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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首辅全文阅读

作者:青史尽成灰     我要做首辅txt下载     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73章 徐胖子骂殿

    作为一方统帅,三军之主,是不该过早出面的。张居正脑筋快速旋转着,假如他是唐毅,绝对不会封还执奏,而是静等着高拱倒台,然后在利用民心士气,把自己干掉,顺便除了冯保,就大权在握,独掌朝堂了。

    不用怀疑,唐毅绝对有这个实力。

    突袭战术只能用一次,暗算了高拱,往后就不灵了。他眼下还找不到对付唐毅的办法,只是想不到,唐毅竟然会为了高拱,发动百官,和皇帝直接碰撞,那就怪不得别人,你想以卵击石,就别怪我让你粉身碎骨!

    等迈步进入乾清宫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从容镇定。

    只是宫中的三个人都不像他这么镇定,冯保变颜变色,灰白的跟纸似的,脸上的汗珠一道道流下来,和下雨一样。

    李太后抿着嘴,眼中写满了惶恐,至于小皇帝,虽然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却也知道了事情不妙,紧紧依偎在李太后的怀里。

    张居正一进来,李太后急忙站起。

    “张师傅,高拱完蛋了?”

    张居正摇摇头,李太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傻了。冯保更是魂飞魄散,忍不住叫道:“张阁老,都是你出的好主意,现在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看他们的德行,张居正越发鄙夷,到底是女流阉竖,到了关键时刻就怂了。

    “本阁又能如何,唐毅突然来了,有他在,我如何能拿得下高拱?他已经动用六科,封驳了中旨!”

    “什么?”

    李太后立刻站起,尖叫道:“他们不过是臣子,怎么敢忤逆圣旨,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是太祖爷!”冯保好歹在司礼监混过,还是有些见识,“太祖爷怕后世子孙不肖,胡乱发布政令,故此给予六科封驳之权,谓之科参。”

    李太后一下子就傻眼了,嘴里喃喃念叨着,眼泪住不住流下。

    “张阁老,你要害死奴家啊!”

    张居正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臣岂会害太后,所谓首辅封还,六科驳回,其实是骗人的。”

    “怎么讲?”冯保惊问道。

    “内阁是成祖爷设的,首辅封还,也是随着内阁权力越来越重,历代皇帝尊重首辅之权,才渐渐形成的,而且孝宗和先帝的时候,封还多数依循首辅意见,可是武宗和世宗的时候,两位陛下乾纲独断,即便首辅封还,中旨一样不会改变。至于六科的科参,实际上他们只能驳回六部上奏的内容,如今罢免高拱,并非出自六部题本,按理说,六科也就没有驳回的权力。”

    原来是虚张声势,李太后和冯保松了口气。果然文人无耻,拿着鸡毛当令箭,惯会欺负孤儿寡母,算什么本事!

    “张阁老,既然他们无权驳回中旨,那又该怎么办?”

    张居正忙说道:“臣以为当立刻再下旨意,不但罢黜高拱,也罢免唐毅。”

    “唐毅?”李太后脸色狂变,“他可不同高拱,实力庞大,手下门人弟子众多,若是罢免了他,万一激起反扑,闹得天下大乱,吾儿还怎么当皇帝?”

    李太后说着抱紧了万历,小皇帝眼中泪水滚动,显然也吓坏了。

    张居正不想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看冯保,冯保立刻会意。

    “太后,都这时候,可不能再心存侥幸,若是让唐毅他们占了上风,没准接下来就会掀起旧案,到时候……”

    李太后终于害怕了,天下固然重要,可是命更重要,没了命又怎么享受天下,既然如此,就豁出命,拼一条生路!

    咚,咚,咚!

    惊天动地的鼓声响起,张居正和冯保都变了颜色,李太后还不明白,“这是什么声音?”

    “是登闻鼓,也是太祖爷留下的,百姓有了冤屈,可以敲响登闻鼓,陛下必须临朝,这也是祖制!”

    李太后这个气啊,太祖爷啊,您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怎么净帮着臣子啊?

    “张师傅,该怎么办,您可要拿个主意!”

    张居正咬了咬牙,“太祖爷不光留了登闻鼓,还留了廷杖,还留了禁军,太后只要能狠下一条心,就不用怕他们!”

    “好!”

    李太后也拼了,立刻传旨,她亲自带着万历,乘坐辇车,冯保和张居正左右陪伴,气势汹汹,来到了皇极殿。

    而此时的皇极殿中,唐毅领衔,二十位重臣排列整齐,庄严肃穆,在外面丹墀,在京大小官吏,全都翘首以盼,虽然都已经午时了,大家伙一个人都感觉不到饥饿。

    两千来,一直都说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其实从来都是君王独治,摊上一个开明的,有自知之明的君主,会分配权力给士人,可是这样的皇帝历代以来,都极为少见,宋仁宗算一个,隆庆皇帝算一个,除此之外,几乎没有。

    多数的时候,都是君主随意欺凌臣子,耍弄权术,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天下苍生。刚刚万历改元,一个阉竖就敢罢免托孤之臣,如此下去,只怕要比正德朝还要黑暗一万倍,再不奋起一击,大家伙又会成为予取予求的鱼肉,生死存亡,在此一战!

    当李太后带着万历出现在金殿的时候,冯保高声喝道:“陛下驾到,百官跪拜!”

    有些人下意识要磕头,唐毅突然开口,“慢着!”

    冯保瞳孔紧缩,咬着牙道:“唐阁老,你连皇帝都不拜了,要造反不成?”

    一个阉竖跳出来,哪里用得着唐毅对付,徐渭晃着大脑袋,厉声说道:“非也,我朝向来没有太后垂帘听政一说,陛下早朝,太后回避,若是太后硬要参加,这也就不是早朝!在场唐阁老,殷阁老,张阁老,都是陛下的师傅,先帝在隆庆五年,曾有旨意,为体恤重臣,非正式朝会,可以不行跪拜之礼,我以为陛下继承大统,应当事事以先帝为榜样,尊师重教,不知道诸公以为然否?”

    众位大臣齐声赞叹,以为徐大人所言极是。其实徐渭也是强辩,可是没有办法,这种时候,跪了就弱了气势,气弱了,接下来说话也就不硬气了。正所谓寸土必争,说的就是这种场合,绝对马虎不得。

    冯保也没了主意,只能偷眼看张居正,张居正咬了咬牙,徐渭的要求绝对不能答应,李太后不参加,如何压得住场面。

    他只好微不可查点头,李太后带着万历,坐在了龙椅上,手里紧紧抱着皇帝,手心都是湿漉漉的。

    未曾开言,先哽咽起来。

    “先帝英年早逝,撇了下了孤儿寡母,伶仃孤苦,好不可怜。你等具是先帝臣子,深受先帝洪恩,理当忠心幼主,辅佐社稷,这才是正办!为何一心阿附权臣,欺凌幼主,你们的良心何在?天理何在?”

    李太后虽然是一介女流,可是发起脾气,还真有点吓人。

    “高拱身为托孤之臣,却不守臣职,妄图架空陛下,窃取主上威权,还说什么十岁天子,当不了皇帝?如此猖獗,罢免了他,有什么不对?你们还替高拱说话,是想让先帝在天之灵,不得安宁吗?”

    这一套话是李太后在路上想好的,处处捧着隆庆,就是要利用隆庆,难住在场的群臣。她的想法很不错,可是别忘了,在场都是什么人物。比口水,十个李太后,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作为唐毅的哼哼二将,王世贞岂能让徐胖子专美于前,他立刻站出来。

    “臣等忠于先帝,忠于大明社稷,凡事以江山为重,以黎民苍生为重,高阁老不但是先帝托孤之臣,还深得百官拥护,万民爱戴,臣斗胆请教,是谁丧心病狂,狼子野心,妄图凭着一道中旨,罢免高阁老,这个狂徒到底是谁?”

    “还敢替高拱说话,就是哀家罢免的,陛下也同意,你又想怎样?”

    李太后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好似母老虎附体!

    “大胆!”

    徐胖子一跃三尺高,震得金殿乱颤,“太后,我朝规矩,后宫不得干政,您身为太后,乃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应当恪守妇道,怎么能干预朝廷大臣任免,臣以为太后之言,殊为不妥,还请太后收回!”

    好家伙,这火力更猛的。

    李太后被说的脸色惨白,银牙咬得咯咯响,却想不出什么词汇。张居正看在眼里,气在心头,真是一帮傻乎乎的猪队友!

    “徐大人,你妄为大家,如此言语,也是以臣论君之道?”

    “哈哈,张阁老,请教一句,谁为君王?”

    “自然是当今万历皇帝!”

    “那李氏算什么?”徐渭大声质问道:“莫非我大明出了个女皇帝,也要学那武后之乱吗?”

    “你好大胆子!”张居正大怒道:“徐渭,太后乃是陛下生母,国朝以仁孝治国,陛下尚在冲龄,遇事请益太后,又有什么错?非只陛下如此,当年宣宗已经成年,尚且要请教诚孝皇太后。莫非徐大人以为宣宗皇帝也错了?”

    徐渭一晃脑袋,怪笑道:“亏张阁老还敢提诚孝皇后,宣宗早逝,英宗继位,诚孝皇后已经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教育英宗,压制阉竖王振,对外依靠三杨辅政,延续仁宣之治,为女中尧舜,人所共知。而当今皇太后,正应该效仿诚孝皇后,一心教导陛下,约束阉竖小人冯保,对外依靠唐阁老,高阁老辅佐朝政,继续隆庆盛世,这也是先帝的遗诏!绝不该逆天而行,宠信奸佞,听从小人之言,败坏我大明朝纲!”

    徐胖子摇动三寸不烂之舌,口水狂喷,转向张居正,继续骂道:“张阁老,你入阁辅政以来,诚然做了许多事情,清丈田亩,改革税赋,百姓称颂张阁老之功,视你为万家生佛。可是如今,你心术不正,勾结阉竖,败坏朝廷,驱逐阁老,妄图独揽大权,你扪心自问,对得起孔孟教化,对得起先帝的天恩吗?”

第1074章 掀桌子

    张居正也算是舌辩之士,可是他一个人如何对付二十个人,光是徐渭就让他吃不消。这些年徐渭没干什么,除了生了七八个儿子,光大徐家之外,剩下的功夫就是吵架,同理学宿儒吵架,同心学其他门派争吵。

    一个好的理论,就要经得起反复的拷问,经过这些年的争吵,心学的体系越发完善,出现了务实和务虚两派,务实派的核心就是唐学,包括经济,军事,天文,历法,外务等等,至于务虚,和传统的清谈也不一样,这一派的核心就是《明夷待访录》,他们不断探讨该用什么视角来看待君王臣子,看待士农工商,历朝历代,治乱循环,问题出在了哪,以后又该向哪个方向改革……

    徐渭就是务虚派的代表人物,这一场旷世之战,徐渭已经准备了太久。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父如天,天心民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先帝继承大统,天下纷乱,国库空虚,吏治败坏,四方战祸连绵不绝。何以短短六年时间,府库丰盈,万民乐业,天下俨然大治?究其原因,盖因为先帝克己复礼,体恤民情,不妄动土木,新任贤臣,大胆放权,凡事依照规矩法度,虽为九五至尊,却从不以一人之喜好,而夺千万人之心。一句话,先帝能够约束自己,身为天子,若是一味纵容,肆意胡为,不把江山当回事,就会如同武宗皇帝一般,弄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张阁老以为然否?”

    “胡说八道!”张居正立刻回敬道:“既然说到先帝,那为何先帝也在登基之后,立刻罢黜辅臣徐阶?先帝能做,为何陛下不能做?”

    张居正也是深通诡辩之道,你既然处处以先帝为榜样,想要压制太后和皇上,我就把先帝胆大妄为的事情拿出来,看看你还有什么好说。

    “张阁老,你还有脸提徐阁老的事情,当年还不是你来回挑唆,弄得徐阁老圣眷尽失,才不得不请辞回家。你深受徐阁老大恩,却反咬师父一口,就如同你现在的作为一般,先帝视你为辅臣股肱,你却勾结小人,违背先帝遗诏,张太岳,你是个小人!”

    这回开骂的不是别人,而是王世贞,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直接甩到了张居正的面前。

    “看去吧,这是徐阁老所写,把你开除门户的书信!”

    张居正真的吓得一哆嗦,徐阶怎么会写这种信?

    包括唐毅在内,都吓了一跳,心说王世贞什么时候拿到了这种大杀器啊?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看着所有人大惊失色,王世贞忍不住弯起了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原来唐毅和徐阶斗法,他没有让王世贞参与其中,毕竟王世贞是徐阶的弟子,太仓王家和华亭徐家也算是老交情,没必要让大舅哥难做。

    直到徐阶一家败落,被逼着迁居江西,几个儿子也都充军,王世贞心有不忍,就暗中帮忙,把徐阶的两个儿子弄回了江西,伺候在徐阶身边,另外他又给徐阶送了一封长信,他提到自己要写一部《嘉靖以来首辅传》。

    徐家虽然为祸东南,罪责颇大,但是徐阶身为辅臣,除掉严党,柄国五年,休养生息,恢复民力,若是没有徐阁老打下良好的基础,隆庆变法就无从谈起。而且徐阶大力发展心学,阳明公有今天的地位,徐阶居功至伟。

    徐阶这些年倍受打击,早就心灰意冷,身体也垮了,离着死只剩下一口气。

    他这辈子整过人,也被人给整过,做过好事,也做过坏事。繁华过后,徐阶唯一在乎的就是身后名。

    百年之后,史册彪炳,会怎么评价他徐阶?

    若是把他逢迎嘉靖,溜须严嵩,为祸乡里的事情都记下来,名声就彻底丑了。可是要多写一点好事,他说不定还能变成中兴名臣。

    关口就看是谁执笔!

    王世贞身为文坛领袖,又是唐毅的大舅哥,假如他能替自己说几句好话,粉饰一番,自己日后的评价必定能上一个台阶。

    徐阶思索了许久,同样回了一封信给王世贞,表示了感谢,又把自己这些年的委屈都说了一遍,他和张居正的这一段也被捅了出来,老徐还在信里大骂张居正无耻,暗算老师,踩着师父的脑袋爬上高位,又拿着师父的家业开刀,他不恨唐毅,两个人早就是仇敌,你来我往,输了是你的本事不成,可唯独张居正,他栽培了十几年,竟然栽培出一个白眼狼,真是瞎了一双好眼睛……

    王世贞早就握着这一封信,可是当时张居正和唐毅还没撕破脸,而且他私下里帮助徐阶,又没和唐毅商量,故此也不敢拿出来宣扬。

    这一次要决一死战,王世贞就想到了这一封信,果然抛出来之后,效果惊人,张居正立刻变了颜色,浑身颤抖,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

    “张太岳,你我同科,又同为师相的弟子,真是想不到,你暗算师相,欺师灭祖,眼下又依附阉竖,勾结宫廷,违背先帝遗诏,陷害托孤老臣。狼子野心,禽兽不如!”王世贞厉声说道:“倘若你还有一丝半点的良心,就该乖乖请辞,念在你治国有功,革新税赋,政绩卓著,百年之后,史书上还会留下几分情面,后辈也会知道你的难处。若是一意孤行,不知死活,张太岳,身败名裂,就在今朝!”

    说到慷慨处,王世贞须发皆乍,声音在大殿嗡嗡作响,黄钟大吕,敲在了心头。沉闷三秒钟,陶大临、曹子朝等人带头鼓掌,都对张居正抱以鄙夷的目光。

    谁都知道,张居正彻底完蛋了。

    士人最重脸面,大家都未必干净,可是一旦捅出来,弄得天下皆知,那可就说不过去了。欺师灭祖,甚至比起欺君还让人鄙夷。

    虽然唐毅几度强调,不要搞座主门生的那一套,但是徐阶不光是张居正的座师,还悉心培养他十几年的光景,师徒情深义重,非比寻常。

    连老师都能算计,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人面兽心,谁还会和这种人玩到一起去!从今往后,朝堂再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张居正完蛋了,只剩下一个冯保,不足为虑。

    诸大绶站出来,躬身说道:“陛下,太后,臣以为罢黜高阁老的中旨,并非出自圣意,也不是太后本心,先帝信重高阁老,委以重任,如今陛下尸骨未寒,就骤然改变先帝遗诏,实在是难以服众。臣斗胆请求收回中旨,下诏安抚人心,免得天下不安,恐非社稷之福!”

    要逼着收回中旨,其实这是十分狠辣的一招,撤回了,就代表之前做错了,太后和皇帝不会错,那就必须有人背锅,谁啊?不用问,冯保一个,张居正一个,只要点头,就立刻抓人,谭纶啊,沈林啊,邹应龙啊,林润啊,这几位都是会武术的,两个对付一个,直接拿下,不会客气的。

    胜利的天平已经倒向了大臣们,就在此时,被徐阶书信打击的灰头土脸的张居正突然放声狂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他不会是疯了吧?

    正在大家疑惑之时,张居正猛地躬身道:“太后,您看的明白,眼前这些人,有首辅唐毅的学生,有他的同窗,还有他的姻亲,全都勾结在一起,结成朋党,胁迫天子,捏造书信,陷害大臣,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高拱也是他们一党,若是饶了听从了他们的意见,饶了高拱,明天他们就会逼着陛下退位,去辅佐西苑的那一位了!”

    提到焦美人和她的孩子,李太后立刻变了颜色。

    隆庆刚死不久,孩子就诞生了,不但是个男孩,还身体健康,十分活泼。李氏几次想弄死那个崽子,永绝后患,可是西苑上下,都是唐毅安排的人,保护周延,根本不给下手的机会。

    张居正说的没错,还有一个备胎呢,假如今天认输了,他们下回就逼宫了。

    大臣们才不会在乎谁当皇帝呢,只要是老朱家的骨血,充当一个牌位,又有什么关系!

    李太后眉头挑了挑,心里头发了狠,大不了就来个血流成河!

    “英国公和定国公何在?”

    张溶和徐文璧立刻从两边跑出来,跪倒在万历和李太后的面前。

    “哀家命令你们,立刻拿下这些乱臣贼子,杖责八十,呃不,是二百,把他们给哀家打死!”

    李太后发疯一样叫着,张溶和徐文璧心说这是多大的恨啊!

    可无论如何,他们已经站在了皇帝一边,只有一条道跑到黑了。

    两个人站起身,冲着唐毅微微冷笑,“元辅大人,食君之禄忠君之忧。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和陛下,还有太后作对!”

    冯保见他们两个还啰啰嗦嗦,气得高声大骂,“还等着干什么,动手啊!”

    说话之间,从两旁涌出了无数的东厂番子,一个个拿着铁索铁尺,面目狰狞。

    “唐阁老,咱家知道,你手眼通天,京营,顺天府,锦衣卫,这些人都未必管用,可是咱家还有亲手调教出来的东厂,孩儿们,给咱家上!”

    一声令下,这帮番子怪叫着扑了上来。

第1075章 天下第一案

    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

    每一个大臣心中都涌起了蓝瘦香菇的念头,面对着皇帝,最大的无奈就是他们会不顾一切地耍赖,道理讲不过,他们会掀桌子,一盘棋下到了快结束的时候,眼见要输,他们把棋盘掀了。

    武宗正德如此,嘉靖更是如此,左顺门哭门,数百大臣被廷杖,打得血肉模糊,死伤惨重,把士人的心都打得凉了。

    四五十年过去了,隆庆用了六年的宽仁,挽回了臣子的心。大家伙觉得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并非是诱人的口号。他们的确可以根据自己的想法,去推动大明,进行深刻的变革,眼看着国势蒸蒸日上,每个人都与有荣焉。

    不过假象终究是假象,撕破了面皮,剩下的只有血淋淋的现实。

    东厂的番子扑向了手无寸铁的大臣,皇极殿内,二十位重臣,光是阁老就有四位,相比而言,左顺门事件都无足轻重。

    这一次注定了会成为大明历史上,最残酷,最丑陋,最无情的一页!

    “住手!”

    身为首辅,唐毅断然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挺身而出,那些东厂的人也吓了一跳,不由得放慢脚步,干脆停了下来。

    唐毅扫了一眼英国公张溶,还有定国公徐文璧。

    “你们两个是铁了心要充当打手走狗了?”唐毅的声音冰冷到了极点,没有恐惧,也没有丝毫感情。张溶没来由的心头乱跳,他咬了咬牙,“唐阁老,忠于陛下,忠于朝廷,是我们的本分。”

    “好一个本分!”

    唐毅又看了看张居正,淡淡一笑,“张太岳,你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张居正把头扭过去,没有回答唐毅的话,算是默认了。

    “嗯。”唐毅又抬起头,看了看上面的李太后,淡淡笑道:“太后,斗胆请教,是否一定要血溅三尺啊?”

    李太后咬着银牙,“唐毅,你不过是一个臣子,却敢屡屡挑衅哀家,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你该死!”

    “好!”

    唐毅放声大笑,“既然如此,那就看看是谁该死吧!”

    唐毅负手而立,丝毫不惧。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冯保扯着嗓子,像是踩了尾巴的猫,尖利地叫着。

    所有番子,一涌齐上,有个家伙举起铁尺,直扑唐毅,结果迎接他的是一个醋钵大小的拳头。

    徐胖子虽然看着块头大,可是动作一点不慢,一拳就把对方鼻子打断了,鲜血狂喷。那边林润劈手抢夺了一把铁尺,已经打翻了三个番子,邹应龙和谭纶也不客气了。纷纷冲上来,一个照面,东厂的人倒下去十来个。

    气得冯保直放屁,饭桶,都是饭桶,要你们干什么用!

    “快,都给咱家上,张溶,徐文璧,你们还看热闹吗?”

    两位国公互相看了看,一咬牙,抽出宝剑,也扑了上来。

    皇极殿本就狭小,二十位大臣之中,不会武术的居多,尤其是张守直,葛守礼,他们都年迈体弱,手无缚鸡之力。

    看到了这一幕,老泪横流。

    葛守礼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凄凉呐喊:“来吧,老夫的命就在这里,今日血溅皇极殿,明天就天下大乱!李氏,冯保,张居正,你们三个祸国小人,天下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老头杜鹃啼血般的吼声,让张居正心都凉了。

    其实从本心来讲,他是想借助李太后和冯保的力量,扳倒唐毅和高拱,好取而代之。

    哪里知道,这些大臣竟然联合到了一起,真正和皇权对撞,不论结果如何,他张居正都彻底身败名裂,无可救药,就算活下去,也无颜宰执天下。

    左顺门事件,毁了嘉靖中兴,这一次皇极殿流血,也中断了隆庆盛世,无论如何,大明朝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张居正抬头看了看疯狂狰狞的李太后,摇了摇头。这个女人可真是害人精,害死了隆庆,也害死了自己,还害了大明朝。

    而此时的李太后,什么也顾不上了,她知道自从隆庆回京,就和唐毅多次交谈,还把焦美人保护起来,显然她和外人私通的事情,唐毅知道,如果不拿下唐毅,让他缓过手,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什么江山社稷,都不如自己的荣华富贵重要!

    “冯保,还愣着干什么,快增加人手,把乱臣贼子都给拿下了!”

    “是!”

    冯保急忙摆手,从侧面的门户又涌出两队人马,和之前的不相同,他们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刀剑,是要杀人的!

    冯保也急了眼,“上,杀死莫论!”

    他疯狂叫嚣,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一回头,只见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你!”

    “哈哈哈,冯公公,这么好的戏,怎么能没有锦衣卫啊!”

    来人正是锦衣卫大都督陆绎,他手上的短刀迅速压在冯保的脖子上,其余的人马也都是锦衣卫的精锐,迅速把东厂的人都给制服了。

    打斗的时间极为有限,就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不过好几位大臣都受伤了。

    徐渭的眼睛被打成了熊猫,身上挨了好几脚,林润的脸颊被铁尺抽了一下,肉皮翻着,好好的小白脸算是毁了一半,谭纶和邹应龙也都带伤,至于诸大绶,陶大临,王世贞等人,一个个惊魂不定,脸色惨白。

    如果陆绎再晚一点,恐怕就要出人命了。

    大家惊魂初定,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张守直第一个站出来,指着宝座上的李太后,大声痛斥,“我等身为朝廷重臣,不是山贼草寇,如此随意打杀,视我等为草芥,简直岂有此理!”

    他没有点明,大家全都明白,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现在的李太后,不是大家的君主,只是仇敌,彻头彻尾的仇敌!

    李妃被一双双凶戾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她猛地转向陆绎,破口大骂,“乱臣贼子,你们锦衣卫都是陛下亲军,为何要和逆贼在一起造反?陆绎你的父亲陆炳可是大明的忠臣,你们世代受到大明的洪恩,就是这么报答天家的吗?”

    陆绎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其实一点都不突然,唐毅担心李妃会丧心病狂,动用杀手,没有人马埋伏,他是不敢到皇极殿的。

    可是要想在戒备森严的皇宫,安插人手,实在是太困难了,几乎是做不到的事情。

    不过凡事就怕动脑筋,普通人的印象里,锦衣卫就是武功高强,凶神恶煞,到处害人,抓人的鹰犬。

    其实不然,真正的锦衣卫,第一大职责是宿卫宫廷,午门外就有一百名锦衣卫昼夜守卫。

    每逢大朝,锦衣卫堂上官一员侍立在御座西侧,负责传旨。大汉将军一百二十九人与千户二人、百户四人,分别守护在丹陛、御道、金水桥以及奉天门广场的各个门前。此外还有锦衣卫校尉五百人,排列在午门内外,负责鸣鞭及执掌仪仗。整个算下来,从午门到皇极殿,差不多有一千人。

    陆绎告诉唐毅,他可以想办法,把其中的一部分大汉将军换成他的亲信,在关键时刻,保护唐毅,但是他不能那么做。

    “叔父,我们陆家传承千年,家大业大,族人上千,凭着叔父对小侄的恩情,为您老人家豁出命都成,可是我不能干灭九族的事情啊!”

    唐毅点点头,“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不过你放心,此事绝不会威胁到陆家,相反,这是你们陆家重新再起的机会。因为——李氏根本不配做太后!”

    ……

    得到了唐毅的保证,陆绎神不知鬼不觉,把人都给换了,冯保光顾着和李太后商量对策,也没想到唐毅能把手伸进皇宫,一下子就抓了瞎。

    张居正被两个大汉将军制住,他脸色狂变,浑身颤抖,气得大骂道:“好一个唐毅,你果然狼子野心,久怀篡逆之志,竟然勾结锦衣卫,改朝换代,真是好生厉害!”

    他冲着葛守礼,张守直等人大喊,“你们还有脸以大明的忠臣自诩吗?一群逆贼,当真是死不足惜!”

    这两位老大人也是堪堪反应过来,他们只觉得十分荒唐,东厂抓人,他们固然愤怒,可是反过来,用武力对抗皇命,怎么都有些乱臣贼子的意味。

    做了一辈子官,竟然闹得如此尴尬下场,实在是滑稽,又无奈。

    葛守礼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到了唐毅面前。

    “元辅,您以为该如何收拾?”老头子充满忧虑,唐毅当然知道他担心什么,微微一笑,胸有成竹,“老大人请放心,唐某永远都不会背叛大明,只是有些旧事咱们该算一算了!”

    唐毅咳嗽了一声,冲着李氏意味深长一笑。

    “有些事情也该挑明了,李氏,你和冯保,谁是暗害先帝的凶手,也该招认了吧!”

    神马?

    暗害先帝!

    所有人都吓傻了,李氏更是尖锐狂叫:“没有,你血口喷人,先帝驾崩,哀家痛彻心扉,怎么会害死先帝?你想造反,只管杀了我们孤儿寡母就是了,不用乱安罪名!”

    唐毅哈哈一笑,“是不是诬陷,唯有审讯之后,才能知道。”他转向了海瑞,“刚峰兄,这可是天下第一的案子,只能托付给天下第一猛士,你可敢接?”

    海瑞神色凝重,他抱拳拱手,冲着所有人道:“海某算不得什么猛士,可是海某敢接此案,势必审一个水落石出!”

第1076章 束手就擒

    隆庆是被刺杀的?

    简直一个惊雷,在所有人中间炸开,把大家伙震得七荤八素。

    今儿恐怕是大明朝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天,先是中旨罢黜托孤之臣,接着百官封驳,敲响登闻鼓,金殿辩论,差点血溅皇极殿,接着又弄出刺杀先帝的案子,心脏要是差一点,只怕都要被吓死!

    葛守礼铁青着脸,双手不停哆嗦,一辈子风浪,全都落到了今天。

    “唐阁老,你可有证据吗?”

    “葛老大人,先帝猝然长逝,唐某五内如焚,一直在调查案子,眼下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只等查实罪证,就能替先帝报仇雪恨。”唐毅仰起头,淡淡道:“李氏,本阁送你一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做过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瞒得过天下人的眼睛!先帝在日百般容忍,为的是大明江山社稷,可是你这恶妇变本加厉,驱逐老臣,残害百官,天怒人怨,若是不把你的真面目揭穿,我唐毅就对不起先帝,对不起世人!”

    李氏浑身颤抖,手足冰冷。果然,唐毅知道了先帝的死因,或许他知道的更多!自从隆庆驾崩,唐毅就装成病重,蛰伏在府中,一点动静没有,任凭高拱在前面跳,吸引火力。结果张居正和冯保两个笨蛋误判了形势,好不容易的雷霆一击,唯一的绝杀,没有用来除掉最大的对手唐毅,而是拿来对付高拱,大材小用弄成了这个局面,真是讽刺啊!

    之前李妃也担忧过,这么闹下去,天下大乱,受损的还是儿子的江山,可是她现在看明白了,不拼个鱼死网破,立刻就要完蛋,放手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唐毅,你以为控制了皇极殿,就天下太平吗?休想!你看看外面!”李氏疯狂叫嚣,唐毅一摆手,有锦衣卫将宫门打开。

    站在门口眺望,丹墀周围,布满了宫中内操兵马,一个个全都拿着火铳弓箭,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把皇极殿,还有丹墀中间的群臣包围起来。

    黑乎乎的枪口,指向了上千名的官吏。

    丝毫不要怀疑,随时都会开枪,将所有人杀戮一空。

    疯了,真的疯了!

    外面的大臣之中,以礼部尚书高仪为首,老头子胡须雪白,不停颤抖,老泪顺着眼角流下。

    “诸公,老夫以为左顺门事件,血流成河,已经是大明朝最过分的举动,今日方才猛然惊醒,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等哪里是大明朝的臣子,只怕连朱家的奴仆都不如!苍天啊!打个霹雳吧!”

    高仪大叫着,身形摇晃,后面的人急忙扶住老尚书,泪水长流。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杀吧,来吧!

    撕开官服,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动手吧!

    今天杀光群臣,明天自有人要了贱婢的人头!

    “李氏,冯保,张居正,老天爷会收了你们!”

    百官大声呐喊,悲怆凄凉,哀恸之声,震动宫廷。

    张居正痛苦闭上了眼睛,完了,刚刚要对付唐毅这二十个人,尚且承受不起,若是对百官下手,杀了一个血流成河,大明朝的社稷真的完蛋了。

    自己一辈子以名臣自诩,要中兴大明,奈何时运不济,被唐毅高拱等人抢占先机,为了赶上他们,不惜一次次剑走偏锋,总是走捷径,结果走来走去,反而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无论如何,也不能善了了。

    张居正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太后,陛下,臣以为万万不能屠戮百官,这可是秦始皇都没做过的暴行,若是发生在大明,会成为千古笑柄的!”张居正不停磕头,没几下脑门就一片血迹,金砖上留下了可怕的殷红。

    李氏怕不怕,她当然怕了,可是她有回头路吗?

    唐毅已经挑明了,把隆庆被刺的案子当成天下第一案来办,她还能好吗?怎么都是一死,到底该怎么办啊?

    情急之下,李氏几乎要哭出来了。

    旁边的冯保可着急了,心说张居正啊,怂包!

    亏你给咱家出主意,暗中扩大内操人马,咱家弄了两千人,你又说今天是决死一战,咱家才把人马调上来,结果倒好,关键时刻你胆怯了,要退了,你怕咱家可不怕!

    “太后,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活人满地都是。说句不好听的,天下间要当官的人,比起永定河的王八都多!把乱臣贼子杀光了,天下人只会拍手称快,请太后放心,各地还有镇守中官,奴婢们拼了命,也要保住大明江山!”

    冯保的话,让李氏仿佛得了救命稻草。

    “好,说得好!”

    李氏厉声说道:“传哀家旨意,让所有人都束手就擒,敢反抗,一律格杀勿论!”

    冯保扯着脖子喊道:“太后懿旨,还不动手吗?”

    他们已经彻底疯狂了,陆绎紧紧站在唐毅身边,咧着嘴苦笑道:“叔,这回可真的完了。让小侄冲上去,绑架了李氏,拿她的命保护咱们出去!其他人,也管不了了!”

    陆绎纵身,就往上扑,这时候定国公徐文璧紧握宝剑,挡在前面,两个人乒乒乓乓就要动手。

    屠杀一触即发,突然丹墀上的人都感到了天色都黯淡了,怎么黑的这么快?

    莫非老天爷都替大家伤心落泪吗?

    果然是天地同悲,日月无光啊!

    大家满怀伤感,有人偷偷抬头,却吓得魂不附体。

    数个巨大的热气球升空,将半边天都给挡住了。

    这玩意不算稀奇,自从唐毅弄出来,让嘉靖跑到半空观景,很多人都想方设法,造一个热气球,实现飞天梦。

    到了隆庆朝,约束越发松懈,京城周围都有不少人玩热气球,只是这一次的热气球实在是有些大,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

    下面的吊篮足足站了十几个人,为首的一位老者,梁冠红袍,玉带朝靴,胡须散满胸前,不是别人,正是大学士赵贞吉!

    老夫子居高临下,看到荷枪实弹的兵马,围着在京所有官吏,当真是怒火冲天,须发皆乍。

    “宫中的贼子听着,老夫已经调动京营人马,两万大军已经包围了皇城,谁敢动手伤人,杀无赦!”

    已经绝望的百官,听到之后,纷纷喜极而泣。那些内操人马却魂不附体,全都麻爪了。

    总算又把局面挽回来了,皇极殿中的大臣,看向唐毅的目光,都多了一份深深的崇拜。真是想不到,首辅大人竟然还有一路伏兵,力挽狂澜,算无遗策,实在是高明!

    唐毅也没有料到李妃会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可是他手下人才济济,在这些日子,茅坤和沈明臣率领着相府的幕僚,不断反复推演,为了能够接近真实,他们甚至把胡宗宪请了过来,让他扮演张居正。

    这两位都心怀大志,又都不择手段,相似之处不少。

    另外已经被充作净军的陈洪也被悄悄带到了唐府,陈洪在内廷诸珰里面,就以狠辣无情著称,让他扮演冯保。

    反复推演,制作了无数的剧本,他们认为存在短兵相接的可能,文官这一边,必须准备好足够的反制手段。

    当初唐毅将玉玺交还高拱,可是在交接之前,他留下了几份空白的旨意,加盖好玉玺。就在决战前一天,唐毅悄悄到了赵贞吉的府上,将旨意交给了老夫子,这才有如今的惊天一击!

    说话之间,守在午门外的锦衣卫已经打开了门户,陈大成率领着京营人马快速冲到了皇极殿的前面,他们分成两队,好像雁翅一般,把文官和内操的人马隔开。

    那些内操说到底都是一群私自净身的泼皮破落户,冯保虽然用心挑选,可奈何他也不懂兵法,吓唬吓唬手无寸铁的文官还行,遇上了真正的精锐,全都傻眼了。

    不费一枪一弹,冲进来的京营迅速控制了场面。

    这时候赵贞吉乘坐的热气球也在丹墀落下,老夫子颤颤巍巍,从吊篮下来,早有官员们泣不成声,迎接老夫子。

    “赵阁老,大洲公!多谢您老救命之恩,您可是力挽狂澜的擎天柱啊!”

    赵贞吉连连摇手,“诸位谬赞了,老夫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说完,赵贞吉就疾步到了皇极殿,一眼看到了里面的狼藉,有几位官员脸上,身上还带着伤,老夫子的心就不停下坠。

    他急忙到了唐毅的面前。

    “元辅,老朽来迟了。”

    唐毅含笑,“不晚,一点不晚!大洲公,你可把命令都传下去了?”

    “嗯,马栋,谭光,李成梁三支人马立刻进京,老夫已经下令顺天府,关闭九门,施行宵禁。”

    唐毅赞道:“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正说话之间,谭纶已经带着人把冯保拿下,徐胖子扭着张居正,推到了唐毅的面前。

    张居正趔趄着从地上爬起,放声狂笑。

    “唐毅啊唐毅,你到底走到了这一步!”张居正看了看赵贞吉,又望了望外面的兵马,点头道:“我败得一点不冤,你早就处心积虑,积蓄人马势力。只是想不到,连赵大洲都跟着你一起造反。可笑啊,姓赵的,胡子一大把,还要做一个贰臣,你亏不亏心?”

    赵贞吉双眼冒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放屁!”

    “哈哈哈,随你们不承认,可千秋史册,铁笔如刀,你们,还有你们,谁也跑不了!欺负孤儿寡母,你们会有报应的!”

第1077章 和衷共济

    经过了一天的闹腾,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三品以下的官员,全都回到了衙门,每一个衙门有一位部堂高官坐镇,吃喝拉撒,谁也不准离开,一律在衙门解决,互相之间施行连坐,出了一点问题,全部捉拿下狱,绝不客气。

    百官打发走了,剩余的高官都聚集到了内阁,究竟该怎么决断,必须拿出一个方略了。

    “我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大家都畅所欲言吧。”唐毅说完之后,闷坐不语,他不说话,下面的人也不敢说话。

    这种关头,到底该怎么办?

    张居正和冯保拿了,李太后被囚禁在慈宁宫,皇帝暂居乾清宫,外面都是锦衣卫的人,他们是没法折腾了,可是纸里包不住火。

    金殿上双方剑拔弩张,互相拼命,什么手段都拿出来了。

    等到脑袋凉快下来,大家能不怕吗?

    动用了军队,囚禁了太后皇上,十足十的造反。只要消息传出去,没准各地就要起勤王之师,讨伐不臣。到时候大家伙都是十恶不赦的罪臣,要被灭九族,挖坟掘墓的!

    这可怎么办?

    思前想后,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真的造反了!

    户部尚书王国光突然站了出来,双膝跪倒,涕泪横流。

    “唐阁老,李氏丧心病狂,杀害先帝,生母失德,陛下,呃不,朱翊钧,是朱翊钧,他一个十岁娃娃,已经没有资格做皇帝了。为今之计,还请唐阁老勉为其难,统帅万方,安定大明!”

    他这么一说,好几个大臣都跟着站了起来,一起跪倒。

    “唐阁老,唐大人,我等生死存亡,都在您的一念之间,试问天下,还有何人能比您更有资格,登基称帝啊!”

    这帮人跪在地上,嘭嘭磕头,王国光更是带头大呼万岁。其他人还在迟疑之中,可是思索一下,也很快明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已经是集体造反,只要朱家人当皇帝,早晚都会找他们算账。

    与其祸及妻儿,不如辅佐唐毅登基,还能当一个从龙功臣,更能保住身家性命,荣华富贵,几乎一瞬间,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只剩下高拱,葛守礼,赵贞吉,高仪四位老臣,攥着拳头,苦大仇深不说话。

    唐毅扫视一圈,不动声色道:“大家先别忙,稍候。”说着,他向四位老臣拱手,请他们到旁边的房间。

    四个人刚坐下,唐毅开口就说道:“我绝不会当皇帝。”

    大家愣了一下,高仪立刻说道:“唐阁老,您是大明的忠臣,老夫心知肚明,奈何形势比人强。赵匡胤未尝有篡权之心,奈何黄袍加身,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如此。”

    唐毅摇摇头,“你们还记得张居正被抓时候的话吗?”

    四老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从来都没想过要背叛大明。但是话又说回来,李妃他们已经亮出了屠刀,难到就不反抗,任凭人家把脑袋砍下吗?

    一个人两个人或许就忍了,可那是一两千的官员啊!

    鱼被杀的时候,还要甩甩尾巴,何况是一帮大活人。

    事到如今,谁也别怨,谁也别怪,要怪就怪李氏他们太狠毒了!

    “唐阁老,您文韬武略,天下少有,主持新政以来,功勋卓著,人所共知,登基坐殿,也未必会引起多大的波澜,阁老,您就点头吧!”这回说话的是葛守礼,连守礼的老臣都是如此,看来唐毅真的要称帝了!

    “我刚才的话,并非开玩笑,也不是因为要装什么忠臣,确系我的肺腑之言。”唐毅感叹道:“诸公,今天的事情,教训太惨痛了。是时候该好好反思皇权了。”

    四位老臣迟愣愣看着唐毅,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一家一姓,为天下之主,自从秦汉以来,皇权日甚一日,汉唐的宰相尚且能和皇帝坐而论道,到了大明,却连正牌的宰相都没有了。皇权日重,可风险也就日甚一日。就拿大明来说,英宗幼年继位,受宦官王振鼓动,土木堡一战,精锐尽失,大明几乎亡国。宪宗成化皇帝,宠信万贵妃,弄得乌烟瘴气,江山大乱,险些无后。其余武宗,世宗,我等都有亲身经验,切肤之痛。细细算来,先帝堪称万世难求的仁君,可是他驾崩之后,皇太子年幼,后宫阉竖就裹挟天子,肆意妄为,败坏朝局,驱逐老臣,今天他们竟然要屠杀百官!天下文臣,到底算是什么?猪狗不如吗?”

    唐毅暴怒地吼道:“将天下安危,系于一人,一家,已经百弊丛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难道不该反思吗?”

    唐毅敲着桌子,大声说道:“方才诸公拥立唐某为帝,左右不过是又一轮的兴衰治乱而已!唐某一旦坐到了那个位置,和诸公之间,又该如此相对。莫非还要大家给我三跪九叩吗?你们会甘心吗?是不是也要唐某效仿赵匡胤,来一个杯酒释兵权呢?”

    几位老臣互相看了看,无不惊讶唐毅的坦诚,可是也深知他说的没有一点错。

    自从隆庆以来,唐毅不断提高文臣的地位,像赵贞吉,高仪等等,不光是阁老,还是尚书,唐毅都跟他们称兄道弟,同科朋友,更是勾肩搭背,彼此十分熟悉。

    就像当年的赵匡胤一般,没当上皇帝,和其他人都是好朋友,可是当上了皇帝,为了皇家尊严,为了号令天下,为了乾纲独断,就不得不解除老伙计们的兵权,把他们高高捧起,当成猪一样养着。

    唐毅要是当皇帝,痛快了他一个人,苦了一大片。

    可是他不当皇帝,让朱家人继续干,满朝的文臣又该如何,这一次是先帝驾崩,主少国疑,皇权最衰弱的时候,假如等天下平稳了,哪怕强如唐毅,也没法硬抗皇权。

    谁也不想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这可到底该如何是好?

    一直沉默的高拱似有所悟,他想到了唐毅之前和自己说的话,唐毅追求的是虚君实相,皇帝只要高高在上,真正的权力由内阁把持,或许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唐阁老,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吧,老夫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大不了这条老命不要就是了!”

    “多谢中玄公!”

    唐毅躬身施礼,“我以为当下有几项最重要的事情,首先,要拿回批红之权,由内阁首辅掌印、领班,眼下内阁六位阁老,当立刻递补一位,并且以内阁的名义,立刻传令天下督抚,维持地方安宁,尤其是各地驻军,不得生乱。其次,当立刻任命官员,审理李氏及冯保等人,暗害先帝的案子,对他们要明正典刑,公之天下,取得各方理解和认可。最后,有鉴于皇权肆虐,危害巨大,我们必须着手研究,真正限制皇权,做到虚君实相!”

    第一条揽权没什么说的,第二天公开审讯李氏,大家的脸色都不怎么看好。

    “唐阁老,李氏毕竟是皇帝的生母,若是不废了皇帝,单单对付他的母亲,等他长大之后,肯定要报复的!”赵贞吉咳嗽道:“老夫已经命不久矣,可是还有那么多年轻的官吏,我担心他们会被清算的。”

    “所以第三条非常关键!”

    唐毅坚持道:“我们必须商量好,以后皇帝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只要皇帝没了权,哪怕他想找茬儿,也没有办法了不是!”

    “不对!”

    高仪摇头道:“唐阁老,朝廷以忠孝治国,三纲五常,层层叠叠,压在肩头,只要他是皇帝,别管贤愚,永远都是对的!”

    “高部堂高见,所以我们要推翻纲常,不要用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忠孝治国,一切以法度为先,以人为先。无故杀人,上至天子,下至贩夫走卒,谁犯了罪,都是一个字:死!皇帝说的话,对的当然是对的,可是错的就是错的,没有什么金口玉言,也没有什么乾纲独断。坐在龙椅上的,就是一个普通的人。一切政令,必须经过朝廷的程序,没有各部门附属,那就是废纸一张!”

    ……

    唐毅和四位大臣足足谈了一个时辰,他把这些年心学门人很多的观念都抛了出来。比如皇帝不再是九州万方的主人,他不过是国家的象征和代表,天下的财富属于每一个创造财富的人,而不属于皇帝,臣子接受百姓奉养,要负责的也是天下黎民,而非皇帝一人。至于治理国家,当以法,以理为先,而不该以权,以位为先。不单是士农工商,四民平等,更要做到法律面前,君王与普通人,一律平等……

    坦白讲,唐毅的太多主张已经大大超出了大宪章的内容,对于四位老臣的冲击,也是无与伦比,赵贞吉和高仪都是心学一脉,听起来也是直起鸡皮疙瘩儿。

    要真是按照唐毅所言,那个皇帝真的没什么滋味了,难怪他不想做呢!

    放在平时,他们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可是眼下又能如何?

    要么听唐毅的话,把皇帝彻底架空,大家伙也不用担心清算,继续击鼓买糖,各干各行。要不,就辅佐唐毅登基,取代朱明……

    四位思索了半天,一起站起身,庄严道:“我等愿与阁老和衷共济,开拓新局!”

第1078章 审问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等在内阁的大臣越发感到了恐惧,哪怕是徐渭等人,都有点坐不住了。

    他们干了什么啊?兵谏,囚禁太后,幽禁皇帝,彻头彻尾的造反!

    一旦忠于皇帝的势力反扑,他们随时都会株连九族,时间比什么都值钱,一定要抢占先机,分秒必争,要不干脆去把朱翊钧宰了,把李太后弄死,拥立唐毅登基算了。

    事情总要有人做,唐阁老不方便,就让我们来!

    王国光站起身,就往外面走,他刚到门口,有人一伸双臂,把他给拦住了。

    “海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海瑞面无表情,“王部堂,你要干什么去?”

    “我?解手啊!”

    “解手请走侧门,有士兵盯着,您最好快去快回,不要耽搁时间.。”

    王国光气得一甩胳膊,“海大人,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是帮大家的忙!”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王国光转了三圈,跺着脚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帝活着我们就死了,要想活下去,就必须杀了皇帝。唐阁老下不下去手,就让王某去办,无论如何,朱翊钧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王国光甩开大步,往外面闯,海瑞就拦着,海蛮子平时净在衙门里种菜,干农活,手上的力气非常大,跟一头蛮牛似的,王国光竟然弄不过他。

    “姓海的,你想拉着大家一起死吗?”王国光喘着粗气,破口大骂。

    海瑞冷冷道:“王部堂,海某有儿有女,有妻子,有老母,当然不想死。”

    “不想死还不闪开!”

    “自作聪明才会死人的。”

    “什么叫自作聪明,你还能想出别的办法吗?”王国光大声叱问。

    “不能!”海瑞老实答道。

    “那你为什么还拦着我?”王国光的眼眉都立起来了。

    “因为我知道唐大人会有办法!”

    海瑞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说道:“没错,本阁有话要说!”

    唐毅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过来,四位老臣紧紧跟随。他们一出现,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个个瞪大了眼球,充满期望地看着唐毅。所有的希望,都系在他的身上。

    来到了中间,唐毅冲着大家抱拳拱手。

    “诸公,废话不用多说,大家想必一定十分关心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们的身家性命,天下社稷的未来,都在我们的一念之间。首先,我想说几句,其一,隆庆新政六年,成绩斐然,我想大家应该意识到,我们探索出了治理国家的新办法,那就是层层选拔,遇事协商,少数服从多数,权责对等,强化监督反馈。内阁作为推行新法,治理国家的核心,作用不言而喻。相比起一君独治,内阁集体协商合作,显然更加有效,更能避免错误。日后的朝廷,还要延续这一条道路,内阁的权力要继续加强,首辅掌印,次辅拟票,其他辅臣各负责一部分,将成为定制。”

    唐毅顿了顿又说道:“至于大家担心会不会有清算,身家性命的安全。我认为今天我们所作所为,没有什么错误,一切的罪责,都在李氏一伙的身上。既然我们做的是对的,为何还要担心被算计?显然逻辑说不通,一个做好事的人要被惩罚,做坏事的人则逍遥法外,显然不合常理。当然这种不合理不是没有发生过,比如前兵部尚书于谦于少保,为了保卫京城,拥立景泰皇帝继位,击败瓦剌大军,结果英宗复辟之后,竟然仅仅因为一己之私,就杀了于少保,自毁长城,百十年来,百姓提起冤死的于少保,无不痛心疾首。同样的事情,再度降临到我们的头上,该如何抉择,十分重要。我们不能简简单单,废一个皇帝,拥立一个新君了事,我们要解决问题,消除被冤屈的根源!”

    “请问大人,根源何在?”沈林大声问道。

    “根源在于皇权,在于君王高高在上,不受约束!”唐毅干脆答道:“历朝历代的君王多如牛毛,不需我多说什么,大家应该都清楚,光靠着讲道理,靠着劝谏,晓以大义,是不能让所有皇帝改变心思的。事实上,大多数的皇帝都因为一己之私,而枉顾天下百姓,肆意胡为,搅得天下不宁,原因何在呢?”

    唐毅发出了问题,徐胖子立刻跳了起来,“在于皇帝最大,比天下百姓加起来都大,故此皇帝稍有不如意,就会牺牲一些百姓,牺牲几个官员。英宗就是为了私人恩怨,杀死于少保,武宗为了一味高乐,重用八虎,世宗皇帝二十年避居西苑,一心修玄,耗费白银不下千百万两,以致国库空虚,奸佞当道。他们都是把一己之私,凌驾天下百姓之上,面对他们的胡作非为,大臣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等着他们死了,才能尽量纠正错误,却还要顾及新君的想法,弄得零零落落,黑白颠倒,忠臣受屈,坏人猖獗,长此以往,还有什么是非对错可言!”

    徐渭果然深得唐毅之心,把他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唐毅道:“入阁以来,我一直倡导权责对等,不管是谁,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做错了就要受到惩罚。偏偏君王高高在上,不接受约束。正因为如此,他手下的鹰犬——阉竖宦官,也不接受约束,后宫的皇妃太后,也是如此。李妃一伙的所作所为,我们应该看得明白,是皇权不满意被打压限制,要从我们手里把权力暴力夺走。为了实现目标,他们不惜丧心病狂,大肆杀戮,不惜将天下至于危险的境地,对苍生百姓,社稷黎民,一丝一毫的同情都没有。如果不严惩,不彻底反思,我们就永远跳不出治乱循环,人亡政息的怪圈,好不容易开创的大好局面,轻易就会被摧毁殆尽,教训不可谓不惨痛。”

    众人都默默低下了头,唐毅说了很多,他们也都听得心有戚戚。

    很多话都是大逆不道,堪称疯狂,可是再疯狂,也比不过李氏一伙的行径。

    群臣彻底寒心了,害怕了。

    哪怕再愚忠愚孝,也要掂量一下,值不值得。

    “唐阁老,您说吧,我们该如何做?”

    “是啊,您拿个主意!”

    ……

    大家七嘴八舌头,都紧紧盯着唐毅。

    “其实方法很简单,甚至一点击破。我们只要限制皇权,使之不能肆意妄为,也就够了!”唐毅信誓旦旦说道。

    可凡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幸亏他想说服了四位老臣,高拱,赵贞吉,高仪,葛守礼,都德高望重,他们一起背书,很快大家统一了意见。

    唐毅要求高拱领头,徐渭、王世贞、陶大临、诸大绶等人参与,一起拟定出一套约法,明确界定皇帝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并且公之于众,让每一个人都了解清楚,深入人心。

    一旦皇帝超出约法,胡作非为,就要限制约束,把他的要求立刻驳回,绝不执行。

    除了拟定法令之外,还有就是加紧调查李氏的案子,由赵贞吉负责,海瑞充当审判官,立刻查清楚李氏的罪名,并且开诚布公,让天下人心悦诚服,以免生乱,生事。

    唐毅则是率领其他官员,全力维护朝廷运作。

    扣除高拱,赵贞吉,张居正,内阁还剩下四位阁老,经过大家投票推选,礼部尚书高仪入阁,唐毅提议,由五位阁老牵头,所有尚书,加上左右都御史,一共十九个人,组成内阁联席会议。

    普通事务,以及突发情况,由五位阁老决策,遇到大事情,则有十九个人一起商量表决。

    十九个人当中,唐毅负责执掌玉玺,作为领班,唐汝楫负责拟票,殷士儋掌军,高仪掌管人事,张守直负责财政。

    只要把军,人,钱捏在手里,天下就乱不了!

    新组成的内阁联席会议,第一道命令,就是授权调查隆庆之死。

    “千斤重担,都落在了刚峰兄的身上,,你可务必要扛得起来。”唐毅意味深长道。

    海瑞沉吟半晌,突然问道:“这一次,还会不会像小站的那一次一般,半路叫停了?”

    “不会,刚峰兄,大明朝是非不分的时候过去了,你放手去查,不管查到了谁,问出了什么事情,我都会鼎力支持!”

    海瑞竟有些落寞,分明再说,既然这么容易,还用得着我吗!

    不过他也只是一闪念,毕竟审问太后,那可是亘古未有的案子,也标志着成王败寇的那一套,从此就成为过去,凡事依循法度的时代终于来了,自己必须开好这个头儿!

    海瑞闭目凝神,思索了一个时辰,当天边露出朝阳,他率领着王用汲,韩象,罗万化,邹元彪,顾宪成等人,一起杀到了慈宁宫。

    向锦衣卫递交了令牌,仔细核对身份,才把他们放了进去。

    进入慈宁宫之后,出乎预料,李氏十分平静,坐在了窗前,听到了脚步声音,她转头看了看,又扭过头,冷笑道:“是白凌子,还是鹤顶红?哀家好歹也是皇帝的生母,总不至于身首异处吧?”

    海瑞负手道:“李氏,本官过来,不是赐死的,而是来问案的,请你如实回答,是怎么暗害先帝的?”

    李氏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群乱臣贼子,也配审问哀家?你们去死!”

    她发了疯一样,伸着手爪,扑向了海瑞,狰狞的模样,和小鬼不差分毫。

    正在这时候,有锦衣卫快速冲上来,伸出铁一般的胳膊,架住李氏的胳膊,她还不肯罢休,大叫大闹,大喊大嚷。

    “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

    王用汲脸上发烧,怒火冲冲。

    “刚峰先生,如此刁钻,我看不用刑,她是不会招认的!”

    海瑞却摇摇头,“若是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如何能取信天下人,你们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第1079章 纷乱

    清晨早起,大多数的京城百姓开始了悠闲的生活,洗漱,吃早点,油条豆汁,包子馒头,粳米稀粥,烧饼果子……香气飘飘,让人口水长流。

    一切都和往常差不多,除了街上巡逻的顺天府差役多了一些,别的没有什么变化。

    唯有茶馆和饭店,不时有人聚集在一起,说着乱七八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

    昨天京营把皇城给围了,连热气球都出动了,这才叫天罗地网。听说连皇帝和太后都被抓起来了,刚登基,第一次正式早朝,就成了阶下囚,也真够衰的!

    “我听说啊,是唐阁老觉得当大学士不舒服了,还要高升一步!”

    “还高升啊,人家都官居一品了,还要怎么样?”有人傻乎乎问道,立刻旁边有人哈哈大笑,“当然是要登基称帝呗!”

    “哎呦,可别乱说话啊,小心祸从口出!”掌柜的连忙招呼,让大家伙闭嘴,还不死心,又找出了红纸,写上莫谈国事四个字,像是鬼画符一样,贴得到处都是。其实他大可不必紧张,唐毅从来不认为几句谣言就能改变什么,相反,到处抓人,弄得天下大乱,人心惶惶,才是真正的麻烦。

    要给人说话的余地,当然了,在各处人口稠密的地方,都有顺天府的密探,暗中盯梢,一旦有异常情况,立刻报告。

    整个京城表面上和往常差不多,暗中的弦却都绷紧了。

    当然,也不是一点事情都没有。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二三百号人,突然出现在了唐府外面,黑压压的跪倒一大片,大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震天,把王悦影都给惊动了。

    “平凡,外面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俺爹干了一票大的,恭喜您了,很快就要母仪天下!”

    “胡说八道!”王悦影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爹才不会那么无聊。”

    “娘,当皇帝很无聊吗?”

    “废话!”王悦影怒道:“当得夫妻离心,当得父子成仇,先帝那么好的人,也含恨而终,死不瞑目!告诉你,咱们家永远不能弄到那个地步!”

    唐二少爷思量半天,庄严点头,“娘亲放心,孩儿可不会犯傻的,不过我大哥就未准了!”

    “少提那个没良心的。”王悦影虎着脸道:“告诉所有家丁,把宅子守住,谁也不准轻易出去,也不许外面的人进来。”

    “娘,不用把外面的人赶走吗?他们吵得心烦!”

    “心烦把耳朵堵上,这时候不能给你爹添乱!”

    府门外的“从龙功臣”闹了不到一刻钟,就有顺天府的人把他们带走,唐家重新恢复了安宁。

    从龙之功得不到了,又有人动了别的心思,戏词上不是说君叫臣死臣得死,臣要是不死,就是不忠,现在内阁带领着百官造反,囚禁君王和太后,以下犯上,罪不容诛,有人跑到午门大骂,跑到太庙痛哭,还有一大帮人满世界折腾,甚至有个乞丐拿着一张黄绢,说什么天子的衣带诏,要奉旨讨贼,愣是聚集起来好几百人,要攻打崇文门。结果被守卫税卡的十名官兵追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

    “可恶!”唐汝楫大声嚷嚷道:“元辅,您可不能手软啊,这些人不杀,早晚会成大祸害!”

    唐毅淡淡一笑,“过虑了,眼下正处在三千年未有之大变革,新旧交替,鼎故革新,什么怪事都会发生,我们要是满世界抓人,还不累死。抓大放小,也别处死,一律发往海外,正好吕宋、安南那边都缺人。关键是朝中局势,还有各地督抚,兵马不动,地方不乱,就没什么大事。”

    提到这里,唐汝楫平静了不少,“元辅,要说各地的督抚吗,东南就是咱们的大本营,所有督抚都出自心学门下,至于废除九边军镇之后,改用巡抚治理地方,用的也都是咱们的人,另外山东巡抚孙鑨,河南巡抚吴兑,陕西巡抚申时行,也都是咱们的人,肯定能把地方压下去。东南的人马之中,九成都有乡勇的底子,那是令尊的班底儿,九边诸将,也都是您的部下,戚继光、马芳、汤克宽、卢镗这些人啊,他们忠于大明朝,也听您的命令,要是让他们造反,他们未必愿意,可是只要不动朱翊钧,这些人就不会瞎起哄,说起来,现在值得担忧的就是两个方面。”

    “哪里?”

    “一个是西南,殷正茂这家伙刚刚统帅大军,灭了韦银豹,他虽然也是心学门下,可是别忘了,还有一个王崇古,论起打仗的本事,殷正茂比王崇古厉害,可是耍起手段,他就不成了。”

    唐毅点头,“没错,西南十几万大军,一旦乱了,的确不好办。不过西南路途遥远,等到他们知道消息,恐怕要一个月之后了,再反复确认,直到动兵,怕是没有两三个月想都别想。我这就给安南那边写信,让平安他们把人马调到边境,盯紧西南的动向。”

    唐汝楫眼前一亮,这可真是一招妙棋啊。

    当初他还想不通,唐毅怎么就那么心狠,把儿子扔到了鸟不拉屎的安南,历练也不是这个方法啊!现在猛然惊醒,这一招看似没用的闲棋,竟然能发挥这么大的作用!等于是在朝廷力量最薄弱方面的后背,插了一把匕首。

    高,实在是高!

    莫非是唐毅早就看到了今天的局面,才早早布子?

    要真是那样,眼前笑呵呵的家伙就不是人了,是个妖啊!

    唐汝楫的脑袋埋得越发深了,连一点不听话的念头都不敢有了。

    “对了,你刚刚说还有一个要担忧的,是什么?”

    “啊,是这样的。”唐汝楫忙说道:“刚刚内阁收到了几十封辞呈。”

    “辞呈?”唐毅放下了毛笔,“都有谁的,又为什么辞官。”

    “人可不少哩,有户部侍郎李幼滋,仓场总督张学颜,大理寺少卿耿定向,詹事府少詹事马自强,还有几位郎中,御史,给事中,这是名单。”

    唐毅接过来看了看,这些人他一点不意外,李幼滋,张学颜都是张居正提拔的,至于耿定向,之前辽王叛乱,他掺和其中,丢官罢职,后来又投靠了张居正,重新回到了官场。马自强等人则是晋党的残余,本来他们都依附在葛守礼周围,这一次很明显葛守礼彻底倒向了唐毅,他们留在京城也没有什么滋味,正好借机赶快辞官。

    当然,他们嘴上不会承认,只说骤然遭逢剧变,心力交瘁,难以承受,还有人说,他们生是大明朝的人,死是大明朝的鬼,断然不能背叛朝廷,只许天子对臣子不仁,不许臣子不义,他们没有脸面留在朝堂之上!

    “荒唐,荒唐!”

    唐毅匆匆看了几封辞呈,气得摔在桌子上。唐汝楫咬牙切齿,怒骂道:“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才几天的时间,他们就忘了,李氏调集人马,若非元辅力挽狂澜,他们早就成了刀下鬼!当时怎么不去抢着挨刀,做大明朝的忠臣,现在活命了,又反过来装相,简直可耻!”

    他建议道:“元辅,我看不能客气,这些家伙要一律打入天牢,严惩不贷!您要是不愿意动手,下官不在乎,就让我去处置!”

    反正唐汝楫是想开了,他一个严党残余,能混到今天的地位,还不是抱对了大腿,无论如何,也要紧跟着唐毅的步伐。

    “算了吧!”

    唐毅淡淡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咱们管不着。立刻提拔官员递补。”

    刚把这些人的辞呈批准了,转过天,又来了四十几封辞呈,口气都差不多,唐毅看都没看,一律批准。

    前后不到十天的时间,已经走了三百多人,京城好些衙门的职位都空了下来,再这么下去,连日常的事务都没法处理了。

    唐毅看在眼里,只有浓浓的失望,老牌士人的虚伪,让他厌恶透顶。

    想当年朱棣篡夺侄子的皇位,也有一大帮文官辞官回乡,不给朱棣干活儿,以示他们的高古和与众不同。可是你们真的那么忠心,为什么不辅佐建文帝,奋死一战,拼个玉石俱焚?为什么要在打完仗了,天下太平了,才一个个往家里跑,还不是看透了朱老四不会杀他们,更何况后来大多数人又回朝当官了,摆明了是在撒娇讨赏耍声望吗!

    他们的作为和八大胡同,秦淮河上的姑娘,自抬身价的方法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他们既要卖,又要名,更加无耻而已!

    “传我的命令,所有空缺官职,立刻依次递补,再调五百名国子监生,顺天府学,大兴宛平县学,以及天津,保定等处生员,进入衙门实习,另外再由吏部挑选一批经验丰富,人品操守上佳的吏员,晋升官职,接替衙门事务。告诉所有人,朝廷用人,唯才是举,不问出身。没了那几个臭鸡子,就不信做不成槽子糕!”

    唐毅的命令,快速落实下去,说起来讽刺,换上来一大批的吏员,又充实了一帮年轻的生员,他们要么经验丰富,要么冲劲十足,行政效率竟然大为提高,让内阁都瞠目结舌。

    京城的纷乱,在八月中秋之前,戛然而止,由海瑞领衔的三法司,要正式公开审讯李氏暗害隆庆一案,一块巨大的石头,投入了小小的水潭,地动山摇……

第1080章 决战公堂(上)

    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要审问李氏,要调查隆庆死亡之原因,前前后后,不光是案子,更是纲常伦理,千百年来陈陈相因,积累下来的无数规矩。

    孔老夫子修春秋的时候,尚且要为尊者讳,隆庆刚死,就把诸般事情掀出来,有人说是大不敬,有人说欺负孤儿寡母,还有人说是图谋篡位,一帮逆臣贼子,陷害皇后……总而言之,天下纷乱,简直一言难尽。

    这也是为什么包括赵贞吉,高拱一般的大家,在关键时候,都想拥立唐毅登基,干脆了事算了。他们实在是没有勇气去挑战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唯独唐毅,他觉得必须要办,而且还要办得漂漂亮亮,公允而得体,让谁也说不出什么。从嘉靖三十年算起,他奋斗了二十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场决战!

    要是贪图那张龙椅,他早就起兵造反了,还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无论如何,一定要审,还要让天下人都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要把这个案子办成前所未有的铁案!

    大理寺正堂经过七天的紧张改造,把两边打通,围着大堂之上,能摆三面座位,容得下上千人。

    就在审讯之前,天下间稍微有点名声的人物,全都赶来了,最令人意外的是曲圣魏良辅,老头子已经快九十了,却还精神矍铄,他坐船到了天津,琉莹和平凡两个亲自到了码头,把老爷子接上了马车,一路送到京城。

    魏良辅满脸笑容,扶着平凡的头儿。

    “你爹当年拜在我的门下,差不多也这么大,当初老夫就算准了,他是要干大事的人,只是没有想到,手笔竟然如此之大,真是了不起啊!”

    琉莹反倒神色惊慌,惴惴不安。

    “师父,您老经得多,见得广,我真怕一个不好,会伤损到老爷的威望,祸及唐家一门,这心里头毛毛的。”

    魏良辅眯缝着老眼,摇了摇头,“琉莹丫头,别害怕,不会的,宏远输了,就是心学输了,所以心学上下,不会让他输的!”

    老头撩开了车帘,举目眺望,京城和天津的直道,满是四轮马车,车上的士子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全都匆匆而来。他们也知道自己无缘大理寺的问案现场,可是能在京城,最早听到审案的情况,也足慰平生。

    魏良辅,钱德洪,季本,王畿,王襞……心学的巨擘,能数得着的悉数赶来,盛况空前。

    除了他们之外,东南的商帮,苏商、浙商、闽商、徽商、盐商、粤商,湖广,四川,几乎能赶到的,全都来了。

    有人要问了,一帮商人凑什么热闹?

    他们可不是随便来的,审讯李氏,代表的意义太重大了,经商要求稳定的环境,要求保护财富,这些年大家定了许多的规矩,有朝廷的法度,也有行业规范。

    可是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大家,原则上皇帝富有四海,天下财富都是皇帝一个人的。他们再努力赚钱,最后也只能成为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隆庆南巡让大家倍受鼓舞,可是他突然死了,新的皇帝会如何,万一是个暴虐的君王,像是正德,嘉靖一般,唆使他们的爪牙,大肆盘剥,敲诈勒索,又该如何呢?

    听到审讯李氏的消息之后,大家好像在无边的黑夜中,找到了一盏明灯。

    李氏身为太后,代表皇权,她只要被审讯,就代表着哪怕皇帝也要遵守规矩,不能逾越法度,最后一个人也被约束起来,最大的漏洞被弥补上了。

    从此之后,法令的权威压过个人的权力,经商致富,再也没有威胁。

    这么好的事情,他们又如何能够错过!

    怀着法律至上的商人,还有怀着虚君实相梦想的年轻人,还有许许多多,认识到皇权危害的官吏,一同云集京城,竟然要比会试科考,还要热闹。

    最令人关注的是媒体也正式加入其中,以东南商报为代表,一共十家报社获准,一起旁听审案,他们以最快的时间,将案件的进度公诸于众,让天下人尽快知道案情,接受天下人的检验……

    方方面面,几乎都准备停当。

    正式审讯的日子到来了。

    天还没亮,所有人都涌到了大理寺的外面,锦衣卫从三天前就在这里戒备森严,西洋种点,八点正好,大门开放,只有拿到了邀请函,才能进入其中。

    一共三大片旁听席,东边是在朝的官吏,西边是鸿儒名流,南边是农工商界代表,还有报社记者。

    大家怀着不一样的心情,焦急地等待,差不多九点左右,高拱率领着一干朝臣,坐到了东边,魏良辅等鸿儒也都落座。

    九点一刻,海瑞穿着二品官服,正式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他面色严肃,先是冲着四周抱拳,然后高声说道:“在不久之前,发生了骇人听闻的事件,孰是孰非,今天就开始审讯,还公道与天下!”

    简短的几句话说完,海瑞坐了下来,大家都屏息凝神。

    代表原告一方的正是王用汲,经过这些日子的调查,他已经拿到了足够的证据,信誓旦旦。

    王用汲站起身,先是抱拳施礼,然后朗声说道:“先帝突然突然驾崩在乾清宫,根据询问,之前陛下身体状况良好,虽然患有疾病,却不至于猝然宾天,其中疑点重重,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服侍在先帝身边的和尚海云,恳请将他带上来。”

    海瑞点头,很有有人押着海云和尚到了大堂之上。

    海瑞一拍惊堂木,“你可是海云和尚。”

    “不是。”

    海瑞脸色一变,“那你又是何人?竟然敢欺骗本官?”

    “回大老爷的话,小人本名冯海顺,在是一个落魄僧人,其实小人也没有受戒拜师,不过是剃光了头,到处化缘骗钱而已。在数月之前,有人找到了小人,还给了小人一千两银子,让我帮他办事,起初小的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贪图钱财就答应了,后来小人才知道,竟然让小的冒出海云大和尚,去接近陛下,小人自是不敢,可小人的命在人家的手里,也没有办法,只好同意了。”

    冯海顺顿了顿,又说道:“在先帝病重的时候,小人曾给先帝进献过一种丹药,助先帝恢复龙体。”

    “这丹药是什么,可是有毒?”海瑞追问道。

    “没毒,就是烤白薯烤出来的糖稀,混上了一些茶叶沫子,面粉什么的。此事小人向唐阁老,还有李太医如实说过。李太医认为虽然没有药效,却能起到鼓舞信心的作用,让陛下龙体尽快康复,故此没有阻拦,只是每一次小人献药之前,都要交给李太医验证一番。”

    “嗯,那本官问你,又是如何毒死先帝的?”

    冯海顺一哆嗦,海瑞猛地敲击惊堂木。

    “讲!”

    “是,就在先帝宾天的前一天,焦美人身体不舒服,陛下派遣李太医去探病,当天晚上,没能按时赶回来,就剩下小的一个,侍奉陛下。”

    “所以你就下了毒手?”

    冯海顺跟吃了苦瓜似的,点了点头。

    “那你又是如何瞒过陛下身边的人员,将毒药给先帝服下?”

    “是这样的,小的侍奉先帝多日,和宫中的太监宫女也都混熟了,那一天给先帝进药的时候,小人把毒药藏在了念珠之内,太监替李太医验药,等他验证完毕,小人就偷偷把藏在念珠里面的毒药拿了出来,放在了先帝的碗里。”

    听完了冯海顺的介绍,所有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置信,堂堂的一国之君,竟然就这么被杀掉了?

    “王大人,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冯海顺如何能瞒天过海,进入宫中,又如何能给先帝下毒,还有什么证据吗?”

    “有!”

    王用汲朗声道:“下官调查过了,海云和尚是有名的僧人,不过他平时抛头露面不多,冯海顺和他的确有几分相似,冒充起来容易。最关键的是宫中有人充当内应,瞒过了锦衣卫和宫中的层层监督。现在下官已经找到了真正的海云和尚,他在冯海顺冒名顶替之前,已经被杀死了,投尸枯井之中,一起被杀的,还有他的七个徒弟,现有尸体为证。此外,下官还有一串楠木念珠,此物正是冯海顺下毒所用的工具。”

    有人立刻称到了海瑞的面前,这是一串极品的沉水沉香,名贵之极,其中有一颗被镂空了,正好能塞进去小手指大小的药丸,当堂验证,把药丸放进去,戴在手上,再用僧袍遮挡,的确不容易发现。

    处心积虑,处心积虑啊!

    宫廷虽然门禁森严,可是却不想普通人想的那样,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实际上在嘉靖朝,就有一大堆的骗子道士,聚集到嘉靖面前,弄得乌烟瘴气。

    有人充当内应,冯海顺想要接近隆庆,的确不是难事,利用几个月的时间,取得信任,在趁虚而入,用毒药杀死隆庆,哪怕是神仙也难以防范。

    “本官问你,究竟为何要杀死先帝?讲!”

    冯海顺一哆嗦,“小人实在是不知,小的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你奉了谁的命令?”

    “东厂二珰头,冯全!”

第1081章 决战公堂(中)

    “带冯全。”

    没有多大一会儿,有人把冯全带了上来,这位四十出头的样子,他和冯保同姓,又是同乡,冯保先于他入宫,两个人就结成了弟兄,隆庆登基之后,冯保咸鱼翻身,成了宫里的珰头之一,也是着力提拔冯全,让他坐到了二珰头的位置。

    押解着冯全的锦衣卫把他推到了大堂之上,通报了姓名,又验明正身。

    海瑞问道:“冯全,你可认识这个人?”

    他指了指冯海顺,冯全呲着牙,冷笑道:“认识,一个破落户,装成和尚,到处骗吃骗喝,还骗到了二太爷的府里,本想打死他,可是念在都是老冯家的人,他还挺会说话,就饶了他一条狗命。”

    “冯全,他说是你帮着他接近先帝,可有此事?”

    “有,不然这么一条癞皮狗哪有本事混进宫里。”

    “你让他混进宫中,又是什么原因?”

    “很简单,让他杀了隆庆!”

    够干脆的!

    观察审讯的众人全都傻了,心说莫非隆庆真是被暗害的,那么好的一位皇帝,死的如此不明不白,这些家伙简直丧心病狂,该千刀万剐!

    还有人心存怀疑,灭九族的罪名,怎么会轻易承认?看起来应该有猫腻,没准是为了尽快结案,演的一出戏。

    总之什么想法的都有。

    “本官再问你,为何要刺杀先帝?”

    “我只是奉命行事,什么都不知道。”

    “你奉了谁的命令?”海瑞继续追问。

    冯全仰起头,呵呵道:“海瑞,咱家说了,你敢把他带到大堂上吗?”

    “那要看你说的是真是假了!”

    “好胆魄!”冯全大声道:“命令我的人就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冯保冯公公!”说完之后,冯全斜着眼睛,充满挑衅地看着海瑞。他可不信海瑞敢把冯保弄上来,毕竟这么多年,冯保知道了太多的秘密,要是任由他把宫里,还有大臣们的丑事都抖出来,只怕满朝文武,没几个有脸混下去,为了保密,说不准此时冯保已经被害死了,连尸体都找不到,又怎么过堂。

    就在冯全瞎琢磨的时候,竟然有锦衣卫带上来一位,这家伙形容枯槁,蓬头垢面,瘦得仿佛一把骨头,花白的头发散乱着,上面还插着不少稻草棍,状如乞丐。

    只有熟悉的人才能辨认出来,这家伙就是冯保,在一两个月之前,还嚣张跋扈,嚷嚷着要杀了所有大臣,再度见到他,成了这么一副德行,真够讽刺的。

    大家注意到押解冯保上来的锦衣卫都捏着鼻子,从冯保身上散发出难以形容的臭味,他竟然大小便都失禁了,弄到了身上。和当初附庸风雅的模样大相径庭,判若两人。

    海瑞眉头一皱,“他是怎么回事?”

    锦衣卫大都督陆绎站了出来,“启禀海大人,自从冯保被囚禁之后,头十天整夜整夜不睡觉,又是喊,又是叫,整天说有厉鬼来找他,过了十天,也不再说话了,喂饭就吃饭,喂水就喝水,便溺也都撒在了身上,整个人都疯疯癫癫,傻了!”

    哦!

    竟然傻了!怕是恶贯满盈,遭了报应了吧?

    在场的官吏,尤其是高拱,对冯保的恨意滔天,就是这个畜生,几乎毁了高拱一辈子的功名,人活一张脸,高拱要不是为了看到他们的结局,早就辞官回家抱孙子了。

    看到冯保倒霉德行,高拱是既高兴,又忐忑,这家伙疯了,他可是关键的证人,要是不能撬开他的嘴,失去了关键的证据,事情还真不好办了。高拱心里头焦急,可是审案子的是海瑞,他只能干瞪眼。

    海瑞沉吟了许久,站起身,到了冯保的身边,走了两圈,叹口气,“冯保,今日当着天下人的面,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你可以把肚子里的话,都说出来,也可以一个字都不说,你放心,不会有屈打成招,也不会逼着你开口说话,但是你要清楚,只要做过了,就别妄想谁也不知道。以往很多案子,都成了无头公案,原因无非就是胆怯,就是官官相护,不敢把事情挑明。这一次朝廷已经下了百倍决心,有充足的证据,会还真相给天下人。你如果愿意开口配合,还有说话的机会,如果不珍惜,只怕唯有稀里糊涂,继续装疯卖傻下去了。”

    海瑞说完,回到了座位上。

    等了半晌,冯保低着头,还不说话。

    王用汲立刻站了出来,“启禀大人,既然冯保不说话,下官建议传唤另一个证人,钟翠宫的宫女头目桃红。”

    听到这个名字,冯保一哆嗦。这可是老熟人啊,桃红是李氏的贴身宫女,什么事情都不瞒着她,甚至她知道的秘密比冯保还多。

    要说起来,冯保现在也不明白唐毅这伙人要干什么。

    最初十天他以为必死无疑,就索性大闹,要是一刀砍了他,也算是痛苦。可朝廷没什么举动,冯保又心思活动了,莫非是投鼠忌器,不敢动皇帝,连着李氏和自己也不敢动了,会不会有勤王之师……

    冯保胡思乱想,他没什么谱,就只有装疯卖傻,想要混日子,等机会。

    只是想不到,等来等去,竟然等到了过堂,真是够滑稽的。

    唐毅莫不是疯了,他还敢审讯自己?

    正好,咱家不想稀里糊涂死掉呢,有一个说话的机会,总比没有好!

    “我说!”

    冯保突然抬起头,把散乱的头发分开,露出满是污垢的面孔,只是两个眼眸极为明亮,“海大人,咱家敢说,你敢听吗?”

    “哈哈哈,冯保,你看一看四周,朝廷既然敢堂堂正正问案,就不怕你说。”

    “好!”冯保突然站起身,尖利的声音,怪叫道:“海大人想听,咱家就什么都说了。隆庆之死确实是咱家所为。”

    “原因何在?”

    “因为陛下已经不信任我,还把咱家圈禁在东宫,要是咱家不动手,死的人一定是我!”

    “先帝为何要杀你?”

    “因为……因为我知道他的秘密。”

    “什么秘密?”

    “他——”冯保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被人戴了绿帽子,李妃给他生了两个儿子,结果两个儿子都不是他的,此次潞王朱翊鏐的生父是大学士张居正,而长子,也就是万历皇帝的生父,是——是咱们的首辅大人,唐毅唐行之!”

    冯保丢出了重磅炸弹,只是令他惊讶的是除了旁听席上,出现了一片嘘声之外,大堂上,包括问案的海瑞,还有代表原告,指证他的王用汲,都显得十分平静。

    “冯保,本官给你说话的机会,是让你说真话,不是让你信口雌黄,你的每一句话,必须有真凭实据,不然,本官只有送你回到刑部大牢了。”

    海瑞的冰冷镇定,让冯保很不习惯,害怕也好,愤怒也好,总归有点反应,他才好继续表演下去,偏偏冷得像是千年寒铁,还怎么玩下去啊!

    冯保吸口气,“咱家承认,刚刚的确在胡说,朱翊钧是先帝的亲子不假,可是潞王朱翊鏐他身世可疑,他有可能就是张居正的儿子。”冯保仰起头,思量着曾经的过往,“那时候还是隆庆元年还没过呢,李氏替先帝生的第二个孩子,不到两岁就死了。李氏当时心情很不好,偏偏先帝有沉醉在脂粉堆里,只是匆匆看看,就去找别人了。李氏怀恨在心,觉得先帝太过无情,就寻思报复先帝。没过多久,张居正回京任职,李氏就借着回家省亲的机会,乔装成小太监,和张居正幽会,后来回宫之后,李氏怀上了身孕,在隆庆二年的时候,诞下了皇子朱翊鏐。咱家查阅过起居注,那前后先帝并没有去过钟翠宫,故此朱翊鏐应该不是先帝的儿子。”

    啊!

    所有人都惊呆了,甚至都傻了,如此天下的丑事,怎么能随便讲出来,这不是让皇家颜面扫地吗?

    堂下立刻有人哭天喊地,如丧考妣道:“不要再问了,不许再审了!”

    “对,快杀了冯保,杀了这个奴婢!”

    “他都是胡说八道,先帝英明睿智,是中兴之主啊!”

    “先帝身后名不能有染!”

    居然有人张牙舞爪,扑向了奋笔疾书的记者,想要把他们写下的东西撕碎扯烂!

    “肃静!”

    海瑞猛地敲击惊堂木,大声吼道:“谁敢扰乱审案,立刻架出去!”

    这时候高拱站了起来,他眼中泪水滚动,感慨道:“试问天下间,只怕没人能比老夫和先帝的感情,先帝之死,老夫痛彻心扉,恨不能追随先帝泉下。老夫也曾怀疑先帝死因,可是担忧损及先帝名声,就力图压下来。可是老夫错了,正是我的懦弱无能,才使得暗害先帝的凶手肆无忌惮,继续破坏大明,给先帝的江山造成更惨重的伤害。老夫这些日子只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要较真,要求真,决不能姑息养奸!”

    高拱说的眼圈泛红,其他人听在耳朵里,感同身受,频频点头。

    海瑞颔首,“乡愿者,德之贼也!以海某观之,当今世上,最大的两个弊病,一曰甘草,一曰乡愿,结党营私是乡愿,不敢碰触天家,不敢面对问题,同样是乡愿!今天就要灭了这两个大贼!”

    他冲着冯保用力一拍惊堂木,大吼道:“讲!”

第1082章 决战公堂(下)

    “先帝疑心李娘娘,李芳就是因为密报此事而被杀的。”

    “是谁杀的?”海瑞追问道。

    “我让人杀的!”冯保很干脆道:“我让人抓住了李芳的兄弟还有侄子,逼着他招供,那个老东西也硬气,愣是不招,没有办法,只有先勒死他,然后借了一根手指,印了指印。”

    “你们就如此糊弄先帝?”所有人都愤怒了,一双双红赤的眼睛,锁住冯保,压力如山。

    “没办法,蝼蚁尚且偷生,先帝已经怀疑到了李娘娘的头上,再不奋起一击,只会坐以待毙。顺便再说一声,陈皇后也是李娘娘下令逼死的,为的是让先帝投鼠忌器,不敢查下去。果然先帝心软胆怯,就给了李氏可乘之机,使用毒药,把先帝害死。”

    冯保满不在乎一笑,“可笑啊,堂堂皇帝陛下,九五至尊,天下之主,竟然愚蠢到了不可救药的程度,孩子也不是他的,江山社稷也没了,还不如咱家一个阉人……哈哈哈!哈哈哈!”

    冯保仰天狂笑,别提多么猖狂了。

    他站起身晃了晃肩膀,迈步走了一圈,自嘲道:“真没有想到,你们还能让咱家说话,那咱家就一点不留,还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倒要看看,你们会如何处置!能拉着太后皇帝,两个贵人一起陪葬,咱家就没算白活!”

    怪笑声充斥大堂之上。

    ……

    一天的审讯结束了,几乎每个人脑袋都晕晕的,走起路来,好像是踩了棉花包,一脚高,一脚低,飘在云团上下不来。

    那些兴匆匆赶来的记者,都满心希望得到重要的新闻,一举扬名。可是回到了住处,整理一天的收获,提起笔,却不敢写一个字。只剩下痛苦的纠结。

    有人要问,从海云和尚到冯保,为何每个人都那么容易,连点反抗花招都没有,直接如实招供,实在是没有必要。

    冯保之前装疯,是为了苟延残喘,到了大堂上,和盘托出,也是为了活命。

    时至今日,万历还活着,李氏还活着,他们还是大明的君主和太后,还是最有权势的人,每一桩,每一件,所有事情都是李氏所为,可是千百年来的律法,从来都是法不加尊,如何处置李氏,会成为最麻烦的事情?

    “宏远啊,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的手艺还没扔下。”魏良辅眯缝着眼睛,品味着文思豆腐的软嫩香醇,老怀大慰。

    唐毅陪笑道:“弟子听说师父愿意自己一个人下棋,弟子没有师父的境界,实在烦心了,就摆弄炒勺,做两个小菜,算是放松了。”

    “哈哈哈,为师老眼昏花,脑袋也跟不上了,和别人下棋,人家都嫌我慢,下着下着还会睡着了,索性就自己和自己下,省得给别人添麻烦不是!”

    听了老师的解释,唐毅这个泄气,又给老师夹了几道自己的拿手菜,魏良辅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筷子。

    “还是当年的味道,为师却是没有胃口了。”魏良辅思量着道:“咱们说点正事吧,老夫以为可以了。”

    唐毅眉头一蹙,随机舒展开,“请师父指点!”

    “李氏弑君,杀死先帝,哪能母仪天下,以老夫之见,应该立刻废了杀了李氏,废了万历,拥立焦美人之子登基!”

    唐毅沉思一会儿,摇了摇头,“师父,陛下只有十岁,自然没有参与暗害先帝的事情,更何况种种迹象,他都是先帝的亲子。先帝临危托孤,弟子不会废了当今陛下!”

    “那,那他的母亲有罪啊!”魏良辅瞪大了眼睛,略带激动道。

    “母亲有罪,不能株连儿子。”唐毅沉声道:“历代以来,株连九族,株连三族,太祖爷搞瓜蔓儿抄,成祖爷杀了方孝孺十族。这种野蛮的行径,都是受到谴责的,罪只一人,功只一人。不搞株连,也不搞封妻荫子,这是日后大明的一条铁律!”

    唐毅的声音不大,可是态度极为坚决,魏良辅满心无奈,这小子从小就倔,他认准的事情,只怕谁也改变不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魏良辅才幽幽道:“不废万历,就不能杀了李氏,把她幽禁冷宫,孤独终老吧!”

    “不行!”虽然不听老师的意见,有些过分,可是唐毅也不愿意用假话敷衍师父,只能如实相告:“李氏罪不容诛,她杀死先帝,逼死陈皇后,掀起滔天巨浪,弄得大明天下不得安宁,不杀了她,弟子没法和先帝交代,没法和天下人交代!”

    “这个!”

    魏良辅吸了口气,缓缓道:“你知道自己的选择吗?杀了李氏,还保留万历,若干年后,你想祸及子孙吗?”

    杀母之仇啊,只要万历长大了,他肯定会报复的,一点都不用怀疑,眼下可谓是皇权最衰弱的时候,一旦万历长大了,成年了,他身边聚集了一大帮人,会面临多大的反扑,想过没有?

    杀人不死反成仇,这点道理还不明白吗?

    “师父,弟子当然明白,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想您说的那么办。”

    “为什么?”魏良辅疑惑道。

    “我扶持新君登基,他也有长大的一天,我废立过君王,他就会忌惮我,猜忌我,有朝一日,同样会下手的!我不杀李氏,也不要指望万历能够感激我,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们已经撕破了脸皮,唯有一劳永逸,彻底解决皇权至上的问题,把皇权锁起来,才能保证永远安全!”

    “虚君实相,依法治国!”

    ……

    一顿晚饭吃罢,魏良辅带着满腹的思量,回到了住处,他枯坐到半夜,缓缓起身,到了桌案前面,把油灯挑得明亮些,铺开了纸张,一边研磨,一边思量,足足半个时辰之后,老爷子才开始动笔。

    所谓天子者,执天下之大权者也。其执大权奈何?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而权乃归之于天子。自公卿大夫,至于百里之宰,一命之官,莫不分天子之权以各治其事,而天子之权乃益尊。后世有不善治者出焉,尽天下一切之权而收之在上。而万几之广,固非一人之所能操也……方且割万有,专己私,侈身臂,矜总持,不纵以权,不强其辅,则所以善役天下而救其祸者,荡然无所利赖……国祚之不长,为一姓言也,非公义也。秦之所以获罪于万世者,私己而已矣。斥秦之私,而欲私其子孙以长存,又岂天下之大公哉!”

    直到天明,魏良辅揉了揉红肿干涩的老眼,将毛笔扔在了案上,长叹一声,“为师只能帮到这里了。”

    作为全程参加审讯的魏良辅,老先生发表了一篇三千余字的长文,很快就被各家报社刊发号外,报童卖力大喊,抢购者如云而来,一时间洛阳纸贵。

    几乎所有人都在如饥似渴,阅读着这篇充满真知灼见的雄文。

    古往今来,皇帝良莠不齐,优劣参半,推究起来,能称得起盛世的不过是文景之治,贞观之治,洪永仁宣之治。将天下大权尽数归于一人,一家,一姓,弊端百出,不可胜数。

    以如今为例,李氏私心作祟,先帝顾忌脸面,优柔寡断。本是一家之中的冲突,放之寻常百姓之家,并非罕见。然则放之天家,则九州大乱,隆庆中兴几乎断绝,天下万千黎民,安危福祸,竟然系于一家,岂不谬哉!

    魏良辅大声疾呼,要废除秦制,废除一家一姓之权,天下大权归于天下之民,方能世世代代,永享太平!

    作为一个名满天下的鸿儒大家,魏良辅的这一篇文章,迅速得到了各方的强烈回应,一时间批判皇权,反思历代得失的文章多如牛毛。

    聚集在京城的士子书生,如饥似渴,苦读文章,更有人在茶馆西园,在街头闹事,画一块地方,就对着普通百姓宣讲。

    这些年心学大兴,东南经常有这种情况,可是在京城,这还是头一次,大家讲的如痴如醉,听众也是恍然如梦。

    那份热度,就算当年海瑞上书,何心隐抛出《明夷待访录》,也比不过万分之一。

    更难能可贵的是,人们不再是只是批评,只是痛骂,更有人提出了解决办法,法比皇帝大,内阁统帅九州万方,阁老从能臣干吏之中选拔,所有大学士都有任期保证和限制,不能随意斥退,也不能恋栈不去……

    整个天下,正在快速向着唐毅希望的方向在发展,这些天被人们广为所知的皇太后李氏,也将接受公开审讯。

    一个惊雷,在大明的天空炸响。

    大家以为审到了厂公冯保,各种证据都指向了李氏,就已经够了,真是没想到,内阁的勇气和胆魄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竟然连李太后都要受审!

    果真是了不起!

    士子们相伴着,赶到了大理寺,别说里面的旁听席了,周围的三条街道都堵满了翘首期盼的人。

    和上一次升堂的时间差不多,足有五百名骑兵,押解着马车,从之前预留的通道进入大理寺。

    李成梁骑在高大的龙驹上面,耀武扬威,虽然大家看不到车里面的李氏如何模样,但是这一幕却让所有人铭记。

    律法如山,哪怕贵为太后,也不能幸免!

    从李氏出现在大堂的那一刻,唐毅已经赢了……

第1083章 真相渐明

    李氏其实才二十七八岁,还不到三十,母以子贵,自从诞下了龙种,十年的光景,她也是贵不可言,气度非常,哪怕被关了两个月,李氏也风采不减多少。

    布衣素服,清水素面,带着一股子人上人的味道。

    这些日子,她接受了好几次的审讯,从头到尾,李氏都紧闭着嘴巴。令人惊讶的是对方也不动刑,也不杀她,什么废除太后尊号,打入冷宫这些标准动作也没有做。

    似乎真的要撬开她的嘴巴,让她招认杀害隆庆的事实。昨天更是有人告诉她,要到大堂受审。

    李氏简直觉得荒谬透顶,心说这帮文人是读书读傻了,还能脑筋被门抽了,竟然给自己说话的机会,那可就不用客气了,咱们拼一个你死我活吧!

    比起冯保,李氏更加自信从容,无论如何,她都是君,是头上的天,弑君的猛士从古以来都不少,但是能在道理上讲过君主的,还没有出生呢!

    坐在马车里,李氏就能听到外面人声鼎沸,一看人数就不少。李氏受的教育不多,可是她也知道,在读书人心中,三纲五常是比命都重要的东西,当年文官们就为了一个名分,竟然和嘉靖斗了二十年。

    哪怕左顺门血流成河,文官也死心不改。只要自己抓住纲常二字,就没人能动得了她!

    从马车上下来,李氏迈着从容的步伐,来到了大堂之上,扫视了一眼上面坐着的海瑞,还有两旁的人等,哼了一声。

    “哀家是要给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下跪,还是磕头啊?你们受得起吗?”她讥诮地嘲讽道。

    两旁的人都是一阵变色,海瑞不以为意,冷笑道:“朝廷最新修正了刑律,规定日后审案,不必下跪,也不许屈打成招,凡事以证据为先,以理服人,不准以力服人。不管是谁,日后上堂受审,都有一把椅子,来人,给她搬过来。”

    说话之间,有人搬来了一个方凳,放在李氏的面前。

    的确没有特别准备,就是普通的松木,也没有垫子,李氏看了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朝廷?哀家不知道,皇帝恐怕也不知道,你们一群乱臣贼子,也配称朝廷吗?”

    “好大胆子!”有官员站起身,就要驳斥李氏。

    海瑞摆了摆手,让他稍安勿躁。

    “新的律令,由刑部官员征求各地官民百姓意见,联合翰林院共同草拟,而后交到都察院商议修改,又送到内阁会议,公布草案,广泛征求意见,再交给六科核实,最后送到内阁,由唐阁老代表内阁批准。每一道程序,都清清楚楚,征询意见,接受各方建议,不下三万条。可以说,朝廷的新律令,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公正合理。李氏,你可以继续质疑,但是你无法逃脱审讯,在大庭广众之下,你还可以为自己辩驳,争取合理处置。本官相信,这对你是有好处的。”

    李氏满是不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说的比唱的好听,无非是打一个嘴巴,还要你说打得好。如此欺凌孤儿寡母,你们对得起死去的先帝吗?”

    说完之后,李氏捂着脸,嚎啕痛哭,一边哭一边大骂。

    “这群人口口声声说是大明的忠臣,结果先帝刚刚驾崩,就囚禁哀家和皇帝,那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哀家的头上,你们丧心病狂,天理不容!”李氏撒泼打滚,比起农村的泼妇还要可怕。

    下面这些人看在眼里,有人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来直接把她打死,给先帝报仇算了,想不明白,朝廷干嘛还让她活在世上!

    但是也有人觉得李氏所说并非不可能,朝廷重臣囚禁了太后和皇帝,为了夺权,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污蔑太后。

    李氏看起来雍容华贵,十分的漂亮,这么好的佳人,她会干出猪狗不如的事情吗?真是让人怀疑啊!

    下面议论纷纷,海瑞脸色如常,等到李氏的声音小了,他才看了看王用汲。

    “王大人,你有什么证据,可以提供?”

    “回大人,根据起居注记载,先帝在临死前一个时辰,浑身抽搐,头足佝偻,相互接近,根据判断,应该是服用牵机之毒的结果,根据先帝的情况推断,其中还加入了其他毒药,调和而成,发毒虽然晚,但是更加猛烈,十死无生。这种毒药唯有宫中存在,主要是用来惩罚与外人私通之妃嫔,以及不守规矩的宫娥太监。”

    竟然是牵机毒?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好狠的心肠啊!李后主就是服用了牵机毒而死,这是多大的仇啊?

    “李氏,你有什么话说?”

    “哼!”李氏斜瞟了一眼,“就凭着是牵机毒,便污蔑哀家,真是好大的罪名!无耻!”

    王用汲冷笑一声,“光是毒药还不算什么,负责把毒药送给海云和尚的人我们也找到了,他就是冯保手下的小太监贵喜,而药则是从钟翠宫宫女桃红手里得到的。大人,我请求将桃红带上来。”

    “准了!”

    很快有人押解着一个女子上来,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看起来十分清秀,瘦瘦弱弱的。到了大堂之上,刚要下跪,有人提起了她的胳膊。

    “大人问话,好生回答。”

    “是!”桃红怯生生答道。

    “你可认识此人?”

    海瑞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李氏,桃红看了一眼,连忙扭过头,显得十分惶恐。

    “认,认识,是李,李娘娘……”

    “嗯,你又是她什么人?”

    “回禀大人,奴家是她的贴身丫鬟,在裕王府的时候,奴家就跟着她身边。她,她又什么事情,都不瞒着奴家。”

    海瑞点头,“那好,本官问你,她暗害先帝,你可知晓?”

    桃红听到这话,身体一哆嗦,脸上的惶恐更加强烈,手里捻着衣角,恨不能搓成粉末。

    “桃红,弑君大案,亘古少有。当着天下人的面审讯,更是开天辟地第一回。之所以如此做,就是要真正取信天下人,该是谁的罪过,就是谁的罪过,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纵一个坏人,主犯从犯,罪情可不一样,希望你能明白!”

    桃红愣了一下,把脑袋深埋在胸口,低声道:“明白,奴家明白。”

    “说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桃红整理了一下思绪,“大约在三个多月之前吧,顺天府有人告发冯保,说是他害死了李芳,那一次陛下没有拿下冯保,只是把他圈禁在东宫,那时候娘娘就心惊肉跳,坐立不安,连续几夜都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

    “因为……她怕冯保把她供出来,她怕先帝会出手废了她。”

    “李氏有什么举动没有?”

    “有,她让奴家送一封信到宫外。”

    海瑞追问道:“给谁的?”

    “是,是给大学士张居正的!”

    又牵出一个大人物,饶是大家伙都被轰得麻木了,此时也是聚精会神,打起一百倍的注意力。

    “信上是什么内容?”

    “信上是问计的。”

    “张居正可回了?”

    “回了!”

    “那上面写的什么?”

    “写的是他对情况的判断,他认为陛下是碍于天家颜面,不愿意贸然废掉李氏,免得影响太子储位。一旦焦美人肚子里的龙种诞下来,陛下就可以肆无忌惮,处置他们了。”

    “为什么焦美人的孩子诞生了,就敢下手了?”海瑞一拍惊堂木,“说。”

    “是,是因为李氏背叛先帝,与外人私通,有辱皇家名誉。”桃红的声音细如蚊呐,可是听在其他人耳朵里,却不亚于惊雷。

    冯保说过此事,桃红再度提起,联系到之前宫中的种种情形,多半就是真的了。

    刚刚还对李氏有些同情的人,此刻天平都向着另一方倾斜,看着李氏的目光就变得很不友善了。

    李氏或许是感到了,她突然暴起,伸出手爪就去抓挠桃红。

    “你这个陷害主人的贱婢,我要杀了你!”她张牙舞爪扑上来,负责守卫的锦衣卫立刻拦阻,把桃红保了下来。

    李氏见没有机会,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

    “都睁开眼睛看看吧,为了污蔑哀家,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啊,老天爷啊,劈死这些逆臣啊!”

    李氏哭喊着,抓着自己的头发,披散着好似小鬼,她冲着两旁的人歇斯底里喊道:“你们还是不是大明的臣子?你们都是铁石心肠,都想遗臭万年吗?哀家没有杀过先帝,这些人都是被收买的,通通都是!对,都是唐毅那个无耻的小人,他受了先帝大恩,却欺负先帝的儿子,还想对哀家无礼,哀家不答应,他就带着人篡位夺权,他狼子野心,他不得好死啊!”

    李氏越来越疯癫,海瑞只好摆手,让人暂时把她拖到一旁的休息室冷静一下。

    审讯依旧继续。

    “桃红,你说李氏与外人私通,还暗害先帝,这都是天大的罪名,你可有证据?”

    “有,冯保在宫外有一个别院,里面就住着几个眉清目秀的男子,有时候他们就会化妆成宫女,在钟翠宫之外,都是冯保帮忙,至于里面,是,是奴婢操持的。”

    王用汲也站了出来,“启禀大人,我这里有在张居正府上,搜到李氏问计的密信一封,还有,我已经派人封了冯保的别院,从里面抓获男子三名,还查到一些账册,请大人过目!”

第1084章 逆耳忠言

    “大人,幸不辱命,连日审讯,案情已经明白了。”

    海瑞将一份写着绝密的案卷送到了唐毅面前,唐毅拆开,仔细从头看了起来,连一个字都没有漏掉。

    要说起来,整个案子的经过唐毅都一清二楚,可是真正看到各方供词,把一切都汇总起来,每一项都有真凭实据,有详实的供词,证言证物,明明白白,还是很有震撼的。

    直到此刻,唐毅也不得不承认,他本来是有能力救隆庆的,太多的机会,只要他出手,就能掀翻李氏一伙,结果都选择沉默,唯一出手对付冯保,也没有下死手,而是依照隆庆的意思,适可而止,结果留下了空间,让冯保和李氏拼死反击。

    就拿冯保的别院,唐毅早在对付滕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冯保,当时这家伙还算乖觉,唐毅没有出手而已。

    后来事发,虽然冯保也加着一万倍的小心,可还是逃不过唐毅手下的耳目。隆庆驾崩之后,恰巧当时唐毅装病,朝堂事务都是高拱处置,李氏他们琢磨着对付高拱很容易,也就疏忽了,等到唐毅发动反击,他们措手不及,被抓了结结实实。

    唐毅看着这一段,心里头惴惴不安,假如自己早点把冯保的别院给端了,或许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了……

    唉,大丈夫做了不悔,悔了不做,有多少愧疚,下辈子再说吧!

    作为一个上位者,学会忘恩负义,刻薄寡恩,是必然的,曹阿瞒说的多好啊,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唐毅出神了一会儿,正好注意到了一个册子,随手翻开,竟然是都是诗词……

    “刚峰兄,这个算什么证据啊?”

    海瑞微微一笑,“这里面昂藏玄机呢!”

    “有玄机,那我可要请教了?这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是什么意思?”

    “海云和尚被害死,连同弟子,一起丢进井里。”

    “原来如此。”唐毅点头,“那这句‘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呢?”

    “李芳被勒死,凄惨丧命。”海瑞长叹了一声,说起来讽刺,冯保那个家伙附庸风雅,他平素做事都要记一个小册子,偏偏又不愿意用大白话,结果都弄了些诗词来代替,看着既可笑,又可恨。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唐毅冷笑道:“这一句应该是向张居正讨对策,一天之内,他就拿出了对付高拱的办法吧?”

    “大人英明!”海瑞点头道。

    唐毅气得狠狠一片桌子,“我要是英明,就不会被他们玩得团团转儿了。刚峰兄,这个案子还有一大堆的后续,你都要小心处理,务必把所有证据都找齐全了,不要有一点差错。”

    “明白!”

    打发走了海瑞,唐毅闷坐了一会儿。

    让人带着一壶酒,四个小菜,他从值房出来,也没带人,直接坐着马车,赶到了刑部天牢,通禀之后,有人把唐毅带到了最里面的一个牢房。

    这个牢房很有趣,一切都是空荡荡的,连桌子椅子都没有,唯一的马桶也是软木的,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自杀。

    能这么下功夫,里面的人也不是寻常之辈,正是大学士张居正。

    “张太岳,没想到我们会这么见面吧?”

    张居正抬起头,看到了唐毅,瞳孔紧缩,旋即哈哈大笑,“有什么想不到的,自从存心和你作对,我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你这个人太不干脆,做事哩哩啦啦,如何能执掌天下?”

    “那太岳兄以为该如何做呢?”唐毅好奇求教道。

    “很简单!”张居正抹了抹嘴,“有酒吗?”

    “有!”

    唐毅拿出了一壶最好的凤洲酒,送给了张居正,接过酒,张居正斜着眼睛看了看,仰起头,张大了嘴巴。

    香醇的凤洲酒从喉咙流进胃里,张居正的脸色微红,他越发精神起来。

    “要想执掌天下,就要杀伐果决,乾纲独断,********,斩草除根,没有狠、辣、绝这三个字,是干不好事情的。慈不掌兵义不聚财,我是真想不明白,明明都赢了,还装什么蒜,浪费什么功夫,直接下手就是了。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世上没几个不怕死的,只要亮出屠刀,就没人敢反对。”

    唐毅哈哈笑道:“张太岳,到了这时候,你还不忘给我挖坑啊,真要是按照你想的去做,只怕唐某早就千夫所指了?”

    张居正丝毫不买账,往嘴里灌了一口气,怒道:“唐阁老,你现在的作法就很好吗?说什么名正言顺,升堂问案?可天下人还是会把你当成以下犯上的乱臣贼子,我敢说,要不了多久,就会遍地烽火,到处都是起兵造反的,你信不信?”

    “我当然相信!”

    唐毅摆手,让人搬过一把椅子,靠在上面,翘着二郎腿。

    “我刚刚得到了密报,张学颜辞官之后,跑到了开封府,找到了周王一脉,准备拥立周王为监国,兵发京城。对了,你的好朋友,耿定向回到了湖广,和他的两个弟弟号召乡亲,也组建人马,要北上勤王。”

    张居正思量一下,都摇了摇头,“没用的,周王虽然素有贤王之名,却没有什么本事。耿定向对大明忠贞不二,但是他眼高手低,只怕都不是你的对手。依我看,你该担忧的是西南,沐家世代镇守云南,家底儿雄厚,还有不少强兵,而且广西还有韦银豹的叛乱,虽然平定下来,可地方不稳,一旦沐家的人马出了云南,进入广西,再拿下贵州,四川,西南不稳,天下就不安了。”

    果然是张居正,见解就是厉害,唐毅手里也有一份密报,说的就是沐家似乎也有了动作。

    其实说起来,审讯太后,把天家的事情都掀出来,看起来很惊悚,很危险,说起来,唐毅却是把握十足。

    李氏不过是一介女流,冯保也只是一个阉竖,他们就好像庙里的神像,放在供桌上,无数人顶礼膜拜,可是扔到了工场,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货”,就算张居正厉害一点,也只是根基不深的大学士而已。

    更何况他们要对百官下手,早就激怒了所有人,把他们送到大理寺,接受审讯,只会让大家伙拍手称快,除了形式上有些难以接受,其余的倒没什么了不起的。

    而且在审讯之前,差不多有两个月时间,唐毅和海瑞可不是白白浪费时间,他们早就你定好了办法,也不用动刑,也不用威胁,就是摆证据,然后不间断疲劳轰炸。

    冯海顺,冯全,桃红,还有一大堆的宫女,太监,侍卫,全都早早招认了,虽然弑君是死罪,但是新修订的律条,对各种犯罪界定清楚,处罚项目也进行了大规模调整。

    比如奇奇怪怪的死刑,什么灭九族,凌迟,五车裂,点天灯,扒皮萱草……都被取消了,只保留两项,一个是枪毙,一个是赐毒药。

    还有充军一项,历来都被作为惩罚手段,也被唐毅废除了。作为国家的保护者,军队是神圣的,该是人们争相加入的大熔炉,岂能成为丢弃废物的垃圾箱!

    唐毅将充军改成发配海外,其余项目也改了一大堆,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帮人老实招供,老实配合,兴许还能保住命,要是死不悔改,那可就要倒霉了……

    把下面的全都攻克,只剩下冯保和李氏,那就不用说了,冯保一心拉李氏下水,而李氏除了撒泼之外,就没有别的本事。

    整个审讯顺利的超出想象,张居正却颇不以为然。

    “唐阁老,你的麻烦才真正开始,你准备如何给李氏定罪?”

    “不是我定罪,而是大理寺定罪。”唐毅呵呵一笑,“不过可以告诉太岳兄,应该是赐毒酒,她用牵机毒死先帝,我就勉为其难,让她也死在牵机之下!”

    “好,好啊,真是太好了。”张居正抚掌大笑,“能给先帝报仇雪恨,也算上我一个,把张某的命拿走吧,到了地狱,我会给唐兄留下了一个好位置,等着你过去享用。”

    唐毅哼了一声,“张太岳,我给你送酒过来,你却如此诅咒唐某,实在是不够厚道。”

    “你当我是诅咒你?”张居正猛地冲到木栏的前面,声色俱厉,责骂道:“我张居正巴不得你能变法成功,立地成圣呢!可是依我看,你的作法根本不成!”

    “为什么?”

    “这还不简单,你无非是想订立法令,架空皇帝。可是你能定法令,别人就能推翻,而且你的法令要怎么颁行,用内阁的名义?又有多少权威?用陛下的名义,你只要借助皇帝的权威,就等于认输了。陛下长大之后,他就会反扑,就会摧毁所有的法令。你唯一的机会就是等着陛下长大之前,就把他给杀了,然后再立一个幼主,从此往后,你就不断杀死小皇帝,扶持更小的皇帝……早晚有一天,你会杀不动的,天下人也都会起来反对你。”张居正将酒壶里面的酒全都喝干,壶扔到了地上。

    他痴痴笑着,“唐阁老,不管你信不信,张某还是想着大明能够好起来,天下能够好起来,听我的建议吧!立刻杀了万历,自立为王,凭着你的才能,足以开创一朝盛世,不要去想注定做不成的事情了……”

第1085章 太岳之死

    听完了张居正的建议,唐毅似乎不以为然。

    “莫非唐阁老以为在下骗你?”

    “非也,太岳兄说的是肺腑之言。”

    “那为何唐阁老颇为不屑?”

    “呵呵,太岳兄,你只看到了一面,却没有注意到,这个天下已经不同了。”唐毅从椅子上起来,负着手,略带着得意道:“去年南巡的时候,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苏州,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走了一趟,果然大不相同。你可知道,苏州上下,识字率已经接近四成,而且八成以上的学童都能进学堂念书,未来十年时间,苏州识字率会超过七成,其他东南各地,虽然比不上苏州,但是也会超过一半,至于中原各地,我也有把握把识字率提到三成五以上。再告诉太岳兄一件事,东南的士兵我也推行识字教育,加之九边,眼下军中的识字率超过五成,远高于普通百姓,再也不是粗鄙武夫,丘八大爷了。”

    唐毅笑呵呵看着张居正,“太岳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就是文教大兴吗?你唐阁老是当世的圣贤!”张居正不无讥诮道。

    “错!”唐毅摇头道:“意味着大明朝识字的人会超过三千万,甚至达到五千万。读书识字的人多了,思考的人也就多了。原本所谓士农工商,士是第一位,是预备的官员,只要通过科举,就能入朝为官,哪怕当不了官,在地方上也可以成为乡贤,吃香的喝辣的,欺凌老百姓,舒舒服服过日子。他们人数稀少,金贵无比,所以他们就会尊奉孔孟圣贤,以孔孟门徒自居,抬高身价。嘴上经常挂着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做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美梦。”

    “可是眼下不行了,读书人太多了,科举无论怎么增加录取人数,都消化不了庞大的读书人群体,而且人数多了,读书人也就贬值了,没法靠着认识几个字就过舒舒服服的日子。穷则思变,士人就不再是一个整体,他们必须各自寻找出路,去经商,去种地,盖作坊,建工厂,甚至投笔从戎!”

    “孔孟之道可没有告诉他们如何做好这些实际的事业,现实的需求,就会打碎孔孟一统江山的局面,孔孟尚且退避三舍,更何况程朱理学!早晚都会被扫进垃圾堆,没有人会愿意再浪费生命,去弄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士人从单一的集团,分散到了各行各业,他们就要为自己的行业代言,为了他们的利益说话。而且大量的聪明头脑会创造出海量的财富,为了维护他们的既得利益,就必须崇尚规矩、律法,如今的东南,就有各种各样的地方规定,还有多如牛毛的行业规程。“

    “不过这些还远远不够!就像一张渔网,只要有一个漏洞,就网不住一条鱼。皇权就是最大的漏洞!所以必须让皇权低头,让至尊接受审判,只有如此,最后的漏洞才会被堵上,形成一张完美无缺的大网!”

    唐毅滔滔不断,说句实话,谁不想成为九五至尊,尽享权柄,生杀予夺,为所欲为……只是唐毅有一双看透迷雾的眼睛,随着读书人越来越多,思想也会越来越多元,把一切权柄揽在手里,也会扛下了所有的指责和怒火。

    随着航海殖民时代开启,皇帝的权威是不断下降的,放在哪个国家都是如此。

    皇权衰败,金权崛起。

    文化广泛传播,识字的人越来越多,舆论大权会从最初小规模的士林清议,转向报纸杂志,普通市民百姓……

    社会结构变了,风向不同了,再想去篡权,当一个费力不讨好的皇帝,还不如隐身幕后,把持金权,掌控舆论。

    哪怕后代子孙不肖,只要把股份留给他们,就能平平安安过日子。

    说起来讽刺,赵匡胤欺负了柴家孤儿寡母,等他死了,自己的亲兄弟,欺负了他的儿子……唐毅不相信报应,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皇帝是一个高度危险的行业,尤其是在大变革的时代,最好不要碰。

    饶是张居正才智过人,心志坚强,听到了唐毅的这番话,也被惊得浑身冒冷汗,手足冰凉。

    他不想承认唐毅的这套胡说八道,可是仔细推想,却越来越发现或许唐毅真是对的,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读书人多了真的会发生质变。

    当知识和话语权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时候,他们就会利用垄断地位,获取利益。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尊奉一个权威,一个圣贤,一个完美的乌托邦。然后他们随便阐发,随便胡说八道,就能捞到利益。即便那个权威,那个圣贤,那个偶像,那个乌托邦有问题,他们也选择性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美其名曰,叫为尊者讳!

    可是一旦读书的人多了,思考的人多了,信息更加全面,交流更加方便,原本的利益不够分了,新进崛起的读书人,不愿意被欺骗,忽悠,就会冲击原有的话语体系……

    说起来很干涩,其实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并不少,就拿两宋之后,印刷术进步,科举大兴,寒门士人快速崛起,取代了绵延千百年的世家大族,到了明代,几乎没有五姓七宗那种庞然大物了。

    张居正熟读经史,理解起来一点不困难。

    其实还有更明显的例子,比如唐毅上辈子经历的网络时代,从最开始接触网络,多少人是怀着崇敬的心态,去膜拜那些历史学家,经济学家,著名的学者,聆听他们的教诲,把他们的话奉为圭臬,当成至理名言……

    可是不到几年的时间,网民突破了五亿,七亿……其中藏龙卧虎,专家能看到的资料,多数有心人也能找到,这时候专家就变得不值钱了,他们的荒谬言论一次又一次被打脸,还打得鼻青脸肿。更有人以戏耍他们为乐,前后不到十年的光景,整个舆论环境彻底为之一变……所谓的专家快速过气,淘汰,沦为笑柄。

    如今的大明,也在骤变的前夜。

    就在审讯李氏之前,各种报纸,心学的门人,各地的商人……凡是唐毅能影响到的势力,都在快速动员,一面痛批皇权,一面呼吁法制,整个大明的学界都在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改变……

    “太岳兄,你看到了皇权坚如磐石,唐某看到的却是徒有其表,不过是纸老虎而已。”

    张居正皱着眉头,咬了咬牙,“唐毅,你太自负了,我承认你说的或许有些是对的,但是想要改变几千年的传统,没有那么容易!想光靠着舆论,就能牵制着皇帝,你是痴人说梦。更何况你也没法一直坐在首辅的位置上?你的继任者未必就按照你的道路来。”

    “高见!”

    唐毅放声大笑,“太岳兄,唯有你有这个眼光和才略,能一下子就说出问题所在,真是了不起啊!”

    唐毅瞬间严肃起来,道:“所以我要改制,彻彻底底改制,把朱元璋留下来的东西全都摧毁殆尽,到时候不管皇帝如何想,也不管谁继承首辅之位,也都撼动不了!”

    “你做梦!”张居正怒了,彻彻底底怒了。他现在终于相信了徐阶的担忧,唐毅这家伙绝对比王莽、赵匡胤之流加起来还要可怕!

    “唐毅,你不要痴心妄想了,太祖爷的规矩都能被你推翻,你的规矩更加不堪一击!”他疯狂叫道。

    “哈哈哈,朱元璋的规矩被推翻了,是因为不合理,该推翻!而唐某的规矩,是会留下改错的空间,谁也逃不出去!”

    唐毅凑到了张居正的近前,呲着牙呵呵一笑。

    “太岳兄,你刚刚就说了,这法令要谁来发布,内阁不成,借用皇帝呢,也不成。难道我就没有办法了吗?告诉你,我已经下令各省,成立咨议局,挑选贤能名士,肩负万民之望,共同进京,商议国事。还可以告诉你,日后这个咨议局会成为定制,我都选好了大明第一任资政长,就是高拱高肃卿。再有大理寺也会分离出来,成为最大的判案衙门,哪怕皇帝,也无法约束大理寺,日后大理寺的官长就是海瑞海刚峰。还有我会废了五军都督府,废了宗人府,废了锦衣卫,废了司礼监,废了东厂,废了二十四衙门!十年,只要十年之功,皇帝就会成为没了爪的老虎,你说继任者会反对我的规矩,倒向皇帝。你错了,这世上没有人愿意当狗,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历来相权和皇权都是斗争的。”

    唐毅充满了自信,“太岳兄,你是大才不假,可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保皇派,都迷信皇帝的权威,你和李氏冯保联手,就是为了借助皇权,把刀子砍在文官集团的身上,这就是你最大的败笔!”

    唐毅说完,猛然转身,“把东西送过来!”

    立刻有士兵小跑着过来,手里捧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瓶毒药,和毒死隆庆的一样,都是牵机!

    唐毅顿了一下,缓缓道:“张敬修他们我会关照的,至于潞王朱翊鏐,等他再大几岁,会有人把他送到海外,过寻常人的日子。罪只一人,你放心吧!”

    说完之后,唐毅深吸一口气,大步离开了天牢……

第1086章 蝗灾

    是非公道,从来都是相对的,唐毅没有那么迂腐,或者说,他也不是什么君子,让李氏冯保等人依次过堂,已经算是对天下人又给交代。

    要真是非要弄得清清楚楚,只会两败俱伤,更何况也没有这个时间。

    对于天下士人来说,哪怕最苛责的心学门下,也觉得够意思了,皇太后啊,能以犯人的身份出现在大堂上,就是文官集团的彻底胜利。

    千百年来,唯有唐毅做到了这一点,长久以来压抑在文人心中的怨气总算是出来了。从朱元璋扒皮萱草官吏,到朱棣灭方孝孺十族,于谦于少保惨死,再到八虎当朝,左顺门哭门……桩桩件件,在明朝皇帝的心里,从来没有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人不过是他们家的打工仔,看门狗,稍微不如意,就拿文官出气。

    整个士人集团和皇帝之间,离心离德,若非如此,虚君的主张也不会传播这么快。

    如今文官的权力终于彻底压过了皇权,士人不再是皇家的走狗,而变成了天下的主人,大家第一次用主人的眼光,来审视天下,来思索要如何治理庞大的疆土。

    一时间各种主张如同雨后春笋,五花八门,一起涌了出来。

    几乎每个人都加入了讨论,寻找着治国的办法……

    唐毅觉得这些还不用着急,大可以吵个三年五载,甚至一直吵下去也没有什么。

    眼前有几件关键的事情要处理。

    海瑞以谋杀的罪名判处李氏死刑,和张居正一样,一瓶牵机,要了她的命。死的时候,李氏身体反弓,不停抽搐,七窍流血,最后头和脚竟然碰到了一起,整个身体像是弓一般,狰狞可怕,罪有应得……

    至于冯保,他参与暗杀隆庆,又绑架李芳的兄弟和侄子,杀死海云和尚……十几条人命背在身上,被送到了菜市口,乱枪打死。

    其余涉案人员,或是处死,或是流放,不一而足。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次审判之中,关于罪行的描述,没有弑君,杀夫,奴弑主,以下犯上等等字眼。更没有凌迟,五马分尸,砍头等等残酷的手段,但是震撼力却远远超出了历次以来所有的审判。

    从上到下,无人不信服,法大于天,深入人心。

    处置了李氏一伙,还剩下小皇帝万历,究竟该如何办,很是费心思。

    “元辅,按理说陛下也不算小了,十岁的孩子,他能记住很多事情,骤然遭逢剧变,父母先后惨死,放在寻常人家,也是受不了的。难保日后皇帝不会偏激,仇视百官。而且这几年,万一他忧思成疾,突然死去,责任必然落到我们的头上,当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啊!”

    唐汝楫不停抱怨着,这是内阁第三次讨论万历的问题。

    该怎么应对,应该拿出一个办法了。

    “诸公的意见如何?”唐毅问道。

    新进递补进来的阁老高仪长期执掌礼部,熟悉礼法,他思量道:“说起来太监阉寺起与周朝,后为历代沿袭,由于宦官身体不全,能防止宫中之乱,安君主之心,保全皇家血脉。然则历代以来,宦官之祸,却也屡禁不绝。秦朝有赵高指鹿为马,唐代宦官更是手握兵权,能够废立皇帝,嚣张跋扈,已经失去了本意。至于我大明,内廷越发完善,二十四衙门,十万太监,更有东厂西厂,执掌批红之权,与外廷一般不二!试问宦官一没有饱读诗书,二没有治理地方的经验,三没有在衙门做事,不通朝廷规程,他们如何懂得国计民生?如何能治理国家。所作所为,不过是迎合皇帝,逢迎拍马罢了!”

    高仪年纪大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必须停下来喘口气。

    赵贞吉在一旁说道:“没错,阉寺之祸,古已有之,而我大明尤其严重,君王盛年之时,太监为了讨好皇帝,弄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玩意,残害君王身体,以致历代帝王子嗣艰难。等到改朝换代,他们又借着主少国疑,大肆兴风作浪,扰乱朝纲。阉寺之祸,不能不除!”

    对这一点,高拱被算计的最深,反思也最深刻。

    “太监身体不全,性情偏颇,且没有后人,行事无所顾忌。让他们带着皇帝长大,很容易把不好的性子传给皇帝,多好的孩子也会被教坏了。老夫以为,应当选拔贤臣,教导呵护皇帝,不该让阉寺影响皇帝。”

    ……

    大家纷纷提意见,最后基本上确定下来,二十四衙门一定要废除,至于皇帝身边的人要怎么安排,一时还没有主意。

    “我提议设置天子左辅右弼。”唐毅把心中的想法抛出来,“左辅为文官,为讲师,教导陛下经史子集,朝廷礼仪制度,引导陛下做一个合格的君主。我准备安排学问精深,品格忠厚的臣子担任,皇帝的主讲师就交给诸大绶,另外再配合四个侍讲,王世懋、申时行、余有丁、罗万化。”

    这五位都是心学门下,唐毅的铁杆盟友,门人弟子,无论学问,还是人品,绝对过得去。最关键是这几位不会跟着皇帝一条路跑到黑,他们一定会看好小皇帝。

    “至于右弼吗,就是武官,我提议从勋贵之中,选拔合用之人,保护皇帝,同时负责宿卫宫廷。”

    唐毅没有说出什么人选,可是大家伙心里头都有数,京城满算着,三大国公,英国公张溶,定国公徐文璧押错了宝,已经被文官集团恨死了,奈何他们强调法度,这二位只是服从命令,却没有杀人害命,真不好拿下他们。

    虽然没有死,但活着已经变成了煎熬。

    他们躲在府邸里,连门都不敢出,整天提心吊胆,没有多少日子,张溶就病倒了,徐文璧年纪轻轻,结果事败的几天内,愁得鬓角花白,活脱小老头,别提多衰了。

    这两大国公都不能用,就剩下了成国公一脉。

    很不幸,就在两个月之前,成国公朱希忠一病不起,很快去世了。

    和其他人战战兢兢不同,朱希忠在死的时候,甚至带着笑。

    他这辈子最明智的一件事情就是押宝唐毅,有了他当靠山,多大的风雨,朱家也不用怕了。

    朱希忠死后,儿子朱时泰继承国公之位。

    内阁商讨之后,朱时泰担任天子右弼,负责保护皇帝。

    另外锦衣卫也进行了改组,不再隶属皇帝,而是改成了京城内卫,负责保护皇城,官署,百官府邸,直接听从内阁调遣。

    陆绎在决战之时,站在了百官一边,得到了一致好评和信任,顺利出任改组好的锦衣卫指挥使。

    虽然官职看起来低了一些,但是所有官员的安全都捏在他的手里,权柄丝毫不弱于往日。

    在大变革的时代,能维持陆家的声威,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陆绎抱着一坛子酒,对着老爹陆炳的灵位又是磕头,又是痛哭,幸好老爹押对了宝,锦衣卫上下都保全下来了。

    唐毅正式颁布命令,宫廷不再招募太监,现有的太监,要三年之内,尽数驱逐出宫,想办法,安置生计。

    以后宫中的事务,交给女官负责。女官每年进行招聘,十五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工作满五年之后,就可以选择是否继续留在宫中。而且明确规定,这些女官不属于皇帝个人,不得据为己有,也不得打骂伤害,双方只是平等的雇佣关系。

    说起来可笑,要不是李氏和冯保疯狂对待百官,彻底让官员们寒心了,唐毅如此大胆的举动,也不会得到各方的支持。

    反正都撕破了脸皮,唐毅的决断得到了文官的一致支持,甚至礼部还拟定了皇宫人数的限制,每年皇室的开销除了宫殿维修之外,竟然压缩到了五十万元,这点经费,最多能维持万八千人,所谓十万太监的盛况,是再也不会有了,说起来,皇帝还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唐毅大刀阔斧,快速处理了皇室的问题,总算有精神把精力放在了外面。

    就在处决李氏的第五天,开封府周王朱在铤正式起兵,他痛陈唐毅的十大罪过,跑到家庙,痛哭流涕,赌咒发誓,要铲除奸佞,恢复朱家江山。

    他任命张学颜出任首辅,李幼滋担任兵部尚书,在开封府,聚集两万多人马,准备择日北伐,誓言恢复大明江山。

    他的旗号举起来,还真别说,有一大批旧官僚,理学士人聚集到了开封,大赞周王壮举,歌功颂德,到处呼朋引伴,为周王摇旗呐喊。

    一时间各地都有人附和,弄得中原乌烟瘴气。

    “螳臂当车,不知死活!”唐毅抽出了功夫,自然不会客气,他立刻调集人马,准备扫平周王之乱。

    可是没等大军出动,有一群东西铺天盖地,从北到南,先发动了,所过之处,寸草不留,眼看要收的麦子,一夜之间就吃了一个精光,无数百姓嚎啕痛哭,伤心欲绝!

    蝗灾,可怕的蝗灾爆发了,从山西,顺天,山东,包括河南,绵延数省,灾情急如星火,势不可挡。

    面对这场蝗灾,许多人竟然欢欣鼓舞。

    耿定向面对北方,仰天狂笑,“德不配位,唐毅,你以下犯上,老天爷惩罚你了!”

第1087章 自豪的申时行

    内阁诸公,再度聚集到了一起,徐胖子拿着一个葫芦,从里面倒出了许多蝗虫,有的长如手指,翅膀强健善飞,肚子溜圆,吃的满满的。

    大家简直都想捏爆了这些可恶的东西,它们吃的是无数人的命啊!

    徐渭叹口气,“这是昨天去通州那边抓的,问了当地人,都说不是本地的种儿,黄翅的是从南边飞来的,黑翅的是从西边来的。各地的奏报也都送来了,山东,山西,包括河南,甚至南直隶的凤翔府,全都出了蝗虫,北方诸省,几乎无一幸免!”

    他说完了,几位大学士的脸色更加凄苦,殷士儋和高仪都频频摇头,实在是这场灾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蝗灾古已有之,不算新鲜,可是这么大的灾,是绝无仅有。蝗虫本是独居的,可是一旦发生某种变化,就会成群结队,一昼夜就能飞几十里,所过之处,所有绿色的东西,荡然无存。

    这一次蝗灾恰逢秋收之前,眼看着还有半个月,粮食就能收获了,百姓灌了一年的汗水,就等着这几天了。

    结果一场蝗灾,荡然无存,连哭都找不着调儿。

    相比蝗灾,更让人恐惧的是人言。

    蝗虫危害巨大,又弄不清楚蝗灾的原因,历来都认为这是上天降下来的灾祸,是惩罚君王无道,是老天爷示警,只有反躬自省,祈求上天保佑,爱民修德,蝗灾才会消除。

    如今皇帝菜十岁,又怎么会惹得天怒人怨?

    更何况大权都落在了内阁,自然而然,这一次蝗灾就成了内阁失德。

    唐毅刚刚打了一个漂亮仗,处置了李氏一伙,废除二十四衙门,东厂锦衣卫一扫而光,看似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可是别忘了,理学统治天下几百年,孔孟之道更是延续了一两千年。

    早就根深蒂固,扎根在每个人的心头儿。

    原本唐毅强势的时候,他们不敢反对,如今出现了蝗灾,正好是他们发挥本事的时候,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漫天,到处都是攻击唐毅,攻击内阁的声音。

    他们说是因为唐毅以下犯上,处死皇太后,架空皇帝,乾坤颠倒,纲常无存,老天爷给他的儿子报仇了,才降下了前所未有的蝗灾,来惩罚天下人。

    要想让蝗灾过去,必须处置唐毅一伙,替李太后报仇。

    显然这种说法是屁话,但是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快速流传,不明真相的百姓奔走相告,好些士绅竟然也听信了流言,他们拿出了大把的粮食和金银,去资助周王,支持他起兵锄奸,扫荡贼子。

    一时间朱在铤声望大振,人马一下子超过了五万之众。

    逃回了老家的耿定向也召集两三万人,响应周王,竟然兵发武昌,试图拿下中原腹心之地,以武昌为根基,讨伐贼臣。

    耿定向兄弟三个,连发了十篇檄文,把唐毅骂得一钱不值,号召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除了他们之外,江西,山东,四川各地,都出现了苗头,有矿工闹事,有百姓起义,有商人借机作乱……

    总而言之,大有天下大乱的态势。

    掌握了权力,就要扛起责任,现在雪片一样的告急文书都送到了内阁,有求粮的,有要钱的,要请求调兵的,不一而足。

    万般诸事,首重赈灾!

    “元辅,此次蝗灾规模之大,受灾百姓之多,前所未有。我以往当立刻免除各地赋税,然后调集粮食,赈济灾民,万万不能让有心人从中挑唆,以致民变!”唐汝楫建议道。

    其他几位阁老七嘴八舌,大致的意思也是如此。

    唐毅沉吟一会儿,道:“咱们都是在京城坐而论道,还是听听前线的意见,再做决断。”

    没多大会儿,有人把申时行带了进来,比起几年前,他瘦了,也黑了,一点没有状元郎的风采照人,只是多出了从容自信。

    冷眼一看,申时行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看神情竟然和唐毅有几分相似,其实申时行这些年,一直在模仿着老师,眼下也有了几成功力。

    “师相,诸位阁老,以我之见,蝗灾和什么上天降罪一点关系没有,而是气候使然。”

    “怎么讲?”唐汝楫好奇道。

    “近些年北方越发干燥少雨,天气越来越冷。我在汉中的时候,就发现许多地方垦殖过度,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山坡。据老农所说,蝗灾和旱灾交替发生,大旱之后,必有蝗灾。而蝗虫有多发生在空旷光秃的地区,这一次蔓延数省的蝗灾,原因就在于此。”

    唐毅暗暗点头,果然没有白历练,见识上来了。唐毅心里清楚,传说中的小冰河期已经开始发威了,他能战胜皇权,还能不能打败老天爷,心里头可没准儿啊!

    “汝默,你以为该如何防止蝗灾?”

    “回禀师相,防止蝗灾的办法也简单,无非就是鼓励百姓,捕捉蝗虫,朝廷可以悬赏,以粮易虫。至于已经遭灾的地区,要免税,开粥场,发粮食,还要各地士绅富户不准追讨欠债,落井下石。总而言之,要让老百姓活得下去。”申时行说完之后,又思量一下,显得有些迟疑。

    “讲,开诚布公,不要把话存在心里头。”

    “是。”申时行道:“师相,弟子是担心蝗灾一年比一年严重,今年本就少雨,蝗灾遍及各省,到了明年,只怕蝗灾会更大,倘若年年如此,年年赈济,朝廷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够用的。”

    殷士儋有些不快道:“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今年的关口务必要过去,各地需要多少钱粮,都要给他们,万万不可饿死一个百姓。”

    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咱们刚刚干了一大票,现在压力山大,要是饿死了一堆人,就会被人利用,作为攻击内阁的手段。

    无论如何,先把今年的事情应付过去,其余的明年再说。

    申时行不太喜欢不顾长远的作法,可是他人微言轻,不敢随便插嘴。倒是唐毅沉思一阵,微微摇头。

    “汝默说的有理,自从嘉靖四十年开始,北方的灾情一年比一年严重,水旱蝗灾交替,隆庆五年,光是给各地赈灾的银子就有一百八十万元,今年上半年,就花了一百五十万。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朝廷的确吃不消。而且光是发银子,发粮食,未必能解决灾情。”

    “师相明鉴!”申时行忙说道:“弟子以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北方天气越发恶劣,每亩田的出产越来越少,纵使朝廷能赈济一时,却没法赈济一辈子。不让北方的百姓找到生路,只怕早晚会有撑不住的那一天,毕竟是几千万张嘴啊!”

    申时行点出了麻烦所在,以唐毅的估算,小冰河期的威力,根本不是农业时代能抗衡的,除非弄出了化肥农药,再弄出无数的机械设备,修水渠,挖水井,北方的土地才能有增产的希望,不然只会一天比一天衰败,一年的产量比一年少……

    最后就会变成无底洞,朝廷需要不断往里面扔钱,一点不扔了,就会流民遍地,进而演变成农民起义。

    该如何赈灾,当真要费一番思量。

    “汝默,你以为该如何应付?”

    申时行不好意思挠挠头,“弟子哪有什么主意,还是师相决断吧!”

    “总是藏着掖着就不好了,我可听说你在汉中主持过赈灾,干的很不错,说来听听吧!”

    申时行一激灵,原来师相一直关心自己啊,他的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

    “师相,那是隆庆三年的时候,汉中大旱,赤地千里,流民不下二十万,全都聚集在了州城,而汉中的存粮加起来还不够一个月的开销,从外面调运,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听着申时行的叙述,几位阁老也都皱了眉头,二十万灾民啊,这要是放在京城,也够麻烦的,小小的汉中,应付起来可是不容易。

    却没有听说汉中闹出乱子,申时行这家伙有点门道。

    “快说说,你是怎么解决问题的?”唐汝楫好奇道。

    “回唐阁老,下官遍访汉中各地,发现田地缺水,原有的水渠也都荒废多年,难以恢复。下官便斗胆和几家毛纺场联络,从他们手里换来了二十万只绵羊,并且许诺,免费帮着放养,一年之后,羊毛和羊原数奉还。”

    “那有什么赚的,莫非白干活不成?”

    “怎么会!”申时行笑道:“绵羊一年至少能产一胎,甚至一年两胎,每胎二至四只小羊,借来的二十万羊,公母参半,一年之后,汉中百姓手里就有五十万只绵羊。恰逢当是开拓了安南,朝鲜等处市场,呢绒需求大增,羊毛卖了一个好价钱,两三年的功夫,汉中已经成为陕西有名的养羊重镇,已经筹建了十几家毛纺工场,数以万计的百姓养羊,纺织,比起种田,收入翻了一番不止。”

    提到了这里,申时行也不无得意,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给汉中留下了一套完整的毛纺工业,北方气候越来越恶劣,种田不成,养羊却能大赚。

    他离开汉中的时候,百姓送了一程又一程。

    好几天之后,他的心里都暖呼呼的,那份成就和自豪,绝不是普通人能够体会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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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首辅介绍:
天子守国门的豪情淡去,俺答的铁骑在帝京外耀武扬威;倭寇在东南亮出了锋利的武士刀;西洋传教士不远万里来到天朝……
两世为人的唐毅,面对着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大时代,他立志要冲上那个位置!
首辅者:上佐天子,下领百官,调和阴阳,安定社稷,试问天下读书人,谁不想入阁拜相!
我要做首辅,做最强大的首辅!
隆万改革由我主宰,皇权由我装进笼子,天朝上国由我再度辉煌!
我要做首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首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