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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我要做首辅txt下载     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88章 一代新人换旧人

    申时行介绍了他的救灾经验,赵贞吉道:“办法的确不错,奈何北地数省,不能都拿来养羊吧?更何况每亩地养羊的产出远远不及种田,北方几千万口人,还是养不活的。”

    殷士儋却不这么想,他在两广干过督帅,比起赵贞吉要更加了解海外的情况,他说道:“大洲公,申大人的法子不一定放之四海皆准,但是他的思路很不错。我们不能光想着给钱给粮食,还要引导老百姓,找到生计,能有活路。不知道元辅以为如何?”

    唐毅深以为然,“北方即便气候正常,也因为耕种多年,肥力衰减,难以承担庞大的人口,加之黄河年年泛滥,治河经费巨大,方方面面计算起来,都是不划算的。我的意见是要转移人口,推动新的产业。”

    唐毅一锤定音,大家伙也频频点头,只是该向哪个方向转移,还需要好好思量。

    唐汝楫率先说道:“元辅,我巡视九边,考察过各地,以为辽东是一块宝地儿。”

    “怎么讲?”大家好奇道。

    唐汝楫哈哈一笑,“辽东虽然相比西北,更加苦寒,但是辽东土地肥沃,平原广阔,一望无垠,而且雨量充沛,远比西北适合农耕,如果选择成熟期比较短的高粱,再种植土豆红薯,一年足够一熟,而辽东一熟,产量也不下于江南的一年两熟。”

    “啊,当真如此?”赵贞吉好奇道:“这么说辽东还真是一块宝地儿!”

    “不止如此,辽东山岭重叠,木材丰富,还有许多煤矿,山上有蘑菇,有松子,有核桃,有人参、野味……只要能开通道路,把辽东的宝贝运出来,必定能够大卖特卖。”唐汝楫又道:“不过要想安稳开发辽东,就必须解决土蛮部,只要消除了土蛮的威胁,才能放心大胆向辽东移民。”

    又要打仗!

    大家伙都盯着唐毅,这种大事,还是要他拿主意的。

    唐毅比所有人都清楚,辽东就是后世的东北,那可是最好的大粮仓,土肥水美,物产丰饶。而且最为关键,越过黑龙江,就是外东北,唐毅上辈子看过一个资料,沙俄在外东北光是黄金就弄到了六千吨!

    六千吨黄金啊!

    那是多大的一笔财富,要是错过了,简直是犯罪。

    “辽东的移民势在必行!”唐毅断然说道:“立刻命令李成梁和戚继光做好战斗准备,另外朝廷要派出一支人马,考察整个辽东的情况,尽量往北走,看看辽东究竟有多少特产,多大的经济价值,又能承受多少移民。”

    很快内阁就同意了,按照唐毅的预估,辽东的工商业,捞金,伐木,采集,至少能吸收两百万人,种田也需要两三百万人,加上长途贩运,养殖牲畜,十年之内,向辽东移民五百万,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在辽东站稳了脚跟,就向北发展,西伯利亚那么大的一块地方,哪怕终年苦寒,开发困难,弄到手里,当野生动物园也是不错的,没事去看看老虎,只要别下车被吃了就成……拿下西伯利亚,就越过乌拉尔山,反正尽量多占点土地,日后印在地图上,也是赏心悦目的。

    当然光是一个辽东移民,还解决不了问题,申时行又说道:“师相,弟子提议恢复哈密卫,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以西域的绿洲,足以移民一百万。”

    申时行一贯小心谨慎,其实哈密卫的潜力丝毫不在辽东之下。

    大明立国之初,北元崩解,哈密从大元帝国分离出来,在永乐年间,接受朱棣册封,纳入了大明的版图。

    不过由于海上贸易线路发展,路上的丝绸之路黯然失色,明廷没有向哈密卫大量移民,只是采取羁縻统治,委任国王,统治哈密。

    西域广阔,从来都是盗匪横行,战乱不断,唯有强者能够守住家业,哈密王面临着瓦剌部和吐鲁番的双重夹击,实力越发衰败,整个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直到嘉靖初年,哈密卫被吐鲁番吞并,当时大明的君臣忙于大礼议,无暇顾及,就这样,明廷痛失了对西域的控制。

    申时行在西北数年,他注意到了很多糟糕的情况,失去了哈密卫之后,大明的西北边疆洞开,甘肃陕西四川等地都面临着强大的威胁,不光包括瓦剌各部,甚至有从大食过来的阿拉伯商队,他们做生意,也进行传教,同时还鲸吞蚕食,许多小部落都依附他们。

    原本兴旺的西域佛教越发衰败,假以时日,整个西域从文化上都会摆脱对中原的依赖。

    恢复哈密卫,经略西域,迫在眉睫。

    申时行提出了意见之后,唐毅极为重视。

    三秦故地,是中华龙兴之地,汉唐都凭借关中席卷天下,建立起庞大的帝国,西北决不能被忽视。

    唐毅立刻决定,任命杨安出任甘肃总兵,同时任命马栋出任哈密副将。另外又掉杨继盛接任陕甘总督,兼任西域经略,聚集兵将,择机出兵,光复整个西域,甚至唐毅准备抢占几处重要的山口之后,一路向中亚发展,然后再从北方南下印度。

    纵观三哥的历史,还是非常欢乐的。

    只要在北方出现了几万人的游牧部落,能聚集起一万骑兵,并且抢占了北方的天险山口,整个南亚大陆就会快速臣服。

    向西发展,拿下中亚,拿下南亚,最好再进军中东,一直打到巴格达……

    唐毅不知道他的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这一天,不过他已经下定决心,大明的战争机器要启动了。

    当然了,不论是辽东,还是西域,环境复杂,气候苦寒,要想移民看到成果,恐怕要许多时间,没法立竿见影。

    要知道中原还有几千万百姓,嗷嗷待哺呢!

    “安南!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安南!”

    唐毅断然说道,他已经得到了报告,在明军的帮助之下,莫朝已经打败了后黎的人马。守住了北方。

    只是莫朝接受了平安的建议,弄得国内人心惶惶,不断逃亡,而且后黎也遭到惨重打击,损失数万之众,双方来回拉锯几十年,早已经是精疲力尽。

    平安在一封信里面告诉老爹,现在的安南最稀缺的资源竟然是身体健全的男人。平安也十五六岁了,遗传了老爹高大的身材,齿白唇红,潇洒俊逸,每次上街,安南女子不加掩饰的垂涎,竟然让他都感到可怕,那就是一帮母狼,要把人都吞下去!

    别说平安,就连王寅那样的老头子都被人家垂涎三尺。

    猴子已经沦陷了,听平安说他已经收了六个妾。倒是平安和戚安国两个,显得很怪异,戚安国要学他爹,一生只爱一个,至于平安,那小子纯粹是心高气傲,安南的女子都看不上眼,所以才苦苦撑着,也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安南气候条件极好,而且很多田地都是新进撂荒不久,只要有人重新开垦起来,就能耕种,半年之内,就会有收获!

    移民安南,见效快,收益好,经过研究之后,很快被认为是最有效的策略。

    根据唐毅的提议,救灾物资要和移民同意书绑在一起,也就是说,想要拿到粮食和银子,就必须接受朝廷的征调,开赴海外屯垦田地,反之,则只能拿到极少的粮食,根本填不饱肚子。

    “万里迢迢,背井离乡,百姓多凄苦啊!”

    赵贞吉暗暗感叹,等到内阁会议结束之后,老赵主动留了下来。已经过了饭口,唐毅只是让人煮了点面条,加了两个鸡蛋,一点葱花,一点红油,吃起来喷香。赵贞吉难得胃口大开,吃了一大碗面条。

    “大洲公,您不要再来点?”

    赵贞吉微微摇头,“老了,齿摇发稀,眼花耳聋,不堪重用了。”

    按照往常,对这些老臣,唐毅一贯都是很客气的,这么说一定会挽留,不过这一次唐毅显得很沉默,继续闷头吃着面条,快速把碗里的面和鸡蛋一扫而光。

    “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老夫总觉得让百姓离开生活多年的家园,去海外冒险,一旦水土不服,就会丧命,于心不忍啊!”

    唐毅放下了碗筷,苦笑了一声,“大洲公,一个家族要想兴旺发达,就要有人出去闯荡,出去开拓,死守着家里头,一摊死水,就那么一点田,一点地,世世代代生息繁衍,人口不断增加,早晚会不够用的。让百姓去开垦土地,到异国谋生,刀口舔血,的确危险异常。纵然想尽办法,尽量保护他们,也会死伤很多,甚至许多人这辈子再也无缘回到故土,哪怕到死,都会遗憾终身。”

    “可是——这是必须付出的牺牲,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味的仁慈,一味的软弱,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唐毅态度坚决。

    赵贞吉低垂着老眼,五官紧簇,显得皱纹更加深沉,老态龙钟。

    “唉,老夫何尝不知,可是要去海外,总要让有本事的人去吧,一帮灾民都一无所有,食不果腹,逼着他们出海,老夫以为不妥。”

    “大洲公,那些有本事的人,在哪里都能混得很好,他们又怎么会轻易出去?就算出去了,他们也不会去种地伐木,屯田垦荒。”

    赵贞吉又被问住了,老头子沉默了许久,颓然道:“的确了老了,朝廷政务,非是老夫能承担的,元辅,我想致仕!”

第1089章 师徒衣钵

    衰老是所有人都难以抵抗的一件事情,赵贞吉从去年开始,身体就每况愈下,又经历了囚禁万历,审判李氏的事情,虽然文官集团取得了酣畅淋漓的大胜,老夫子也透支了太多的精力。

    而且朝政丝毫没有因为胜利变得轻松,灾害,叛乱,打仗,移民,一件件的事情紧紧相连,赵贞吉知道以自己的体力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老人的经验是很宝贵的财富,可是眼下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赵贞吉积累的经验非但不能帮助他,还会成为拖累。尤其是和申时行等一批年轻官员比起来,他老了,不但是身体老了,见识也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与其留在职位上碍眼,还不如早早回家,含饴弄孙。

    “元辅,老朽去意已决,您也不用劝了,只是老朽还有一些担忧,不知道元辅能不能解答?”

    “大洲公,您请讲,晚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老朽想知道,咱们会赢吗?”赵贞吉显得十分迷茫,这段日子,他不断承受着良心的拷问,只要闭上眼睛,大明的历代皇帝在他眼前不断闪过,大声痛骂,说他是乱臣贼子,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老头子一宿一宿睡不着,身体的损害非常大。

    他询问唐毅,无非想得一个心安。

    “大洲公,天命渺渺,遥不可知。前些年有了望远镜之后,人们就不断窥探天上的奥秘,月亮之上没有广寒宫,没有桂树玉兔,也没有嫦娥吴刚,有的只是一片荒野,坑坑洼洼,太阳也是如此,不过是一个带着黑点的火球。以此推想,所谓天命,不过是欺人之谈。说到底还在人心,芸芸众生,才是这个国家的主宰。”

    赵贞吉点了点头,“孟夫子早就教导过,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历代明君贤臣,皆以民为本,则天下大治,反之肆意害民,则天下大乱。”

    “大洲公高见,然则并非所有皇帝都能一心为了百姓,把万民放在心间,这也是我们推行变法的原因所在。各省咨议局已经成了,由百姓推举的代表已经纷纷入京,从此之后,每隔一段时间,有各地公推代表,云集京城,以后大凡法令,都有经由他们批准,才能生效。把订立规矩的权力交给万民,日后哪怕皇帝想要随意推翻成宪,没有各省代表点头,也是不可能的。”

    赵贞吉闭目想了想,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个办法不错,以往都是空说以民为本,如今却是落到了实处,只是如此一来,怕是元辅的权力也要受到限制了。”

    “哈哈哈,唐某也是天下的一员,脱了这身官服,和百姓没有什么差别。”

    赵贞吉越发高兴起来,“元辅果然心怀天下,虚怀若谷,有此心胸,变法可期啊!老夫也能放心了。”

    ……

    赵贞吉离开了内阁,而此前高拱因为被罢黜的原因,虽然翻了盘,可是他也没脸留在内阁,唐毅几次挽留,高拱执意不从。

    没有办法,唐毅只好请高拱转任资政,负责召集咨议代表会议。

    此外高仪入阁拜相是权宜之计,他在忙活了几个月之后,身体不堪重负,几次请辞。再加上之前已经死在狱中的张居正。内阁眼下只剩下唐毅领衔的四位阁老,唐毅,唐汝楫,张守直,殷士儋。

    递补阁老,迫在眉睫。

    只是原本的阁老产生程序,需要皇帝批准,甚至可以中旨入阁,虽然眼下万历没本钱对抗内阁,也不敢否唐毅的意思,但是终究显得不合时宜。

    唐毅觉得阁老首先要由吏部挑选资历能力俱佳的人选,然后内阁和各部尚书侍郎进行投票,确定人选之后,交给咨议会议通过。皇帝仅仅享有发布任命的权力,说白了,就是个橡皮图章。

    只是眼下还有许多地方的叛乱没有解决,咨议代表缺额很大,内阁只能暂时由他们四个撑着。

    不过下一批的阁老已经有了人选,唐毅的同科好友诸大绶、陶大临、前一科的曹大章、还有唐毅的弟子申时行,王锡爵,都是热门人选。

    这几位虽然都出身翰林,可是却和一般的词臣不同,他们都经历了充分的历练,在很多衙门混过,能力不俗,口碑极佳。

    只是要想脱颖而出,还需要经历考验。

    眼下的救灾平乱就是最好的机会,唐毅经过了和大家沟通之后,立刻任命诸大绶为兵部尚书,总督山东赈灾平叛事宜,他和山东巡抚孙鑨是同科,还是同乡,正好珠联璧合,处置山东事宜。

    陶大临分到了湖广总督,曹大章负责山西,本来对西北最熟悉的申时行却被派到了河南,而王锡爵则是被安排到了陕西。

    “师相,这个恐怕不妥当吧?”王锡爵胆子稍大一点,性子也耿直,“弟子平定过伊王之乱,对河南好歹还算了解,至于汝默,他在汉中多年,理应去陕西,才能人尽其用。师相,您说是不是?”

    唐毅没有吱声,而是看了看申时行,“你也这么看?”

    “回师相,弟子一切都听师相的命令。”

    王锡爵气得哼了一声,“你就会耍滑头,坏话都让我说,好人总是你扮!”

    “元驭兄,依我看未必是好人,师相怕是让我们扮坏人。”申时行若有所思道。唐毅眼前一亮,申时行这家伙的确不简单,看起来自己的接班人没有选错。

    “咱们师徒之间,也不藏着掖着,这一次的赈灾平叛,情况有些不同,需要把火候拿捏好,千万不可妇人之仁。”

    “师相的意思是?”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北方的水旱蝗灾越来越多,我们已经确定了移民救灾的方略,可是移民岂是那么容易的,东南弄了快十年,去吕宋的人还不到八十万,东番岛也仅仅一百万,故土难离,但凡有一口吃的,人就不愿意走。这一次赈灾的关键是要把人赶走!你们明白了吗?”

    两个人都露出一丝骇然,王锡爵更是张大了嘴巴,舌头伸得老长。

    什么叫把老百姓赶走,想想吧,一群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灾民,奔走几千里,又是赶路,又是坐船,还要跑到海外安家落户。

    一路上会损失多少人,他们心里头也没数。

    保守估计,死一成都算是少的。

    道理谁都能说,比如让百姓移民海外,他们有更多,更肥沃的田地,能吃饱肚子,还能赚大钱——可是那毕竟是画饼,远的摸不着,现实就是要不断死人。

    而且以往有了灾害,朝廷直接发银子发粮食,这回却要弄出一大堆的条件,难免让人心生疑惑。

    偏偏又是这么个时候,处理起来的确不容易。

    “元驭,陕西那边需要往外移民,可是也有建立马场,多养殖牲畜,为的是光复哈密卫,进军西域打底子!”

    “哎哟!”

    王锡爵眼前一亮,过去的几年,申时行在汉中做事,他在平定伊王之后,就被调到了宣府,替戚继光管后勤。

    王锡爵为人豪气,又八面玲珑,和那些当兵的相处极好,而且随着戚继光、戚继美几次进入草原,和盗匪打得天昏地暗,王锡爵还亲手砍了好几颗脑袋。

    一听说去陕西是为了日后光复哈密做准备,他再也不叫苦了,而且还警惕地看着申时行,生怕他会抢了自己的生意,还偷偷举起拳头,那意思是你敢要,我就打你一个满脸花。

    面对这个幼稚的家伙,申时行一阵无语,他专心思索着河南,眼下河南最大的问题就是周王等人的叛乱。

    赈灾有文章,平叛也有文章……申时行突然眼前一亮,“师相,弟子要是猜的不错,您之所以留着周王,迟迟不下手,就是想看他闹到什么程度?”

    唐毅欣慰一笑,“汝默果然长了一颗玲珑心肠啊!”

    “两千年来,皇权深入人心,放在平时,我们永远不知道他们是真心拥护新政,还是忠于朱明。这些人就像是一个个危险的病菌,潜伏在身体里,身强体壮的时候,没有事情,一旦染病了,衰弱了,他们就会兴风作浪。而且平时他们也会曲解法令,把好经都给念歪了。”

    “所以留着周王在那里,就是吸引还对皇帝心存幻想的人聚集在一起,然后一举消灭!”申时行将唐毅的想法说了出来,同时也吓得心惊肉跳,看起来师相笑眯眯的,处处像一个圣贤一般,可是真正黑起来,简直伸手不见五指,暗无天日啊!

    王锡爵也凉快了,怪不得让申时行去河南的,这家伙心机深沉,阴重不泄,正好适合干这种阴险的事情,至于自己这种纯洁的好孩子,还是去西北吧,争取为了大明开疆拓土,名标青史!

    王锡爵生怕再有改变,立刻压着申时行给唐毅行礼,算是应承下来。

    “师相,我们哥俩眼看着要出去办差了,我请汝默兄去东来顺吃羊肉,补补身体,喝一顿践行酒。”

    王锡爵拉着申时行,小跑着离开了唐毅的值房。

    这时候旁边的角门开放,徐渭从里面晃着胖大的身躯,走了出来,脑门上一层细腻的汗珠。

    “可把我给闷坏了,你这个人啊,太阴险了,连自己的徒弟都算计。”徐渭撇着嘴道:“你把申时行派到河南,是让他交投名状,我说的可对?”

第1090章 飞来横财

    徐渭看得出来,唐毅这家伙是存了功成身退的心思,但是他留下的一摊必须有人继承,而且这个继承者还必须贯彻他的主张,和皇帝继续斗下去,还要有本事把皇帝吃得死死的,往大了说,是保护新政,往小了说是保护唐家的安全。

    很显然,申时行是唐毅中意的人选之一,但是这家伙和唐毅一个德行,都心思阴沉,表面上光风霁月,开市大吉,可是暗中却一肚子花花肠子,算计人从来不客气。

    要推申时行接班,万一这家伙掉头一击,唐毅的乐子可就大了。

    这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徐阶错选了张居正,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唐毅可不能犯了徐阶的错误。

    让申时行去河南,充当斩杀周王,斩杀保皇派的刀,等到日后即便他上位了,也没法和皇家修复关系,只能继续死斗下去。

    阴险,真是太阴险了!

    徐胖子如是想到。

    “文长兄,亏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一点长进都没有……哦,也不对,至少你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怀了几个?”

    徐渭老脸通红,低头看了看比起弥勒佛还大的肚子,官服都遮掩不住的肥肉,满身游泳圈,当真是让徐大才子情何以堪!

    “姓唐的,少要挖苦人,徐某这是大肚能容,心宽体胖,不像某些人小肚鸡肠!”

    唐毅翻了翻白眼,“你怎么知道我是算计人?若是他不好好干,我手下的人怎么会甘心支持他?要想成为一方利益的代言人,不勇敢往前冲,哪有跟在后面捡便宜的。我唐某人也是在战场上七进七出,莫非文长兄都忘了?”

    徐渭还真被问住了,这些年来,唐毅也的确不容易,能走到今天,真不知道担了多少风险。

    “成了,算我说不过你!”

    徐胖子拉着椅子,凑近了一点,“你让我拟订《皇室条例》,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怎么讲?”

    “按理说这份条例自然是要限制皇权,但问题是限制之后的权力,是要落到内阁,还是落到咨议会议,日后皇室,内阁,咨议会议三方,要如何划分权力,另外还要不要设置其他的机构,军权和财权又属于哪一方,东西错综复杂,眼下虽然拿出了不少草案,可是我看过之后,矛盾甚多,也不好调和。每一项都牵连甚大,这不是我这个小身板能承担的。”

    徐渭说着,无奈耸耸肩,十分滑稽。唐毅暗暗吸口气,的确不好办。他提议各省成立咨议局,就是集合万民之力,来压制皇权。大臣的权力来自百姓,而不是来自皇帝,来自上天。

    既然如此,按理说咨议会议才是帝国的核心。

    可是眼下咨议会议草创,各地选拔出来的代表良莠不齐,其中潜在的保皇党数量不在少数,依靠他们,未必能靠得住。

    如果把权力留在内阁,并非每一位阁老都是那么自居,而且内阁从一开始设计,就是皇帝的秘书机构,是给皇帝充当顾问的。

    内阁大学士从中极殿大学士起,一直到东阁学士,通通都是五品,如果没有公孤师少的加衔,唐毅还要穿蓝袍呢!

    其实不单是内阁大学士,还包括六科廊,都给事中才七品,典型的以小制大,位卑权重。说到底,也是为了防止大臣揽权,是替皇帝服务的。

    在地方上也是如此,例如三司分权,布政使和按察使互相牵制,另外巡抚虽然是实际上的封疆大吏,可是他们只有三品或者四品,而布政使却是从二品大员,下属比上司品级高,手下还有一大堆的参政,巡抚只有孤单单的一个人,强龙不压地头蛇,除非特别强悍的巡抚,不然都会被吃的死死的。

    一言以蔽之,大明上上下下,都充满了制约牵制,以小制大的精神,权责扭曲,病态制衡,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保证皇权的安稳。

    如果仅仅是砍掉了内廷,没有矫正这些扭曲,等到有朝一日,皇帝长大了,依旧可以将散落的权力收回去。

    唐毅闭目宁神,思索了许久,幽幽道:“文长兄,你的意思是要从上到下,彻底调整官制了?”

    “没错,我琢磨着,至少督抚要变成常设官,成为真正的疆臣,大学士要变成正一品,宰相要名副其实,六科要提拔位阶,达到和都察院同级的状态。整个文官系统,从上到下,要毫无瑕疵,才能真正扛起责任,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名不正,言不顺。”

    徐渭的建议唐毅当然听得进去,他早就觉得大学士有些怪怪的,听起来像是学校的教书先生,而不是帝国的主宰。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所谓大学士,就是教导、辅佐、顾问的,说白了就是服务皇帝的。

    事到如今,还留着原本的官僚系统干什么,不如就彻底改革。

    当然唐毅也深深知道,疾风骤雨的改革固然酣畅淋漓,可是触动的利益太大,遭到的反弹也会非常多。

    更何况架空皇权已经做得很过分了,又筹组咨议会议,方方面面的改革,已经让很多人缓不过来,应接不暇,继续弄下去,内忧外患,还真不好收拾。

    唐毅很自信,却没有自大,他深知任何改变都需要恰当的时机,比如架空皇权,要不是李氏一伙丧心病狂,把百官当成寇仇,也不会有百官奋起反击。

    要不是有蝗灾,他也没法大力向海外移民。

    而改革官制,也需要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得到机会的办法有两种,一个是制造机会,一个是坐等机会。

    究竟该怎么办呢?

    唐毅正在思索着,却没有想到,一个天赐良机,从天而降,巨大的馅饼落到了唐毅的脑袋上。而送来这个馅饼的正是他的宝贝儿子,唐平安。

    就在不久之前,莫朝的太上皇莫茂洽遇刺身亡,莫朝彻底大乱了。

    平安小朋友敢对天发誓,他绝对没有下黑手,不过王寅那家伙就未必了……说起来王寅在胡宗宪手下的时候,号称毒士,他出的馊主意多了,比如抓捕王直的家人,伪造王老太太的书信,哄骗王直,到处煽风点火,弄得倭寇内乱,互相火拼吞并,人人提到王十岳都不寒而栗。

    只是到了唐毅的手下,这家伙爱惜羽毛,凡事不喜欢太过出格,有十分力也只用三分,弄得束手束脚,王寅的才能也埋没了不少。

    来到了安南之后,这家伙再也没有顾忌,充分发挥出天外飞仙,羚羊挂角的本事,前不久,明军集中七千火铳手,加上三万五千名莫朝士兵,在莫敬恭的率领之下,大战清化。

    明军水师封锁了清化城的海路,并且开炮轰击城中百姓,击毁无数渔船。战斗持续了十天,清化城中的守军孤立无援,只能献城投降。

    拿下了清化之后,莫敬恭大喜过望,简直要美出了鼻涕泡。

    清化可不同其他的地方,这里地理位置重要,是南北交通要冲。同时在数年之前,他爹谦王莫敬典就在攻击清化的时候,受了伤,后来更是丢了命。

    清化是莫敬恭的伤心地,拿下来之后,他立刻屠戮全城,凡是和后黎朝有关系的人,一个不留,足足杀了二十天,血水染红了海湾,漂浮的尸体吸引来无数的鲨鱼,整个城市都笼罩在血腥恐怖之中。

    弄得平安满心难受,他早早回到了河内,懒得看安南人发疯。

    莫敬恭疯狂的杀戮引来了各方的不满,包括莫朝的勋贵王族,趁机向太上皇莫茂洽谏言,要求解除莫敬恭的兵权。

    莫茂洽当然知道侄子背后是明军撑腰,他没有这个胆子,思前想后,决定亲自率领人马前往清化,名义上是安抚地方,收拾人心,实则是约束莫敬恭,免得他胡来。

    莫茂洽按照计划率领两万人马,在文武的陪伴之下,赶到了清化,接见了自己的侄子,并且加封他为平王,赏赐许多,然后就要调莫敬恭回河内。

    莫敬恭也不傻,看出了伯父要把自己高高捧起来,架空权力。他索性就装病不出,赖在清化不走了。两个人就这么耗上了,不巧的是,一次莫茂洽巡视军中,观看军队演示火器,正在欣喜若狂,沉醉武器威力无匹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了一枚铅弹,炸开了莫茂洽的脑袋。

    太上皇遇刺了!

    莫朝顿时大乱,皇帝莫全认定了是莫敬恭杀死了父皇莫茂洽,悲愤欲绝,指天发誓,扬言要讨伐逆贼,积极调兵遣将。

    莫敬恭有口难辩,已经无暇调查是谁下的毒手,他只能拼命抓住人马,拥兵自重。

    可是狭小的清化养活不了几万人马,莫敬恭的手下人心涣散,大有分崩离析之势。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求助平安,求助大明朝。

    “……莫敬恭允诺,只要大明能支持他,击败莫全,夺下皇位,就愿意将清化,还有海防港双手奉上。光是清化一地就拥有四百万亩农田,按照一个三口之家,耕种四十亩计算,足够安置三十万人……”

    唐毅眼前一亮,清化不止有农田,还有大片的森林,还有海港,可以捕鱼,可以做生意,移民五十万,一点问题没有。而且有了这五十万移民,鲸吞蚕食,很快安南就会落入掌握之中……

    “给申时行送信,移民工作可以展开了。”唐毅不无欣慰道。

第1091章 毒计

    吴兑,字君泽,号环洲,是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比唐毅晚了一科,还是三甲进士出身,典型的入仕晚,学历差。眼下却是右副都御史,巡抚河南,身为中原重地的封疆大吏,升官之快,可以说是坐了火箭也差不多。

    很多人都说吴兑能冒起来,是因为他是绍兴人,和唐毅的死党徐渭是同乡,又是心学门下,攀上了高枝儿,才能爬上巡抚的宝座。

    说这话的人,多半都是官场上的失意者,看人家过得好一点,心里不平衡,犯红眼病。

    吴兑能有今天的地位,纯粹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他最初任兵部主事,因为政绩卓著,一步步升到了郎中,后来唐毅起兵灭了俺答,吴兑负责后勤粮草,十万大军,三十万的民夫,二十万牲口,他安排的妥妥当当,一点差错没有。

    从此之后,唐毅就记住了吴兑,还把他派到了大同出任兵备副使。

    别看这几年朝廷的重心向南转移,北疆基本没有大的战事,其实纷乱还是不少的,比如永邵部就两次起兵,攻击大板升。那位倒霉的顺义王大成台吉奋死力战,可是谁让土默特受损太大,他又年纪轻轻,不能服众,被打得灰头土脸。

    幸好大板升城经过了明军加固,使用水泥强化,永邵部没有得手。

    眼见的草原又要大乱,吴兑亲自统兵,八千步骑,连夜援救大板升,一战之下,杀了五千多永邵部骑兵,解了大板升之围。

    他还不肯罢手,又联合奇喇古特部,鄂尔多斯部,加上土默特部,四面围攻,愣是把永邵部给彻底抹掉了。

    按理说这种大功臣应该好好重用才是,怎么从边疆给调到了中原?

    原来吴兑他做得太绝了,草原上的规矩,消灭了一个部落,青壮是没有活路的,以马车轮子为标准,高过轮子的一律杀无赦。

    在攻破了永邵部驻地之后,其他几个部落也准备这么干,吴兑却送来了一辆四轮马车。

    哲诺和大成台吉研究了一阵,还是不明白,幸好有聪明人,钟金绕着马车转了一圈,就告诉他们,“去杀人吧,凡是比车轮高的,一个不留!”

    开什么玩笑啊?

    四轮马车的车轮比起蒙古马车要矮了许多,最多只有九十厘米,而草原的马车至少一米二,足足差了一尺!

    这一尺是什么概念?

    原本十一二岁的男孩子,长得矮小一点,都能活命,可是按照这个标准,四五岁的孩子都要被处死!

    狠!

    真是太狠了!

    他们哪敢违抗命令,只能举起屠刀,杀了一个干干净净。

    等到血流成河,吴兑才姗姗来迟,看着满地的尸体,不停摇头。

    “残忍啊,实在是太残忍了,亏你们怎么下得去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处罚你们,如何能服众来人,把所有俘虏的女子都给本官带走!”

    所有妇人,连襁褓里的娃娃也没落下,一个不剩,全都带走了,只给这三部留下寥寥可数的牛马。

    没过多久,搬迁到草原种田牧马的汉子都有了媳妇,不光他们有了媳妇,甚至有人还把女孩买走了,留着给儿子当童养媳,成了亲,安了家,移民彻底站稳了脚跟……

    吴兑到处鼓励通婚,天天充当媒人,打仗是好机会,不打仗也去开什么相亲大会,大肆拉人。

    他折腾两三年,结果就是土默特等部不但没有恢复元气,还弄得人丁流失,眼看着要维持不下去了,每次进京纳贡,他们都找礼部痛哭,后来闹得隆庆都知道了,大明有个专门当月老的吴兵备。

    隆庆耐不住哀求,只好把吴兑从大同调回了京城。

    面对这样的人才,唐毅哪能浪费,他找个借口直接给吴兑高升,跑到河南当巡抚去了。

    吴兑高升,可把好些人刺激的眼珠子都红了,他们纷纷学吴兑的作风,弄得边疆月老遍地,大成台吉等人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要不了几十年,整个草原都会拥有了汉家血统,成为名副其实的血脉相连一家人。

    离开了边疆,到了内地,吴兑倒是没有像预想中的那么得意,相反,中原腹心,处处掣肘,想要做点事情,都十分困难。

    就拿这一次周王造反,吴兑正在河南府巡视旱灾,结果一掉头,周王就拿下了开封。吴兑暴跳如雷,立刻要调集人马,把开封夺回来。

    只是超乎他的预料,内阁竟然下令让他保守黄河防线,阻止周王人马过河。

    吴兑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就是一帮乌合之众,他们能和俺答的骑兵相比吗?一走一过,就把周王干掉了,为什么任由他们做大?

    朝廷这不是糊涂了,吴兑连续上书请战,结果却是内阁的言辞一次比一次激烈,告诉他必须严守防线。

    遵照朝廷命令,虽败不罚,违抗命令,虽胜必纠!

    面对着混蛋命令,吴兑干脆躲在府邸,醉生梦死。

    这不申时行到了,这位还一身酒气呢!

    “君泽兄,果然有大将军风度,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吴兑翻了翻眼皮,“什么泰山,最多就是一个土堆,不是我心大,是朝廷莫名其妙,就是你那个师父,莫名其妙,也不怕养痈成患,眼下周王一伙可是聚集了五六万人,号称十万大军呢!”

    “这么多?”

    申时行低呼道:“君泽兄,你没有说谎吧?”

    “我骗你干什么?”吴兑难得严肃起来,一扫倦容,“申大人,实不相瞒,最初周王作乱,应者寥寥,只是王府下属,加上一些宗室子弟,能凑一两万人。可是自从蝗灾之后,投靠他们的人马就越来越多了。”

    “这是为何?”申时行好奇道。

    “还不是周王舍得往出拿粮食吗!”

    作为太祖朱元璋分封的诸王之一,周王府传承了近十代,生息繁衍,光是宗室,就有上万人,加上奴仆家丁,数量非常庞大。

    唐毅之前推行宗室改革,周王府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周王朱在铤还比较开明,很得人心。

    唐毅杀了李太后之后,朱在铤得到消息,连着三天没有吃喝,披麻戴孝,朝北痛哭,指天骂地,痛斥奸贼。

    随后聚集王府人马,趁着吴兑巡视地方,他立刻抢占了开封。

    就连朱在铤都不确定自己能撑多久,他只是想尽一点愚忠,脑袋一热,就下了决定。谁知老天都在帮着他,一场突如其来的蝗灾,席卷中原大地。本来河南就是理学的重要大本营,到处都有保守的士人地主,他们在唐毅的新政受到了不同的冲击,铜贱银贵,价格革命,清丈田亩,每一刀都砍在了他们的身上。

    蝗灾爆发之后,这些人到处宣扬,说是唐毅以下犯上,杀死了太后,要篡夺大明江山,这些蝗虫是老天爷派下来的,就是要惩罚唐毅。

    不除了贼臣,灾害永远不会停止。

    老百姓被煽动之下,纷纷跑到开封,一口气聚集了二三十万人,周王一伙从中选取青壮,编练人马,竟然聚集了五六万人。

    “眼下的河南,只要有粮食,就没有办不到的事,别说是当兵打仗,就算是买命,都有人愿意给!”

    申时行忍不住头皮发麻,“君泽兄,真的这么糟糕?”

    “那还用说,申大人,你最好和首辅大人说一声,只要朝廷能拨下来钱粮,立刻赈灾,把老百姓从周王一伙手里吸引过来,平定周王,只在反掌之间。”

    吴兑说得恳切,可是申时行脑袋里却闪过了另一个念头。

    周王竟然拿出粮食赈灾,聚集了好几万的人马,真是不容易啊!

    “君泽兄,你估摸着周王手里能有多少粮食?”

    “这个……”吴兑思忖了半晌,道:“我估计至少有三五十万石,有王府历年积累,还有其他的宗室贡献,另外开封府的存粮也有八万石。”

    申时行频频点头,“那君泽兄以为,周王还能弄到多少粮食?”

    “不太好说,申大人,都说河南缺粮,其实也未必如此,那些大地主的家里头,粮囤都是满满的,越到了荒年,他们就拼命屯粮。看似不起眼的地主,他们的粮食就能养活一两千人。周王这些日子大肆封官,州城府县的地主贡献了不少粮食,以我的估计,他手上应该有一百万石左右,甚至更多。不过吗,养兵消耗很大,今年秋收减产严重,周王府未必能撑多久……”

    吴兑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申时行听完,越发高兴,忍不住哈哈大笑。

    “果然如此!”

    吴兑还不解其意,“申大人,莫非你有妙计不成?”

    “妙计不敢说,不过破开封确是不难。”申时行压低了声音,“君泽兄,你刚刚的建议很不错,不过我以为反其道而行之,或许能更妙。”

    “哦?申大人的意思是?”

    “周王不是舍得出粮食,救济百姓吗,不妨就把灾民都赶到他那边,他能管得了几十万人,可能管得了几百万人?只要把周王手里的存粮吃光,叛军也就土崩瓦解了,君泽兄,你以为这个办法如何?”

第1092章 仁慈的周王

    申时行说出了他的想法,吴兑立刻炸毛了。

    别看你丫的是首辅大人的爱徒,我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也和唐毅关系不错,徐胖子,诸大受,陶大临,孙鑨这些人都是我哥们。

    你想胡来,先问问我答应不!

    “不行,绝对不行!”吴兑胡子撅起老高,怒道:“申大人,按照你的意思,把老百姓都赶过来,这要死多少人?而且有了几百万人丁,周王会不会乘势做大?万一中原糜烂,不可收拾,又该如何?”

    吴兑接连放炮,把申时行的办法批得一钱不值。

    “君泽兄,你不是说周王一伙是乌合之众,不值一提吗?”

    “不值一提,也没有资敌的!”吴兑大声怒道:“这些年唐相理财有方,府库还算充盈,各地的储蓄仓库粮食还不少,为什么就不能拿出来一点,赈济百姓?莫非你申大人想要中饱私囊?”

    这指控可够厉害的,申时行连忙摆手。

    “君泽兄,这些年你也清楚,灾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大,朝廷就算有心赈济,能每年都拨出一大笔银子吗?做不到啊,更何况眼下朝廷对土蛮要用兵,对西域要用兵,安南那边也在打,吕宋的海军和西班牙人都拼了好几次,到处都用钱,师相不容易!”申时行大吐苦水,吴兑却不领情。

    “申大人,既然朝廷用度艰难,为何还要对外用兵,休养生息不好吗?”

    “唉,君泽兄,方才不是说了,灾害越来越多,只怕不能休养生息,反而是坐以待毙!不对外用兵,哪来的土地安置灾民百姓!”

    “哦!”

    吴兑恍然大悟,他老脸通红,亏自己还在大同干过,自从击败了俺答,从山西、山西、宣府等地陆续向草原迁居了一百多万人。

    不论是养羊,种地,还是经商,日子都比原来过得好了许多。

    对外用兵,抢夺土地,安置灾民,也就是唐阁老脑筋灵活,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

    “申大人,既然如此,赶快下令移民。”

    “稍安勿躁!”

    申时行连连摆手,“君泽兄,要想往外移民,有两个力,一个是吸引力,牵着大家往外面走,一个是推力,逼着大家往外面走,两股劲儿一起用,老百姓才会快速移民。不论是西域,还是辽东,甚至安南,在寻常百姓看来,都是苦寒之地,瘴气之乡,走一趟,恐怕就凶多吉少,甚至有人宁死都不愿意离开故土。”

    安土重迁,这是人的本性。

    东南推行移民,是靠着强大的吸引力,还有完善的金融保证。

    到了中原,首先没有那么充裕的资金,其次也没有那么好的地方,偏偏灾情如火,一年比一年厉害,需要移民的规模是东南的无数倍。

    各种条件都不好,那就只剩下一个主意,增加推力,逼着老百姓走。

    “君泽兄,不是我心狠,实在是没有办法,牺牲肯定难以避免,但是现在移民越快牺牲的人肯定越少。这也是师相的意思……”申时行抬出了唐毅,这下子吴兑也不敢反驳什么了。虽然心里头还很别扭,但是不得不点头。

    “既然如此,下官遵命就是。”

    吴兑踉跄着出去,申时行坐在书房之中,沉着脸许久,最后摇了摇头。嘴里不经意哼起了苏州的小调。

    都说男愁唱,女愁浪。

    申时行倒不是发愁,而是感慨,读书入仕,从这一刻开始,他就和好人无缘了。

    其实有些事情可以更缓慢,更细致一些,或许损害会更小。但是不只是他,包括唐毅在内,都等不及了。

    大明的战车要启动了,内部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掉。

    毕其功于一役,成败在此一举!

    申时行思索到了半夜,才昏昏沉沉睡去,第二天他早早就起身,匆匆用了点饭,吴兑就带着人过来,两位大人离开了卫辉府。

    出了城门,到处就都是灾民,到处都是凄惨狼藉,地里的庄稼被啃得七零八落,有的地方,连一点绿色都没有。有些地方还有蝗虫不断飞舞,大肆啃食。

    他们走了不出十里,竟然看到地上一群黑压压的百姓,他们围着一座小庙,不停磕头。

    凑到近前,才发现这座小庙是新进落成的,用的都是青砖圆木,吃不饱肚子,还有闲心盖庙,申时行大皱眉头。

    “请问老丈,这里面供的是哪一位神仙?灵验吗?”

    老头看着他们衣着不俗,还骑着大马,变颜变色,有些害怕。申时行满脸笑容,“老丈放心,我们就是外乡人,好奇过来看看。”

    老头渐渐放下了戒心,他点了点头,“这,这是蝗大神,能保佑俺们,每天磕头,蝗虫就都跑哩!”

    申时行一听,不停摇头,“老丈,蝗虫和神鬼之事没有什么关系,遇到了蝗灾,要赶快抓捕蝗虫才是,可以喂鸡,炒熟了磨成粉,还能用来喂马,油炸过之后,也是一道美味佳肴……”

    还没等申时行说完,老头的眉毛都立起来了,露出枯瘦的臂膀,攥紧拳头。其他磕头的村民也都凑了过来,听说他竟然要吃蝗虫,都怒目而视。

    “谁给你的狗胆,敢吃蝗虫,你怎么不杀了俺们?”

    申时行被愤怒的人群弄得稀里糊涂,那个老头啐了一口,“告诉你,蝗虫都是蝗大神的徒子徒孙,抓它们,明年的蝗虫还会更多,会遭报应的!”

    “对,老叔祖说得对,你们这些外乡人,就是没安好心,要害俺们,滚出去,都滚出去!”

    这帮人鼓噪着冲上来,竟然要动手。

    申时行一看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通,赶快和吴兑撒丫子撤退。

    一路上吴兑臭着脸,他也没想到,老百姓竟然是如此愚顽,简直不可理喻。

    “把害人的蝗虫当成神仙,活该他们倒霉!”吴兑气呼呼道。

    申时行想的倒是更多,“君泽兄,我看你也别着急骂人,每逢蝗灾,捕捉蝗虫乃是各地惯用之法,这一次百姓们反弹强烈,我猜是有人散布流言蜚语,大肆挑唆所至。”

    吴兑若有所思道:“申大人高见,我也听闻是有人到处散播,说是内阁以下犯上,招来了灾祸,简直胡说八道。”

    “别管他们是不是胡说,咱们的法子该用上了。”

    走一趟之后,申时行更加坚定了看法,许多百姓把账已经算到了朝廷头上,想要挽回人心,只会更加麻烦。

    不如就索性成全周王一伙,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很快总督和巡抚联名发下了告示,每丁可以领三斗粮食,不过领了粮食,需要答应朝廷的条件。

    第一,家里有田产房舍土地的,全部要交给朝廷。

    第二,拿了朝廷的粮食,就需要编入军营,随时准备出发移民。

    根据上缴的财产不同,移民的地点也不同,交的最少的,要被安排到辽东最苦寒的地方伐木,或者到安南屯垦。

    告示贴出来之后,百姓议论纷纷,往年有了灾,朝廷都是大大方方赈济,怎么今年这么小气,还一大堆条件,这是怎么回事啊?

    “大家伙还不明白吗?这是要坑人啊!”

    几乎每个告示的下面,都不乏万事通,他们摇头晃脑,给百姓们讲解。

    “告诉你们啊,那辽东多冷啊?冬天敢在外面走一圈,要是不戴帽子,耳朵就冻没了,撒泡尿,一边尿着,一边就冻了冰!买一瓶醋回来,不小心摔坏了瓶子,不要紧的,提着醋就回家了,怎么回事啊?都冻上了呗!”

    吸!

    百姓中发出一阵阵惊骇的声音,眼珠子碎了一地。

    “那么冷啊,去了还不冻死!”

    “可说呢,那安南怎么样?”

    “安南?”万事通把眼睛一瞟,冷笑道:“知道三国演义不?”

    “听过一点。”

    “里面有个南蛮王孟获,他们的那块人都不穿衣服,穿树叶,一个个吃生肉,跟猴子似的。到处都是毒虫,都是瘴气,到了之后,十个有九个活不成。没看到吗,诸葛亮那么大本事,为什么不敢杀了孟获啊,一定要让他们心服,就是怕南蛮闹事!”

    哎呦,连诸葛孔明都怕,老百姓还有什么咒念啊!

    一个老太太就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老天杀的,衙门口这是逼着人去死啊,还有没有活路了?”

    周围人的一听到,都跟着哭,别提多伤心了。

    “万事通”又有了主意,一拍胸膛,大声说道:“都别哭了,乡亲们,我这一肚子都是本事,还不能给大家伙找个出路?”

    百姓们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先生啊,快点给俺们指点迷津啊!求求您了!”

    向四周看看,万事通压低了声音,“都听说没有,开封有位周王千岁,他可是贤王,和朝廷的那些奸臣不一样,他救济百姓,给粮食,给衣服,给住处,还没有乱七八糟的条件。”

    “当真?”百姓们都被吓怕了。

    “那还有假,再告诉你们啊,现在京城的那帮人都是乱臣贼子,他们趁着皇帝年纪小,杀了皇太后,都是活王莽,曹孟德。”

    “挨千刀的!”老太太咬着嘴唇大骂,“他们的心都是黑的,老天爷怎么不劈了他们啊?”

    万事达大笑道:“老天爷忙呗,各位乡亲别的不说了,赶快投奔周王,过好日子吧!等灭了奸贼,没准还能当开国功臣呢!”

第1093章 从喜到悲

    朱在铤起兵很仓促,不过他倒不是毫无准备,一来周王一系在开封经营多年,实力雄厚,二来朝廷开始削藩,伊王、辽王、代王、鲁王……全都受到了冲击,甚至干脆发配到了海外。

    如果朝廷也要如法炮制,对付周王一脉,朱在铤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几年来,他暗中收买打手,囤积粮草武器,豢养江湖豪客,亡命之徒,实力很不俗。但是他也清楚,眼下朝廷兵力雄厚,战力无双,根本不是他能比拟的。

    不过老天爷都在帮他,先是京城变故,李太后一党被杀,接着蝗灾铺天盖地而来。

    朱在铤开始相信天命所归了。

    同样是太祖子孙后代,凭什么周王一脉没机会驾坐九五至尊?

    朱棣的子孙不争气,被大臣欺负的死死的,大权旁落,皇帝不像个皇帝,臣子不像个臣子,还有什么脸执掌江山社稷!

    “张师傅,这些日子,有多少百姓来到了开封?”朱在铤关切问道。

    “回禀王爷,来了不下二十万人,加上之前的百姓,差不多有五十万众!”

    “开封府本来就有几十万人,眼下开封一城就足有百万之众啊!”朱在铤扬天大笑,十分开怀,“古之贤君,十方之民归之,如水之就下。如今万民来投,足见孤王众望所归,当仁不让!”

    朱在铤猛地站起,用手指着北方,猖狂大骂,“唐毅逆臣,内阁贼子,等着孤王大军练成,就一股荡平,把他们全都诛灭九族,替皇太后报仇雪恨!”

    张学颜虽然痛恨唐毅的作为,但是脑子还算清醒,朝廷武力之强,可不是眼下周王能够抵御的,别看人马再多,也顶不住九边的精锐。

    一旦龙骑兵南下,一走一过,就足以荡平开封。

    “王爷,臣以为当务之急应该削弱唐毅的势力,积极拉拢各地的人马,为我所用。”

    “嗯,张阁老所言有理,你觉得谁还忠于大明,可以为我所用?”

    张学颜思量一阵,说道:“九边的几位总兵当中,戚继光和马芳虽然都是唐毅部将,可是这二位心存朝廷,是大明的忠臣,且他们兵强马壮,若是这二人也倒向了唐毅,就不是只杀李太后的事情,恐怕连皇帝都要废了。”

    “有理!”

    朱在铤道:“张阁老你的意思是要拉拢他们?”

    “即便不能拉拢,也不能被唐毅拉过去,臣建议立刻派遣使者,携带银票去说服二位总兵,务必保持中立,不要插手。”

    “好!”朱在铤很快答应了,立刻选出两个使者,每人携带二十万元的银票,立刻前往蓟镇和大同。

    周王的家底儿虽然不薄,可是一下子拿出四十万,还是肉疼的厉害。不过一想到天下都要拿到手里,也就不怎么在乎了。

    “张阁老,还有没有花钱的地方?”

    “有!”张学颜立刻说道:“王爷,眼下河南处在中原腹心之地,四面强敌环视,非常不安稳,必须靠向一方。”

    “先生的意思靠向哪里?”

    “湖广!”

    张学颜毫不犹豫道,实际上这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所在,湖广那边耿定向已经起兵,只要他能越过长江,打下襄阳府,同时河南的人马拿下南阳,两支军队就会师了。

    而且不止如此,占据湖广和河南之后,西南平叛的十几万大军后路一下子就被切断了。要是能把殷正茂和王崇古拉过来,还有西南的土司兵马,狼士兵,这些兵马的战斗力都远非河南的人马能够比拟的。

    中原两省,加上西南诸省,还有四川,都连成一大片,半壁江山就是他们的了。

    张学颜勾勒了一副无与伦比的图景,朱在铤眼睛放光,浑身颤抖,几乎中风,他欣喜地拍着张学颜的肩头。

    “先生真是孤王的孔明啊!”

    一番“隆中对”让朱在铤对张学颜刮目相看。

    不过要想实现宏伟的目标,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耿定向兵力淡薄,没有本事突破长江防线,一条天险,彻底将双方隔开,根本没法互相声援。

    “王爷,一定要尽快帮助耿大人,他可是为数不多,还忠心大明的臣子,更是南方士人的表率,万万不能让他折了。”

    “孤王明白!”朱在铤一拍桌子,下定了决心,“要多少帮助,孤王鼎力支持。”

    “三十万元军饷,十万石粮食。”

    “十万石?”朱在铤惊讶的叫起来,“是不是太多了?”

    张学颜急忙说道:“王爷,湖广也遭了灾,送少了根本没用。更何况这笔银钱送过去,耿大人在三个月之内,就能杀过长江,和咱们会师,从此之后,西南取之不尽的兵源,都会听从王爷的调度,除贼有望!”

    朱在铤终于被说动了,他又派出人手,携带着粮食和银子去联络耿定向。只是人马刚派出去,在外巡视的李幼滋就回来了。他在户部干过,又是张居正一手带出来的人,非常熟悉钱谷赈灾,跑了一圈下来,整个人满嘴都是水泡,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太多了,太多了!”

    一见面李幼滋就不停抱怨,灾民的数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估计,每天都有几万人涌入开封府。

    周王他们只注意到了城中的百姓,而出了城,灾民才更加惊人,大路上都是艰难前行的百姓,李幼滋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人,在京城都没有。

    黑压压的,像是海洋般,永远望不到边际,他都怀疑整个河南都搬空了,全都跑到了开封来。

    周围的兰阳,仪封、通许、杞县、朱仙镇等等各地,库存粮食基本告急,更要命的是还有大批的灾民都归德,汝阳,许昌等地陆续赶来。

    最多一个月,甚至更短的时间,粮食就不够吃了。必须要求王府拨粮食。

    朱在铤还沉浸在万民归附的喜悦之中,倒是张学颜脑袋凉快一些,“怎么回事,老百姓怎么会都跑到了开封,难道其他地方没人救灾吗?”

    “有!”

    李幼滋苦笑了一声,“不过比起不救还糟糕。他们要求百姓必须签署同意书,要交出家产,还要移民海外,朝廷才给粮食……”

    “荒唐!”

    朱在铤豁然而起,眉毛倒竖,咬着牙骂道:“果然是逆臣贼子,心里头一点苍生百姓都没有,趁火打劫,逼着百姓出海,他们是在杀人!”朱在铤长大了嘴巴,口里喷火,怒吼道:“孤王身为太祖高皇帝子孙,断然不会如贼臣一般侵害百姓!”

    朱在铤走了几圈,大声说道:“立刻开仓放粮,从王府再调拨二十万石粮食。”

    李幼滋一听,可吓坏了,之前陆续拨出了三十万石,这么拿下去,不等今年冬天,粮仓就会空了。

    “王爷,臣以为应当三思,毕竟粮食也不充裕,各地灾民有多,我怕会吃垮了开封。”

    “不!”朱在铤大摇其头,“前来归附的都是孤王的子民,怎能让他们吃不饱肚子?”

    张学颜眼珠转转,急忙说道:“王爷爱民如子,百姓必定感念王爷的恩德,粮食虽然紧张,可是要不了几个月,大军北伐,我们就能从逆贼手里拿到粮食,足够养活百姓了。”

    “哈哈哈,张先生之论甚合孤王之心,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唐毅倒行逆施,他会遭到天谴的!”

    朱在铤嚣张地狂笑着,从这一天开始,他竭尽全力,办好一个贤王的角色,把王府的粮仓打开,敞开供应,各处建立粥场,对老百姓来者不拒。

    他还鼓励其余的宗室拿出粮食,一起赈济百姓。

    一时间中原大地,到处都是赞美朱在铤的声音,受到救助的百姓写万民书,献劝进表,鼓励周王登基。

    好多理学士人也都不远千里,跑到了周王的身边,朱在铤兴奋之下,大肆封官,把内阁九卿都给配属完全,天天训练人马,准备等到天冷了,黄河封冻,就带兵北伐。

    一片的热闹之中,唯独一个人忧心忡忡,那就是李幼滋,他初步估算了一下,开封府周围原有的灾民,加上迁移过来的流民,总数超过了八百万,其中有三百万人一无所有,需要救济,另外还聚集了十万兵丁。

    光是军队人吃马嚼,加上支付军饷,每个月就要付出十五万石粮食。周王奉了一大堆官员,也要俸禄,不多,五万石。难民每个月也要十几万石,光是十月份,就支出了近四十万石!

    不用等到黄河封冻了,光是粮食消耗,就能彻底把******拖垮了。

    李幼滋越想越不对劲,他深知对手是何等人物,岂会好几个月都不出手,任由周王做大,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里面有问题!

    李幼滋匆匆向王府跑去,就在路上,突然看到了几处浓烟,火光冲天,李幼滋辨认了一下方位,险些昏倒。

    他不顾一切,冲到了火场的外面,烈焰飞天,黑烟滚滚,一道道火舌蹿起,十几家粮行,整个一条街道,全都笼罩在了大火之中。

    李幼滋眼角都瞪裂了,“快救火,救火啊!”

    兵丁派上去,他们的目标是那些粮囤,能抢出多少,就算多少吧!

    好不容易有人搬出了几个麻包,大家急忙打开,全都傻眼了,里面竟然装的是石头沙土,没有一粒粮食!

第1094章 大乱大治

    进入十一月份,寒风席卷,百草枯黄,光秃秃的大地罩上了一层晶莹的寒霜,等着阳光照拂,又很快消失。可是饥饿不会像霜,凭空消失,只会更加猛烈地折磨着大多数的灾民。

    胃里空得厉害,人们把一切能吃的都吃掉了,包括树皮和草根,这些东西纠结在肚子里,并不会消化,好些人捂着肚子,不停哀嚎。

    开封那边,已经有五天没有放粮,在三天前,粥场最后的一袋子米被饥饿的百姓抢走了,没来得及煮熟,直接生吃了,一点都不剩。

    如果再没有粮食运来,饿死人随时都会发生,或许明天醒来的时候,四周就是一具具的尸体。

    一个五十几岁的老童生靠在树干上,有气无力,他不停念叨着,仁慈的周王殿下会送来粮食,仁君不会抛弃他的子民,周王殿下是善良的,仁慈的,公正的,只要他挺过来,就要去参加周王殿下的科举,蟾宫折桂,平步青云,从此成为人人尊敬的官员,过上颜如玉,黄金屋的好日子……

    他最痛恨的就是心学,要不是到处都在讲阳明公,到处都在讲唐学,他何至于连一个秀才都考不上。

    几十年的蹉跎,鬓发皆白,他一辈子的精力都耗在了八股文章上面。

    而如今呢,八股文虽然没有废除,可是考题越发灵活,朱熹的那一套标准注解已经被扔到九霄云外。而且从隆庆四年开始,逐渐增加了明算,明法等科目,另外各地乡试又增加了吏员考试。

    选拔机敏精明的,能写会算,能说会道的,进入官场,最低也是个六房的贴书。

    虽然只有芝麻绿豆大,可好歹领朝廷的俸禄,干的好了,还能高升,每年到头,都有津贴。

    眼看着读了几年书的晚生后辈纷纷找到了体面的工作,还在考进士科的,多半都家境优渥,心高气傲,想要拼一个高起点。

    像老童生这种,一辈子醉心八股,脑袋跟花岗岩,不会写公文,不会算账本,还不会做人,从里到外,都透着酸腐气的读书人,实在是没有任何的用武之地。

    没有变法多好啊,回到嘉靖朝的时候,哪怕严嵩当国,也比现在好很多,最起码那时候自己还能代写书信谋生。

    现在可倒好,满世界都是念书的学生,寻常书信,自己的娃都会写,谁还找自己啊!

    回去吧,回到嘉靖朝吧,君正臣贤,万民安康,百姓乐业,自己也能过好日子……

    咳咳咳!

    又一阵饥饿袭来,胃部痉挛,疼得老童生脸色狂变,他张了张嘴,连点苦水都吐不出来。他像是虾米一样,缩在了一起。

    过来许久,老童生几乎要死过去了,有半只破碗,里面装了些浑浊的水。

    “喝吧!”

    他颤颤巍巍接过来,仰头喝干了,稍微舒服一些,抬头看去,是几个同乡的泥腿子,给他喝水的年轻人好像叫柱子。

    “好,你很好。等着老夫当官了,一定,一定好好报答你!”

    有几个人一听都差点吐了,就您这德行,还想着当官呢?还是想想上哪找点土,把你埋了算了。

    柱子倒是心肠不坏,他憨厚一笑,“一碗水,算不得什么,俺就是要告诉一声,俺要走了。”

    “走?往哪走?”

    “还能往哪走,过河去卫辉,要不就去洛阳,反正哪有活路,往哪里去呗!”

    “不行!”

    老童生仿佛被雷击了,挣扎着坐起,连土话都冒出来了,“娘类个脚,去那干啥嘞?”

    “还能干啥,活命呗!”

    “活什么命,去了就死了!”老童生痛心疾首道:“那都是乱臣贼子的底盘,他们的心都黑着呢,吃人不吐骨头,知道不?他们要把人都赶到蛮荒之地去,到处都是虫蛇,都是野兽,你们去了连骨头都没了!他们心狠啊,什么都干得出来,把你们赶走了,地就都是他们的了……”老童生越说越气,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先帝死的冤啊,太后死的惨啊,那些乱臣贼子,都不得好死啊?”

    有一个年轻人听不下去了,怒道:“老家伙,这话你说了多少天了?大家伙被你骗到了开封,你说什么周王给粮食,现在有个屁的粮食!大家伙都快饿死了,谁给我活路,去哪都成!”

    “就是,都是你这个老家伙,存心害大家伙!”

    越说越气,好几个年轻人动手就要打,柱子忙把大家拦住了。

    “他也不是坏心。”柱子一转头,忍着气道:“俺们啥也顾不得了,活命比啥都强,周王拿不出粮食,俺们只能走,您要是乐意,也跟着俺们走吧!”

    老童生仿佛被电了一下,忙缩紧身躯,把脑袋晃得和拨浪鼓似的。

    “莫害我,莫害我!”

    他连声说着,怕得要死,那些年轻人也懒得管他。

    “柱子哥,别浪费吐沫了,走吧!”

    几个人起身,就往西边走,刚走出没几步,突然听到老童生发出尖锐的声音,从另一边,居然来了许多马车,还有官兵护送着。

    “粮食,粮食来了!”

    老童生手舞足蹈,浑身都来了力气,早说了周王是仁慈的,他肯定会送来粮食的,有活路了,投靠那些贼子的傻瓜,你们睁眼睛看看,白米饭,大馒头,有的吃了!

    他发了疯一样往前冲,跌跌撞撞,满身都是土,总算到了车队的前面。他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军爷,有吃的吗,吃的,小老儿都要饿死了!”老童生不停咽口水。

    几个拿着腰刀的军汉,看了看他,“老头,真的要死了?”

    “是啊,好些天都没吃东西了,头晕眼花的,还恶心发烧,军爷,行行好,救命吧!”老童生软软瘫在地上,不停哀求。

    军汉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还愣着干什么,扔车上去!”

    两个人架起老童生,一下子给扔到了马车上。

    这时候老童生才注意,原来面前的根本不是粮车,而是囚车,外面用苇席遮挡,掀开之后,里面还有几个人,有的口吐白沫,有的哀哀低吼,伸出干枯的爪子,看脸上都浮肿了,好像活小鬼。

    老童生惊骇大叫,“放开我啊,我是忠心大明的,我忠心周王殿下啊……”

    不敢撕心裂肺的叫声,老童生被扔到了囚车里面。

    车队所过之处,只要遇到了将死的灾民,都扔进了车里。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为了保证开封的安全,李幼滋已经下令,捕杀将死的灾民,把他们都挖坑深埋,对着周王满心憧憬的老童生,就这样,还带着一口气,被扔到了深深的坑里。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爬出来,迎接他的是重重的一记铁锹……

    “申大人,朱在铤怕是撑不住了。”

    吴兑欣喜道:“根据咱们的人密报,他已经拿不出粮食了,各地的饥民都断了粮。”

    申时行愣了一下,放下了毛笔,“怎么会这么快,按照估计,他的粮食能撑到十二月份,还差了一个月呢!”

    吴兑赔笑了两声,“我是不知道,不过想来有些人该知道!”

    很快有人带进来一群青衣小帽的家伙,他们见了申时行,就鼻涕一把泪一把,痛哭流涕,大骂朱在铤混蛋,不知天数,背叛朝廷,是取死有道!

    他们还拍着胸脯保证,愿意充当内应,替朝廷灭了周王一伙。

    弄了半天,申时行总算是搞清楚了。

    他们都是河南的粮商大户,士绅代表,周王刚刚占据开封,他们有不少都拿出了粮食,迎接新主子,急着捧臭脚。

    后来蝗灾闹起来,周王到处借粮,逼着他们出钱帮助赈灾。这些大户都不干了,他们还准备借着大灾,发一笔横财呢,哪里愿意割肉。

    而且观察了一段时间,也知道周王根本没有雄才大略,肯定不是朝廷对手,他们就越发不配合朱在铤了。

    河南粮价飞涨,他们都开着粮行,明面上应付着平价卖粮的命令,暗中却把粮食拿到了黑市。

    后来他们甚至雇佣人员,冒充灾民,领取赈济粮食,不然开封的粮食怎么会消耗的那么快!

    灾民越来越多,情况越来越不妙,他们的存粮要么在黑市卖了,要么就运到城外。到处都是眼睛冒着绿光的饥民,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抢劫。这帮人一琢磨,开封待不下去了,干脆,烧了粮行,跑到卫辉,投靠申时行了。

    当然,他们不会和申时行说实话,但是申时行何等敏捷,旁敲侧击,就知道的七七八八,心里有了数。

    “请大家放心吧,朝廷知道你们忠诚,这不黄河封冻之时,天兵所到,周王逆贼有死无活。你们都是朝廷大功臣,我不会亏待你们,一定给你们请功!”

    申时行好言安抚,等把他们打发走了,立刻就变了脸色。

    “一群无耻小人,相比朱在铤,他们要可恶一万倍!”

    吴兑沉着脸不说话,显然他也是怒满胸膛。

    “君泽兄,你马上安排人手,把河南的士绅商贾都摸清楚,他们有多少家底儿,这一回一并抄了,拿他们的家产,救济灾民!”

    吴兑眼前一亮,大笑道:“我还以为申大人不敢下杀手呢?”

    “哈哈哈,我是没胆子,可是师相给了我胆子!”申时行掏出了唐毅的一封信,举在手里晃了晃,上面只有四个醒目的大字:大乱大治!

第1095章 算总账

    王崇古一见唐毅,简直就好像溺水将死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老泪瞬间就流了下来。颤抖着手,抓住了唐毅的胳膊,将信将疑地问道:“行之,粮食真的来了?”

    “嗯!”唐毅信心十足地说道:“学生拿着大人的亲笔信,去了松江见到了徐家人,晓以利害,徐家深明大义,愿意出二十万石粮食,一来犒劳三军弟兄,二来平抑粮价。江南的士绅大族心中还是有朝廷,有百姓的,知道了府尊的难处,都愿意帮忙,请大人放心,不日就有几十万石粮食能够运进来。”

    唐毅这话不光潘炳忠等人听着不信,就连王崇古都一头雾水,我倒是给徐家写过亲笔信,可是人家根本就不鸟我,准备死吃一口。唐毅这小子怎么就说服了徐家,弄到了粮食?

    王崇古是满心的疑惑:“行之,粮食当真运来了?”

    “先生要是不信,可亲自去常平仓看看!”

    “好,我这就去!”

    王崇古的身体一下子就来了力气,也不管潘炳忠等人,迈着大步随着唐毅一路来到了常平仓。此时正有大量的民夫扛着沉重的米袋子,往里面走。周围都是拿着刀枪的士兵,严阵以待。

    王崇古到了一个民夫的面前,伸手夺过米袋子,双手用力撕扯,哗啦啦作响,雪白的米粒滚滚流出,瞬间,王崇古的眼睛朦胧了。

    “真是粮食,真是粮食啊!”

    王崇古呆坐了半晌,才想起唐毅,急忙拉住了他的胳膊,手指深深抓进肉里。

    “行之,到底是怎么事?徐家怎么愿意出粮食?”

    “呵呵,还不是先生人品无敌,徐家深明大义,老天保佑,才让学生侥幸办成了事情。”

    王崇古自动忽略了前三句废话。故作愤怒,斥责道:“捞干的,说有用的!”

    “是!”

    唐毅凑到了王崇古的耳边,低低声音说了几句。王崇古脸色一阵阵狂变,最后站起身,深深一躬。

    不怪他给唐毅行礼,实在是这些粮食来的太不容易了

    自从孔家的粮食落空之后,唐毅就到了苏州。别人以为他都放弃了,实际根本不是这么事。他跑去镇江,赵永芳就抢先出手,很明白他已经被盯上了。不管他做什么,人家都会提前出手阻止。

    所以唐毅干脆了玩了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他放弃努力,在家里头读反思,实际上他躲在王悦影的轿子里,借着出城降香的名义,悄然离开了苏州,一路赶到了华亭徐家。

    出苏州容易。可是说服徐家可难上加难,经过王家和孔家两次教训,唐毅已经看得明明白白,这些大家族要的就是实实在在的利益,简单说两个字:银子!

    偏偏唐毅手上没有银子,即便是有,他也不会花几百万两买区区二十万石银子,就算是“壕”也不能这么败家。

    别看没有银子,但是唐毅底气十足,他找到了徐阶的老叔公。徐阁老父母都已经作古,家里头就是人老成精的老糟头子主事,论起岁数,人家足足大了唐毅一个甲子。足以当他的太爷爷了。

    不过老头子却被唐毅忽悠了,而且还忽悠得很彻底。

    唐毅没有谈粮食的事情,而是谈到了生丝,问徐家想不想卖生丝,这句话可骚到了老徐头的痒处。

    徐家农田二十万亩,桑田也在三万亩以上。两年之前,桑田带来的收入几乎相当于农田的二分之一。可是这些年倭寇越闹越大,海路断绝,以往价愈黄金的生丝竟然卖不出去了,只能留在家里生虫子,可把老头心疼坏了。

    唐毅很大方地告诉徐老头,他可以联系织造局,让织造局收购徐家的生丝,而且唐毅还许诺了一个徐家根本没法拒绝的条件,他愿意将五万亩桑田投献到徐家名下!

    何为投献?

    要是具体的分析,怕是能写成几十篇的论文,简单说就是自耕农或者中小地主,为了躲避繁重的徭役,卖身投靠到有特权的贵胄士大夫名下,成为他们的佃农,从而躲避徭役负担。

    国初的时候,投献的对象皇族、勋贵、功臣,后来随着文官势力的膨胀,凌驾到了勋贵之上,百姓们争相把土地挂在官僚士绅的名下。

    就拿徐家的田产来说,其实多数都是靠着“你情我愿”的投献而来,并非是强行兼并。不过在温情脉脉之下,却是朝廷税赋大幅度流逝,比起国初纳税的田亩足足少了一半还多,而税赋总额不变,多出来的负担都落到了百姓身上。

    对于投献之风,有良知的文人都痛心疾,唐毅心说要是老师唐顺之在场,只怕能活活打死他这个不肖弟子。

    天可怜见,唐毅把桑田投献徐家并非为了躲避徭役负担,毕竟老爹也是官员,一样能够免税免役。

    之所以把桑田给徐家,唐毅有两个考虑,第一,经过粮食危机之后,交通行肯定会跃升为东南金融的领军力量,全力经营金融工商带来的利润百倍于土地,他不想做一个土里刨食的土鳖;第二,交通行大跃进,必须有人保驾护航,尤其是在朝廷要有说话撑腰的人,选来选去,也就是徐阁老最合适,好歹他算是一个君子,把桑田给他,不愁老徐不出力。

    唐毅满肚子弯弯绕儿,徐老头哪里知道,他兴奋无比,招来徐家所有男丁,包括徐阶的三个儿子,推杯换盏,好一顿畅饮。

    到了最后,唐毅腼腆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希望徐家能把二十万石粮食给他。

    如果说徐家人还有比银子更喜欢的东西,那就是土地无疑,有五万亩桑田打底儿,徐家乖乖把粮食给了唐毅。老徐头临走的时候,还告诉唐毅,本应该亲自给送到苏州,可是他们也不好太伤赵旭等人的面子,只能让唐毅自己运送。

    唐毅也不客气,他在来的时候已经找好了帮手,那就是狼士兵的头人彭翼南。彭翼南被张经派到了松江防御倭寇,当初为了救王忬,唐毅可是给了狼士兵真金白银,彭翼南对唐毅那是亲热的不得了。

    听说他需要人手运粮,二话不说,彭翼南派出了五百名士兵,还让他的弟弟跟着唐毅。

    真多亏了狼士兵,赵旭早就联络周边各个府县,告诉他们不许把粮食运到苏州,也不许境内的粮商去苏州卖粮。

    地方官员惧怕赵旭等人的势力,把粮商约束得很好,可是他们不敢对狼士兵动手。

    甚至看到之后,都远远躲开,连问的勇气都没有,就这样,唐毅将二十万石粮食大摇大摆,送到了苏州。

    王崇古听完唐毅的叙述,简直是傻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唐毅这小子是不是脑子有病,竟然把五万亩桑田给了徐家。要知道田产有价无市,几乎每个大家族有机会就会疯狂囤地,尤其是晋商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们的信条就是要地不要命!哪怕被逼上了绝路,王崇古也没有想过拿田产换粮食。

    唐毅不但换了,而且换的理直气壮,在王崇古看来,一多半是年轻人不知道轻重,再有就会正义感爆棚,脑袋被烧得糊涂了,才会干出这种蠢事。

    不管如何,唐毅是帮了他的大忙,值得王崇古给他行礼致谢。

    “有了行之仗义相助,老夫总算是活过来了!”

    王崇古重新恢复了精神,潘炳忠带着几个将领过来查看,一见满眼的粮食也彻底傻眼了。他们明知道是唐毅帮忙弄来的,可是也没办法为难王崇古了,反过头还要被王崇古冷嘲热讽。

    “有些人遇到事情了就躲到耗子窟窿不出来,装孙子也就算了,可人家骗不,还要装爪牙,装走狗!想要为虎作伥,可是他忘了,这世上还有句话,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潘炳忠被骂得老脸青紫,呼吸急促。

    “王知府,本官身为风宪,监察百官不法,你究竟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能侥幸躲过一次,未必能躲得过第二次,第三次!”

    “哈哈哈!”王崇古笑得疯狂,用手指着潘炳忠怒吼道:“好一个朝廷风宪,你是替朝廷做事,还是替某些人做事?不管老夫下场如何,你潘大人都看不到了,你等着吧!”

    也只有王崇古敢这种带过兵,又背景惊人的家伙才不在乎言官。

    在言官之中,早就流传了一句话,宁可得罪朱君王,莫要惹山西狼!

    晋党不会打板子,不会杀头,但是他们会让你身败名裂,生不如死。短短一瞬间,潘炳忠仿佛老了十岁,他嘎巴了两下嘴,狠狠跺脚,转身离开。

    他是巡按御史,王崇古也不拦着他,转而走到了那几个武将面前,大巴掌抡圆了,噼里啪啦,打得他们嘴角冒血,不愧是带兵的,连声都不吭。

    能挨打算他们侥幸,要是王崇古连打都懒得打,那才是死路一条呢,吃里扒外永远都没有好下场!

    唐毅抱着肩膀,喜滋滋看着,一个小丫头偷偷跑到了唐毅的背后,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着唐毅的袍子,灵巧地爬上了后背,摘下他耳朵上打蔫儿的花,又换了新的。奶奶告诉她带花的娃娃漂亮,她就要把大哥哥打扮的漂亮起来。

    王崇古头看到这一幕,也吓了一跳。

    “行之,她是?”

    唐毅无奈地摊摊手,“是彭头人的妹妹,要不是她哥哥,粮食还运不进来呢!”

    “原来如此,着实可恶。”王崇古咬了咬牙,冷笑道:“该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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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6章 走出去才有希望

    伴随着小冰河期到来,长达几十年的农业减产,足以摧毁任何一个帝国,哪怕积累再雄厚,也会被拖垮。

    单纯靠救济,解决不了问题,相反,赈灾做的越好,活下来的人越多,出生的人口就会越多,下一次的灾难就会更猛烈。说起来很混蛋,可事实就是如此,人口多,田产不会增加,危机只会越来越深重。

    几乎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向海外移民,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别说是大明朝,就算后世,移民几十万,上百万,都难度极大,光看看三峡移民就一清二楚了。

    庞大的工程,巨额花费,拖家带口,天南地北,前途渺茫,这是朝廷一道令子就能解决的吗?老百姓又不是傻瓜。

    别忘了制约移民的因素众多,除了能看得见的困难,还包括摸不着的东西,比如很多大家族,祖祖辈辈繁衍生息,上百口子聚集在一起,死活不肯分家。

    即便有人想走,也会把家里的长辈族老拦住。

    祖宗坟茔所在,子孙要是都走了,到了清明中元,还有谁上坟烧纸?老祖宗在地下会挨饿受冻的,谁愿意当不孝子啊!

    他们只是灾民,不是穷到了一无所有的百姓,家里还有房产,还有田产,只要能熬过一个冬天,明年就有了收获,就能活下去。

    和百姓说什么未来几十年的事情,丝毫用处没有,他们相信自己的土地,远远胜过朝廷。

    东南算是商业文化,海洋文化最发达的地方,这些年唐毅不断推动移民,还有银行提供担保,准备土地,寻找项目,提前签订合同……忙活着十几年,也不过迁移出去一百多万人,其中还有许多倭寇,真正自愿出海的,寥寥无几,而且都是穷苦到了极点,走投无路的人。

    眼下的大明,不管怎么说,都是最发达,最安逸,生活最舒服的国度,虽然危机四伏,可真正醒悟的人毕竟是少数。

    的确不是唐毅心狠,也不是他阴险算计,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就好像小鹰第一次飞翔,要把父母踢下悬崖,小企鹅要被双亲赶下冰冷刺骨的大海,很难,很残酷,可是不走出这一步,剩下的就只有等死。

    走得越快,走得越干脆,能活下来的人就越多。

    唐毅授意申时行,把河南弄得一片大乱,就是为了移民铺路,因为灾荒,百姓到处逃窜,宗族势力,几乎瓦解,难以约束每一个人。

    大量的百姓归附到周王手下,都贴上了叛乱的标签,虽然唐毅不至于对他们怎么样,但是这些百姓心中惶恐,有了负罪感,没法和朝廷硬碰硬。

    而且那些士绅,地主,商人,或是勾结周王,或是囤积居奇,或是结寨自保,不管如何,都带了罪孽,唐毅要收拾他们,都不用找借口。

    乱成一锅粥,正是移民的最好时机!

    这就像历代以来,都把犯罪的人赶去充军一样,用正常的手段,招募良家子弟要花多少代价?使用罪犯,就要便宜了无数倍。

    很多东西,听起来很残酷,看起来也不尽合理,但是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就好像产业升级一样,什么叫产业升级,说白了就是要淘汰一些人,砸了他们的饭碗,很可能干了大半辈子,结果却要重新开始。

    残忍吗?的确残忍!

    能不做吗?不能!

    “姓名。”

    “柱子,葛柱子!”

    “籍贯。”

    “啊?”年轻人有点方。

    “就是家住在哪?”

    “啊,住,住在兰阳,柳河沟。”

    “嗯,家里还有田地吗?”

    “有,有三亩三分,山坡地,一年能打两石粮。”

    书吏运笔如飞,把情况都填写好,然后拿出了毛笔,沾着特制的墨水,在他的手背上画了一个记号。这种墨水能维持五天的时间。

    “去,拿着木牌,到北洋公司的办事处去领一斗粮食。”

    “才一斗啊,太少了吧?”

    书吏翻了翻白眼,“少什么,有多大的饭量,五天还不够吃的!”

    “五天?那五天之后呢?”葛柱子惊讶问道。

    “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饿不死你们,快滚蛋!”书吏不耐烦喊道:“下一个!”

    葛柱子无奈,摇了摇头,循着路牌,又走出了二里地,这边的办事处就要气派热闹多了,高大的棚子,一大排帐篷,见他过来,有人主动迎了上来。

    “还没吃东西吧,喝点小米粥。”

    浓稠的一大碗小米粥,一块咸菜,葛柱子简直都傻眼了。米香透过鼻孔,刺激着味蕾,肚子里发出雷鸣一般的声音,却还是有些胆怯。

    “给俺的?”

    “吃吧,吃过了咱们再说!”

    葛柱子饿得实在是受不了了,三口两口,把一大碗粥喝得精光,闭着眼睛,满脸幸福,这时候哪怕死了都值了。

    “小子,你算是有福的人,去那边领一套棉服,在这休息三五天,马上就要出发了。”

    “出发,去哪啊?”

    “就烦你们这些问东问西的!”管事的把脸一沉,“别多问了,你这个德行,还有什么怕的?”

    “哎,哎!”

    葛柱子不敢多说,他领了一套棉服,算他来得早,还得到了一件羊皮袄,又厚又暖和,穿在了身上,多大的风都不怕了。

    又拿了一斗米,一小罐咸菜。

    管事的告诉他,头几顿不要多吃,尤其是不要吃干的,免得把胃撑破了。葛柱子虽然听了,却还是把粥弄得稠稠的,和干饭差不多了。

    胃里塞满了粮食,躺在帐篷里,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和吃饱的牲畜一样,静静消化食物。

    等到稍微有点饿,立刻再往嘴里塞。

    到底是年轻,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恢复差不多了。

    这时候又有人赶来,把上千的青壮集中起来,由兵丁看管,从河南出发,他们穿过开封府,走归德,徐州,一直到海州,在那里有船队等着他们,立刻向安南进发。

    除此之外,还有好多移民路线。

    有的南下湖广,走长江水路出海。

    有的去山东,在登州出海,还有在胶州出海的。

    今年的天气冷得邪乎,天津港口已经冰封了渤海湾变成了巨大的镜子,杭州,苏州,都早早落雪,闲情逸致的文人还在苏堤游逛,饱览雪景。

    可是京中的大员,朝廷的有识之士都惴惴不安,一场和时间的赛跑已经开始了。

    唐毅动员了两万名官吏,还有五万大军,二十万普通民兵参加到了救灾移民之中。离开家园就能活命,到了安南,那里的冬天也有十几度,二十几度,根本冻不死人。还有大片的土地,充足的水产,粮食一年三熟,把种子撒下去,几个月之后,就能有收获。

    不要害怕什么瘴气,都是骗人的,只要把水烧开了,不吃生食,就死不了……人们在困难的时候,最需要强大的支撑。

    原本给予大家力量的宗族瓦解了,家长族老不能帮助大家,那就只有听从朝廷的安排。

    敢不听命令,立刻被当成周王逆贼,严惩不贷。

    连番的摧残,让百姓们把要求一再降低,只要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有粮食吃,还有希望,就是最大的幸福。

    百姓对移民的配合,超出了想象,仅在第一个月,就有三十万人离开了河南,告别了世代居住的家园,辞别了祖宗坟茔。临走的时候,默默拿了一包黄土,贴着胸口藏好,不论走到了哪里,这个根都不能断了!

    唐毅对申时行还很放心,最初还能八风不动,可是当移民真正开始的时候,唐毅也坐不住了,他把内阁的事务暂时交给唐汝楫,而后亲自动身,带着随从进入了河南,亲身查看。

    一路走来,唐毅看到了灾民的艰难,也看到了实际的危机。

    他勘察了好多灌溉的沟渠,八成以上都年久失修,派不上用场。而且由于水量减少,即便是重新挖掘开,也没有用处。

    按照唐毅的估算,河南的农田,超过四成要放弃种粮食,改种更加抗旱的牧草,从种植业转型畜牧业。

    在以往人口稠密的情况下,根本做不到,可是移民之后,情况就好了太多,人口少了,剩余的土地集中到一起,扶持成立牧场农场,规模大了,情况就会好很多。毕竟资助农场,要远比资助一个个的小农稳妥得多,银行票号也愿意贷款,产出也会更多。

    唐毅是从陕西南下,进入河南府,经洛阳,一路沿着黄河向东,等到他赶到了开封,已经是隆庆六年的最后十天。

    按照惯例,明年就是万历元年,天下改元,要掀开新的一页。

    就在这个年尾,开封城外,格外的热闹,几乎每天都有几十人被拖出来执行枪毙。八大粮商,十大世家,宿儒名士,狂娟书生,几乎没有人能逃得过。

    总督申时行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杀起人来一点不手软。

    纵观所有罪犯,最多的两个罪名,一个是从贼叛乱,一个是囤积居奇,枉顾百姓生计,前些日子还争抢着迎接王师,转眼他们就成了刀下之鬼。

    “行之,你的徒弟比你狠!”徐胖子摇着头感叹道:“我怕是明年都不会吃黄河鲤鱼了。”眼看着血水汇集,河边的冰层都变得暗红,胃部一阵翻腾。

    “走吧,咱们到城里头看看。”唐毅不动声色道。

第1097章 安南第一课

    “拜见师相。”数月的功夫,申时行显得瘦了一圈,两个眼睛大大的,布满了血丝。

    “差事不好当?”唐毅笑呵呵道。

    “不瞒师相,的确不好做,不过弟子以为事在人为,如今已经开了一个好头儿,接下来的事情容易了许多。”

    唐毅点点头,又道:“眼下也算不得什么开头,毕竟安南那边才拿下一个清化,最多安置几十万人,要想有更多的土地,还要继续打仗,朝廷的剑要替百姓的犁拿到足够的土地!”唐毅感叹道。

    申时行略微沉吟,他粗略盘算一下,光是河南一地,至少要往外移民五百万,至于陕西,山西,山东,顺天,各地加起来,最少还要一千万。

    移民出去一千五百万,差不多相当于搬空了一个省,一来能节约上千万石粮食,移民到了海外,就按照一个农夫养活三个人来计算,至少海外能供给大明一千万石粮食。

    一来一往,足以化解北方连年的灾害。

    只是想法很不错,海外有这么多的地域,可供开垦吗?

    “师相,弟子担心海外真能有足够的土地吗?”

    “汝默,这个你可以放心,海外的土地自然是充足的,关键是要把几个钉子拔除,一切就好办了。”

    “师相说的是西班牙?”申时行急忙问道,从隆庆初年,西班牙制裁大明,申时行就憋了一肚子火,蕞尔小国也敢和大明唱对台戏,简直不知死活!

    “算是一个。”唐毅笑道:“不过西班牙也撑不了多久,这笔账很快就要算了!”

    果然,要大动作了。

    申时行相当兴奋,他向唐毅介绍了开封的情况。

    周王一家已经被杀了,至于周王一系的宗室子弟还有上万人,他们手下的奴仆佣人,家丁佃户,多达十万,需要如何处置,他还不好下决断。

    再有那些拍马屁拍到了马腿的粮商,士绅,都被申时行找个借口干掉了,眼下光是杀人,就杀了六七百。

    趁着过年之前,再杀几百人,基本上原来盘踞在河南的各种势力,就清理了大半。

    明年万历改元,照理是要大赦天下的,趁早把人杀了,也省得麻烦。

    申时行这家伙的确够黑,像是唐毅的徒弟。

    “首恶除掉,其余的人也不能不问,把他们都发配到海外吧,加上这些人,估计清化就填满了。”唐毅嘴角上翘,海外的殖民的脚步必须更快才行。

    ……

    海州码头,白帆一片。

    北洋公司的船只都等在这里,排成队的难民来到了码头,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辽阔的大海,他们惊骇,傻愣,双腿打颤。

    直到此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要离开大明,前往全新的地方,有人突然跪在地上,哇哇痛哭,一转身,竟然没命地逃跑。

    还没跑出几步,卫兵冲上来,一把按到,手里的鞭子照着皮糙肉厚的地方就是几下子,他们舍不得把人打坏,但是绝对够疼,绝对要命!

    皮开肉绽,伤口狰狞,看得其他人不停吸气。

    葛柱子缩了缩脖子,把身上的皮袄裹得更紧了。

    他这些日子都想开了,家里头爹妈都没了,就剩下一个哥哥,偏偏娶了媳妇之后,就看不上自己,嫂子也经常骂人,吃不好,穿不好的,家对他没什么值得眷恋的,倒不如拼一把,说书先生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就要出去闯一闯,没准能打开一片新天地呢!

    稀里糊涂,吃了一顿有肉有菜的大餐,他们就上了船只。

    一帮旱鸭子,从坐上船的那一刻开始,呕吐之声不断。

    没几天下来,一个个都被折腾得没脾气。

    日子完全成了煎熬,他们趴在甲板上,每一分一秒,都是忍耐。那些老船工水手拿出了绳子,把人都连起来,生怕有人承受不住,跳船轻生。

    出来十几天,葛柱子渐渐缓过了一口气,风平浪静的时候,他也仗着胆子,观察海面上的风景。

    除了他们的船只之外,越来越多的船只汇聚,上面都飘扬着龙旗,都是大明的船只,只是龙有黑色的,还有红色的。

    后来他才清楚,原来南洋公司使用红色龙旗,北洋使用黑色的龙旗。

    随着越来越往南行,气温越来越高,皮袄穿不下去了,葛柱子却舍不得扔掉,卷成一圈,系在了腰里,这是他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又继续前行,他们还在港口停泊了两次,补充淡水和食物,不过担心他们逃跑,每一次都是老水手下船,他们只能眼巴眼望看着。

    终于,最后一次,没人限制他们了,葛柱子还有众多的难民踏上了一片全新的土地。明明刚过正月,要是在老家,还天寒地冻,这里却是春风徐徐,哪怕脱了一个赤膊,也感觉不到寒意。

    他们下船之后,差点笑了出来,原来在码头周围,有好多又矮又黑的家伙,瘦小枯干,最高的也就到葛柱子的肩膀,就好像到了小人国一般。

    遍地的猴子看到他们,一个个露出警惕的神色,从他们的眼神里能看出浓浓的敌意。葛柱子瞥了瞥了嘴,露出结实的胳膊,精壮健硕的肌肉鼓起,好像小山丘。

    冲着“猴子们”比了比,不服气啊,咱们打一场!老子一个挑你们十个!

    显然,葛柱子的示威有了效果,周围的人不停退后。

    渐渐的,难民们都下了船。

    这时候有一老一少,在侍卫的保护之下,赶到了港口。

    “报告大公子,第一批难民,10375人,全数到齐。”

    年轻人脸色一沉,“怎么回事,我拿到的单子是10480人,少的人哪去了?”

    “回大公子,有人在路上感染疾病,还有人在船上发了疯……”

    平安眉头紧皱,显然他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现在的安南地多人少,每一个壮劳力都是最宝贵的财富,死了一百多人,让他情何以堪。

    “告诉下去,等到下一次运人,在船上配一个说书变戏法的,告诉你,一万人最多死亡不能超过十个,不然我就把你们扔到海里喂鲨鱼!”

    “好霸道的小子啊!”

    葛柱子暗暗心惊,只见平时不可一世的船长吓得唯唯诺诺,不停点头,嘴里不停说着小的一定照办。

    平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点了点头。

    “都走吧,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地方。”

    平安也没有骑马坐车,只是和大家一起,走出了十几里路,眼前就出现了一大片平地,田连阡陌,河谷纵横。

    难民都是世代农户出身,可知道好坏。

    用手抓起一把黑乎乎的泥土,在手里碾碎,顿时眼睛发亮,土壤发红,水分足,肥力好。比他们家里头种的田要好多了。

    平安欣欣然,指了指周围的土地,颇有指点江山的气派。

    “这一片都是你们的,眼下一个人分五十亩田,三个人用一头牛,要是你们还能多种,只管开垦就是。”

    五十亩啊!

    听到这里,好些人幸福的要眩晕,葛柱子在家里只有三亩多山坡地,一下子多了十几倍,天大的馅饼落下来,都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

    一路的辛苦,背井离乡的痛都值了!

    他们高兴得直流眼泪,看过了田地,平安又带着人到了住处,这里就相对简陋了。

    只是在土岗高地,划出了一片,用木头随便搭了一些简易的房舍,能睡觉就是了。反正天气也不冷,冻不死人。

    要想住得好,就要自己动手了,难民看在眼里,这点困难不算什么。他们凑在一起,兴奋地规划着,要怎么种田,要盖什么样的房子。

    只休息了三天,当耕牛种子送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第一季没有种水稻和谷子,而是选择相对容易的红薯和土豆,让大家伙尽快适应土地。每人给发了好几个麻袋的红薯,既是种子,又是粮食。

    葛柱子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种好了十亩田。他在田边搭起了一个土灶,把红薯放在石板上面,没有多大一会儿,就烤的熟了。

    抓起红薯,连吃了三个,身体又有了劲儿。

    他正要去耕田,突然有一个黑瘦的小家伙,满眼渴求,盯着他,又看了看地上的红薯,口水从腮边流出来。

    葛柱子迟疑了一阵,挑了一个最小的红薯,放在了石板上,烤熟了,扔给小东西,憨厚笑道:“拿出吃吧。”

    小东西听不明白他的话,却不妨碍他理解他的意思,不停点头,把红薯接过来,三口两口,就给吞了下去,连皮都没有剥。

    葛柱子看他滑稽,忍不住又拿起一个,“还想不想要?”

    小东西连忙低头,还凑到了近前,呲着白牙,葛柱子笑道:“俺再给你烤一个。”

    正在他低头烤红薯的时候,突然一声闷哼。葛柱子连忙站起来,惊骇发现小东西的喉咙插着一把匕首,在十步之外,正好站着一个明军的士兵。

    “你,你咋杀人啊?”葛柱子急得红了眼。

    士兵抱着胳膊,指了指地上,没说话,葛柱子急忙看去,一条满身花纹,眼色鲜艳的小蛇,正从小家伙的袖子里溜出去。

    是毒蛇!

    没等葛柱子反应过来,那个士兵又是一支飞刀,戳中了毒蛇的脖子,小蛇被钉在了地上,不停抽搐着。

    士兵走了过来,娴熟地抓住七寸,把蛇胆取出,一口吞掉。

    “傻大个子,这的崽子和蛇一样,别看他们小,可毒着呢!”

第1098章 胆大包天的灾民

    第一批移民到达安南已经一个月,在过去的一个月之中,有五十几人死于水土不服,还有二十三个人被安南的土人偷袭,丢了性命、

    一万多人,遭逢灾年,能死这么点,已经很了不起了。要知道往常救灾,哪怕倾尽全力,也会有两三成的老弱丧命。包括灾民在内,他们都没有任何抱怨,相反,还都欣欣然,庆幸不已。

    只是平安很不高兴,安南是个奇怪的地方,这里的男人很饭桶,很废物,他们的军队不堪一击。

    可是安南的女人,还有小崽子,甚至是老人,反正是该远离战场的家伙,都凶悍的厉害。他们用淬了毒的匕首,用吹箭,袭击耕种的明人。这里的土地本来是他们的,可是莫朝已经将土地交给了大明,官吏和军队都走了,他们还不甘心,奋力反扑。

    虽然他们改变不了什么,可是就像被蚊子叮了一样,钻心疼痛。

    “我要惩罚安南的人!”平安对着王寅,不容置疑道。

    王寅笑呵呵拼着茶水,的确环境可以锻炼人,自己十六七岁的时候,还在苦读史书,可是平安这小子已经有些杀伐果决的劲儿,比他爹强!

    “没有人会为了惩罚,发动战争。”

    “为什么?”

    “不值得!”王寅不紧不慢道。

    “那什么事情才值得发动战争?”平安怒道。

    “很简单,两个字:利益!”王寅笑道:“这还是和令尊学来的,打仗就像做生意,如果没有赚头,是不能轻易出手的。而且一个上位者最忌讳发怒,人在愤怒的时候,做出的决定往往都是错误的。南辕北辙,做得越多,错得就越离谱儿。大公子,你想明白没有?”

    平安转了转眼珠,依旧顽固道:“明白,可是我就要出气!”

    “哈哈哈。”王寅大笑,“这不是一个好的理由,大公子需要开动脑筋,拿出更冠冕堂皇的借口才行。”

    平安沉着小脸,在地上转了几圈,突然一拍手。

    “我知道了,出兵后黎,帮着安南一统天下!”平安大声说道:“只要调动人马,就需要征用民夫,安南找不到那么多男丁,就要征用女人,征用老人,征用孩子。我们对付这些东西费事,可安南人有办法,他们的男人虽然废物,却能欺负自己人!”

    “大公子果然是悟了!”王寅越发得意,“哪怕老夫立刻死去,也能放心了,要不了多久,安南就会成为大明的一个省。”

    平安也笑道:“十岳公,您老可别急着死,等到安南并入大明的时候,您老就是第一任的安南总督!”

    或许平安只当是一个玩笑,可是王寅却眉头紧皱,傻小子,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话又多大的分量呢!罢了,老夫就为了这个总督卖卖力气。

    王寅立刻让人请来了莫敬恭,这丫的正和皇帝莫全打得难分难解,双方死伤惨重,要不是有明廷支撑着,他早就完蛋了。

    王寅告诉莫敬恭,他已经得到了消息,后黎朝不甘心失败,郑松聘请了五百名西班牙的火铳手,作为他的王牌,要伺机夺回北方,灭了莫朝。

    同时他还告诉莫敬恭,原本沦为安南附属的占城心有不甘,正积极调兵遣将,准备反叛后黎,光复占城。

    莫敬恭被国内的纷争弄得脑袋都大了,根本处理了不了这么复杂的事情。王寅满怀信心,“王爷,你眼下想要去和昏君莫全争锋,胜少败多,历来争天下的,都要有稳固的基础。只要我大明鼎力支持,你们南下灭了后黎,反掌之间,到时候整个南部都是您的天下,挟着大势,再灭了莫全,一统天下,您就是安南的国王。我们可以立刻拿到大明的册封,还有通商贸易之权,要不了多久,安南就会从战乱中恢复过来,进入鼎盛时期,我们还能帮助贵国打败暹罗,拿下真腊,马六甲,到时候贵国幅员辽阔,物产丰饶,繁荣昌盛,您的名字会像天上的日月一般,明亮无比……”

    不得不说,王寅是个成功的大忽悠,而莫敬恭很不幸就被他忽悠瘸了。

    在北洋公司的主持之下,莫敬恭和莫全达成了停战协议,莫敬恭将全部人马调到了清化以南。

    莫敬恭承诺他的兵力全部用来对付后黎郑氏,而莫全则是答应提供二十万民夫,还有粮草军械,供应莫敬恭继续南下,收复失地。

    征发命令下达,饱经战乱的安南一时弄不到那么多的青壮,莫敬恭只有把人马撒出去,到处抓人。

    最初是青壮,后来只要是男人就跑不了,再到后来,干脆带活气儿都带走。

    庞大的人马南下,气势如虹。

    只是他们走了之后,留下来的空地,立刻被新进赶来的移民占领。

    第二批,第三批的移民陆续从清化登陆,踏上了全新的土地。

    相比第一批的移民,他们要幸运不少,莫敬恭帮他们清了场,空下了许多村镇,他们下船之后,就有房舍可以住。虽然矮小简陋,却大出意料。

    很快难民就适应了生活,他们快速划分好了农田,北洋公司送来了农具,耕牛,种子,还招募了铁匠,木匠,在清化建砖窑,烧制水泥……第一批的移民已经筹划着建造房舍,真正安家立业。

    之前的辛劳,他们已经把农田都种上了,春雨一场接着一场,一夜之间,田里就钻出了一片嫩绿的小芽,眼看着越长越大,大家的喜悦就越来越强烈。

    果然如同北洋公司说的一样,安南的土地要比老家肥沃太多了。

    葛柱子不但耕种好了自家的田,他还加入了护庄队。其实他以前也干过,只是以往是给地主做,如今却是给自己做。

    他显得更加积极,砍下来竹竿,削出一个锋利的斜茬。用火烤,再浸透桐油,一杆竹枪就做成了。

    自从上一次死里逃生,葛柱子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一个安南人,只要敢接近他的田,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他的竹枪已经扎死了两个安南人,还杀了一头野猪,一只受伤的豹子。他和同伴们分享猪肉,大家都举起了大拇指,赞他是个勇士。

    酒肉吃过之后,好多年轻人都动了心思,光啃红薯,虽然管饱,可是肚子里没有油水啊!再说了,大家伙都是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到了晚上,能睡得着吗?

    安南的女人虽然不好看,可是挺能干活的,再说了,就凭着咱们,只要能捞到一个女人,还挑什么。

    这帮胆大包天的家伙经过商量,抽出二十几个人,组成一支护庄小队,每天在周围打猎捕鱼,除了填饱肚子之外,还要磨砺武技,锻炼身手。

    当他们齐心协力,杀死了一头老虎之后,终于有了足够的信心。

    趁着夜色,摸到了一个安南人的庄子,在前不久,有人来这里征调民夫,庄子献出了五十名青壮,剩下的老弱病残居多,貌似不值一提。

    葛柱子带着大家伙,袭击了第一家房舍,直接毙杀了一个老者,当血液溅满身体的时候,葛柱子竟然没有多少害怕,仿佛生下来就是干这个的。

    他们又冲进了其他的家里,如法炮制,等到杀了十几个人之后,庄子里的人也都集中在一起,惊慌失措,拿着农具菜刀,抵挡突如其来的屠夫。

    葛柱子用力吸口气,他的竹枪猛地刺出,一个安南的老者应声倒地,他的喉咙汩汩冒血,眼看活不成了,老者的儿子疯狂扑上来,后面的竹枪也刺到了,他们的胸口被洞穿,跳动的心脏像是一块烂肉,被刺了出来。

    杀的人越来越多,葛柱子觉得自己的手臂都麻木了。

    终于,天快亮了,庄子都落到了他们的手里。

    一共七十多人被杀戮,还剩下四十几个人,瑟瑟发抖,躲在了一起,像是受惊的鸡仔,彼此靠着,努力获取温暖。

    葛柱子的目光扫了一圈,他突然发现了一个女人,皮肤很黑,眼睛却很明亮,犹如星辰一样好看。

    心好像被掏了一把,葛柱子鬼使神差,抓起女人的手,把她从一群人里面抢出来。他用力拉着她,只知道奋力奔跑。

    其他的伙伴,那么多的女子,他都顾不得了。

    他把女子带回了家中,拿出了腌制的猪后腿,还有这些天打猎换来的稻米,葛柱子竭尽全力,做出最丰盛的晚餐,他拉着女人喝了交杯酒……

    转过天,大家凑到了一起,都是一副猥琐而得意的表情。他们终于有了媳妇,不再是水面上的浮萍,他们扎根了!

    虽然不深,但是却像是一条锁链,牵扯住了内心。

    又过了几天,在港口碰到的那个少年又到了村子里。

    他脸色很不好看,先是大骂了一顿,后来又让人把葛柱子叫了过去,一顿臭骂。

    “蠢材,笨蛋,猪头……”吐沫星子,喷了他一脸,葛柱子也不敢抬头,只能听凭发落。

    “你简直无可救药,敢杀人了,怎么不知道把屁股擦干净?净给我惹麻烦,你给我听着,下一次杀人的时候,要记得放火,把尸体都烧了,或者伪装成被土匪,海盗杀戮的凄惨模样。最好在自己身上弄几处刀伤,然后再哭几声救援不利,十分自责。这样本公子就能到处宣传,说是我们大明和安南的友谊地久天长!”

    葛柱子越听越不对劲,这是说自己活儿做得不漂亮啊!

    乖乖,眼前齿白唇红的美少年,怎么这么狠!葛柱子都惊呆了。

    “行了,人都有第一次,不尽如意也是正常。往后你就跟着我吧,从侍卫做起,我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平安换了一副笑脸,满意说道。

第1099章 万历第一年

    爆竹声中一岁除,让人惶恐不安的隆庆六年过去了。

    朱载垕已经走了大半年,可是百姓对这位仁慈的君主还是心存感激,邻近过年,百姓们就络绎不绝,前往寺庙烧香祈福,更有无数人前往昭陵拜祭。

    相比其他的皇陵,昭陵无论从规制,还是用料,都远远超出,气象森严,肃穆宏伟。众所周知,皇帝的陵墓是非常复杂的工程,不但耗资巨大,而且前沿日久,有的皇帝差不多修了一辈子,一直死后,陵墓还迟迟没法完工。

    至于昭陵,是从隆庆三年开始动工,前后只用了不到四年的时间,就彻底完成,不得不说,在唐毅的统御之下,大明的施工能力前所未有的提高。

    为了建造昭陵,除了大量采用水泥预制件之外,还建造了铁轨,采用重挽马拉车,将土方运出来。采用铁轨马车之后,一次可以搬走三十辆普通马车才能运走的土方,使得施工最大的麻烦迎刃而解。

    诸如此类的工程创新,数不胜数。

    唐毅没有舍得把施工队解散,而是组建了直属于工部的建筑公司,承包工程,一口气在京城开工建造十处五层以上的钢筋水泥高楼。

    初步估算,光是一个建筑公司,就价值三百万元以上,至于昭陵的花费,则只有两百八十万。

    别人盖皇陵都是赔钱,唯独修昭陵,竟然还要赚头儿,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见微知著,经过了隆庆的六年时光,大明的确脱胎换骨,发生了太多的变化。

    尤其是在隆庆南巡之后,整个商业的活力都被释放出来,哪怕经历李氏一党的反扑,依旧没有丝毫影响大明快速向前的势头。

    身为内阁首辅,唐毅在年初的时候,几次提出他已经答应先帝,只做三任大学士,九年任满,就要致仕回乡,读书耕田。

    大家伙掰着手指头一算,岂不是说明年就是唐毅最后一个任期了,开什么玩笑,现在中枢一大堆的烂摊子,到处都是烽火,好些变法才刚刚开始,如何能够停下来?除了唐毅之外,谁还能接这个担子。

    最后大家公推胡宗宪、高拱、葛守礼、朱衡,四位老臣,代表满朝文武,去劝说唐毅,经过长谈,唐毅总算点头。

    不过他依旧坚持认为大学士必须有任期限制,他还举了严嵩的例子,假如严阁老只是九年任满,就退归林泉,说不定还是贤臣君子的表率,只因为死赖着位置不肯走,才弄得身败名裂。

    时间短,走马灯一样换人,肯定不行,但是恋栈不去,一干几十年,老迈昏庸,无法应付繁重的政务,只会坏事。

    大家商讨之后,决定将大学士的任期改为五年,一般情况为两任,十年。

    五年时间,足够看出一个人的水平,如果能做得好,继续连任,做不好,就要退位让贤。做满两任,原则上必须要致仕回家。

    不过这几个人一琢磨,唐毅已经干了五六年,再干一任,也只有区区五年,时间太短了,尤其是他年纪轻轻,再过五年,才刚刚不惑之年,放到部堂高官里面,都是年轻的,立刻致仕,实在是太可惜了。

    思前想后,他们又加了一条,如果恰逢战事,或者情况紧急,可以适当延长一任,做满三任,十五年,但是有一个前提,三任做满,年龄不得超过七十岁,一旦年龄过大,体力不支,也必须尽早致仕。

    当然了,唐毅就算干六任,也没到七十,这一条显然是给后面的人留下的,防止他们赖着不走。

    把任期制度商量妥当,唐毅又加了一条,在任期内,非卖国、通敌等重大罪行,不得罢免大学士。

    有了这一条,大学士的地位彻底稳固,甚至比起汉唐的宰相还要强悍无数倍。

    而且从此之后,大学士的去留不再是皇帝能够主导的事情,任期不到,皇帝拿不下来,任期到了,皇帝也留不住。

    从根子上,把大学士和皇权给切开了。

    处理了任期的事情,唐毅在万历元年二月,正式颁布“延续隆庆变法精髓,继续中兴大明江山”的内阁文告,颁行两京一十三省,唐毅提出了下一步的全面改革计划,包括官职彻底改革,从内阁一下,原本臃肿的六部要拆分成更加精干专业的十几个部,各部下属机构要完善,所有官员都要推行任期制,责任制。

    在地方上,总督和巡抚要变流官为常设官,原本的三司分权要统合到督抚之下,还有,各省要增加机构,成立和中枢各部相对应的机构。实现纵向和横向的连结,更加有效率落实朝廷国策。

    其三,要彻底废除土官,在西南改土归流,废除土司头人的世袭。

    ……

    唐毅一共提出了十几项变法的内容,几乎每个方面都涵盖了,当然,重点还落在吏治上面。用唐毅的话讲,要想安抚天下,首先要安抚人心,要安抚人心,首先要安抚官心。

    庞大的官吏集团,是进行变法的工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把官僚内部理顺了,是没法好好干活的。

    眼下的内阁没有了高拱和赵贞吉等老臣掣肘,几乎就是完全按照唐毅的意思,快速落实下去。

    果然三板斧砍出,迎来来无数的喝彩之声,尤其是东南,更是大赞唐阁老英明。当初隆庆南巡的时候,他们就提出来原有的三班六房早就不够用了,必须调整官制,减少对经商的限制。

    盼了好几年,唐阁老终于给大家伙做成了,而且唐毅的步伐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东南的咨议局已经被商人士绅,还有心学的代表,彻底把持。

    他们在咨议会议,形成一股强烈支持唐毅的势力,这也是商人第一次真正介入政治,这帮人没有传统士人的迂腐矜持,一上台就头角峥嵘,张牙舞爪。

    比如雷七就极力主张要继续开拓海外市场,朝廷的移民工作不能少了商人的参与,他们愿意认购债券,为移民工作提供贷款和物资,同时还愿意承销安南等地的农矿产品。

    为了鼓动风潮,雷七联合一大帮的东南商人,买下了报纸整版广告,开足马力,到处宣传。

    在一些口不言利的士人眼里,他们简直丢尽了官员的体面,和街头小贩没有什么区别,十足的利益动物。

    对这些人的指责,雷七向来是不屑一顾的。

    一帮酸儒,没有老子这些年纳税,你还喝西北风呢!他和几省的代表商议之后,在咨议会议上提出要删减礼部的经费,特别是一些繁杂无用的典礼,比如祭天,祭孔,全都应该废除。

    雷七还提出一项更劲爆的,他认为官员与其他士人一样,都来源农工商兵,只是职业不同,应该废除官服,废除对衣着,房屋,车架,配饰的等级限制,任由百姓自己选择。

    虽然商人不准穿丝绸,早就成了一纸空文,但是敢真正提出来,放到台面上,要废除等级差别,这还是第一次。

    雷七的矛头直指礼部,高仪致仕之后,眼下礼部的左尚书是诸大绶,右尚书是潘晟,诸大绶还好,潘晟可是嘉靖二十年的榜眼,十足的老资格,哪里会把一个区区的商人放在眼里。

    双方天天大吵大闹,雷七也够坏的,他竟然把礼部的预算给卡住了。

    唐毅在去岁就要求各部的预算要经过咨议会议的审核,这也是唐毅和高拱的交换条件之一。不然高拱也不是傻瓜,接咨议会议干什么,当摆设吗?

    从心里来说,高拱也觉得有些开支很没有必要,但是潘晟是他的同科,高胡子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

    嘚,把麻烦推给唐毅算了……

    “我也没有办法。”唐毅把两手一摊,“六部早就该调整了,朝廷该花哪些钱,也该拿出一个章程,我看中玄公不要把这次争论看成雷七和潘晟之间的事,而是要放眼全局,天命本就渺茫,每年花大把银子祭天祭地,根本不值得。”

    这还叫没办法吗?

    唐毅的态度已经够明白了,高拱琢磨了一下,其实也不错,正好借此树立咨议会议的权威,京城的那帮东西,都把咨议会议当成摆设,老夫就让你们知道厉害!

    高胡子酝酿着大动作,唐毅却更关心雷七的另一项提议,的确该更加快速地推动殖民了,光靠着北洋和南洋公司还是太弱了。

    唐毅立刻下令,让人调来了三位武将,一个是刘显,一个是邓子龙,一个是戚继美。

    大家都是老熟人,刘显在抗倭的时候,就是总兵,十足的悍将一员,只是后来卷入官司,差点老命不保,幸好有唐毅周旋,保住了他的老命。而邓子龙,他是俞大猷的手下,作战勇敢,很有韬略,戚继美那就不用多说了。

    “我准备让刘老总镇出任提督,统帅一万三千骑兵,两万名步兵,立刻渡过黄河,铲除耿定向一伙。”

    “遵命!”

    刘显很兴奋,他的老伙计,汤克宽,卢镗,俞大猷等人早就功成名就,唯独他不尴不尬的,好容易来了机会,哪能放过。

    “大人,杀鸡不用牛刀,对付耿定向,三千人马足矣!”

    唐毅哈哈一笑,“老将军是大才,岂能小用!我的意思是你们一路南下,从湖广进入广西,铲平韦银豹的余孽,然后再兵进这里!”唐毅的手指落在了安南的升龙府。

第1100章 雷霆之怒

    “改土归流是件不小的事,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自然有文官处置,也用不着朝廷的精锐出马。你们由北而南,穿过湖广和广西,要在安南的国境驻扎,形成强大的压力,但是不要轻易攻击。”

    刘显一皱眉头,“元辅,莫非您觉得末将不能打仗?”

    “哈哈哈,老将军误会了。”唐毅笑道:“杀鸡不用宰牛刀,再说了,安南气候湿热,你们过去,正好快到夏天,北方的弟兄未必能承受得住。在广西修整些日子,适应气候,等过了夏天,自然有你们忙的。”

    戚继美和唐毅更熟,胆子也更大,试着问道:“阁老,能不能透露一点,我们也好做好筹备?”

    “告诉你们也无妨,朝廷要进军安南,然后再把寮国和缅甸吞了,至于南部的真腊,暹罗,还有印度,一个也不要放过!”

    唐毅的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几位大将都吓了一跳,乖乖,光看面积,差不多有大明的三分之一大了,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多大的手笔啊!也就是元辅,才有这个胸襟。

    刘显、戚继美、邓子龙都不停搓手,激动不已。

    “元辅,您看这么大的地方,光给我们三万多人马,是不是少了点?”

    “哈哈哈,要是靠着兵马硬打,只怕三十万也不够。”唐毅放声笑道:“当年成祖爷就和安南打过,结果如何呢?你们比我清楚,光是用战争手段,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们要学会分化瓦解,挑拨离间,拉拢收买,各个击破。总而言之,要想尽一切办法,削弱对手,为朝廷进军铺平道路。”唐毅拍着几个人的肩头,“这是个很庞大的工作,你们只是先遣军,后面还有更多的力量会加入其中。好好干,日后这些地方拿下来之后,我会安排武将做总督的,在那里会拥有无上的权力,生杀予夺,全都归你们!”

    ……

    离开京城三天多了,戚继美的脑袋里还不断回荡着唐毅的话,只要拿下了东南诸国,就交给武将治理,说白了,他们就是那里的土皇帝。

    开疆拓土,大权在握,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吸引力的。

    血管里流的都不是血,是亢奋!

    大军动作越来越快,由于连年修路,虽然贯通南北的直道还没有建成,但是道路情况已经好了太多。

    而且沿途都建立储粮仓库,他们所过之处,也不需要带太多的辎重,只要携带武器即可,强大的动员能力使得人马进展如飞。

    三月份初,戚继美的先头部队已经达到了长江边,就在三天之前,耿定向的叛军还试图攻击武昌,结果被守城人马击败。狼狈逃回了老家黄安。

    “书生造反,三年不成!果然是个皮薄馅大的肉包子!”

    戚继美懒得费太大的力气,只是带了三千骑兵,奔袭一天一夜,杀到了耿定向老家。围住城池,这时候从水师调来了火炮,对准城头,一阵猛轰。

    不到半天时间,城中士绅打开城门,举着白旗,向朝廷王师投降。

    耿定向状如疯癫,披头散发,浑身是血,手里提着宝剑,望北大哭。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痛哭一阵,听闻外面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他自刎而死。

    戚继美赶来的时候,只见到耿定向倒在地上,脖子上的伤口有三寸长,鲜血还在流淌,一双大眼珠子,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戚继美哼了一声,他实在是理解不了这些酸儒文人。

    要说忠于大明江山吧,国号没换,皇帝也没罢免,至于要死要活的吗?要说他们利欲熏心,为了一己之私,偏偏还死的很壮烈,不像是小人,真是让人想不透……他哪里知道,在这些文人的眼里,除了皇家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是道统,是孔孟一脉的道统。

    唐毅不但尽数罢黜孔孟之道,甚至连祭孔都不愿意做。

    这才是他们最忍受不了的,比改朝换代还要可怕一万倍!

    为了千年道统,为了天下正道,自然要拼死一击。

    当然了,如果是外族入寇,山河破碎,生灵涂炭,他们最多流点眼泪,有良心的能做一个遗民,一辈子不出仕,遇上脸皮够厚的,干脆就说天命如此,顺天应人。至于更无耻的,直接反穿罗裙,投靠新主子,成了可耻的汉奸……

    不管怎么说,耿定向的叛军被解决了,其余依附叛军的,自然也会受到严惩。

    唐毅早就想好了,他不光要扶持新的利益集团,还要铲除旧有的力量,也不需要杀人,把这些人都流放到海外就是了。

    其实说句实话,大多数的士绅、官吏、商人,都不是笨蛋,如果是笨蛋,他们也没有本事欺压普通人了。

    只是这些人利欲熏心,把他们放在国内,就会利用自己手里的特权,大肆残害百姓。可是一旦扔到了海外,他们就不得不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去创造财富,改变命运,没准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毕竟光靠着农夫,还是很难在海外立足的。

    说穿了,海外就是一个斗兽场,都是弱肉强食的丛林,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活下去。

    大军仅仅在湖广修整了三天,就快速南下广西,走了一个月的时间,进入桂林。

    在他们来到之前三天,原来的西南总督王崇古就称病请辞,一切的军务大权都落在了两广总督殷正茂的手里。

    “末将拜见总督大人!”

    “快快请起。”殷正茂又是高兴,又是羞惭,甚至还有一点尴尬,把刘显等人请到了府邸,老脸通红。

    “唉,本官无能,对不起唐相的抬举啊!”

    原来殷正茂快速出兵,剿灭了韦银豹,手下人杀了韦银豹,把一颗苍白的头颅送给了殷正茂。他大喜过望,当即向朝廷报捷讨赏。

    就在他的捷报刚刚送出,隆庆就驾崩了,偏巧又传出消息,说是韦银豹跑了,他拿到的人头是假的。

    当时李太后还在掌权,就下令王崇古拿下殷正茂。

    王崇古自然不会客气,殷正茂刚刚被抓起来,又传出李氏一伙被拿下的消息,这回就连王崇古都吓傻了,他没敢轻易动殷正茂。

    又等了些日子,才真正确定唐毅把李氏给处死了。

    王崇古都捏了一把汗,心说改朝换代的日子算是来了。

    哪知道左等没有消息,右等没有诏书,反倒等来了蝗灾大起,各地叛乱的局面。更有黔国公沐朝弼在云南起兵,纠集三万多人马,还联合了一大堆的土司,攻击四川和贵州。

    整个西南大乱,内阁任命殷正茂继续平乱,可是也没有拿下王崇古。

    结果就弄得两个总督并立,人马互相牵制着,只能坐困愁城。

    殷正茂急得眼珠子冒火,却也没有办法。

    总算是尘埃落定,蝗灾过去了,叛乱也消灭了,王崇古见大势已去,干脆选择撒丫子。殷正茂才重新拿到了大权。

    “惭愧,真是惭愧啊,本官无能,要向朝廷请罪!”

    刘显大笑道:“督公不必如此,末将带来了元辅的命令,我们三人带兵驻扎安南边境,您继续带兵进剿西南之乱,还要推行改土归流。元辅还是器重殷大人的。”

    殷正茂慌忙接过了命令,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从尾到头,看了第二遍,来来回回,刘显和戚继美他们都傻了,心说没几个字,至于费那么大的力气吗?

    殷正茂心里苦笑,你们懂个球球啊!

    他总算是想明白了,其实唐毅早就知道西南的情况,他一直引而不发,根本是想坐等西南大乱。

    那些土司从唐代就有了,绵延千百年,根深蒂固,良莠不齐。

    有人真心忠于大明,有人朝三暮四,心怀不轨。偏偏这些人混杂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楚。

    等到沐朝弼这么一闹,情况就明白了。

    谁心向朝廷,谁居心叵测,一目了然。

    论起心机深沉,只怕谁也比不上元辅,真能沉得住气啊!

    殷正茂大热的天,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把命令收好,拱手说道:“承蒙元辅错爱,本官一定竭尽全力,立刻平叛!”

    西南的大军足有十几万,战力不差,若非上面闹起来,互相牵制,也不会让沐朝弼闹得那么大。

    殷正茂立刻整军备战,要大显身手。

    至于刘显他们,稍事休息,立刻南下,邓子龙率领八千步兵,前往防城港,朝廷的大批物资已经运到了港口。

    刘显亲自坐镇谅山一代,戚继美则是屯兵凭祥,三路大军,就像是三把尖刀,悬在了安南的头顶。

    翻开安南的历史,就会发现,他们在过去的两千年,不断面临着北方强邻的攻击,一轮接着一轮,无休无止……

    这一次安南更惨,内忧外患,还分裂成南北两个部分,哪里有本事抵御大明的雷霆一击。

    就在刘显驻军的第十天,莫全就派使者送来了一颗人头。

    “启禀大人,这就是贵国的逆贼韦银豹,他逃到安南,已经被我们杀死了。”

    刘显一听抓起人头看了看,厌恶地扔到了一边,“这是假的!”

    “啊?”使者吓得睁大了眼睛,惶恐道:“是真的,绝对是真的!”

    “哼,你们说是就是了,除非让本将亲自去查看,不然,你们就是存心欺骗上国。”刘显的手指头敲着使者的脑门,警告道:“要小心大明的雷霆之怒啊!”

第1101章 量安南之物力

    咨议会议和礼部闹了两个多月,潘晟实在是承受不住一帮咄咄逼人,自以为是的商人,他把官司打到了内阁,还扬言内阁要是不替礼部出头,他就辞官不做。

    唐毅不得不召集阁员,共同商议。

    “元辅大人,以往历代都以礼法治国,故此礼部显得至关重要,除此之外,礼部还负责科举会试,尚书往往会被视作储相,眼下元辅提倡以律法治国,而且整个考试选官的系统非常复杂,地方有,朝廷有,非是礼部能够把握,再有官场也不该搞座主门生的那一套陋习,故此我提议拆分礼部。”

    殷士儋建议道,显然殷阁老很讨厌潘晟这种倚老卖老的翰林官,故此一屁股坐在了咨议会议的一边,张守直和唐汝楫互相看了看,他们早就被雷七的人给说服了,自然也同意。

    唐毅当然乐得顺水推舟,他倒不是在乎雷七的面子,而是他酝酿许久,终于有机会彻底打破延续两千年的六部格局,这是整个官僚系统改革的至关重要一步。

    经过了连日商讨,终于拿出了方案。

    礼部要一分为三,其一是教化部,主要负责国子监以下,州府县学,还要负责各种私塾,蒙学,以及遍及天下的书院,学院。

    第二个就是外务部,主要负责和四夷打交道,派驻驻外人员,了解各地风俗习惯,配合内阁制定对外战略。

    第三是文化出版部,主要负责推广汉家文化,推销孔孟之道,管理书籍,报纸出版等业务。

    分拆之后,礼部原有的职能全部保留不说,还得到了扩大,其中光是教化部,唐毅就规定,每年要拿出预算的一成以上,兴办学校,鼓励学生入学。每年几百万元经手,名利双收,多少人都垂涎三尺。

    对外事务那就更了不得了,显然大明的战争机器已经启动了,外务部是能在殖民事务上发挥作用的,拿下一块土地,能捞到多少油水,看一看东番岛的例子就知道了。

    至于文化出版,这是最让人怦然心动的部分,历次政潮,都无一例外地证明舆论的重要性,唐党能有今天,和牢牢控制舆论离不开。

    这三个部拆分之后,立刻引来无数人争抢。

    相比之下,潘晟直接被华丽地无视了,他一气之下,竟然挂冠而去。

    唐毅原本还想给他留点面子,可是如此耍小性,闹脾气,十足的翰林老爷做派,如何能够承担大任!潘晟连致仕都没有捞到,俸禄待遇直接被取消。

    从尚书到平民,一天功夫,官场上下,无不骇然,唐毅果然不是好惹的。

    接下来的半个月之间,经过推举选拔,三个部的尚书终于敲定,教化部落到了陶大临的手里,外务部交给了德高望重的胡宗宪,实际上这些年胡宗宪都在负责这一块,只是原来名不正言不顺,这一次唐毅直接给他扶正了不说,还特准外务部尚书可以列席相关内阁会议。

    要知道这可是其他各部都没有的特权,足见唐毅的重视。

    至于文化出版,交给了徐胖子,作为唐毅的同窗,徐渭也终于踏入了部堂一级,新鲜出炉三位尚书,每一个部还要配属两位侍郎,下属的官吏一大堆,他们都在积极招兵买马。

    原本的礼部左尚书诸大绶则是通过廷推,进入内阁,成为了第五位阁老。

    唐毅还想补充两位,可是眼下申时行还在主持移民事务,王世贞和他谈过了,身为文坛盟主,王世贞不想被人家说靠着妹夫入阁,王家千年声誉,加上他本人也不适合入阁柄政,所以就拒绝了。

    一时间没有合适的人选,五个大学士也暂时够用了。

    唐毅将礼部的改革,还有补充阁老的事情,照例送到了宫中,交给了万历皇帝过目。当然了十一岁的娃娃,他懂得什么,只能眼巴巴看着。

    上面的朱笔批文,通红的大印,都格外刺眼!

    那是朕的权力,都被唐毅给拿走了!

    万历不停咬牙,几个月的时间,他失去了至亲的母后,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冯大伴,还失去了张师傅,失去了宫里大大小小的太监宫女。

    就好像一夜之间被人贩子卖到了陌生的地方一样,什么都变了。

    满肚子的话,无数的苦水委屈,都没有地方倾诉,只能在夜半三更,趴在被窝里痛哭,到了第二天,还要装成乖宝宝的模样,继续听课,学习,努力做一个好皇帝……去他的!你们根本想把朕变成摆设,你们的话,朕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万历咬着牙,切齿痛恨,仇恨的种子扎根在心里,疯狂滋长,不断吞噬着他。不愧是李氏的儿子,万历忍着,竭尽一切力量,把恨藏在心头。

    等着吧,唐毅,只要朕还是皇帝,只要朕还活着,早晚有一天朕长大了,会和你算账的!

    ……

    当然万历只能想想,这个天下还要按照唐毅的想法去运转。

    刘显屯兵在谅山已经两个月了,他已经彻底把莫全折磨疯了。满怀信心,以为把韦银豹送给了大明,就会得到原谅,至少要表现出一点宽宏吧,好歹也是上国啊!

    莫朝上下还浑浑噩噩,当年那个傻傻憨憨的大明已经消失。在唐毅的怂恿之下,大明的文武从上到下,几乎都是彻头彻尾的流氓。

    人家送来了人头,刘显说什么都不承认,认定了是假的。

    使者哭丧着脸回去,刘显让他告诉莫全,如果交不出真正的韦银豹,他就带兵亲自去找。这下子可吓坏了所有人,紧急商量之后,也不知道哪个天才出了个主意,既然刘显认为那个是假的,就找一个差不多的再送过去。

    莫全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可是他忘了只要存心找你的麻烦,就一定会有借口的。

    刘显乐呵呵招待了使者,当他把人头拿上来的时候,刘显看了看,让手下亲兵又把上一次的人头拿了出来。大热的天,哪怕有石灰烧制,人头也都变了味道,散发着难闻的臭味。

    “这一次是真的,上一次的就是假的了?”

    使者不明所以,一个人又不能有两颗人头,当然是假的了。

    刘显一拍桌子,豁然站起。

    “好大狗胆,包庇大明的要犯不说,第一次还敢撒谎欺骗本将,你们君臣安得是什么心思?”

    使者吓得连忙磕头,“将军,第一次是小的们疏忽了,小的们有罪!”

    “仅仅是疏忽吗?”刘显凶狠地问道:“不是存心的?”

    “当然不是,小的怎么敢欺骗大明!”

    “哼,说的好听,既然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敢说这次就没有骗本将?来人,给我好好检验,敢骗我就捏碎了你!”

    有军医过来,拿着人头去检查,差不多一个时辰,又赶回了军帐。

    “启禀总镇,我们检验了牙齿,死者年纪不会超过五十岁。”

    刘显一听,匆匆大怒,“好啊,果然是骗我,韦银豹已经七十多了,当本将是傻瓜吗?”

    刷啦!

    他抽出佩刀,直接压在了使者的肩头。

    “你还有什么话说?没有了,我就送你上西天!”

    “饶命啊!”使者都哭了,“许是,许是,我们疏忽了,要不您再查查,第一颗人头没准是真的!”

    “放屁!”

    刘显狠狠啐了他一口,“告诉你,老子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赶快让我的人去调查,不然大明的天兵立刻开进贵国,我说到做到。”

    使者无奈,他只好不停哀求,要想派人马进去,的确要皇帝莫全答应。

    而且之前去了一万多人马,已经让莫朝后悔不跌,好在那些人还都挂着北洋公司的名义,要是再把大明的真正人马放进去,可就真的国将不国了。

    使者第三次来到了大营,送来了粮食五万石,白银十万两,还找来了二百名美女,献给了刘显。

    “老总镇老当益壮,恭喜了!”戚继美嘿嘿笑道。

    “球!”刘显啐骂道:“拿下了安南,两万个也不再话下。”

    戚继美咧咧嘴,“安南还算老实,又是送钱粮,又是送美人,咱们没有借口下手。”

    刘显思量一下,放声大笑,“你啊,到底是年轻心软,这借口不是现成的吗!”

    当天晚上,刘显就下令用安南送来的米煮饭,结果第二天,足足五百多名士兵都拉肚子了,折腾了一夜,差点连命都没了。

    刘显天没亮就把使者从帐篷里提出来,马鞭挥动,给他打了一个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暂时不杀你,是让你给莫全带一句话,他敢拿有毒的大米坑老子,老子这辈子还没吃过亏呢!不把他的脑袋揪下来,我的名字就倒着写!”

    就在刘显说话的时候,戚继美那边已经发动了,他们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找到了一条小路,正好能穿插到谅山的后方。

    戚继美率领着五千骑兵出现在安南守军的后方,顿时军心大乱,纷纷溃逃。

    刘显一鼓作气,占领了谅山。

    立在山头,向南方眺望,升龙府只有二百六十里,一马平川,骑兵一天一夜就能杀到城下,简直就是触手可及。

    刘显分外高兴,戚继美热血沸腾。

    “就让咱们携手,把安南纳入大明的版图吧!”

    两个人嚣张的声音在山谷里不停回荡,经久不息。

第1102章 结大明之欢心

    粮食中被下了毒,愤怒的情绪在军中传播,每一个都愤怒无比,刘显顺应军心,立刻让戚继美充当前锋,率领三千步兵,他亲自率领五千步兵,另外邓子龙率领二十艘战船攻击海防。

    三路大军齐出,失去了谅山屏障之后,安南就像是被打开了外壳的榴莲,露出了甜美的果肉。

    一马平川,挡不住骑兵席卷而来,所过之处,无不望风投降。

    矮小的安南人,还没有明军的马背高,就像是一群可怜的猴子,惊慌失措地到处乱跑,跟受惊的兽群一般,全然不知道该往哪里逃跑。

    戚继美没有多余的功夫搭理他们,只是下令将村镇烧毁,就这样,一路杀戮,一路焚烧,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一口气冲到了升龙府的外围,城墙已经遥遥在望。

    戚继美并不打算急着攻城,实际上他的骑兵也没有携带攻城的武器,但是他完全可以吓唬一下城里的人。

    他命令明军将携带的火箭对准了城中,测好角度和风向,五百支火箭腾空而起,隔着差不多一里远,几乎都飞入了升龙府。

    安南的气候湿热,很多百姓都喜欢用竹木搭建房屋,用稻草遮盖房顶,既能通风,又能遮凉,哪怕是京城,砖瓦房也不多,只有大富大贵的皇族大臣才住得起。

    火箭飞入城中,瞬间炸开,飞溅的火油迅速点燃了房舍,火舌借着风势,快速蹿起,像是一条条的怪龙,吞没了越来越多的房舍。

    晴空霹雳一般,城中的百姓仓皇逃出家门,回头一看,自己的房舍已经被笼罩在大火之中。家中的细软一点都拿不出来,有人急得大哭。

    他们疯狂提水,向着燃烧的火油泼去。

    令人惊骇的一幕出现了,火油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浮在了水面上,继续燃烧,而且随着水流,专门进入缝隙之中,从下往上燃烧建筑,柴草。

    越救火势越大,而且还不害怕水,简直就是天罚啊!

    城中的人都吓傻了,他们疯狂逃窜,还有老人跪在地上,不停祈求,希望神灵息怒,结果被蹿起的火舌吞没。

    庙宇被烧了,神佛的功力只存在经书当中,他们的神象在火焰的面前,不堪一击。

    雕梁画栋,木头油漆,都是最好的燃料。楼台殿宇快速被吞没,苍老的僧人发出绝望的吼声,纵身跳入火海……

    半个升龙府都在燃烧,都在到处乱跑,嚎哭,像是失去了父母的孩童,没有人能够帮助他们。

    皇帝莫全站在宫殿的前面,他能明显感到从东北方向扑面而来的热浪,皮肤都灼热起来。可是他的心却冰凉如铁。

    冷,彻骨的寒冷。

    他们曾经花了大价钱,从北洋公司手里买到了精良的火铳,能够比弓箭射得还远,靠着火铳,他们打败了后黎的人马,保住了摇摇欲坠的朝廷。

    莫全偷偷下令,让手下的工匠去模仿明军的火铳,他们已经造出能够射击五六十步的火铳。只要再努力一下,就能达到明军的程度,到时候他就不用害怕北方的强邻了。

    把明人驱逐出去,一统安南,成就历代先祖都没有做到的伟业。

    莫全曾经踌躇满志,可是这一顿火箭,彻底把他打醒了,原来他们和明廷之间,拥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

    区区火铳,只是明军的冰山一角。

    大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怪兽啊?

    他绝望地蹲在地上,痛苦地抱着脑袋。左右的侍从赶快把他拖走,一道火舌已经窜进了宫中,皇宫都不安全了。

    所有莫朝的君臣,无一不怕,无一不惊。

    有人的脸都绿了,从身体传出尿味,臭味,看到了这么滑稽的一幕,却没有笑得出来,大家伙都差不多了。

    眼下升龙府已经彻底乱了,只要明军一个冲锋,京城就要沦陷了,他们都成了亡国之君。

    明军或许下一秒就会杀进来吧!

    令人惊讶的是明军居然收兵了,他们轻飘飘放过了升龙府。戚继美率领着骑兵,绕着升龙府,席卷南下,所过之处,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他们并不抢掠任何东西,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烧,不停的烧,用猛火油,用硫磺,用鲸油,菜油,无论到了哪里,都是一团大火,他们简直就是火德星君下凡。

    在升龙府四周大烧了三天,才重新撤回,同刘显合兵,在距离升龙府二十里的地方,驻扎人马,虎视眈眈,盯着莫朝的君臣。

    莫全从最初的愤怒,到惶恐,现在只剩下浓浓的绝望。

    “孤无德无能,累及苍生,断送社稷,子民受难,无力回天,孤该死啊!”

    他猛地站起,抽出佩刀,就要自杀。

    近臣纷纷冲上来,抢夺下武器。

    有人就建议,陛下不能死,一旦死了,朝廷就彻底完了,眼下还不是放弃的时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北洋公司!

    他们不是号称什么都能帮忙吗,就看看他们能不能把刘显的大军赶走?

    用明朝的公司,去对付明朝的军队,听起来怎么都有点荒谬,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莫全急忙派遣使者,前往清化,去找唐平安和王寅。

    ……

    “十岳公,不得不说,刘显干得太棒了!”平安一边说着,一边把“马”跳过了河,直取王寅的“炮”。

    “没什么了不起的,东南的老兵痞都会他那一招!”王寅淡淡一笑,“大公子,你说他的做派,和京城被死人讹钱的混混儿有什么区别?”

    平安托着腮帮,思量一阵,笑道:“还是不同的,在大明讹人还要找个借口,毕竟还有朝廷法度在,海外吗?我爹用八个字形容,叫丛林法则,弱肉强食!”

    “道理还是一样的。”王寅动了一下“车”,横冲直撞。“其实有人的地方就要法度,只不过没有写在纸上而已。”

    平安不服气,“没有成文,算什么法度?”

    “哈哈哈,那就换个词,叫人心向背。”王寅笑道:“毕竟我们和安南不是一样的人,凡事做得太过了,就要小心民心反噬。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大公子不会不明白吧?”

    平安心思一动,连象棋都顾不得下了。

    站起身,在地上转了好几圈。

    “十岳公的意思是,还不能灭了莫朝?”

    “没错,灭了莫朝,一切的民怨都落在我们的身上,不灭莫朝,民怨会落在莫全的身上。这其中的差别,不用老夫多说了吧!”

    安南虽然朝廷衰弱,但是山多林密,虫蛇遍地,气候极端湿热。他们到了安南一年多的功夫,还适应不过来。

    假如灭了安南的朝廷,残余的势力都退入深山,和明军玩游击战争,到处偷袭,背后下死手。

    明军要多少人才能控制住安南?

    成祖朱棣已经拿下了安南,为何后来有放弃了,就是控制的成本太高,财政承受不住。

    怎么才能用最低的成本,掌控安南,王寅一直在思索,眼下他已经有了办法。就是保留莫朝,让他们替大明治理安南,大明在背后操控。

    “十岳公,我爹可是要安南的土地移民的,莫全会答应吗?”

    “还由得他吗?不答应,再让刘显去放火就是了!”

    说完之后,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

    唐平安见了莫全的使者,向着他拍胸脯保证,可以让明军退出,但是明军出动,消耗军饷花费巨大,必须安南出,而且还要赔礼道歉。再有开疆拓土,可是十足的大功劳,要想让将军们放弃,那可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平安给莫全开了一份详细的账单,一共是四百万银元。

    莫全看到之后,直接昏倒了,真是狮子大开口,把他的骨头都卖了,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啊?

    平安很体贴,又给他出了一个好办法。

    莫朝全部使用大明银元作为结算货币,书院一律采用四书五经作为教材,并且聘用大明儒者充当教师。

    所有衙门机构都要聘请大明的顾问,海关税收要交给北洋公司打理。

    准许大明的子民在安南游历、办学、建工厂、购置田产。

    安南的军队要采用大明的标准,任用大明的军官训练士兵,引进大明的武器系统。

    明人在安南触犯法律,要交给明廷的驻外机构调查审判,安南无权干涉……

    林林总总,一共不下四十多项条件,比起之前的开关贸易,要更加可怕一万倍。每一条都像是小刀子,直接往身上扎。

    莫全抱着这些条件,泪眼朦胧,足足哭了一个晚上,要是答应了,他连个儿皇帝都不如,可是不答应,他有这个资格吗?

    外面炮声惊天动地,邓子龙已经从登陆,并且运来了二十门重炮,对准了升龙府,每隔两个时辰,开炮一次,一点差错都没有。

    安南就像是大明手里的玩物,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很残酷,可事实就是如此……三天之后,被折磨得精神失常的莫全终于在条约上面痛苦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大印。

    安南落到了大明的手里,虽然只有一半,但是却举国欢腾,这个可恶的小国从历史上就几次投降,几次反叛,寡廉鲜耻,毫无信义,落到了今天的下场,只能说便宜了他们……两个月之后,大明的官员和商人组成了庞大的使团,冲向了安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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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首辅介绍:
天子守国门的豪情淡去,俺答的铁骑在帝京外耀武扬威;倭寇在东南亮出了锋利的武士刀;西洋传教士不远万里来到天朝……
两世为人的唐毅,面对着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大时代,他立志要冲上那个位置!
首辅者:上佐天子,下领百官,调和阴阳,安定社稷,试问天下读书人,谁不想入阁拜相!
我要做首辅,做最强大的首辅!
隆万改革由我主宰,皇权由我装进笼子,天朝上国由我再度辉煌!
我要做首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首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