意。
可他伤得那么重,仅有血髓根本不够。
“莲护法给他换了血。”胤王大步流星地走来,脸色有些臭臭的。
他脸色能不臭吗?好不容易当上圣教的少教主,屁股都没坐热,云清的身世曝光了,云夙跑路了,他孤零零的真的好可怜!
乔薇惊讶地看向胤王。
胤王冷冰冰地道:“看什么看?本王又没撒谎!她那时还不知道云夙不是她亲生的,为给云夙引毒,冒险与云夙换了血。”
这下,轮到曾护法惊讶了:“这样他俩都没死啊……他们既不是亲生母子,血怎么会相融呢?”
乔薇心道,这就看血型了,亲生母子也有血型不同的,陌生人也有一样血型的,只能说云夙确实运气好,碰到一个与自己血型一致的莲护法,换个别的血型试试,当场他就得去了。
“换了血他就能恢复如初了吗?”乔薇问。
姬冥修摇头:“他的功力都让鬼帝给吸干了,换了血只能给他续命,他想恢复如初,还得吸收血髓中的功力才够。但……只有血髓他吸收不了,还得有你的血。”
乔薇一愣:“我、我的血?”
姬冥修道:“你服用了血丹,你的血,能催动血魔的功力。”
“可是我没把血给云……”话到一半,乔薇顿住了,“他……他可能已经有我的血了。”
众人不明所以地朝她看了过来。
乔薇捏了捏已经愈合的手腕:“昨天,三殿下受伤了,伤得很严重,我给他放了点儿血。”
血装在杯子里,三殿下服用后,还剩下几滴……
三殿下不是自己摔倒的,是有人故意做了什么,目的就是要拿到她的血。
乔薇气得跺脚:“云夙这个王八蛋!连亲生儿子都能利用!是我大意了……”
姬冥修牵住她的手道:“这不怪你,你自己都不知道血丹的功效,何况,云夙已经山穷水尽了,他要拿到的东西,不择手段也一定要拿到,三殿下若是没成,还会有别人。”
比起更多的人受伤,只让三殿下伤了一次,已经是很好的局面了。
乔薇知道他是在安慰他,轻轻地靠上他胳膊,像只做了错事的小鹌鹑,恨不得把头都扎进羽毛里。
姬冥修忍俊不禁地笑了,摸了摸她垂着的小脑袋:“真不怪你,是我事先没和你说清楚,真要怪,得怪我才对。”
胤王看得眼疼!
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能不能别再秀恩爱了?!
“那现在怎么办?”乔薇闷闷地问。
姬冥修若有所思道:“当年的事真相大白了,决斗他输掉了,夜罗皇室的身份也曝光了,圣教再无他容身之地,他在审判之前离开是明智的,可离开,不代表他舍弃了,他一定会想法子,把一切都夺回来。”
“怎么夺?”胤王问。
曾护法弱弱地说道:“他把那些厉害的毒体和死士全都带走了。”
胤王想也不想地说道:“就这点人,打得过我大梁百万雄师吗?”
曾护法:“……”
你不是夜罗人吗……
话说回来,从人数上来看,确实是打不过的,如果算上夜罗的兵力,倒是能有不少胜算,可问题是云夙不是没把夜罗的皇位夺回来吗?玉玺都还在祭师与小卓玛的手上呢,他拿什么去号召夜罗?
姬冥修眸光一冷道:“有一个地方,只要他去了,就算没有传国玉玺,也能号令整个夜罗。”
曾护法与胤王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地方?”
姬冥修与乔薇异口同声地答:“地宫。”
……
地宫的秘密藏来藏去,最终竟然还是让云夙给知道了,怎么知道的已无从考证,但据夜凉城的守城侍卫称,最近一段日子出城的人确实多了许多。
一段日子,看来云夙密谋地宫不是一日两日了,之所以留下是想守住圣教,如今圣教没守住,他也没留下的必要了。
下午,姬冥修与乔薇回了王府,把云夙潜逃的消息与众人说了。
什么证据都拿到手了,只差把这家伙押去刑堂了,真是临门一脚啊!
燕飞绝一拳头砸在了桌上!
比起这几人的义愤填膺,云珠心里是最难过的,毕竟云夙不止是自己逃了,他还把昭明的遗体带走了。
云珠的神情冰冷得有些可怕。
鬼王连糖豆都不吃了,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乖极了。
傅雪烟问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带上公主的遗体,难道他自己走,不是能走得更快吗?”
这话不假,带着一副棺材上路,怎么都会有些不便的。
贺兰倾哼了一声道:“那就是有必须带上的理由了,他去找那个什么地宫,最缺的什么?”
傅雪烟一怔,喃喃地说道:“钥匙。”
开启地宫需要四把钥匙,分别是——血月弓、焚天刃、祭师剑与天水盾。
除去天水盾在月华手中,其余三样可都在他们手里,没见云夙来骗钥匙——
乔薇顿了顿,说道:“难道……公主的玉棺也能打开地宫吗?”
……
傍晚,姬冥修给公孙长璃飞鸟传书,可鸟儿去了一趟云中城,又原封原地飞回来了。
姬冥修凝眸看着鸟腿上绑着的纸条。
“怎么了?”乔薇问。
姬冥修解下了纸条道:“长璃不在云中城了。”
……
是夜,众人便开始收拾东西了,来了夜罗这么久,该做的事差不多都做了,昭明的死因明了了,与云珠团聚了,圣教也真相大白了,唯一让人如鲠在喉的就是云夙这颗毒瘤了。
当初夜罗王下令击杀昭明的事,已经证实是姚珺迷幻所致,虽并不打算原谅他与慕王,可比起他们,云夙才是真正的敌人。
如果这个时候,大梁与夜罗厮杀起来,云夙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不论如何,都不能让云夙进入地宫。
一听要回往大梁,最开心的是两个孩子,他们离开这么久,真的很想念家里的小伙伴,想鎏哥儿,想钟哥儿,还想二狗子。
最放不下的是云珠,鬼帝走火入魔了,她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深山老林里。
可一想到女儿的遗体落在了那个变态手中,还不知那个变态会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
就在云珠两头煎熬的时候,沐小将军找上门了。
从悬崖跌落的那日,他把所有的内力都用在了乔薇身上,自己摔成了几乎难以挽回的伤,经乔峥的悉心治疗,已经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动了,只是想要恢复功力,还得再勤学苦练。
沐小将军道:“云夫人,您去大梁吧,寻找鬼帝的事交给我。”
云珠看着他:“你?”
沐小将军摸了摸还不能负重的右臂:“炼化毒丹的秘笈已经找到了,接下来,我妹妹需要闭关炼化毒丹,我会和她一起留下,您如果放心的话,寻找鬼帝的事,就交给我吧。虽然……我武功大不如前了,可找人还是在行的。”
翌日天一亮,姬冥修便去向夜罗王辞行了。
托国师大人的“福”,夜罗王昨日夜里便染了重度风寒,一大早病得下不来床,浑浑噩噩地根本不明白国师向他禀报了什么,姬冥修递来的文书,他稀里糊涂地全都盖印了。
夜罗王的后背凉飕飕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慕王爷也托了国师的“福”,姬冥修前脚刚走,后脚他便被宣来给夜罗王侍疾了,他连与姬冥修碰面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把姬冥修“扣”下了。
晌午时分,一行人坐上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夜凉城,踏上了回往大梁的路。
【86】小包子来了(二更)
马车走得很快,当天夜里便进入了凤阳镇,一旦出了凤阳镇,走近路,约莫七八日便能抵达匈奴边境。
这一晚,众人在凤阳镇住下了。
乔薇与姬冥修一屋,夜罗王后要照顾三殿下,宿在了他的屋,云珠则带着两个小包子,傅雪烟要抱着小慕颜住进来,被教主大人耍赖地留下了。
十七与阿达尔去前方探路了。
燕飞绝留在房中养伤。
大家出门在外,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讲究,燕飞绝的屋子好巧不巧地被安排在了云珠隔壁。
可不知是不是燕飞绝的错觉,总感觉鬼王又要揍他!
晚饭后,景云与望舒去看小妹妹了,乔薇则端着一碗汤药去了荀兰房中。
荀兰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同为纯阴之体,她却比二师姐的条件更优秀一些,毒丹在她体内的生长根本就控制不住,照这个进度下去,大概明天她就得去了。
乔薇并不同情她,但乔薇答应了她,会让她在死前见鎏哥儿一面。
乔帮主是个守信誉的人。
“我进来了。”乔薇打了声招呼,推门而入,将药碗放在桌上,点了一盏油灯。
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大半个屋子。
荀兰郁郁寡欢地躺在床上。
乔薇端着药碗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把药喝了。”
荀兰侧过身子,背对着乔薇道:“这药没用。”
“不是给你控制毒丹的,是护住毒丹,让你死了,它不会立刻坏掉。”
荀兰气得转过身来,冷冷地瞪着乔薇。
乔薇眉梢一挑:“干嘛这么看着我?当初说好了,你要把毒丹留下的。”
荀兰撇过脸道:“我还没见到鎏哥儿,我不会把毒丹给你的。”
乔薇就知道她会这么说:“鎏哥儿就在赶来的路上,半夜就能到了。”
荀兰眸子一亮:“此话当真?”
乔薇把药碗往前一递:“我骗你做什么?趁热喝了,这药里放了地龙,凉了会很腥的。”
荀兰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接药碗,可就在即将碰到药碗时,她的手又给缩了回来:“鎏哥儿来了我再喝,总之我答应你,只要能见到他,我绝不食言。”
鬼王如今已到了七阶巅峰,凭着他那日从一名毒体身上挖出来的毒丹,突破到八阶不成问题。
八阶与鬼帝之间隔着一整个太平洋的距离,但如果能有一颗纯阴之体的毒丹,太平洋就能缩小成一个小浴缸。
强挖不是不行,可就她这体质,风险有点儿大……
乔薇决定还是来软的:“知道了,我去问问鎏哥儿到哪儿了。”
说罢,乔薇药碗,迈步出去了。
她人都跨出了门槛,身后,又传来荀兰似有还无的声音:“乔氏,你这辈子可后悔过?”
乔薇顿住:“这辈子?没有。”
这辈子的每一段经历,不论好的坏的,都是值得她珍惜与回忆的。
人固然会犯错,但与其沉湎与过去,不如努力往前看。
有些人没办法往前看,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未来了。
“我有。”荀兰哽咽地说。
乔薇明白她是真的后悔了,只是千金难买后悔药,她打烂的一手好牌,再也没有捡起来的机会了。
……
夜色深深,一辆宽敞的马车驶入了青峰镇。
马车上,一个因连续多日赶路,累得面色苍白的小男孩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小男孩儿白白又嫩嫩,长了一张比小姑娘更精致可爱的小脸,睫羽浓长,随着他均匀的呼吸,像一双微微颤动的蝶翼。
马车上,还坐着两名衣着华贵的男子,一个年纪稍长,气质从容;一个年轻俊美,玉树临风。
二人也赶了不少路,颇有些累乏,正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马车行进了一段,车夫说道:“盟主,马儿跑不动了,先找个地方给它们喂些饲料吧。”
年长的男子挑开车帘,望了望正前方的客栈:“休息一个时辰。要一间上房”
“是!”
车夫将马车停在了客栈前,店小二高高兴兴地迎了上来。
年长的男子将熟睡的孩子抱下了马车。
三人进店时,恰巧被二楼厢房的一个“故人”看了个正着。
这位故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失已久的慕秋阳。
如果姬冥修与乔薇在这儿,一定会万分惊讶,因为房中不仅仅坐着一个慕秋阳,还有不辞而别的公孙长璃。
慕秋阳给公孙长璃倒了一杯茶,态度十分客气:“我听说,公孙阁主与姬冥修是旧识。”
姬冥修手下有七大高手的事,圣教未必全知,慕秋阳却是借着素心宗的便利,特地深入查过的。
公孙长璃面无表情地喝着茶。
慕秋阳见他没搭理自己,也不恼,反正这一路,公孙长璃对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他已经习惯了。
他笑了笑,说道:“阁主看看,那底下的二人可是姬无双与易千音?他们带着一个孩子……我瞧那孩子怎么长得有些像姬冥修的弟弟?”
公孙长璃面无表情道:“太黑了,看不清。”
慕秋阳缓缓地凑近公孙长璃,唇角一勾道:“教主知道你看不清吗?”
公孙长璃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教主知道你和我贴得这么近吗?”
慕秋阳嘴角一抽,坐回了椅子上。
他好不容易才搭上云夙这条线,可不能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把自己的前程给葬送了。
公孙长璃他得罪不起,可他要怎么做,公孙长璃也管不着。
他与姬家人不共戴天,在这里遇到了姬冥修的手下与弟弟,他还能让他们跑了?
百盟书
慕秋阳挤出一副客气的笑:“阁主先吃,我还有事,先回屋了。”
望着慕秋阳迅速消失的背影,公孙长璃端起一杯茶,朝着窗外泼了过去!
易千音被浇了满身,当即一怒,气冲冲地抬起来:“谁这么……诶?”
他看到了公孙长璃,眸光就是一怔。
公孙长璃冲了他使了个眼色。
易千音心口一震,一把拉过就要进店的姬无双。
姬无双蹙眉道:“怎么了?”
易千音再次朝二楼的窗户望去,那里,已经没有公孙长璃的影子了。
可浑身的凉水提醒着他方才的一幕并不是他的错觉,他一边解下披风,一边低声道:“我们被人盯上了,赶紧离开这里!”
姬无双赶忙抱着熟睡的鎏哥儿上了马车。
易千音也跳上马车,对车夫道:“走!”
慕秋阳带着几名死士冲出客栈时,姬无双一行人已经离开了,他顺着马车的动静追了过去。
他追进了一条巷子。
马车静静地停在那边,他拔出长剑,斩出一道凌厉的剑气,掀翻了车顶。
与此同时,他飞身一掠,来到了马车上,却惊讶地发现车上一个人都没有!
慕秋阳跑出了巷子,左右一张望,就见姬无双骑在一匹马上,正朝街道的尽头快步奔去。
姬无双的身侧,依稀能看见孩子的小腿儿,在半空来回晃动。
慕秋阳带着三名死士朝着姬无双追了过去,余下两名死士朝着相反的追去。
一拨人彻底离开胡同后。
易千音抱着被点了睡穴的鎏哥儿缓缓自车底爬了出来,方才他抱着鎏哥儿贴在车底,慕秋阳再稍稍仔细一些,他怕是就藏不住了。
易千音不敢多留,自马车的鸟笼内取出一只飞鸟,写了纸条绑好,朝凤阳镇的方向放飞了出去。
凤阳镇不远,燕飞绝很快收到了易千音的纸条,立刻去了姬冥修的屋:“在青峰镇被人盯上了,姬无双在引开他们,易千音带着鎏哥儿往这边来了。”
“是谁?”姬冥修问。
燕飞绝道:“易千音没看清,但……有好几个死士。”
乔薇眸光一顿道:“云夙的人。”
姬冥修看向乔薇道:“我和鬼王出去一趟,你在客栈等我。”
乔薇拿了披风给他:“路上小心。”
姬冥修与鬼王出发了。
二人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青峰镇,一个去接应易千音,一个去接应姬无双。
鬼王找到易千音时,易千音刚被两名厉害的死士追上。
他身上绑着孩子,招式难以施展,眼看着死士的长刀就要砍在他的脊背上,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空气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易千音别说闪躲了,他连气都呼不了了。
他好歹也是吃了两生果的高高手,这到底是个什么变态的家伙,竟然把他压制得快要跪下了!
那两名死士俨然也被这股气息慑住了,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强的惊恐,下意识地想要逃开,却刚一转身,脑袋便嘭嘭两声爆掉了。
鲜血与脑浆溅了易千音满脸。
易千音当场就给吓傻了。
傻到他以为对方是来抢孩子的,他二话不说地把鎏哥儿递了出去:“给!”
鬼王:“……”
【88】荀兰之死
夜里,众人陆陆续续地睡下了。
玄衣卫默默地埋伏在客栈四周,将客栈保护得固若金汤。
乔薇白日在马车里睡多了,这会子毫无睡意,先吃了些点心垫垫肚子,又拉开房门去廊下吹了会儿凉风。
正要回屋,就见傅雪烟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傅雪烟一眼看见了廊下的乔薇,缓缓走过去道:“怎么还没睡?”
乔薇转过身,靠上凭栏道:“睡不着,你呢?小慕颜又醒了?”
傅雪烟摇摇头:“没有,睡得很香。”
“那你干嘛出来?”乔薇问。
傅雪烟在乔薇身旁站定,双手扶上凭栏,轻声说:“也是不困,出来走走。”
乔薇递给她一片小奶皮,这不是寻常的小奶皮,而是乔薇自己做的,加了些酸梅肉与干杏,口感偏酸。
傅雪烟自打生下小慕颜后便不爱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了,唇角微弯道:“我不饿,你自己吃。”
乔薇将小奶皮塞进了自己嘴里,浓浓的奶香味儿在唇齿间划开,带着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整个味蕾都要酥掉了。
傅雪烟原本不想吃,可见她吃得这样香,又忍不住有些馋,伸出手,从她端着的盘子里拿了一片小奶皮,等喂进嘴里才知“上当”了。
牙齿都要酸掉了,果然孕妇的口感不是正常人能够理解的。
乔薇将一整盘小奶皮一点不剩地吃完了,只差舔盘子了:“你去睡吧,我去看看荀兰。”
傅雪烟微微惊讶:“你是因为担心她才睡不着的?”
乔薇咂咂嘴,意犹未尽地说道:“算是吧。”
毕竟毒丹随时就要圆满,荀兰还没喝下那碗护住毒丹的药,若是发现得太晚,毒丹可就废了。
乔帮主可是连一个铜板都舍不得浪费的人,那么宝贝的一颗毒丹,废掉了她会肉痛死的。
傅雪烟将身子探出凭栏外,朝荀兰的屋子瞅了瞅:“屋子里还亮着灯,我和你一起去吧。”
乔薇打荷包里倒出了一波新的小奶皮:“担心她会伤到我啊?”
“……”我担心你撑坏肚子!
二人去了荀兰的屋子,想了想,最终没有进去,而是微微推开一条门缝,打量着里头的动静。
荀兰披着外袍,坐在窗边,遥望着漫天的星子,一张暗沉的脸让油灯照得枯黄,毒丹摧毁的不仅是她的寿命,还有她的容貌。
她越来越苍老,鬓角都生了华发。
寻常毒体是不会出现这种状况的,但纯阴之体的每一滴血液、每一分精气,都能成为毒丹的养分。
傅雪烟惊叹道:“二师姐都没这样。”
乔薇小声道:“她的体质,比二师姐还要优秀。”
对想要毒丹的人来说是幸,对她来说却是不幸了,若不是这样的体质,她也不至于被圣教抓去。
明明都躲过姬家的惩罚了,却还是栽在圣教的手中了。
这到底是命呢,还是运呢?
荀兰用帕子捂住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当她拿开帕子时,乔薇与傅雪烟全都看见了上面的血迹。
乔薇眸光一颤:“不好,她要撑不住了。”
傅雪烟赶忙推开门,迈步走向荀兰。
荀兰的身体咚的一声倒了下去!
傅雪烟将她扶了起来,指尖探了探她鼻息,发现还有气,将她抱回床上,轻晃着她肩膀道:“荀兰,荀兰!”
乔薇打开荀兰的包袱,取出一瓶压制毒丹的药丸,倒出三倍的药量,掰开荀兰的嘴,给她一股脑儿地灌了进去!
但荀兰根本没有咽下,而是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连吞咽的功能都没了。
傅雪烟眉心一蹙,伸出手道:“给我。”
乔薇将十五粒小药丸倒入了她的手中。
傅雪烟掐住荀兰的下巴,将药丸灌了进去,一手捏紧她嘴唇,另一手在她后背上运力打了一掌。
咕噜一声,荀兰将大半的药丸吞下了。
乔薇又倒了一杯温水来,半是强迫地喂她喝下,将没能下咽的药丸冲了下去。
做完这些,傅雪烟又盘腿坐在床上,为荀兰徐徐地输入内力,以护住荀兰的心脉:“我撑不了多久,鎏哥儿什么时候能到?”
乔薇也有些急了,说道:“去了好一会儿,应该快到了,我去看看。”
荀兰体内的毒丹自发地抵抗着傅雪烟的内力,傅雪烟输入得有些辛苦,浑身的汗水都冒了出来:“毒素开始急剧扩散了。”
乔薇看了一眼荀兰,就见她的脸都开始发紫了,容颜以看得见的速度衰老了下去,不仅她的脸,就连手都开始急剧枯萎,浮现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褶子。
乔薇又看了看桌上已经凉掉的药,犹豫了一番,最终没选择给她强灌。
乔薇飞快地跑下楼,想看看他们究竟到了没有,哪怕是出现在街角也好。
“来了没?”傅雪烟艰难地问,她快撑不住了。
她到底是小觑了纯阴之体的威力,这颗毒丹根本不是她可以压制的,毒丹想要吸尽荀兰体内的最后一丝养分,傅雪烟的内力渐渐护不住了,她能感觉到毒丹正在撕扯着她的内力:“快来啊……再不来真的见不到了……”
嗖!
一道黑影掠到了乔薇的身前。
乔薇定睛一看,眸子顿时亮了:“来了来了!”
“撑——不住了——”几乎是乔薇话音一落,傅雪烟的内力便被毒丹击得溃不成军,傅雪烟遭到反噬,身子一震,倒在了床铺上。
荀兰吐出大口大口的黑血。
傅雪烟勃然变色!
眼看着荀兰的最后一丝生机也要被毒丹给吸去,一只纤白的素手突然探了过来,如玉的指尖轻轻一点,体内彭拜的毒气便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唰唰唰地缩回了毒丹内。
傅雪烟简直惊呆了。
乔薇抱着鎏哥儿走进屋,纳闷地说道:“娘?你怎么醒了?”
贺兰倾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大半夜的,吵死了。”
乔薇微微一笑:“多谢娘。”
贺兰倾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以及她怀中的孩子一眼,说道:“早点睡。”
乔薇乖乖地应下:“知道了。”
贺兰倾回屋了。
傅雪烟长长地松了口气,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道:“方才真是太惊险了,不是卓玛赶到,她已经没命了。”
贺兰倾不耐烦管这些闲事,平时都对荀兰不管不问的,没想到紧要关头竟然会出手。
与其说她是怜悯荀兰,倒不如说她不想乔薇白忙活一场。
傅雪烟羡慕地看了乔薇一眼,有个娘亲疼着,真好。
鎏哥儿睡得香甜,还不知自己已经被从马车上抱来亲娘的身边了。
荀兰幽幽转醒,醒来就发现乔薇抱着一个孩子坐在床沿上,她的眸光就是一亮:“鎏哥儿?”
乔薇轻轻地将孩子递了过去。
荀兰激动地坐了起来,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把儿子抱进了怀里。
小身子与她紧紧贴着的一霎,她的身子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这么抱过他了……他都长这么大了……重了……也高了……脸上的婴儿肥褪了不少,面孔更清秀了……手指也长了……
荀兰一手抱紧儿子的小身子,另一手,抚过儿子的眉眼、脸蛋……最后,握住了他被冷风吹得有些冰凉的小手。
她抓住他的小手,放到唇边亲了亲,泪珠子吧嗒吧嗒地砸了下来。
傅雪烟从屋外缓缓地合上门。
乔薇问荀兰道:“要叫醒他吗?”
荀兰靠在床头,像抱婴孩一般地抱着鎏哥儿,她解开衣襟,将他冰凉的小手放在自己暖和的肚子上,又拉过被子,将他小小的身子盖上。
她也想叫醒他啊,可她如今这幅样子……
荀兰望向不远处的铜镜,铜镜里,坐着一个苍老又丑陋的妇人,她的脸布满了皱纹,她的头发变得斑白,她的眼睛是邪魔一般的赤红色……
荀兰心痛地摇摇头,抱紧儿子,脸颊贴了贴他额头。
可就是这样一个动作,她都不敢用力,她怕惊醒了他,怕他看到她如今的样子会害怕。
人在拥有时总是不懂得珍惜,非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在一无所有之后,再回想前尘种种,才发现自己最舍不下的就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
她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在姬家时没能好好地陪陪他,若早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她每天都会陪着他,晚上也会抱着他……
“娘亲我能和你睡吗?”
“打雷了,我好怕。”
“好黑呀。”
“我肚子疼。”
荀兰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她抱紧儿子,痛不欲生地哭了起来。
乔薇感到了她身上那股难言的悲痛,那种与骨肉分离之痛,她感同身受。
乔薇递给一方帕子:“你确定不叫醒他吗?他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你是他亲娘,他不会怕你的。”
荀兰含泪摇头:“我不希望他记住我这个样子。”
“我给你……”乔薇想说我给你易易容?转念一想,脸能易,手呢?眼睛呢?比起浪费时间易容,她更愿意享受与儿子最后的温存吧。
乔薇站起身:“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荀兰不饿,她看得出这只是乔薇让她与鎏哥儿独处的借口,就在乔薇转身的一霎,荀兰叫住了她:“我后悔的……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该那么对姬婉……不该那么算计你……不该奢望不属于自己东西……”
乔薇顿住脚步,刚要开口,荀兰抱着鎏哥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乔薇转过身来,不解地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荀兰哽咽道:“我给你们赔罪……怎么赔罪都好……你们是打我、骂我都没关系……”
乔薇从未见过荀兰如此低声下气的样子,曾经头抬得有多高,眼下头垂得就有多低,只是可惜,一切都来得太迟了。
乔薇蹲下身,将她扶了起来:“我救不了你,荀兰。”
荀兰一怔,泪水朦胧地看着乔薇:“连你都救不了吗?你不是服了血魔的血丹吗?三殿下伤成那样都被救活了,你的血能起死回生的不是吗?”
乔薇摇头:“血魔的血丹只能治疗伤势,你这个不算伤势,我救不了。”
荀兰不甘地问道:“秘……秘笈呢?不是说找到可以炼化它的秘笈了?我习武好不好?”
乔薇定定地望进她眸子,没有丝毫闪躲地说道:“来不及了,你要练出二师姐那样的功力,才有办法使用秘笈,可那至少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我就算把所有的两生果都给你吃下去,你也还是来不及。”
荀兰其实早已知道结局,她只是不甘心,越是抱着儿子,越是不甘心就这么把命交代在这里。
她还没看着他长大,没看着他成家,没听他最后叫她一声娘……
乔薇拍拍她肩膀,转身出了屋子。
这一夜,乔薇没再进去。
天蒙蒙亮时,荀兰抱着孩子出来了。
她将鎏哥儿缓缓地交到乔薇的手中,一言不发地叩响了乔峥的房门。
乔峥拎着手术箱出来了。
荀兰回了屋,平静地躺在屏风后。
乔薇抱着鎏哥儿,静静地站在门口。
荀兰扭过头,透过屏风的缝隙,看见鎏哥儿小手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扎进乔薇怀里。
这是荀兰在世上看见的最后一道风景。
荀兰淡淡地笑了。
乔氏,谢谢你当初没有输给我。
【89】二更
鎏哥儿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铺上。
屋顶是陌生的,但耳畔传来熟悉的喧闹声,他扭头,循声望去,就见明亮的屋子里,珠儿与小白打来打去,望舒与景云跑来跑去,大白懒洋洋地趴在藤椅上,金雕像个雕塑似的立在一旁。
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鎏哥儿眨了眨眼,又转头望向另一边。
乔薇正在整理鎏哥儿的衣裳,把要洗的分出来,干净的叠起来,与景云的放在一块儿。
鎏哥儿看着乔薇安静又娴熟的动作,又看了看与景云放在一起的衣衫,眸子睁得大大的。
似是感受到了鎏哥儿的视线,乔薇抬眸朝鎏哥儿望去。
鎏哥儿却一把闭上了眼。
乔薇知道他醒了,放下手中的小裤衩,起身朝他走了过来:“醒了?”
鎏哥儿死死地闭着眼,不说话。
乔薇探出柔弱无骨的手,轻轻地摸了摸他额头。
鎏哥儿的睫羽微微颤动了一下。
乔薇温声道:“肚子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吃的。”
鎏哥儿还是不说话,埋在被子下的小拳头拽得紧紧的。
乔薇掀开被子,一眼看见他的小拳头,在床沿坐下,背靠着床柱,轻轻地看着他说:“生气了?”
鎏哥儿拉过被子蒙住头。
乔薇没体会过这种睡前还是好好的,一睁眼所有人都不见了的失落,但从理论上,乔薇猜得出他在气什么。
乔薇俯身,捏了捏他的小脸道:“不是故意偷偷走的,也不是故意不带你。”
被子下传来鎏哥儿哽咽的声音:“你都带景云和望舒了!”
乔薇还真不知怎么和他解释,要说景云和望舒是被坏人抓走了定然是不成的,小胖子到现在还不知自己被人劫持过,一直当自己是来夜罗走亲戚的。
乔薇把鎏哥儿从被子里捞了出来,看着他泪汪汪的眼睛道,软语说道:“我这不是把你接来了吗?”
小哭包不买账,坐在乔薇怀里一个劲儿地哭,怎么哄都哄不住,最后还是望舒和景云把大白小白抱过来,他左手一只白,右手一只白,才堪堪止住眼泪了。
……
安抚完鎏哥儿,乔薇去了乔峥房中,乔峥已经取完毒丹,神色有些古怪。
乔薇看了她爹一眼,不解地问道:“爹,怎么了?”
乔峥弱弱地吸了口凉气道:“你知道她体内不止一颗毒丹吗?”
乔薇惊讶:“不止一颗毒丹?”
乔峥打开了防腐的紫檀木盒子,里头装着两个等待塑封的寒玉瓶,乔峥打开了瓶盖,递给乔薇面前道:“你自己看。”
乔薇是见过毒丹的,公孙长璃送来的一颗,她娘自鬼姬体内挖出来的一颗,以及鬼王打毒体的体内挖出来的一颗,其中以鬼姬的毒丹色泽最为浓郁,也最为紧实饱满,可这两颗,明显比鬼姬的毒丹优秀多了,单看颜色,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颗就够让人惊讶了,没想到竟然会是两颗!
难怪她衰弱得那么快了,体内供养着两颗纯阴之体的毒丹,没当场死掉都是奇迹了。
乔峥感慨说道:“我一直以为药丸对她没用,她吃了也比沐姑娘结丹快很多,我差点给她停药,现在看来,幸好没停。”
停了,指不定在夜凉城就去了。
这第二颗毒丹算是荀兰留给他们的惊喜了,若说一颗纯阴之体的毒丹能将鬼王与鬼帝之间的差距缩小成一个小浴缸的距离,那么两颗下去,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
乔薇收好毒丹,等鬼王突破八阶时,便可以开始服用第一颗了。
……
晌午时分,一行人出发前往青峰镇,镇上,姬冥修已经找到了易千音与姬无双,并在客栈等候多时。
昨夜鬼王来到青峰镇后,方圆百里的死士与高手都感受到鬼王的气息,慕秋阳当场撤了。
撤之前,姬无双看清了他的长相,认出了他便是从自己手中逃走的慕王府世子。
姬无双与姬冥修成功会合,易千音也找到了二人。
易千音起先以为自己把孩子给弄丢了,别提多难过了,后面知道鬼王是自己阵营的,乐得险些原地跳大绳。
易千音随后将看到公孙长璃的事与姬冥修说了。
慕秋阳是云夙的爪牙毋庸置疑了,推测一下二人被追杀的时间与地点,公孙长璃当时应当是与他在一起。
二人都在,想来云夙也在。
但云夙逃得太快了,等他们追过去时,云夙已经不在客栈了。
“逃得可真快!”易千音扼腕。
姬无双冷哼一声道:“能不快吗?等着让你抓?”
云夙如今忙着炼化血髓的功力,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和他们硬碰硬,这若是大梁,云夙便插翅难飞了,偏偏是夜罗,是云夙自己的地盘!
姬冥修沉思着,没有说话。
很快,乔薇一行人到了。
队伍之中已经没有荀兰的身影了,但鎏哥儿与景云望舒蹦蹦跳跳地下了马车,一脸欢乐得要飞起的样子。
鎏哥儿抱着两只白,哒哒哒哒地上了楼,一出楼梯口,看见了神情威严的姬冥修,鎏哥儿的小身子就是一僵!
“大……大大大大大……大哥……”
吓得他都结巴了。
姬冥修走上前,缓缓地将他抱了起来。
鎏哥儿在大哥怀里,吓得小身子一阵发抖。
“冷吗?”姬冥修用披风裹住了他。
暖暖的气息,一下子将他包围了。
姬冥修的身上有乔薇的香,也有他自己淡淡的幽香以及浑厚的男子气息。
鎏哥儿的脑袋晕晕乎乎的,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眸子,想看又不敢看,就那么偷瞄着大哥的侧脸。
姬冥修语气轻轻淡淡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中午想吃什么?”
鎏哥儿一愣。
姬冥修道:“羊肉吃不吃?”
鎏哥儿机械地点点头。
“馅饼呢?”
鎏哥儿继续点头。
“小奶皮还有桂花糕?”
大哥从前不是都不许他吃这么多甜食的嘛……
鎏哥儿软软地趴在大哥肩头,忽然觉得大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夜里,景云与望舒歇在云珠的屋子,鎏哥儿睡在乔薇与姬冥修的屋,这是他头一次一个人睡在这边,好奇得有些睡不着,左瞅瞅,右瞄瞄。
乔薇一宿没合眼,这会子已经睡着了。
鎏哥儿睁大一双鹿眼,在被子里扭来扭去。
忽然,一只宽厚的大掌覆上了他眼睛。
他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扫过姬冥修的手心。
姬冥修长臂一搂,将他抱了过来。
哇哇哇,大哥的气息,太多太可怕啦!
鎏哥儿的心里一阵咆哮,我今天晚上要睡不着啦!
三秒后。
“呼~呼~呼~”
小呼噜打到飞起。
……
这之后,众人赶路的速度快了许多,马不停蹄地出了夜罗,进入匈奴的沙漠。
沙漠的雪景美得像是人间仙境,若不是为了追踪云夙,一行人都想停下来好好游览一番。
一路上,天公还算作美,没遇上暴风雨,偶尔下几场大雪也全都在夜间下完了,白日里,连片小雪花都没碰到。
可赶路赶得太急,孩子们有些吃不消了,鎏哥儿与景云染了风寒,小慕颜高热三日,这次的风寒来势汹汹,不会武功的全都被传染了,只有乔薇与望舒还活蹦乱跳的。
所有人都裹成被子在屋子里瑟瑟发抖时,望舒穿着一件薄薄的小夹袄,蹲在雪地里,用小木铲子一下一下铲着雪。
乔薇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夹袄都没穿,只一条长袖束腰罗裙,坐在廊下,一边吃着小奶皮,一边吹凉风。
行程略略耽搁了几日,等他们自元安城进入大梁境内时,云夙一行人也打蒲城进入大梁了。
姚珺出境时,给了蒲城城主四名长刀死士,而云夙此番过境,竟然豪气地给了他一个即将突破的准鬼王。
准鬼王可比长刀死士值钱多了,只是蒲城城主并不知道的是,准鬼王与鬼王尽管只有一字之差,可若是没有毒丹,他这辈子都别想突破,更何况,云夙原本也没有这么大方。
姬冥修没那么好心地去点醒他,打元安城入境后,便直奔齐水镇了。
没一会儿海十三便传回消息,那个云夙留在蒲城的准鬼王,携带四名长刀死士潜逃了,蒲城城主气得半死,想要通缉云夙,却又不敢闹大,只能硬生生地吃了这个哑巴亏。
要说云夙也是厉害,本以为进了大梁就能很快地擒住他,却不想他一过齐水镇便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十七与海十三全都探不到他的行踪了。
“应当是易容了。”易千音道。
乔薇不解道:“可是他带着一口玉棺,那么大的目标,难道就没人起疑吗?”
易千音就道:“年关来了,运货的多,他那么狡猾的人,总有法子避过的。”
姬冥修望向姬无双:“公主陵的入口都守住了?”
姬无双点点头:“我已经通知了煞血盟的人,守住公主陵以及西大营。”
既然不能在路上捉到他,那就在地宫的入口拦住他。
姬无双说道:“从目前我接到的消息来看,除了皇上偶尔会去走走,并没有其他人靠近过地宫的入口。”
“皇上?”姬冥修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地点了几下,“还有多久到京城?”
姬无双挑开帘子,望了望阴暗的天色:“快的话,傍晚就能到了。”
……
临近傍晚,京城下了一场小雪。
大梁的气温比夜罗要高上不少,雪也温柔得多。
一辆奢华大气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公主陵外,马车前后,是两队随行的御林军侍。
看守陵墓的老太监迈步走了过来,替对方打开帘子,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说道:“恭迎皇上。”
皇帝神情沉痛地走下马车,并没有拿正眼瞧地上的太监,而是望向了风雪中的陵墓,淡淡地说:“都退下吧,朕想单独和昭明说会儿话。”
老太监不敢怠慢,往旁侧让出一条道:“皇上,请。”
皇帝缓缓地走了进去。
身后的御林军也打老太监跟前走了过去。
方才他没往后瞧,不知道御林军还抬了东西,眼下他定睛一看,才发现他们抬着一口玉棺。
老太监一愣:“皇上……这个是……”
刚一开口,老太监意识到自己逾越了,皇上想干什么,岂是他一个奴才能够过问的?
可令老太监惊讶的是,皇帝竟然破天荒地答复他了:“昭明的玉棺旧了,朕给她换一口新的。”
皇上不仅没责备自己多嘴,还这么好声好气地答了自己,老太监简直受宠若惊:“原来如此,皇上对公主真是用心良苦。”
皇帝道:“她是朕的小姑姑,朕待她好是应该的。”
老太监忙福了福身子:“皇上,您请。”
……
马车进入了京城。
姬冥修沉默着,若有所思。
“少主,你在想什么?”姬无双问。
姬冥修道:“我在想,皇上已经知道我娘的遗体不在陵墓里了,为什么还要去探望她?”
姬无双又不傻,被他这么一说,当即眉头就是一皱:“你怀疑……”
姬冥修蹙眉道:“没错,我怀疑那个人不是皇上。”
一名杀手施展轻功飞了过来,落在外车座上,大声禀报道:“盟主,皇上又去公主陵了,还带着一副玉棺。”
玉棺?
云夙!
【90】鬼王威武(一更)
皇帝领着一众御林军入内。
老太监左右没什么事,乐得在前铺路,本想叫上底下的小太监,可回头一看,人家工具什么全都备得齐全。
要说皇上对这个公主啊,当真是宠到骨子里了,只是……他前儿些日子怎么听说公主其实没死,而是成了夜罗的王后呢?
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大街小巷,茶楼画舫全都传开了,皇上起先也认定了对方是公主,可不知怎的,夜罗使臣厉害后,皇上又开始来公主陵了。
莫非那个王后并不是真正的昭明公主,只是长得有点儿像吗?
老太监想不明白,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揣测圣意,总之皇上让干什么,他一应配合就是了。
夜幕渐渐降临,华灯初上,公主陵笼罩在一片流光溢彩的灯火中。
一行人畅通无阻地抵达了公主墓。
公主墓早在去年曾让胤王与昭王挖过,为此,皇帝还发了好大的火儿,事后丞相也来过两次,皇帝却都没再说什么,可见皇上啊,对昭明公主是真真儿疼到了骨子里。
老太监一边感慨着,一边打着灯笼停在了坟墓前,给皇帝行了一礼道:“皇上,到了,是现在就动土吗?”
这个时辰是不是不太对呀?
好歹是给公主换棺材,不得钦天监拟定个日子么?
老太监越想越不明白,却又不敢置喙什么,在皇帝沉沉地嗯了一声之后,他自觉地让开了。
一队御林军拿了铁锹上前,开始卖力地挖坟。
这可是公主的坟呐……老太监仰天长叹。
御林军人多力气大,很快便将坟墓挖开了,露出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这口棺材只是一个障眼法,在棺材的底部有一个机关,打开后能看见一条长长的通道,往下,方是真正的公主墓。
只不过,这口棺材能供人通过,却无法让那口崭新的玉棺运入其中。
皇帝又下令,让人将这口棺材彻底地撬了起来,入口的砖块也尽数拿开,如此,倒是能畅通无阻地下墓了。
哪知就在皇帝刚要带着玉棺走下墓穴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皇帝身子一顿。
老太监也循声望了过去,这可是公主陵啊,什么人敢在这里骑马?不要命了吗?
待到马蹄声渐近,老太监看清了马上的人影,当即明白对方为何如此大胆了。
老太监恭恭敬敬地福下身来:“老奴,叩见丞相大人。”
姬冥修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这一路赶得及,风尘仆仆的,并不宜见驾,只不过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谁都顾不上许多了。
皇帝朝姬冥修看了过来,眸子里掠过一丝惊讶:“你这么快就回了?不是说还得过个三两日么?”
姬冥修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微臣……几时说过三两日再回?”
皇帝古怪道:“你让人给朕带了消息啊,就你个什么……贴身的长随,叫……铭……铭什么?”
“铭安。”姬冥修道。
皇帝哦了一声:“对,就是他!”
姬冥修一瞬不瞬地打量着皇帝道:“我没吩咐过他任何事。”
皇帝愕然。
姬冥修缓缓走向了皇帝,一把伸出手,探向他的脸。
皇帝没有闪躲。
一旁的御林军却被姬冥修杀气腾腾的动作刺激得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皇帝冷声道:“做什么?都给朕退下!”
御林军犹豫着退下了。
姬冥修没在皇帝的脸上发现任何端倪,当然,不排除用邪术易容的办法,但如果这个皇帝是假的,那方才不该毫无戒备才是。
“你怎么了?”皇帝问姬冥修。
姬冥修抽回了手,看了皇帝一眼,微微一叹道:“微臣以为皇上是人假扮的。”
皇帝笑了:“什么人敢假扮朕?”
想到了什么,皇帝笑容一收,蹙眉道:“你当真没让你的长随给朕递口信?”
姬冥修正色道:“没有。”
皇帝迟疑:“那……”
姬冥修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道:“铭安不会背叛过,多半是让人给冒充了。”
皇帝想起那张与铭安长得一模一样,身形一样,连说话声都毫无差别的长随,似笑非笑地看了姬冥修一眼:“看来,你在夜罗得罪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啊。”
姬冥修道:“说来话长,回头再慢慢与皇上解释,皇上为什么会带一口玉棺来此?”
皇帝抱怨道:“还不是你的……那个假冒的长随,给朕带口信,说是你说的,昭明的遗体很快就要运回来了,原先的玉棺有磨损,让朕给准备一口新的。”
姬冥修淡道:“这您也信?”
皇帝抬起巴掌:“你小子!”
这一巴掌终究是没落下去,好歹这是昭明的墓地,遗体不在了,魂魄指不定还在四周游荡呢,让她看见他揍她儿子,她该难过了。
皇帝无奈地瞪了姬冥修一眼:“还不是怪你,一走这么久,连封书信都没有,不是那长随时不时给朕报个信,朕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
所谓关心则乱,也不如此了。
姬冥修换上一副好脸色,客客气气地问道:“皇上的毒可解了?”
说的是紫藤罗玉的毒,姬冥修在离开前曾将解药给了皇帝。
皇帝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本想抓着姬冥修好生地训斥一番,可一看他清瘦得厉害,又一句狠话都放不出了:“小薇和冥烨都怎么样了?孩子找到了吗?”
姬冥修点点头:“都回来了,具体的……我改天再与您细说。”
皇帝黑了脸:“你什么意思?才回来又要走啊?”
姬冥修欠了欠身:“表哥告辞。”
“你……”皇帝气得半死,想想这是昭明的陵墓,又深呼吸,压下了把姬冥修捞回来狠揍一顿的冲动。
老太监讪讪地走了过来:“皇上,您看这……”
“这什么这?”皇帝瞪了瞪他,望向被挖得七零八落的坟墓,心烦意乱地说道,“填上填上,都填上!”
姬冥修回到马车上时,姬无双已经从杀手口中知道陵墓的动静了,不由地狐疑道:“那个假的长随应当是云夙安排的,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把皇上骗去陵墓。”
马车上除了姬冥修与姬无双,还有一个易千音。
易千音眨了眨眼:“不会是声东击西吧?”
“声东击西?”姬无双朝他看了过来。
易千音挑眉道:“不是说有两个入口可以到达地宫吗?一个是公主陵,一个是西大营,会不会云夙在这边弄了个障眼法吸引我们的视线,事实上他是去了另一边?”
姬无双分析道:“西大营的秘密,按说是没有外传,不过地宫的秘密也没人外传,云夙连地宫都知道了,会知道西大营的秘密也不足为奇了。”
说罢,姬无双扼腕,这个男人的手段,令人胆寒啊。
西大营后山的入口是由孟婆婆一家看守的,孟婆婆不会允许姬冥修以外的任何人进入,对方强闯,只有一个法子,便是杀了孟婆婆一家。
易千音很快也想到了这一点,啊了一声道:“孟婆婆他们岂不是有危险?”
姬无双赶忙说道:“少主,我这就带人去一趟!”
易千音起身道:“还是我去,我比你快!”
易千音挑了一匹汗血宝马,马不停蹄地去了。
鬼王挑开车帘,一道黑影如同旋风一般,打他眼前刮了过去,把他的糖豆都刮掉了!
鬼王古怪地挑了挑眉。
下一秒,他也像一道旋风,唰的一下地自马车里刮跑了。
易千音跑着跑着,马蹄声不见了,周围的景物变低了。
错觉吧?这难道是一匹飞马?
他疑惑地咦了一声,低头一看,就见他的马果真是飞起来了!
他简直心惊肉跳啊!
鬼王举着他的马,以闪电一般的速度冲刺着。
那速度快到不可思议,路边摊全都被刮翻了,路人却只能看见一道残影。
易千音的腮帮子都被灌进来的冷风吹变形了,乃至于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不然他可真想说——
你……你举我就够了,你举马做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