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好奇的提督大人
二月春风似剪刀,剪去厚重的冬装,剪出嫩绿的新芽,也剪出了一条宽阔的运河……
从二月二正式施工算起,前后七天时间,愣是修出了十五里长,十丈宽的河道,速度之快,简直就像变戏法一般。
好热闹的人们每天都跑到城外,注视着施工现场,每当看到新奇之处,就忍不住手舞足蹈,惊讶赞叹,比看庙会还热闹。
在第三天的时候,引水冲刷河道之后,露出一块巨大的岩石,三个小队一起下手,麻绳断了好几根,后来木架子也损坏了,还有两个壮丁摔伤,愣是拉不出来。
终于碰到了硬骨头,以往修过河工的人心里有数,遇上了几千斤的大石头,除非一点点砸碎,一点点清理,没有别的办法,少说也要弄十天半个月的。除了神仙,还没有哪个能力举万斤,更何况还有黏性极强的淤泥吸着,想弄出来,比登天还难。有些不怀好意的家伙纷纷等着看热闹。
吴天成得到消息十分冷静,带着人检查之后,立刻让大家暂时放弃,去清理别的地方。
大约一刻钟之后,有几十个人背着竹筐,带着铁钎锹镐赶了过来,爬到了石块上,又是敲又是打,弄了半天,又纷纷离开。
就在大家不明所以的时候,大石头附近的人全都撤走,又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一声闷雷,大地都跟着颤抖。浓密的白烟从河道冲天而起,大块的淤泥被炸到了百步之外。离着老远,看热闹的都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好半晌烟尘散去,大石头哪里还有踪影,只剩下遍地的碎石,工人们一拥而上,没有多大一会儿,就清理的干干净净,继续向下一个目标冲去。
火药!
居然用火药!
看热闹的都疯了,施工大家伙不是没见过,最奢侈的也就是先用大火烧,然后突然浇冷水,利用热胀冷缩的原理,把石块弄碎。用火药炸,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惊骇之后,大家好奇地四处打听,当听说这个施工办法是唐毅提出来的,他们又喜悦起来。
咱们太仓的神童啊,能想出这么绝妙的办法,实在是太厉害了,所有人都与有荣焉。甚至有人把自家的熊孩子带来,就让他们看着,也好熏熏,以后也能聪明起来。
不只他们,就连周沁筠都惊骇不已。
唐毅曾经把采购的单子交给她过目,周沁筠一见上面有两万斤的火药,这位周姑娘顿时就怒了,火药除了用在军中,实在想不出别的用处。莫非你是想拿我的银子,买了火药,送给军队不成?
我周沁筠的眼睛可容不得沙子,她怒气冲冲,找到了唐毅。结果发现唐毅正带着一帮人挖厕所的土呢!
恶臭的味道弄得她差点吐了,唐毅喜笑颜开,陪着她到了前面。
“臭死了,你离我远点。”
唐毅毫不在意,笑道:“周姑娘,没听说闻着臭吃着香吗?”
“那是臭豆腐好不?你又不能吃!”周沁筠自觉失言,急忙闭上了嘴。
唐毅倒是没有把她当成女人,能一下拿出几十万两银子,放在后世也是女强人,女汉子一枚!
唐毅嬉笑道:“周姑娘,我这身臭气可是能换大把银子的。”
“哼,鬼话连篇!”周沁筠一点都不信。
“你哪懂啊,要想着生产火药,需要三样东西,硫磺,硝石,木炭,而厕所马厩的土中就有硝石,加入草木灰,放在大锅里面加热,溶解,过滤,析出的晶体就是纯净的硝石,能用来**了。”
唐毅说了一串名词,周沁筠一个都听不明白,茫然问道:“你造火药干什么,难不成要聚众造反?”
噗,一口茶喷出老远,姑奶奶,想象力真丰富!
唐毅呛得脸涨通红,谁让人家出钱呢,他只好和盘托出,“周姑娘,要想快速施工,用火药爆破是必须的。但是私建火药作坊被捅出去,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因此我就决定借鸡生蛋。”
周沁筠虽然不懂什么叫借鸡生蛋,但是知道唐毅是用火药修运河,心中的怒气没了大半,好奇地问道:“你想怎么办?”
“太仓原有个军械作坊,是供应宝山卫的,一年能生产几百斤火药。我呢,向作坊下两万斤的订单,军械作坊肯定生产不出来。然后请求朝廷准许扩大规模,顺势就把我们的作坊挂在朝廷的军械作坊下面,开足马力,生产火药,财源就滚滚而来。”
“等等。”周沁筠急忙摆手,有点跟不上唐毅的思路,疑惑道:“运河不是半年就能完工,生产那么多火药,做爆竹啊?”
这也是她唯一能想出的用处了,没办法,让女人理解军事太困难了,唐毅不由得大摇其头。
“周姑娘,东南倭寇闹得这么厉害,朝廷肯定要大肆调兵过来,要消耗多少军需物资?火药作坊可是个大生意,不但能来钱,还能和军队攀上关系。虽然文贵武贱,可是到了打仗的时候,就要拳头说话了。”
听完了唐毅的设想,周沁筠想了半晌,喃喃说道:“听着像挂羊头卖狗肉,不像借鸡生蛋啊?”
就想这个啊,唐毅简直要昏过去了。
“周姑娘,一句话做还是不做?”
“做,怎么不做,以后啊,凡是你唐神童的生意记着都算上本姑娘的一份儿!”周沁筠愉快说道。
自从拿出了火药这个大杀器,运河施工的速度飞快,而且二月中旬,新任提督大人王忬终于到了江南,第一站就赶到了太仓,既是衣锦还乡,也是新官上任。
比他提前三天上任的苏州知府王崇古,率领着大小官吏,士绅代表,一共数百人,站在刘河堡码头迎接。
春风送暖,载着大明朝第二位权力超越一省的封疆大吏,千年王家的骄傲,当今文坛盟主的老爹,王忬王思质大人,衣锦还乡。
本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王大人却是一脸的凝重,在五年前,他的前任提督闽浙军务的朱纨,也就是第一个能管理两省军务的大员,竟然因为杀了98名倭寇,被言官弹劾擅杀,罢官之前就自杀身亡。
在死之前,朱纨留下了让所有人心惊肉跳的遗言:“纵使天子不欲死我,闽、浙人必杀我,吾死,自决之,不须人也!”
字字血泪,重于泰山!
朱纨因为执行皇帝命令,严厉海禁,触怒了闽浙海商大族,落了凄惨的结局。东南的水有多深,王忬心里清楚明白。他此番出任提督军务,远不是别人看的那么风光,而是接了烫手的山芋。
除了军务压在头上,他又摸了摸怀中的天子密旨,不由得仰天长叹,无语凝噎,仿佛怀里的不是柔软的绢帛,而是一个刺猬,五官都愁到了一起。
船只停泊,王忬整了整袍服,收起了满腹心事,换上淡淡笑容,踩着跳板下来。他没有多少随从,只有八个护卫,两个师爷。
一下船,王崇古带着陈梦鹤等人都迎了上来,一起说道:“卑职见过中丞大人!”
王忬颔首笑道:“诸位同僚都免礼吧,本官来得匆忙,听说倭寇作乱,尚有数万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可有此事?”
不愧是做过巡按御史,抵御过蒙古骑兵的人物,一上来就询问民情。王崇古刚刚上任,不由得看了看陈梦鹤。
陈梦鹤急忙站出来,躬身说道:“启禀中丞大人,百姓流离失所确实有之,不过眼下百姓都有了生计,不愁吃饭。“
王忬顿时大惊,要说朝廷赈济得力,百姓能维持生存还算正常,可是一个多月,让数万人都找到工作,他怎么也不敢相信。
看王忬惊讶,陈梦鹤道:“中丞大人,要说起来,此事令郎最清楚。”
“敬美?”王忬一阵惊讶,自己这个次子不是在家读书吗,他能知道什么!王忬还在惊讶,这时候王二公子一把拉起唐毅,穿过人群,到了老爹的面前。
王世懋先给父亲见礼,然后笑道:“爹,您看!”王世懋把唐毅推到面前,笑道:“几万灾民可都靠他了!”
王忬好奇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相貌堂堂,眉眼之间,透着聪慧。年纪不大,但却从容有度,不同凡响。
“敬美,这位少年英才是何许人也?”
第92章 唐秀才升官了
王世懋简略地介绍了一下唐毅,王忬听完略作思索,随即欣喜地笑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当初生你的时候,老夫还抱过你呢,真没想到,一转眼竟这么大了。老夫长安宦游,已经十余载,不觉已是两鬓斑白,不服老不行啊!”
投缘就是没办法,王忬越看越喜欢,说道:“怎么,还不叫舅舅?”
以往两家虽然是亲戚,但是毕竟血缘很远,眼下在大庭广众之下认了下来,意味又大大不同。尤其让唐毅欣慰的是看起来王忬很欣赏自己,那有些事情或许就更容易……欣喜之下,唐毅连忙施礼,口称舅父。
看着他们其乐融融,一旁的苏州知府王崇古脸上满是笑容,他和王忬都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有着同科的情分。虽然王忬爬到了他的头上,王崇古没有丝毫嫉妒,他出身晋商世家背后有庞大的山西官僚集团撑腰,十年之间,他已经穿上了红袍,同样进步神速,前途不可限量。
“思质兄,小弟刚到苏州,就听到唐神童的大名,文采出众,才思敏捷,更是得到荆川先生的青睐。小小年纪,心怀天下,凭着一己之力,能让数万难民乐业,真是愧煞我这个父母官啊!”
王崇古声音很有磁性,抑扬顿挫,听着就让人舒服。唐毅可不敢居功,急忙谦虚地说道:“小子何德何能,还不是上有老父母大人支持,下有苏州的士绅商人帮衬,再加上受难百姓体恤朝廷的难处,小子不过是穿针引线而已。”
“好一个穿针引线,能把上上下下串在一起,思质兄,这个外甥可不一般啊!”
王忬也笑道:“学甫兄说的这么热闹,我还是两眼一抹黑,不如一起去运河看看如何?”
“好啊,我也早有此心。”
他们说好了,唐毅只能乖乖当他的向导,带领着众位大人,向着盐铁塘进发。一路上唐毅详细向王忬说了他的设想计划,王忬还在思索,王崇古就似有所悟,呵呵笑道:“以难民疏通运河,以商人财力救济难民,又以运河之利反补商人,环环相扣,妙哉,妙哉!”
不愧出身商人世家,王崇古把唐毅的计划总结的简单明了,王忬频频点头,看来自己的外甥的确不凡。
说说笑笑间,就到了施工现场。正赶上引水冲刷淤泥,清澈的浏河水带着泥浆,汩汩流淌而出。很多百姓担着木桶,拿着洗脸盆,眼巴巴等着。
他们都是临近的百姓,这时候正是小麦返青,加速生长的时候,需要水分和肥料。运河的淤泥饱含养分,灌到麦田里,小麦能生长得更好,收成更多。每当释放泥水的时候,都吸引了很多人过来,这也算是修运河的附带产福利。
唐毅说道:“二百里的盐铁塘,不光能用来航运,同样可以灌溉,我规划了二十条引水渠,等全都修好之后,沿途五十万亩田地都会受益。”当然了,唐毅不会说使用引水渠是要交钱的。
“嗯!”听到这话,王忬格外喜悦,对他们来说,无农不稳,什么都不如农业稳定来的重要。
修运河能想到沿途的田地灌溉,光是这一条,就足见唐毅识大体,王忬越发满意。
泥水释放出去,工人娴熟地竖起木架,绞动滑轮,一块块石头像拔萝卜一样,被揪了出来。等到都清理干净,就立刻奔向下一片。至于留在岸上的石块,有其他人驱赶着牛马,用畜力拖走。
然后负责挖土的工人迅速赶来,他们先划分好区域,有人拿着铁锹挖掘,有人用竹篓背走沙土。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一点,他们使用的铁锹规格一致,挖掘的动作也近乎一样,别管有多大的力气,每一锹挖出来的土都差不多。竹篓的大小同样如此,每一个动作都有规范,不准出错。
这是唐毅吸取后世科学管理的经验,能够合理分配工人体力,达到最大的效果。起初大家伙都别别扭扭,心说干了大半辈子活儿,还用得着教吗!
唐毅也不多说,他选出两百名工人,严格按照他的方法操作,至于两百人由着习惯来。结果连续两天下来,严格执行的一方挖掘的效率是另外两百人的两倍还多。
事实摆在眼前,再也没有了反驳的声音,大家都努力做到整齐划一,在唐毅看来,他们只能算是刚入门,比起后世的专业施工队差远了。可是看在王忬和王崇古等人眼中,不足以用吃惊来形容。
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迅捷快速的施工,堪比军队的纪律,实在是叹为观止。正在大家感慨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闷雷的声音。
“怎么回事?”王忬惊问。
唐毅急忙解释:“是火药,遇到了难以对付的大石块,就会用火药炸开,也是为了加快施工的进度,让舅舅受惊了。”
“原来如此!”王忬点点头。
王崇古却皱起了眉头,疑虑地问道:“用火药爆破,花销肯定不下吧?”
“启禀老父母,花销的确很大,可不用火药,就没法在端午汛之前把运河修通,小子以为花费虽多,却是值得的!”
“什么!”
王崇古差点跳起来,不敢置信地惊呼道:“你说端午之前能修通?”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们是没见过43小时换一座大桥呢!
唐毅信誓旦旦点头道:“老父母放心,只要没人从中阻挠,端午之前,二百里盐铁塘必定全线贯通,连接吴淞江和黄浦江,东南的水网就连成一片了!”
“谁敢阻挠本官拧下他的脑袋!”王崇古杀气腾腾说道。
不怪他如此激动,原来王崇古到了苏州之后,就清查府库存粮,摸清家底儿,准备练兵备战,结果一查之下,府库存粮不足三分之一,他想到了从外地调运,可是大运河早就不堪重负,织造局,东南的大户,士绅官僚,这些人的船只拥堵河道,王崇古一个小小的知府,只能徒呼奈何。
正因为如此,盐铁塘才吸引他的注意,迫不及待要来看看。当唐毅说端午之前能修通,王崇古简直高兴地发疯,再三确定之后,放声大笑,畅快无比。
“哈哈哈,只要盐铁塘修通,少说能分担大运河三成压力,以后调动士兵粮饷就多了一条路。思质兄,我要上书朝廷,给你的宝贝外甥请功。”
王崇古欢喜,王忬同样如此,他到了江南就准备大干一场,运河修通,等于是如虎添翼,哪能不高兴。只是碍于亲戚,不好当面夸奖。
“学甫兄如此盛赞,小孩子骄傲了可不好,还是等到运河真正修通再说。”
王忬和众人饶有兴趣,勘察了两个多时辰,才满意而归。当天王忬回到了家里,直接把王世懋叫了过来,仔细询问唐毅的情况。王世懋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最初的春芳楼见面,一直到帮助难民,说到了天色放亮,还意犹未尽。
王忬被一个接一个的震撼弄得都麻木了,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只怕比起长子所有诗词加起来都有分量!最近在山东流传的太仓美酒,还有红木家具,也都是出自他的手上。尤其是今天一见,唐毅能把几万人安排的井井有条,指挥若定,稍加磨练,绝对是文武全才。更别说这小子能得到唐顺之的赏识,王忬可清楚,唐顺之背后就是心学门人,王阳明弟子遍天下,尤其是东南,心学的意见左右着士林风向,影响力无与伦比。
“哎,说来惭愧,为父做官十年,都未必赶得上他的人脉实力,敬美,你差得更远呢!”
王世懋嘟囔着嘴,委屈地说道:“表弟是奇才,孩儿是真心叹服。”
“嗯,唐毅日后必是王家的一大助力,和他交好,对你,还有你大哥,都是好事。只是这小子什么都不缺,为父还真不好办。”
王忬在地上转了两圈,突然问道:“对了,唐毅的父亲可是给陈梦鹤当师爷?”
“嗯,没错,姑父书法一绝,为人也很好,听说昨天去了嘉定,为了补偿盐铁塘周围百姓的征地损失了。”
王忬点点头,笑道:“看起来是个干吏,给人当师爷太屈才了,让他做盐铁塘巡检吧!”
第93章 难说
巡检司的主要使命统帅地方的徭役弓兵,以警奸盗,守卫关津要冲。巡检只有从九品,如果说知县是七品芝麻官,那巡检就要用显微镜才能看到了。
不过就算如此,好歹是有了品级,能在吏部正式挂号,假假的也算是官宦,尤其是盐铁塘如期修通,一条条商船就是移动的钱袋子,随便一点抽头儿,就不是小数目。
为了正式庆祝成为“官二代”,唐毅亲自给老爹筹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宴,区区巡检,当然不值得请唐顺之和魏良辅这样的人物,就连王世懋都为了避嫌没有叫来。只有雷七、吴天成、朱家、徐三、钱胖子等人,大家凑在一起,没有什么约束。大吃大喝,高谈阔论,倒也自在。
吴天成就笑道:“师父,我问过十几位商人,他们都有货物压在运河上,只要盐铁塘修好,他们愿意走盐铁塘,只是要交多少税,心里没谱儿。他们的意思是运河是十成抽一,咱们要是便宜点……”
“做梦!”
没等唐毅说话,雷七就怒了,“娘的,当初小相公请他们过来,一起出钱出力,把运河修好,这帮东西可倒好,一个个都他娘的跑了,还有脸让咱们便宜一点,好大的一张脸!”
钱胖子脸上发红,忙说道:“七爷,别一篙子戳倒一船人,俺钱胖子对小相公的一颗心那可是红彤彤的,比金子还真!”看着他油光满面的滑稽模样,大家都忍不住发笑。
“行了,就算你还有点良心。”雷七说道:“要我说就按照运河的规矩收费,他们不交就等着东西烂在船上。十成抽一,每天要是有五十船过去,能收多少银子?”
吴天成掰着手指算道:“船只大小和物资不一样,就按照一船一百两计算,抽一成就是十两,五十船就是五百两,一个月就是一万五千两啊!”
“天啊,这么多钱!”
唐毅说过,两三年就能拿回运河投入,是一点都没有吹牛。
除了唐家父子之外,其他人都坐不住了,一个个眼睛通红,恨不得立刻跑到运河上,提着刀霸气地吼出:“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唐毅突然一激灵,怎么好像到了水泊梁山,对面的都是一帮土匪。
这时沈林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在唐毅耳边低低声音说了一句,唐毅脸色瞬间一变。大家吃惊地盯着他。
“毅儿,有什么事情?”
“爹,来了几位老朋友,我要去见见他们。”
“好。”唐秀才爽快答应,说道:“正事要紧,酒宴什么时候都行。”
唐毅点点头,急忙带着沈林向着前院跑去,一直到了客厅,门口两个大汉并排站立。他们头戴着斗笠,身上披着青衣,足下穿着麻鞋,裹着绑腿,腰间挎着绣春刀,来的正是锦衣卫的煞星!
“等着,我去通报。”一个汉子转身进去,屋里随即传出爽朗的笑声,有人骂道:“不懂事的东西,到了人家做客,装什么主子?”
门帘撩起,走出来的正是七太保周硕,冲着唐毅哈哈一笑。
“来的鲁莽,小兄弟不会见怪吧?”
“哪里哪里,我是求之不得。”
周硕一伸手,把唐毅拉了进来,两个人分宾主落座。周硕打量了一下房间的摆设,比起上次好了不知多少倍,在窗边更是有一株三尺多高的珊瑚,十分显眼。
“哈哈哈,看起来小兄弟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唐毅笑道:“还不是靠着七爷照拂,没有锦衣卫大靠山,酒精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不说别的,七爷,我这里刚刚酿造了一批葡萄酒,咱们一醉方休。”
听到酒,周硕眼前一亮,嘴里不由自主地分泌起唾液。迟楞一下,还是用力摇摇头,凄苦地说道:“你小子就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大老远颠颠跑来,就是为了你的酒吗?”
唐毅当然知道不是,可他不想戳破,继续装傻道:“小弟实在是想不出我有什么可取之处,值得七爷大动干戈。”
周硕摆了摆手,恼道:“小兄弟,别跟我装蒜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倭寇的事情,圣上很震怒。”
“哦?”唐毅忍不住问道:“陛下不是将朱志良下狱,又派遣王忬大人提督军务,王崇古大人接手苏州,难道还不够吗?”
“哼,你当圣上是傻瓜,我们锦衣卫是吃素的?”周硕冷笑道:“倭寇突然袭击嘉定,稳、准、狠,一击得手,饱掠而去,还捣毁了堤防,淹没农田,十几万人流离失所。这么大的事情,没有内鬼,能做得出来吗?告诉你,陛下得到密报的当晚大发雷霆,都,都伤了龙体!”周硕压低声音道。
“啊,气得吐血了?”唐毅不由得吃惊道。
周硕嘿嘿一笑,“那倒没有,是踢小太监踢断了脚趾盖,流了好些龙血哩!”
那是他脚趾盖太长了,还龙血呢,除了重金属超标之外,嘉靖的血液没啥特殊的,做毛血旺都腥气!
周硕满心忠义,哪有唐毅这么叛逆,心有余悸说道:“陛下震怒,让锦衣卫派人调查,弄清楚勾结倭寇的原委。怎么样,小兄弟有什么线索?”
线索唐毅倒是有些,只是不能随便说出来。
“七爷,这一个多月以来,我的全部心力都用在了难民身上,实在是无暇他顾,要让七爷失望了。”
唐毅语气诚恳,周硕没听出异样,点头说道:“小兄弟,你手下有好几万难民,他们之中一定有人知道什么,还请小兄弟能多留心。”
“没说的。”唐毅笑道:“乐意效劳。”
“好,我要赶着去嘉定,告辞。”周硕走到了门口,又掉转头,说道:“把酒准备好了,等查明白的时候,我再来痛饮!”
……
夜色朦胧,唐秀才缓缓向火炉填上银丝碳,铸铁壶里水花翻滚,火候差不多了,用抹布垫着,抓起茶壶,给爷俩的碗里满上了热水。
明前的狮峰龙井缓缓舒展开,色绿,香郁,味醇,形美,堪称茶中极品。唐秀才托着茶碗,缓缓吟诵道:“天风吹醉客,乘兴过山家,云泛龙沙水,春分石上花。茶新香更细,鼎小煮尤佳,若不烹松火,疑餐一片霞。呵呵,可不是为父奢侈,今年的新茶要下来了,去年的要是不喝光就浪费了。”
对老爹的解释唐毅向来不感冒,想喝好茶就说呗,反正又不是喝不起。
唐毅猛灌了一口,砸吧砸吧嘴,不由得说道:“没啥感觉,还不如茉莉花茶好呢!”
“哼,焚琴煮鹤,煞风景,大大煞风景!”唐秀才气得扭过头,独自品味,缓缓咽下,如此三次,茶香缭绕舌尖,简直飘飘欲仙。
不过唐毅的一句话,把唐秀才从仙境就拉了回来。
“爹,锦衣卫来了。”
噗,唐秀才咳嗽了几声,差点呛到,唐毅拿起手巾,帮着老爹擦衣服。唐秀才却没了心思,问道:“刚刚来的是锦衣卫?”
“嗯,就是上次的周硕,他说了皇上要彻查倭寇的事情,找出内鬼。”
“好啊!早该这样了!”唐秀才一拍大腿,说道:“你不是怀疑沈良勾结倭寇吗,赶快告发,让锦衣卫动手,把恶贼除掉,还百姓的公道。”
唐秀才说的高兴,却发现儿子把脑袋埋在胸口,根本没听进去。
“怎么,你爹说的有错?”
“哎!”唐毅长长叹口气,苦笑道:“爹,您可是要当官的人,怎么让孩儿放心?”
“找打!”唐秀才瞪了儿子一眼,他的脑袋也凉快下来,如果真要彻查,早该派专门的钦差,协调各方,通力办案。如今只派了锦衣卫,还是秘密前来,实在是有些说不通。
“毅儿,那你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说?”
唐秀才沉下来说道:“还有你小子不知道的事情?”
“爹,我又不是万事通,不过,我说的是皇上自己也说不清!”
第94章 不得安宁(求推荐)
“胡说八道,还有人说不清自己的想法,聪明莫过帝王家啊?”
“聪明人才容易想得多。”唐毅叹口气。
说实话,嘉靖皇帝绝对称得起是聪明绝顶的家伙,十五岁继承大统,比唐毅也大不了两岁,尤其还不是穿越者,愣是借着大礼议,靠张璁等几个官场小菜鸟的支持,击败了三朝元老,定策重臣杨廷和,杀得六部九卿落花流水,不聪明能行吗?
即位之初,扫清正德朝弊政,宇内澄清,竟有中兴迹象。就是这样一位被人寄予厚望的皇帝,却渐渐变得宠信奸佞,任用贪官污吏,发展到了后来,干脆躲在西苑,一心玄修,不理朝政。
如果把嘉靖的种种作为和崇祯对比起来,会发现嘉靖更像是亡国之君,可偏偏嘉靖朝虽然危机四伏,可总能找到解决办法,化险为夷,大权稳稳操纵着皇帝的手里。
聪明人可以装傻,傻瓜却永远变不成聪明人。
透过纷繁的表象,唐毅无比确定一点,嘉靖聪明,而且聪明到了极点!很可惜,他的聪明没用在治国上,没用在发愤图强上面。而是变得自私自利,刚愎自用。
他是因为正德无后,才凭着藩王之子入继打通,皇位对他来说,就是天下掉下来的馅饼。正因为来得容易,嘉靖才没有那么强烈的使命感,对他来说,小车不倒往前推,能维持大略就不错了。
剩下宝贵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修道,把命修得和三皇五帝一般,好好享受无上的权柄,逍遥快活。
但是龙有逆鳞,嘉靖处处以中兴之主自居,最看重的就是面子。
北面蒙古的俺答汗时时入寇,甚至杀到京城脚下,可毕竟蒙古人和大明斗了上百年,就算成祖都没法消灭蒙古人,受点窝囊,忍忍就过去了。可倭寇不一样,蕞尔小国,海外蛮夷,竟然跑到大明烧杀抢掠,把他嘉靖不当一回事儿。
道君皇帝的自尊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权威受到了挑衅,必须要有人承担皇帝陛下的怒火,派遣锦衣卫前来调查,绝对是意料之中。甚至来的都有些晚了。
“毅儿,既然陛下要出气,还有什么难说的?”
“症结就在这里。”唐毅说道:“陛下不傻,锦衣卫也不是饭桶,他们一定知道东南有人和倭寇勾结,可是如果牵连到内廷,牵连到陛下自己,那又该如何呢?”
“织造局!”唐秀才不由得惊呼起来,他总算明白过来,沈良背后是织造局,是内廷,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只要和倭寇有联系,太监是皇帝的家奴,屎盆子就会扣到嘉靖的头上。面子大如天的皇帝陛下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这么说陛下是既想弄清楚真相,又不想伤损圣明。想两全其美,说起来难度不小,也并非不可能,毅儿你是不是太悲观了?”唐秀才迟疑地问道。
唐毅依旧摇摇头,“如果光是陛下一个人做主,或许能行,可是太多神仙想用东南的事情做文章,互相掣肘之下,又怎么乐观得起来?”
织造局背后是东厂是司礼监,周硕是陆炳的人,两大特务机构对抗:王忬是徐阶推荐的,南直隶官场大半是严嵩的人,严党和徐党也在明争暗斗。上面如此,东南的士绅商人同样严重分裂,以沈良为代表,顶尖的豪商世家想利用勾结倭寇,大赚国难财,而相对中下层的商人士绅渴望安宁和平。从宫中到朝堂,再到地方,上上下下,都充满了矛盾。
听完儿子的解释,唐秀才脑袋一阵阵膨胀,偏偏还有些不服气,争辩道:“毅儿,倘若陛下真的有心彻查呢?徐阁老还有朝廷的忠贞之士联合起来,利用东南的事情,把严党扳倒,岂不是天下太平了吗?”
“不可能,陛下没有这个心思。”
“你怎么知道?”唐秀才红着眼睛问道。
“因为他派了王忬,就是存心要委屈南直隶的百姓!”
轰!
唐秀才彻底傻眼了,没错,王忬是太仓人,按照道理是没法监管苏松等地的,但是嘉靖偏偏就派他过来。不就是预备着查出的结果,百姓一旦不满意,就用他的身份堵百姓的嘴吗?
看看,是你们太仓老乡调查的,还有什么不相信的。显然,嘉靖是准备包庇织造局了,毕竟那是宫里最重要的钱袋子,赚来的大头儿还都是孝敬了皇帝陛下。修道炼丹可是相当消耗银子的,老百姓和修道大业哪头重要,嘉靖心里清楚,唐毅也清楚。
“陛下自己就在矛盾之中,而所谓的忠贞之士就没有问题吗,徐家近些年大肆兼并土地,手上桑田万亩,前些日子徐玑还跳出来捣乱,能说他们家和沈良没有串通?错综复杂,乱成了一团麻,想查出什么结果,我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经过一番分析,唐秀才总算是有了头绪,可同时也陷入了迷茫之中。天地君亲师,皇帝陛下是万民的君父,是江山的主人,子民受害,竟然不替子民讨回公道,还包庇恶人,颠倒乾坤,还有天理吗?
君王昏庸,满朝文武看似清浊分开,忠奸对立,实则遇到了“利”字,又勾结在一起,蛇鼠一窝,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唐秀才从小苦读诗书,盼着能蟾宫折桂,造福苍生。虽然科举不顺,但至少眼下坐上了巡检,多少能给百姓做点事情。可君王如此,大臣如此,做芝麻绿豆大的巡检,又能有什么用?
不知不觉间,唐秀才手里的茶水冰凉,他就像木雕泥塑一般,傻愣愣坐着,仿佛被抽掉了灵魂。
半晌,唐秀才长叹一声,痛苦说道:“毅儿,你说这样的朝廷还保它做什么?”
唐毅同样在不断拷问自己的心,朝廷就是大粪坑,大泥潭!何必踏进去呢,凭着自己的本事,经营一些势力,捞足够的银子,找一处海外荒岛,做自己的草头王,该多舒心?
听到老爹提问,猛然想起来心学门人最熟悉的四句话:“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阳明公不是不知道世道险恶,不是不知道做事艰难,还是毅然站出来,只手擎天,高托红日,不计毁誉,保江山,安社稷。人终归不是草木,只图自己的安乐。多一个有良知的好官,多替百姓争一分,天下便澄清一分。一切邪党奸佞都不过是纸老虎,张牙舞爪,徒有其表而已!人心在我,天下百姓就是最大的靠山!”
月光透过竹梢,落在唐毅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宛如传说中的圣贤。他的语气温和,神情坚定,听得人心悦诚服,又血液沸腾!
这就是我的儿子,我最骄傲的儿子!
唐秀才心中狂喊,脸涨得通红,好像喝醉了,从里往外得高兴。爷俩在月下且歌且笑,纵论朝堂,激扬文字,言谈之激烈,唐顺之听了都要汗颜惭愧。
……
转过天来,爷俩又早早爬了起来,全无一丝狂态,和昨天判若两人。
知易行难,多远大的理想都要一步步实现,东南的大局并非他们能够左右的,案子要怎么查,他们也不想插手。吃过早饭之后,唐秀才叫上雷七,跑到了运河工地,去挑选身强力壮的,充当弓兵,防卫河道安全。
唐毅则是去找了周沁筠,东南的局面越来越复杂,他必须先立于不败之地,以运河为诱饵,笼络住一大帮的士绅商人,结成一股势力,才能抗衡沈良,才能游刃有余。
击鼓买糖,各干各行,唐家父子的盘算很不错,只是显然有人不想他们这么轻松好过。两队骑兵正在风驰电掣,向着运河工地杀来,仿佛比赛般一前一后到来。
“唐巡检,我们得到密报,有逃兵隐藏在难民中,请允许我们抓人!”
第95章 运河票号
天瑞祥!
三个烫金的大字,分外惹眼,正是周家绸缎庄的字号,唐毅略微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有很多人来回出入,带着一匹匹的丝绸喜笑颜开地离开,看起来生意很不错。
沈林拿着唐毅的名帖,送到了小伙计手里,小伙计急忙请唐毅到柜房喝茶,没有多大一会儿,身着男装的周沁筠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身材高挑,五官精致,虽然身为女子,但是却有一股不让须眉的英气,很是吸引人。
“怎么?唐神童身边莺莺燕燕的还少吗,奴家哪里能入得了法眼?”
唐毅呵呵一笑,“周姑娘太客气了,你要是贴出招亲的告示,我敢保江南的才俊第二天就会踏破周家的门槛。”
周沁筠摆摆手,随意坐下,讥诮道:“都是贪图金银的狂蜂浪蝶,来再多有什么用!唐神童,还是说说正事吧!”
听得出来,周沁筠语气之中带着落寞,毕竟二八年华就算是大姑娘,很多都做了娘。她如今都快到了双十,放在越王勾践那会儿,家里头都该治罪了。看得出来,她心里头的苦远比寻常人多,女汉子不好当啊!
唐毅摇摇头,他来拜会周沁筠,自然是有大事情要商量。
“周姑娘,前几天咱们商量过,修运河,你出三十万两银子,占四成股金,我占三成,其余三成分给钱胖子,雷七,还有施工的难民。”
周沁筠点点头,说道:“没错,莫非有什么不满,或者你还想多分一些?倒是令尊做了巡检,提督大人又是你的舅舅,小女子势单力孤,可没胆子和小相公争!”
说着周沁筠故作愁容,说得委屈,仿佛唐毅仗势欺人,占她的便宜一般。
唐毅连忙摆手,咳嗽了两声:“周姑娘,你误会了,我是想着咱们彻底改变一下股金的模式,拉拢更多的商人进来!”
什么?
周沁筠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开玩笑当初找来了一大堆的商人,唯有她周沁筠和钱胖子愿意出钱,如今工程进展神速,没几个月就能收银子了,凭什么把到嘴的肥肉分出去!
“小相公,你是什么意思?莫非银子不够用?小女子可以再加二十万,股份也不用增加。可若是想拉其他人进来,架空小女子,那是痴心妄想!”
周沁筠小脸冷着,摆出一副战斗姿态,没想到这妞警惕心还真强。
“周姑娘,你听我说。”唐毅当即把心中的设想都说了出来,周沁筠最开始充满了敌意,可是不知不觉间,竟然被唐毅说服了,露出思索的神色。
“盐铁塘修通之后,每一年光是过路费就有十几万两,甚至更多。眼红心热的人不再少数,我们要想独霸运河的利益,除了指着提督大人撑腰之外,还要花大笔的银子打点各方,你说对不对。”
“嗯,不过做什么生意不都是如此吗?”周沁筠随口说道:“做生意找靠山,天经地义,沈良不就是巴结织造局,给太监当干儿子,才有今天吗?”
听得出周沁筠对沈良甚是不屑,对了,周家原本是织造局下面最大的织户,结果被沈良抢走了,看起来两家之间应该也有矛盾,不然周沁筠不会跳出来支持自己修运河,坏沈良的好事……
一瞬间,唐毅的心里打了一百个转,笑道:“靠山山倒,王大人不过是提督军务而已,临时的官职。想必周姑娘也知道,海上倭寇势力惊人,岂是三年五载能解决的。再加上朝廷没有定下战略,反反复复也是正常的。若是一旦换了人,改弦更张,只怕运河就不是我们的了?”
“那怎么办?”周沁筠一下子慌了神,红润的脸蛋变得惨白,怒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们家的本钱都押在了运河上,要是有人想抢走,我,我就跳河!”
够狠的,要玩命啊!
唐毅慌忙说道:“周姑娘过虑了,山人自有妙计,任凭上面风起云涌,咱们都稳坐钓鱼台。”
唐毅的办法也简单,就是广泛吸纳商人加入,现在不是有一帮人后悔没有投资运河吗?重新给他们机会,准许入股分红,而且投资的人还能享受货运便利,降低过路费。把苏州,乃至东南的商人和士绅大族都拉过来,形成一股庞大的力量,守望互助。任凭官员怎么换,都不用担心了。
“这倒是办法,只是区区一条盐铁塘,修筑下来最多七八十万两,我们已经投了一半,只剩下一点汤喝,实力雄厚的商人未必愿意。”
“此言差矣!”
唐毅终于找到了周沁筠的弱点,她再聪明,眼光见识还是比不上自己,盐铁塘不过是小小的冰山一角,真正大头儿还在后面。
“周姑娘,运河修通之后,人员货物往来,还需要什么?酒店,茶庄,客栈,仓库,牙行,票号等等,数之不尽。要想建设这些需要什么呢,简言之,土地!”唐毅自问自答道:“我已经把运河两边,适宜建造铺面的地段都圈了下来。过路费能收多少银子?要是有成千上万商人吃喝玩乐,买卖交易,那又是多少钱,只怕十倍百倍都不止。而且,盐铁塘运行起来,交通便利,设置作坊就有利可图。在下手上就有酒坊,有木工作坊,周姑娘手里还有丝绸作坊,这些生意都会快速膨胀,姑娘以为又会有多少利益?”
唐毅说到了激动之处,竟站了起来,慷慨激昂道:“遍观天下,尤其是江南之地,商贸繁荣,远胜国初百倍,豪商众多,富可敌国。但是……”
话锋一转,唐毅就分析到了商业上的难题。
“我朝重农抑商,士农工商,商人排名最后,因此不得不依附官僚士绅,赚得大半银子都要打点关节,财富也得不到保证,朝廷朝令夕改,大家不敢扩大投资……”
唐毅分析的头头是道,基本上把制约进入资本时代的因素都分析到了,周沁筠还从没有站在如此高度,来看待工商发展,听完唐毅所说,真有种豁然开朗,拨开浓云见青天的感觉……然并卵!
“千百年的规矩,好些都是你们的孔圣人定下来的,怎么能改?”周沁筠沮丧说道。
唐毅呵呵一笑:“会有那么一天的!不过眼下还不到时机,但是咱们可以从运河做起,改变思维,不要总想着竞争,要学会合作,而且也不是买卖商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才能赚到银子。可以给商人提供服务,让他们运输更快捷,交易更方便,吸引更多的商人过来。”
“那我们做什么?”
唐毅眼中闪动智慧的光,“做其他商人不能做的,不敢做的!”
……
经过了大半天的商讨,唐毅和周沁筠总算达成了协议,前面都是唐毅在说,在谈设想构思。而后半段则是周沁筠,毕竟她更熟悉细节,更了解当今的商业。
两个人决定设立一个钱庄,定名为“运河钱号”,以钱庄的名义发放贷款,疏通运河,建设客栈仓库等设施,还提供保护,组建货运船队,发布商业信息,进行贸易结算……
等到把细节都推敲好,周沁筠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对唐毅除了佩服就是佩服!
难怪人家不到一年,就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想想以往,他们几个织户为了抢夺订单货源,杀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值得吗!
还有多少事情可以做,比如商人长途贩运,一趟要走几个月,费尽千辛万苦,一路上受的难和唐僧都有的一拼。最可怕的就是突然物价暴跌,血本无归。如果有了情报消息,会少受多少损失?
再有东南越来越乱,携带现银就会非常危险,如果拿着钱庄的银票,交易的时候也在钱庄走账,会安全便捷多少?
光是这份计划,就不知要吸引多少商人加入。
周沁筠想了半晌,咬着樱唇说道:“唐神童,我准备去苏州一趟,太仓的商人毕竟实力有限,凭着我们周家的面子,多拉一些有分量的过来。”
“那自然好,不过可别让人家鸠占鹊巢,喧宾夺主。”
“你放心吧,小女子可是钱庄最大的股东啊,还是董事长呢!”周沁筠心情大好,竟然拿新学的名词揶揄唐毅。
商量妥当,周沁筠带了十名保镖,立刻动身去苏州。此一去,鼎鼎大名的运河号横空出世,作为世界上第一家现代银行,足足比起荷兰的阿姆斯特丹银行早了半个世纪。
手握金融大权,也让唐毅比起自己的前辈,杨廷和、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走得更远,根基更牢!
第96章 田三的秘密(上)
从天瑞祥出来,唐毅没急着回家,而是带着沈林往春芳楼去,虽然钱胖子只是小股东,但毕竟够意思,唐毅也不能亏待他。
更何况运河号日后一定规模越来越大,唐毅也需要一个心腹之人盯着。正走着,突然从大路上气喘吁吁跑过来两个人,冲到了唐毅面前,脸涨得通红,话都说不出来,正是吴天成和朱海。
“出了什么事?”
“师,师父,咱们这边说。”
四个人快步走了一个茶馆,小伙计送来茶水,吴天成迫不及待倒了一杯,喝干之后长长出口气。
“师父,今天下午的时候,有两伙人前后脚到了运河,都说要抓人。”
唐毅一愣,运河可是他手上最大的一张牌,岂能允许别人捣乱。
“到底是谁,你们拦不住吗?”
吴天成苦笑道:“师父,就算是您也未必能行,来的是织造局太监还有锦衣卫的人。都说难民之中有逃兵,让我们把人交出去。”
该来的总会要来。
唐毅经过短暂失神,脑筋重新转动,周硕跑来,唐毅就猜测到锦衣卫和内廷要较劲儿,终于变成真的了,只是没想到这两方怎么把战场放到了自己的地盘,真是可恶!
想置身事外,默默积累实力都不行,唐毅气得咬牙切齿,随口问道:“什么逃兵?”
吴天成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伏在唐毅的耳边,低声说道:“师父,似乎审讯朱志良有了眉目,要找精通爆破的逃兵。”
爆破?逃兵?
到底什么意思,唐毅越发糊涂了。吴天成也摊摊手,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总不会朝廷也学咱们,拿火药修运河吧?”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唐毅突然脑中打了一道闪电,豁然开朗。
“天成你还真说对了,只是他们没修运河,而是炸河堤。”
“哪的河堤?”吴天成追问道。
“黄浦江!”
唐毅轻轻吐出了三个字,吴天成也不傻,瞬间清醒过来。倭寇进犯嘉定,暴掠而去,最大的疑点就是为何要炸毁江堤,淹没农田,很多人都说倭寇野蛮成性,残暴不仁,干什么都是正常的。
对这种脸谱化的臆测唐毅从来不相信,倭寇大半都是东南过不下去的织工和渔民,他们又岂会如此残忍对待普通百姓!
而且他们这么干就等于是自掘坟墓,再也不会有百姓暗中支持他们,通风报信了。
但是,如果有人勾结倭寇,甚至干脆假扮倭寇,把江堤炸开,毁掉农田,那就是顺理成章了。
该死!
伤天害理,倭寇都做不出来的事情,他们干了!千刀万剐,扒皮点天灯都不足以偿还罪孽!
唐毅恨得咬牙切齿,现在锦衣卫和织造局都找到了自己,八成是有准确的情报,倘若真的能找到参与炸毁江堤的士兵,整个黑幕就有掀开的可能,对那些可怜的难民就有了交代……不对!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唐毅用力摇摇头,如果真是按照如同自己的判断一般,这绝对是天大的丑闻,朝廷的面子会丢得一干二净,锦衣卫绝没有这个胆子,那他们为什么会如此积极呢?
假如自己是锦衣卫,手里捏着要命的罪证,就能逼着内廷低头,还能在皇帝面前赢得办事得力,顾全大局的好名声,甚至把织造局抢到手里,绝对是一举多得。
至于难民的公道他们根本不会在乎,在这些人的眼里,除了皇帝的喜怒之外,其他的都是草芥!
你们如此,我唐毅可不是这样的人!
唐毅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时喜时怒,弄得吴天成迷迷糊糊,忐忑问道:“师父,到底是怎么了?”
“嗯,我问你,就按照他们所说,有精通爆破的逃兵,谁的可能性最大?”
“这个……”吴天成迟疑一下,急忙说道:“田三!”
“确定吗?”唐毅又问道。
吴天成用力点头,朱海也说道:“少,少爷,田三可厉害了,好些大石头都是他炸碎的。”
“师父,要不要把田三交出去,是给锦衣卫,还是织造局?”
唐毅断然摇头:“一个王八蛋,一个龟儿子,谁都不给,你想办法把田三给藏起来,我有大用!”
……
对难民来说,干活虽然累得要死,每个人却甘之如饴,不为别的,光是一日三餐,就足以让人垂涎三尺。白面馒头,喷香的米饭,菜里偶尔还有荤腥,要是提前完成了一段任务,就有加餐,肥瘦相间的红烧肉,顶着风香气都能飘到城里去,咬一口,油脂在舌尖崩裂,畅快,舒服。以往过年都不敢想的事情,光是为了能吃到红烧肉,城里不少闲汉都跑到运河白干活。
听说如果运河修好了,挣到了钱,他们还能有分红,以后想什么时候吃红烧肉,就什么时候吃,天天过年,比神仙还滋润!
相比普通的工人,有些技术的瓦工木工待遇更好,尤其是爆破手,每次成功爆破,都能领到一两银子的津贴。
田三的腰包里就有十几两的碎银子,趁着下午休息的时候,他跑到了不远处的熟食摊子,摊主是个二十几岁的女人,听说丈夫染了疾病死了,光靠着一个人做些小生意拉扯两个孩子。田三每次来买东西,都会多给她几个钱,穷人帮穷人呗!
这次又是如此,买了两只桂花鸭,随手掏钱给她,女人却拦住了他。
“田三哥,两只鸭子送给你了。”
“那怎么行?你多不容易啊!”田三可从来不占女人的便宜。
妇人抿着嘴唇,用力抓着衣襟,骨节都变白了,细如蚊讷道:“田三哥,你,是个好人,晚上,俺,俺在家等着你!”
说完之后,脸都成了大红布,转身抓起扁担,撒腿就跑。把田三给彻底弄傻眼了,半晌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真疼!
“这娘们没瞎眼啊,怎么看上我了?”
爱情来得太突然了,田三晕乎乎,好像踩着棉花包,一步三摇,回到了工棚子,把鸭子往破木桌上一扔,正在草垫上酣睡的两个年轻人迷迷糊糊就起来了。眼睛还没全睁开,就伸手去抓鸭子。
啪!
田三狠狠一拍,骂道:“小驴儿,憨牛,忘了规矩,给老子洗手去!”
两个少年把打醒过来,嘿嘿点头,一转身,弄了点清水,把手洗干净,跑过来,抓起桂花鸭,大口啃着,干瘦的小驴儿含混不清说道:“秀娥姐的手艺就是好,三哥,我看你把秀娥姐娶回家算了。”
“什么跟什么啊!”田三佯怒道。
小驴儿撇嘴道:“谁看不出来,秀娥姐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田三一愣,想到刚刚的话,不由得脸色一红,“你说真的?”
“当然真的!”
田三突然一阵莫名的兴奋,他军户出身,几代人都是穷鬼,到了他这一辈,连媳妇儿都娶不起,秀娥虽然是个寡妇,可人漂亮,能干,还有两个孩子,别人或许会别扭,可是田三一想到立刻有孩子叫自己爹,心里头就热乎乎的,好像着了火。
两个兄弟闷头吃着鸭子,田三的一颗心早就飞走了,竟然不自觉地哼唱起来,老天爷可算是开了眼……
正在高兴的时候,突然从外面蹿进来一个年前人,到了田三的面前,就说道:“大事不好了,三哥,有人来抓你!”
“什么?”田三豁然站起,脸色顿时狂变。小驴儿和憨牛也蹿了起来。
“刘娃子,谁要抓三哥?”
进来的年轻人喘着气说道:“三哥,刚刚来了两伙人都要找什么会弄火药的,有一伙领头的还没胡子,阴阳怪气的!”
“是织造局的太监!”
田三的脸色瞬间惨白惨白的,什么幻想都没了,想不到,他藏到了难民里面,还是逃不了,难道真要去海上当倭寇?
小驴儿和憨牛抹了抹嘴角的油,坚决说道:“三哥,你去哪我们两个都陪着你!”
“好兄弟!”田三格外感动,拉着两个人就要逃走。刚出了棚子,迎面正好撞上了朱山。没等他们说完,朱山急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老爷拖着那帮人呢,快点跟我走!”朱山带着他们,绕过工棚子,奔着竹林跑去。前脚刚走,后面锦衣卫和织造局的人就杀到了。
“来人,把这里都围了!”
第97章 田三的秘密(下)
在唐秀才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左边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孔武有力,他正是锦衣卫百户卫悍。在右边则是一位白面无须的中年人,嘴角总是带着阴测测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这位就是织造局派来的桂公公。
被这两个凶神恶煞挟持着,唐秀才的感觉可想而知,他只能祈祷,朱山能把田三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直觉告诉他田三绝对是关键人物,不能落到锦衣卫和织造局的手里。
唐秀才强打着精神,一边走,一边说道:“卫百户,桂公公,要说起来,数以万计的难民,每天都有人赶来。又要管吃喝拉撒,又要修运河,最近还要选拔弓手,充实巡检司,好保护运河安全。千头万绪,下官本事平平,全靠着大家伙帮衬扶持,勉强硬撑着,真是不容易!”
卫悍没说话,只是哼了一声,桂公公却冷笑道:“唐大人,你的辛苦咱家知道,可是这和咱家没关系,咱家只是来抓人的!”
“是是是,下官就是想说,这么多人,混入一两个罪犯,下官也没法明察秋毫,还请您二位多多体谅。”
卫悍沉着脸说道:“唐大人不用担心,就凭着令郎救过三爷,锦衣卫就不会害你们,至于他们,那就不好说了。”
“哟,瞧这话说的,敢情织造局就是贼窝子,吃人不吐骨头?”
卫悍白了他一眼,狠狠说道:“你们干的缺德事还少了,老天爷早就该劈了你们!”
“嚯,别拿老天爷吓唬咱家,现在这年头缺德的人多,就算累死老天爷,能劈死几个!卫悍,说到底咱们都是给主子万岁爷办差的,你该知道分寸。”
“等着抓到人再说吧!”卫悍冷笑着说道。
两个人斗着嘴,转眼来到了爆破工匠的住处,这里也是所有工人当中条件最好的。正逢休息时间,有人酣然大睡,有人捧着水碗,扣着脚山南海北地聊着。
卫悍和桂公公的人冲进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茫然地站起。这帮人如狼似虎,把大家都叫了出来,排队站在空地。
卫悍的手下带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让他去辨认,至于桂公公同样不甘示弱,他叫出的人油头粉面,脸上都冒光。两个机构的作风一目了然,一个威逼,一个利诱。不过这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收获,只能苦着脸说道:“小的无能,没有找到田三。”
“废物!继续给我搜!”
这帮人把工地翻了一个底儿朝天,可依旧没有什么所得,桂公公脸色铁青,突然转向盯着唐秀才,目光锐利的好像老鹰。
“唐大人,咱家奉劝你一句,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和织造局作对!”
唐秀才装作一脸茫然,摇头说道:“我不明白公公的意思。”
“装吧,继续装吧!咱家不妨和你明说,来之前,周围的各个道路都安排了织造局的人,只要田三一露头,就肯定跑不了。唐大人,聪明的就别玩花样,不然谁也保不了你!”
咯噔,唐秀才心里头不由得敲起了小鼓,要真是被发现了,麻烦可就大了。不过大丈夫做了不悔,悔了不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一个阉宦看扁了。
“我唐慎行得正走得端,用不着谁保。”
“是吗?咱们走着瞧!”
“我坐着等!”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是种煎熬,有人跑到桂公公和卫悍面前的时候,唐秀才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一张嘴就能跳出来,生怕他们把人找到。
挨着,盼着,熬着,暮色四合,越来越多的消息传来,依旧一无所获,唐秀才渐渐松口气,心中不由得得意,看起来朱山不声不响的,竟然是个有主意的,自己这也算慧眼识人吧!
还真别说,唐秀才的确赌对了。
朱山领着田三他们,先跑到了小竹林,想要穿过去,结果到了竹林边,竟然有几个拿着刀的人巡视。他们立刻掉头,连续换了三个方向,险些被发现,就是找不到逃出去的路。四个人又累又饿,浑身都是汗水,衣服也刮破了,别提多狼狈。
“朱兄弟,田三感激你的仗义,可眼下咱们跑不出去,待在一起,只会连累你还有唐大人。我田三烂命一条,不值得你们冒险,我自己出去,这两个兄弟你帮我照看着,就算田三死了,也感激你!”
小驴儿和憨牛喘着粗气,拼命摇头,眼中泪水止不住流出。
“三哥,我们跟着你一起死!”
“谁都不能死!”朱山突然低吼起来,他这个人就认死理,爹妈提着耳朵,告诉他和二弟要听从唐家父子的命令,唐秀才让他保住这三个人,那就必须做到。可是搜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肯定藏不了多久,该如何是好?
朱山突然灵机一动,当初他爹可是藏在桥下面躲过一劫,他们为什么不学学呢!
四个人商量妥当,朱山领着他们,悄悄摸回了工地旁,此时锦衣卫和织造局的人正在搜查。朱山第一个跳上了一艘运泥船,船上都是臭稀泥,枯枝败叶,什么都有。捏着鼻子,朱山藏了进去,用泥覆盖着身体,只留下口鼻在外面。
其他三个人忍着呕吐,照方抓药,不光躲在泥水里面,还用枯树枝遮挡面部,一动不动。每当听到脚步声,他们都闭住呼吸,苦苦挨着。冰冷的泥水带走了身体的热量,他们不听打着冷颤,那个滋味简直无法形容。
总算等到了二更天,外面没了动静,朱山从挖泥船里爬出来,四个人还都活着,只是小驴儿抽筋厉害,田三捂着他的嘴巴,不让他出声。
朱山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一摆手,领着三个人奔着东边就下去了。没走多远,就发现一处小庙,朱山带着头,从墙上翻了进去。
扑通,扑通,扑通……
正在抓着烤鸡大啃的蓝道行吓了一跳,慌忙跑出来,一头撞上了朱山。弄得满身都是烂泥,吓得蓝道行头发都竖起来了。
“何方妖孽?”
“是我,朱山!”
蓝道行将信将疑,凑到跟前,扒开了脸上的烂泥,吓得他惊呼出来:“怎么是你?”
“蓝神仙,救命啊!”朱山说完了,身体一软,又趴在地上。
蓝道行半拖着,把四个人都弄进了禅房,拿来清水,帮他们洗漱,让他们休息。
“多谢神仙救命之恩。”田三他们没口子感谢。
蓝道行懒洋洋摆手,说道:“你们的破事老道不掺和,等天亮了贫道想办法把唐毅叫来,有事你们聊!”
蓝道行说到做到,第二天跑到外面转了一个上午,到了下午时分,唐毅就来到了道观。和田三等人见了面。
“小相公,事到如今,我田三不能瞒着你,您看田三是该杀还是该剐,悉听尊便!”
当即田三就把过往的经过说了一遍,原来他是宝山卫的军户,从小喜欢火器,两年前击杀一名水匪,把提拔到了总旗。
就在正月十三的时候,突然千户大人来了命令,让他带着十几个兄弟去黄浦江边待命。赶到之后,竟然发现了好几架马车,上面装满了火药。还有三十几个壮汉,为首的人用刀架着田三,逼他把火药埋放好,准备炸掉江堤。
田三哪里肯答应,可是为首之人掏出了知县大人的亲笔命令,田三只能屈服,他在江堤上埋好了火药。战战兢兢,等到了正月十四的晚上,火药被点燃,江堤炸开,江水奔涌而出,顷刻间大片农田被淹没,房舍被摧毁。
田三当时害怕到了极点,他和十几个兄弟都被带到了不远处的一片树林,押解他们的人都亮出了兵器,一点没有客气,一顿乱砍,所有人都死亡殆尽,唯有田三早有警惕,加上身手利索,抓起根枯枝,戳倒了两个对手。突出重围,跌跌撞撞,跑到了江边,一头扎了进去。从小生活在江边,田三的水性绝佳,竟然逃脱了性命。藏身在难民之中,一直躲到了今天。
“小相公,田三丧尽天良,小的该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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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理了一下情节,弄得慢了。小唐手里有了足够的好牌,要开始大杀四方了!求票支持啊!
第98章 军令状
田三跪在唐毅的面前,哭得像是孩子,用力拍着地面,悲痛欲绝道:“十几万父老百姓流离失所,田三罪恶滔天,哪怕扒皮点天灯都是应该的,只求小相公能把狗官朱志良炸毁江堤,残害百姓的事情上奏朝廷,只要能拉着狗官当垫背的,就算死也能瞑目了!”
田三说完,抬头盯着唐毅,按理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唐毅应该有所反应,可偏偏这位比庙里的泥胎还坦然。好像是饿了,竟然抓起了桌上的绿豆糕,就着茶水,连吃了两块,打了一个舒舒服服的饱嗝。
“小相公,莫非你不信田某的话,你不帮忙,我就去衙门!”他转身要走,唐毅终于开口了。
“站住,田三,你以为一个知县就敢炸开江堤吗?一个知县就能勾结倭寇,祸乱江南?一个知县就值得锦衣卫和织造局派人来抓你?你想得也太简单了!”
连续的质问,把田三给镇住了,说到底他就是个总旗,有了热血,也有点心计,可低微的身份使得他根本看不清东南的局面。只能傻愣愣站着,两只眼睛呆呆盯着唐毅。
唐毅在地上转了两圈,负手而立,仰望着天空的阴云。其实唐毅远没有表面那么冷静,田三的证言终于证实了他的猜想,扒开江堤的是自己人,说起来真够可笑,可事实就是如此残酷。
倭寇可恶,可是大明的内部竟然存在一批比倭寇还可恶的东西,如果让这帮人逍遥法外,唐毅觉得自己连一点人味儿都没有了!
必须斗倒他们,替百姓,替天下逃回公道!
只是唐毅脑筋很清楚,牵连如此之广的事情,就仿佛手里捧着超级炸弹,一个不留神,恶人没有伏法,反而把自己炸得尸骨无存。不管在什么时候,保存自己都是最重要的。要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帮十足的畜生,想胜过他们,就要算计更精准,手段更残酷卑鄙,更加无耻!
思索再三,唐毅终于有了主意,他猛地一回头,盯着田三。
“小相公,你有什么吩咐,田三万死不辞!”
唐毅呵呵一笑:“田三,我不让你死,而是让你活着,无论如何都必须活下去!”
“小相公,你是什么意思?”田三不解地问道。
“你是当过兵的,我问你弓箭在什么时候最可怕?”
“当然是射……不对,是将射未射的时候。”
还不笨嘛,唐毅笑道:“那是为什么?”
“如果射出去了,能躲就躲,不能躲就射中,死活就在一瞬,没啥好怕的!”
“聪明!”唐毅说道:“你是个关键的证人,可是把你推到前面,去指证历历,对手就会有一万种办法对付你,让你闭嘴!”唐毅悠悠说道:“可是只要一天抓不到你,就仿佛没有射出的弓箭,他们就会忧心忡忡,就有所顾忌,就不敢破釜沉舟。而我,就有办法把他们干掉!”
“当真?”田三激动问道。
“嗯!”唐毅笃定一笑,“你留在这里吧,我会请蓝道长帮忙的。”
唐毅正说着,突然房门猛地推开,本来在听墙根的蓝道行晃着胖大的身躯跳了进来,须发皆乍,通红着眼珠盯着唐毅。
“姓唐的,你和老道有仇是吧?这小子是什么人,牵涉多大的干系,你把他留在老道身边,你是恨我不死是吧?你唐毅对老道有恩,可老道也帮过你的忙,咱,咱们两不相欠!”
看着这位发飙,田三火气上涌,就想说话,哪知道唐毅微笑着摆摆手。
“蓝老兄,你说完了吗?”
“完了!”
“那好,让我也说两句吧,你可知荆川先生如何评价老兄?”
一听到唐顺之,蓝道行就浑身一哆嗦,不由得想起那个有生以来最悲催的夜晚,被唐顺之三个连环轰炸,塞了一脑袋东西,弄得到现在还消化不良,想起来就反胃。
“唐顺之怎么说?”蓝道行忍着恶心问道。
“荆川先生说蓝老兄侠骨天生,虽然身为世外之人,但早晚有匡正社稷,为国锄奸的壮举,必定名留青史,百年之后,人们可不知道唐荆川,但绝不会不知道蓝道行!”
“他真这么说的?”
蓝道行顿时眉开眼笑,唐顺之何许人也,能得到如此盛赞,老道的虚荣心空前满足。他是个典型的顺毛驴,心情一好,脸也绷不住了,不好意思赶人,只能说道:“老道不是不帮你,只是把他留在身边,老道实在是没把握。”
“呵呵,蓝老兄,太仓肯定不安全,但是有一个地方无比安全。”
“哪?”
“苏州府,织造局!”
……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蓝道行这几个月以来,仔细体悟装神弄鬼神功,如今是法力大进,离着登峰造极只差一步之遥,名头越发响亮,谁都知道太仓有个蓝神仙,能通鬼神,知福祸。偏偏织造局的太监又是一群吃饱了喝足了,精神最空虚的人。让蓝道行带着田三,藏到织造局,绝对是最安全的地方。
唐毅连夜安排,把蓝道行他们送走。前脚刚走,后脚王世懋带着一位杨师爷就找了过来。
“表弟,人被你弄到哪去了?”王世懋劈头盖脸就问道。
唐毅茫然摇头:“什么人,我哪知道?”
“你就装吧!”王世懋嘿嘿冷笑道:“你能骗过锦衣卫和织造局,那是他们不了解你,我王世懋可知道你小子有多鬼。”
见唐毅还是摇头,王世懋真的着急了,怒道:“你小子再敢和我装蒜,休想娶三妹!”
这个威胁太狠了,唐毅蹭地站了起来。
“表哥,额不,二舅哥,你可要高抬贵手,小弟求求你了!”
抓到了唐毅的痛脚,王世懋美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任凭你小子比泥鳅还滑,不一样要俯首帖耳,什么都不如有个好妹妹啊!
“表弟,实话说了,我爹接了密旨,要调查是否和倭寇有勾结,谁知道那个朱志良就是一块滚刀肉,蒸不熟煮不烂,一问三不知。前天我爹得到了密报,说是有人在江堤决口的那天,看到附近有两伙人火拼,根据他们指点,找到了树林,果然有十几具尸体。”
唐毅眼前一亮,和田三说的对上了,不由得问道:“然后呢?”
“找来百姓辨认尸体呗,结果一问之下,他们都是宝山卫的军户,在一天前就神秘调走。你猜猜,他们去干什么了?”
“还能干什么,炸江堤呗,以后你弄点有难度的事情考验我成不?”唐毅掏着耳朵,不耐烦说道。
行啊,王世懋哈哈笑道:“狐狸尾巴漏出来了,你小子准是把逃跑的军户藏起来了,赶快交给我。”
王世懋都有些迫不及待,他本来跟着老爹去苏州,为了捉拿田三,他是连夜骑马炮回太仓,大腿根都磨得红肿破皮,受了这么大罪,可不能一无所获。
“表哥,我问你,找到那个人,接下来呢,准备怎么做?”
“那还不简单,带到苏州,和朱志良当面对质,让朱志良招认是谁指使的,这桩惊天大案也就有了眉目了!”
“哈哈哈!”唐毅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弄得王世懋大惑不解。
“你小子发神经啊?”
“岂敢岂敢,小弟的意思是不用证人,我就能让朱志良开口。”
王世懋一听,顿时撇撇嘴,要说唐毅的本事,他一万个佩服,但是朱志良那家伙简直就是变态!
为了撬开他的嘴,王忬用了十八般刑具,两条腿都打烂了,夹棍,老虎凳,滚钉板,再折腾下去,人就活不了了,可他愣是咬死了牙关,贼骨头死硬。
“表弟,你可别托大了。”
“放心吧,审问是心理学,要对症下药才行,只要我见到了朱志良,自然药到病除。”
“当真?”
“嗯!”唐毅信心十足地说道。
“那还等什么!”王世懋劈手抓起唐毅,就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喊:“杨师爷,准备马匹,咱们立刻去见我爹。”
第99章 天不收你我收你(求票票)
走进监牢,混杂着腐臭血腥的味道直刺鼻孔,潮湿阴暗的地面满是蟑螂老鼠,这些小东西竟然不怕人,到处乱窜,在墙角甚至有狗尿苔茂盛地生长。
牢头在前面小心翼翼领路,说道:“公子小心,地上面滑。”
唐毅默默点头,扯了扯身上的狐裘,阴森的冷气让他十分不舒服,仿佛到了鬼门关一样。实际上也差不多,那些被关了不知多久的犯人伸出漆黑的手爪,和小鬼差不了许多。牢头和狱卒就好像牛头马面,对身份尊贵的唐毅极尽谄媚之能事,对于其他的犯人可一点不客气。手里握着生牛皮的鞭子,里面还挂着铁丝,一旦有犯人伸出手爪,大声喊叫,上去就是一鞭子,抽得血肉模糊,嗷嗷怪叫。
牢头嘿嘿赔笑:“公子爷,这帮都是贱皮子,不打不成!”
唐毅没说话,哼了一声,脚下却加快了步伐,一直到了最里面的一间,看起来干净不少,在床上坐着一个人,他已经一直这么坐着好几天了,后背前胸,还有两条大腿,遍布伤痕,有的都化脓流水,他只能坐着,哪怕睡觉也是如此。
“公子爷,这就是犯官朱志良!”
“嗯。”唐毅说道:“把门打开,给我一把椅子。”
“是!”
牢头搬过来一把太师椅,放在临近牢门的地方,体贴说道:“公子爷,这家伙晦气,您离着他远点。”
“你先下去吧。”
牢头急忙躬身离开,唐毅坐在椅子上,打量一阵朱志良,长叹一声。
“朱大人,晚生唐毅,前来拜会。”连说了三遍,朱志良的头似乎动了一下,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就在朱志良的牢房旁边,还有一间密室,这是专门留给秘密记录人员的。此时王忬和王世懋父子都在里面侧耳倾听,唐毅可是和他们定下了军令状,一定会撬开朱志良的嘴巴。
就听唐毅略微沉吟,笑着说道:“朱大人,三十年前,令尊早丧,你接了他书吏的职位,十几年间,兢兢业业,从主簿做到了县丞,一直以来,素有清名。后来经推荐,去广西做了一任知县,也是政绩斐然,然后又被调到嘉定。东南富庶之乡,文脉悠长之地。多少科甲正途出身的人都没有这个福气,你怎么就不知道惜福自爱啊!”
话音老气横秋,仿佛在教训小辈儿一般。
朱志良缓缓抬起头,从乱蓬蓬的头发之中,露出了一双血红的眼睛,充满了嘲讽地看着唐毅,简直不屑一顾。
“年轻人,你想学苏秦张仪,让朱某开口,告诉你,痴心妄想!正如你所说,我朱志良出身寒微,到了今天,已经算是享受了,风光了,死就死了,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不用白费心思!”
说完之后,把眼睛一闭,又仿佛老僧入定,充耳不闻。密室当中,王忬眉头紧锁,牙齿咬得咯蹦蹦作响。
这段日子来,王忬没少和朱志良过招,这家伙就是个榆木疙瘩儿,软硬不吃。有其他又是经年的老吏出身,对于审问刑讯都得心应手,无论王忬出什么招,他都能化解,大不了就是烂命一条,弄得王老大人没招没招的,就看唐毅能玩出什么花样吧!
“朱大人,你吃过的盐比小子吃过的米还多,道理你也比我懂,什么三推六问的那一套,你也见过多了,咱们不妨就谈谈心。你当了一辈子官,如今锒铛入狱,或许性命不保,就不想留下几句话吗?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总不想死在这黑牢之中吧!”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朱志良突然长叹一口气。
“年轻人,看得出来,你道行不浅,想必前程远大,日后要是进了仕途,千万记着,一步错不不错,留个清白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能造福一方最好,做不到就退归田园,耕读传家,也好过脖子挨刀。”
密室偷听的王世懋涨红了脸,气得直哼哼,狗屁,口是心非的东西,你要是知道这些,何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强忍着怒火,继续听下去。
唐毅微微一笑:“听得出来,朱大人似乎有了些悔意,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难道就不能反戈一击吗?”
“不能!”朱志良断然喝道:“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死已经没什么可怕的,罪孽到我而止,哪怕千刀万剐,我都认了!”
“唉,朱大人,明明是那些人把你推进了火坑,还拼死护着他们,你图个什么啊?”
“我……”朱志良五官一阵扭曲,愤恨道:“我不图什么,你要是没什么说的,就赶快走!”
“哈哈哈,朱大人,你不说,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肯定是他们许诺你扛下了罪过,家人就能安然无恙,以后还能锦衣玉食。可是你想过没有,若是你死了,他们会信守承诺吗?难道不会像舍弃你一样,把你的家人舍弃?”
“哼,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朱志良依旧强硬,可是唐毅却敏锐捕捉到了一丝担忧。他继续乘胜追击,笑道:“朱大人,难道你就没给家人留下一些证据,比如往来的书信账本之类的,必要的时候让家人自保?”
此话一出,朱志良突然变得狂暴起来,怒吼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我绝对没有留,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用再浪费吐沫,滚,给我滚!”
唐毅毫不为所动,哈哈大笑:“朱大人,我相信你说的话,可是那些人未必相信啊!”
轰!
一道雷霆落在了朱志良的头上,炸得他三魂七魄都飞了出去了,短暂沉默,他突然暴起,向唐毅扑来,张牙舞爪,好不骇人,只是他的手臂都有铁索锁着,根本碰不到唐毅的衣襟。
“呵呵,朱大人,前两天锦衣卫和织造局都去找一个叫田三的人,听说他就是在江堤埋炸药的,还看到了你的手令,只可惜他们都没有找到。”
“那又如何?手令我都要了回来,早就变成灰了,就凭一个小小的逃兵,想咬死我朱志良,那是做梦!”
“没错!”唐毅豁然站起,逼视着朱志良,嘴角带着嘲讽地微笑。
“你是贼骨头,绝对不肯招认,田三也只是一个小兵,他没法指认你后面的人。但是这又什么关系,我只要放出消息,说田三落到了提督大人手里,和你朱志良对质之后,你招供了,说有证据在朱家人的手里,你想想,你背后的那些人会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
朱志良也不是傻瓜,他咬死不承认,就是希望那些人能够发发善心,保下他的一家人,咬死连他这么死忠的都不保,就没有人会替他们卖命了。
可是唐毅这么一弄,那帮人就会认为朱志良耍心眼,就会认为朱家人有问题。凭着他们狠辣果决的风格,一定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朱志良拼死命想要保护的家人,就会死的一个不剩!
没有人真正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沈良害怕神鬼,朱志良拼命往上爬了一辈子,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家人。可一切都被唐毅给破坏了,在朱志良的眼中,这小子简直就是恶魔,地狱的厉鬼!
几句话的威力,胜过万千刑罚,朱志良穿着粗气,凶狠地咒骂。
“你,你卑鄙!陷害无辜之人,你不是君子所为!”
“君子?哈哈哈,朱志良这恐怕是世上最好玩的笑话了,你让成千上万的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你几时想过那些人的家人?你献上改种桑苗的主意,分明就是想逼迫百姓二次被残害。江水滔滔,天理昭昭!对你这样的畜生,国法不收你,老天也会收了你!老天不收你,我也饶不了你!”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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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序表示自己提莫信物还没拿出来呢,这个节奏怎么显得咱有点多余的情况捏?!
然而还没等他从“巨大的莫名伤害中”反应过来,众人就来到了英雄王的面前。
因为这里并不是正常办公的地方,看起来似乎更像是宴客厅之类的地方。
这间房间里也只有一个人,一个有着银色长发和金色瞳孔的英俊男人此时正坐在落地窗下的书桌前,似乎有些瘦弱的身形让他看起来似乎毫无战斗力。
然而能够坐在这里的人却只可能是一个人,也就是这个洛兰德王国的国王,英雄王西昂·阿斯塔尔。
虽然这家伙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像是“英雄王”的特征,充其量只不过是个贵公子而已,但现实往往就是这么的奇怪,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正是这一代的英雄王。
“陛下,这几位是来自美苏奇亚的冒险者,他们说有很重要的任务需要觐见您……”弗洛瓦德道。
阿斯塔尔闻言看向了正序等人,然后露出一个如沐春风般的微笑。
“欢迎,各位来自美苏奇亚的异域冒险者们。”似乎是一个邻家大哥哥一样的温和笑容,甚至让奈德丽这个熊孩纸都露出了一些柔和的表情。
简单来说,这个配合着高贵气质,同时还有着绝佳容貌的男人,就是个全年龄段女性杀手。
不过反过来说,这种人同样也很讨同性的厌。
“尊敬的陛下,请原谅我们这些冒险者不太会说话,不如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正序非常直接地说道。
然而回应他的又是一阵冰冷的杀气,当然还有一声充满杀意的大喝,“无礼!你怎么敢和阿斯塔尔陛下这么说话?!”
“无妨,我想你们不远千里从美苏奇亚经过伊斯塔尔到洛兰德来,也不会是闲着没事来找我说闲话的。”文雅的英雄王温和地笑着道。
“感谢英雄王陛下的宽容,那么我就直接说这次的任务内容。”正序道。
“请说,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事情,洛兰德王国都会为了地表世界的和平而倾尽全力。”阿斯塔尔国王道。
“不愧是被整个地表世界所传唱的传说中勇者的后裔,您的精神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
一番简单的客套之后,正序拿出了一直放在背包里的暗黑六王权。
“这是?!”即使是始终温和地笑着,甚至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的英雄王,此时也忍不住露出极其惊讶的表情。
“想必英雄王陛下也认识这柄权杖吧……”正序道。
“当然……”如果不是这柄权杖的话,洛兰德王国,或者严格说起来是阿斯塔尔的仇敌,根本不可能还存在到现在。
即便再怎么是传说中勇者洛兰德的后裔,在贵族女神的神器面前也不可能做出什么让女神不爽的事情。
“不过这柄神器怎么会在你手上?”阿斯塔尔疑惑地问道,同时似乎恢复了冷静,再次挂出了一脸温和优雅的浅笑。
只是这份笑容背后,正序却感觉到了一点不好的气息。
而且……
尼玛后面这个弗洛瓦德中将的杀气,已经足够把巫妖干掉了,咱这个二十点的超凡感知再怎么迟钝也感觉得到了。
因此正序也很快明白了现在的状况,如果不打消这两个人的“邪恶”企图,他很可能真的要前功尽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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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最强武功
唐毅的话,就好像最残暴的雷霆,将朱志良的信念炸得七零八落,碎了一地,三魂七魄都被震飞,颓然坐在床上,顺着鬓角汗水流淌下来,竟然把褥子都弄湿了。他的身体不停颤栗,突然朱志良猛地昂起头,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声喊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什么都招啊,只要给我条活路,我全都招!”
密室当中的王忬兴奋地一拳击墙,满脸的欣慰,他是真想不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能把老油条玩弄鼓掌之中。
仔细思量,唐毅从一开始,先是话家常,弱化朱志良的斗志,接着巧妙借助朱志良和沈良等人之间的不信任,瓦解他们的默契,戳中致命弱点。最后一番话慷慨激昂,势如泰山,成为压垮朱志良的最后稻草。
整个对话下来,没有动刑,没有威逼利诱,只有彻头彻尾冷静到了骨子的分析,残忍无情地击碎了貌似坚强的防线。朱志良被击倒了,他身为嘉定的知县,知道的事情远比一个田三要多了千倍万倍。
撬开了朱志良的嘴巴,他后面的人就一个也跑不了,顺藤摸瓜下去……王忬浑身血液沸腾,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案就要掀开了。他兴奋之下,用力拍着王世懋的肩头。
“好啊,敬美,你可给为父找了一个宝贝!”
王世懋咧着嘴光顾傻笑了,父子俩推开密室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唐毅慌忙起身,躬身说道:“舅父大人安好。”
“嗯,好小子,真有你的!”
唐毅微微一笑:“还是仰赖舅舅的神威,外甥以为朱志良虽然可恶,但是毕竟调任不久,加上是奉命行事。我大明律法载有明文,奉命行事是公罪,公罪不究!”最后一句故意拖得很长,朱志良听到,不由得浑身颤抖,锁链作响。
王忬故意沉着脸说道:“天作孽有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能救他的只有自己,本官可是无能为力。”
“王大人,罪员愿意从实招来,知道什么全都告诉你!”朱志良扯着嗓子吼道。
王忬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道:“敬美,你带着表弟先下去吧,为父要立刻审讯罪犯。”
“是!”王世懋有心看热闹,可唐毅丝毫没兴趣,拉着王世懋风风火火就往外面走。一口气到了监牢的大门外,唐毅用力吸口气,猛地吐出,往返三次,总算把监狱的晦气吐干净了。
“表弟,急着出来干嘛,听听能审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该多好玩啊!”
“好玩?你当这是玩啊!”唐毅背着手,仰天长叹:“这个案子一旦掀开,不知道要多少人头滚滚,我敢保证舅舅如果不是钦差,都懒得插手。你我都是白丁,没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啊!”王二公子只觉得脖子根冒凉气,浑身一激灵,吓得不由得后退两步。
再一抬头,正好看到唐毅促狭的笑容。
“好小子,你敢吓唬我!”王世懋作势要打,唐毅连忙打了一个哈欠,说道:“表哥,昨天连夜跑到了杭州,又要和朱志良斗智斗狠,小弟肚皮空空,昏昏欲睡,饥寒交迫。给我准备两个酱肘子,再准备一个干净的房间,记得烧一桶热水,还有要猞猁狲的褥子,蚕丝被,我这个人不认床,但是和平时用的一样,容易入睡。”
“丫的,挺会享受,信不信给你小子睡马棚。”
“信,你王二公子啥事干不出来!”唐毅咬着牙说道:“我现在就找个破碗上街,说你们家压榨童工。”
说话间,唐毅还故意哑着嗓子,学要饭的喊了一声:“老爷太太,赏口剩饭吧!”
看着他滑稽的举动,王世懋忍不住大笑。
“算我怕了你,念在你审讯朱志良有功,本少爷不会亏待你的!”
他把唐毅带回了提督府的后院,找了一间向阳的房间,果然按照吩咐准备了吃的用的。唐毅饱餐一顿,钻进被窝,没一会儿就打着均匀的小呼噜会周公了。
等到他再度醒来,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短促的爆喝,一声接着一声,竟有些熟悉的感觉,好奇心驱使之下,唐毅爬了起来,到了院中,闪目一看,就见院中有一道身影,以竹竿做枪,正在演练。
和别人练枪大开大合不同,这位的长枪更多围绕着身体快速运转,最多探出不过一尺,宛如灵蛇吐信,迅捷凶狠,招招狠辣。把长兵器用的比短兵器还要灵活,简直堪称神乎其神。
相传说后世鼎鼎大名的戚继光就向唐顺之请教过枪法:每见他人用枪,圈串大可五尺,兵主独圈一尺者何?唐顺之回答:人身侧形只有七八寸,枪圈但拿开他一尺,即不及我身膊可矣。圈拿既大,彼枪开远,亦与我枪无益,而我之力尽。
这番精彩的论述记载在《纪效新书》当中,由此可见,唐顺之的功夫不是花架子,而是针对倭寇设计,实战威力不俗。
唐顺之练过一趟枪法,守住了竹竿,昂然挺立,气定神闲,一抬头,正好看到廊檐下的唐毅缩头缩脑,他不由得脸色一沉,用竹竿一跺地面。
“还想躲着我,给我过来!”
唐毅无奈,只能跑过来,满脸堆欢,笑道:“先生功夫真厉害,晚生想着拿画笔过来,把先生风采画下来。”
唐顺之哼了一声,随意坐在了石墩上,轻笑道:“臭小子,甭给我灌迷魂汤,你也练了几个月的功夫。我刚刚这一路枪法是针对倭刀设计的,别小看倭寇,他们的倭刀锋利,切金断玉,我大明兵器多有不及。火铳亦是如此,又狠又远,犀利无比。想我大明将士,有些人竟然还用永乐年间的火铳,实属可耻!”
东南承平日久,早就文恬武嬉,如今倭寇突然冒出来,东南军备虚弱的本质全都一览无余。唐顺之受到唐毅的刺激,小小的少年尚且能救济数万百姓,他自负才学,难道就只能混吃等死吗!
唐顺之用这段时间,询问不少和倭寇交战过的士兵,了解倭寇特点,精研武学,如今枪法小成,也想让唐毅品评一番。
“先生的武术登峰造极,晚生自然是佩服之极。”
言下之意,我只佩服你的武术,至于用来对付倭寇如何,我可没说。
唐顺之玲珑心肠,哪里不懂唐毅的言外之意,笑道:“臭小子,你又有什么高见?”
“高见不敢说,只是晚生以为俗话说穷文富武,想练成先生这样的高手,非要好吃好喝,还要花费不短时间,我怕普通的将士做不到。”
唐毅可不是随口胡说,他自从和唐顺之习武,每天至少要吃一斤瘦肉。任何武术的原理说穿了都是不断通过破坏新生,让身体变得更强壮,更灵活,这个过程就要消耗大量的蛋白质,营养跟不上,啥都白搭。普通士兵哪能有唐毅的条件,想要练出成果,没个两三年,还真不容易。
唐顺之听得十分认真,问道:“你说的不错,不练功,又如何克制倭寇?”
“先生,恕晚生直言,倭寇从小训练,武功高强,和他们比拼功夫,那是以短击长。”
“那你有什么扬长避短的主意?”
唐毅笑着拿过竹竿,紧紧握在手里,来到一棵槐树的前面,身躯挺直,突然舌绽春雷,竹竿迅速刺出,正好扎在了树干上面,戳掉了一块树皮。
连续几下,戳的树干斑斑点点,唐毅收回了竹竿,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
唐顺之站了起来,沉吟半晌说道:“你刚刚演示的只有突刺和收回两个动作,难道就能胜过倭寇?”
“没错。”唐毅呵呵笑道:“大军结阵,互相挨着,本就没多少施展空间,排枪刺来,排枪刺去,以命搏命。”
“那要是被刺死呢?”唐顺之不解地追问道。
“再招兵就是了!”唐毅突然露出小白牙,笑得格外寒冷:“只学刺杀一招,半年可以成军,一个倭寇的武士或许要十年之功。我方有千千万万百姓,就算耗也能把对方耗死!”
很残酷,唐顺之都觉得难以接受,可转念想想,哪怕把武功练得在厉害,和倭寇搏杀也不过五五之术,倒不如就把战斗简化成刺杀,靠着长枪对付倭刀,或许胜算更大。
没错,之前的思路的确错了,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精,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最关键是短时间就能有和倭寇一拼之兵,保护东南的安全。
唐顺之欣喜若狂道:“你小子就是个天才,来,跟着我去训练督标人马,让他们开开眼界!” 第101章 督标威武
王忬揉了揉猩红的眼睛,连续三昼夜,不眠不休的审讯调查,几乎耗光了他的体力,至于朱志良那就更惨了,要不是用参汤续命,早就吹灯拔蜡上西天了。
付出还是值得的,拿着厚厚的一摞口供,王忬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骨子里都觉得寒冷,还是越看越冷。
朱志良招认在大年初五的时候,接到了一份请柬,让他去织造局赴宴,可把朱志良高兴坏了。织造太监杨璇可以说是皇帝派到东南的钦差大臣,除了织造局的事务之外,人家手里还握着专折奏事的权力,他说一句半句的好话,比别人说一万句都管用。
为了讨好大太监,朱志良特意准备了十八颗龙眼大小的珍珠,还有三千两银票。意想不到的是杨璇对他青睐有加,敬了酒,还留下他要好好谈谈。无事献殷勤,杨璇的热情让朱志良既兴奋又担忧。
等到饭后,他被带到了织造局的后院,杨璇笑脸相迎,说了几句家常,杨璇就起身告辞,在离去之前,说给他介绍一个朋友,让他们好好谈谈。
杨璇一走,一身布衣的沈良就走了过来,弄得朱志良就是一愣,他们可是老朋友,朱志良能窜到知县的位置,还是靠沈良借给他银子,帮着他疏通。
朱志良当时就埋怨沈良,说是有什么事,沈老板只管吩咐,何必跑到织造局来谈,显得两个人见外。沈良却微微含笑,说事关重大,不在这里谈不成。朱志良不得不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仔细听着。
沈良告诉他宫中花费越来越多,尤其是嘉靖三十年的寿诞更是赏赐无数,前后耗费百万两银子,为了防止文官叽叽歪歪,全都从內帑出。偏偏嘉靖对宦官看得很严,唯独织造局一个来钱的路子,担子都落在杨璇身上,也落在了沈良的肩头。
好在沈良长袖善舞,勉强让宫里满意了,可他却债台高筑,要是不解决,今年就要破产了。为今之计,只有多产丝绸,多赚银子。
可丝绸不是说多织就能织出来的,必须要足够的生丝,要有足够的生丝,就要扩大桑田的种植。
沈良本想着从太仓下手,结果让唐毅给搅和了,而且太仓知州陈梦鹤是翰林出身,老师又是炙手可热的徐阁老,人家犯不上替织造局背骂名。
想来想去,“金太仓”不成,就只有“银嘉定”可以下手,偏偏当初又帮过朱志良。
借用织造局的场子,就是迫使朱志良点头。
朱志良也不傻,当他听说沈良的征田计划,顿时把脑袋摇晃的和拨浪鼓一般。
市价一亩好田甚至二十两银子,还有价无市,用不到三分之一的价格征收,和抢劫有什么区别!别说老百姓不答应,要是传到了御史言官的耳朵里,人家肯定要上奏。
谈话之间,朱志良说了句除非是遭了灾,老百姓才可能卖田。
哪知道一语成谶,竟然提醒了沈良。
原来这些年沈良之所以能在丝绸商人中脱颖而出,获得织造局的赏识,除了他长袖善舞之外,更关键是每每能完成不可能的任务,才深受信任。
但沈良也不是神仙,不会点石成金,他如何能让各方满意呢,说出来也不复杂,他和倭寇头子陈思盼有秘密联系,陈思盼凶悍狡黠,手下有上万倭寇,几百条船只,雄踞横港,势力强悍。
陈思盼在海上称王称霸,但他也需要粮食、药品,甚至是军资,而沈良呢,他光是靠着内销丝绸,利润有限,根本满足不了上上下下的吸血鬼,只有靠着走私得来暴利。
两个人是干柴烈火,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朱志良的话提醒了沈良,当即他就制定了一个方案,借助陈思盼的力量,骚扰嘉定,弄得人心惶惶,再趁机把江堤炸毁,淹没农田,逼迫老百姓不得不卖田。
如果上面追究下来,就说是倭寇所为,朱志良或许会承担一些罪责,但是只要积极献出改稻田为桑田,两全其美的办法,朝廷就会准许他将功赎罪,织造局甚至能帮他再高升一步。
对于杂流出身的官员,能坐到知府,简直是祖坟冒青烟。朱志良权衡再三,终于点头了。
人算不如天算,陈思盼这家伙是枭雄之资,野心勃勃,狠辣无比,他甚至想席卷江南,割地称王。收到沈良的密信,他立刻想到这是一个将计就计的好机会。他不但点头同意,还聚集手下精锐,装成商船,悄悄进入长江口。
明军防御懈怠,加上沈良暗中帮着买通沿途官员,他竟然顺利到了嘉定。接下来的事情却没有按照预想的上演。
陈思盼攻破了宝山千户所,又袭击吴淞江千户所,最后更是肆无忌惮,直取嘉定。袭扰的行动变成了对大明王朝的强烈挑衅,倭寇之乱彻底引爆。陈思盼却丝毫没有觉悟,他满载着抢掠所得,畅通无阻退回了横港的老巢。
他留下的烂摊子却苦了朱志良,丢城失地,那是掉脑袋的罪过。朱志良像疯了一样,找到沈良,破口大骂,足足骂了一个晚上。
沈良都默默听着,他同样咬牙切齿,恼恨陈思盼胡来,但世上没有后悔药,事到如今,必须有人顶罪。
“朱大人,你认下吧!”
“你混蛋!”朱志良暴跳如雷,指着鼻子怒吼道:“你妄想,大不了一起死!朱某一定要拉你当垫背的!”
“哼,好大的口气!”沈良轻蔑一笑:“你拉上我,我不过就是个商人,能做什么,只会牵连到织造局,牵连到宫里,到时候宫里的怒火,足够让你户灭九族,满门抄斩!”
朱志良最在乎的就是家人,一听这话,吓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通倭本就是灭九族的大罪,反正都是死,我没什么好怕的!”
“你可真蠢!通倭你不说谁能知道,炸毁江堤的事情依旧是倭寇的,你不过担个丢城失地的罪名,最多秋后处决。”
“那不还是要死吗?”朱志良怒道。
“愚蠢,你只要上书改种桑田,百姓自救,到了秋天,生丝产出来,丝绸织出来,有公公帮你说两句好话,最多就是发配充军而已。要不了几年时间,就让你回家做富家翁,舒舒服服过日子……”
不得不说,沈良的话极具诱惑,朱志良尽管一万个怨恨,还是不得不屈从。
弄清楚了过往经过,王忬再也不客气了,一声令下,让师爷杨文钰调集督标人马,前去抓拿沈良。
督标一共三营人马,编制一千五百,王忬刚到苏州,身边只有二三百人,他一马当先,这些人都在后面跟着,只是王忬没有注意到,在督标的人群当中,有三个人格外显眼,其中一个是年轻俊朗的唐毅,另一个是潇洒儒雅的唐顺之。在他俩的旁边,还有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只见他身形消瘦,凸显一身粗大的骨架,脸色有些灰暗,可是双眼有神,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三个人都不说话,跟着督标快速前进。
王忬早就派人去监视沈良,突然有人过来,在王忬耳边嘀咕了几句,王忬立刻打马如飞,向着码头冲去。远远的就看到一伙人,足有一百多个青衣大汉,手里拿着各种兵器,簇拥着一个人上船。
沈良要跑!
王忬顿时急了,一声怒吼:“冲,给我拿下!”
士兵们遵照命令,排成队伍向着码头压上去。沈良猛地一回头,露出了轻蔑的笑容,区区几百名督标算什么,能胜得过海上搏杀多年的亡命徒吗!
“弟兄们,上!”
几十名青衣大汉嗷的一声,迎着督标冲了上来,他们一个个剽悍凶厉,浑身上下杀气腾腾。王忬看在眼里,顿时感到不妙,这帮人绝对是以一当十的凶徒,督标虽然训练不差,可一半都是新兵,搞不好一个冲锋就要被打散。
要真是如此,他这个提督只能把脑袋塞进裤裆里,没脸见人了!
两军越来越近,唐顺之手握着花枪,目光坚定地看着冲来的青衣大汉,突然爆喝一声:“抬枪!”
唰,三十条长枪齐刷刷挺起,枪尖对着冲来的大汉,不少士兵手心都是冷汗。
“刺!”
唐顺之说着,手里的花枪刺出,好似怪蟒翻身,正中一名大汉的咽喉。他是公认的武术大家一击得手不算什么。可是令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其他督标的士兵纷纷刺中敌人,鲜血奔涌,青衣大汉狼狈嚎叫,十几个人扑倒在地。
反观督标这边,竟然没有一个人倒下!
督标威武!
骨架粗大汉子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兴奋吼道:“孩儿们,还等着什么,杀敌!” 第102章 欣喜若狂的王提督
姜黑龙从小就生长在海盗窝子,从爷爷那一辈开始,就靠着烧杀抢掠过日子。生死对他们来说,就像喝凉水一样稀松平常。当年有人告诉姜黑龙他爹被杀掉的时候,这小子没掉一滴眼泪,转头搂着抢来的女人就钻到了船舱乐呵去了,仿佛死的是陌路人。
不把别人的命看在眼里,也不把自己的命看在眼里,姜黑龙就是这个操行,他本是陈思盼的手下,沈良花了大价钱,每个月要付给他一百两银子,还要好吃好喝,不时给他送几个姑娘解闷。
如此善待他,就是盼着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姜黑龙也不含糊,带着几个兄弟,朝着督标的士兵就扑了上去。姜黑龙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略微弯曲,闪着金属花纹的武士刀,这把刀是他从倭国武士手里弄到的胜利品,切金断玉,寻常兵器根本不堪一击,这也是姜黑龙最大的依仗。
双方越来越近,几乎能听到呼吸声。长枪和宝刀一起刺出,姜黑龙猛地从下往上撩,迎面的三条花枪一起切断,枪头都飞出好远,手里只剩下一根枪杆。
姜黑龙狰狞狂笑,官兵都是望风而逃的饭桶,敢拼这一下子,就算你们英雄!
他举起猩红的刀锋,就往前冲,本以为会撒腿逃跑的士兵竟然没有动,反而是紧握着枪杆,又戳了上来,没有了枪头,啥威胁都没有。姜黑龙狂性大发,他要把这些士兵统统杀死。
刀光闪动,枪杆被一截截斩断,只要再次挥刀,就能把眼前的几个人劈碎,姜黑龙恶狠狠举起了武士刀,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力气落下来了。
噗!噗!
两声闷响,侧翼士兵的花枪已经戳入了姜黑龙的身躯,顺着伤口,血液不断流出,姜黑龙简直不信,他晃动身躯,还想要逞凶,又是一阵噗噗作响。十几条长枪刺入他的身躯,愣是串了糖葫芦。
督标的弟兄一起用力,愣是把他的身躯举到了半空,武士刀落在地上,姜黑龙手脚不停抽搐,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二,三!”
扑通!
大家用力,把他的尸体一起甩出,重重砸在地上,直接摔死。
看到如此残暴的一幕,还在冲过来的青衣大汉都傻了。姜黑龙是最凶悍的亡命徒,平时一个人打十几个没有问题,今天还没怎么样,就被轻松虐杀!莫非是昨天晚上弄得狠了,腰酸腿软,没有战斗力了。
又是几个悍匪带头冲上来,这一次唐顺之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短暂的交手,已经让他有充足的信心。
手中紧握着花枪,富有节奏地喊着。
“抬枪,刺杀……抬枪,刺杀……”
简单而机械的命令,士兵们一步步向前,在他们的脚下,越来越多的青衣大汉倒毙。他们明明比督标更凶狠,功夫更厉害,可是只要冲过来,他们面对的就是一片长枪,就是十几个对手。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比毒蛇还要凶狠的长枪。顾前顾不了后,顾左顾不了右,密不透风的精妙招数在十几条花枪面前,变得漏洞百出,不堪一击。
唐顺之已经毙杀了三个敌人,全都是穿透咽喉,鲜血湿透了衣襟,血腥的味道让唐顺之激动的颤抖,他当然不是嗜血的疯子,而是找到了取胜的真正关键!
在过去的三天之中,唐顺之,唐毅,还有那个粗壮的汉子一起训练督标。说起来那个粗壮的汉子可不是寻常人,他名叫卢镗,祖上是世袭千户,卢镗自幼习武,弓马齐射俱佳。曾经在提督闽浙军务的朱纨手下任职,和倭寇屡次作战,战功卓著,倭寇头子许光头就是他亲手俘虏的,又攻破双屿港,连续转战数月。就在即将胜利的时候,朱纨被弹劾丧命,卢镗也被牵连,稀里糊涂关在了狱中。
一关就是三年多,王忬接任提督之后,除了调查案子之外,就是整军经武,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卢镗这员悍将,把他从监狱里放出。卢镗虽然身强体壮,可是牢狱生活还是损害了他的健康,只能暂时在督标营恢复身体。
卢镗是征战多年的猛将,练兵很有一套,可是唐顺之和唐毅前来,要弄什么练兵。卢镗当时就嗤之以鼻。你唐荆川名气大,可你那都是纸上谈兵,有什么了不起的!
尤其是听说要让士兵只练两个动作,卢镗顿时就气炸了肺。不学套路,不练防守,简直就是拿士兵的性命开玩笑。
双方当即争吵起来,谁也不让,唐毅只能和稀泥,说什么先训练几天,看看效果如何,要是不成,只当是实验。
卢镗强忍着怒火,冷笑道:“就给你们三天,要是不行就滚蛋,别糟蹋了人才!”
话语还在耳边盘桓,可是此时的卢镗却只剩下佩服,他是老行伍,自然看得比唐顺之还深刻。士兵只练抬枪和突刺的简单动作,看似直接把士兵推到了生死搏杀的残酷境地,可是战场不就是如此吗!
面对着训练有素,武功高强的对手,和人家拼套路,拼招式,简直就是活得不耐烦,玩玩要用几条命来换。反而是不管你有千招来,我只一枪去,等于是把双方拉到了同一水平线。然后凭着我反复训练的熟练,加上弟兄们的默契配合,胜率大大提高。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在战场上就是要不停进攻、进攻、再进攻!打仗如此,练兵也该这样!
一窍通百窍通,卢镗只觉得前半生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要两个文人教自己,真是丢人。
他把怒火都撒在了这些青衣大汉身上,连着杀戮三十几人,剩下的再也撑不住了纷纷逃窜,卢镗指挥着大家分头追击,他自己带着二十人,提枪冲在最前面。
此时沈良都吓傻了,他本以为手下的悍匪怎么也能抵挡一阵,他好从容逃离,可是一个照面就倒了一大片。
他彻底慌了,忙乱之中,船只竟然撞上了另一艘船,侧线弄了一个窟窿。沈良也顾不得换一艘,慌忙催促着逃跑,刚掉头,卢镗就杀到了江边。
蹿身上了另一艘小船,如风似箭,追上了沈良的座船,他猛地掷出三条花枪,戳倒了三个大汉,一纵身,扒着船舷,上了沈良的大船,如入无人之境,杀得青衣人尸体遍地,后面士兵冲上来,没有一刻钟就结束了战斗,卢镗亲手提着面如死灰的沈良,到了王忬面前。
咱们的王提督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刚刚一战虽然短暂,可是他看得明明白白,青衣人被干掉了不下六七十,还俘虏了二十几个,几乎没有逃跑的。而督标这一边,只有在乱战在死了五个人,其余还有几个受伤的,比较起来,简直忽略不计。
自从土木堡之变以后,明军战力严重衰减,已经很少有这种比例悬殊的大胜。
在他的眼前不是几百名督标,而是东南的千军万马,那些落荒而逃的青衣人就是成千上万的倭寇。
说起来,唐毅那小子的确是天才,竟然连练兵都有心得,简直就是一匹千里驹。朝廷内忧外患,正需要这样的人才,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偏巧又是我王忬的外甥,当浮一大白,额不,是两大白!
沈良到手了,皇上交代的案子也有了着落,最关键是沈良这家伙家财万贯。要是抄了充作军饷。利用唐毅的练兵方法,加上卢镗这样的猛将,平定倭寇指日可待!
王忬脸涨得通红,欣喜若狂,一摆手让人把沈良押到狱中。他直接带着督标的人马,前往织造局。
“走,咱们会一会杨公公,看他有什么话说!” 第103章 北漂蓝老道
唐毅只在苏州住了五天,就动身返回太仓,去的时候只有他和王世懋,回来的人就多了,有唐顺之、卢镗、蓝道行,田三,还有周沁筠率领的一帮苏州商人,大家伙热热闹闹,光是马车就有长长的一串,高骏的牲口,装饰精美的车厢,简直和后世超跑巡游一般,拉风惹眼,引来一阵阵惊艳的目光。
蓝道行和唐毅挤在一驾马车上面,一路上老道脸色不停变幻,屁股仿佛长了尖,坐立不宁,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又仰天长叹,嘴里不停念着经文,弄得唐毅直翻白眼。
“蓝兄,你有什么好怕的?”
蓝道行一看唐毅那个满不在乎的模样,顿时就来气了,他猛扑过来,一把拉住唐毅的胳膊,质问道:“说,你是不是故意让老道和田三去织造局,为的就是陷害老道?”
“冤枉,天大的冤枉!”唐毅连忙摆手,说道:“我是真心要保护你们的安全的。”
“可是老道现在更不安全了!”蓝道行气鼓鼓的说道。
原来按照唐毅的安排,他带着田三,乔装改扮到了织造局,正好遇上了从太仓回来的桂公公,桂公公也是瞎了眼,不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面前,还和蓝道行谈了许久。
这一谈可了不得,蓝道行每言必中,料事如神。其实也没法不准,他都知道了实情,三言两语,把桂公公忽悠得五体投地,奉若神明,请到了织造局,还要把他介绍给织造太监杨璇。
蓝道行本想着老老实实躲过风头,哪知道麻烦还是来了,第二天田三早起解手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个中年人,他顿时就是一愣。那个阴翳的眼神他永远都忘不了,尤其是眼角的刀疤更加醒目!
原来此人就是那天在江堤上逼着田三等人炸毁江堤的家伙,虽然当时都易了容,粘上络腮胡子,可眼神却没法改变。十几条人命,无数的百姓受难,田三真想冲上去,把这家伙给撕成碎片,一口一口吞下去。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装成没事人一般,返回了住处。
又转过天来,王忬带着人气势汹汹,冲到了织造局,要捉拿杨璇。
这位杨公公镇定无比,皇帝特赐的大红蟒袍,腰束玉带,正襟危坐,白皙的面孔在幽暗的房间显得鬼气十足,王忬问他:“沈良勾结倭寇,你知不知道?”杨璇回答不知。
又问他:“伙同朱志良,炸毁江堤,你知不知道?”杨璇回答不知。
再问:“他意图改稻田为桑田,你知不知道?”杨璇依旧回答不知。
可把王忬给气坏了,怒斥道:“你身为织造太监,连手下的织户也不知道?”
杨璇从容笑道:“咱家手下织户万千,哪有心思管到每个人,出了些良莠不齐的,只管收拾就是了。”
“好一个良莠不齐,推得真干净!没有你的准许,一个区区织户头子就敢伙同朝廷命官,做下灭绝天良的事情,不是你还有谁能给他这个胆子?沈良如此疯狂,也都是织造局压榨无度,逼迫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归根到底,一切都是你杨公公的罪孽,难道还不认罪吗?”
面对王忬掷地有声的责问,杨璇突然满不在乎地大笑起来,声音又细又尖,宛如厉鬼,震得耳膜生疼。
“王提督,你是钦差不假,咱家也是钦差,你管着东南的军务,咱家管着江南织造局,管着主子万岁爷的钱袋子。靠着捕风捉影的诬告,就想捉拿咱家,你未免也太不把内廷放在眼里,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王忬冷哼了一声,“杨公公,你不是要证据吗,沈良会开口的!”
“他不会!”杨璇果断说道:“他这个人除了笃信神鬼,简直就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咱家都拿他没办法。对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逃跑,还要让你抓到吗?”
王忬一愣,他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没有料到这里面有什么深意。
就听杨璇笑道:“他是让世人都知道他是倭寇的人,出了事要找倭寇庇护,而不是织造局!”
原来如此!
凭着沈良的德行,的确可能干出这种事情了,比起朱志良,他更加不好对付一万倍。
唐毅装成护卫,跟着一起前来,听到杨璇的话,顿时心中赞叹:果然道行不浅,只要把沈良说成倭寇的人,织造局是天子的奴婢,没有铁证如山,就把二者牵连到一起,那就是有辱圣誉,甚至会勾起皇帝的怒火。
一旦涉及到皇帝,小事也会变成大事,如此看来,还真不好拿下杨璇。这就好像明知道他在耍无赖,却没有任何办法,谁让皇帝就是世上最大的无赖!
不光不能拿下,甚至都不能随意搜查,不然杨璇跑到皇帝那里一哭一闹,说什么打狗看主人,外廷欺负内廷,单纯的案子就会变质了。还是低估了皇权时代的可恶,可是杀人不死反成仇,就放过天赐良机吗!
唐毅脑筋快速运转,眼珠四处乱转,正好看到了大厅旁边,养鱼缸附近有人正在拼命眨眼睛。
“是田三!”
唐毅欣喜之下,急忙跑过来。耳语了几句,唐毅顿时欣喜若狂,急忙招呼着督标士兵,向后面冲去,田三在前面带路,没多大一会儿,就把那个参与毁堤的中年人抓到,而那个中年人又是桂公公的侄子,桂公公是杨公公的干儿子。
偏偏那个桂公公又是个胆子怕事,养尊处优的家伙,抽了二十鞭子立刻就松口了。这回好了,铁证在手,杨璇是再也跑不了了。
蓝道行本来在静室装,额不,是打坐,听到外面乱套了,他急忙跑出来,和唐毅正好撞在一起。
“哈哈哈,多谢蓝老兄深入虎穴,帮着捉到罪魁祸首,我代表嘉定和太仓的百姓多谢蓝兄大德!”
“啊!啊?”蓝道行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和老道有毛的关系啊!
“唐毅,莫害我啊!”
突然桂公公神色狰狞,扯着嗓子大吼道:“好啊,姓蓝的,你敢骗咱家,你不得好死!”
“呸,该死的人是你。”蓝道行冲上来,一顿拳打脚踢,把火都撒在了他的身上。
王忬立刻将织造局暂时查封,杨璇等人被软禁起来。由于案子太大,他立刻用六百里加急,密奏嘉靖,静等皇帝圣旨。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看上面如何处置,没唐毅什么事,盐铁塘还在修建之中,唐毅赶快告辞赶太仓。
一路上蓝道行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越想越怕,不停跟唐毅抱怨。
“老道本是方外之人,逍遥自在,这回一脚踏进这么大的案子,就算不死也要丢五百年道行。你看到没有,桂公公被抓的时候,眼神像毒蛇似的,你小子害苦我了!”
唐毅这个无语,我掺和得比你多好不,就算要倒霉,我也排在你前面。
“那不一样,你小子有名头,有师门,还,还有钱,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老道就不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三更半夜,就把老道的脑袋拿走了。”
唐毅没心没肺道:“你不是能掐会算吗,有什么好怕的?”
蓝道行斜眼望苍天,臭屁地说道:“贫道能算尽天下人,却算不了自己啊!”
呸,还真够自恋的,你的那点骗人的本事还好意思说。
不过蓝道行的确不适合留在太仓了,正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忽悠了沈良,又帮着拿下杨璇,早晚会有人注意到他。要是挖出了自己和蓝道行的关系,顺便扣上结交妖人的帽子,也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唐毅知道日后蓝道行大放异彩的地方是京城,想要铲除严党,就少不了这位蓝神仙。让他先去经营也好。
“要不这样,蓝老兄我安排你进京,你看如何?”
蓝道行眼珠眯成了一道精芒,想了想,突然兴奋笑道:“大隐隐于朝,老道想要扬名天下,正好要去京城的万丈红尘走一番,也好离你远点,省得倒霉!”蓝道行恨恨说道。 第104章 新的钦差
“少爷,蓝道长走了,银子他没要。”沈林把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送到了唐毅面前,愧疚说道:“都怪我拙嘴笨腮,请少爷责罚。”
唐毅接过银票,呵呵一笑:“蓝兄是个自傲的人,他怎么能直接收我的银子呢!对了,包子他都带上了吗?”
“带着了,蓝道长还挺高兴呢!”
“那就好,包子比银票实惠!”
沈林小眼珠乱转,怎么也听不明白,区区一袋包子,怎么比二百两银子啊!沈林陷入了迷茫,而此时蓝道行离开太仓已经二十几里。
一路上蓝道行信心十足,凭着他蓝神仙的名头,弄点零花钱还不和玩的一样。遇到了一处村镇,他就把扶乩的工具拿了出来,哪知道任凭卖力吆喝,村民连看都不看,有个好心的老头告诉他,村子都信张仙姑,外来的不成。
那就换一个,蓝道行咬着牙往下走,这个村子有李半仙,那个村子有王瘸子,敢情几乎每个村子都有神婆神汉,市场早就被垄断了。
挨到了傍晚,一个生意没做成,累得口干舌燥。抓过来口袋,对着包子蓝道行简直欲哭无泪。
“都怪你装蒜,穷装,到手的银子还不要,你想饿死啊!”
蓝道行一边骂着自己,一边狠狠咬着包子,吃了两个,又开始骂唐毅了。
“你个小兔崽子,不知道蓝道爷就是装装清高,多说几句好话,多劝劝,我不就听了吗!哼,老道要是走不下去,回头狠狠死吃你一口!”
蓝道行又抓起一个包子,狠狠咬了一口,突然蹦的一下,门牙险些掉了。好大的沙子,想害死贫道啊!
人要倒霉,啥都不顺。
噗,吐了出来,竟然是一个铁质的小球,蓝道行出于好奇,把小球捡了起来,并不重好像空心的,中间还有一道缝,蓝道行用力一捏,小球裂开,仔细看去,里面竟然藏着纸条,展开之后,赫然写着“一百两,见票即兑!”
嚯!
蓝道行来了精神,把所有包子都掰开,竟然找到了五张银票,足足五百两!
对着满是包子香气的银票,蓝道行感慨万千,站起身冲着太仓方向拱了拱手,拍着胸膛说道:“够朋友,俺蓝道行欠你一份人情,等着日后混出模样,涌泉答报,万死不辞!”
……
蓝道行带着满腔的踌躇北上京城,在湖广江陵还有一位刚刚结束假期的张翰林也动身前往京师,大时代的各路神仙开始集结。而唐毅还像是淤泥之中的莲子,在拼命积累着实力。
他回到太仓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练兵。
由于督标营的战法得到王忬和卢镗的一致好评,尤其是听说训练三天就效果惊人,王提督都高兴疯了。不过唐毅很快浇灭了他的热情,督标营虽然有不少新兵,但都是军户子弟,年轻力壮,已经训练过一段时间。
有了好底子,加上唐顺之和卢镗两位武术大家,还有唐毅这么个妖孽,才把督标弄得像模像样。可是督标也有致命的缺陷,只有长枪手,没有火铳手,没有刀盾兵,远距离杀伤力几乎为零。要是遇上装备火铳和弓箭的对手,一定死的很难看。
但是不管怎样,唐毅的练兵方法已经得到了唐顺之和卢镗的高度肯定。
以往总是讲究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把军队的战斗力寄托在武将身上。可是名将不常有,而且就算有了名将,也要生逢其时才能一展才华。
唐毅的思路却开辟了全新的领域,把目光放在士兵身上,教会他们分工配合,教会他们杀敌制胜,最要紧的是这种方法还有极强的可复制性,哪怕只有中人之姿,只要老老实实按照步骤做,也能训练出一支强兵。
自从和唐毅彻夜长谈之后,唐顺之不吃不喝,苦思了三天三夜,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厚厚的《武编》扔到了火炉里。
“别烧啊!”唐毅这个心疼啊,心说那可是唐顺之亲笔手书啊,留到后世,绝对是了不得的文物,万一后人是个败家子,还能拿去换钱呢!
唐顺之毫不为所动,冷笑道:“怎么,你小子还想留下这本书,寒碜我唐荆川吗?”
“我有那么无聊吗!反正都是你的书,爱咋滴咋滴。”唐毅索性不说话,眼看着书稿变成了一堆灰烬,唐顺之拍了拍手,笑道:“饿了,有吃的吗?”
“早就准备了,朱大婶做得面条。”
唐顺之接过大碗,浓郁喷香的肉酱,伴着爽滑的面条,吃到肚子里,浑身一激灵,舒服到了心头,连吃了三大碗,唐顺之终于放下了碗筷。
“行了,这几天选人选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唐毅笑着说道。王忬采纳了他的办法,也知道东南的卫所兵早就糜烂不堪,只能招募新军。唐毅就提议从盐铁塘的施工队招募,这些人年轻老实,又经过简单训练,习惯了协同合作,很快就能训练出来,派上用场。
而且唐毅还略微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推荐他们也是有私心的,毕竟盐铁塘修完,就用不了这么多人手,不能让他们失业。”
见唐毅如此“坦诚”王忬是欣然同意,还准许唐毅协助卢镗一起挑选新兵。
咱们的唐神童当然不会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要想做一个合格的权臣,没有军队支持是绝对不成的。别看只是一千多新兵,他们只要按照新式的训练方法,绝对能一鸣惊人。而且接下来的若干年,东南御倭寇,西北抗击鞑靼,正是武将建功立业的时候,大名鼎鼎的戚家军就是这时候崛起的。
这些难民弟子司唐毅为救命恩人,忠心耿耿没有话说。不指望他们之中出现戚继光那样的天才名将,十年二十年之后,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能坐到参将,游击,千总,把总,也是一股极其强悍,可以依靠的力量。
枪杆子出政权,虽然还没到可以造反的末世,但搞点兵谏还是可以的!
看唐毅想得出神,唐顺之踢了他一脚。
“又想什么坏事?”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唐毅气呼呼说道:“荆川先生,晚生鞍前马后,不辞劳苦,好不容易把织造局扳倒了,把天大的案子掀开了,您可不能拿老眼光看人。”
“算你有功,朝廷也该把东南的乱象清理清理了!”
唐顺之满怀信心,和唐毅早出晚归,刻苦训练新兵,一转眼,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朝廷总算是传来了消息。
不过这个消息让大家失望,非常失望!
嘉靖首先褒奖王忬做得很不错,升任他为右副都御使,兵部右侍郎,总督闽浙军务。从提督变成了总督,貌似升官了,可是原本兼管的苏州和松江两府不经意间消失了。同时嘉靖采纳严嵩谏言,派遣通政使赵文华担任钦差,专职查案。
唐毅从锦衣卫手里弄到了一份赵文华的详细档案,咬牙切齿地研究。
“别浪费功夫了,姓赵的和我是同一科的!”
“哟,这么说先生很了解他?”唐毅来了兴趣,他虽然知道历史,也仅仅是一些有名的人物,赵文华最多就是个模糊的印象而已,甚至连哪边的都分不清。
“唉,我是了解他,可是越了解就越觉得不认识他了。”唐顺之长叹一声:“当初赵文华中进士之后,被授予刑部主事,做事认真,是难得的干吏,后来得罪上官,被贬为东平州同知,那时候我回家闭门读书,等我再听到他的消息,赵文华已经拜严嵩为干爹,从此之后,平步青云,步步高升。近年更是做到了通政使。”
唐毅一惊,心说都是同一科的,你还是白丁,人家都混成了大九卿,同样是人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唐顺之没注意唐毅的神情,自顾自说道:“赵文华自从做了通政使之后,每逢弹劾严嵩的奏折,都向送给老贼,然后才送给皇上,视朝廷法度无物,败坏纲常,趋炎附势。用尽各种办法,讨好严嵩老贼的夫人,靠着枕边风,才坐稳了位置,与此等败类同科,真是丢人!”
唐顺之叨叨念念,骂了好一阵子,唐毅眨眨眼睛,总结道:“让赵文华当钦差,就别指望着挖根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