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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首辅全文阅读

作者:青史尽成灰     我要做首辅txt下载     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28章 提议南巡

    王国光字汝观,山西阳城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相比杨博和葛守礼,他只能算是晋党的中壮代,而他的资历地位又比不上王崇古,在晋党算是很边缘的地位。也因为如此,在杨博和张四维倒台之后,唐毅毫不迟疑,提拔王国光接任户部尚书。

    这个任命表面上是安抚晋党人心,实则是在瓦解对手,另起山头,眼下葛守礼年纪大了,离着退休已经不远了,大家伙自然要倒向更年轻,前途更远大的王国光,不过显然以王国光的威望和手段,保不住晋党的基业,未来的十几年里,晋党的势力有土崩瓦解的危机……

    当然,抛开权谋算计,王国光的确是个不错的人才,尤其是在理财的方面,他从县令起家,做过户部侍郎,仓场总督,在南北二京都历练过。

    和晋党的主流不同,王国光是支持一条鞭法的。

    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接任户部尚书,负责理财,是人尽其才,再恰当没有了。

    可是他刚坐镇户部没有多久,唐毅就玩了一手漂亮的债务置换,以新债换旧债,王国光看在眼里,只有彻骨的寒凉!

    当真是个妖孽啊!

    亏晋党以精于财务著称,和唐毅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由于大明储蓄银行奉行较低的利率……其实也不算低,平均贷款在年息百分之七道百分之十,也就是说,一百元借款,到了年末,要还一百零七元到一百一十元,但是这个数字已经大大低于所有的钱庄票号。

    唐毅以朝廷的名义借款,拥有税负作为担保,除非大明亡国了,否则不用担心借款还不上,几乎没风险,因此利息一下子压到了百分之三。

    其余什么都没动,户部每年的利息开支就少了七八十万两,正好等于山西一年的税银。

    除了高,还是高!

    而且王国光看得明白,以大明储蓄银行的势头,继续发展下去,要不了几年,原本晋商经营的票号、钱庄、当铺都会遭到毁灭打击,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可是他们没有一点办法,除非是改变经营模式,把利息降得比大明储蓄银行还低,勉强能捞到一点汤汤水水,对于习惯暴利的晋商来说,那点辛苦钱,还不如不赚。

    不断有人抱怨,甚至扬言要挤兑大明储蓄银行,把他们扳倒。

    王国光听到之后,只是哂笑连连。

    还有那么蠢的吗?

    皇家和各级衙门都把银子存入了银行,等于一起替大明储蓄银行背书,挤兑银行,就是挤兑朝廷,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虞坡公啊,当初机关算尽,费了那么大劲儿把合盛元弄出来了,你们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招啊?”

    王国光又是凄苦,又是悔恨,从头到尾,他们都低估了唐毅的手段,只是以为这小子脑筋灵活一些,手段高明一些,现在看起来,往日他根本没有使出全力,而是一直在演戏,包括白银危机,他要是早点向倭国出手,拿到倭国的金银,合盛元会那么狼狈吗?

    过去的事情没有办法假设,此时的王国光只清楚一件事,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唐毅的大势已成,和他做对是没有好下场的,唯有赶快缴械投降,或许还能占有一席之地……

    思前想后,王国光从户部出来,直奔内阁,递了牌子之后,唐毅立刻把他请进去。

    “王部堂,正有些事情要找你。”

    唐毅让他坐下,笑道:“我刚刚拿到了一份储蓄银行的报表,过去的几个月,他们陆续发行了五千万银元,账面上有八千万的存银,急需把这笔钱花出去,户部这边想不想再借点钱?”

    王国光的心都在滴血,合盛元忙活了一年多才有的成绩,大明储蓄银行只用了不到三个月,就已经超过了,人比人气死人啊!

    他恍惚了一下,立刻陪笑道:“元辅,谁会嫌钱多啊?正好今年要大修黄河,怕是需要五百万元。另外各地要建设屯粮的仓库,还要整修道路,需要的银子也不在少数,户部最多只能解决一半,至于剩下的……”

    “两个办法!”唐毅道:“一个是借钱,再有是授权储蓄银行,发行建设债券,以朝廷的岁入作为担保。筹一千万元不成问题。不要光是投到河工里面,还要扶植水泥厂、钢铁厂,河堤,仓库,道路,都离不开,我刚刚批准了南直隶和浙江的城建计划,他们准备在苏州、杭州、上海、常州、应天等地,重新整修主要道路,统统都采用水泥路面,另外刚刚在苏州,建造了一座十丈高的大楼,引来各方围观,听说好些西夷都跑到楼前顶礼膜拜。”

    十丈啊!

    一层房的高度还不到一丈,也就是说,这个高楼,足有十几层?怎么可能?

    京城最高的酒楼才六层,是用八根粗大的柱子撑起来的,看起来已经是庞然大物,硕大无朋。

    十几层,真是不敢想象啊?

    只怕唯有那些寺庙的佛塔才能与之相媲美吧?

    “元辅,建这个大楼是做什么用的?”

    “当然是展示天朝风物了。”唐毅笑着拿出一份图纸,送到了王国光的面前。

    和常见的筷子一般的高塔不同,这一座十丈高的大楼,敦敦实实,就像是一个放大的箱子,坦白讲,唐毅觉得毫无美感可言。

    不过眼下的人们可不这么看,硕大的体量,本身就是一种美,无与伦比的美!

    这座大楼的底座是水泥和石块,深有两丈,一共十二层,前八层,采用熟铁柱子,上面四层,用的是纲制框架。一共耗费了三年多的时间,才修筑完成。

    十二层,每一层都有一个生肖作为主题,里面陈列着各地的特产,最好的绸缎,布匹,家具,薄如纸,润如玉的瓷器……数千件商品,囊括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从一楼走到十二楼,几乎能把大明看一个遍。

    光是从精美的图纸观察,就让人心神激荡,忍不住想要领略风采。

    王国光激动的胡须乱颤,“元辅,究竟是哪一位的手笔,竟然造出了如此神奇的建筑?”

    “我师弟,唐鹤征!”

    唐毅说出名字之后,也是满心骄傲,嘴角不自觉上扬。唐鹤征从小就活在老爹庞大的阴影里,后来虽然考中进士,但是他对官场没什么兴趣。

    曾经想过去造船,唐毅也支持他,后来水泥出现,东南的钢铁产量又快速增加,唐毅偶然和唐鹤征写信的时候,提到了钢筋混泥土的概念。

    从此之后,唐鹤征就对建筑有了浓厚的兴趣,在动工建造大楼之前,他已经建成了一座三层,一座五层的酒楼,都大获成功。

    可是要建造这么庞大的建筑,需要多少原料,要耗费多少钱财,唐鹤征也没有把握,他绘制成了图纸,却迟迟没有动工。

    危机的确会变成机遇,白银危机到来,东南的商品滞销,大家都在想办法,有些商人就认为西班牙虽然制裁大明,但是还有好些夷狄不甘心被西班牙牵着鼻子走,他们还是想和大明进行贸易。

    要给他们信心,要让他们看到大明的强大,要他们被大明的货物彻底俘虏……

    商人有了想法,唐毅也鼓励以工代赈,三方促成之下,就由唐鹤征出面,动用整个苏州的力量,集合十余万人,又聘请东南最好的建筑工匠,大家一起商讨设计,施工建设。

    终于在不计成本,夜以继日地努力之下,一座超越时代的建筑,世界上第一座摩天大楼出现在了苏州的大地上。

    “果然是壮举啊,厉害,厉害!”

    王国光竖起了大拇指,“元辅,有此一楼,足以壮我国威,对了,此楼可有名称?”

    “还没有,我准备请陛下亲自登楼命名。”

    “陛下?”王国光一愣,心说隆庆不是在京城吗,怎么跑到苏州去?莫非……

    “元辅,你想请陛下南巡?”

    唐毅笑着点头,“的确如此,东南乃是大明经济命脉之所系,身为一国之君,不亲身体会,光靠着臣子形容,终究是差着一筹。我准备在金秋随同陛下一起南下,前往江南,一来是考察民情,二来也要接见各藩国使节,要求他们打开国门,进行自由贸易,还有西夷不断入寇,该如何应付,大明也要拿出一个意见……王部堂以为如何?”

    王国光都准备带枪投靠了,哪里会反对,“元辅见识高明,下官自然支持,不过这一趟的预算只怕是少不了,没有一百万元,怕是走不成啊?”

    唐毅思索了一下,“该花的钱就花,户部先拟出一个单子,看看要支出多少钱,回头我再和陛下商量。”

    “下官遵命!”

    王国光痛快答应,又聊了几句闲话,唐毅突然问道:“虞坡公可好?”

    “好像不太好,上了年岁,又久在边疆,身体都垮了,听说回去之后,一直卧床不起,怕是撑不了多久。”

    “虞坡公乃是朝廷柱石,少不得他,内阁要派人慰问,我还听说,胡夫人死了?”

    胡夫人正是张四维的妈。

    “没错,半个月前死的,张子维哭得像是泪人似的,老爹死了,还没除服,娘又去了,头发都白了,还咯血了,几度昏迷,悲痛伤身啊……”王国光说着,还擦了擦眼角。

第1029章 兴奋的隆庆

    “王部堂,子维兄也是一时之杰,让他不要悲伤过度,留着有用之身,还要替朝廷多做一点事情,变法革新,大幕刚起,痛失英才,是朝廷的一大损失啊……”

    唐毅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大话,从来话说大了,听起来就像是假话。

    王国光哪里不清楚唐毅和晋党的争斗,前后持续了七八年的时间,一直以来唐毅都是百般忍让,一退再退,哪怕杨博那个老狐狸,都被他骗过了。

    结果他露出了獠牙,一击绝杀,晋党百年基业,星落云散,剩不下什么,双方的差距不啻成人和孩子。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王国光狠下了心,双膝跪倒。

    “下官有机密要事,禀报元辅大人。”

    唐毅淡淡一笑,“王部堂客气了,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

    “元辅在上,下官不敢隐瞒。张家在两个月之前,变卖了一批祖产,得到白银八十万两,下官听说,他们把银子都,都给了江湖人。”

    “哦?堂堂书香门第,是要走江湖卖艺,还是落草为寇啊?”唐毅提高了声调。

    “都不是,据下官所知,他们悬赏要一个人的脑袋。”

    “谁?”

    “就是元辅您!”王国光抬起头,切齿道:“元辅身系天下安危,张四维丧心病狂,竟然妄图暗害元辅,下官以为当立刻查抄张家,明正典刑。”

    张四维要杀自己?

    果然,沈梅君那个死丫头给自己惹麻烦,张四维把账儿算到了自己头上。

    唐毅一直以来,都排斥用暗杀的手段,你干了一次,所有的事情都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到了最后,什么事情都落到了你的头上。

    这些年,唐毅只刺杀了张居正一次,想要提前抹除隐患,好在两个人眼下冰释前嫌。张四维家里和自己没关系,可是张家保证不会听的,唐毅也没有必要解释。

    只能稀里糊涂背下来,沈梅君害人不浅啊!

    唐毅都有心派人,把她弄死在香料群岛算了,省得给自己添乱。当然他只是在脑袋里转了一下,轻笑道:“王部堂,想要暗杀本阁的人只怕不在少数,至于区区八十万两银子,还要不了我的脑袋,本阁会多加小心的。”

    王国光见唐毅信心十足,也就没有多少,识趣告辞。

    从内阁回来,他立刻着手拟定南巡的花费。

    消息传出来,竟然举朝哗然。

    什么,皇帝要南巡?

    开什么玩笑,走一趟,劳民伤财,要花多少钱,那么大的动静,从南到北,搅扰地方不安,一旦皇帝上了瘾,隔三差五就跑一趟,还不把户部折腾空了。

    不行,不能惯着皇帝,这事内阁要拦下。

    有人找到了内阁,结果才知道,竟然是首辅提议的。

    “唐阁老是干什么啊?怎么能不知道轻重?”一个御史埋怨道,另一个摇摇头,故作深沉,叹息道:“我看不是唐阁老不想拦着,奈何他和陛下师生情深,再有唐阁老离家多年,也想着衣锦还乡,这不凑到了一起了。”

    “荒唐,公事私事,岂能搅在一起!唐阁老可总是说凡事要按照规矩,不能越过一个理字,咱们就要为了朝廷大义,争上一争。”

    “同去,同去!”

    ……

    转过天,就有五六本奏疏送到了通政司。

    刚刚中进士的翰林吴中行就写道:“古代帝王之所以要巡幸狩猎,是为了协调声律度数,统一度量、访求遗老,询问民生疾苦,罢黜庸吏、提拔贤才,考察各级官员业绩,给予升降,使得他们位居合适职位,因此诸侯则有所畏惧,百姓却生活安康。”

    总而言之,都是做好事,“像陛下那样的出巡,不过是和秦始皇、汉武帝相似,放纵私心寻欢取乐而已,是不能实现巡幸狩猎之礼。秦始皇在博浪沙遭人操铁锥袭击,汉武帝微服私访到柏谷不被亭长接纳,那样的祸患还不引以为鉴?”

    监察御史艾穆同样上书,“陛下南巡,则六师无人统御,各地百姓受困,其悲哀呼喊,上抵苍天,播撒四方,人心为之而震。所以百姓当听闻南巡诏书,均像鸟儿受百兽惊吓闻风逃散一般。而各地官吏又可借迎奉圣驾之名,征用遣发命令苛刻,两淮、东南等地即造成一派骚乱,而各地又牵扯其中,耗资甚多。万一有凶顽不法之徒,趁机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其余的奏疏大同小异,都是反对隆庆南巡,更有人把隆庆骂了一个臭头,还有几个跑到了左顺门,要伏阙大哭,求见隆庆,和他当面论理。

    大臣们群情激愤,可咱们的隆庆皇帝,还一无所知,他刚从东宫回来,检查了太子朱翊钧的功课。

    让他默写两段论语,只错了两个字,师傅们都夸太子聪明。

    可隆庆不怎么满意,头些日子他就听说了,这一次从倭国弄回金银的大功臣竟然是唐师傅的长子唐平安,小家伙才十三四岁吧,几年前还到宫里拜见过自己,模样很清秀,知书达理,和太子也差不多……隆庆纯粹孩子是自己的好,朱翊钧倒是不丑,只是有些肥胖,腿还稍微有点毛病,比起唐大少爷差远了。

    同样是小孩子,人家已经能纵横捭阖,出使异国,大呈威风,就算是古之甘罗,也又不如。

    再看看自己这个,怎么都显得有些弱啊!

    唐家两代为官,眼下第三代也成长起来,隆庆脸色渐渐不好看了,甚至有些忧虑,朱家人长命的不多,自己和唐毅没差多少,可是一个已经是小老头,一个却还是面嫩得很,上一次他和唐毅微服私访,唐毅换上了儒衫,和进京求学的书生没有两样。

    唐毅已经是两朝重臣,日后会变成三朝元老,他的孩子又那么出众,朕该如何啊?

    隆庆满心烦躁,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更来气了,用手一挥,都推到了地上。

    “拿走,朕想静静。”

    小太监慌里慌张过来收拾,滕祥等人都被赶走了,宫里换了不少新人,毛手毛脚,竟然把一份奏折扔到了隆庆的脚边。

    小太监爬过来,要捡走。

    “慢着!”

    隆庆伸手拿起奏疏,才看了两眼,就眉头高挑。

    “这,这是怎么回事?朕几时说过要去南巡了,他们捕风捉影,瞎上奏什么?是想讨板子吗?”隆庆大发雷霆,这时候李芳从外面匆匆跑进来。

    “启禀皇爷,据奴婢所知,此事并非捕风捉影。”

    “那是怎么回事?”

    “是,是唐阁老提议的,他建议让陛下去江南走一走。”李芳老老实实答道。

    江南啊!

    隆庆的心,一下子开出了一朵花,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什么都忘了。

    诗文、戏词,说不尽的江南风光,才子佳人,湖光山色,多好的地方啊。隆庆早年就不断想着,有机会去逛一逛,也就不枉此生了。

    不过他很清楚,基本上是妄想了。

    没当皇帝的时候,如果成年就藩,一辈子就被圈禁在一座城中,和监狱没什么区别。好容易当了皇帝,也差不了许多。

    当初正德南巡,结果落水染病,那么壮实的武宗皇帝说死就死了。

    他爹嘉靖倒是没去江南,而是回湖广老家,行宫遇上了火灾,幸好有陆炳舍命相救,才侥幸活了下来,从此之后,嘉靖就到了西苑,当了二十几年的宅男。

    比起老爹和大伯,隆庆算是幸运的,唐毅给他开了绿灯,隆庆没事去去潜邸,还去过通州,最远跑到了TJ远望着码头的白帆,真想一步踏上去,坐船扬帆出海,从此想看什么,就看什么,那该多美啊!

    隆庆也不是没想过南巡,只是朝廷纷乱,他觉得时机还没有成熟,最起码户部还一大堆的亏空,他怎么好意思去游山玩水。

    只是万万想不到,唐毅竟然能替他想到了。

    “李大伴,快,快去请唐师傅。”

    李芳转身要走,隆庆蹭的起来了。

    “不用你了,朕亲自去内阁。”

    隆庆风风火火,直接杀到了唐毅的值房,一进门就大嚷大叫。

    “唐师傅,唐师傅,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提前和朕说一声啊!”

    唐毅连忙过来施礼,隆庆一把拉住了他,君臣两个挨得最近,隆庆忍不住雀跃道:“师傅,你太够意思,给朕准备了这么大个喜事啊!”

    看着隆庆的得意的模样,唐毅真有些同情他了,三十几岁的人,还没满世界转转,就被一层层的城墙锁在宫廷深处,也真是可怜巴巴的。

    “陛下,这事臣让户部做预算,想着都准备妥当了,再告诉陛下,没想到风声传了出去,给陛下添麻烦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隆庆见唐毅承认了,更加手舞足蹈,兴奋莫名,“唐师傅,眼下户部能挤出银子吗?”

    “应该差不多,不过还是要节约一些好。”

    “成!”隆庆一口答应,“这样吧,朕从自己的腰包拿五十万元,这回他们没说的吧!”

    显然,隆庆是担心唐毅顶不住压力,自己的出游计划就泡汤了。

    “呵呵,多谢陛下体谅,那您以为该什么时候动身呢?”

    “自然是越快越好,明天,要不现在就走?”隆庆说完,也觉得不妥,讪笑道“朕听师傅的安排。”

    “那就过了中秋节动身吧,江南的暑气正好过了,等陛下到了,正好丹桂飘香,水清山绿,正是难得的好时节。”

    还要半个多月啊?

    时间快点过去吧,隆庆求着老天爷——他名义上的爹!

第1030章 想走不容易

    王国光工作效率很高,很快将隆庆南巡的花费计算出来,本来成本最小的是走海路,从天津出发,直接到松江登陆,花费也就二十万元。

    可是隆庆不乐意,看海虽然好,光是看海就没什么趣味了,好不容易走一趟,他想见识一番名山大川,古迹名胜,领略风土,体察民情。最后只能选择走运河,这样一来,沿途接待的费用,整修行宫,征集民夫,都要不少钱,还有隆庆随身要带着三千护卫,两千名仪仗,加上文官官员,勋贵太监,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一路走下来,最少也要八十万元,隆庆自掏腰包五十万,户部贴补三十万,地方再出一些,算下来足够用了。

    唐毅核准之后,就上奏隆庆,同时明发各个衙门。

    隆庆是小鸟出笼,当天就批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朝中的反对声浪,相当猛烈,除了最初的一些言官之外,还有跟多的官员加入进来。

    他们反对南巡,说是花费众多,百姓不堪忍受,还有人讲皇帝肩负九州之重,不可轻离京城,整个八月份,奏疏不断,最多的一天足足有三十几份。

    弄得隆庆都没吃阅兵,他亲手写了一个条子,派人去问唐毅,到底能不能走得成?

    “烦请转告陛下,臣全力周旋,一定如期动身。”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小太监赶快回宫去了。

    书房里只剩下唐毅,三位谋士鱼贯而入,落座之后,王寅先说话了,“大人,带着皇帝南巡,可不在咱们的计划之中,若是让陛下见识了东南的繁华和叛逆,我怕陛下会猜忌大人。”

    “是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原本皇帝被关在紫禁城,外面的消息什么都不知道,只能靠着身边人告诉他,假如这一趟走下来,陛下洞察一切,只怕日后就不好掌控了。”沈明臣同样忧心道。

    唐毅喝了一口茶,淡淡一笑,“十岳先生,句章先生,限制皇权的想法我从来没变过,可是把皇帝当猪养,只怕是不行的。让陛下多走走,多看看,未必不是好事。”

    “我不这么看。”沈明臣毫不客气道:“您可早就说过了,皇帝都是权力动物,如今好容易揽大权于一身,内廷败落了,晋党完了,金权也拿到手,试问天下,还有谁是大人的敌手,您就该放开手脚,不要再迎合皇帝了,不过是先帝,还是当今,都是一路货色!”

    沈明臣把《明夷待访录》读得烂熟,君王是天下的大害,他是一万个赞同吗,哪怕敦厚的隆庆,在他眼里也面目狰狞,丑陋可怕。

    唐毅面无表情,听完之后,只是问道:“句章先生,按你所说,我是天下无敌,那为何会有这么多人上书阻挠?”

    王寅惊问:“大人,这些人不是您安排的?”

    沈明臣愣了,“十岳兄,你是什么意思啊,难道——大人要玩捉放曹?”

    表面上同意出巡,暗中让人阻挠,把事情搅黄了。

    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随着大明储蓄银行发行新的银元,高效运作起来,皇权和相权直接的平衡彻底打破了,文官第一次手里握着行政和金融两大权力,足够压制高高在上的皇权。

    隆庆虽然不聪明,但是也能感觉到与日俱增的内阁威压,必然会疑心唐毅,让人上书,就是要打消隆庆的猜忌,告诉他唐毅没有那么强大,远远没有掌控朝堂,还有一大堆人反对他?

    王寅以为唐毅最好的选择就是口惠而实不至,可他竟然要玩真的,带着隆庆去江南,真是出乎预料。

    “十岳,句章,让皇帝走一趟,也没有多大的事情。”茅坤突然笑道:“正好,我也活动活动老胳膊老腿,回东南看看,京城就交给你们两位坐镇了。”

    唐毅听说茅坤要南下,急忙说道:“鹿门先生,我让人给你准备单独的官船,随着大队一起走吧。”

    “不必。”茅坤笑道:“我提前走,也好探查一下情况,省得出麻烦。”

    “那就有劳先生了。”

    从唐毅的书房出来,王寅和沈明臣都显得闷闷不乐,沈明臣就埋怨道:“大人节外生枝,鹿门兄你跟着起哄干什么啊?”

    茅坤抓着胡须,摇头苦笑,“句章,你还没看出来?”

    “看出什么?”沈明臣不解。

    “咱们大人啊,其实外冷内热,他很看重和陛下的师生之谊。”

    王寅吸了口气,恍然大悟道:“难怪,大人是觉得陛下被圈在京城三十几年,十分可怜,才要带着陛下往江南走一趟,弥补心中的亏欠?”

    “大人所作所为,扪心自问,很多超出了人臣的本分,陛下也是好脾气,竟然能容得下。阁老柄政,位压九卿,改革祖制,废除九边……如今金融大权也落在大人手里,这都是挖老朱家墙角的事情,大人做起来固然不会犹豫,可是难保心里不会疙疙瘩瘩。走一趟也好,他就不欠陛下什么了。”

    茅坤还真是洞察人情,他把唐毅的心态看了个明明白白。

    唐毅属于遇强则强,假使隆庆死死抓着权力不放,和唐毅斗一个昏天黑地,那没的说,唐毅暗中下手,把皇帝干掉都是可以的,反正大明朝的皇帝死得稀里糊涂的也不少。

    但偏偏隆庆对他言听计从,什么事情都由着唐毅去做主。

    结果唐毅反而心生愧疚,有些不忍,偏偏他又不能不做,就只有想办法补偿一二……

    “不是大人让他们上书的,那又会是谁呢?”沈明臣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不解道:“试问朝堂之上,还有能和咱们大人掰手腕的力量吗?”

    “有!”

    茅坤眯缝着眼睛,十分感叹。

    “还是大人看的明白,我也是刚刚想通啊,陛下南巡,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又那么多人要跳出来做文章,他们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唐毅这大半年来,连续干了三件大事,全都成功了,可是也得罪了一大批人。

    第一条就是废除九边,将绵延二百来年的祖制推翻,看朝廷的架势,还有开疆拓土之意,一改之前的守势,国策扭转,要影响多少人的饭碗?

    还有,唐毅增加了科举录取的数量,而且还是成倍增加,东南经济发达,读书人多,参加考试的也多,增加录取人数之后,虽然唐毅已经注意到南北平衡,但是东南的士子依旧占据了最大的份额,优势持续扩大,东南又是心学大本营,现在朝堂之上,高官之中,几乎都奉阳明公为祖师,作为显学的理学一脉,竟然只剩下葛守礼,陈以勤,王国光等寥寥几人,实在是凄惨到了家。

    相比前两样,唐毅的银元改革,更加遭狠。传统的士绅地主,除了靠着田租剥夺百姓,敲骨吸髓之外,最有力的武器就是高利贷,利滚利,驴打滚儿,一人借了,一辈子也换不完,卖儿卖女,甚至要沦为奴仆,凄凉死去。

    大明储蓄银行,压低了贷款利息,同时银元又免除了火耗,士绅地主的高利贷生意做不下去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岂能不报复。

    总结起来,就是以理学士人为代表的,变法中受到利益损失的,找个由头,进行反扑。别看都是一群不起眼的小官,可是他们背后有绵延几百年的理学,社会的主流价值还是握在他们手里。

    看清楚这一点,大家伙渐渐想通了,让隆庆南巡,其实所谋者大。

    东南是变法革新最剧烈,受益也最大的地方,如果借重隆庆的力量,给变法站台,把心学捧到显学的位置,一举扭转强弱之势,为接下来的变法定调子,打基础……

    “大人的心思果然深沉啊!”

    三大谋士齐声赞叹,唐毅果然厉害。

    只是唐毅算计得再精明,也敌不过老天爷,在八月二十,京畿就发生了地震,规模虽然不大,可是通州那里受灾不轻,震坏了几百座房舍。

    地震给反对派最好的口实,他们认为这是上天示警,皇帝身为天子,不能轻离九重,一旦南下,必然地动山摇,灾祸不断。眼下不就是例子吗?

    又相继有一大堆人搜罗各种灾害事故,水旱蝗灾不用说了,下了场暴雨,有冰雹子砸伤了人,也成了老天爷的旨意。

    “屁,都说朕是天子,这些凡夫俗子比朕还懂得天意,问问他们到底谁是天子?”隆庆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

    “陛下,这些位臣工忧心社稷,情系百姓,爱民如子,臣以为当重用,就让他们去各地赈济灾民吧,百姓一日不安宁,他们就一日不要回来。”唐毅心平气和道。

    唐师傅,你可真高!

    隆庆竖起了大拇指,立刻照做。

    赶走了一批苍蝇,朝廷上反对的声势总算小了一些,可就在动身的前一天,一个叫苏舜的御史,让家人抬着棺材,先是直扑长安右门外的登闻鼓,想要敲响,逼着隆庆出来论理。

    结果锦衣卫防守严密,挡住了苏舜,一计不成,他又冲向了左顺门,执意闯宫。

    左顺门的守卫哪里能放他进去,二十名弓箭手,严阵以待。

    守卫太监尖利着嗓子喝道:“再敢上前一步,杀无赦!”

    “为了道义而死,何惧阉竖!”苏舜厉声大吼,连着迈了三步,这时候突然一支箭射出,正中他的胸口,鲜血涌出,尸体直挺挺倒下……

第1031章 出发

    皇帝铁了心要南巡,内阁鼎力支持,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事情,偏偏有人就干了,还拼了一条命,血洒左顺门。

    这背后的含义非常值得推敲了,赵贞吉找到了唐毅,开门见山,“元辅,此行恐怕不吉啊?”

    唐毅面色凝重,缓缓道:“大洲公也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老夫自然不信。”赵贞吉叹息口气,“元辅,老夫见行程规划当中,居然有参观苏州文庙,拜祭阳明公一项。”

    “莫非大洲公不愿意?”

    赵贞吉立刻摇头,“老夫师从心学前辈,是阳明公的弟子,本朝可称圣人者,唯有阳明公一人而已,拜祭阳明公,给阳明公正名,乃是所有心学门人的期望。只是……”老夫子欲言又止,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唐毅摇摇头,“当有人以死相抗,就正名我们这一步打到了关键点上,大洲公,这几年我们一起主持变法,整饬朝纲,到了眼下为止,你觉得变法可是成功了?”

    这个问题很好,隆庆登基五年,外平俺答,对内整饬吏治,清丈田亩,今年预计户部岁入会超过两千万两,明年还能再上一个台阶。朝廷有钱了,能做的事情就多了,改革军制,发行银元,整修河工,各地广建仓库直道……

    大明朝的国势在快速扭转,到处都呈现欣欣向荣的局面,不敢说盛世,至少算天下大治吧!

    但是赵贞吉却丝毫高兴不起来,相反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老头儿的背都佝偻下去。

    “元辅,千难万难,举步维艰啊!”

    “大洲公,您是老前辈,我也不妨放肆一回。我们不断往前推动改革,阻挠我们的不是哪一个臣子,而是长久徘徊在脑袋里的观念,有祖宗法度,有程朱理学,甚至有孔孟之道……您老意下如何?”

    赵贞吉吸了一口气,他一辈子治学,都是以孔孟门徒自居,要说祖师爷的坏话,他还没有那个勇气。

    “元辅,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仁义礼智,儒家之道,没有错,错的是我们这些后辈门徒。”老夫子语重心长。

    “不对。”唐毅却毫不买账,“大洲公,仁、义、礼、智,三纲五常,温良恭俭,孝悌忠义……自然没有错,可是要做到什么程度?什么才是仁,什么才是孝,标准在哪里?除了一些极端的例子之外,两个普通的芸芸众生,放在一起,哪个是仁,哪个是孝,能区分得出来吗?治国和修身到底不同,一个人需要反躬自省,可以安贫乐道,可以成仁取义,试问一个朝廷,肩负着千万人的生死安危,我们能胡来吗?我们做事能只求问心无愧吗?朝廷考评官吏,能只靠道德吗?”

    唐毅连续发问,犀利无比,赵贞吉猛然瞳孔紧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大洲公,您老通晓古今,儒家士人讲究重义轻利,认为商贾都是奸佞狡诈之徒,结果就口不言利,排斥商贾,在财务上,多少大臣被耍得团团转,面对国库枯竭,束手无策?”

    赵贞吉有心辩驳,可是却找不出任何有力的论据,别的不说,光是唐毅用新债换旧债,就把愁人的利息压力给轻松化解,省出来的银子能干多少事情?不懂财务,不懂经营,能治理国家吗?

    “再有,文官都希望重文轻武,抑制武臣,说他们桀骜不驯,心怀不轨,一旦做大之后,就会谋朝篡位!诚然这种可能性我不反对,但是不要忘了,国家还有外患,不需要武将去平定吗?把他们踩到了泥里,难道真的要我大明学习两宋,等到胡人杀到京城,指着太监领兵御敌,国破家亡吗?”

    赵贞吉被问得越发窘迫,竟然汗透衣衫。

    “还有,就拿皇帝出巡来说,一提到就说什么劳民伤财,就说什么靡费无度,试问大明广有万里,不论南北,都陛下的子民,让天下百姓一睹天子风采,不是更能拉近民心吗?”

    唐毅连着举了三个例子,个个切中要害。

    翻开儒家的典籍,你会发现不论孔孟圣人,说的都非常有道理,听起来都很动听……但是为什么用儒家治国,就难以跳出兴衰治乱的循环,而且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标准来说,几乎历代士人,没有一个合格的,毛病出在了哪里?

    其实看看儒家提倡的那些东西,也就明白了,不论三纲,还是五常,都是道德标准,而道德是没法量化,没法言说,大家都知道孝是对的,可做到什么程度是孝顺?谁能说得清楚?

    相应的富国强兵,制定法律,刑无等级……全都触手可及,实实在在,这也就是为什么春秋战国,法家大胜儒家的原因所在。

    这东西就有些像后世的情况,有些团体打着环保的旗号,水电站不让建了,打着反核的口号,核电站也不让建了——结果呢,他们用电比谁都凶,停电了,比谁骂得都大声。病态扭曲的环保人士、反核人士、爱狗人士、爱猫人士,他们和千百年前的,死抱着儒家教条的士大夫,都是一个德行,自以为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可是真的按照他们的主张,那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推诿扯皮,无休止的谩骂争吵之中,慢慢沉沦下去……

    “大洲公,此番南巡,我想让陛下看看东南的发展,同时也让东南的绅商士人,和陛下交流,我们要拿出真正能落实的国策,经过这一番协商,争取把商税的事情落实下去。东南是最支持新政的地方,心学门人是新政的忠实拥护者,只有到了东南,才能一锤定音,心学取代理学,务实取代空谈,新政取代旧制。陛下走了这一趟,下一步的新政才能真正往下推动。”

    唐毅真正袒露心声,把自己的设想和赵贞吉和盘托出,老夫子悚然一惊,嘴巴张得老大,久久闭不上,敢情唐毅打着这么深的算计,想得这么长远,赵贞吉突然格外惭愧。

    “元辅,老夫鼠目寸光,让您见笑了,诚如是,哪怕多花再多的银子,也是值得的。”

    唐毅露出大大笑容,说服了赵贞吉,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大洲公,我马上要陪着陛下南下,内阁交给高阁老统辖,他的脾气或许不好,我希望大洲公能相忍为国,你们两个务必精诚合作,把京城的局稳住,我去把东南的局打开,到时候南北齐动,一举成功!”

    “请元辅放心,为了心学,为了大明千秋万代,哪怕高胡子打我的嘴巴,老夫也笑脸相对!”

    “多谢了!”

    唐毅深深一躬,以赵贞吉在清流之中的地位,他只要和高拱紧密配合,唐毅也就不需要过多担心。

    隆庆五年,中秋节过后,朱载垕的銮驾在御林军的护卫之下,正式离开京城。首辅唐毅,带着大学士张守直,吏部尚书殷士儋,兵部尚书谭纶,户部尚书王国光,右都御史林润,锦衣卫大都督陆绎,等等数十位朝中重臣,陪伴着隆庆离开了生活三十五年的京城。

    高拱,赵贞吉,陈以勤,张居正,唐汝楫,五位阁老留守京师,高拱总揽朝政。

    “元辅,陛下拜托您了。”

    “中玄公,京城就靠你了!”

    唐毅和众人拱手告别,离京的时候,还有一些小雨,走到了通州,就变得风和日丽,阳光明媚起来。

    “哈哈哈,老天爷都知道朕出京了,特意来恭喜朕呢!”隆庆的心情格外好。

    拉着唐毅,两个人坐在了船头,看着大运河两边的柳树成荫,碧水涌动,远山近村,袅袅炊烟,都让人心旷神怡。

    “对了,唐师傅,怎么没带着师母,还有平凡出来?师母不也是太仓人,让她回家看看啊!”

    唐毅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臣倒是想,不过她又怀上了。”

    “哎呦,恭喜师傅啊!”隆庆有些感叹,“师傅多子多福,朕替师傅高兴,奈何朕命薄啊,天家子嗣艰难,只有李妃替朕诞下了两个儿子,前几天,又有一个妃嫔小产了,都是成了型的男婴,朕,朕这心好像刀割似的。”

    涉及到了皇家的事情,唐毅乖乖闭嘴,没有多话,可是他心里一清二楚,在他的关照和保护之下,隆庆的身体比历史上要好的很多,三十几岁的汉子,宫中怀孕的女子不在少数,可唯独李妃的两个儿子生养下来,老大还做了太子,泥瓦匠的闺女,不可小视啊!

    隆庆感伤了一下,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师傅,这一次朕就想真正见识一下民间风貌,各地的官员也不用费心接待,住只要遮风挡雨,吃当地土产就好。”

    唐毅淡淡一笑,“陛下勤俭,臣代沿途的官吏百姓多谢陛下。”

    嘴上这么说着,可是谁有胆子怠慢隆庆,每到一处,各地都是奉上最好的吃食,热情招待,遇到了名胜古迹,隆庆也跑去看看,一路上走的别提多开心了,转眼就进入了SD的地界。

    “唐师傅,朕怎么觉得运河好像窄了许多?”

    唐毅闪目看去,果然三十丈宽的大运河,在某些地段,只剩下十丈不到,河岸边都是密匝匝的农田,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占用河道土地啊?

第1032章 你告我我告你

    圣驾到了兖州,负责迎接的正是山东巡抚孙鑨,也是丙辰科的老兄弟,如今是一方封疆大吏,手握重权,自然是唯命是从。

    唐毅让人交代了,不要准备多丰盛的东西,就是一些百姓常吃的食物,也就行了。孙鑨值得遵命,让人送进去一盆糁,还有煎饼,葱酱。

    一路上游山玩水,接见地方官吏,士绅,还真把隆庆给累着了,把唐毅和张守直叫过来,喝着热腾腾,香喷喷的糁,吃着煎饼卷葱,狂放不羁,香甜管饱,隆庆大口吃着,道:“唐师傅,您说朕有没有点魏晋名士之风啊?”

    唐毅笑道:“有当然有了,别的不敢说,您绝对是大明朝第一个吃煎饼卷大葱的皇帝。”

    “哈哈哈,不管什么,是第一就好!”隆庆还挺容易满足。

    张守直不敢像唐毅那么放肆,叹道:“要饱家常饭,要暖粗布衣。不说别的,这糁是用上好的粳米,配上鸡胸脯最细嫩的肉熬出来的,热辣香肥,寻常人家要是顿顿都能喝得上,虽三代之治也不过如此!”

    小小的一碗鸡肉粥,竟然和上古三代扯上了关系,难得隆庆没有烦,而是笑道:“朕这一路走来,尤其进入山东地界,论起繁华,就差了许多,运河两岸还算好,再远一点,就乱糟糟的,老百姓住的房子比起牛棚还不如,看着是冬天了,也不知道他们要怎么过。”

    其实沿途隆庆所走的地方,运河两岸,都加着小心,花了不少心思,尽量捯饬的光鲜亮丽,让皇帝高兴。可是唐毅觉得更应该让隆庆看看真正的民间,所以每到一处,他都更改一些行程,突袭找来一些百姓,询问他们的生计。

    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隆庆觉得二十几年,先生们讲的国家危难,讲的民不聊生,都不如这几日亲眼所见来的震撼,出来散了心,松了气,肩头的担子也沉甸甸起来。

    他问过一些农户,他们一年到头,除了自己种的粮食,跑到县城打短工,两三个壮劳力,一年也就能落下三五两银子,这还算能干的。

    那一张张黝黑的面孔,嶙峋佝偻的骨头,粗大变形的手掌,都让隆庆震撼不已。还记得他发脾气的时候,随手砸了几个瓷瓶,其中最便宜的一件,也要五十两银子,抵得上几十家的收入,隆庆脸上有些发烧,“去把山东巡抚孙鑨叫过来,有什么难题,唐师傅要帮他解决。”

    “遵旨。”

    不一会儿孙鑨从外面急匆匆进来,见礼之后,垂手侍立。

    “孙大人,朕观察山东民生似乎不是很好,你可有对策?”

    换成别的官吏,皇帝这话等于是问罪,直接就吓趴下了。好在孙鑨是唐毅手下的人,也明白,皇帝只是阐述个事实而已。

    他从容答道:“启奏陛下,山东人多地少,民生艰难,古已有之。近些年运河越发衰微,鲁西南等地衰败的厉害,臣努力安排船工到沿海的城市讨生活,地方上尽量轻徭薄赋,不要伤损民力,去年臣从沿海收入的商税之中,调拨三十万两,用在救济孤老,整修房屋上面,今年朝廷加大开征商税的力度,加上银元发行,生意便利,臣有望拿出一百万元,用在鲁西南。再有山东和南北直隶的直道都在修筑当中,预计两三年之内,就能全线畅通。海运虽然廉价,但是速度终究比不过陆上运输,假如直道修通,两边的百姓必定能够受益,至少能恢复运河昔日的繁华。再有泰安,青州等地,山岭绵延,匪盗猖獗,论起情况,只怕比兖州还要查,臣也在组织人力,年内就会清缴成功,臣已经向吏部立下了军令状,如果做不成,臣情愿摘了头上的乌纱帽!”

    孙鑨口齿清晰,滔滔不绝,把眼下山东的情况说了一个清清楚楚,东部沿海要重点发展工商海贸,西部要修直道,打通商路,中部是剿匪,清理地方,三管齐下,山东的前景还是非常光明的。

    “很好,孙大人果然是干吏,这么一说,朕也就放心了。”隆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孙大人,朕一路走来,发现运河进入山东,宽度大大缩减,有的地方只能勉强通过御船,这是为何?”

    孙鑨哆嗦了一下,身体更加前倾。

    唐毅淡淡笑道:“说吧,陛下是要听实话的,该是怎么回事,不要隐瞒,是你的罪过跑不了,不是你的罪过,也不要瞎扛着。”

    “是!”

    有了老同学发话,孙鑨的胆子大了起来,“回陛下,是有人侵占了运河两边的土地,臣刚刚让人抢修过了,不然只怕您的御船都没法通航。”

    “荒唐!”

    隆庆来了气,“朕的御船只有三千料,运河不是能通行五千料,甚至八千料的大船吗?最近三年,花费的治河经费,黄河最多,其次就是运河,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皇帝发怒,孙鑨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臣不敢隐瞒陛下,治河经费每年都调拨下来,花费不菲,奈何治理虽然下功夫,但是架不住世家大户,圈占土地,或许也听说了,直道要通过,运河即将被取代,他们这几年下手越发狠了,运河沿线几百万亩的田产都被盯上了,臣也挡不住。”

    “好啊,堂堂一省封疆,你都挡不住,究竟是谁这么大的面子?难不成还是内阁的几位大学士吗?”

    “不,不是,是山东本地的。”

    “是鲁王?”这是隆庆能想到山东最大的官了。、

    “不是,鲁王殿下虽然之前侵占田亩不少,自从宗藩章程颁布之后,王府上下,还算规矩,侵占的田亩也归还了,宗室子弟自食其力,和普通人也差不多了。”

    “不是鲁王,那是?”

    “是孔府!”

    孙鑨低着头,鬓角都冒了汗,孔老夫子生前周游列国,没一个人用他的主张,落魄的时候,竟然乞讨要饭。

    他老人家也想不到,千百年之后,他的子孙还享受着老夫子的荫庇,作威作福,俨然山东的一霸。

    不管怎么改朝换代,孔家的荣耀只会更多,从来没有减少过。

    眼下大明的皇帝刚传了12代,而衍圣公孔尚贤已经是第63代衍圣公,相比之下,大明皇室也不由得要汗颜,惭愧!

    一听说竟然是衍圣公霸占运河周围的田亩,隆庆陷入了沉思,他没有暴起大怒,思索了许久,只是摆摆手。

    “唐师傅,一路辛苦了,朕想休息一下。”

    唐毅笑道:“陛下早些歇着吧,明天鲁王,衍圣公,还有山东的士绅名流都要来拜见陛下,臣先告退了。”

    ……

    出了隆庆的行宫,孙鑨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我的唐大阁老,陛下真够深沉的,我还以为要立刻严查孔家呢!莫非陛下要放过他们?”

    “哈哈哈,想什么呢?陛下放过了,我也不会放过。”唐毅深吸口气,“咱们这位陛下,看起来柔弱,其实心里头有算盘,让他好好掂量一下,毕竟动衍圣公,不是一件小事情。”

    “唉,说起来都是孔孟之徒,可是孔家的作为,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孙鑨摇了摇头,“我这算是放了第一炮,要是哑火了,你老兄可要保着我啊!”

    “放心吧,孔家没什么大不了的。”

    唐毅请孙鑨到了自己的住处,给他安排了一个房间,两个人一直聊到了后半夜,才各自睡去。

    第二天,秋风阵阵,天高云淡,衍圣公和鲁王率领着山东的士绅名流,一起到了行宫,朝拜天子。

    隆庆看不出喜怒,说了几句场面话,只是邀请衍圣公和鲁王到了行宫,首辅唐毅在一旁作陪。

    孔尚贤按照规矩,进献了礼物,唐毅偷眼瞧了瞧,只是一些寻常土产,最贵重的只是一个紫檀的洒金屏风。

    难得,隆庆欣然接受,“孔爱卿,劳你远路而来,其实朕应当亲自前往曲阜,拜祭圣人,只怕又搅扰了贵府的安宁,于心不忍。”

    “哎呦,陛下,您能驾临鄙府,那可是臣的无上光荣,皇恩浩荡。”

    隆庆笑道:“孔爱卿,朕也不能光做不速之客,贵府有什么困难,和朕说出来,圣人苗裔,岂能慢待。”

    在一旁的唐毅差点笑出来,隆庆这个老实孩子也学会玩套路,学会憋坏了,就看孔尚贤上不上道了!

    孔尚贤丝毫没有察觉,反而欣喜不已,急忙颤颤哆嗦,跪在了地上,未曾说话,老泪横流。

    “启奏陛下,臣有一肚子委屈,臣要弹劾山东巡抚孙鑨。”

    隆庆脸色一沉,看了一眼唐毅,那意思是该怎么处置,唐毅微笑颔首,隆庆心领神会。

    “孔爱卿,孙大人可是朝廷干吏,封疆重臣,你弹劾他,要有真凭实据。“

    “臣有啊!”孔尚贤抬起头,哭得更伤心了。

    “臣每年都要进京朝拜陛下,今年春天,臣动身北上,沿途驿站竟然不接待臣。臣打听之后,才知道都是孙鑨授意的,臣一片忠心,若非陛下南巡,臣今年都没法一睹圣颜,孙鑨嚣张跋扈,搜刮地皮,掘地三尺,罪孽深重啊!”

    孔尚贤哭拜在地上,动情说道:“山东父老都切齿痛恨,此獠不除,地方不得安宁,臣斗胆恳请陛下,彻查孙鑨!”

第1033章 衍圣公掉沟了

    孔尚贤越说越兴奋,吐沫星子满天飞,恨不得把孙鑨说成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的曹阿瞒。

    老同学,你比我还牛气!

    唐毅暗暗想到,隆庆昨天还和孙鑨当面奏对,那是个踏实肯干的官,隆庆的印象非常好,还准备过两年之后,调入京城,接替一部呢!怎么到了孔尚贤的嘴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人了?

    到底是谁在撒谎,隆庆的天平毫无疑问,是偏向孙鑨的。

    “唐阁老,你以为孙大人真的如此吗?”

    提到了唐毅,孔尚贤这才猛地惊醒,坏了,早就听说孙鑨和当朝首辅唐毅是同年,当着唐毅的面,攻击孙鑨,实在是不妥当。

    孔尚贤脸上的肉不停抽搐,显得十分尴尬。

    倒是唐毅一本正经,“陛下,衍圣公乃是圣人苗裔,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至尊至贵的孔家,臣以为断然不会说假话的。按照衍圣公的意思,立刻把孙鑨拿下,交有司法办。”

    孔尚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这一状,就把孙鑨给告倒了,莫非传言有误?也是,孙鑨在SD好些年了,才勉强提到巡抚,没有被调入京城,说不定他和唐毅是貌合神离。

    再说了,人都说唐毅是天上的文曲星,读书人的表率。我们孔家是谁啊?天下读书人尊奉的祖师爷,千古圣人,孔老夫子的后人,从情感上,唐毅就该向着孔家,维护圣人尊严。

    这不,他果断处置了孙鑨,真是大快人心!

    孔尚贤或许忘了,当年闹粮食危机的时候,唐毅是怎么狠狠摆了孔家一道?

    这位衍圣公大人或许是飘在云端太久了,真把自己当成了圣人,目空一切了。

    见锦衣卫出去拿下了孙鑨,他越发得意,嘴里头没有了把门的,什么话都往外说,偏偏隆庆和唐毅这一对缺德君臣,不管听到了什么,都笑呵呵的,鼓励他继续说,畅所欲言,开诚布公,你说什么,我们都听着。

    为了让他说的高兴,隆庆还赐了御酒。

    孔尚贤飘飘然,大着舌头道:“臣以,以为官绅一体纳粮,切切不可。士绅乃是国之根本,有恒产有恒心,士绅地主才是真正心向朝廷,那些泥腿子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一个个好吃懒做,活该穷死,饿死。陛下,臣,臣准备了十位美女,要献给陛下,陪伴着陛下,以解旅途烦扰……”

    隆庆脑子虽然慢,可也听明白了,要是不惩处孙鑨,遂了孔尚贤的心思,这家伙还不会把美女献上来。果然是刁钻恶劣,把他们祖辈的德行都散光了。隆庆心里的恶感越来越强烈。

    正要说话的时候,突然陆绎从外面走了进来,冲着隆庆拱手,“启禀陛下,外面有上百名百姓到了行宫的外面鸣冤。”

    “鸣什么冤,他们有冤屈吗?”隆庆问道。

    “他们认为朝廷捉了孙中丞不妥,是替孙中丞讨回公道的。”

    陆绎的声音不大,可是孔尚贤听得清清楚楚,立刻跳了起来,幸灾乐祸道:“陛下,孙鑨刚刚被拿下,他的党羽就冒了出来,孙鑨在SD的势力有多大?简直骇人听闻啊!如此贼子,不严惩早晚要酿成大祸,臣,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捉人,一个都别放过。”

    隆庆没说话,而是看着唐毅。

    唐毅不以为意,“衍圣公,您这话有些过了,要让人说话吗!你陪着本阁去外面见见百姓,问问大家伙的想法。”

    唐毅拉着孔尚贤的手臂,生怕他跑了。

    刚出去,隆庆就迫不及待跟出来了,这么好的一出戏,不看可亏大了……

    到了外面,唐毅可吓了一跳,黑压压的人群,足有四五百,就在说话的功夫,人就增加了好多,还有更多人闻讯而来,把行宫的门口都给堵严实了。

    锦衣卫勉强维持着秩序,老百姓不停往里面挤,嘴里还不停叫嚷着。

    “大家伙都冷静一下,本官是首辅大学士唐毅,这位是衍圣公孔尚贤,圣人的子孙啊!”

    唐毅把孔尚贤也拉到了百姓面前,面对着愤怒的人群,孔尚贤咧着嘴笑了笑,却比哭都难看。

    见到有的大官出来,百姓总算是安静了不少。

    “大家有什么事情,派个人出来,和本官陈说,本官自会处置,假如胡乱嚷嚷,惊动了陛下,可是要承担罪责的。”

    听到还有罪,百姓们吓得一缩脖子,沉寂了一会儿,有个上了年岁的出来,跪倒在地。

    “小老儿拜见大人,俺们可没想惊扰陛下,俺们就是替,替孙大人鸣不平。”

    “有什么不平?”

    “孙大人清正廉洁,是顶好顶好的官儿,为什么要抓他,朝廷不公啊!”

    “大胆!”

    孔尚贤立刻跳出来,伸手指着老百姓,骂道:“你们这些杀才,朝廷的事情你们也敢干涉?抓孙鑨那是陛下旨意,你们想反天吗?”

    他这么一骂,老百姓都吓得不轻,不再敢说话,但是还有一些人,纷纷不平,凭什么好人蒙冤,坏人嚣张,这世道还有天理吗?

    “哈哈哈,衍圣公,你先不要发怒,是你弹劾孙大人,本官提议,陛下点头,才拿了孙大人,不过可没有定罪,还要调查。”

    唐毅看了看在场的百姓,笑道:“诸位乡亲们,朝廷素来敬重衍圣公,敬重圣人后代,本官以为他的话不会有错,可是你们替孙大人鸣冤,本官又不能不管。你们要是能讲出道理,本官自然会奏请陛下,放了孙大人。”

    唐毅看了看孔尚贤,“衍圣公以为本阁可还公平?”

    “公,公平!”孔尚贤咧着嘴答应,可是他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对劲,自己好像掉到坑里了……

    “相亲们,衍圣公说他进京朝见陛下,结果SD的驿站不让他入住,孙鑨公然欺凌衍圣公,可有此事?”

    “没有!”

    从人群中跑出一个年轻人,秋天了,身上还只穿着马甲,露出黑黝黝的肌肉,十分壮实。

    “俺是赶大车滴,俺看到咧,孔家带着好几十个大马车,上面都装得满满滴,驿站都住不下咧。”

    唐毅沉吟一下,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衍圣公,本阁记得你这些年,给陛下只是带了些土产,陛下躬行简约,也不许多送礼,你带着几十驾马车,用得着吗?”

    “这,这个……”孔尚贤一下子就结巴了,憋了半天才说道:“唐阁老,我,我带着东西进京,是,是要贩,贩售?”

    唐毅惊得脸色狂变,声音高了八度,“不会吧,身为孔圣人后代,你怎么能经商呢?士大夫口不言利,你却不远千里,贩运货物,还要住在驿站,公器私用,这未免说不过去了吧?”

    唐毅十足的演技派,仿佛刚刚知道一般,那份惊讶,配着孔尚贤的尴尬,喜感十足,隆庆笑得眼眉都弯了,他强忍着,瞪大眼睛,看着唐毅要怎么摆弄这个衍圣公大人。

    “唐,唐阁老,孔家传承两千年,家大业大,开支庞大,难以维系,不得不做一点经营,不止我如此,不少官员也都携带货物贩运,补贴家用吗!”

    “不!”

    唐毅断然摇头,“在前年,本阁就颁布了命令,各地官员不准携带货物,南北往来,车不许超过三驾,随从不得过十人。倘若举家迁徙,财货众多,需要登记造册,总之做官不得经商,经商就不能做官!”

    唐毅的话铿锵有力,沉默了三秒钟,老百姓顿时拍起了巴掌,大声叫好。

    “大人说得对,大老爷明镜高悬啊!”

    等大家安静下来,唐毅又笑道:“衍圣公,经商贩运是不对的,不过朝廷优待孔家,那是不会变的,你们果然开支太多,维持不下去,可以向朝廷说明,本阁会想办法增加贵府的俸禄,何必去操持贱业,失了身份呢?”

    孔尚贤尴尬点头,脸都变成猪肝色了。

    “多谢元辅教诲,我,我记住了。”

    他们俩说着,百姓可听得一清二楚,开什么玩笑,孔家没有钱,还要朝廷给银子,朝廷怎么不给你们一点脸皮啊?

    “大人,俺见过孔家的粮仓都是满的。”

    “对,他们家的田到处都是,兖州府八成的田都是他们家的,他们不缺钱!”

    “孔尚贤撒谎,衍圣公骗人呢!”

    ……

    老百姓的指责,就像是一把把匕首,插得孔尚贤体无完肤,狼狈不堪。再让这帮人说下去,孔家的名声都完蛋了。

    “唐阁老,他们都是胡说八道,您可不能相信啊!”孔尚贤惶恐万分。

    唐毅淡淡一笑,“衍圣公毋忧,朝廷一定会主持公道的,对了——乡亲们说贵府田地众多,可有此事啊?”

    孔尚贤眼珠转了转,无奈道:“唐阁老,我们家在SD太多年了,历代赏赐的田产又多,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嗯,事关重大啊,本阁以为当尽快查清楚,还贵府一个公道,要不然百姓到处说嘴,会令孔老夫子蒙羞的。”

    唐毅蹙着眉,一副我都是替你着想的模样,关切道:“这样吧,我派一个人,协助衍圣公,查清楚你们家的田产。”

    “谁?”孔尚贤傻傻问道。

    “哈哈哈,孙鑨孙大人,就辛苦你一趟吧!”

第1034章 江南风华(求票)

    孔尚贤很想大哭一场,怎么就那么糊涂,以为仗着是衍圣公,就跑去状告孙鑨,这可倒好,从一开始就被人家算计了。

    什么捉拿孙鑨,根本是演戏!

    孙鑨拿下了,民怨沸腾,本来是他和孙鑨之间的事情,瞬间演变成百姓告他的状,接着又好死不死,让孙鑨查自己,这不是往死路上逼自己吗?

    孔尚贤肠子都悔青了,“唐阁老,你不能这样,我,我和孙鑨有仇,他会挟怨报复,不可以啊!”

    唐毅把脸一沉,“衍圣公,您这话就不对了,圣人苗裔,行为表率天下,德望布于四海,真金不怕火炼,我相信不管是任何人,都不会找出衍圣公的错误的。让孙鑨调查,才能更加证明清白。”

    唐毅不管面如死灰的孔尚贤,转头对孙鑨说道:“孙大人,你要清楚,衍圣公一案关系重大,一定不要文过饰非,粉饰太平。凡事都要以孔老夫子的教训为依归,我辈奉之为圭臬的圣人教训,与孔家另有不同,那可是他们的祖训,不得违背!凡是有欺凌百姓、鱼肉乡里、霸占土地、害人性命、枉法徇私、舞弊欺瞒……种种罪行,都要严查到底,公诸天下,你记住了,你这么做,不是忤逆圣贤,相反,是替孔老夫子挽回名誉,整理家门,放手施为,朝廷,陛下,还有内阁都会支持你的!”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简直是办理孔家案子的指路灯,通行证,孙鑨一下子就有数了。

    “请元辅放心,下官一定清查到底,尽快拿出结论,绝不姑息养奸!”

    孔尚贤,这回你可跑不了了!

    把我弄到大牢里面,虽然关了不到两个时辰,可是依旧是下了大狱,不让你关一辈子,我就把名字倒过来!

    “衍圣公,跟着下官走吧!”孙鑨呲着白牙,笑呵呵说道。

    孔尚贤眼前一黑,双膝发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

    孔家的案子其实不复杂,孙鑨在山东多年,早就查的七七八八,以往是没人敢动,孔家才肆无忌惮。如今有了圣旨,有了内阁的全力支持,还有什么说的,很快就拿出了结果。

    就在隆庆离开山东之前,案子就清楚了。

    朝廷累年赏赐孔家的田产在二十万亩左右,而孔家实际拥有的田产超过四百万亩,是不折不扣的山东第一个财主,田产遍及五个府,二十余县。就拿曲阜来说,从上到下,除了衙门之外,怕是每一寸土地都是孔家的,所有人都给孔家打工。

    除此之外,孔家还有庞大的生意网络,整个山东超过三分之一的商行背后都有孔家的股份。

    他们豢养数以千计的打手帮闲,凡是有百姓忤逆孔家,他们私设刑堂,打死打伤人命是常有的事。

    甚至地方官府谁不听从他们的话,也会被残酷报复。

    简单说,孔家就是地方一霸,还是超级恶霸!

    各地推行清丈田亩,唯独山东最为落后,毛病就出在了孔家身上。

    “真是岂有此理!”

    隆庆气得大拍桌子,把手掌都拍红了。

    “唐师傅,孔家的财产怕是有几千万两银子,当真是富可敌国。可恶的是孔尚贤不但不知道收手,还利用每年朝见的机会,携带商货进京贩售,运费还要朝廷的驿站承担,他还要不要脸皮?”

    尽管早有准备,唐毅也被孔家的情况吓了一跳。

    山东出了孔圣人,是大幸,可也是大不幸,孔家的子孙,绵延几十代,触手遍布齐鲁大地,究竟有多少百姓被他们逼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已经不可考证了,总而言之,这个大家族的祖先有多辉煌,后辈的罪恶只多不少。

    “陛下,臣身为读书人,也自惭形秽,孔府如此,实在是让人不齿。”

    “师傅,你的意思,要如何处置孔家?”

    “臣以为就算千刀万剐,也是罪有应得,不过顾念孔圣人脸面,暂时将孔尚贤囚禁在凤阳府吧,其余孔家支脉,得到的朝廷封赏,隐蔽官员,一律追回,从此之后,孔府子孙和寻常百姓,没有任何区别,朝廷设置一名祭祀官,全权负责孔府内外事宜,衍圣公一脉仅仅充作门面,享有朝廷优待,却不再拥有任何权力。”

    唐毅下手还真够黑的,这个方案相比派驻王府长史,管理各地藩王,还要彻底,还要干净利落,从此之后,衍圣公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头,摆在台面上的吉祥物。

    的确够解气的,奈何天下士人该怎么看?会不会激起众怒?

    “师傅,朕记得太祖爷当年,要取消孟夫子配享文庙,毁禁《孟子》一书,结果尚书钱唐拼死力争,血溅午门——眼下动了衍圣公,会不会沸反盈天,群起而攻之?”

    唐毅信心十足,“陛下多虑了,臣以为不妨就看一看天下士人,究竟会怎么说。”

    ……

    船队继续南下,穿过淮安,驶过扬州,进入长江,最终到达了苏州刘家港。

    离着老远,就能看到两座巨大的灯塔,仿佛卫士一般,矗立在码头,空中飞扬着热气球,垂下长长的标语,写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字样。

    也只有风气最为开放的江南,才敢这么玩,一江之隔,哪怕是素来繁华的扬州,也比不得苏州的大胆。

    隆庆站在船头,举目远眺,忍不住放声大笑,“师傅,苏州当真是热情啊!”

    唐毅见隆庆十分欣喜,也笑道:“陛下,东南之繁华,皆仰赖天子洪恩,自从武宗之后,近一个甲子,东南百姓都没有目睹圣颜,自然十分期待,也难免热情过头,还请陛下勿怪。”

    “不怪,不怪,朕早就要看看苏州繁华了!”

    御船靠岸,苏州知府余有丁率领着文武官吏,在码头迎接。作为申时行那一科的探花郎,余有丁本来也是有机会留在翰林院,走一条完美的清贵路线。不过唐毅坚持认为部堂一级的官吏,至少要干过知府,知县,熟悉地方情况,能够驾驭复杂的局面。

    至于要成为宰辅重臣,必须干过封疆大吏,学历尚在其次,关键是能力品行。故此他的朋友,门生,鲜有在京城享福的,只要有机会,就塞到地方。

    比如王锡爵在平定伊王之乱后,立刻被提拔为河南按察使,申时行因为治理地方有功,也被破格擢升陕西右布政使。

    连门人弟子都迈入了中级官员的行列,唐毅这十五年苦功,可谓是硕果累累,到了丰收的时候。

    踏上苏州的土地,熟悉的乡情,熟悉的口音,让唐毅无比熨帖,眼圈泛红,少小离家,壮年回,宦海十五年,宰执天下,在回家的那一刻,他流下了热泪。

    刘家港就是当年的刘河堡,唐毅和老爹最落魄的时候,在这里住过,当年的竹楼还在,老爹题写的“庆丰包子铺”匾额依旧,除了多一些沧桑,几乎没有变过。

    “陛下旅途劳顿,臣已经在太仓准备了行宫,请陛下暂时休息一晚,到了明日,再前往苏州城。”余有丁躬身说道。

    “好。”隆庆一口答应,“朕客随主便。”

    皇帝随和亲切,让苏州的官吏都松了一口气。

    住进行宫之后,苏州方面早就准备好了,给隆庆备下了地地道道的淮扬菜,光是点心,就足有七十几种,精致得不像话。隆庆看得目瞪口呆,乖乖,只怕宫里的御膳也比不过啊!

    “过了,太过了!”

    隆庆连连摇头,“余知府,朕早就下旨,不要靡费铺张,苏州虽然富庶,可是民脂民膏,不该浪费。”

    经过山东,见识孔家的案子,隆庆的确有所不同,原本他讨厌的说教,变成了真真正正的感受。

    他办了孔家,船队离开山东南下的时候,沿途聚集了无数的百姓,成千上万的跪倒,山呼万岁,隆庆只觉得血液都沸腾了。

    老百姓果然是最善良的一群人,只要做了那么一点好事,就永远惦记着你,曾经的错误都被原谅了。

    隆庆有些后悔,要是早点走一趟,或许过去的五年,他能做得更多,而不至于荒废光阴……

    “回禀陛下,这些食物并非出自苏州府衙,而是苏州的酒楼饭馆贡献的。”

    “哦,是你逼着他们干的?”隆庆严厉起来。

    “臣可没有那个胆子,是他们听说陛下要驾临苏州,主动承接,要孝敬陛下的。”余有丁说道。

    隆庆微微摇头,“朕不信,商人做生意也不容易,无利可图,他们会干吗?”

    连孔圣人后代都贪图财货,寻常商人会那么高尚?

    唐毅淡淡一笑,“余知府,你和陛下实话实话,他们是不是准备打着陛下的旗号,捞一笔?”

    余有丁脸涨得通红,心说师相就是厉害,“回禀阁老,承接招待陛下的任务,陛下用过的食物,日后都可以变成酒楼的主打菜肴,确实能吸引八方食客。”

    原来如此!

    不愧是大明朝最商业化的城市,脑筋和别的地方就是不一样,把赚钱的主意都打到了皇帝身上。

    隆庆非但不怪,反而哈哈大笑,“没想到朕的面子还这么值钱,朕可要好好品尝一番,谁家的菜最好,朕送给他一幅字。”

    余有丁连忙施礼,激动道:“臣代苏州商人叩谢陛下圣恩。”

第1035章 德川家康的见闻

    三艘硕大的海船,驶入长江口,早有奉命巡逻的船只迎了上去,双方交涉没几句,竟然崇明的水师港口又驶出两艘军舰,拱卫在在海船的两边,一起溯江而上。

    双方保持着一样的航速,从战舰上抛过绳索,和海船连结起来,接着就有一个个二尺见方的木箱,从战舰上滑索到了海船,邋遢的水手们欢呼雀跃,里面装着他们最盼望的东西,新鲜的蔬菜,肥嫩好吃的羊肉,刚刚收割的大米,还有葡萄,苹果,梨子,种种水果不下几十样。

    水手们眼睛都绿了,抓起一串葡萄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没几下就给吃光了,等到军官的鞭子打过来,他们咧着大嘴傻笑,不管打不打,反正老子过瘾了,气得军官只能跺脚。

    “愣着装死啊,还不给大公子送去!”

    “唉,这就去!”

    几个士兵抱着箱子撒腿往船舱里跑,从年初的时候离家,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唐平安比原先高了一大截,可是也瘦了很多,原本可爱的婴儿肥都没了,变成眼睛大大的,颧骨很高,嘴唇紧闭的英气少年。

    他默默坐在船舱里,不断翻着一本书,书页却都磨毛了,字里行间,写满了注释的小字,显然看得非常用功。

    当他把书页合上,有三个大字显露出来:四夷志!

    在下面还有一行字,嘉靖四十二年小站心斋初稿。

    这本《四夷志》正式唐毅在小站时候写的。

    唐毅出道十几年,除了唐学三书之外,他貌似没有写过别的东西,其实不然,唐毅还动笔写过一部总体战,一部会计纪要,以及这一部《四夷志》。

    在这本书中,唐毅探究了周边几乎所有国家的历史,分析他们的民族个性,提出解决边境问题的方略。唐毅提出了主要三大法宝,一个是推广儒家理念,弱化各国实力,二是自有贸易,促进人员交流,三是鼓励移民通婚,同化。

    唐毅认为,以往受限于山岭隔绝,使得中原王朝对于四夷有心无力,如今海路通畅,坐船前往安南等地,甚至比大明南北交通还要方便,由此大明就具备了同化四夷的物理条件。

    甚至唐毅还提出了随着西夷侵入东方,南洋等地的藩属小国势必感受到强烈的生存危机,如果大明能扛起对抗西夷的大旗,借机收服藩国,驱逐西洋人,进而掌控南洋,兵进印度次大陆,大明就拥有了和本土人口相仿的庞大人力资源。

    到了那时候,就相当于每个大明人都有一个海外奴隶,日子不要太美好……

    《四夷志》中,充满了阴谋算计,弱肉强食,别说嘉靖朝的时候,唐毅不敢拿出来,就算到了隆庆朝,他也吃不准该不该抛出来。

    不过别人不知道,天天在唐毅书房转悠的平安却发现了这个秘密,小时候老爹在油灯下著书的场景他还记忆犹新,当时太小了,字都认不全,自然不懂书中的关键,等到十一二岁,学了四书五经,也通过了史记,资治通鉴,有了史学基础,再来翻老爹的著作,唐平安彻底被惊呆了。

    原来在老爹谦谦君子的面具之下,竟然是如此狠辣阴险的面孔的,偏偏如此对自己的胃口,平安一度都觉得自己有当小奸臣的潜质,不过自己是小奸臣,那老爹岂不是大奸臣了?

    直到随着爷爷出海,又在日本转了一圈,平安终于想明白了,国家之间,和国内真的不一样。

    身在大明,哪怕再不好,还有规矩,还有王法,可是到了海外,就是最残酷的丛林法则,没有任何的仁义可讲。

    平安把书放好,伸了伸懒腰,迈步往外面走。

    “大公子,快看,有水果。”

    水手献宝一样,把箱子送到了平安的面前。

    平安眼睛也亮了,吃了十几天的豆芽,船上的水还变质了,只好用米酒煮豆芽,难吃不说了,还有好些没发芽的豆子,吃下去之后,噗噗放屁,船舱里头的味儿啊,简直没法形容。所幸倭国和大明还不算远,要是环球航行,听说肉都会长满驱虫,水手们不得不吃蛆吃剩下的,有的干脆吃虫子……想想就浑身鸡皮疙瘩。

    “去把那个大胖子叫过来,让他也吃点吧。”

    没多大一会儿,从外面晃晃悠悠,小跑着过来一个中年汉子,看身形不算胖大,只是脸上的皮都垂了下来,跟沙皮狗似的。

    他进来就兴奋大叫:“陆地,陆地,我看到陆地了!”

    “真是少见多怪!”平安满心鄙夷,“德川家康先生,恭喜你,活着到了大明!”

    这个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德川家康。

    在明人的帮助之下,织田信长打败了对手,战后他越发意识到大明的重要,必须派遣重要人士,前往大明取经。他本想自己前往,可是刚刚打赢,千头万绪,他不敢离开。

    最后思前想后,就选了德川家康,这家伙早年当过质子,和织田信长交情深厚,全倭国都反对织田,只有德川家康站在了他的一边,虽然德川实力不怎么样,让武田信玄都打出尿了,但是好歹是心腹盟友,又挺聪明的,就派遣了他,跟着唐平安一起回大明。

    进入长江口,见到了自己人,平安才知道,原来老爹陪着皇上到了苏州,马上就能见到老爹了!

    平安突然鼻子发酸,眼圈红红的。

    闷头咳梨子的德川瞄到了,贼兮兮问道:“想,想家了”

    “想你个大头鬼!”

    平安狠狠瞪了一眼德川,还踹了他两脚。

    恼火地掐着腰,“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不吃,不喝,不睡觉,本少爷要好好教你汉话,学觐见皇帝的大礼!”

    “皇!帝?”德川家康用力吞下了一大块梨,脑袋都死机了。

    平安恨铁不成钢,骂道:“蠢材,就是我大明至高无上的君王,富有四海的天子,不是你们国家的摆设可比的!你丫的真幸运了,能见到我大明的皇帝,还能看到我爹,真不知道你走了什么****运!”

    坦白讲德川家康很聪明,可惜他只是坐船的时候,吐够了,才借机学了一点汉语,只能听到不到三成。

    不过从平安的神情来看,应该不是坏事情。

    很快平安就把船上的几位先生叫过来,教给德川家康喊吾皇万岁,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大胖子一路上就缩水了,这么一折腾,眼看着小了一圈。

    别管礼仪学得咋样了,总算有些人模样,能拿得出手了。

    他们一样从刘家港上岸,踏上了大明的土地,回到了家乡,平安压在心里的少年心性释放出来,一路跑着,跳着,大声叫着,弄得行人以为来了个小疯子。

    倒是德川家康,在后面紧紧跟着,不时往道路两边看去,坦白讲,他的心是震撼的,还是无以复加的那种!

    宽阔平坦的道路,也不知用什么制作的,坚硬如石,也不怕水,整个京都都找不出一条。

    在道路两边,是灌溉用的水渠,一直绵延到天际,一块块的水田,农人正在忙着收割,稻子割下来了,泥水里面竟然还有许多鱼儿游动。原来在春天插秧的时候,把鱼苗放入稻田,鱼儿会吃掉害虫,杂草,螺丝,小螃蟹一类的东西,使得稻苗免受其害,鱼儿的粪便又能肥田。

    等到稻子收割之后,再把稻花鱼抓走,家里人可以享用肥美的鱼肉,还能腌制成鱼干,要是还有剩余,也不打紧,东南的赛马盛行,鱼粉可是顶好的东西。

    家家户户都准备了巨大的汤锅,把鱼简单收拾一下,就扔进锅里,煮得骨酥肉烂,到处飘荡着香气。

    德川家康拼命咽吐沫,乖乖,真是太奢侈了,这就是天朝上邦啊,简直是天堂啊?

    平安受不了这家伙咽口水的声音,找到了一个老乡家,拿一个银元,换了五尾肥硕的稻花鱼,猴子手脚麻利,把鱼鳞、鱼鳃、鱼肠都清理干净,扔到锅里炖上了。

    德川家康频频摇头,“鱼是上天赐予的食材,要完整吃下,才能品味到自然的味道,对身体最健康。”

    戚安国捅了一下平安,“是真的吗?”

    平安翻了翻眼皮,“穷人舍不得扔东西,都说破家值万贯!”

    戚安国捧腹大笑,“兄弟,够犀利!”

    德川家康把脑袋埋在胸口,不说话,很快他就抬起了头,鱼的香气飘了出来。猴子往锅里撒了一圈盐巴,用铲子翻过鱼身,饱饮汤汁,先给平安一条,他和戚安国一人一条,剩下的俩,不用问了,都归德川大胖子了。

    他们三个闷头吃着,每个人都消灭了大半条,抬头看去,德川家康正在把锅里的汤汁都舀出来,沾着馒头,快速消灭干净,而后打了一个舒舒服服的饱嗝儿,靠在灶台边,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

    能吃能睡,怪不得那么胖呢!

    戚安国捂着脸,郁闷道:“我说平安,咱们带来一头猪啊,指着他能干什么?”

    平安不以为意,“猪好啊,容易养活,只要他听话,咱们就有本事把他变成一条龙,他要是不听话,那怕是一条龙,也能给他顿了吃肉!”

    猴子听完,连连点头,“平安少爷就是霸气,说的真好!”

    三个小家伙有说有笑,却没有注意到德川家康的耳朵轻轻动了两下……

第1036章 志向远大的平安

    德川家康在路上,听到了不少介绍,知道明人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和杭州,就是人间的天堂。他已经穷尽想象力,不断的在脑中描摹图景,设想着苏州的繁华。

    当他真正迈入这座城市之后,德川家康彻底傻眼了,这里比起他想象的还要繁荣十倍,百倍……

    宽大的街道,足有十几丈不止,能并排通过十驾四轮马车,要知道京都最宽的道路只能走两驾马车,苏州城的道路竟然是京都的五倍!

    道路两旁,还栽着树木,葱葱郁郁,有香樟、银杏、青梅、梨树等等,有的树上挂着通红的柿子,好像一串串灯笼,也没有人去采。

    德川家康敢说,放在倭国,早就被摘光了,天朝的风物果然不同。

    苏州城不光大气,更有细腻,道路上总是有人清扫,连落叶都极少见到,在道路两旁,还有专门的垃圾桶,德川家康亲眼看到,哪怕是调皮的孩子,也会把吃剩下的红薯皮扔到垃圾箱。

    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是那么优雅,那么从容,彬彬有礼,和他们比起来,倭国的人简直像是一群丑陋的土匪,面目可憎,行为粗鄙,难怪大明从来藐视四夷,尽管不愿意面对,也不得不承认双方的差距。

    大明高高在天上,倭国只能仰望。

    平安扫了一眼德川家康,去发现他贼兮兮,四处张望,顿时平安就怒了。

    “看什么看?你是不是觉得苏州太好了,想要抢下来?”平安呲着白牙,眼睛弯成月牙,十足的纨绔子弟。

    德川家康吓得一哆嗦,他可知道眼前的小子有多可怕。

    围攻织田信长失败,毛利家的人马走海路撤回老巢,结果半路遭到了明军伏击,倭国的战船面对着明军的巨舰,简直和玩具差不多,都不用大炮,光是横冲直撞,就被倭国的船只都掀翻了。

    毛利元就死了,毛利家三千精锐葬身海底,一大强藩险些覆灭。

    这一战让织田信长彻底见识了明军的海上实力,即便是他心高气傲,也知道不能和明军硬碰硬,为了拉拢明军,他不惜签下承诺,只要灭了毛利家,石见银山就无偿赠与大明……

    德川家康,拼命摆手,脑袋晃得和拨浪鼓一样。

    “哼!其实你承认了也无妨,敢让你看,就不怕你打主意,也不怕你偷学,告诉你,苏州城的百姓具有一百五十万,加上各地客商,乡下打工的百姓,差不多两百万人,快赶上你们倭国的人口了。区区小国,何足挂齿!”

    平安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他从老爹那里学来,对待蛮夷必须要示强,他们只会屈服强者,同时永远都不要放松警惕,哪怕他们趴在你的脚下称臣,转过头,有了机会,也要咬你一口。总而言之,不要把他们当成人就是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上巡逻的士兵多了起来,其中竟然混杂着锦衣卫。

    见到了平安一行人,急忙上前,严肃着脸,“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身上带着武器?”

    平安没说话,戚安国站了出来,将一个腰牌塞到了对手的手里。作为戚继光的长子,戚安国刚出生的时候,就是锦衣卫千户,后来陆续升到了指挥佥事。

    士兵检验过腰牌,单膝点地,“小的拜见大人。”

    “起来吧!”

    士兵站起身,恭恭敬敬将腰牌还给戚安国,不好意思道:“大人,上峰严令,圣驾在此,不得靠近,小的不能放行……”

    老子的腰牌不好使啊?戚安国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要和他理论,平安连忙拦住了他。

    “算了,保证又是老头子下的令,他们哪敢违抗。”

    平安低着头,在怀里摸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玉佩,在士兵面前晃了晃。

    “看到没有,拿着这个,送给陛下身边的人,就会召我们过去了。”

    士兵将信将疑,看他们几个气度不凡,不像是骗子,转身跑进去,没有多大一会儿,锦衣卫大都督陆绎竟然骑着高头大马,亲自跑了过来。

    见到了平安,离着老远就跳下战马,跑过来,来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兄弟,你可露了大脸了!陛下让我赶快请你过去,快,上马吧!”

    有人牵过来高大的龙驹,平安抓着马脖子,全身用力,轻松跃上了马背,猴子人如其名,比平安还轻松,戚安国就更不用说了,只剩下一个德川家康。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高大的战马,简直惊为天神,心里头害怕,手脚就软,费了半天劲,愣是没上去。

    “饭桶,给他骑好马也糟蹋了,跟在后面跑吧!”

    德川家康老脸通红,也没有办法,只能跟在后面,所幸有陆绎带队,轻松过了关卡,绕过一条街道,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庞然大物,几乎占了小半条街道,高大无比,直入云霄。德川擦了擦汗,一抬头,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天啊,世上还有这么宏大的建筑?简直比富士山还要高大啊!

    德川家康大呼小叫,惊讶的手足颤抖,差点中风了。

    平安三个看在眼里,满是小星星。

    “这是唐鹤征唐大人的手笔,虎父无犬子,他可是没有弱了唐荆川的名头!”

    提到了师爷,平安还有点伤心,小时候他还在师爷的怀里撒过尿呢,等有空去给师爷上香,和他老人家念叨念叨一路上的见闻。

    他们刚到了大楼的前面,从里面就跑出来一个红袍的太监。

    “呦,小唐大人,快跟着咱家去面圣吧,皇爷都等不及了。”

    平安带着戚安国和猴子,急匆匆进入了庞大的建筑之中,别看建筑很庞大,但是充分考虑到了采光,用了大块的玻璃,窗明几净,宽大的楼梯两旁,还点着鲸油灯,没有烟火气,却有淡淡的幽香。

    第一层的中间,安放着一只竖起前爪的老鼠,手里捧着橡子,憨态可掬,萌劲十足。第二层毫无疑问,就是一个大蛮牛,浑身筋肉暴起,充满力量感……他们走到了第七层,在一匹奔腾的金制龙马前面,唐毅陪着隆庆,还有一干文武官吏,都笑呵呵聊着。

    唐鹤征正给他们介绍,原本打算十二个动物都用纯金打造,可是搬运困难,除了第一层的老鼠之外,其他的都是空心,甚是遗憾。

    隆庆笑道:“唐爱卿,这就够震撼的,这么大的楼,只怕比朕的金銮殿还要大吧?”

    皇帝随口一问,唐鹤征却吓得跪了下来,“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这有什么!”隆庆不以为意,“大就大了,朕只会感到骄傲,我大明有此等能工巧匠,有如此雄伟建筑,足以让四夷宾服。唐大人,朕更关心楼的用途如何,可收回了成本?”

    唐鹤征脸色一红,“启禀陛下,早就收回来了,还,还有小赚。”

    “哦?那是多少?”

    唐鹤征伸出了一根手指头,“一,一百万两!”

    隆庆惊得脚下没有站稳,险些撞在金马上面。

    不是说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吗?怎么唐鹤征弄了这么大的建筑,不但回本了,还能大赚一笔儿,简直匪夷所思?

    皇帝不明白,就要有人解惑,余有丁向隆庆讲述了缘由。

    虽然泉州,上海等地都设置了市舶司,但是苏州依旧是东南的金融中心,南北的大宗货物都喜欢在苏州洽谈,至于上海,只是交割的中心。

    这种大楼涵盖大明各方的商人,里面光是铺面展位就有上千个,每天往来的商人不计其数,一个展位就价比黄金,一年一千五百两的租金,都大有人在,位置好的甚至炒到了五千两。

    光是收租金,就弥补了成本,还大赚了一笔。

    唐毅并不意外,作为大明的第一个商业中心大楼,赔钱才奇怪呢!

    眼下的东南,数以千万计的市民,海量的交易,已经足够养活几个这样的大楼了。

    “臣正在总结经验,培训工匠,下一步,应天、杭州、松江都要建造大楼,苏州还要动工第二座。”唐鹤征满怀信心道。

    “好啊,早晚朕也要在京城建造几座。”隆庆突然想起来,“对了,朕还要给大楼起名字,到底该叫什么好呢?”

    “叫天下第一楼吧?”

    突然有个清脆的声音传来,隆庆眺望过来,顿时喜得抬头纹都开了。

    “哎呦,是朕的班超回来了!”

    陆绎带着平安到了隆庆面前,行了面君大礼,又到了唐毅面前,恭恭敬敬给老子磕头。

    “行了,起来吧。”

    小家伙被拉了起来,唐毅仔细看了看,长长出口气,心里头莫名松了一下,儿子总算是平安归来,他此时才真正体会到,一个父亲不需要孩子做多大的事业,只要平安就好!

    隆庆把平安拉到了身边,欣慰地拍着他的肩头。

    “不愧是唐师傅的儿子,出使倭国,威风大呈啊!”

    平安眨眨眼道:“陛下,草民可不是使者,您还没封过草民官呢!”

    “瞧朕的记性,现在朕就加封你为安东都司都督佥事,钦命宣慰使,赐宝剑印绶。”

    当官了,还一步登天了,平安喜得连忙施礼。

    唐毅却不解道:“陛下。这个安东都司,我大明可没有啊?”

    隆庆迟愣一下,突然哈哈大笑,“师傅,您怎么也糊涂了,现在没有,早晚都会有的。对吧,小平安,有没有本事替朕开疆拓土?”

    “有!”平安响亮答道。

第1037章 万国宫

    尽管开海多年,外面的资讯不断涌进来,其实相对而言,还是非常有限。当平安讲起在倭国的见闻,比如公开娶妻生子的花和尚,比如肥硕的相扑手,比如怪异的发型,都让隆庆大感新奇。

    “你不是带来一个倭国的使者吗,就让他来见朕吧。”

    平安脸上带着为难,“陛下,那家伙笨得要死,要是冲撞了陛下,可不是我的错。”

    隆庆满不在乎,“朕怎么会怪罪你呢,再说了一个海外的蛮夷,朕还容不下他?那朕的度量也太差了。”

    平安总算点头,跑到了外面,没多大一会儿,楼梯响起,平安带着德川家康到了楼上,离着老远,这家伙就趴在地上,跪爬着过来。德川家康身形庞大,撅着******,吭哧吭哧,往前爬,活像是一头大肥猪。

    平安都把脸捂上了,真没脸见人了,白费功夫了,这丫的都给忘了。

    见了隆庆也不知道别的,只是嘭嘭磕头,也不怕脑袋磕漏了。

    “哈哈哈,贵使平身吧!”

    德川家康愣了一下,突然来个五体投地,趴在了地上。

    平安气得跳了起来,冲上来就想胖揍他一顿。

    唐毅瞪了儿子一眼,吓得平安一吐舌头。

    “贵使,陛下是让你站起来。”

    有通译在耳边告诉,德川家康这才诚惶诚恐,从地上爬起来,脑门都磕得红肿了,显得局促不安。

    隆庆倒是很喜欢这个笨拙憨厚的家伙,“朕听说贵国个子都不是很高,见到贵使高大壮硕,看起来传言也不尽真实。”

    “不是,不是的,只有我是高大的,信长只有我的肩膀高,木下秀吉直到这里。”他比了比自己的大腿,咧着大嘴夸张笑起来,充满得意。

    隆庆略带疑惑,平安忙解释道:“他说的信长,叫织田信长,是眼下倭国最大的诸侯,刚刚击败各路对手,实力很庞大。至于木下秀吉,又叫羽柴秀吉,是织田信长手下第一干将,因为个子矮小,其貌不扬,又被称作猴子。”

    隆庆只当听笑话,不停点头,唐毅却是一惊,织田信长,羽柴秀吉,猴子……这不是所谓的战国三杰吗?就差一位了。

    “对了,贵使叫什么名字?”

    “德川家康!”大胖子赶快回答。

    竟然是他!

    三杰都齐全了!

    这下唐毅可来了兴趣,仔仔细细打量半天,心中暗道,怪不得这家伙能笑到最后,果然是个深藏不露,扮猪吃老虎的高手啊!

    德川家康被唐毅看得浑身发毛,心说这位天朝的大人物这么看自己,不会是有什么企图吧?

    “呵呵,陛下臣粗通相术,此人山根修长,耳大有轮,身长腿短,是个有后福的人,以臣官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隆庆一惊,“师傅,真没想到,您如此看重他,那日后此人一定不差。”

    唐毅含笑,“德川家康,你此番来到大明,有什么所求,只管说出来。”

    德川家康沉默一会儿,忙说道:“蛮荒之地,化外之民,恳请上国册封通贡,助敝国天下一统,外臣叩谢天恩!”

    这几句话,他学了好几天,做梦都念叨,说得非常溜。

    “唐师傅,您看呢?”

    “启奏陛下,前些年东南倭寇横行,杀戮无算,然则倭寇之祸,其实并非真倭,而是大明商贾不遵王法,雇佣倭国武士,为祸海疆所致。试问倭国武士从何而来?正因为倭国内乱,民不聊生,战乱失败的武士只有流落海上,成为海盗倭寇。故此臣以为,要正本清源,要彻底杜绝海疆之祸,理应助倭国一统。”

    唐毅看了一眼德川家康,坦白讲,这家伙最后统一了倭国,又奉行锁国政策,对中国来说,是有利的,倭国搞明治维新,也是推翻了德川家族的统治。虽然相隔还有几百年,不妨就用力推一把,让德川的统治更加深入,更加强大,哪怕想维新变法,都做不成!

    “贵使,陛下仁慈,体察贵国艰难,我们准备册封织田信长为倭王,羽柴秀吉任枢密使,你为国相。大明将授权北洋公司,提供你们统一天下所需要的一切武备物资,还会协助你们建立学校,推行文官制度,通商贸易,尤其是大明将对贵国的货物,完全免税,准许贵国商人自由出入大明,甚至求学,参加大明的科举。总而言之,我们是一衣带水的邻邦,大明必定会全力协助,帮助贵国赶上时代发展的潮流,吾皇仁德,洪恩泽备,远及异域,你放心就是了。”唐毅又对着平安说道:“这些日子你陪着德川家康在苏州逛一逛,看看我大明是如何治理国家,领略我大明的风土人情。”

    竟然要陪着这头猪满世界瞎逛,唐大少爷顿时不干了,可老爹的话又不能不听,只好弯着眼睛,人畜无害道:“遵命,我一定要让德川先生好好玩玩的!”

    ……

    唐毅脑子有毛病,给了倭国那么大的好处吗?

    当然不是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一个陷阱。

    册封织田信长,羽柴秀吉,德川家康三人,等于是彻底否定了万世一系的天皇,虽然眼下天皇连个牌位都不如,没有人在乎,但毕竟是倭国的一个象征,意义重大,废掉天皇,才能斩断过往,让倭国失去一面大旗,失去凝聚力。

    资助武器,那是要用银子换的,推行文教,培养官员,那是扶持亲近大明的势力,弱化倭国的尚武精神,免除关税,听起来很不错,可对等的,倭国也要免除大明货物的关税,试问倭国和大明公平做生意,他们能赢吗?

    眼下的倭国可不是那个完成了工业化,虎视眈眈的东洋列强,同样处在农业文明之下,大明的实力是倭国的十倍百倍,正好可以把后世倭国用来对付中华的手段,反过来,都让倭国的老祖先享受一番。

    偏巧他们这时候也是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外来势力干预,坚船利炮,商品经济,打开国门,统治者成为外国势力的代言人,逐渐从一个完成的国家,变成“双半社会”……唐毅突然一阵恶寒,若干年后,倭国的史书会如何记载这一段?自己到时候又会是什么形象?真是很值得期待啊!

    见过了德川家康,隆庆又想起了前面的一件事,大楼还没命名呢!

    平安提议天下第一楼,直接让唐毅否决的,丫的倒霉孩子文采也太差了,别说是状元公的儿子。

    余有丁进言道:“陛下,此楼有十二层,每层都有一个生肖,臣以为不如叫做元辰楼。”

    大家思量一下,是不错,很文雅,但在嘴里默念了两遍,却觉得不够大气,也不上口。

    “师傅,您还有更好的吗?”

    “陛下,五天之后,各国使者齐聚苏州,您要接受他们的朝见,所谓万国来朝,盛世大明,不如就叫万国宫吧!”

    听完老爹的提议,唐平安扁了扁嘴,什么狗屁名字,还不如我的霸气呢!要不是看你是我爹,非要好好争一争。

    平安小同学满腹牢骚,哪知道其他人却是一片歌功颂德,大赞首辅大人高明,通俗大气,朗朗上口,有天子气象,有上国威仪……

    一顿赞美之下,连隆庆都点头了。

    他亲自提起大笔,写下了楼名,用了玉玺,立刻就有人拿走去雕刻,五天之后,正式挂在楼前,万国宫就新鲜出炉了。

    平安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嘴大嘴小,什么叫一呼百诺捧臭脚。他找了个借口,赶快溜了,带着德川家康,还有猴子和戚安国,在苏州城到处乱逛。

    作为东南最繁荣的城市之一,苏州城聚集了天底下最富裕的一群人,大凡富庶之地,必定是餐饮发达之所。

    苏州的美食多不胜数,又恰逢金秋,螃蟹肥美,平安四个找了一家菜馆,大啃螃蟹,德川家康干别的不成,吃饭是真麻利,啃了三个就掌握了技巧,很快他面前的蟹壳就像是垒砖一样,快速成了一堵墙。

    平安只啃了几个,就停下来。

    “不高兴啊”

    “也不是,就是有些闷。”平安道:“你们先在这里吃着,我有点事,先走了。”

    平安急匆匆赶到了唐家在苏州的府邸,刚走进来,却发现老爹正坐在中厅,他跑进来,唐毅也不抬头,只是淡淡说道:“喝点姜茶,暖暖胃,螃蟹吃多了不好。”

    “哦。”平安抱着碗,乖乖把姜茶喝光了。

    唐毅看了看儿子,淡淡一笑,“没用你提议的名字,心里不高兴?”

    “不是,儿子哪敢和您老争。”平安小声道。

    “是不敢,不是不想!”

    被戳穿了小心思,平安显得有些局促,小脸越发尴尬,“爹,孩儿不是,不是——您不会怪孩儿吧?”

    越说越怕,小家伙站了起来,像一个犯错误的小学生,乖乖垂下了手。

    “傻小子!”唐毅把儿子拉到了面前,责备道:“爹几时让你成一个听话的乖宝宝了?当父母的都盼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却又拼命让孩子听话,都听爹妈的话,岂不是连他们都不如了!我的儿子就该不同。”

    平安咋摸着老爹的话,终于露出了开心笑容。

    “爹,您老就是开明!”小家伙充满喜悦,父子之间,理解万岁!

第1038章 荣耀的巅峰

    陪着隆庆逛过了万国宫,还有好些行程,唐毅推说身体不适,要先回家休息,隆庆知道他念着儿子,也就准了假。

    唐毅早早回来,没等多大一会儿,平安也提前回来了,都说父子天性,这爷俩还真像!

    小小的一张桌,一壶酒,四个小菜,唐毅和儿子东西对坐,他主动坐到了西边,竟然是甘居下风的意思,平安胆子再大,也知道不妥,缩手缩脚,不敢坐下。

    “哈哈哈,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没事的,坐下吧!”

    唐毅随手给她倒了一杯酒,主动喝干,平安也只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劲儿猛了一些,他呛得小脸通红,脖子粗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咽下去了。

    唐毅只是淡淡看着,等着平安恢复了正常,才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猪头肉。

    “平安,你已经十三岁了吧?”

    “还差三个月,实岁十四,放在农家,就是十五了。”

    “嗯,差不多二十年前,你爹和你现在差不多大,咱们家只有我和你爷爷两个,还记得我们两个赚了第一斗金,买了猪头肉,烧鸡,烤鸭,酱骨头,也是这么坐着,一直喝到了大半夜。”

    提到了唐慎,平安心咯噔一下,爷爷孤身一人,还在济州岛呢,按理说他该先去看看爷爷,哪知道鬼使神差,就跑到了苏州,小家伙越发不安起来。

    “呵呵,爹说这些,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你长大了,以后凡事自己多拿主意,爹不会再去强迫你干什么,包括读书在内。”

    “真的?”平安惊讶问道:“我干什么都行?”

    “嗯,哪怕你章台走马,架鹰斗狗,做一个纨绔子弟,爹也不会管的。”

    “不会吧?”平安真的吓了一跳,“爹,没喝多吧?是不是病了?”他伸手往唐毅的脑门上摸,唐毅一摆手,把他的爪子打一边去。

    “臭小子,你爹好着呢!”

    “好着呢,为什么说疯话?”平安嘟囔道。

    唐毅叹口气,想摸摸儿子的头,结果只搭到了肩膀。

    “平安,在五年前,陛下要替太子选伴读,你和平凡都在其中,爹没有答应,你可知道原因?”

    提到了这事,平安真的感动了。

    给太子当伴读,多荣耀的事情,非是亲自的重臣根本捞不到机会,能经营和下一代皇帝的情谊,对一个大家族何等重要,当时张居正、张四维、唐汝楫、包括殷士儋,都把孩子送了去,唯独唐家的两个宝贝儿子,一个都没去。

    唐大少爷早就打听过了,陪着太子爷读书,那可不是什么享受的事儿,早起晚睡不说,犯不得一点错误,太子犯了错,先生不敢骂太子,只能骂伴读的,太子生气了,还要拿着你出气,功课好了不成,那是超过太子,忘了君臣本分,不好了也不成,说你拖累太子,不思上进。

    另外宫中的规矩太大,神仙太多,几年的功夫,唐汝楫的幺子比平安还小一岁,就弄得跟小老头似的。走路低着头,说话慢声细语,看人的时候,眼神闪烁,活脱一个谨小慎微的小官僚。

    其他几个孩子也都差不多,平安觉得让自己,或者二弟变成那样的人,保证能把他折磨疯了。

    “爹,多谢你了!”

    唐毅呵呵一笑,“知子莫若父,其实咱们都挺像的,叛逆、乖张、大胆、不服管束、藐视礼法……”

    唐大学士竟然这么看自己,不知道多少人要跌破眼镜。

    “可惜,爹当年就是个穷小子,没有办法,不得不循规蹈矩,去念四书五经,吃前人嚼过无数遍的馍,忍受着严寒酷暑,任由士兵脱下衣服,在比狗窝大不了多少的号房考试。好不容易考中了状元,披上了官衣,又要伺候着一大堆的婆婆,皇帝不能怠慢,内阁要恭敬着,臭名昭著的锦衣卫也要称兄道弟,就连一身尿味的太监都要巴结,大把大把送银子……”

    谁能想得到,被无数人视为偶像,成功典范,励志标兵的唐大首辅,心中竟然有这么多的不甘?

    回想二十年的路,唐毅实在是不算幸运,所有的时间,几乎都是在最残酷的斗争中渡过。

    东南抗倭,走马灯一般换人,他身在东南,好容易回京了,严徐党争,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他又是风暴中心的那一个,左支右绌,用尽了心力,护着这个,算计那个,对当时官职还很低微的唐毅来说,都是难于上青天的任务。

    好容易熬了过来,接着徐阶,高拱,杨博,这些人又掀起一场场波澜,可以说,直到唐毅坐稳了首辅,大明的朝局才安稳了两年。

    也正是这段宝贵的安稳时光,军制,财政,吏治……统统就大为改观,事实证明,文官集团只要能拜托党争,真正用心做事,他们是有本事治理好这个国家的。

    平安第一次听到老爹的心声,想不到老爹也有这么多的无奈。他鼻子头发酸,默默低下了头。

    “儿子错了!”

    “哪里错了?”

    “儿子不该任性。”

    “又哪里任性了?”唐毅笑呵呵问道。

    平安低声说道:“孩儿今天不是因为给大楼起名字的事儿,孩儿是……”平安没有说下去,唐毅却接下了话头,“是不愿意磕头,对吧?”

    “爹,你怎么知道?”平安瞪圆了眼睛,显得惊骇不已,仿佛什么了不得的心事被戳穿了一样,都傻了。

    “还是个孩子啊,好几年了,陛下请我进宫赴宴,你哪一回不是扭扭捏捏的,爹还能看不出来。”唐毅翻着白眼道。

    平安涨红了脸,“爹,您不是说了吗,人和人之间都是一样的,哪怕是父子,也不该总是跪啊跪的,礼节过了就是屈辱,就是失了尊严。”

    平安字斟句酌,低声说着,唐毅欣然一笑。

    算起来自己的门人弟子众多,受自己影响的人何止千万,但真正得到了真传的,其实是自己的两个儿子。

    反对权威,追逐自我,崇尚个性,蔑视礼教,有点叛逆,还有些大胆……唐毅笑了,由衷地笑了,他的教育成功了。

    “爹,孩儿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孩儿不该由着性子胡来,陛下荣宠,关系到咱们家的从兴衰,孩儿会想办法讨好陛下,做一个好儿子,好臣子!”

    平安仰起头,信誓旦旦保证。

    唐毅气得眉毛都立起来了,“小混账,你脑袋抽了?爹辛苦了半辈子,为了什么,不就是你们以后不用走爹的老路吗?你给我听好了,只要不违背良心,不对不起自己,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爹不会拦着你的。”

    “当真?”

    “废话!”唐毅吐出了两个字。

    平安彻底刷新了对老爹的印象,原来他比自己还要叛逆啊!温良恭俭让全都是装出来的,只能说,您藏得太深了。

    激动之下,平安主动给唐毅倒了一杯酒,他也喝了一杯,酒劲儿上来,平安胆子也壮了。

    “爹,我这一次去了倭国,我发现他们都太笨了,什么织田信长,羽柴秀吉,都是没开化的猴子,只要有您的支持,孩儿几年的功夫,就能把倭国折腾一个天翻地覆。”

    “然后呢?”唐毅饶有兴趣问道:“你还有什么打算?”

    “有啊,孩儿研究了海图,我发现从吕宋向东南航行,一直走下去,会有一个巨大的岛屿,几乎和大明一般大,从倭国出发,一直往东航行,也有两片相连的大陆,对了,运到大明的银子就是从那里出产的。”平安兴冲冲道:“孩儿想折腾够了倭国,就用他们的人力去开辟这些地方,等到把西夷肃清了,土著赶走了,田地也开发出来,再从大明移民,打造一个海外华夏,您的《四夷志》里面不也写了,要让天下都成为炎黄子孙的天下吗!”

    好小子,志气比你爹都大!

    其实唐毅早就想过了,与其几代人都留在中原,在一个泥潭里面纠缠着,倒不如主动走出去,开辟新的天地。

    他不让儿子当太子陪读,不教他们四书五经,不让他们走十拿九稳的科举之路,就是存了这个心思。

    唐毅本来还想着要找个机会,用尽办法说服儿子们,让他们不再沉溺大明的繁华,努力开拓进取,走出一条更精彩的道路。

    哪知道没有自己教,平安就想到了,唐毅真是又惊又喜。

    “平安,大海波涛浩淼,生活艰辛,你不怕吃苦吗?”

    小平安白了他一眼,“爹,您老怎么也像那些人一样了?只要有银子,有势力,到了哪都是天堂。孩儿在倭国的时候,从上到下,全都要巴结孩儿,除了织田信长之外,其他的人都要拜倒在我的脚下,早晚,我要让织田信长也给我磕头求饶!”

    敢情还是不想磕头啊!够执着的。

    扪心自问,谁又不想当大爷呢?

    “罢了,烦心的事情爹帮你们解决了,未来的路你们自己来!”

    五天的时间飞快过去,这一回不光是隆庆,应天的六部官吏,总督巡抚,统统到了苏州,不下二十个藩国的使者,带着庞大的使团,齐聚万国宫之外。

    鼓乐惊天,路上洒满鲜花,隆庆骑在龙驹上面,在群臣的簇拥之下,接受所有人的朝拜,这一刻,他处在登基以来,荣耀的巅峰!

第1039章 隆庆改制

    隆庆在苏州的日子,远比在京城要舒服多了,简直可以用惬意形容。

    苏州的繁华和京城不遑多让,但是这座城市和京城的气氛完全不同,京城的繁华是几千名官吏,还有大量的勋贵,宗室,宦官,禁军支持起来的。

    而苏州则是彻头彻尾的商业化城市,市民是这个城市的核心,没有那么多官员,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一切都显得自由自在,生机勃勃。

    天下所有的好,都汇聚到了这里,连隆庆都不得不感叹,生而为苏州人,真是天下一大幸运!

    不光苏州的盛景让人迷醉,唐毅的种种安排,更让人熨帖舒心。

    万国宫接见四方藩国,自从永乐朝之后,唯独隆庆有如此荣耀,接受数十个藩国朝拜。除了惯常的进献礼物,回赠赏赐之外,隆庆还代表大明,发表了掷地有声的宣言。

    他告诉所有使者,大明朝励精图治,国势日盛,秉承成祖皇帝仁慈爱民之心,大明将护佑藩国,维护法统。近几十年来,西夷漂洋过海,侵入东方,杀戮百姓,抢夺土地,攫取财富,狡诈狡猾,无恶不作。各国限于国力,难以抗衡西夷,大明愿意倾尽力量,扶住各国,共同驱逐西夷……

    这一条显然击中了南洋诸国的要害,他们的确被西夷袭扰,苦不堪言。而且西夷有大船,有火铳,战力不凡,非是他们能够抗衡。

    而且西夷到处抢掠,杀戮成性,相比一百多年前的郑和船队,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人一个鬼。

    他们巴不得大明能够出兵帮忙,替他们撑腰。

    隆庆得到了各方的盛赞,有人甚至把他比作天可汗,隆庆美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真正的使命,驱逐西夷只是个口号,或者说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则是要把所有藩国都纳入掌控之中。

    隆庆代表大明,提出互通有无,富国强兵,并且大方选拔,将对各国的货物免除关税,同时将大明的四书五经,唐学三书,还有农业、天文、历法等等书籍,优惠出售各国,帮助藩国治理国家,提升文明程度。

    又承诺在万国宫的对面,建造展览中心,推销各国商品,帮着他们从大明赚钱……这一套的东西,和对付倭国的大同小异,不过里面埋藏的地雷更多一些,比如鼓励各国到大明贸易,显然要用银元结算,各国的商人把大明的银元带回去,要不了多久,他们的市面上就都是大明的货币。

    试想一国的货币被人家捏在了手里,下场又该如何?

    那些傻乎乎的藩国使者根本不明所以,还讥笑大明傻帽,也不知道谁是傻子,你看风景,风景也在看你,隆庆别提多开心了。

    见过了各国的使者,隆庆又去了位于苏州府学对面的阳明公祠。

    王襞、钱德洪、王畿、季本、李贽,包括唐毅的老师,年近九旬的曲圣魏良辅都亲自驾到。

    其余东南的鸿儒才子,来了不下上千人,其余闻讯而来的读书人更是不可计数。

    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大家都是阳明公的弟子,都信奉心学。

    虽然眼下心学的主流已经渐渐脱离了阳明公原本的主张,渐渐倾向唐学,不过唐毅没有和王阳明分道扬镳,而是积极吸取心学的养分,壮大唐学。心学好比是一棵大树,而唐学就是树上最耀眼的花朵。

    几次整合之后,原本的心学七脉抛弃了门户之见,以求同存异为方针,抛弃学术纷争,把精力用在解决实务上面。

    近十年来,大明的科举几乎把心学囊括,就拿隆庆五年的会试,心学占了七成名额,高段位的三鼎甲都是心学门下,二甲进士更是有八成是心学弟子。东南治学之人,首先供奉阳明公,其次奉行知行合一,求真务实,世人把王阳明和唐毅并称“王唐”,大有立地成圣的架势。

    心学如此兴旺,但是压在所有人心头,还有一块大石头,那就是朝廷承认的显学依旧是理学,心学还处在一个尴尬的地位。

    几乎每个人都在琢磨着,要如何取代理学。

    唐毅拿出了他的方略,在肃穆的音乐声中,隆庆亲自给阳明公的坐象上香,献祭,朗读祭文……

    隆庆随后又对着前来觐见的心学士子语重心长道:“阳明公两肩正气,一代伟人,具拨乱反正之才,展救世安民之略,功高不赏,朕甚悯焉!今日祭拜先生,得偿夙愿。愿天下士子,尊奉阳明公之教诲,修文习武,增加见识,砥砺品行,报效大明。”

    隆庆见过之后,又追赠王阳明太傅,越国公之位,下令刊行阳明公著作三万册……这些举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告诉天下人,阳明公是陛下认可的圣人,阳明心学同样是官方承认的显学。

    对于心学士人来说,这一条太弥足珍贵了。

    他们丝毫不在乎腐朽的理学,只要公平竞争,理学根本不堪一击。

    阳明公在天之灵看见没有,弟子们给您老争来了名誉!

    所有人还都沉浸在欢乐之中,但是聪明人都深知一件事情,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隆庆抬举王阳明,给阳明公面子,肯定是要拿到东西的,那隆庆想什么呢?

    “启奏陛下,臣已经和东南的几大商帮世家通气了,他们都同意开征商税,只是税种有哪些,税率要多高,还有如何征收,需要进一步征求意见,拿出草案。”

    唐毅信誓旦旦,向隆庆保证道:“依照臣的预测,全面开征商税之后,明年岁入就会超过三千万元,三年之内,达到五千万元,没有任何难度!

    这次不单单是岁入倍增,而是多了这么钱之后,朝廷的实力大增,水师整合,组建大明皇家海军,以吕宋为基地,经略整个南洋,开疆拓土,打开市场。随着海外殖民,商贸发展,我大明还会进入一个快速发展期。

    国内的人口外移,减轻人地矛盾,地价下降,士绅没法压榨佃农,等于是釜底抽薪,原本潜藏的危机纷纷减轻,甚至消失。

    开拓海外,又会带来无穷商机,庞大的海外市场,刺激商业发展,到时候商税数额又会增加。

    原本大明处在下降的循环,兼并加剧,民生凋敝,流民丛生,朝廷开支增加,横征暴敛,刺激出更多的流民,国将不国……如今是流民外移,海外的粮食涌入,压低粮价,百姓负担减轻,国内的市场扩大,商业进一步繁荣。

    要不了几年,商税就会占到朝廷收入的七成,甚至是九成,我大明彻底摆脱财政危机,就在眼前了!”

    唐毅滔滔不断,把自己的设想和盘托出,隆庆频频点头。

    “先生真是朕的管仲啊!”

    隆庆十分喜悦异常,从登基以来,一直有一个亡国的阴影压在他的肩头,总算能解决了,哪怕立刻去面对朱家的列祖列宗,他也有胆气了。还有一件喜事,隆庆南下,身边自然不会少了女人,有一位焦美人,陪了他一路,昨天一查,竟然怀了孕,算起时间,正是隆庆的种!

    在皇宫那么多日子,不见多少妃子怀孕,出了京城,这么快就有了孩子,隆庆真有点乐不思蜀。

    “唐师傅,朝廷大事,由你打理,朕也放心了。不知道先生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朕一定鼎力支持。”

    唐毅忙笑道:“陛下,要说起来,臣真有一个事情要和陛下建议。眼下开征商税之后,以户部来说,要管理全国的户口,要负责田赋,还要负责商税,关税,盐税,编制朝廷预算,发放俸禄,事务之繁杂,非是一个尚书和两位侍郎能够承担。”

    自从变法以来,缺官的问题就日益严重,以往碍于财政困窘,没有办法,眼下困局打开了,唐毅自然要重提此事。

    “朝廷肩负万民之望,不能为了所谓轻徭薄赋,精兵简政,就把该做的事情,该承担的责任都放弃了,这并非明主所为。臣斗胆谏言,要增加尚书数量。”

    隆庆吸了口气,“唐师傅,您的意思朕自然明白,可是六部古已有之,骤然增加,要用什么名义?”

    “陛下,臣以为可以裁撤南六部?”

    隆庆更加惊讶了,“师傅,到底是裁官,还要加官啊?”

    “有裁有加。六部之制诚然不能随意打破,但是我朝南北二京,有两套班子,南六部早就没有了实际作用,只是给一些官吏养老之用,与其浪费朝廷俸禄,不如裁撤了。不过名额不宜废除,就把南六部并入京城六部,其中吏部,户部,兵部,各增加一位尚书,两位侍郎,吏部,工部,刑部,增加一位尚书,一位侍郎。”

    改革官职,是唐毅早就酝酿已久的,可是碍着祖制,他只能在内阁,在地方动手脚,如今把隆庆忽悠到了南方,正是大展身手的好时机。

    将南六部并入京城,南京的这帮人咸鱼翻身,哪能不高兴,至于京城的尚书侍郎,他们也没有办法。

    这几年大学士比尚书多,六部为了伺候内阁,已经精疲力尽,穷于应付,有人帮他们分担,也是求之不得。

第1040章 突变(求票)

    早在离京之前,唐毅就找到了高拱,进行了一番恳谈,新政变法进行了五年,成绩斐然,同时也问题多多。

    如今内阁之中,高拱年过六十,赵贞吉比他还大得多,另外陈以勤多病体弱,承担不了繁重的政务,内阁势必要调整。

    再有随着国策改变,加征商税,面向海外,政务繁杂程度一下子增加了十倍不止,六部九卿疲于奔命,也难以应付。

    新政下一步的重点就是官制调整,唐毅定下两大主轴,第一内阁权威只能增强,不能减弱,阁老一致原则不变,大学士要保证在五至九个之间,多则纷乱失序,少则专权独断。

    高拱虽然喜欢揽权,但是操劳了多年,他也知道自己能力的极限,偌大的朝廷,纷繁的内外事务,绝不是他一个人能扛得起来。

    至于六部的问题,唐毅希望是进行彻底调整,最好能分成十几个部门,每个对应一摊。高拱也赞赏这个想法,但是他却认为难以一下子落实,毕竟六部从周公的时候就存在,绵延两千年,早已经习惯了,骤然废除六部,势必引起所有人的反弹,包括陛下在内。

    其实唐毅也清楚,他只是抛砖引玉,见高拱反对,立刻抛出了南北六部合并的设想。原有的框架不变,官职不变,只是把南京养老的虚位变成实际的职务。

    高拱左思右想,欣然同意。

    当然考虑到会有强烈的反弹,所以唐毅才陪着隆庆南巡,由他摆平皇帝,解决南六部的人选,至于高拱,则是以他的强势,压制京城反扑的力量,然后两个人南北合力,一面裁撤,一面增加,迅速把官制改革这块硬骨头给啃下来。

    按照计划,六部尚书变成了十二个,每一部两个,称为左右尚书,以左为尊,统领本部事务。所有侍郎平级,不在区分左右,只是承担具体政务不同。

    以户部为例,左尚书执掌预算、户籍、田赋,右尚书专职商税,每人拥有一位侍郎作为副手,另外两位侍郎分管关税和工商。

    户部的职能由原本单纯的户籍,税收,变成制定财政预算,规划工商发展方向,积极拓展海外经济,从一个静态的衙门,变成了富有进取心的战斗群体。

    兵部大约也是如此,增加了一位尚书,两位侍郎,原本属于户部的军需部分还给了兵部,左尚书负责制定国防方略,调动兵力,右尚书负责后勤、招兵、选拔武将等等事务,其余四位侍郎除了协助尚书之外,遇到战事,要外调总督巡抚,协调战区事务。这样一来,兵部成了名副其实的出将入相,权柄变得极重。

    吏部除了增加一位尚书之外,同时还拿到了一项至关重要的权力,主持科举考试的权力落到了吏部头上。

    其实在唐朝的前期,科举刚刚产生,是由吏部主持考试,后来才落到了礼部头上,唐毅这一次改制,把这项权力还给了吏部,相应的吏部掌握了从人才选拔,到官职推荐,以及考核评定的全套权柄。

    被剥夺了主持科举权力,那礼部还剩下什么呢?

    唐毅同样赋予礼部两项极重的权柄,第一是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教育,广设学校,按照唐毅的设想,要在十年之内,使大明的识字率达到百分之三十。

    听起来貌似不高,其实是相当吓人的,眼下大明识字率不足百分之十,东南除了苏州,杭州,绍兴等寥寥几府,都没有超过百分之二十的,一口气要把全国提到百分之三十,这是何等的雄心!

    唐毅计划在隆庆六年,就拨给礼部三百五十万办学经费,在三年之内,达到一千万元,超过吏部的俸禄支出。

    除了办学之外,还有一项,就是对外交往,文化输出,向藩国宣讲孔孟之道,吸收外国学子,说穿了,就是制度输出。

    有了这两项权力之后,礼部也懒得主持考试了,要满世界跑,到处建学校,还要跑到海外折腾,哪里能有功夫?

    只剩下工部和刑部,这两个衙门相对专业,只是大工程越来越多,城市越来越繁荣,原本在农村,很多纷争族老前辈就给解决了,到了城市,必须由朝廷出面,相应的工部和刑部的事务也就多了起来。

    唐毅带着隆庆,考察了苏州好几个县的情况,无一例外,苏州的编外人员超乎想象,六房书吏当中,人数最多的户房竟然要二三十人,下面还有一大堆的办事差役,非如此不能征收税负。

    要想让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

    想要商税之利,就要有足够的官吏,把繁重的任务扛起来。商税可不同田赋,一年到头,田赋就夏秋两次,十分容易,可是商税呢,几乎无时不刻都在发生,稍微疏忽,就征不到税收。

    隆庆询问各地,情况也都差不多,他欣然同意了唐毅的建议,先合并六部,进而从上到下,增加官员数目,真正把责任扛起来……

    “唉,真没想到,陛下竟是如此从善如流啊!”茅坤感叹一声,他这一次提前到东南,就准备着发动各方的力量,隆庆敢不点头,就展开全面攻势,无论如何,也要一锤定音。

    哪知道什么都没用,光是唐毅带着隆庆转一转,讲讲情况,皇帝就照单全收。而且给的比想象还多。

    甚至隆庆还到处留下御笔,酒楼得到了,凤洲酒的作坊也得到了,

    一国之君,给商人题字,这是千古未有的恩惠,农商皆本的主张,越发深入人心。

    “老夫承认,我错看了陛下,他是真正的大智若愚,假使陛下能再活十年,大人继续柄政,说不定可以兵不血刃,实现我们的预想。”

    茅坤等人聚集在唐毅手下,所求的无非就是限制皇权,跳出兴衰治乱的怪圈。

    “只要这一次改制成功,我们的目标也就完成了大半!”唐毅深深吸口气,欣慰道:“原本内廷的实力就不及外廷,如今南北六部合并,官员的力量彻底整合到一起,哪怕是陛下,也无非扭转整个文官系统的意志。”

    眼看着心想事成,唐毅却没有太多的喜悦,“鹿门先生,我利用陛下的信任,一步步走到今天,早就把他的江山弄得零零落落,大权旁落,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陛下啊!”

    茅坤陪笑道:“大人,陛下之仁慈宽宏,的确古之罕有,他多在位一天,就是我们的运气,大人可要尽力保驾护航才是。”

    唐毅点头,“我知道了,等我把南方的事务处理完毕,立刻护送陛下回京,冯保那个恶奴,还有李贵妃那个泼妇,我都不会放过!别以为他们暗中纵容陛下沉浸女色,戕害陛下血脉的那些丑事,我一点不知道!从今往后,我断不允许他们伤害陛下一丝一毫!”

    或许真应了那句话,傻人有傻福。

    隆庆的孱弱敦厚,竟然换来了唐毅久违的感动,他都不忍心再算计可怜的皇帝陛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唐毅全力处理南六部撤销的事情,他又安排专人,陪同隆庆到了松江转转,然后又取路杭州,见识了雪花纷飞中的西湖,寻访幽静的灵隐寺,观赏音韵婉转、身段优美的歌舞……

    连隆庆都不得不感叹,深宫九重,金玉装成,却远非天下最好的所在,世间盛景无数,恨不能穷其一生,游览一个遍。

    好家伙,隆庆竟然琢磨着“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唐毅可没有那么大胆子,隆庆南巡好几个月了,开支严重超标,再继续折腾下去,不定有多少弹劾的奏疏呢!

    唐毅好说歹说,让隆庆同意,最后一站回到应天,拜祭他的老祖宗朱元璋,向朱重八显派一下自己的成就,就准备回京。

    要想玩,以后再说。

    别人说出来,或许是敷衍,可是唐毅的话隆庆一百个相信,他总算点头,这一次没有走陆路,而是坐船从杭州北上,准备前往应天。

    ……

    六部可不只是那么几个官而已,还有一大堆的吏员,还有那么多的衙门,再有应天的大小军政事务,也该有人处置。自古以来,人事调动最为烦难,说是裁汰冗员,往往是越裁人越多。

    唐毅合并南北六部,难度还在裁员之上,每一天都忙里忙外,不停接见,安抚,鲜有一点空闲。

    好不容易找到一点休息时间,正想睡一会儿,茅坤突然变颜变色,跑了进来。

    “大人,陛下北上了。”

    “什么?”唐毅惊得跳起来,“鹿门先生,陛下前几日不还说没玩够吗?怎么连应天也不到,直接就北上了?”

    茅坤掏出一封信,送到了唐毅手上,“这是咱们的人的密报,陛下只说出来的时间太长了,事务繁忙,就一意北上,下面的人也不敢抗旨。”

    唐毅攥着那封信,又一屁股坐下,脸色十分难看,久久才说道:“鹿门先生,您说陛下是不是察觉了我的计划,立刻回京,想要推翻新政,甚至拿我问罪?”

    茅坤微微摇头,“大人,如果京城有对你不利的消息,十岳和句章不会不传信过来的。老夫怀疑是宫里出了事情。”

    “宫里?有证据吗?”唐毅愣了。

    “没有,只能静观其变了。”茅坤无奈道。

第1041章 铁三角

    李芳这个老太监和普通的宦官不同,他十五岁才进宫,在之前读了六年的私塾,按理说都有考童生试的资格,可是阴差阳错,他们家遭了大水,一大家子人几乎都死了,他好不容易捡了条命,流落到京城,无依无靠,几乎都快饿死了,赶上了宫里收人,他只好咬着牙,受了一刀。

    正因为早年读书的经历,李芳进了宫之后,在内学堂如鱼得水,顺利进入了司礼监,当了一名洒扫太监。

    相比附庸风雅的冯保,李芳的文化水平更高,只是他为人矜持,不愿意显露而已。加上他有那么一股子嫉恶如仇的劲儿,惹恼了一个管事太监,被发配到了裕王府,从此之后,伺候在朱厚熜的身边。

    李芳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裕王咸鱼翻身,当上了皇帝,他也杀回了司礼监,成为秉笔太监。还是怪他太耿直,滕祥孟冲那些人,想着法哄隆庆高兴,送女人,送丹药,稀奇古怪的玩意,带着皇帝鳌山放灯……李芳通通冷眼旁观,甚至还会劝诫隆庆。

    结果弄得隆庆也看不上他,就把李芳赶到了江南,管织造局。

    谁知运气来了谁也挡不住,滕祥等人被唐毅一勺烩了,正直的李芳又让隆庆念叨起来,一道旨意,他又成了司礼监掌印,内廷十万太监的老祖宗。

    几十年的时光。李芳看惯了起起落落,他琢磨着再干几年,就请求陛下放自己出宫。他这些年找到了一个失散的兄弟,兄弟是个农户,还有五个儿子,过得日子十分平淡,李芳却心向往之,兄弟也没有料到,会有一个显贵到了极点的老哥。

    李芳和兄弟见面,诉说当年的事情,两人抱头痛哭,兄弟答应把他的大儿子过继给李芳,管他叫爹。

    有后人了,李芳老怀大慰。

    总算老天爷待自己不薄,李芳坐在自己的卧房,想起家人,眼圈泛起红色。

    “干爹,儿子送夜宵来了。”

    说话之间,从外面走近一个年轻的小太监,名叫陈炬,他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送到李芳的面前。

    他注意到干爹神色异样,关切道:“干爹,您老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李芳欲言又止,低头默默喝完了,把空碗交给陈炬。

    “拿下去吧。”

    “是。”

    陈炬刚要走,忽然外面一阵乱哄哄的声音,陈炬就是一愣。

    “好大的胆子,谁敢跑干爹这撒野,儿子就教训他们!”

    “慢!”李芳突然拉住了陈炬,陈炬一回头,惊讶发现干爹的脸色极为难看,嘴角眉梢不停跳动,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内相恐惧成这样啊?

    “干爹,您老怎么了?”

    正在这时候,外面已经有人闯进来了。

    “老祖宗在吗,小的来拜见老祖宗!”

    李芳抿着嘴,突然揪住陈炬,一指床下面,陈炬只好爬进去,慌乱之间,李芳将一件东西塞到了他的手里。

    “拿好了,送到唐相府!”

    说完之后,李芳就站起身,掸了掸衣服,懒洋洋说道:“什么事啊,不能白天说!”

    “嘿嘿,老祖宗,事关重大,不能等了,还请您老陪着我们走一趟吧。”

    李芳一开房门,从外面涌进来好几个太监,连拉带拽,竟然好似押解犯人一样,把李芳带走了。

    陈炬躲在床下,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几条影子。陈炬张大了嘴巴,险些惊呼出来。

    干爹可是司礼监掌印,正儿八经的内相,眼下首辅陪着陛下南巡,朝廷之中,内廷以李芳为首,外廷以高拱为尊。

    哪怕是高拱都不敢动李芳,那究竟是谁下的手?

    陈炬脑子凌乱了,他只知道这是一件非常非常不寻常的事情,干爹让自己去找唐相府,或许只有肩负天下之望的首辅大人能扭转乾坤吧!

    陈炬默默思量着,等到没有动静,悄悄出了李芳的房间,他没敢回去,在御花园假山石躲了大半夜,差点被冻死,天还不亮,陈炬随着往外运粪的大车,混出了宫门……

    幸好陈炬聪明,昨天夜里,李芳被拿下了,跟李芳亲近了的好几个太监都被抓起来,早上的时候,东厂的人就进驻了宫中,将各处都守卫起来,看起来九重深宫还是和往常一样,实则已经天翻地覆。陈炬正好赶上了空挡,不然他也完蛋了。

    李贵妃脸色铁青,手笼在袖子里,长长的指甲刺入掌心,一点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掉在衣服上,变成一片刺眼的红色。在她的面前,跪着的正是司礼监首席秉笔,提督东厂,大太监冯保!

    李贵妃恶狠狠踢了他一脚,怒骂道:“好奴婢,你说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杀了李芳?”

    “不成啊!”

    冯保吓得一哆嗦,忙说道:“娘娘,李芳是司礼监掌印,没有陛下旨意,随便处置了他,会惹来塌天大祸,朝臣不会同意的。”

    李贵妃眼眉都立起来了,“好你个奴婢,不能杀李芳,你让本宫抓他,你存心要害本宫啊?”

    又是好几脚,踢得冯保都没脾气了。

    他委屈道:“奴婢也是替娘娘着想,李芳那个老家伙,竟然把您和……”

    李贵妃五官挪移,浑身颤抖。

    冯保连忙闭上了嘴巴,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他把那件事告诉了陛下,奴婢怕陛下一怒之下,娘娘……奴婢都是为了您啊!”

    他趴在地上,呜呜大哭,李贵妃深深吸口气,她真恨自己,竟然做事不小心,让李芳抓住了把柄,更可恶的是那个老货不知道本宫是太子的生母,是未来的太后!他居然死心眼,还忠于皇帝,也不想想,那个酒色之徒,还能活几天?

    李贵妃又是气,又是怕,浑身颤抖,抖成了一团。

    不抓李芳,隆庆回来,自己死路一条,抓了李芳,皇帝还是会彻查,到时候一旦真相大白,自己还是死路一条……

    情急之下,李贵妃吧嗒吧嗒,落下了眼泪。

    见她哭泣,冯保反而暗笑,心说到底是个老娘们,就是不扛事,还不是要看自己的!

    这些年买着力气巴结她,伺候她,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隆庆嘎嘣一下,他好辅佐幼主,重整内廷的威风吗?

    冯保是看透了,隆庆对几位师傅的依赖,远远超过他们这些奴婢,人家是师生,是父子,是兄弟,是朋友,是伙伴,而他呢,永远都是个奴婢。

    冯保跪爬了半步,“娘娘,眼下千钧一发,奴婢愚钝,拿不出什么主意,不过我知道一个人一定有办法。”

    “谁!”

    “张居正!”

    听到这个名字,李贵妃差点跳起来,厉声尖叫,“冯保,不要在本宫面前提起他,本宫再也不想见到啊!”

    “哎呦,我的娘娘,事情漏了,张居正也要完蛋,他不出力谁出力,再说了,不算远在东南的唐毅,就是高胡子,赵贞吉那帮人,谁能扛得住。为今之计,只有仰仗张居正了。”

    冯保言辞恳切,李贵妃勉强平静心绪,思前想后,也的确只有这一条路了。

    “罢了,你去找他吧!”

    冯保答应了一声。

    差不过过了一个时辰,张居正才从外面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抬头一看,竟然是钟翠宫,张居正就是一愣。

    “冯公公,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了?”

    “啊,是太子爷找张师傅有事情。”

    钟翠宫的后面就是圣哲殿,专门给皇太子朱翊钧准备的,为了照顾方面,李贵妃就住在前面的钟翠宫。

    张居正迟疑道:“既然是太子有事,从后面走就是了。”

    “张师傅不必如此拘谨,快随咱家进来吧。”冯保连拉带拽,才把张居正扯到了钟翠宫。

    李贵妃穿着凤冠霞帔,头戴珠翠,薄施官粉,淡画峨眉。不到三十的年纪,加上保养得当,越发显得容光焕发,秀丽异常,天家贵气,非比寻常,张居正看了一眼,身体一震,连忙低下了头。

    “臣参见贵妃娘娘。”

    李贵妃冲着冯保摆摆手,冯保识趣退下,还把门给关闭了,只剩下两个人,张居正脸色就是一变,越发显得不安了。

    “请问娘娘,太子在哪里,可有什么事情?”

    “太子,太子,你就知道一个太子吗?”李妃嗔怪道:“难道本宫就不能请你过来一叙?”

    李贵妃说着站起来,走到了张居正的面前,伸手奔着他的胸前去了,吓得张居正连连退步。

    “娘娘,请您自重。”

    李贵妃突然咯咯一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张阁老,你不会这么健忘吧,难道连昔日的情分都给忘了,当真是好恨的心肠!”

    李贵妃带着嗔怪的埋怨,让张居正浑身的鸡皮疙瘩儿都冒了出来,他又怕又急,恨不得捂上这个婆娘的臭嘴,可是他又没这个胆子,只得哀叹,“娘娘,您是贵不可言的人物,何必再说那些事情,对,对您不好的。”

    李贵妃满不在乎冷笑道:“张阁老,你这话真是一点威力都没有,本宫不怕,而且怕也没用!”

    李贵妃凑到了张居正的耳边,轻轻哈着气,淡淡说道:“张阁老,不是本宫逼你,实在是没有办法,李芳那个老货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东西,他还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这些都不要紧,他竟然暗暗派人,告诉了陛下,本宫已经走投无路,只有请张阁老给拿个主意了。”

第1042章 隆庆回来了

    张居正和李贵妃之间曾经有过什么故事?

    说起来话长,当年还是在裕王潜邸的时候,群贤云集,王府讲师众多,其中最出众的就是两位,一个是未曾开口三分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唐毅,一位就是风度翩翩,气象森严的张居正。

    唐毅虽然表面上和气,可是大家伙都知道,他简在帝心,敢和严世蕃周旋,十足的狠人,王府上下,无人不恭敬,真有一点只可远观的味道。唐毅又爱惜羽毛,生怕惹出什么不必要的口舌,让未来的老板疑心,唐毅轻易不会和王府的人物走得太近。

    相比唐毅的外热内冷,张居正完全相反,他外表拒人千里之外,内里却极度热络,他利用有限的时间,迅速筛选王府中可以为自己所用的人,从那时候起,他就和冯保勾搭在一起。

    冯保心机深沉,又有文化,日后裕王登基,他必定是内廷的一大人物,早点做感情投资,烧好了冷灶,不愁没有回报。

    其实唐毅也不是不明白,奈何他当时身份已经很不寻常,拉不下脸和太监称兄道弟。

    张居正才华不是吹的,又和徐阶师生情深,裕王要仰仗他处理很多事情,张居正经常泡在王府,早上来,晚上才回去,隆庆专门给他准备了一间房子。

    有一次张居正喝醉了酒,在王府休息,结果等到醒来,发现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张居正的头皮都炸开了,险些吓死过去。

    倒是女子显得比较镇定,“原以为先生是个有胆子的,没想到也是银样镴枪头,奴家就是李氏,您认不出来了?”

    张居正这才惊觉,对方竟然是世子朱翊钧的母亲,裕王妃李氏。张居正更吓得魂不附体,简直要晕过去了。

    李氏白了他一眼,心里头也砰砰乱跳。

    “张先生,要命的事情,您是聪明人,日后奴家不会纠缠你的。”

    李氏匆匆告别,张居正吓得请了十天病假,整个人都魂不守舍,后来他多方了解,总算猜测出了一点缘由。

    原来当时李氏生子不久,身形走了样,小肚子都是赘肉,朱载垕就随口说了几句,把李氏丢在一边,去找别的人了。

    当时李氏气得几乎昏倒。

    好你个朱载垕,老娘变成了黄脸婆,还不是为了替你生儿子。

    拼死拼活,在鬼门关转了好几圈,差点丢了命,结果你嫌弃老娘,谁能说,你也不能说!当时李氏年轻气盛,还不大习惯贵胄的规矩,加上她胆子大,为了报复朱载垕,就选中了张居正……

    事后李氏也吓得不轻,着实病了一段时间。

    这是两个人的第一次,随后张居正被贬到了雷州,一走就是五年,往事几乎都忘了。等到张居正再度回京,隆庆已经继位,王妃也变成了贵妃。

    当时朝廷要册立太子,朱翊钧自然是不二人选,但是有人就提议,皇子必须由嫡母教养。谁是嫡母?正是陈皇后!

    李妃听说之后,下了个不轻,母以子贵,她的未来都在朱翊钧的身上。

    刚刚五岁的孩子,还不太懂事,假如交给了陈皇后,没准日后就不认自己这个亲娘了,她还怎么做母仪天下的美梦啊?

    当时内阁之中,唐毅还是次辅,他专心军制,高拱也懒得管宫廷的事情,只要能有个太子就行,其余的事情无所谓,反正一个奶娃娃,等他君临天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情急之下,李妃就通过冯保,暗中联络张居正,李妃借着回家省亲的时间,让张居正帮忙出面,保证皇太子留在她的宫中。

    自此之后,又是几年的功夫,除了大典之外,偶然张居正和李妃碰面,其他时候没有任何的联系。

    这是李贵妃第二次求到了张居正的名下。

    “娘娘,臣人微言轻,实在是帮不上娘娘,若是太子没事,臣还是告退!”

    “你给我站住!”李贵妃真的急了,事到如今,连张居正都不帮她,那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张阁老,你知道李芳为什么被抓吗?”

    “李芳?你抓了李芳?”

    张居正瞪大了眼睛,心说蠢货啊蠢货,找死也不是这么个办法,堂堂内相,没有足够理由,隆庆都不能随便处置李芳,你一个皇贵妃,连皇后都不是,竟敢动李芳,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娘娘,请恕臣的罪过,告辞!”

    “站住!”李妃豁出去了,她抢步拦住张居正,“实话告诉你,李芳他查出来四皇子不是陛下的孩子,他,他已经向陛下告状了!”

    “什么?”

    张居正这辈子都没有今天受的惊吓多,脑袋都木了。

    “四皇子潞王,竟然不是陛下的儿子,那他是谁的?”

    李妃淡淡一笑,“瞧你那个傻样,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的!”

    张居正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整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李贵妃可不想放过他,“张阁老,潞王是隆庆二年生的,自从陛下继位,几乎没碰过我,你算算日子,是不是咱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

    张居正勉强恢复了一下理智,默默计算,还真别说,日子的确对得上,他又想起来,见过潞王的次数虽然不多,可是看那个孩子就是亲切,眉眼之中,总觉得像哪个人,现在总算清楚了,就是像自己!

    硕果仅存的两位皇子,其中一个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世上还有这么荒谬的事情吗?

    这一瞬间,张居正都恨死了自己,他平时总是鄙夷唐毅的为人,一个大英雄就该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没有美人相伴,哪来的英雄气概?

    唐毅这家伙就是虚伪,熬了十几年,才纳了一个妾,听说他还和东南的大富商,女财神周沁筠有些瓜葛,也不见他把人弄到家里来,眼看着红颜老去,真是暴殄天物!哪里比得上自己,身边美女如云,该享受的时候享受,该工作的时候工作,世上早就没有圣人,做人难得的是不装蒜,不做作……张太岳一肚子道理,而此时呢,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刀,当了太监算了。

    让你管不住自己,让你不知死活!怎么样,完蛋了吧!

    和皇贵妃有染,不光给皇帝一顶绿帽子,还让他喜当爹好几年,傻乎乎的办了隆重的册封仪式,这要是让隆庆知道,杀了他都是轻的,直接大卸八块,千刀万剐,哪怕和隆庆的感情再好都没用,是个男人就没有办法忍!

    张居正晃晃悠悠从地上爬起来,苦笑了一声,“贵妃娘娘,下官没有办法,唯有等死而已!”

    说完,他失魂落魄往外面走,李贵妃也吓傻了,又羞又恼,又惊又怕,莫非真的没救了?

    “太岳兄,你别着急!”

    冯保不知道什么时候蹿了出来,拉着张居正到了李贵妃的面前。

    “娘娘,都到了这时候,别藏着掖着了。”不等李贵妃说话,冯保就说道:“张大人,陛下还不知道你们的事情,前些日,娘娘招了几个人到宫中解闷,谁知竟然被李芳那个老货知道了,他给陛下送了一封密信,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张居正脑袋终于清醒了,刚刚还惊讶呢,几年都过去了,怎么突然走漏了风声!敢情和自己没关系,是李贵妃另寻他人,那和我张居正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这么多年,谁知道你李贵妃干了什么?

    “哼,敢作敢当,不是我张太岳的事情,少往我身上扯!”张居正厌恶地一甩袖子,还要离开。

    李妃豁然而起,柳眉倒竖,“张居正,潞王是你的骨肉,千真万确,我也不求你相信,只要你走出这个门,想眼睁睁看着我倒霉,那我就拉着你们张家一起去死!反正我都是死路一条,为什么不多拉几个垫背的!”

    面对着刁蛮疯癫的李贵妃,张居正彻底无语了。

    其实也怪他自己,你要是有半个唐毅的小心谨慎,也不至于被李贵妃拿住了把柄。冯保见张居正阴晴不定,也不说话,只好硬着头皮道:“太岳兄,眼下这个难关只有你能帮着娘娘过去了,你放心吧,只要闯过去,娘娘会念着你的好,日后太岳兄还有大展宏图的时候……”

    冯保絮絮叨叨,张居正真想撕碎了他的嘴,谁想让这个婆娘记着?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和她搅合在一起!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李贵妃和冯保,一个女子,一个小人,凑齐了!

    张居正真的不想掺和,可是不掺和也不成,李贵妃完了,她肯定不会放过张家的,哪怕为了自己一家子的安危,也不能袖手旁观。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么大的事情,已经惊动了隆庆,又冒冒失失拿下了李芳,烂摊子几乎没有收拾的可能。

    正在张居正发愁的时候,有小太监找到了冯保,嘀咕了几句,冯保变颜变色。

    “娘娘,不好了,咱们的人送来了消息,陛下的龙船直奔天津而来,陛下十日之内,就要回京!”

    陛下要回来了,李贵妃的魂儿都吓跑了。

    张居正沉着脸,问道:“是陛下一人,还是唐阁老也回来了?”

    “是陛下一个!”

    张居正仰起头,叹了一口气,“老天保佑,还有活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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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守国门的豪情淡去,俺答的铁骑在帝京外耀武扬威;倭寇在东南亮出了锋利的武士刀;西洋传教士不远万里来到天朝……
两世为人的唐毅,面对着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大时代,他立志要冲上那个位置!
首辅者:上佐天子,下领百官,调和阴阳,安定社稷,试问天下读书人,谁不想入阁拜相!
我要做首辅,做最强大的首辅!
隆万改革由我主宰,皇权由我装进笼子,天朝上国由我再度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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