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3章 买下安南
自从冬天开始,一直到了三月份,从河南等地陆续迁移出80万百姓,有的去了安南,有的去了辽东,效率不可谓不高。可是进入三月份之后,移民的数量锐减,哪怕朝廷想尽办法,也难以向外面移民。
道理很简单,最难熬的冬天过去了,三月阳春,天气也冻不死人,家里的田地正好耕种,只要几个月的时间,老天爷赏一点脸,就能活下去。
别看把海外说的和一朵花似的,但是有多少困难,大家心知肚明,这年头别说跋涉万里,漂洋过海,就算是千里贩运,临走的时候,都跟生离死别似的。
能不走就不走,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几千年来的观念,真是不好改变的。
“气死我了!”
吴兑暴跳如雷,把茶壶茶碗都给摔了一地,好些拿了朝廷粮食,还签了约书,答应移民海外,就是因为没急着把他们带走,在开封住了半个月,人就都跑了,两三天的功夫,就走了一半。
“上个月迁移二十万人,这个月连十万人都保不住,你说说,这可怎么向朝廷交代?”吴兑见申时行走进来,连忙说道:“申大人,我准备派人去村里抓丁,谁不同意移民,就拿着大枷,枷起来!”
“可别!”
申时行吓了一跳,“我说君泽兄,你可不能这么干,要是抓人百姓就更怕了,到最后,往外移民的数量只会越来越少。”
“那该如何是好?”吴兑转了转眼珠,笑道:“我听申大人的,反正首辅责怪下来,由你扛着,我放心!”
申时行差点吐血,敢情这位是给自己挖坑呢!要真是惹火了师相,我这个小身板能扛得住?
“君泽兄,还是如实向师相禀报吧,咱们尽力想办法,师相会通情达理的。”
两个人商量之后,急忙把情况写成手本,送给了唐毅。
“故土难离,果然如此啊!”唐毅看了半天,摇了摇头。
他还想着打乱了河南的旧秩序,就能快速向外移民呢,但是他忽视了,秩序会快速恢复的,生存压力一小,百姓就更愿意恢复原来的生活状态。
难不成再掀起一场大乱,逼迫着百姓出海?
且不说如此残民之法,唐毅干不出来,就算是他能下狠心,搞不好也会激起民变,惹来一大堆的麻烦。
这条路绝对走不通,那该用什么办法呢?
唐毅思索了一阵,顺手拿起刚刚从安南送来的两国约书文本,看了一阵,唐毅脸上露出了笑容。
办法来了!
唐毅立刻下令户部,着手拟定一个粮食法案。
内容很简单,就是为了应付大明的粮食紧张,规定日后从海外进口粮食一律免除关税,同时每一万石粮食,给予三百元路费补贴。鼓励商人从海外贩运粮食回大明。
再有,凡是贩运五十万石以上,可以成为功勋商人,凡是得到朝廷认定的功勋商人,都可以参与经营食盐。
唐毅改革了一大堆的东西,唯独食盐还没碰,不过他也早有腹案,两淮盐业肯定要改革,要废除盐商的垄断,把盐价降低,把盐税收上来。
本着这两条,肯定要引入其他商人的力量,但是总要有个名堂,不能说随便什么人都能经营食盐吧!
从海外运粮,对朝廷有贡献,获得特许经营权,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个购粮法案一出,许多聚集在京城的商人得到了消息,都一股脑跑到了雷七的住处,一个个嬉皮笑脸,点头哈腰。
“七爷,七哥,七伯……”称呼不一样,可意思只有一个,就是这个法案有什么玄机!
“哈哈哈,诸位,盐业有多大的暴利,我不多说,你们心知肚明,做生意的,要是不想成为盐商,那就不是生意人!”
大家伙一起伸出了大拇指,一针见血,说得太对了!
“元辅的意思很明白,要想经营盐业,就要从海外运粮,这些年北方灾害不断,南方又广种桑树棉花,产粮越来越少。粮食少了,可人口却多了。我刚刚看到户部的统计,眼下大明在籍的人口已经突破了九千万,加上隐匿的黑户,只要要超过一万万人!”
大明的人口究竟有多少,争论很多,按照官方记载,峰值出现在永乐元年,大约是一千一百多万户,六千六百多万人丁。
显然这个数据是不可信的,且不说大明有复杂的户籍制度,光是黑户就数量众多,难以计算。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在籍的户口就都是真的,比如九边的军户,里面就有非常大的缺额,实际人数只是记载的五六成,甚至三四成。
有增有减,总体估算,明朝的人口还是不断增加的。
随着唐毅大力改革,废除军户,推行清丈田亩,减轻税负,种种措施下来,朝廷的户口增加了到了一千五百万左右,拥有人口九千万人,比起永乐元年,还多了两千多万。
但是这绝不是大明人口的峰值,实际估算,至少在一亿三千万左右。
一人一张嘴,每天要消耗多少粮食,简直不敢想象,遇上了灾年,上千万人受灾,几百万人无家可归,要操多少心,费多少力气,这个家真的不好当……
雷七感慨了一阵,话锋一转,“这些事情都是元辅要操心的,和咱们关系不大,值得大家伙在乎的就是商机!”
“七爷说的有理,只是我们不懂海外的情况,怎么向海外各国买粮,又如何贩运回来?”
“错了,大错特错了!”
雷七哈哈一笑,“那些南洋小国他们有多少粮食,怎么会轻易卖给大明?你们去了,就不怕被狠狠宰一刀?”
吸!
大家的脸色一变。
雷七不等大家忧心,又笑道:“大家伙知道开中法吗?”
“当然知道,不就是向西北边镇运输粮草,换取盐引,经营食盐吗!”
“那诸位知道商屯吗?”
也有人点头,“有人觉得从内地运粮实在是麻烦,就在边地租用土地,屯田耕种,把粮食交到军中,来换取盐引。”
说完之后,有脑袋转得快的,忙就一拍大腿。
“七爷。您的意思是让我们也仿效商屯,跑到海外屯田?”
“聪明!”
雷七抚掌大笑,在海外屯,南洋土地肥沃,一年三熟,一亩地产水稻三石,扣除各种消耗,至少能有一石卖出。
假如一万亩田,一年运回大明一万石粮食,就能拿到补贴金三百元。
哪怕粮食不赚钱,这个补贴也是很诱人的。
更何况以在座这帮人的身价,不弄个百十几万亩,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做生意的吗!
“七爷,钱我们不缺,可是田在哪,种田要人手,人又在哪?”
“哈哈哈,这不都是现成的,安南和大明签了合同,准许大明子民去安南经商,购买田产,安南虽然弹丸之地,但是耕地至少能开出三五千万亩,从安南买来百十万亩田,轻而易举。正巧这些年北方遭了灾,你们从北方招募农夫,到安南种田,然后再把粮食卖回大明,顺便拿下食盐的经营权。”
雷七说着,抹了抹下巴,大笑道:“你们算算,这是多大的利益,我都要流口水了。”
……
安南的田价远比大明便宜,说句不好听的,其实就是半抢半买,花不了几个钱。至于招募农夫,朝廷赈灾,鼓动移民,没有多少办法。可是商人不一样,只要有钱赚,他们有的是主意能把老百姓忽悠出去。
利用灾民,在海外屯田,首先帮了朝廷救灾,能拿到一笔补贴,到了海外种田,能收一笔租子,运回大明,粮价赚一笔,运费补贴又是一笔钱。
而且向安南输送农具,布匹,瓷器,家具,笔墨纸砚,书籍……还能赚钱。
最关键是参与食盐经营,分得一笔盐利。
而且安南也不是穷山僻壤,有木材,有矿山,有渔场,甚至还有人!大明已经颁布法令,不许奴隶,半奴隶存在,可是法令却不干涉外国的人。
假如把安南的女子弄回大明,充当婢女,很多大户人家一定非常欢迎!盛唐的时候,不是有新罗婢,昆仑奴吗?凭什么大明就不能有安南婢?
草草一算,能赚钱的地方,不下十几处之多。
难怪雷七都眼红呢,果然处处是商机啊!
商人们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他们一打听,眼下负责安南事务的正是北洋公司,再打听一下,乖乖,北洋公司可是老唐大人在经营,还听说小唐大人也被派到了安南。
乖乖,元辅大人早就看中的地方,岂能放过!
一时间,商人们搭乘北洋公司的商船,立刻南下,正好恰逢东南的商人已经提前赶到了,大家伙眼珠子都红了,安南还在战乱,百姓逃亡,土地荒芜,很多地方几乎都是白菜价,别说还有北洋公司和大明雄兵撑腰。
根本就是抢钱啊!
瞬间商人们砸出了上千万元,在安南疯狂圈地,红河两边的平原,几乎都落到了他们的手里。当然莫朝的宗室贵胄还是很不情愿的,可是他们能如何,商人们拿着合同,土地也不白要,咱们一起合作,点头就一起赚钱,不点头,刘将军会找你们的!
一听到刘显那个老兵痞,安南的上下乖乖签了合同,不到半年的功夫,安南几乎都成了大明商人的囊中物……
第1104章 初战西班牙
唐毅搞出来的用海外的粮食,换取食盐经营权,说穿了就是开中法的升级版,原来的开中法是为了九边筹粮,而唐毅则是为了大明筹粮,格局更加宏大。
又是海外屯田,又是改革盐法,重重担子之下,户部已经不堪重负,改革不得不提上了日程。
礼部一分为三,户部的事务更加繁杂,初步确定,要分成五个部分,首当其中的是财政,接着是民政,第三位是商贸,第四位是农业,第五位是殖民。
有了拆分礼部的经验,户部很快就完成了拆分,各部尚书不必细说,总之多半都出自心学门下。
任人唯亲,总归不好,可是这些年心学风靡大明,人才数之不尽,到了收获的时候,唐毅想避开也避不开。
而且他本身就是财政学的鼻祖,又是殖民拓展的热情倡导者。
了解这些事务的多半都是他的门下,至于理学的酸儒,是做不了实际事情的。
一口气增加了五个尚书,加上之前的三位,整个中枢的情况为之一变。
各部的分工越来越细,专业程度越来越高。能做明白八股文,就想主宰一部,那是痴心妄想。连一部都摆不平,又如何能入阁拜相?
往日被人视作未来储相的翰林院一下子失宠了,与其在里面空耗生命,还不如去地方历练,还更容易晋升。
连翰林院都失去了风采,整个科举制度也七零八落。
在万历元年八月,唐毅正式下令,在五年之内,逐步停止八股取士,并且改革科举考试办法,每一年都举行文官考试,从中枢到地方,酌情录用青年才俊。
考试的内容彻底废除八股,诗词一类华而不实的东西。
改成律法,算术,农工商业,社会常识,文化修养等等内容。
其实对于文人来说,他们最需要一个考试上进的道路,能够实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美梦,至于是考什么,还真的差别不大。
虽然有些人皓首穷经大半辈子,骤然废除八股,对他们影响很大,但是好在新的考试制度次数增加了,录取的人数也增加了,还有五年缓冲区,应该可以考上一个好位置。
改革落实的比唐毅想得要顺畅许多。
他把自己的行动分解成了大大小小,无数的块,每一步往前走,都有详细的计算。十年的功夫,足够彻底将朱元璋留下来的痕迹抹除干净。乾清宫的那个小家伙不会甘心失去权柄的。
你再会演,可惜逃不出我的眼睛。
等着吧,我给你十年时间,让你长大,不过想要从我手里把你的权力收回去,那是痴心妄想!
把一个孩子当成对手,显得有些丢人,可是这个孩子是皇帝,那就一点不奇怪了,历来被皇帝干掉的权臣,远远超过被权臣掀翻的皇帝。古往今来,都是如此,从没有改变。
唐毅觉得自己不应该有任何的懈怠和侥幸,他必须更加快速地改变大明,把利益集团培植足够强大,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区区半个安南,可不能满足他的胃口。
该到了决定谁是南洋霸主的时候了,唐毅召集内阁会议,特意把外务部和兵部找了过来,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和西班牙人进行决战!
经过几年时间的厉兵秣马,无论是席慕云的吕宋水师,还是俞大猷的广东水师,都已经兵强马壮,实力不俗。
尤其是席慕云的部下,还几次和西班牙人交火,双方互有胜负。
虽然明军输的次数居多,但是渐渐的,大明的水手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可以一战。
集中兵力,攻击马六甲,然后引诱西班牙舰队决战,一举击败。
这么多年了,旧账也该算算了。
为了能够击败西班牙人,唐毅调集了二百多艘战船,准备了上千门火炮,而且他还下令东南的商船,还有民间的水手都要接受朝廷征召,随时待命,准备出击。
哪怕用人数压,也要把西班牙人压死!
唐毅踌躇满志,却没有料到,大明和西班牙的战斗已经开始了……只是没有发生在海上,而是发生在陆地上。
莫敬恭率领着莫朝的大军,向南猛扑,由于拿到了明军的火器支持,莫朝最初进展很顺利,一路打得郑松屁滚尿流,大片土地重新夺了回来。
莫敬恭兴奋异常,他满心一统安南,成就霸业的美梦。
不过当他杀到了岘港的时候,就遇到了麻烦,而且还是足以致命的麻烦。
就在这里,出现了一支奇怪的人马,他们穿着鲜艳的衣服,迈着整齐的步伐,呈现一个又一个的方阵,整整齐齐,刀砍斧剁出来的。
整个方阵只有两种人马,最前面的三列都是手握长枪的士兵,后面则是拿着火铳的战士。伴随着鼓点,他们迈着坚实的步伐,向安南人压了过来。
借助从明朝商人手里买来的望远镜,莫敬恭看得清楚,这些对手人高马大,红鼻子蓝眼睛,不是后黎的人马,而是一群西夷!
“果然!”莫敬恭狠狠啐了一口,郑松无耻,竟然勾结外人,罪不可恕!他也忘了,自己同样靠着大明,不过是半斤八两。在他的心里,大明的人和他们没有太多的差别,而西夷怎么看都是两个物种。
“杀!”
莫敬恭果断下令,他的部下蜂拥而上,乱哄哄冲了上去。
连续的胜利让他们忘乎所以,差不多离着一百步,枪声陆续响起,对面的西夷倒下了好几个,迸溅的鲜血刺激着安南的士兵,他们狂叫着,响起冲去。
距离越来越近,面对着安南人稀稀拉拉的攻击,对手一点反击都没看,他们还在不断向前,哪怕死伤惨重,也毫不在乎。
终于,到了七十步左右,西班牙人停了下来,前三排的长枪兵快速蹲下,后面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安南的人马。
“射击!”
硝烟弥漫,枪声隆隆,瘦小的安南士兵承受不住铅丸的巨大力道,被打得飞出好远,子弹在他们身上留下致命的伤害。
拳头大小的伤口,糜烂的内脏,飞溅出来的血肉,瞬间溅得到处都是。
一轮射击之后,安南的士兵就倒下了三十几个。
打得他们一阵慌乱,可是很快绵延不绝的枪声又来了。
娴熟的射击,快速的装填,节奏感十足的攻击。
简直不像是战场,仿佛到了铁匠作坊,师傅用力抡着大锤,一下又一下,一团铁块就按照他的想法,呈现不同的形状。
闲庭信步,举重若轻。
说的就是眼前的这一支部队,他们强力压上,就好像泰山压顶,洪水滔天,汹涌而至,无处遁逃。
枪声始终如一,安南的士兵就被成片的收割,不是他们不勇敢,他们拼尽了全力,尸体堆积如山,也不是他们的武器不好,明明手里的火铳比起对手射击得更远,可偏偏就是无能为力。
任由对手疯狂屠杀,莫敬恭简直郁闷的要死。
他的眼珠子充血,变成了可怕的红色,冲着自己手下的骑兵下令。
仅有的两千名骑兵扑了上去,他们不计牺牲,踏着同伴的尸体,冲到了对方的面前。他们举起了马刀,眼前似乎出现了对手崩溃的场景,他们的长刀就能饱饮鲜血了。
可惜,这只是他们的愿望。
对方的长枪手挺起了手里的武器,一头戳在地上,一头对准了战马。停顿不及的战马撞在了上面,长长的枪头刺进了战马的身体。
长枪手也几乎同时被撞飞,可是能撞飞一个,却没法撞飞足足三排长枪手。
而且前面的战马还会挡住后面的同伴,骑兵失去了速度,失去了宝贵的冲击力,他们焦急地不知所措。
这时候枪声终于响起了,从四面八方,射来无数的子弹,狂风骤雨般,收割生命,不管是骑兵,还是战马,只要挨了一下,就非死即伤。
尸体连成一片,堆积如山。
……
败了,最宝贝的骑兵也败了,莫敬恭满肚子愤恨,却没有一丝的办法,对方大踏步冲上来,他和他的手下,只能拼命逃跑
从岘港败退,一路逃了三百多里,直接逃到了清化外围。
仔细计算一下,出征的时候,足有两万多人,还有八万名民夫,号称十万之众。可是回来的时候,还跟在莫敬恭身边的只剩下不到五千人,其余的全都被打死了,或者跑丢了。
进此一役,莫朝最后的一点精锐都丧失殆尽,莫敬恭像是霜打的茄子,一点心气都没了。
完了,彻底完蛋了!
他的脑袋里,依旧充满了对手视死如归,强悍无比的形象,那是不可战胜的对手。
“蠢材!”
平安恨不得抽莫敬恭几个嘴巴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你败得一无所有,竟然不知道对手的情况,你就是一头猪,怎么不死在战场上?”
平安怒了,他气的是卖给莫敬恭的火铳,那些精良的火铳一旦落入西夷的手里,让他们学了精髓,后果不堪设想……
“启禀大公子,我们已经查清楚了,协助后黎作战的正是西班牙步兵,他们的方阵横行数十年,所向睥睨,战力非常强大。”
果然是西班牙人!
平安深吸口气,他和王寅互相看了一眼,无论如何,必须拼了!
第1105章 让唐毅睡得着
让莫敬恭惶恐害怕,胆裂魂飞的正是名声显赫的西班牙方阵,经过几十年的改进发展,西班牙方阵装备的火器数量已经超过了七成五。
这一次来到东方的正是精锐当中的精锐,一共两个团,六千多人。
万里调兵,一点也不容易,为了这六千人,西班牙已经竭尽全力,耗费了许多时间。在过去的两年,大明拿下了安南北部的莫朝,西班牙也侵蚀了后黎。
他们的野心还不止如此,盛产甘蔗的东番岛,拥有无数铜金矿藏的吕宋,都是他们想要拿到手的肥肉。
甚至西班牙人还琢磨着进攻大明,找出瓷器和生丝的奥秘,把摇钱树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不要以为他们是在做梦,西班牙到处殖民,占据的领土甚至比大明的疆域还要庞大,所向无敌,让他们信心严重膨胀,膨胀到可以无视大明的地步。
总督阿佳顿指着遍地的尸体,嚣张地宣称,他要征服整个东方,让世界最富庶的国家臣服在西班牙的脚下。
一个西班牙人,是很难理解大明是多么庞大,他们一战消灭了莫朝两万多人马,这已经大大超出了欧洲许多国家全国兵力之和。而西班牙人仅仅付出了两百多人的伤亡。
辉煌的胜利,灭国之战!
阿佳顿沉醉在无边的赞美声中,包括后黎的郑松,也谄媚地逢迎他们,送来珍藏的宝贝,献上最美的女人。为了满足这些人的胃口,他不惜到处征用水牛,送上带血的牛排。安南的田里,只剩下瘦小的农夫拖着沉重的犁,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十月是个收获的季节,西班牙和后黎集中人马,准备一举拿下北方的土地。
就在他们出兵之前,明军也发动了。
首先出现的是戚继美的骑兵,他们像是旋风,所过之处,带来的都是杀戮,疯狂的血洗,滔天的猛火,烧毁了刚刚收回来的粮食,安南人的口粮没了,家园被毁掉了。
他们惊恐万状,涌向了城市。名流士绅,前去请求郑松,要出动人马,去保护被蹂躏的子民。
郑松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明军的强大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打败的,他不会拿宝贵的兵力去送死。
戚继美在安南的杀戮持续了半个月之久,当粮食吃光之后,才讪讪离开,他们留给了安南足足三十万的难民……
前哨战结束了,真正的决战也就随之而来,刘显亲自指挥,八千名明军,五千名来自北洋公司的雇佣兵,还有临时拼凑起来的一万五千名莫朝士兵,浩浩荡荡,沿着狭长的平原,冲向了岘港。
同样的西班牙和后黎的联军也冲了出去,双方很开开始了战斗。
西班牙的方阵整齐强大,一丝不苟。同样的明军的战阵也是鳞次栉比,排山倒海。双方竟然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当然在懂得火器的行家眼里,这不算什么奇怪。前装枪精度差,只有靠着数量取胜,排队枪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战鼓隆隆,明军率先发起射击,西班牙的胸前不断迸溅血花,一团又一团,好像是黑夜里的烟花,刺眼夺目。
一片片倒下去,令人惊奇的是西班牙人并没有害怕,而是坚定地向前冲去。
光是那些杀戮,就让两旁的安南人胆裂魂飞,不论是郑松,还是莫敬恭,他们都自叹弗如,以他们的部下,断然做不到这种程度。
终于西班牙人进入到了射程当中,他们的火铳同样响起,前排的明军如遭雷击,快速倒下,在地上痛苦翻滚,鲜血染红了泥土。
刘显的眼睛几乎瞪裂,自从火铳成军以来,还从没遇到过如此凶悍的对手,他喘着粗气,下令明军必须顶着。
枪声一轮接着一轮响起,也分不清是西班牙人的,还是明军的,只能见到双方不断倒下去,死伤地上的越来越多,甚至来不及抢救伤员。
东西方最强悍的两支人马在这里对冲,谁都不想撤退一步,谁也不愿意承受战败的结果。
唯有要紧牙关,谁能撑到最后,谁就能胜利。
机械一般地装填射击,弥漫的硝烟使得双方已经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也不知道自己的战果,只剩下不停射击。
就在这时候,在明军的头顶,两个硕大的热气球升起。
居高临下,战场的情况让人一目了然。
负责观察情况的正是戚安国,他站在吊篮上,几乎晕倒,一排排的士兵倒下去,这不是打仗,根本是在玩命!
他整理一下思绪,稳定心神,突然发现有一支西班牙人的方阵,从侧面压向了明军,他急忙挥舞手里的旗号。
下面的明军立刻变换阵型,刘显把手里的王牌撒了出去。
身形高大的掷弹兵快速冲上来,他们甩开长长的胳膊,把手雷扔到了西班牙人的中间,凌空爆炸,天女散花,成片的西班牙人倒下去,他们终于慌乱了,明军竟然拥有他们不知道的花样。
就在这时候,戚继美率领着骑兵,穿着明晃晃的胸甲,快速出击,势如奔雷,快速到了西班牙人的面前。
不由分说,举起长枪,狠狠刺穿对方的身体。
挥舞着长长的马刀,斗大的头颅随着刀锋飞起老高,鲜血冲天而起,凄美畅快。
他们忘情地杀戮着,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分出来的西班牙方阵不但没有击溃明军,反而被骑兵打了一个对穿。
戚继美无暇搭理剩余的西班牙人,那是后面步兵的事情,他的人马直扑西班牙人的大方阵。
准备好的火箭冲天而起,在西班牙人中间炸开。
“见鬼,上帝啊,我看到了什么?”
阿加顿抱着脑袋,疯狂大叫,他发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遥远的东方,不是只有丝绸和瓷器吗?
他们的火器什么时候也这么厉害了,竟然拥有连西班牙帝国都没有的大杀器!
简直活见鬼了!
火箭爆开,这一次里面没有装火油,装的是碎铁片,装的是铅丸铁砂子,飞溅到身上,一个个血窟窿,西班牙士兵疯狂大叫着,再也没法维持严密的队形,他们四散逃窜,失去了同伴的保护,步兵变得弱不禁风。
骑兵组成一柄利剑,插入对方的胸口,鲜血染红了将士的衣甲,膀子砍得麻木不仁,喉咙喊得出血,他们还在厮杀着,西班牙的长枪手试图阻挡明军的势头,结果他们被装备铠甲的重骑撞飞。
重重摔在地上,大口喷血,连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骑兵就像是疯狂的重锤,一锤一锤打在西班牙方阵上面,终于,坚如磐石的对手动摇了,松散了,破碎了……
刘显的令旗高高举起,明军全面压上,一直杀到了黄昏时分,西班牙人溃败了,他们逃回了岘港。
明军赢得了至关重要的胜利,可这算得上是胜利吗?
足足一千五百多名士兵战死,还有一千多人受伤,就连骑兵都损失了五百多人。
哪怕是面对俺答的骑兵,明军的火铳手也没有吃这么大的亏。
坦白讲,明军的火铳比西班牙人有优势,兵力也有优势,还是在家门口作战,竟然落一个残胜的结果,刘显觉得一张老脸都丢光了。
面对着遍地的尸体,刺鼻的血腥,他简直想找一个地缝儿钻进去。
来的时候,元辅大人就反复交代,西班牙人不可小觑,他们是大航海时代的宠儿,拥有庞大的殖民地,实力惊人。而且他们的士兵都经历了无数战斗,是从尸山血海里面爬出来的。
相比之下,明军就显得弱了许多,除了北击俺答,出兵安南之外,明军根本没有在海外打过仗,能打成这个样子,已经很满足了。
东西方的真正较量,大明赢得了宝贵的胜利。
可是刘显不能原谅自己,他认为还能打得更好。
他要用西班牙人的鲜血,去祭奠死去的士兵,把他们永远留在东方的土地上,让他们后悔一辈子!
“前进!”
明军简短打扫战场,立刻向前冲去,这一次狗腿子莫敬恭已经彻底服气了。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他眼中的天兵天将,竟然都不是明军的对手,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反抗大明,哪怕现在让他去死,他都会拔剑自刎,干干脆脆。和明军作对,简直比死亡还要可怕!
莫朝的人马包围了岘港,明军充当督战队,无论付出多少生命的代价,都要拿下城池!
刘显红赤着眼睛,发了狠。
“总镇,王老找您。”
刘显一愣神,就见到有人带着王寅赶了过来。
“是十岳公!”
王寅抱拳,“恭喜刘总镇,我大明天威,从此远镇西夷!”
刘显摇摇头,“十岳公,西夷火器之精,竟不在大明之下,惭愧惭愧啊!都是我们坐井观天,小觑天下英雄了。这一伙西夷无论如何,都要杀个干干净净!”老将军咬牙切齿,显然愤恨到了极点。
“呵呵,刘总镇,老夫斗胆谏言,暂时不要攻击岘港。”
“十岳公,您是什么意思?”刘显不解。
王寅淡淡一笑,“围点打援,西夷舰队尚在,不除了他们的海军,只怕咱们元辅连睡觉都不会安稳的。”
想不到首辅竟然如此忌惮西夷?刘显抱拳大笑,”末将一定让元辅睡得着!“
第1106章 再临马六甲
为了让元辅安心睡觉,好伟大的目标,比起什么开疆拓土来的有力多了。
戚继美率领骑兵,直插岘港之后,截断了安南人马援助之路,还顺便粉碎了郑松的突围,斩了三千多名安南的士兵,其他人都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回了岘港,只能死死守着,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明军采用围三缺一的战术,只留下港口一边,可供逃跑。当然了,城里的人也别想跑,邓子龙已经率领着十艘战船,将所有的渔船都给撞沉了。安南的小舢板和明军的巨舰比起来,简直就是壮汉和孩童,尖锐的撞角所过,刀切豆腐,锐不可当。
失去了所有船只,谁也别想跑了。
只能坐困愁城,一筹莫展。
阿加顿像是着了魔,他慌张地走来走去,脸上写满了不安。
西班牙帝国能够在海上纵横驰骋,到处开疆拓土,无人能敌,靠的就是强悍的武力。在他的印象之中,大明只是富庶一些,论起武力远不是西班牙的对手。
可是真正交手之后,他才明白,原来大明的文明和武力丝毫不弱于西班牙,强大犀利的火铳犹有过之,而人口疆域,更是西班牙望尘莫及。
面对着一个超级庞然大物,谁能不害怕!
阿加顿唯一不解的就是明明武力那么强,为什么大明就没有向海外进取,要是他们早些动手,还有西班牙什么事儿?
一场大战,已经被西班牙人打得屁滚尿流,没有了士气。
离家几万里,漂洋过海,吃了多少苦头。
我们不是来送死的,我们是要打胜仗,抢钱抢粮抢女人的!
没有赚头儿的生意谁也不会做。
一场战斗下来,两个团就死伤了一个半,活蹦乱跳的小伙子眨眼之间就变成了冰凉的尸体,更有人连尸体都没有找回来。
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剩余的一两千人找到了阿加顿,强烈建议要立刻撤退,放弃后黎朝,放弃安南,他们再也不想和明军拼命了。
阿加顿冲着所有人耸了耸肩,“小伙子们,求救的使者已经离开了这里,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马六甲的舰队。不过我认为我们很难坚持到舰队到来,总之我们会努力的。同时,我喜欢大家记得,当我们无力反抗,又孤立无援的时候,投降也是允许的。或许大明帝国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他们是一个繁荣富强,而又文明的国度。”
郑松跑来,想找阿加顿讨个定心丸,双方要联起手,好好保护岘港,防御明军。
哪知道他听到了这位的话,直接吐血了。
西夷啊,实在是不靠谱儿啊!
郑松欲哭无泪,西班牙人反倒是破罐子破摔。
他们被困在方圆十里的区域之中,明军也不发起攻击,他们索性趁着难得的时光,好好快乐一番,抢劫女人,放火焚烧,看着猴子一般的安南人在火堆里疯狂逃窜,西班牙人都能高兴许久。
郑松此刻是作茧自缚,简直肠子都悔青了。
城中闹腾的乌烟瘴气,而城外明军按兵不动,大家都在等待着。
……
“启禀大人,马六甲送来密报!”
席慕云一把抢过来,展开之后,仔细看着,果然,西班牙舰队出兵了,他们不出兵也不行了,要是把岘港的人马都损失了,明军从陆路攻击马六甲,西班牙人就没戏了。
一共三十五艘战船,从马六甲北上,直奔安南而来。
“他们动手了,咱们也该动手了!”
席慕云一声令下,停泊在苏比克湾的明军吕宋舰队终于出动了。
经过几年的准备,眼下的席慕云也今非昔比。
占有吕宋之后,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就近获得优质的造船木材。制约海军发展的瓶颈都消失了。
开战之前,吕宋舰队一共拥有五十艘大型战舰,辅助船只上百,火炮超过三千门,人员两万多。
如果再加上广州的俞大猷水师,兵力还会翻上一倍。
西班牙人,老子是没有你们有经验,也没有你们在海上混得时间长,可是老子就知道双拳难敌四手,装备了大炮之后,还不是炮多打炮少,打得远胜过打得近,打得准胜过打得扁……一句话,就是比规模,比底蕴。说起这个,大明还会怕谁啊!
席慕云在出兵之前,正式给老师唐毅写了一封信,向他汇报情况,表示自己有一战而胜的雄心。
从吕宋到大明,最快的船只,借着东南的季风,也要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把消息送到京城。
唐毅正在着手拆分兵部,自从礼部和户部被拆分之后,其他四个部拆开也是早晚的事。
兵部要一分为三,陆军部和海军部,再加上参谋部。
唐毅的方案提出,一下子就炸了窝。
开什么玩笑,多少年了,都是陆军独大,哪来的什么海军?哪怕郑和船队,也是挂在御马监下面的。
一帮划船的,凭什么和我们相提并论。
京城的军头儿都闹起来了,纷纷找到唐毅,说什么无论如何,陆海两军都不能并立,海军最多是陆家下属的机构,最多运送人马而已,哪能把他们捧上天?
“子理兄,你也是这个意思?”
谭纶连忙摇头,“元辅大人,好歹我也在东南领兵,为了抗倭,水师弟兄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只是眼下陆军太强大了,海军方面,连一个正儿八经的总兵都没有,俞大猷面前算一个,其余独当一面的总兵都是陆军的。假如两军并列,海军肯定要增加将军,至于陆军,肯定要削减了……”
有增有减,有人得利,有人受损,几乎已经成为定局。
历来改革的麻烦就在这里,得利的人未必说多少好话,可是受损的人一定比谁跳得都高。
唐毅苦笑了一声,“陆军吗,注定要成为海军的炮弹!”
谭纶一惊,怎么听元辅的意思,不是两军并列那么简单,这是要把海军放在陆军之上啊!那些人会答应吗?
见他满脸疑问,唐毅呵呵一声,“子理兄,先不要着急,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那些反对海军的老兵痞儿都要后悔了,他们还要靠海军帮忙!”
谭纶还想询问,唐毅却不肯多说,他只是负着手,望着遥远的南方。
一定要争气啊!
……
被唐毅寄予厚望的席慕云,此时正面临巨大的麻烦,他的舰队离开苏比克湾,穿过南海,直扑岘港。
按照路程估算,他正好能追上西班牙人的船队。
哪知道他赶到之后,西班牙人竟然没有出现,席慕云立刻调转船队,沿着海岸线,向南搜寻。还不信了,西班牙人能上天吗?
一直搜索了三天,没有遇到西班牙人,反倒赶上了夏秋季节的台风,肆虐而来,大船队只好快速改变方向,风风火火,逃到了暹罗湾。
一场台风,明军损失了十几名士兵,还有两艘战船撞伤了,不得不就近修整。
出师不利!
席慕云几乎气炸了肺,他可不想坐视良机飞走,急忙又调转方向,朝着东南追了下去。追到了半路,他们终于遇到了一支船队,席慕云立刻下令,猛扑上去。
双方之间,很快展开了战斗。
席慕云兴匆匆抢占最好的位置,两舷的火炮轰轰巨响,不时溅起水柱,对方仓皇迎敌,只有零星炮火。很快被明军的火炮淹没,纷纷沉默。最后只剩下三艘船,挑起了白旗。
把他们俘虏过来,进行拷问,席慕云总算得到了有用的消息,这支船队原来是马六甲的商船,要负责帮着西班牙舰队运送人员回来,而主力舰队还在北方。
拿到了确切情报,席慕云再次命令船队转向,北上搜索对手。
风帆战舰的时代,没有先进的通讯手段,战斗就像是捉迷藏,九成九的时间都浪费在找寻上面。这也是为什么经验丰富的将领和水手格外宝贵的原因。
席慕云的经验还有些欠缺,不过他的运气很好。
终于在北上第五天,发现了西班牙人的踪迹。
负责搜寻的巡洋舰发现了对手的踪迹,接着负责观察的士兵也发现了,就在正北方,硕大的白帆出现在天边,越来越多,一眼望不到边。
席慕云立刻下令变队,整个舰队分成两列纵队,他们处在上风头儿,正好鼓足风帆,奋力向前冲去。
之所以称为战列舰,是因为火力集中在宽大的两舷,为了发挥火力优势,必须排成一队,用侧舷火炮集中攻击对手。
席慕云先下手为强,他的战舰一头冲进对手中间,炮声隆隆,向着西班牙人的战船开火。对方在短暂慌乱之后,立刻予以还击。
双方的战舰遇到了一起,很有意思。西班牙的战船两头高起,很像是元宝鸡,这就是闻名世界的西班牙大帆船。弄成这个形状,是为了两船接近的时候,更容易跳到对方的战船上。
显然,西班牙人还没有放弃接舷战的想法。
反倒是明军,早就在唐毅的指导下,全力发展火炮。
战舰船头更低,更加修长,火力强大,操纵灵活。
在对轰之中,占尽了便宜。
轰隆隆,炮弹不断划过天空,一枚炮弹准确命中西班牙战舰的船首,木屑纷纷,砸出了一个水桶粗细的窟窿,周围的士兵非死即伤。
当然,席慕云的坐船也受伤不浅,他被几艘西班牙的船只围攻,桅杆都打折了,他下令将帅旗挂在后面的桅杆上,继续战斗。
所幸,这时候明军其他船只陆续冲了进来,他们快速分割对手,将西班牙人的船只包围起来。
明军的重炮惊天动地,鬼哭神嚎。
不断有西班牙的船只中弹,最惨的就是“敬畏”号,这是一艘三层的巨舰,拥有一百多门大炮。
明军重点围攻,不断有炮弹穿透“敬畏”号硕大的身躯,留下一个个狰狞的窟窿,黑洞洞的,好像地狱打开了门户,让人不寒而栗。
战斗进行了一个时辰,“敬畏”号上面不到一千名士兵,只剩下了四百多人,损失了一大半,多数的尸体还都失去了脑袋,凄惨无比。
明军对这艘战船是尊重的,可是手下却不含糊,靠近了对方,带着火油的火箭击中船只,滔天火势,很快吞没了船只。
第一艘沉默的战舰出现了,紧接着就有第二艘,第三艘……
有西班牙人的,当然也有明军的。
战斗越来越激烈,双方的距离之近,非但火炮够得着,就连火铳都能打得到,不断有子弹穿梭,士兵狂叫着,受伤倒下,或是落入了海水之中,消失不见。
明军的数量优势越来越明显,西班牙人渐渐处在了弱势,受伤的船只越来越多,而且明军不但炮火犀利,而且还有火油,能燃烧木制战舰,非常要命。
一艘冒着火焰的西班牙战船,猛地撞上了一艘明军战舰。坚固强大的撞角,撞碎了明军的船只,从中间断开,快速沉入海底。
西班牙人拼命了!
好一个厉害的对手!
席慕云目睹凄惨的一幕,咬牙切齿,他决不允许一艘敌舰逃走。
所有的明军都参加到了战斗之中,小伙子们打着赤膊,拼命把炮弹射出去。
一直持续到了黄昏时分,战斗才趋于结束,西班牙人的船只有十三艘被击沉,还俘虏了十五艘,是剩下区区几个伤号,侥幸逃脱。
他们仓皇向南逃遁。
望着海面上的狼藉,席慕云撕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任由海风吹拂,冷却沸腾的血液。
赢了,终于赢了!
多年的老对手,就这么被干掉了!
头顶的石头被搬开了,身体都要飞起来,席慕云当然不想放弃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简单收拢船队,命令十艘完好的战舰留下来照顾其他船只,搜寻伤员。
他率领着二十艘战船,一路猛追,一路上不断有对方的船只被干掉,大家伙都忘记了疲劳,忘记了伤痛。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彻底消灭对手。
终于,在七天之后,明军的船队来到了马六甲的外海。
“那里是我们的!”
满眼血丝的席慕云指着马六甲的港口,满怀信心叫喊着。
第1107章 南洋总督
马六甲可是当年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的重要据点,至关重要,明军的舰队再度将马六甲封锁起来,曾经的上国海军,横行无忌的大舰队终于回来了。
这个消息就好像一颗炸弹,在南洋炸开,余波激荡,传出去老远老远,几乎每一个国家,都被深深震撼着。
有人欢喜,也有人发愁,有人害怕,有人雀跃,不过就是没人敢无视。
当巨龙张牙舞爪的时候,哪怕只是从身边飞过,鸡鸭鹅狗都要瑟瑟发抖,怕得要死。这就是眼下的南洋。
相比各个小国的惶恐不安,大明上下,则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欢腾之中。
这几年卯足了劲头宣扬,加上理学臣子被清理掉,整个朝廷都不再是浑浑噩噩,对海外一无所知。
一张世界地图是每一个官绅,甚至普通富商百姓家里的标配。
马六甲虽然只是弹丸之地,但是却扼守两片巨大的海洋,自古以来就是贸易的咽喉,拿下了马六甲,向北可以控制暹罗、缅甸、寮国,向南,可以拿下苏门答腊和爪哇,向西可以进军印度洋,非洲东海岸。
加上之前拿到手里的吕宋,从东西两面将南海包围起来,如果再把婆罗洲也拿下来,整个南海就是大明的内海了。
攻占婆罗洲的难度一点都不大,那里早就有大量的移民,加上南洋公司经营多年,一片庞大的海域,全都落入了大明的掌控之中。
数万个岛屿,星罗棋布,每一个岛屿都代表着机会与财富。
比起朝廷动作还快的就是商人,报捷的信使还没有赶到京城,东南的商人就行动起来,他们疯狂下订单,一夕之间,船厂的订单数增加了三倍。
所有造船厂都在超负荷运转,昼夜不停。
除了船厂之外,开发海外,还需要军火,需要各种工具,粮食,种子,人员,资本……所有的东西,都在快速整合。
交通行更是派出了二十艘大船组成的考察队,前往南洋,了解生物、水温、矿产、农田等等信息。
拿下了安南北部,只能算是一道开胃小菜,南洋才是让人垂涎三尺的肥肉。
富有进取精神的商人集团张开了血盆大口,加入到饕餮盛宴。
前不久,雷七在咨议会议提出大明的武力要替大明的商人开拓市场,建议很快就被落实下去,商人们倍受鼓舞,几乎一夜之间,就有了国家主人的感觉。
甚至连纳税都变得主动了许多,他们迫切需要朝廷继续帮着他们开拓更大的市场,吞下更多的利益。
从当初唐毅开海,建立市舶司,组建船队环球航行,差不多十几年的功夫,虽然唐毅觉得速度还是太慢,可是放在历史长河里面,就显得太快了,说是疾风骤雨,也差不多少。
整个大明的风向彻底转变,不用朝廷鼓励移民,几乎所有海商都在雇佣人手,筹备着到海外开垦,寻觅商机。
“一战活了全盘棋啊!”
身为咨议会议领袖,高拱显得十分高兴,脸上红光泛起,透着狂喜。老头子已经彻底从李氏乱政的打击之中走出来。
高拱非常清楚,眼下内阁虽然强大,但是依旧根基不稳。潜藏的保皇党还不可胜数,一个崭新的制度没有那么快深入人心。
但是有些方法却可以加速这个进程,比如说——开疆拓土!
一口气增加万里海疆,无数岛屿,绝对是历代以来,少有的功绩。
就在内阁,挂着一张详细的地图,自从收回了漠南蒙古之后,大明的疆域已经可以和盛唐相提并论。
吕宋,安南,如果再加上南洋,大明的面积会超过一千五百万平方公里。在历代王朝之中,仅仅次于元朝。
不过唐毅有信心,很快超过元朝,针对辽东的扩张已经展开了,恢复哈密卫的战斗也在紧张筹备。
而且唐毅还把目光放在了印度等地,这都是在未来十年之内,要拿下的地方。
相比骑在马背上的帝国,跻身海上大国的明朝,能够抢占更多有用的土地,掌握更丰富的资源。论起国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然而,局面虽然大好,可是问题却是不少,这么庞大的疆土,要怎么控制,是直接派遣官吏,还是采用羁縻统治,或者是接受朝贡,依旧任命当地的王,去管理疆土子民……
咨议会议吵翻了天,朝廷上下看法不一。
“中玄公,您经验丰富,有什么可以教小弟的?”
高拱连连摆手,“元辅莫要取笑老夫,如今事情复杂,老夫一生所学,只怕是一点用处也没了。哪敢指教元辅?不过——老夫倒是以为藩国最好不要留了,至于派遣官员,只怕成本过大,难以维系。”
任何一个帝国,统治的范围都是有限的,差不多相当于战马跑一个月的路程,如果超过了,就会变得很困难。
比如西南,路途艰难,往返一次,要两三个月,遇到了灾害啊,叛乱啊,朝廷做出反应都是半年以后,效率十分低下。
如果面积再大,难度会成倍增加,光是信息传递,就能把人逼疯了。直接派遣官吏,是万万行不通的。
可是呢,那么好的地方,谁也不想放过,无论如何,都要拿到手里。
该如何管理这些地方,成了内阁非常头疼的事情。
“海外之地不可弃,文官又不能胜任,唯有派遣武将主持海外事务了。”唐毅淡淡说道。
高拱身体一震,这个办法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一旦让武将掌权,会不会重蹈藩镇割据的覆辙?
毕竟海外一个一个的岛屿,非常闭塞,谁要是掌握了岛屿,就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万一这些人割据造反,那可就贻害无穷了。
事关重大,唐毅也不能一个人独断专行,好在自从上次对付李氏之后,已经形成了惯例,遇到了重大事宜,就召开内阁联席会议,包括各部尚书,都要齐聚一堂。
经过拆分之后,光是有资格与会的部堂高官就多了五六位,包括咨议会议代表,大家凑到了一起。
首先海外情况复杂,虽然西夷的势力遭到了重大挫折,但是他们不会甘心失败,本地还有土著一大堆,各国的国王,好些地方还在打仗……乱七八糟,派遣文官直接管理,那是不可能的。
唯有指望着武将。
有人担忧会出现藩镇割据,殷士儋倒是不这么看。
现在是什么时候,火器为王的时代,打仗就比拼人多、钱多、工匠多、资源多,论起这些,朝廷的优势太大了,谁想割据海岛造反,简直是死路一条。
再有各个岛屿很难自给自足,他们只有一样,或者几样的商品,想要发展,必须依靠对外贸易,而大明就是最重要的市场,谁的脑袋坏掉了,也不会和财神爷闹翻了。
让武将执掌海外的领土,危险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大。
只是光靠着武将还不行,必须要有综合的能力,才能统御全局,不但能打,还要懂经济,动商业,懂民生,懂外交,几乎是个全才。
想来想去,大家伙把目光都落在了唐毅身上。
神马意思,难道你们想让老子去海外?
唐毅的眼睛瞪圆了,这帮混球还真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这么快就想把老子踢开?
“咳咳,元辅,令尊大人可好?”唐汝楫低声问道。
老爹啊!
“好着呢!”
高拱顿时大笑道:“既然如此,我推荐唐大人出任南洋总督!”
“我同意!没人比叔父更合适了。”诸大绶第一个附议,其他人也频频点头,大家伙一致同意,要让唐慎执掌南洋。
算起来,既能领兵,又能治民的大臣很稀有,这些年就两大体系,一个是杨博为首的晋党,一个是东南抗倭出来的功臣。
杨博、王崇古等人都被唐毅斗败了,而且实际证明他们的军事韬略也不怎么样。能安稳九边,靠的就是和蒙古人之间的默契,放到了西南,就立刻显出原形。
东南出来的督抚当然本事足够,如果胡宗宪年轻十岁,他是最好的人选,只是现在英雄迟暮,让他去南洋奔波,等于要了他的命。
其余谭纶,杨继盛性格都有缺陷,而刘焘、陈梦鹤等人,又逐步被淘汰,算来算去,唯有一个人本事足够,且年富力强,又能压服各方,那就是老唐大人,唐慎!
只是让老爹去,儿子管国内,老爹管国外,好事都落到了唐家,是不是有些太过碍眼了,好说不好听啊!
“我看子诚没问题!”胡宗宪开口了,“首先他有练乡勇的经验,到了南洋,必定要组建民兵,对付土著。其次他懂经济,会经营,而且在东南各军当中,威望卓著,无人能比。再说了,现在去南洋可不是享福,而是承当责任,谁要是不服气,就让他们也去南洋试试,有本事杀出重围,我胡宗宪就佩服他。没本事去南洋的人,就统统闭嘴!”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谁也不敢多说了,倒是唐毅咳嗽了一下,“我以为南洋总督只是总揽大略,各个岛屿藩国还要派遣专门人员,大家从武将和进士官中,选拔一批吧,我看至少要准备上百人,还要招募几千行政官员……”
又是一张大饼,所有人都怦然心动。
第1108章 匆匆五年
在万历元年的十一月,唐慎在总镇俞大猷的保护之下,率领上百艘战舰,杀到了马六甲,同时刘显的大军也从陆地包围了马六甲。
西班牙人走投无路,选择了投降,海上的明珠,咽喉要地,终于落入了明军的手里。
几乎一夜之间,整个东方,乃至世界的格局都发生了骤变,厚积薄发的大明,一出手就让所有国家都大吃一惊。
再解决了马六甲之后,立刻组成强大的舰队,直扑印度,并且抢占斯里兰卡岛,作为明军的海上补给基地。
同时席慕云也率领着船队,抢占了爪哇,至此,大明彻底将印度洋和太平洋之间的航道都捏在了手里。
西洋诸国大受震撼,他们想要反扑,可是万里调兵,根本没有获胜的希望。且他们的兵力本就不是大明的对手,只能选择贸易制裁。
别忘了西夷之间,也是矛盾重重,哪能狠下一条心,英国人率先打破了沉默,和大明开始私下里贸易,随后不久,尼德兰摆脱西班牙统治,也加入到海上霸权的行列,积极和大明做生意,还号称海上马车夫。
当然了,这个马车夫也只是半个世界的,至于东方,说了算的还是大明朝。
拿下马六甲,两洋航路打通,对于大明来说,就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浑身的功力暴涨,国力蹭蹭蹿起,一日一个台阶。
南洋诸国,或多或少,都被打开了国门,大明的商人遍及南洋。
他们把珠宝、木材、粮食、香料、奇珍异宝、甚至是丫鬟佣人贩卖回大明,而大明的丝绸、呢绒、瓷器、工具、机器、家具,也霸占了南洋的市场,各国都不得不卷入了庞大的贸易系统之中。
有了市场,就有了订单,有了订单,以东南为主的工业就快速发展起来。
原本的人力织机,水力织机都不够用了,在万历三年,东南的能工巧匠制造出了第一台蒸汽机,一年之后,唐鹤征改进了蒸汽机,并且用来抽取煤矿的积水,大获成功。随机蒸汽机快速发展改革,东南出现了第一家使用蒸汽作为动力的纺织厂。
当工厂运行的第一天,吸引了大半个苏州的人前来看热闹,当看到棉纱像是水一样,哗哗流出,有人拍手称快,有人哭得稀里哗啦。
从此之后,手工作坊只怕是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新动力出现,生产效率几十倍提升,制造的武器更加精良,大炮更加犀利,明军陆续征服了庞大的领土。
巨大的海外市场,催生东南的繁荣,到了万历五年,大明的财政收入达到了惊人的一亿两千万元,其中商税贡献了九千万。
相比起嘉靖年间,财政足足增加了三十倍!
而作为纳税的主力,工商集团顺利取代传统的农业士绅力量,借助咨议会议,成为帝国的主宰。
顺便提一句,咨议会议已经放弃了绕口的名字,改成国民议政会议,主持会议的代表分成两种,第一种是各省推选的名流绅商,第二种则是依照类别,选拔出来的优秀人员,比如军方,教育界,报界,商界等等……
所有代表,再公推三十个德高望重的人,称为资政,主持会议,制定议题,参与内阁各部的会议,监督旁听,建言献策,审核预算……第一届的资政之中,就包括高拱和葛守礼两位资历无人能及的老臣。他们彻底确立了国民议政会议的权威,包括内阁在内,都要接受会议的质询。
相应的,内阁也越发完善起来,五位阁老,互相配合默契,力推新政。
兵部、工部、刑部、吏部,四大部也随之拆分完毕,眼下大明一共设置了十七个部,其中代表军方的一共有三个,分别是参谋部,陆军部和海军部。
随着海军在外面大肆扩张疆土,建功立业,骄傲的老军头儿也没法再装作看不见了。打下来的疆土好多都是军中直接出人当总督。说穿了,就是土皇帝,受了人家那么多的好处,还能为难人家吗?
很顺利海军和陆家取得了相同的地位。
在地方上,总督巡抚变成了常设官,同时唐毅也进行了品级调整,巡抚变成了正二品,总督加太子太保衔,成为从一品大员。
巡抚与尚书品级,如此就形成了巡抚入则为尚书,尚书出则为总督的局面,地方官吏和中枢之间的联系彻底打通了。
一般情况下,比较优秀的巡抚官,被调入京城,接替某一部,经过一任的锻炼,则有望入阁。而尚书接任总督,则会被视作铁定入阁的信号。
显然,唐毅已经将朱元璋留下的以小制大的官制破坏一空,取而代之的则是权责对等,责任明晰的新官制。
在新官制当中,一切量才录用,以政绩为根本,虽然不免任人唯亲,拉帮结派,但是每个高官的升迁,都有据可查,他们的所作所为,都要接受监督检验。
可以说,能经过层层考验,冲到顶层的人物,几乎没有一个简单的。曾经的那些翰林词臣,清贵宰相,放到了如今,只怕连骨头都剩不下,就被人家给连皮带肉吞掉了。
官僚体系战力膨胀,人数也在增加,以往两京一十三省,官员加起来不过两万人,如果加上同样拿朝廷俸禄的吏员,总数在十万左右。
到了唐毅手里,这个数字增加了十倍,官吏总数达到了一百万人。
完备的官僚体系,高效运转,产生的力量是无与伦比的。
前后五年时间,大明一共向南洋完成五百万官方移民,另外又协助商人,移民七百万,总数达到了一千二百万。
山东,河南,山西,陕西等地的饥荒压力大大减轻。
从万历二年开始,每年从海外运进的粮食,多达一千五百万石,是漕粮的三倍之多!
至于民间的粮食买卖,数量更加惊人。
海外的大米质优价廉,基本上明朝的百姓能摆脱饥饿的威胁。从万历二年开始,即便北方出现大灾,最多有万八千人饿死,就够轰动的,几十万人挨饿,无家可归的情况再也没有发生过。
老百姓不知道其中的关键,只是每日里给首辅大人上香祈福,盼着他老人家能一直掌舵大明,大家伙总有好日子过。
可是唐毅知道,他不过是一百多斤的分量,熬了汤也不够百十人吃一顿。说白了粮食就那么多,有人吃得饱,就有人挨饿。
唐慎自从接任南洋总督之后,彻底一改慈悲的面孔,他动用军队,捕捉土著充当奴隶,装到了船上,从一个岛屿,运到另一个岛屿。
完全陌生的环境,土著只能服从命令,烧山,开荒,砍树,建房,修路,码头……无休止的工程等着他们,早晚有一天,这些人会累死,而他们留下来的庄园田产,则被商人接手,从国内移民过来,快速填充。
唐慎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将土著男子抓走,累死在陌生的土地,然后鼓励大明的移民,娶剩下来的女人,没有几年,就生出一群活蹦乱跳的小孩子。
从大明国内调来数以万计的教书先生,让这些孩子从小说汉话,认汉字,穿汉家衣冠,吃汉家美食。
唐慎再给儿子的家书中,不无得意宣称:“只要二十年,南洋列岛,汉人的数量就会过半,五十年,就会超过七成,等到一百年,九成以上就都是汉人了,即便血缘上不是,在文化上也会认同中华。或许今生没机会看到,但是早晚有一天,这些岛屿就会和中原一样,是彻彻底底的汉家土地。”
同南洋的轰轰烈烈相比,北方的变化同样毫不逊色。
李成梁收拢女真兵作为先锋,经过三次大战,灭了土蛮部,随后明军的势力越过黑龙江,过了外兴安岭。
传说中,在极北的土地上,住着神兽烛龙,睁开眼睛,就是白天,闭上眼睛,就是黑夜,他不断吐气,幻化出绚烂的色彩,把极北的天空装点的五颜六色,格外妖娆。
怀着寻找神兽的愿望,一支三百人的探险队,带着上千条雪橇犬,体格强健的蒙古马,踏上了征途。
他们一路向北,花了足足半年时间,才返回了大明,去的时候三百人,回来只有二百一,九十名壮士永远留在了漫天的雪野之中。
他们没有找到烛龙,却带回来通体白色的大熊,带回来不会飞翔的大企鹅,还有体型硕大的猛虎,他们甚至还找到了苏武牧羊的北海,遗憾的是那里并不是海洋,只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湖……
极北探险,再度激发了大明上下的热情,上升的国势,昂扬的国民,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勇士,他们成群结队,无所畏惧,从大明出发,探索未知的土地,他们把一路所见所闻,写成文字,带回大明。
每一次探险队回来,都会有无数的学校聘请勇士们去宣扬自己的丰功伟绩。
受到他们的激励,越来越多人踏上了找寻希望和财富的旅程,就在万历五年,大明的探险队来到了乌拉尔山,他们在这里立下了一个标杆,插上龙旗,从山顶望去,面前都是一马平川,没有任何的阻拦……
第1109章 万历要结婚
理学最大的问题就是束缚了思想,千人一面,耕读传家,忠孝仁义……熏陶出来的都是一个个暮气沉沉的小老头,道德君子。
心学崇尚自我,贵乎本心,就像是万花筒,产生了千变万化的人,世间也因此变得绚丽多彩,充满了变化。
当然了,太过随心也不是好事情,关键要看一个度。
比如唐毅在第一个探险队回来的时候,检查收获,就立刻发布命令,除非必要,不准探险队猎杀中原没有的动物,比如说——大企鹅!
大企鹅其实是一种大海雀,黑色的身体,白色的肚皮,六十厘米高,和企鹅十分相似。这货比南极的兄弟好一点,能够低低滑翔,不过到了海里面,它们可就成了捕鱼的高手。大海雀的繁殖能力很低,每胎只能产一个蛋,和企鹅也是一样的,它们曾经广泛分布在北极,大西洋的岛屿,只是随着西方人前往北极探险,他们为了展示自己探险的成果,就会猎杀笨笨的,憨憨的大海雀,当成战利品,带回家中,久而久之,大海雀就灭绝了。
唐毅向来对一半黑,一半白的蠢萌小东西没啥抵抗能力,为了让大海雀能够安全生存,大明帝国颁布了第一个动物保护法。同时,还成立起一门专门的学科——生物学,研究动物,保护动物。
……
五年的时间,匆匆而过,唐毅毫无疑问,继续连任,进入了第二个任期,原本的四位大学士,唐汝楫、殷士儋、张守直、诸大绶,其中张守直年纪大了,体力不济,主动退休,诸大绶是敦厚长者,朝廷上下,有口皆碑,只是诸大绶觉得自己的本事平平,能宰执天下,已经算是完成了生平夙愿,不想再继续留下去了。
“我准备辞官了。”诸大绶找到了唐毅,开口第一句就是单刀直入,“行之,你也别挽留我了,我准备回家,办一所学校。千百年来,一直讲究学而优则仕,说白了,读书就是为了当官。我觉得有失偏颇,读书明理,是自我修养,提升素质,带着功利目的,就失去了读书的本意。建一所学校,传到授业解惑,也算是足慰平生了。”
诸大绶这个人轻易不说话,可是当他说出来,就代表已经打定了主意。
“唉,我也不多说了,办学还缺钱不?”
“哈哈哈,和你比啊,这世上就没有不缺钱的!”诸大绶笑道:“好歹我也是阁老一位,手上有些存银,再去拉点投资,这点小事就不麻烦行之了。”
唐毅点头,两个人又对坐了好一会儿。
诸大绶才说道:“咱们兄弟一场,要走了,有几句心里话不能不说,不要嫌我唠叨——陛下长大了!”
声音很轻,可是屋子里的气氛骤然一紧,甚至有种窒息的感觉。
万历今年十五岁了,按照虚岁计算,已经十六了,放在农村,早就娶妻生子,能独当一面了。
五年前的旧事,他的母亲,冯大伴,张师傅都被唐毅干掉,而且身为皇帝的权柄悉数被唐毅拿走,他已经记事了,仇恨的种子埋下了,身为李氏的儿子,朱翊钧绝不是好相与的。
“行之,说句过火的话,年初大典的时候,乍看陛下,还真像李氏。而且,他的眼神冷,冷得邪乎,依我看,他有颠覆一切的冲动!”
“行之,按照你的说法,你最多只能做三届首辅,眼下只剩下最后一任,等你退下来的时候,陛下刚好二十出头,完全成年,恐怕不是好兆头啊!”
作为一个长者,非议陛下可不是好行为,只是临别在即,诸大绶什么都顾不得了。
“行之,为了你的身家性命,也为了众多兄弟共同的大业,你可要想好应对的法子啊!”
至交好友,掏心掏肺,唐毅哪能不感动。
“我记在心里了,不用替我担心。”唐毅越发深沉,他没有向诸大绶透露自己的布局,诸大绶也没有兴趣,他没有多少停留,飘然而去。
除了他之外,高拱在去岁冬天染了病,一直拖延了大半年,原本健壮魁梧的老头子,瘦得成了一把骨头,国民议政会议的资政,高拱也不得不交出来。
“亲家公,朝廷日后就靠你撑着了!”
高拱拍着唐毅的手臂,眼中含泪,没人比他对新政的感情更深了。
在三年前,唐家的二公子平凡,娶了高拱的小女儿,唐毅一贯反对政治联姻,不想拿孩子的幸福开玩笑。
他再三确认,平凡这小子都咬死了,非高小姐不娶。
唐毅这才拼了一张老脸,去上门求亲,哪知道高胡子哈哈大笑,没口子答应。后来唐毅才从媳妇嘴里知道,原来平凡这小子七八岁的时候,就和高小姐认识了,两家是通家之好,起初也没当回事,后来平凡不断给高小姐送礼物,写情诗,你侬我侬,还山盟海誓,订了终身。
“你小子比爹能,比你哥也能耐!”
平安那小子还在南洋野呢,也不知道找个媳妇,让爹妈安心,听说前不久跑到了印度一趟,给唐家送回来十桶恒河水。平安煞有介事,告诉唐毅,说是海船上带的淡水没几天就会腐败,唯独恒河水特殊,哪怕放了几十天,喝起来还是清爽甘甜,不同凡响。
故此,他特意送来给老爹尝尝。
唐毅看到十桶水,立刻就翻脸了,小兔崽子,当你爹是空子,恒河的来历是怎么回事,我能不清楚?光是湿婆的那个传说,就够恶心了。一准是臭小子看了印度教的典籍,故意逗你老子!
一点也没糟蹋,唐毅全都给高拱送去了。
高胡子不明所以,还喝得十分开心,“可惜啊,老夫只有一个女儿,不然能嫁给平安,也是好事,亲家有福气啊!”
是晦气吧?
唐毅暗暗在心里想到,几个月之前的事情,转眼高拱就要求去,唐毅也只是无尽感慨。
“中玄公,新政是你我的心血所在,断然不会有失的。”
得到了保证之后,高拱放心归乡,在两年多之前,葛守礼也死了。
朝廷人事大变动,老臣所剩寥寥。
而且按照规矩,唐汝楫已经干了两任,唐毅要继续新政,故此可以留任,他可没有理由,但是唐汝楫这家伙又贪恋权位,不想随便离开。
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新的人事布局终于出现了,次辅唐汝楫转任国民议政会议首席资政,次席资政落到了原来的工部尚书朱衡手里,这也是唐毅对硕果仅存的老臣的敬重。
内阁的情况彻底改变,首辅依旧是唐毅,次辅变成了殷士儋,随后一口气补充了五位阁臣。
包括曹大章、魏学曾、许国、谭纶、申时行!
这五个人,很有讲究,曹大章嘉靖三十二年的榜眼,徐阶的门生,又是唐慎的同科,唐毅的好友,一直沉寂了许多年,这一次能够入阁,自然是唐毅出力不少。
魏学曾此人名声不显,但是在李氏罢免高拱的一役之中,他力挺高拱,积极清算内廷,他能入阁,算是唐毅对老亲家的安慰,也是收拢高拱一脉的人心。
至于谭纶,他一来是唐毅的亲信,二来也代表唐毅对军方的尊重,至于申时行,自然不用说,那是唐毅内定的接班人,此时入阁,大有提拔培养之意。
唯独许国,此人在嘉靖四十四年才中进士,资历浅薄得很,按理说他是没有资格入阁的,可是他偏偏就入阁了,里面肯定有文章。
翻开他的履历,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许国曾经担任天子经筵的讲官,而且深受万历喜爱信任。
帝师的分量还是非同小可啊!
唐毅摇摇头,内阁首辅有任期,皇帝没有任期,看起来有人是准备两头下注,才会把许国推出来。
论起实力,唐毅当然可以直接拒绝,可唐毅清楚,关键的不是许国,而是他背后的势力,哪怕干掉了许国,人家也会选择新的代理人,还不如暂时按兵不动呢!
唐毅拿着最新的人事名单,前往乾清宫,虽然内阁票拟批红之后,就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但是按照惯例,还是要送给皇帝御览,然后才能颁行天下。
“臣见过陛下。”唐毅深深一躬。
“是太师来了!”
身量渐高的万历惊喜交加,慌忙迎上来。
“快给太师看座。”
有女官搬来了一把太师椅,太师坐在太师椅,也是有趣。
“陛下,这是最新的人事名单,包括内阁各部,还有议政大会,另外各省的督抚要在明年进行更换。”
唐毅把名单送上去,请万历观看。
“呵呵,朕年纪幼小,哪里懂得什么国政,父皇信任太师,朕也信任您,大明江山在您的手上,好生兴旺发达,开疆拓土,地域辽阔,比起强汉盛唐,犹有过之,朕真是有福气啊!”
万历搓着手,历数唐毅的功劳,显得既激动,又欣喜,摇晃着脑袋,说个没完没了。
“陛下谬赞,臣不过是尽忠职守,先帝将江山社稷托付给臣,臣就不能有一丝懈怠。”
“太师说得好,假如天下的臣子都能如太师一般,我大明盛世昌隆,必将远迈历代!”万历兴匆匆攥着拳头,突然他五官一变,像是犯错误的小孩子,嗫嚅着,有话不敢说。
唐毅淡淡一笑,“陛下可是有什么吩咐,臣一定照办。”
“是吗?”
万历惊喜交加,抬起头,仰望着唐毅,压低声音道:“太师,朕马上就要十六了,换成寻常人家,也,也该……”他红着脸,好像个大苹果,“父皇去得早,太师就如同朕的长辈一般,终身大事,还要请太师做主,朕无有不应!”
刚刚还说年幼,现在就急着成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陛下此乃人之常情,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唐毅笑道:“臣回头立刻安排,陛下大婚,举国同庆,半年之内,臣一定让陛下当上新郎官!”
万历高兴得跳起,“太师,朕多谢您了!”
“此乃臣分内之责,岂能受陛下的谢。”
唐毅笑呵呵还礼,从头到尾,都看不出一丝变化。
从乾清宫出来,回到了内阁,唐毅的脸色却变了。
到底是个小娃娃,还不够深沉,你再等两年,到了十八,自然有人要给你张罗婚事了,何必弄得这么明显!
这是要夺权啊!
第1110章 大婚
成家立业,一个人结婚,就代表着成年,成熟,成为真正的男人,能够扛起责任,直面问题,处理事情……十五岁,看起来结婚还是有些早了,只是万历已经迫不及待,他想向世人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被权臣捏在手里的可怜虫。
“元辅,以您老的睿智,不会看不明白陛下这一步的打算,我看咱们要尽力拖延。”这是殷士儋的观点。
作为当初处死李氏的帮凶之一,他最惶恐的就是万历长大,上演皇帝复仇记。听说万历要大婚之后,他连着好几晚都睡不着,整个人憔悴不堪。
“要如何拖延,岂不是自打嘴巴吗?”曹大章感叹了一声。
原来在三年前,随着移民南洋,粮食供应充足,大明掀起了一股生孩子的热潮,朝廷也是奖励多生,而且为了防止光棍,争取每一对适龄的男女都能结成夫妻,唐毅主导内阁颁布了《婚姻法》,在原则上废除了“妾”的存在。
所谓一夫多妻制是个错误说法,准确说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在古代,正式妻子的权力几乎和丈夫相等。随便欺辱正妻,是要受到严惩的。
但是妾就比较尴尬了,基本上就是奴仆一般,就像红楼里面的赵姨娘,名义上是姨娘,是贾政的妾,实际上连一些体面的管事婆子都比不上,公子小姐,连亲身的女儿都看不起。
想一想,一个七老八十,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子,纳了十几岁,如花似玉的大闺女,还能诞下孩子吗?假如一口气纳了好几个,岂不是说有好多年轻人要打光棍了,绝对是资源浪费。
唐毅打着鼓励生育的旗号,把婚姻法给落实下去,妾在法律上享有和正妻同等地位。而且纳妾的年龄差不能超过十岁,最多不能超过三个,而且每多纳一个,需要交纳高额的罚款。当然,如果是娶海外女子为妾,则不会受到约束,想拥有多少就有多少,只要身体能吃得消,没人管你。
看起来婚姻法是问题不少,但绝对比以往进步许多。
曹大章的意思很明白,既然朝廷处处鼓励生育,陛下也到了结婚的年龄,贸然拖延,显得很不合适。
“咱们不明着拖延,还不能暗中下手吗?”殷士儋吹胡子瞪眼道:“陛下要结婚,仪式筹备总要时间,选秀女也要时间,种种繁杂仪式,一项一项的,拖延一两年,甚至两三年都没有问题。”
“那两三年之后呢?”谭纶突然开口了。
殷士儋被问得瞠目结舌,张了半天的嘴,说不出什么来,最后只能摇头叹气,“能拖一天算一天吧,总归不能眼睁睁看着吧?”
“不用说了!”唐毅突然摆手,大方笑道:“按规矩办事就行了,我自有主张。”
他拍板定案,其余人只能点头,殷士儋还一肚子迟疑,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哀叹告退,自己何必贪恋权位啊,要像是诸大绶一般,主动退出,或许……唉!
目送着这些人离开,唐毅同样在叹息,他的改革已经推动了十年,东厂锦衣卫都废了,六部内阁,地方督抚,全都改革了,甚至组建国民议政会议,从整个架构来说,他已经被皇帝的爪牙都给废掉了。
可为何听到万历大婚的消息,殷士儋这些人还怕得要死?
一言以蔽之,皇权深入人心,几千年来的传统,当真是不好改变。
别看唐毅这些年的改革顺风顺水,同样的,不满的力量也在积聚,而且他们的手段比以往更加高明。
比如唐毅创立阳明学会,各地也出现了一大堆的学会,学社,诗社,阳明学会主张虚君实相,很多人就针锋相对,主张开明君治。
唐毅手上有大批的报纸,其他人也创立报纸,宣扬自己的理念,虽然这些势力还远远没有统合起来,也撼动不了心学的地位,但是种种苗头显示,保皇的势力始终存在,而且还十分强大。
想想也知道,哪怕是直接推翻皇帝,都会有复辟帝制,更何况是改革改良。
一大批在新政之中,受到损失的传统士绅,理学余孽,遭到改革的宗室,失去权力的勋贵将门,还有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怀着不同的目的,正在快速集结。
前有推许国入阁,接着有万历大婚,这股力量必定受到前所未有的鼓舞,自己还在台面上,自然有办法应付,关口就是五年之后,自己能不能把权力顺利交出去,而接下来的人能不能守住自己的路线?
“去把申时行叫来。”
没有多大一会儿,申时行急匆匆赶来。
“拜见师相。”
“免礼吧。”唐毅淡淡一笑,“你应该听说了,有什么想法没有?”
“弟子以为应当从速替陛下举办大婚。”
“哦?”唐毅笑道:“可有人建议要尽力拖延才好。”
申时行呵呵一笑,“婚姻大事,子孙传承,此等事情,名正言顺,若是拖延,岂不是落了下乘,平白授人以柄。”
唐毅点头,“说的有理,可是成婚之后,陛下就是成年了,总会有些不同的,你以为该如何应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唐毅脸色一沉,“恐怕有些暮气沉重了吧?”
“非是如此,弟子以为眼下的关键是在人心,争取人心的关键在势,只要大势在我,不必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
申时行说得含混,可是唐毅了然于胸,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放任万历耍手段,而他们专心经营大势。
只要大势握在手中,哪怕万历再狡黠,也不得不屈从。他如果执意不听,那就要和他的母后做伴了!
又商量了几句,唐毅很满意,至少申时行脑子是清醒的,是有定力的,既然如此,就把操办皇帝大婚的事情交给他主持,相信申时行一定能够办得漂漂亮亮。
申时行接到任务之后,立刻安排,要在全国选拔秀女,明廷历来都是选拔小门小户的女孩作为皇后皇妃,怕的就是外戚干政。
不过万历有心夺权,自然需要越强大的岳父就越好,到底该选择谁,着实费一番心思,申时行正在思量着怎么说服万历,这时候,许国突然找到了他。
“申阁老,陛下,陛下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
“哦,是谁?”申时行好奇道。
“是一个姓王的宫女。”许国老脸通红,压低声音道:“两个月之前,陛下喝了一点酒,临幸了乾清宫的一个宫女,结果,结果就怀上了龙种。”
“当真?”申时行急忙问道。
“没错,太医已经检验过了,确实怀上了。陛下觉得有愧于王宫女,加之她容貌姣好,品行端正,又怀有身孕,应当立刻选为皇后,入主后宫。”许国显得很为难,抱怨道:“王宫女出身低微,家里头也没有什么亲戚,听说只有一个大哥,是个舞狮子的,很苦,很苦……按理说这样的人家,未免有些不般配,可是陛下执意如此,老夫也没有办法。”
申时行眼珠转了转,突然笑道:“许阁老这话未免有些偏见了,依我看陛下虽然年纪轻轻,却重情重义,很有担当,能够立王宫女为后,可以说是千古佳话。不过既然已经怀有身孕,就不能拖延太久,我立刻请示元辅,册封王宫女的哥哥为伯爵,在一个月之内,把大典准备好,许阁老以为如何?”
许国眼睛一亮,他连忙点头,“如此甚好,我还有些疑惑胆怯,这么大的事情,也就是申阁老能够下决心!”
……
“哈哈哈,咱们这个陛下,学会耍心眼了!”
唐毅听完申时行的汇报,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哪里猜不出来,原来万历担心唐毅会在婚事上面耍手段,所以就来个先斩后奏,而且还故意装出有情有义的样子,只娶一个贫贱到了极点的女子为皇后,唐毅总不至于还去防着人家吧!
看起来小皇帝还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生怕会超出唐毅的底限,招致报复。
只是他未免小觑了唐毅的心胸和格局,内阁很快拨下了二百万元,并且下令,要求在京各藩国使节准备参加皇帝大婚盛典。
除此之外,唐毅又提议举办盛大的阅兵仪式,为陛下的婚典增色,虽然时间紧迫,可是万历的婚典一切都按照最高规格在举办。
纳彩之后,由钦天监选定吉时,大学士申时行作为迎婚使者,把准皇后迎入奉天门,一直到了乾清宫,帝后见面,饮合卺酒,在一片鼓乐声中,入洞房。
转过天,万历带着王皇后,意气风发,前往太庙祭祖,见见朱家的历代先人,从此之后,王氏就是朱家的正式媳妇,母仪天下。
整个婚礼庆典按照以往的流程的也就结束了,唐毅增加了阅兵的环节,皇帝陛下在成婚后三天,一身崭新戎装,骑在高大的战马上面,检阅雄壮的士兵,接受藩国使节的朝贺,黑压压的,跪倒了一大片,当真是万国来朝,声威雄壮。
奇奇怪怪的衣着,各式各样的长相,黑的,白的,黄的,红的,肤色不一,共同朝拜大明的至尊,真是让人羡慕。
可是万历的心中却没有一丝的高兴,大婚的风头完全被阅兵给抢走了,还有多少人注意到我朱翊钧已经成年了!
第1111章 内阁之变
论起转移焦点的本事,万历的爷爷都被唐毅耍得溜溜转儿,更何况小小的万历,能斗得过老狐狸吗?
唐毅将各国的使者交到了外务部手里,领着他们到处参观,看崭新的水泥大楼,看宽敞明亮的学堂,去拜祭孔圣人,拜祭阳明公,去参观动物园、公园,早起的时候,还有数千人一起打太极拳,宛如军阵一般,吓得使者们瑟瑟发抖,不寒而栗。
在这座上国的都城,终于领略到了上国的含义,的确是天上才能有的国家!
看过之后,大明的官吏就开始向使者们兜售治国理念,向他们讲授大明朝成功的秘诀,一位位宿儒大师,口若悬河,舌绽莲花,说得人心神动摇,向往不已。
虽然还有人心存疑虑,但是各国都表示要向大明朝派遣求学幼童,学习大明的先进经验。
在各国的求学幼童之中,要属倭国的规模最大,织田信长一口气就派遣了二百人,而德川家康又通过北洋公司,送来了自家的五十名幼童,接受正宗全套的大明教育。
慷慨的唐毅给各国幼童提供了最好的食宿条件,和大明的学生一起苦读上劲……幼童们学习四书五经,学习阳明传习录,学习天文,礼法,学习琴棋书画,治国方略,甚至是统兵打仗的本事。
唯独有几样学科他们永远也接触不到,那就是数理化一类的理工科目,能用来发财强军的关键,而这也是大明强盛起来的根本。
文章做得再花团锦簇,不看就是了,理念说得再好听,落实不下去也一钱不值。关键就是强大的武备,无与伦比的生产能力,这是大明士兵碾压一切的基础。只要军队碾压对方,老子告诉你屎是香的,你都要认!
说到底,世界就是丛林法则,谁的胳膊最粗,力气最大,就要听从谁的。
唐毅一手把经营南洋推向了新的阶段,武力和文化并重,征服国家,也要征服人心……
海外的利益拓展越来越大,好处越来越多,天量的金银财富,粮食物资涌入大明,滋养着工商制造业集团,也滋养着金融系统,这些都是唐毅的铁杆支持者,他们的实力越发强大起来。
万历试图利用大婚,转移注意力,树立山头的想法完全落空了。
在他结婚之后,朝廷上下还是古井不波,唐毅的威望丝毫不减,心学唐党,实力还在增强。
万历真的恐惧了,他还记得母后死前,曾经让人送给自己一张纸条,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只要坚持到长大了,成婚了,能够亲政了,局面就会改变。你是皇帝,大明的至尊,等你的肩膀能够承担责任,就会有人主动靠过来。
万历曾经坚信不疑,可是事到如今,他第一次开始动摇了,莫非唐毅布下的重重罗网,的确不是他能冲破的,莫非永远要活在权臣的阴影之中?
忍耐不住的万历在经筵上,向许国提出了自己的苦恼。
“成家立业,许师傅,朕已经成家,该如何立业,还请先生教我!”
许国手一哆嗦,心说我的傻皇上啊,这事是急不来的,好容易策划的大婚造势,被唐毅轻飘飘化解,双方势力差距太大,欲速则不达啊!
可是他又不敢和万历挑明,告诉他别做梦了,老实忍着吧,那样一来,万历就会彻底对他失望。
许国思前想后,咬着牙说道:“陛下身为天下之主,自应该奋发图强,现今大明国势日盛,武功赫赫,陛下是否愿意以身作则,鼓励士气?”
军队啊!
万历眼前一亮,他怎么也忘不了,当年那一场决战,母后败得稀里哗啦,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锦衣卫和京营叛变,都落到了唐毅手里,仅靠着内操人马,打不过人家就只有兵败身死,哪怕贵为太后,也是如此。
如果能掌握兵权,那是最好不过,只是唐毅能答应吗?
万历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
“臣去和元辅商量一下吧。”
许国硬着头皮,想要去试探一下唐毅。
值房中,唐毅正在批阅奏折。这一次新进入阁的阁员太多,需要熟悉政务,处理问题难免疏漏,他这个老鸟就不得不辛苦一些。
饶是他身体不错,连看几十份奏疏之后,也是眼酸手疼,腕子跟折了一样。把朱笔放下,一抬头,正好看到了许国,而许国也在偷眼盯着他。准确说不是唐毅,而是手上的朱笔,那可是皇帝权柄的象征,如今落到了唐毅的手里,当真是乾坤颠倒,纲常败坏,唐毅这家伙,就是曹孟德,就是王莽!
许国心思稍微一动,立刻躬身施礼。
“下官拜见元辅。”
“许阁老客气了,咱们都是同事,快请坐吧,正好我这有点刚送来的西湖龙井,许阁老品一品吧。”
唐毅手法娴熟,冲了两杯茶。许国诚惶诚恐,接在了手里,喝了一口,连忙伸出大拇指。
“元辅果然是茶道高手,好喝,真是好喝!”
“谬赞了,我不过是平时泡泡茶,炼炼心罢了。”唐毅淡淡道:“许阁老可有事情。”
“有!”许国连忙把茶杯放下,郑重其事,“元辅,我这段日子给陛下讲课,陛下天资聪颖,四书五经,历代典籍,全都烂熟于心。接下来该教陛下什么,我这心里头都没数了。”
许国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元辅,您觉得是不是该给陛下开一些实用的课程?”
“许阁老有什么想法?”
“我琢磨着,是否教给陛下天文地理,仕途经济,货币银行一类的东西?”许国问这话的时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唐毅一点头,他可就坐蜡了。
唐毅倒是皱着眉头,思量半天,沉吟道:“这些知识陛下览其大略即可,非是君王需要醉心研究的。”
“那元辅以为陛下当学什么?”许国追问了一句。
“文韬武略,治国平天下。既然陛下学了文,下面就该学武,运筹帷幄,统兵打仗。”唐毅说着,拿出一份计划,送到了许国手里。
“这是下面拟定的,准备成立一家皇家武学,陛下可以入学,随着一些年轻人共同学习打仗的本事。”
唐毅笑容可掬,仿佛真是为了朱翊钧考虑一般。
许国接过手,从头到尾,仔细看了看,眉头就稍微一蹙。随即恢复正常,他咧着嘴一笑,“元辅考虑的真是周全,下官这就去告诉陛下,还不一定多高兴呢!”
从唐毅的值房出来,许国打了一个激灵,浑身只剩下彻骨寒凉,万历会高兴——才怪!
他想着是恢复内操,万历借着学习武略的机会,掌握一支属于自己的部队,有了一支铁杆心腹,以后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可以摆脱唐毅的掌控。
可唐毅呢,他给了一座武学。
武学分成三个科,骑兵、步兵、炮兵,每一科都安排教官传授本事,学制三年,每个月小考,季度大考,每个学年还有实兵对抗演习。
武学的宗旨就是培养适合战争需要的军事人才,光明正大,其中规定宗室子弟,皇亲贵胄,都要入学接受培训。
按照规矩,万历入学也是可以的,只是……万历要的是人马,不是跑去当学生!
这也太坑爹了!
许国简直不知道如何面对万历,小皇帝还不被气疯了。
唐毅真不愧是成名多年的人物,用出来的手段光明正大,堂而皇之,轻轻松松,就把苦心筹划,彻底化解反手还给你陕一个嘴巴子,打得真有点疼啊!
万历不是要学武略吗?为了你都建了一座军校,还能不去?
可是去了呢,三年时间,都要像学生一般度过,万历根本无暇插手朝政,唐毅这是要把皇帝关起来!
许国看得明白,却是一筹莫展。
整个人摇摇晃晃,心神不定,他都开始怀疑,和唐毅斗法,是不是打错了算盘?从内阁出来,他没想好怎么回复万历,就先往家里走。
到了半路,突然一阵喧哗,他的马车被堵在了路上,许国这个生气,好歹自己也是一个大学士,谁敢在自己面前撒野!
他一撩车帘,怒道:“怎么回事?”
下人急忙说道:“相爷,是,是有人报丧。”
“报丧?什么人?”
“小的去打听一下。”家人跑了,差不多一刻钟,气喘吁吁赶来,“启禀相爷,是,是殷阁老的母亲仙去了!”
“啊!”
许国失声叫了起来,他连忙把车帘放下,躲进了马车,这位不是伤心,而是兴奋!没错,就是兴奋!
虽然很下作,但是他真的要扬天大喊两声,先皇有灵,天佑陛下啊!
殷士儋作为次辅,又是当初***氏的主要凶手之一,他和唐毅在内阁珠联璧合,谁也撼动不了唐毅的地位。
可是好巧不巧,殷士儋的母亲死了,按照规矩,他必须回家守制丁忧,而且一去就是三年。
其实唐毅在之前几次反对丁忧,主张哀悼先人,要重心意,不重形式,一个人三十岁入仕,六十岁退休,区区三十年光景,假如因为父母病逝,就荒废六年,不论对自己,还是对朝廷都是损失,甚至天上的父母也未必愿意看到。
唐毅着实驳回了几个干吏的丁忧请求,也没人说三道四。
可问题是到了阁老一级,情况就完全不同,殷士儋是隆庆五年入阁,虽然比其他阁老稍微晚一些,但是严格意义上,这也是殷士儋的第三个任期。
唐毅身为首辅,各地都有战事,他留任没谁敢说什么。可殷士儋就有些勉强,正好赶上母丧,他不回去丁忧,就会被扣上不孝的帽子,到时候看你怎么在内阁混!
拿下了殷士儋,如果能推一个保皇党的阁老入阁,内阁的情况就会为之一变。
别看唐毅依旧强大,但是他订立的规矩,阁老之间原则上是平等的,保皇党能拿到两票,在很多关键议题上,就能跟唐毅唱反调了。
许国突然浑身洋溢着干劲儿,他觉得是朱家的历代祖先显灵,要帮助可怜的万历了。
苍天有眼,果然是天命难违!
就算强如唐毅,也料不到殷士儋会突然出问题吧?
哈哈哈……许国放声大笑,高兴够了,又赶快盘算,究竟该推谁入阁呢?
“正甫兄是决心要走了?”唐毅叹口气,问道。
申时行用力点头,“师相,他说了,自己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恰逢母亲病逝,要是不回家为老母守孝,这辈子都会过意不去的。”
“嗯!”唐毅闭目好半天,才把眼睛睁开,“谁可继任阁老?”
“启禀师相,眼下呼声最高的是吕调阳和王家屏。”申时行低声道:“只是这两个人都不妥当。吕调阳反对过一条鞭法,他也并非心学中人,至于王家屏,他是山西的!”
第1112章 万历的小动作
唐毅和晋党的仇,自然不用细说,他狠狠坑了人家一把,一两百年的家底儿几乎清洗一空,在台面上拿得出手的人物全部掀翻。
最要命的是晋商本来是各个衙门最大的金主,连皇帝都欠他们的钱,这也是晋商勾结蒙古,大肆走私,狂赚暴利而不倒的秘诀所在。结果碰上了唐毅这个混蛋,一手漂亮的债务置换,就把晋商彻底踢出了京城的金融圈。
这几年晋商虽然靠着努力经营,靠着毛纺,靠着边贸,恢复了一些元气,但是他们永远失去了金融霸权。
前不久,唐毅推动海外开中法,万历三年,两千万石的海外粮食涌入,唐毅借此彻底打破两淮盐商的垄断,盐商不再是专营的生意,只要有足够资质,缴纳保证金,租一块海滩,就可以生产食盐。
而且由于大力推广晒盐,原本的煮盐被淘汰,结果弄得盐价暴跌,百姓拿到了便宜食盐,朝廷的盐税一口气超过了两千万元。唯独曾经的盐商,辉煌不再,要么就转行,要么就淹没无闻。
盐商本来和晋商同气连枝,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结果盐商比晋商还惨,曾经在朝廷上呼风唤雨的晋党彻底歇菜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个仇,比天高,比海深!
王家屏作为晋党的新一代领袖,处事干练,办事果断,平时又低调为人,很受各方好评,对唐毅也是尊重无比,但是无论如何,唐毅也不能释怀,他不会天真到自己真有足够的魅力,让天下人都喜欢你。
“师相,王家屏为人深沉内敛,绝不是一个简单人物。更何况虽然晋党损失惨重,但是船破了还有三千大钉,不能不防。依弟子之见,不如放吕调阳入阁。”
吕调阳是嘉靖二十九年的进士,正是唐汝楫的那一科,唐汝楫是状元,他是榜眼,老同学都干了十年大学士,转任资政,吕调阳入阁的资历绝对足够了。
“不妥。”唐毅微微摇头,吕调阳入仕二十几年,根深蒂固,人脉雄厚,他和唐汝楫,还有朱衡的关系不错,如果他入阁了,必定会拉去一部分议政会议的代表,从而形成一股强大的保皇党。
唐毅此时也看得出来,自己定下的种种规矩,的确起到了作用,谁想废除议政会议,废除内阁之权,恢复原来的六部制,那是做梦也别想。
不说别的,光是好几十万的官吏,恢复旧制他们都会失去工作,谁能受到了,还不把天给翻过来?
既然正面硬干不成,那就选择融入唐毅的系统,在内部造反,拉拢各种势力,借助皇帝权威,打破唐党一统天下的局面……
显然,内阁的斗争,已经到了全新的局面。
“汝默,为师是不是嗅觉有些差了,变得有些迟钝,人家都出招了,却还迟迟没有动作。”唐毅摇头苦笑,“老了,严阁老遇到过这种局面,徐阁老也是如此,现在轮到我了。”
申时行把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似的,唐毅纯粹是装蒜,你老人家还不到四十,年轻面嫩,换上儒衫,出去转一圈,保证有人拿他当新科进士,您要是算老,弟子都该回家颐养天年了!
可是转念一想,唐毅的话也未必是错,算起来他入仕也有二十多年,风风雨雨,东南抗倭,驱逐严党,北御俺答,推行隆庆新政,处置李氏一党……
每一样事情,都是动地惊天,旁人能完成一件,就足以彪炳青史,唐毅做了这么多,费了多少心力,感到累了,倦了,自然是情有可原。
问题是您老人家要撑不住了,我们这些人可怎么办?
“师相,弟子以为他们不过是小打小闹,根本不成气候,您老人家随时随地,可以伸手就把他们给灭了,一点不用担心。”
“不用给我灌迷魂汤!”唐毅呵呵一笑,“既然是朝廷,就要容纳各种力量,不可能上上下下,都是咱们的人。关口是大局要在我们的手里!”
唐毅沉思许久,缓缓道:“这样吧,去找一下陆光祖,如果他愿意,就一起送入内阁!”
……
万历六年,殷士儋不顾挽留,回乡丁忧,并且两年之后,病逝家中,赐太保衔,谥号文献。
殷士儋走了之后,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原吏部尚书陆光祖,教育部尚书吕调阳,民政部侍郎,仓场总督王家屏,三人入阁,内阁大学士增加到了九人。
这九个人当中,以许国、吕调阳、王家屏三人位代表,渐渐结成了保皇党。
而首辅唐毅,次辅曹大章,辅臣魏学曾,谭纶,申时行,陆光祖,六人都是心学一脉,保持压倒性的优势,一切大政方针,依旧在唐毅的掌控之中。
整个新政依旧以高速在运作,进入万历七年,唐毅一共向南洋派遣了十三位总督,其中有七位出身军方。剩下的六位一水的心学中人,以余有丁和罗万化为首,这十三位总督,在原则上,都要接受南洋总督唐慎的节制。
唐慎主力坐镇马六甲,其余吕宋、苏门答腊、爪哇、婆罗洲、安南、暹罗、缅甸、寮国、新几内亚,甚至斯里兰卡和印度,都有了大明的官吏和士兵驻守,建立贸易据点,经营殖民公司。
整个海外的汉家移民,加上本地的汉人,总数超过了两千万。
几乎在海外另造了一个帝国,而这个帝国相比明廷要简单多了,从上到下,全都是唐毅的嫡系心腹。
当然了,唐党积极布局海外,保皇党也并非没有斩获。
在万历六年,皇长子朱常洛降生,和历史上由于出身低微,很不被万历喜欢,以至于为了他,闹得万历和群臣斗法几十年不同。
如今的万历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慈父的形象,他在朱常洛满一周岁的时候,就提议立为太子。
经过筹备,万历八年,不到三岁的朱常洛正式成为皇太子,于此同时,万历皇帝也结束了三年的军校生涯。
朱翊钧彻底脱去了少年的青涩,他不像朱家人那样厚重憨肥,反而更像他的母亲,眉目清秀,身形修长,很有美少年的架势。
而且他在军校的成绩,竟然全都是优等,在他的身边,聚集了一大批年轻的同学,听说私下里都宣誓要效忠皇帝陛下,至死不渝。
还有一件事,让唐毅十分注意,不久之前,王世贞找到了唐毅,他气呼呼告诉唐毅,眼下在东南出现了一个商山诗社。
其中有四个主事之人,正是李攀龙、谢榛、徐中行、吴国伦。
这四个正是和王世贞起名的“后七子”之四,也算是在民间颇有声望的鸿儒名流,四个人凑在了一起,成立诗社,本来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这个名字太让人浮想联翩了。
唐毅不由得想起一个典故:商山四皓啊!
原来当年汉高祖刘邦喜欢赵王刘如意,就想废了吕后的儿子太子刘盈,吕后大惊失色,急忙找张良想办法。
张良建议聘请商山四皓出山,辅佐刘盈。
商山四皓是秦始皇时期七十位博士之四,后来躲避战乱,隐居山中,刘邦多次请他们出山,全都拒绝了。
在张良的运作之下,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四人联袂出山,此时他们都已经七八十岁,皓首白发,一同成为太子刘盈宾客,辅佐幼主,力阻刘邦行废立之事。
李攀龙等人以商山作为诗社的名称,恰巧又是四个人,其中的意味绝不简单。
“行之,我就想不明白,他们四个混账为什么要急着去捧万历的臭脚?我写信给李攀龙,叫他不要误人自误,他反倒教训我,说什么君臣纲常,犹如日月星辰,陛下睿智过人,勤奋好学,且已经成年,理应亲政,治理天下。倘若——倘若内阁交权,不失为周公善举,必定会名扬天下,为历代敬仰,假如死把着大权不放,只怕比起奸相严嵩还不如!”
王世贞气得直跺脚,“这帮畜生,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天下大治,都是行之,还有内阁诸公的功劳,小皇帝当个牌位就很不错了,何必非要弄出来一个主子,压在所有人的脑袋上,我看他们真是疯了!我怎么就和这些人齐名,真是奇耻大辱!”
唐毅显然比大舅哥更加敏锐,从朝堂上出现保皇党,到地方出现商山诗社,显然有一只大手,在背后不断推动,他们借着万历的旗号,打着皇帝的招牌,在积极扩充人马,准备抢班夺权。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唐毅微微叹口气,人的忘性真大,不到十年的功夫,他们就忘记了害怕,前赴后继,要和自己作对,也不知道该赞美他们胆魄过人,还是无知无畏。
“就让他们闹吧,我看看能不能玩出什么花样。”
唐毅依旧按兵不动,可是进入了八月,突然京城发生了日食,前后不到三分钟时间。眼下大明的臣子已经很多接受了地圆说,不会害怕什么日食,可民间,还有部分守旧的官吏都心中惶恐,还有人上书,请求朝廷检讨弊政,及时抢救,顺应天心民意。
刚从军校毕业的万历突然送手本到了内阁,他说日有食之,是君王之责,他自从入军校,已经三年没有拜祭先帝陵寝,想要去天寿山祭奠隆庆。
第1113章 元老遇刺
万历抛出了孝道的牌,唐毅当然不好阻拦,可是他心里清楚,根本就是扯淡,万历对他爹能不恨就不错了。若非隆庆软弱纵容,内阁的权柄又怎么会有如今的势头……万历真正去祭奠隆庆,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刷存在感,他要不断提醒世人,他才是大明的皇帝,才是天下的主人。
算了吧,为了一点小事不值得闹翻。
身为首辅,唐毅也会陪同万历一起前往天寿山。
“爹,您老太纵容小皇帝了!”唐平凡沉着小脸说道:“我可是听说了,陛下私下里动作不断,到处拉拢人心,而且国舅爷王翰,武清侯李伟,英国公张元功,这些人都在四处拉拢势力,居心不良,其志不小。要真是让他们鼓捣一块去,后果不堪设想。”
平凡说完,王悦影脸色先变了,她把碗筷放下,琉莹看了一眼,连忙拉着几个较小的孩子离开,只剩下了夫妻父子,一家三口。
王悦影担忧道:“老爷,平凡说的是真的?”
唐毅深吸口气,点了点头,“没错,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有暗流汹涌,情况只比平凡说的遭,一点也不能乐观!”
当着妻儿,唐毅不想撒谎,让他们宽心,知道真相,才是真正负责任的作法。王悦影脸色变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
“老爷,这么多年,多大的难处您都熬过来了,按理说我们不必担忧,只是眼下,那么多人捣乱,怎么看不到老爷动作?是已经下手了,还是不方便?”王悦影聪慧异常,想得比起平凡还要深入得多,唐毅的确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老百姓常说,当家三年狗也嫌。我前前后后,当了大明的家十多年了,结了多少梁子,有多少人看我不顺眼,我心里头清楚!”
“爹!”
平凡突然站起,摇头说道:“您老柄国十几年,大刀阔斧,锐意革新,眼下大明声威赫赫,四夷宾服。疆域辽阔,百姓安康。兵强马壮,府库丰盈。天下的百姓无不交口称赞,您在民间威望泼天,反对您的那些人,不过是宵小之徒,不值一提。”平凡没有像他哥一样,满世界乱跑,他一直跟在唐毅的身边,学习老爹的施政,观察老爹的手腕,把唐毅的本事学了七七八八。
越是琢磨,平凡就越觉得老爹了不起,唐毅就是他的偶像!断然不会允许别人说坏话,包括唐毅都不行。
“傻小子,人贵有自知之明。”唐毅苦笑道:“你说的固然是一方面,可是你想过没有,大有大的难处,要是想取而代之,我早就可以动手了,何必等到今天!眼下我对谁下手,都会被解读成为父不甘心眼下的地位,还要更上一层楼。别说藏在每一个角落的野心家,就算是我手下的那些人,也未必不想做从龙功臣,封妻荫子。”
平凡被说的没了脾气,嘟囔道:“爹,那您老干嘛不高升一步?”
“哈哈哈,傻小子,去年各省统计的数字,光是读书人,大明就有多少,你清楚吗?”
“5350万!”平凡兴冲冲道:“爹,这都是您老大兴教育的功劳,历代以来,从来没有如此多的读书人。”
“人多心思就多了。”唐毅老气横秋道:“以如今天下的状况,根本不是一个人能管得过来的,哪怕再英明的皇帝也做不到。爹不愿意坐上那个位置,其实是害怕给你们惹祸。世界在快速进步,君王圣心独断,口含天宪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坐上了那个位置,就会面临四面八方,明枪暗箭。我欺负了人家孤儿寡母,别人未必不会欺负你们啊!”
平凡小脸惨白,听到了老爹的心里话,他不由得缩了缩肩头。
唐毅又笑了起来,“为父还不算老,没人能动得了唐家。不过却也要为以后的事情安排了。吴天成的年纪大了,他在大明储蓄银行也干了太多年,回头我把他弄到内阁,平凡,你去接手银行吧!”
啊!
平凡吓了一跳,“我?成吗?”
“哼!”唐毅脸一黑,“我的儿子不许说不成,要是不放心,就,就去问你娘!”
“好好的扯上我干什么?”
王悦影白了唐毅一眼,却只能点头。
其实早在成婚之初,唐毅就把很多产业交给了王悦影搭理,后来唐家的地位越来越高,手上的财富就越来越多。尤其是交通行的股份,更是重中之重。王悦影从唐毅和周沁筠的身上都学到了不少的本事,加上她天资很高,悟性极强,这些年,海外开发,交通行扩张业务,都是王悦影在背后操纵,周沁筠已经退居二线很久了。
当娘的教儿子,自然再合适不过了。
“平凡,为父知道,你本心是想做官,像你爹一样入阁拜相,把持天下。可是那样一来,咱们唐家就太过显眼。手握金权,远比做多大的官儿都来得爽快,而且要想长久保住咱们家,保住你爹的改革大业,没有金权保驾护航,是万万不能的。”
唐毅很少干涉孩子的选择,这次却直接提了出来。平凡知道意味着什么,他用力点头,“爹爹放心吧,孩儿一定承担起来!”
打发走了平凡,只剩下唐毅和王悦影两个。
“这俩小子,一个去了海外,一个执掌金融,老爷会不会觉得有点遗憾啊?”王悦影突然笑呵呵问道。
“有什么的遗憾的,我觉得不错,要真是让他们入朝为官,反而会因为我的关系,拖累了他们的进步。”
“原来如此!”王悦影突然轻声冷笑,“所以老爷就准备让周平骏入朝为官,继承老爷的衣钵了?”
唐毅正喝茶呢,听到这话,一下子呛着了,咳嗽不止。王悦影扭过头,连看都懒得看他。
好半天唐毅恢复过来,他刚开始有些惊恐,可毕竟是老油条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陪笑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为夫听不明白。”
“哼,少在我面前装糊涂。”王悦影狠狠瞪了他一眼,“您是不是觉得我是个醋坛子,不能容物,所以,你和周姐姐之间的事情,就是要瞒着我?”
隐藏了好些年的秘密,一下子被戳穿,唐毅也没法淡定了,老脸发红,咳嗽了二十几声。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我倒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
唐毅叹口气,坦白从宽,“好,我说实话,那还是嘉靖四十五年的时候,我去东南当总督,处置苏州的乱局,顺带着解决徐阶的家产。那一阵子离不开交通行的帮忙,所以……”
“所以你就和周姐姐走到了一起?”王悦影气得脸色煞白,“唐毅啊唐毅,你和周姐姐认识得比咱们俩还早,她又是那么了不起的一个女财神,你们心心相惜,我不怪你们!可是孩子都十几岁了,为什么要瞒着我?好歹我也是唐家大妇,让我见见孩子又能怎样?我还会吃了他不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王悦影越说越气,泪水都流了下来。
唐毅手足无措,连忙过来,将媳妇搂在怀里。
“你听我把话说完了,其实我早就想把她们娘俩接进咱们家,可是……”
“可是什么?”王悦影抬起头,怒道:“是你嫌周姐姐年纪大,还是嫌她曾经许配过人家?”
“都不是!”唐毅苦笑着摇头,“是你周姐姐看不上我。”
王悦影脸一沉,不敢置信道:“你骗我!周姐姐就算再心高气傲,连你都看不上,她还想找什么样的?”
唐毅哭笑不得,“你把你男人当一块宝,可是你周姐姐不这么看。其实也怪我,当年布局收拾晋党,她从头到尾都参与的。后来她就找到我,和我说她希望孩子能安安稳稳,普普通通过一辈子,一旦进了唐家的门,就要扛起责任,就永远不得安宁,她的一颗心都在孩子身上,希望我能谅解她……”
王悦影也想起来,的确当年周沁筠到了唐家,后来又给吓走了。王悦影还没觉得怎么回事,现在才弄明白。敢情是周沁筠对唐毅有了意见,觉得他这个人太阴险,算计太深沉,竟然不进唐家的门了!
刚刚王悦影还同情周沁筠呢,一转眼她就怒了,越琢磨越觉得是唐毅吃亏了,赔了一个儿子给周沁筠,损失可大了!
“好啊,她欺负我们唐家没人是吧?你抹不开脸,我不在乎。不行,我现在就去找她。”
唐毅这个汗啊,“你用什么身份找她啊?”
“孩子的嫡母还不行吗?我非要把孩子要回来,让她自己在家里哭去吧!”王悦影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显然她也就是一说,没有真的想去干。
“其实人们都不知道那个孩子是唐家人,或许对他来说,也是种福气。”
唐毅咧嘴一笑,“夫人明理,何其幸运啊!”
“哼,我告诉你,以往的事情我不管了,要是再敢沾花惹草,看我不找你算总账!”王悦影凶巴巴警告道。
……
陪着万历祭奠隆庆的日子到了,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到了陵墓前面,万历又是上香,又是痛哭,戏份弄得很足。
唐毅捻了一炷香,恭恭敬敬插在了神像前面。
从天寿山下来,唐毅就心事重重,他和隆庆同岁,一个已经作古快十年,一个还在把持国家。对隆庆,唐毅总是带着一丝愧疚,这也是他一直对万历百般忍让,没有赶尽杀绝的原因。
希望你小子能知道进退,不要逼着老夫动手才好!
唐毅收回了目光,放下车帘,闭目沉思。
就在马车向前走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喊,接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滚落到了马车的旁边。唐毅的车夫都是经过严格训练,见到东西飞来,他没有迟疑,直接驱赶马车往前冲。
当马车奔出去不到十步,轰隆一声巨响,飞溅的弹片落在了马车上面。
“有刺客!”
瞬间卫兵大吼起来,急忙向投弹的方向冲过去。
在一片松林之中,有一个年轻的军官正提着刀,昂然而立。四面八方的人冲来,他已经跑不了了。
“快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哈哈哈!”这家伙突然放声狂笑,笑得让人不寒而栗,“博浪一击,为除唐贼!一命报君,死而无悔!”
他说完之后,突然举起手里的腰刀,照着脖子一抹,鲜血狂喷而出,这家伙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身体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士兵冲到近前,他的气管和血管都断了,没有一丝的抢救机会,这丫的对自己真狠啊!
第1114章 唐毅的回击
唐毅的马车看起来平淡无奇,实则用了铁木做厢板,而且外面裹着铜,内里裹着铁,做工苛刻,简直就是个小堡垒。
区区一枚土制炸弹,根本奈何不了唐毅,只是被震动了一下,额角撞得青紫,把乌纱压得低一点,也就看不出来了。
其实明眼人都清楚,刺客根本没有想过成功,正如他所说,要做博浪沙一击,分明是把唐毅当成了秦始皇,他要鼓动天下人,一起来反对唐毅。从行刺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抱定了必死之心。
相反,他更盼望着死的壮烈一些,凄惨一些,越是可怜,就越能激起同情,掀起风浪。
果然,在唐毅遇刺之后,所有的衙门都动员起来,很快他们就确定了刺客的身份,他是陕西人,祖上是世袭的指挥佥事,由于革除了世袭军职,他失去了继承的官职的权力,参加武举落榜,入选军校没有成功,生活潦倒窘迫。
他就把责任算在了唐毅的头上,才有了这一次的刺杀。
“荒唐,老子一个字都不信!”
谭纶狠狠啐了一口,把调查的报告扔在了地上。
“吴老尚书,这就是你调查的结果?”谭纶瞪圆了眼睛,怒不可遏。
在他的对面,正是刑部尚书吴百朋,此老早年在东南抗倭,和谭纶还是老搭档,一起出生入死,真是想不到,一个抗倭英雄,到老了竟然如此糊弄公事,简直岂有此理!
“刺客只是一个寻常的失业军官,那他如何知道元辅的马车,如何知道圣驾经过的路线?他又是如何制造土手雷?周围的侍卫人马都是死人吗?”
吴百朋面对谭纶的愤怒,两手一摊,苦笑道:“谭阁老,您要是觉得有疑虑,只管查就是了,老夫本事有限,只能查到这些,想必以谭阁老的超凡脱俗,一定能找出真凶,替元辅报仇雪恨!”
“你!”
谭纶气得浑身发抖,脸都铁青色了。
“吴老尚书!元辅大人为国辛劳几十年,大明的国势能有今日,都是元辅的功劳,有人要暗杀元辅,就是要毁了大明。你入仕几十年,不会连这点道理都看不明白吧?务必严查到底,找出想要暗害元辅的真凶,非如此,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面对谭纶暴跳如雷,吴百朋低垂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能了解祭奠隆庆详细流程的,无非是万历身边的人,和唐毅手下的一波,唐毅的人不会暗害他,动手可能最大的就是万历的人马。
查,怎么查?
查皇帝吗?
小皇帝已经被架空,母亲也被处死了,太凄惨了,如今陛下年纪已经大了,他想亲政,想夺回权力,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吴百朋没心思辩论谁对谁错,但是让他成为弑君的凶手,抱歉,绝对做不到!
“谭阁老,这是老夫的辞呈,若是阁老觉得老夫不适任,罢免了就是!告辞!”吴百朋说完,起身离去,谭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珠子冒火。乒乒乓乓,砸了一个粉粉碎。
……
“真是想不到,连吴百朋这样的老臣都成了保皇党,竟然敢压下案子,简直岂有此理!”曹大章又气又恨。
谭纶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唐毅,怒道:“元辅,您倒是说句话啊,内阁立刻就着手调查,不管牵连到谁,一查到底,我倒要看看,谁敢拦着!”
不愧是带兵出身,就是霸气。
只是唐毅看在床头,微闭着二目,突然睁开了眼睛,看了下坐在最靠边的申时行。
“汝默,你是什么意思?”
申时行低着头,深吸口气,“师相,有人暗算师相,弟子自然是震惊愤怒,只是我以为,仓促之间,还不能说明吴百朋就是保皇党。”
“怎么就不是?”谭纶一拍大腿,“申阁老,他都包庇凶手,怎么能不是?”
“子理兄!”
唐毅摆手,“让汝默说下去。”
谭纶讪讪点头,申时行的头更低了,“师相,有些事情就像是阳光雨露,父母恩德,享受久了,就不觉得有什么了。您老这十几年来,将大权赋予文官,废掉锦衣卫、东厂,让臣子真正有了尊严,有了地位,不再是匍匐皇帝脚下的一条狗,天高海深,也不为过。可是享受久了,他们就麻木了,以为都是理所当然,相反,他们会觉得皇帝大权独揽也没有什么,甚至有人想借着皇帝的威望,让自己更上一层楼。”
“呸!都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筷骂娘的小人,十足小人!”谭纶气哼哼骂道。
可是他思量一下,也明白了谭纶的意思。
人世间有很多奇怪的现象,就拿一些老人来说,有几个孩子,老人通常住在一个孩子的家里,吃喝穿用,生病照料,都是这个孩子付出。平时免不了吵架摩擦,老人满肚子火气。
其他的孩子呢,隔三差五,过来看看,带着点水果点心,嘘寒问暖,老人就会非常高兴,大赞孝顺。
子女之间,偶尔送礼派,就打败了养生送死派!
升米恩斗米仇,说的就是唐毅目前的状态。
他在台上一天,大家不会时刻念着他的好,总想着自己少得了多少,总看着唐毅任用私人,提拔门生弟子,他们满肚子怨气,盼着一个人取代唐毅,能给他更多的好处……哪怕那个人是万历,是皇帝陛下,他们觉得也可以一试。
心态就好像买彩票一样,有梦最美!
吴百朋也是多年的老臣,他未必真心保皇,但是却难免对唐毅的微词,觉得皇帝值得同情,怀有希望。做事的时候,自然会暗中庇护。
琢磨明白了这些人的心态,谭纶和曹大章互相看了看,脸色都不好,他们也不傻,朝廷之上,有多少怀有这种心态的臣子,谁也说不准,但数量肯定不会少。
查,就会让人以为唐毅追着不放,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要针对万历下手,他们就会想尽办法,虚应故事,不愿意成为攻击皇帝的急先锋。
“真是一帮喂不熟的白眼狼!”谭纶再生气,也没有什么办法。
“算了!”
唐毅摆摆手,“这个案子不要查了。”
“啊?”曹大章忙说道:“不成啊,行之,你放过了他们,他们可未必放过你,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如果不把真凶找出来,明正典刑,那些宵小之徒还会从中作梗,那才是永无宁日呢!”
唐毅轻哼了一声,“谁说我会放过他们的?”
一扭头,唐毅道:“以内阁的名义,立刻明发天下,明年就是万历九年,万历十年,我的任期一到,绝不留恋,会辞去一切官职荣誉,做回一个普通的百姓。从明年开始,各州县省道,进行京察大计,考评官吏,进行全面改换,能者上,庸者下,在京察之前,所有县令,除特殊情况之外,限期三个月进京,我要召开会议,同他们谈一谈治国理政。”
唐毅的一番话,听起来和刺杀案子一点关系没有,可是仔细一品味,三个人却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一个个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
高,果然是高!
唐毅此前一再提出任期的问题,但是很多人都不以为然,毕竟唐毅年富力强,威望泼天,谁能舍得放弃一切权力?
大家都猜测,到了任期,唐毅一定会在各方的挽留之下,上演三顾茅庐的好戏,借着民意难违,继续干下去。
你把位置坐死了,别人没有上升的空间,谁能甘心?
这帮人集结在万历的周围,结成所谓保皇党,要用各种卑鄙手段,抢班夺权,也就再自然不过了。
可是唐毅按照规矩,正常退休,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也就标志着从此之后,文官体系能够自主运作,里面的每一个角色,从入仕,到升迁,再到退出,完完全全,不需要仰赖皇帝的恩赐,也不用借助皇帝的权威。
如此一来,文官集团才能真正成型。
而且唐毅辞去一切官职,等于是立下了标杆,其后的人物,试问谁的功绩能和唐毅相提并论?他们能打破惯例吗?皇帝再想用封妻荫子,诱惑百官,只怕是永远做不到了。
这一手是从根子上瓦解保皇党。
至于召天下所有县令入京,则是不折不扣在示威,告诉那些藏在各处的宵小之徒,把眼睛放亮一点,唐阁老的势力遍及天下,根本不是你们能比拟的,趁早老实一点!
什么叫高手,这就是!
手段用出来,一点匠气都没有。
曹大章,谭纶几个,心里头未尝没有焦急之感,生怕有什么变动,万历反扑,他们会祸及亲人,可是见到唐毅闲庭信步一般,从容自信,他们的心也就放在了肚子里。
小皇帝,看你怎么折腾,还能反了天吗?
“哼,可恶,饭桶,都是一帮没有用的废物!”
最恶毒的咒骂,从万历的嘴里冒出来,他真的被气坏了,那帮家伙平时吹得天花乱坠,总说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要匡正江山社稷,铲除奸凶,结果呢,除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他们还能干什么?
看起来,还是要靠着自己才行!
幽深的夜里,万历瞪着大大的红眼珠,不断思量着对策……
第1115章 李成梁惹祸了
继承了李氏基因的万历皇帝是个很坚强的人,他在几次试探失败之后,却不肯轻易死心,唐毅虽然一再表明,他做满三任首辅,也就是万历十年,就会致仕。
万历并不相信,即便唐毅真的走了,对万历也不是什么好事。以唐毅的威望和地位,他一旦致仕回乡,立刻声威大振,就会成为和周公孔孟一般比肩的圣人,是活着的圣贤,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定下来的规矩甚至比朱元璋的祖制还要牢固。
真到了那一步,日后内阁大学士只做两任,萧规曹随,谁还搭理他皇帝啊!万历不是要斗倒唐毅而已,他还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沉思了一夜,万历终于有了主意。
他坐在龙书案的前面,仔细思量半天,写了一封亲笔信,首先是慰问遇刺的唐毅,接着又说一些人太过猖狂,目无国法,简直可杀不可留!
身为天子,万历愤怒不已,他想不到天下大治,竟然还有丧心病狂之人,他想更加了解国事,故此提议恢复五日一朝,在皇极殿听候百官上奏,尽快熟悉情况,做好一个皇帝……
“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平凡读完了信件,就给扔到了一边。
“爹,万历分明是想借着临朝的机会,剥夺内阁权力,他根本没安好心!”
内阁之所以能够成为帝国的中心,其实和皇帝怠政有解不开的关系,嘉靖避居西苑二十年,隆庆六年几乎就没怎么上过朝。
皇帝懒惰,不愿意辛劳,自然大学士就显得日益重要。
可万历没有祖父,父亲的幸运,他现在哪怕累死累活都愿意,只要先把权力拿回来就好!
只要上了朝,百官朝贺,他就是大明的至尊,哪怕一句话不说,上下尊卑就摆在那里,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就太多了。
“平凡,爹考考你,你说我该怎么做,要不要答应?”
平凡低着头,他看到书信的一刹那,自然不想答应,可真是如此,老爹还会问自己吗?莫非唐毅会答应他?
“爹,孩儿不明白,您老打得什么算盘。”
唐毅拍了拍儿子的肩头,笑呵呵道:“傻小子,爹教给你,还有你哥本事,是让你们在爹爹老了,不中用的时候,撑起咱们唐家。同样的道理,我的改革成果,只有在我下台之后,才会看到是否成功。我在台上,万历翻不了天,假如我离开了,人亡政息,大臣们撑不住,重新回到了君王独治,那就证明我失败了。假如他们撑住了,把万历的力量挡回去,维系我留下来的规矩,那么你爹的变法就成功了。”
唐毅从椅子上站起,面上含笑,“从今天开始,万历干什么我都不会限制,让他折腾吧!我已经给了文官集团太多的力量,如果占尽优势,他们还不能压制皇权,那他们不如找个茅坑淹死算了。”唐毅没好气道。
平凡沉吟片刻,突然笑道:“爹,假如他们真的不成呢?”
“那不是还有你吗!”唐毅老气横秋道:“别告诉我,你还不懂怎么利用金权,掀起一场滔天风浪!要真是如此,你小子趁早滚蛋,别占着好位置。”
“哪能啊!”平凡挠了挠头,自信十足道:“爹,您就放心吧!”
……
唐毅答应了万历上朝的请求,只是唐毅以遇刺之后,身心俱疲为由,请假休养。
连着四次早朝,万历就像是一个神像一般,一句话都没有。
可是到了第五次,突然出现了问题,在早朝的时候,御史张鹤鸣突然上奏弹劾宁远伯,辽东总兵李成梁。
谭纶的脸色一沉,“李成梁乃是国之重臣,岂是轻易可以弹劾的?还不退下!”
面对谭纶的呵斥,张鹤鸣丝毫不惧,挺直胸膛,大声说道:“李成梁奢侈无度,贪婪成性,又滥杀无辜,罪恶滔天,如此之人,竟然能执掌辽东重镇,肆意胡为十几年,正是因为有人在背后庇护!”
“你说谁?”谭纶须发皆乍。
张鹤鸣面对滔天威压,额头也见汗了,却还在硬顶,“谁替李成梁说话,就是在说谁!”
“放屁!来人,把违背议事规则,擅自言事的张鹤鸣拿下!”
这些年来,唐毅早就强调,弹劾臣子,尤其是重臣,不能光凭着风闻言事,必须有切实证据,走完整的流程。不管有罪没罪,要经过都察院,内阁,参谋部,刑部,有十足把握再抛出来。
张鹤鸣贸然在早朝捅出来,有罪只会打草惊蛇,没罪呢,又动摇军心,实属不当,谭纶要处罚他,名正言顺。哪知道王家屏竟然站了出来。
“谭阁老,自古以来,言者无罪,张大人言之凿凿,要是不听他把话说完了,只怕会让人心生疑窦,反而不美。我也相信李成梁将军是国之干成,十分可靠,把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
许国和吕调阳这时候也站了出来,纷纷打圆场。
“张鹤鸣,你既然敢攻讦李成梁,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证据,要是有一个字胡说八道,国法无情!”许国貌似在训斥,实则却给了张鹤鸣说话的机会,他立刻抓住,大声说道:“在去岁冬月,李成梁攻击女真王杲部失利,损失人马三百有余,他竟然杀了五六百普通百姓,向朝廷报功。三个月之前,李成梁又纠集部众,攻击王杲之子阿台,建州左卫都指挥室觉昌安携子塔克世入城劝降。谁知李成梁贪功心切,丧心病狂,竟然偷入城中,斩杀阿台不说,还杀了觉昌安父子,以致辽东女真各部人心惶惶,烽烟遍地。李成梁视国法如无物,大胆妄为,肆意杀戮,败坏大明天威。如此罪将,竟然扶摇直上,并且加官进爵,位尊权重,简直岂有此理!”
张鹤鸣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份血书,举过头顶。
“这是塔克世之子送来的鸣冤血书,恳请朝廷做主。”
一直端坐在龙椅上的万历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真是天赐良机!
李成梁是唐毅任用的铁杆心腹,当年除掉李氏一党的时候,别的领兵大将都没动,唯独李成梁杀到了京城,替唐毅充当打手爪牙,灭了东厂,除掉内操兵丁,都是李成梁下的手。
这家伙心黑手狠,从来不留情面。
这么多年过去了,万历想起来还记忆犹新,总算是找到了对付他的机会。
李成梁可不只是一个人,他消灭了阿台,还向朝廷请功,很多人都得到了赏赐嘉奖。不说别人,唐毅已经是太师之尊,升无可升,还得到了左柱国的荣衔,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如今李成梁出了问题,他们肯定都难逃干系。
万历真想一声令下,就让人把李成梁抓起来,话到了舌尖儿,他生生咽了回去,发难的时候还不到,且看唐毅一党如何应付吧!
要是他们敢包庇李成梁,到时候下手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
“张鹤鸣所言,是真是假?”唐毅幽幽问道。
谭纶犹豫道:“元辅,辽东情况复杂,下官一时说不好。”明显,他在提李成梁遮掩。
唐毅看了看申时行,“汝默,你说说。”
“回师相,我以为应该是真的。”申时行道:“李成梁好大喜功,为人又猖狂贪婪,不知道收敛,杀戮几个人不算什么!而且弟子觉得他杀的人不是多了,而是少了,比如塔克世的那个儿子,就不该留在世上,还弄出了血书,简直太大意了!”
谭纶本以为申时行要埋怨李成梁几句,结果一听这话,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反而瞠目结舌,张了半天嘴,只能说道:“真没想到,申阁老这么有见地!”
申时行抱拳道:“谭阁老,向外扩张本就是血腥的,对待异族,也不能光靠着仁慈怀柔。李成梁杀良冒功不对,可是他杀的多半都是女真人,并没有汉民。这些年向辽东移民数百万,汉民和女真人抢夺土地牧场的事情时有发生,双方互相攻击,总体上来说,汉民吃了不少亏。李成梁所作所为,也是替他们报仇雪恨,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申时行先亮明了态度,谭纶频频点头,十分赞许,他以往觉得申时行太书生气,还担心他有些腐儒的见识,难以承担大事。现在看起来,是自己多虑了,唐毅选中的继承人,又岂会是个草包!
“师相,谭阁老,现在的关口不是咱们怎么看!毕竟觉昌安和塔克世名义上是大明的臣子,已经归附大明,李成梁无故杀了他们,在道义有亏。方才弟子讲的道理,只能在台面下说,不能放到台面上,更不能用来给李成梁辩护。这一次他们抓的议题很准确,我们一下子就处在了道德的下风,情况很不妙。”
毕竟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说。就拿向各处移民来说,削减当地土著的数量,推动融合,这是必然的选择。在辽东已经算是客气的,南洋这些年被灭了多少部落族群,简直数之不尽。
只是一旦拿出来说,未免就落人口实。
“不管怎么样,李成梁几次越过黑龙江,开疆拓土,身负大功,如果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被拿下了,我是不答应的!”谭纶大声嚷嚷道。
唐毅深吸口气,“汝默,我也是这个意思,李成梁必须要保,至于该用什么手段,你自己拿主意吧!”
第1116章 理想与现实
十几骑在直道上飞驰而过,好像闪电流星,快的让人瞠目。为首的是一个二三十岁的汉子,壮硕魁梧,满脸的尘土,被汗水冲得一道一道的,十分狼狈。战马浑身是汗,长大了鼻孔,不停喘息,眼看着要撑不住了,骑士们还在拼命向前……
这伙人正好从辽东而来,跑在前面的家伙就是李成梁的长子李如松,从张鹤鸣弹劾李成梁开始,整个朝堂就掀起了一股浪潮,纷纷上书攻击李成梁。
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些年李成梁也的确很过分,他大肆屠戮,抢占牧场草原,提拔亲族,李氏家族在辽东枝繁叶茂,光是在军中一大堆子弟当官还不够,还涉足毛纺,霸占港口贸易,抢占金矿。据说光是李成梁名下,就有牧场不下两万顷,牛羊十万只。
李成梁早年素狠了,一旦发迹起来,贪得无厌,为所欲为,哪能不招恨。
现在保皇党已经把李成梁视作千里长堤的蚁穴,只要干掉他,进而就能推翻唐毅的殖民扩张战略,然后从根本上扳倒唐党。
这是一环扣一环的,紧密相连。
最初他们弹劾李成梁贪墨、滥杀、冒功,渐渐的挖得更深了,有人甚至找出来在万历六年的时候,土蛮部岱青台吉已经投降了大明,结果李成梁贪图人家的妻子,岱青忍无可忍,重新反叛,李成梁顺势灭了岱青一部,将男丁杀了一个精光,还把草场据为己有。
因为一己之私,就浪费国帑民财,随便发动战争,岂不闻好战必亡!
再有,这些年来,朝廷处处以利为先,抢夺杀戮,各个藩国渐渐失去了对上国的尊重,战战兢兢,诚惶诚恐,战祸不断。
从极北到西域,再到印度,南洋,每一处都战火连绵,朝廷每年光是军费就要支出三五千万,还要发行上千万的战争债券。
军队就好像一个吞金的猛兽,占用了太多的财政,长此下去,早晚会拖垮朝廷……
这些论调借助报纸,铺天盖地传播,很多人出来痛陈,说是大明已经丢掉了仁义,失去了藩国的尊重,道德沦丧,国将不国。
他们列举,说是光是万历八年,就核准了四千多死刑,向海外流放了十多万人,如此严刑峻法,自从成祖爷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百姓战战兢兢,小吏凶狠如虎,原本的家族崩解,子女不孝顺父母,老人被遗弃街头,比比皆是,天下混乱不堪,社稷颠倒,黑白不分……千言万语,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隆万新政,就是首辅唐毅!
……
“看起来他们的确是有备而来啊!”唐毅微微叹口气,这几年的变法相对来说,的确是太快了,太猛烈了,很多冲击都是想不到的。
比如唐毅为了鼓励发展工商,移民海外,为了激发更多人的创造性,必须摧毁宗法体系,他要求司法下乡,把原本被族老家长把持的宗法大权收上来。
相应的,很多动辄几百口,四世同堂,五世同堂的超大家族纷纷崩解。
儒家向来主张相亲相爱,一家人都要住在一起,小辈要在老人面前承欢,人越多越兴旺,越安康。
可是这种大家族问题太多,比如家族成员的劳动所得都要进入公账,由长辈进行分配,难免就出现不公平的情况。
多劳不能多得,结果就是游手好闲的人越来越多,真心干活的人越来越少,而且大家族之中,往往顺从一个长辈的意见,认为老人吃的盐比小辈吃的米都多,经历多,有见识,凡事都要借助他的智慧。
可是别忘了,如今是什么时候?
三千年未有的大变局,老人的经验非但没有丝毫用处,相反还会成为负担。开明的老人主动放权,可是有些顽固不化的,死抱着规矩不放。
比如在顺天府,就发生过一个案子,一个十岁的女孩,偷了邻居的一只母鸡,结果被家中的老辈儿给抓了起来,在祖先祠堂先是打了二十鞭子,接着还要把偷东西的手给剁去。
正巧当时王用汲率队巡视地方,发现之后,立刻予以制止。
经过调查,王用汲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女孩的父亲在一年前病逝,家中的族老认为他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就把他的家产收归族里。
只剩下女孩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数月之前又病倒了,家里头一贫如洗,饿得几乎要死。女孩去哭求,族里也不肯拿出一点粮食接济她们。
无奈之下,女孩才偷了一只母鸡,要给母亲补身体。
案子不大,可是王用汲认为非常有代表性,立刻向内阁呈报,得到唐毅批示之后,王用汲立刻处理。
女孩偷了一只鸡,虽属偷窃行为,但是金额很小,且情有可原,并且得到了原谅,仅予以口头批评教育。
相反,家中的族老窃取财产在前,又私设公堂在后,拷打未成年人,损害身心,手段残忍,行为恶劣。族老被判处十年徒刑,其余参与者,分别三到五年不止,另外勒令他们立刻归还被侵占的家产,还要承担一切诉讼费用。
结果出来,天下大哗,整个大明都分成了两派,有人力挺,认为这是司法的一大胜利,伸张正义,主持公道,并且应当作为判例,日后在分家析产,以及保护未成年人上,多有借鉴。
反对的一派则认为这是以下犯上,而且涉及到财富继承权的问题,妻子是外姓人,无权继承财产……
双方口诛笔伐,闹腾了好几个月,最后内阁经过数次会议,最后拿出了方案,认为继承权的优先次序是配偶、子女、父母、祖父母……并且日后处理案子,不光要看性质,还要看程度影响,决不允许私设公堂,决不允许任何长辈以势压人,欺凌后辈。
显然,内阁是坚决支持王用汲的。
自从隆万新政以来,这种新旧交锋,就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双方唇枪舌战,杀得不亦乐乎。
如今借着李成梁的事情,旧派发起了声势浩大的反扑,势头之猛,比起以往都要强无数倍。
身在漩涡中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李如松都感到了彻骨寒冷,都说吐沫星子淹死人,一点不假,光是看那些报纸上,一个个耸动的标题,一篇篇杀气腾腾的檄文,简直要把他爹挫骨扬灰了不可。
李如松深深吸口气,也顾不上饿得痉挛的胃部,赶快到了相府,没敢走大门,从后门进来,递了二百元的门敬,没敢说见唐毅,只说求见二公子。
等到平凡出来,李如松扑通就跪了下来。
“二公子,救命啊!”
平凡也认识李如松,这些年来,论起往相府送礼,首屈一指的是席慕云,这位唐毅的好学生向来舍得花钱,珊瑚、玳瑁、猫眼、钻石,什么好送什么。
近年来,李成梁的势头更猛,甚至超过了席慕云,他送貂皮、硕大的东珠、百年山参、还有外东北的黄金,数额之大,仅次于席慕云。
平凡收礼的次数多了,自然熟悉李如松。
“可别给我行礼,赶快起来吧。”
平凡拉着李如松进了府邸,李如松满脸通红,局促不安。
“二公子,您可要救命啊,他们这是要弄死我爹啊!”
平凡深吸口气,“李兄,人家不单要弄死你爹,还想冲我爹下手呢!”
“不会吧?”李如松瞪大了牛眼,他真的害怕了,这么多年,就没有能难住唐毅的事情,莫非他老人家都顶不住了?
那自己爹会不会有麻烦啊?
李如松越发惶恐,额头上满是汗水。
“不用怕!”平凡突然笑道:“他们有张良计,咱们有过墙梯。”
“元辅有主意了?”李如松惊喜交加道。
平凡伸出手指晃了晃,臭屁道:“这点小事还用得着我爹,光是他徒弟就够用了!”
……
攻击李成梁的势头越发猛烈,在许国等人的坚持之下,朝廷派遣了督查御史,前往辽东,彻查李成梁的问题。
不到一个月之间,就传回了消息,拿出了更多的证据,李成梁一下子就成为全民公敌。大有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势头。
李如松是心急如火,他甚至都觉得老爹是不是被唐毅给抛弃了,弄到了这个份上,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就在这个时候,都察院掌院邹应龙上书,他认为李成梁的确罪大恶极,应该严惩不贷。同时李成梁侵占的田产,拿到手里的森林,牧场,河谷,矿藏,都应该交还给女真各部,同时要向土蛮部赔礼道歉,赔偿损失,以彰显大明知错能改,虚怀若谷的决心。
同时还要暂停移民,防止双方冲突,将辽东的数百万移民迁回内地,放弃黑龙江以北的庞大国土,不要开垦金矿。
至于冤死的觉昌安和塔克世父子,应当建祠祭祀,收拾建州部落人心。
邹应龙早年弹劾严嵩,名满天下,他拿出了意见,好些保皇党的还跟着起舞,一起嚷嚷着要严惩,可是再仔细看一遍,他们全都傻眼了。
邹应龙哪里是弹劾李成梁啊,分明是替李成梁保驾护航。
你们攻击李成梁滥杀无辜,到处抢占土地,无恶不作,那好啊,不杀人,不要土地,还赔礼道歉,看你们愿不愿意?
第1117章 华丽致仕
直接去庇护李成梁,显然是愚蠢的行为。这家伙做了太多胆大包天的事情,加之不知道收敛,哪怕唐党内部也有人对李成梁有意见。
保皇党选他作为突破口,其实是深思熟虑,很有见地的。
申时行经过短暂盘算,就知道用寻常手段,即便保下了李成梁,也会影响唐党的声望,得不偿失。
他干脆反其道而行之,等到保皇党把声势造起来,把招数用老,他才发动反击。保皇党想用李成梁链接唐毅,进而推翻新政,申时行则是干脆把新政获利的人都卷进来。
李成梁是错的,要纠正错误,就要退还土地,就要赔礼道歉,就要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
这下子可好玩了,原本沉默的人再也坐不住了。
开什么玩笑,这些年大家伙谁没有从殖民扩张中获利?
就拿辽东来说,每年向朝廷进献十万两黄金。
靠着这一笔黄金,大明储蓄银行才能顺利发行大明金元。如今大明已经初步建立起三层货币体系。
最底层的是铜圆,靠着吕宋的铜矿支持,中间就是银元,主要是贸易盈余,还有倭国的白银,至于最顶层,是金元,基本上就是辽东黄金再撑着。
辽东关系重大,涉及到货币安全。十几年前,西班牙制裁,造成大明白银短缺,直接使得晋商土崩瓦解。
惨重的教训,殷鉴不远。谁也不是傻瓜,一旦动了李成梁,动了对外的殖民的国策,造成货币动荡,谁能承担责任?
哪怕对李成梁有意见的人一琢磨,孰重孰轻,也是分的明白的。
很快一股强大的挺李的力量出现了,他们利用报纸舆论,彻底展开反击。他们痛批某些朝臣一味空谈,不了解辽东的情况,竟然将女真视作自己人,为了蛮夷出头,欺负自己的将军,简直让人寒心,是在自废武功,毁掉大明的万里长城。
甚至有人说这是大明版的风波遗恨,好家伙,直接被李成梁说成了大明版的岳飞,那害李成梁的,不就是秦桧吗?
“岂有此理!”
许国暴跳如雷,王家屏唉声叹气,吕调阳也无精打采,他们筹划了许久,好容易发出的致命一击。
就算动不了唐毅,也能削弱唐党的声势。
哪知道前一半很顺利,结果在制胜的关键时刻,让人家彻底翻过来了。现在很多从变法收益的人猛然惊觉,原来一旦让保皇党上台,改变国策,他们的利益就会收到严重冲击。这些人仿佛从睡梦中醒来,立刻评估唐毅离开之后,可能产生的影响。
大家算来算去,越发惊恐。
他们发现保皇党几乎反对唐毅的所有主张,新政该何去何从?所有人都失去了方向,变得迷茫起来。
甚至越来越多的呼声,要求唐毅继续留任,千万不要辞去首辅之职。
“我一定会按时辞官!”
唐毅面对着所有的知县,认真说道:“从嘉靖年间算起,前后二十多年,宦海生涯。唐某深知恋栈不去,贪图权位,会带来多少严重的后果!隆庆变法以来,改的东西很多,而最关键的就是吏治。吏治改革的核心就是形成一套完整的系统,官吏的培养、考核、升迁、一直到致仕退休,都要有严格的规程,能者上,庸者下,保证选拔的人才能够真正负担责任。要给予他们足够的时间做事,而有幸扛起重担的人,也要知道进退。长时间处在高位,与底层隔绝,不懂老百姓想什么,不知道天下情况的变化,就难免会出错误。从隆庆二年入阁,十几年的光阴,该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了,有些已经完成了,有些正在关键时刻,还有很多刚刚开了个头儿。”
“隆庆新政,并非是唐某一个人的,而是集合了无数人的心血,未来的朝堂,也绝非某一个人的,而是所有官吏百姓的。你们每一个人肩上都挑着沉甸甸的担子。有人说知县是芝麻官,当年我也曾做过一段时间知县,这个官职可不小,治下几万,十几万的百姓,无人不仰望,他们的福祸就系在青天大老爷的一念之间。”
“你们做官,要首先对得起治下的百姓,要对议政会议保持足够的尊重,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议政会议来自民间,他们是民意的体现,只有引导遵循民意,把百姓的福祉装在心头,才能做好父母官。”
“大明朝很大,可以说是地大物博,可实际上,真正富庶的地方并不多,哪怕最繁荣的浙直两省,也有太多贫穷的百姓。光靠着大明的土地,是无法供养这么多百姓的。尤其是自从万历元年开始,大明的户口就在快速增长,我们必须为了百姓找到更多的土地,种植更多的粮食。”
“闭关自守是没有出路的,必须昂首阔步走出去,在对外扩展空间的时候,难免会出现碰撞摩擦,究竟该如何选择,考验着当政者的智慧?我认为应该寻求双赢,最好的目标是大家都获益,可是坦白讲,实际的事务,和我们的理想是有冲突的。我以为作为一个大明的官员,一个接受百姓供养的官吏,必须为了大明的百姓而奋斗,这是做官的基本要求,他枉顾大明子民的利益,就应该受到惩罚。”
……
唐毅前后花了三天时间,同各省的县令进行交流,听取他们的意见。
这里面有进士出身,心学的门下,也有多年的老吏,没有新政,他们一辈子也当不了县令,还有很多国子监生,经过多年培训历练,成为了一方百里侯。
大家经历各异,出身也很不相同。但是唐毅对每个人都是和蔼可亲,同大家谈论政务,往往一针见血,话不多,却让每一个人拨云见日,获益匪浅。
“归根到底一句话,就是要富民,要让百姓有生计,有钱赚儿。每一个县都要发挥优势,寻找产业项目,扩大贸易交流,互通有无。不能光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邻近的区域要整合,要沟通,把大家的力量集中起来,就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
三天的会议结束了,数千个县令却获益匪浅,他们和大明的传奇面对面。唐毅的和蔼,唐毅的睿智,让他们大开眼界。
尤其是唐毅秉承一颗公心,实在是让人动容。
以往做事艰难,主要是因为不论做什么,都有一些人在旁边掣肘,拉后腿,添麻烦,当搅屎棍子。
官场规范之后,什么都有了规矩,就能减少内斗,把心力都用到一起。
只要大明自己不乱,就没人能够撼动我们!
毫不夸张地说,唐毅和所有县令畅谈,彻底扫除了新政的障碍,哪怕保皇党再上蹿下跳,也无济于事。
整个大的趋势已经彻底落到了唐毅的手里,万历任何折腾都显得可笑非常。
万历九年,按照唐毅的设想,从上到下,一场声势浩大的京察大计展开,不合格的官吏被撤换,年老昏庸的被淘汰。
任期和年龄,越发成为选用官吏的重要因素,皇帝的权威被完全排除在外。
一转眼,万历十年到了。
唐毅依照自己的约定,请辞首辅大学士,并且辞掉了太师衔,一品大员,变成了普通百姓。
在唐毅的安排之下,内阁完成了改选。
唐毅、曹大章、谭纶、魏学曾、吕调阳、许国六位阁老一起致仕。
申时行晋位建极殿大学士,接替首辅一职,次辅落到了陆光祖的手里,至于保皇党硕果仅存的一位阁老,王家屏仅仅是三辅而已。
六位阁老致仕,又重新递补了四位阁老,使得内阁维持在七个人,这四位阁老分别是陶大临、王锡爵、罗万化、沈一贯!
清一色的唐党干将,光是唐毅的学生,就占了三个名额。
消息一出,保皇党上下都气疯了,尤其是万历,更是怒不可遏。他本以为赶走了唐毅,就铲除了最大的对手,天平就会向他倾斜。只要没了唐毅这个妖孽,就再也没人能压制皇权了。
可是哪里想得到,唐毅这个魂淡,在最后竟然全部辞掉官职,连荣衔都不留。
他走的干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直到此刻,人们终于相信唐毅的承诺,在台上的时候,唐毅受到百般猜忌,有许多人怀疑他。说他独揽大权,图谋不轨,还说他对不起隆庆皇帝,要阴谋篡位,居心叵测……
种种指责,在唐毅辞官的一刹那,全都停止了,销声匿迹。唐毅用行动证明了那些都是中伤,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如今的大明朝,只剩下对唐毅的赞美和不舍。
人们追忆这十年的种种变化,东南的百姓能吃上肉了,中原的百姓能吃饱肚子了,而且十年间,人口增加了三千万不止,没有灾荒,没有大片饿死人,没有了横征暴敛的小吏……多了学堂,多了医院,多了平坦的道路,多了希望……
百姓们成群结队,前往相府,远远望一望,又满怀激动离开了,他们舍不得打扰唐毅的安宁。
“长安宦游,也该结束了。”
唐毅亲手翻腾着种种的物件,收拾着书籍衣物,见申时行到来。
“汝默,为师要走了,接下来的任务就要靠着你了!”唐毅拍了拍申时行的肩头,申时行咧着嘴苦笑道:“师相,弟子人小力薄,关键时候,还要师相帮忙才是!”
“嗯,天下人都会支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