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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我要做首辅txt下载     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63章 唐毅的秘籍

    “走?去哪?”琉莹下意识问道。√

    王悦影抿着嘴,显得格外凝重,“小站不能住了,去天津。”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废话,不想死就赶快走!”王悦影难得疾言厉色,冲着两个还在疯跑的小娃娃怒吼道:“滚过来!”

    平安和平凡像是被雷击中一样,赶快老老实实,灰溜溜跑到了娘亲的身边。戚安国也吓得小脸变色,战战兢兢跑过来,偷偷瞧着突然暴怒的王悦影。

    “唉,赶快收拾东西,一个时辰之后,就出。”

    琉莹虽然不解其意,却不敢再问,带着孩子们,拉着海夫人,急匆匆去准备,戚夫人站着没动,她拍了拍戚安国的头,让儿子跟着琉莹一起去。

    后花园只剩下她们两个,王氏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问道:“妹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王悦影点了点头,“姐姐,刚刚俞老总送来了消息,说是在五十里之外,现了俺答骑兵的踪迹,小站已经不安全了。”

    “什么?”

    王氏脸色狂变,她眉头紧锁,五十里啊,说远很远,可是要说不远,骑兵孟冲一阵,也就到了。

    如果这时候去天津,拖家带口,肯定走不快,路上要是遇到了鞑子,岂不是危险了。

    “那可怎么办?要不往南边跑,或者去京城?”

    王悦影对军务是一窍不通,听到王氏所说,顿时慌了神,不过她知道丈夫不在,自己就要扛起这个家,努力保持着镇定。

    戚夫人思索了一下,不停摇头,“京城不要想了,往南边跑,咱们也跑不过骑兵,要想跑,最好是去码头,上了船只就安全了,俺答的骑兵总不能冲到大海上去追咱们。”

    王悦影欣然点头,虽然海上漂泊很苦,但是她也不在乎了。急忙就去准备,戚夫人虽然还是满腹疑惑,不知道俺答怎么突然就出现了,但是她知道情况危急,赶快去收拾。

    唐家上下,正乱成了一团。

    又有人赶来了,这回来得时俞咨皋,小伙子将近二十岁,身量很高大,棱角分明,有几分俞大猷年轻时的风采。

    只见他额头都是汗,脸色很不好看。

    “有什么事情?”王悦影好奇问道。

    “嗯。”他只是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王悦影接在了手里,信是写给唐毅的,王悦影迟疑一下,自己看妥当吗,俞咨皋肯定地点头。

    王悦影急忙将书信抽出来,一目十行,看了下来。俞大猷写得很简略,数日之前,得到俺答入寇消息,两日之前,分别在武清和杨村一代现了俺答侦查骑兵,随后,又有俺答大队骑兵出现。俞大猷认为小站马场,至关重要,眼下只有不到三千名士兵守卫,倘若俺答猛攻马场,数年辛苦,毁于一旦。

    他向京城,还有天津巡抚请求援助,或是将战马全数迁移到天津城中避难。巡抚衙门回文,毫不客气拒绝了俞大猷的请求,天津兵力匮乏,无力援助,而且城中狭小,四方百姓涌入,没有地方安置几万匹马,要求俞大猷见机而作,便宜行事。

    京城那边更干脆,连一个回文都没有。

    俞大猷还不死心,又向周围的府县求救,一律遭到了拒绝。老将军是走投无路,面对着上万匹即将成长起来的战马,痛彻心扉。

    想当初为了建立小站马场,付出了多少辛劳,眼看着就要成功的时候,却遇到了一群愚蠢之极的掌权者,说句不客气的,这些马的价值,只怕比天津城里的所有人都重要!

    有了这些战马,才能击败俺答,避免每年十几万的军民被杀戮抢掠,像韭菜一样收割!一个雄才大略的主事者,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战马。

    显然,朝廷之中,没有一个明白人。

    俞大猷老眼含泪,肝胆欲裂,唐大人当初将马场交给了自己,竟然要毁在自己手上,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唐大人!

    他咬着牙关,写下了一封书信,交给了俞咨皋。

    “儿啊,你去挑选五十匹天马,二十匹龙驹,再加上五十匹新出生的小马,保护唐夫人她们去天津,保住了根儿,以后还有希望。”俞大猷用缺了指头的残掌,摸索着手里的宝刀,感叹道:“爹一生征杀疆场,抗倭,灭土司,就差战俺答了,这一次就让为父称量一下,俺答有几斤几两!”

    俞大猷挺直了脊背,宛如一支标枪,浑身杀气逼人,哪怕虎老了,也是百兽之王,雄风无敌!

    “爹!”俞咨皋的泪水怎么也忍不住了,“爹,一起走吧,马场挡不住俺答的骑兵的!”

    “荒唐!”俞大猷愤怒地瞪了他一眼。

    “身为大将,守土有责,宁可站着死,不能跪着生!”俞大猷冷笑道:“俺答想要宝马良驹,为父要让他一匹也得不到,还要吃一个大亏!”俞大猷不容置疑道:“小子,你把马匹带走,保留下一点火种,爹爹才能放手一搏!来,陪着爹喝一碗酒,从此之后,你就是顶门立户的爷们了!”

    ……

    “戚婶娘,您在这侄儿就放心了,那一百多匹马都在外面,您保护着唐夫人,带着那些马,赶快去天津吧,侄儿告辞了!”

    俞咨皋用力磕头,起身往外走。

    “站住!”戚夫人喝道:”小子,你要干什么去?”

    俞咨皋回头,咧了咧嘴,“我爹是俞大猷,我不能自己跑了!”

    说完之后,俞咨皋一扭头,撒腿就往外面跑去。

    看着俞咨皋远去的背影,戚夫人的身体一晃,泪水流了下来,王悦影脸色铁青,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双手紧紧抓着扶手,指甲都变成了白色。

    这时候琉莹带着孩子们进来,顿时感到了气氛不对劲。她走到了王悦影的身边,柔声说道:“姐姐,什么时候走?”

    “不走了!”

    突然王悦影一拍扶手,豁然站起。

    “小站的一切都是行之留下的,马场倾注了他无数的心血,俞大猷父子尚且能死战到底,咱们要是跑了,还算什么一家人!”

    提到了老爹,平安历来都是最大的粉丝,举着小拳头喊道:“对,不能让坏蛋毁了爹爹的心血!”

    “对你个头!”琉莹毫不客气,给了他一个暴栗,打得平安一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琉莹叹口气,“姐姐,老爷留下来的基业,固然重要,可是咱们都是女流之辈,老弱妇孺,也不懂打仗,留在小站只会添麻烦,我看这不是逞强的时候。”

    戚夫人长叹一声,“琉莹妹妹说的有理,小站城池低矮,也没有兵马,是守不住的。要是元敬在,有五千精兵,加上俞大猷的人马,或许可以一战……”

    听到这话,王悦影突然一喜,连忙转身,跑到了唐毅的书房,其他人不解其意,跟在后面,王悦影翻了半天,找出了一个箱子,上面有一个小锁头,情急之下,还找不到钥匙了,戚夫人走过来,三根手指用力,嘎巴一声,锁头断了。

    王悦影深深吸口气,小心翼翼,翻开了唐毅的手稿,一直找到了最下面,有一份上面赫然写着总体战纲要!

    战争关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生存,故此,战争不是军队的事情,而是从上到下,每一个人国民的义务。

    王悦影无暇看理论的东西,一直翻到了最后几页,唐毅以小站作为例子,分析如何进行总体战。

    小站的百姓大体分成三个部分,以当地农民为主,从事苇席生产,果园种植,商业经营,占据了人口的三分之一。

    其次是以各地前来屯垦种植水稻的百姓为主,大约有一半左右。

    第三种就是历年归附大明的马奴,他们人数最少,但是个个精通骑术,身强体壮,武艺不凡,而且和俺答有着血海深仇,他们是最容易动员,也最适合充当战士的一群人,其次是作坊的工人,最后是刚刚得到土地,从赤贫变成小康之家的百姓。

    追求安稳富足,是人的本能,谁破坏了百姓的生活,就会遭到强烈反扑。只要组织得当,小站可以动员出一万青壮,投入战斗……

    王悦影看着熟悉的文字,眼中泪水再也止不住,她用力抱在了怀里,仿佛丈夫就在身边一般。

    “王姐姐,您看看吧。”

    戚夫人接在手里,她是打过仗的,戚继光的本事不少还是和她学来的,看到了唐毅的手稿,戚夫人只觉得豁然开朗。

    以往各种兵法,都局限在培养将领,训练士兵,唯独唐毅,把整个战争的概念扩大了,带入了完全不同的境界,乍看之下,和军户制度,藏兵于民很相似,可是唐毅的范围有更加扩大,内容也更加丰富实用,对戚夫人来说,简直如获至宝。

    “妹妹,你和琉莹妹妹先走吧,把小站交给姐姐,有了唐大人的兵法,还有俞老总,我们有把握守住小站的,相信姐姐。”

    “不!”王悦影摇摇头,“行之的精髓是要动员百姓,妹妹好歹在小站住了多年,我要是走了,只会动摇民心士气,不战自溃!”

    “行之留下来的东西,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王悦影不容置疑道。

    戚夫人愕然张大了嘴巴,半晌才感叹道,“难怪唐大人会钟情妹妹,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他捡了大便宜!罢了,就让世人看看,咱们女人也不是花瓶摆设!”8

第864章 媳妇真棒

    马奴阿三花了差不多三年的时间,才彻底忘记了曾经的奴隶身份,现在他已经习惯于被人们尊称为牧监大人。那一身绿色的官服,更是他最喜爱的衣服,每一次回来,都要小心洗净,阴干,叠得整整齐齐。

    他竟然是大明朝的官员了,哪怕是最低级的,他也无比自豪!

    大明朝纵然有千般不好,可是有一点却是草原永远也比不上的,在草原上,没有黄金家族的血统,永远成为不了人上人,哪怕战功卓著,哪怕血染征袍,面对着那些养尊处优的王公贵胄,一样要卑躬屈膝,虔诚地叩拜。血统的贵贱,深入了每一个人的骨髓,哪怕最底层,也深信不疑。

    可是在大明,这里敬重的是学问,认同的是真本事,纵使科举有再多的不好,可至少是最公平的选拔方式。

    不管是文人,还是武士,都可以参加考试,只要有真本事,就可能一飞冲天,蟾宫折桂,享受无上的荣耀。

    阿三曾经去过京城,正赶上进士们御街夸官,阿三只看了一次,就彻底迷醉了,他拿出了兜里所有的钱,跑出书坊,每一样的书都买了一本,不管有用没用,一股脑扳回了家。

    虽然那时候他的儿子刚刚出生,还不会说话,阿三坚持认为有书卷熏着,孩子才会喜欢读书,飞黄腾达。

    他最常说的话就是这辈子当不了大官了,只能盼着儿子改换门庭,光宗耀祖。他到了九泉之下,也能笑着面对先人了。

    如今的阿三,从里往外,都是汉人了,几百年的奴隶印记,在几年之间,就洗刷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有了。阿三无比享受着生活,他觉得一切都是好的,哪怕是又黑又丑的婆娘,也是一个宝儿。

    像他这样的人,高攀名门,只会徒惹笑话,哪怕弄到了手里,最终也不会幸福,就像那个经常被人们提起的武大郎,阿三可不想为了吃不到的天鹅肉,置嘴边的苍蝇蚊子于不顾,他就是一个癞蛤蟆,一个有自知之明,又安于享乐的癞蛤蟆!

    直到有一天,俞大猷突然出现在他的家里,老将军拍了拍阿三的肩头。告诉他快点走吧,能逃到哪里,就逃到哪里去吧,俺答的大军要杀来了,很快马场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阿三就像是傻了一样,他好不容易才学会了做一个大明人,可转眼之间,又要被迫从梦中醒来!

    他很镇定地问俞大猷,别的地方还需要牧监吗?

    俞大猷摇摇头,别的马场养的都是和驴差不多大的姑且称之为“马”的东西,根本不需要专门的牧监,更何况他又没有任何的关系,离开了小站,他将会一无所有。

    不过至少能保住一条性命,对吧?

    只要活着,就要希望!

    阿三用力摇头,他根本不信自欺欺人的鬼话,从地狱里爬到了天堂,还要从天堂摔下去吗!

    他知道,一无所有的时候,妻子会离开自己,孩子或许都没有机会长大,更不要说读书中进士,改换门庭,所有的一切梦,都被一个人打碎了!

    俺答!

    你就是罪魁祸!

    你奴役了我们家几代人,不下十条性命,死在了你的手上。

    好不容易,到了大明,你又要死咬着不放,把我的一切都剥夺干净!

    我和你势不两立!生死仇敌!

    阿三疯狂叫嚣着,用最恶毒的语言,去咒骂俺答,恨不得他立刻去死!他的疯癫,简直让俞大猷目瞪口呆。

    “唐大人果然厉害!”

    俞大猷迅恢复了镇定,他告诉阿三,还有一个选择,就是留下来,和俺答血战,只要打赢了,保住了小站,他们的一切都还在,而且还会有更多的赏赐,更远大的前程,比如他的儿子,长大之后,就可以像所有官吏的子弟一样,进入国子监,成为一名监生,拥有直接当官的权力。

    当人一无所有的时候,死亡或许很可怕,但是当人拥有得越多,他们就会现,与其被剥夺一切,还不如拿命去拼来的痛快!

    在阿三的带动之下,整个马场,最近这几年,逃亡过来的马奴,一共近两千人,他们整齐地站在一起,高高举起胳膊,露出满是青筋和伤痕的手臂。

    “杀!”

    “杀!”

    “杀!”

    嘶吼声音汇合在一起,愤怒的呐喊,让俞大猷都为之动容。

    他们很快就行动起来,马场没有坚固的城墙,根本挡不住俺答的骑兵,他们必须退入小站,而小站之中,又不能安顿所有的马匹。

    很快挑选行动就展开了,先是那些宝贵的种马,其次是繁衍出来的第一代和第二代战马,只要有天马和龙驹的血统,一概带走。

    剩下的马匹多是蒙古马,还有本地马。

    阿三格外仔细,他把每一匹怀孕的马都挑了出来,当得知小站安顿不下之后,他果断下令,将母马立刻杀死,绝不让俺答得到。

    其他的马奴也是如此,他们咬牙切齿,疯狂地挥刀,每一下都要刺进俺答的身体一般。俞大猷的部下们看到,都心惊肉跳,这是多大的仇恨!俺答真的该死了!

    他们用最快的度将战马和粮草运进了小站,俞大猷站在马场的最高处,深深吸了口气。几年的心血,暂时化为灰烬吧!

    “俺答,你等着,要不了多久,大明的铁骑就会越过长城,踏平草原,生擒俺答!”

    “踏平草原,生擒俺答!”

    弟兄们的吼声,在山谷中回荡,传出去老远,受到惊吓的飞鸟,直冲天际。

    “烧!”

    伴随着扔出去的火把,马场迅笼罩在火焰当中,恰逢秋高气爽,草木凋零干枯,烧的度飞快。

    除了怀孕的战马被杀死,其余的马到处乱跑,俞大猷已经没有时间处理它们了,俺答的人马,就在十里之外。

    “去小站!”

    老将军带头,人马席卷而来,很快到了小站,抬头看去,只有两丈高的城墙,站满了拿着武器的士兵,密匝匝的队伍,好似雄关重镇。

    俞大猷愣了一下,小站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人马?

    他疑惑的时候,在旗号下面,一员高大的将领手里按着剑柄,冲着俞大猷一拱手。

    “老哥,快进城吧!”

    “啊,是弟妹!”

    俞大猷惊呼出来,他在东南的时候,和戚继光没少打过交道,也早就知道戚夫人的厉害,俞大猷的武功不管说天下无双,可是生平也没遇到过几个对手。

    戚继光不过仗着年轻力壮,可以勉强和俞大猷支撑,要说起来,真正武功压过俞大猷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狼兵的统帅瓦夫人,老太太两口战刀,风雨不透,堪称天下一绝,俞大猷更是跟人家请教过武艺和兵法。其次就是这位戚夫人,女中魁,不让须眉的英雄。有她在小站,俞大猷莫名松了一口气。

    催马进城,戚夫人站在城门口,一拱手。

    “老哥可算是来了,俺答人马近了?”

    “嗯,说话就到。”俞大猷跳下了战马,向城中看去,顿时感到了一阵惊讶,小站在很短的时间,俨然成为了一座大兵营。

    在城墙上站着整齐的士兵,在后面还有递补的青壮,最令人吃惊的是还有一支支百姓组织起来的医疗队,抬着门板苇席做成的担架,严阵以待。

    再往里面去,有一大群上了年岁的人,胳膊上戴着红色的布条,往来巡查,稍微有一点慌乱,就立刻前去制止。

    俞大猷都看傻了,他突然一转身,冲着戚夫人深深一躬。

    “真是想不到,弟妹的兵法韬略,如此了得,小站铜墙铁壁,何惧俺答雄兵!”

    戚夫人尴尬笑了笑,“老哥,你后半句说的没错,只是这小站却不是奴家的功劳。”

    “啊!还有谁?”俞大猷愣住了,莫非还有名将在小站不成?

    戚夫人伸手一指,俞大猷急忙看去,只见有几个亲卫跟随,三个披着玄色斗篷的女子疾步走来。

    为的正是王悦影,身后紧紧跟着琉莹和海夫人。只见王悦影满脸温和的笑容,她遇到了匆忙行走的百姓,微微点头,抱以鼓励的笑容。

    端庄典雅的唐夫人,宛如从画上走下来的仙女,她的一笑,似乎有着奇异的魔力,慌乱的心立刻平静了下来,从身体里涌出了无穷的力气。唐夫人尚且在小站,还有什么可怕的。别说是俺答,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别想摧毁他们的家园。

    王悦影她们似乎注意到了俞大猷,连忙走过来。

    俞大猷竟然有些羞惭,不敢抬头。他是真的替大明的文官,掌权的诸公感到悲哀,要是让人们知道,保卫小站,保卫天马龙驹的重担,竟然是几个女人扛着,真不知道要羞死多少七尺男儿。

    俞大猷撩起袍子,单膝点地,郑重跪了下来。

    王悦影吓了一跳,慌忙跑过来。

    “俞老总镇,快快请起。”

    俞大猷沾了沾眼角,“唐夫人,请您放心,只要俞大猷还有三分气在,俺答就别想动小站分毫!”

    “嗯,小站的安危就拜托老哥了。”王悦影从容说道:“我们还要去巡视一圈,老哥多保重。”

    没有丝毫慌乱,真是大将之风!

    俞大猷满心欢喜,却不知道,在街对面的酒楼之上,有一个双眼朦胧,满是泪水,不停喃喃道:“媳妇真棒!”8

第865章 火从天降

    小站不大,可是走一圈下来,同样需要一个时辰,还必须时刻保持着笑容,用强烈的自信,去感染抚慰每一个人,并不容易,实际上王悦影最后已经是勉力支持。

    转了一圈,琉莹急忙扶着她,在街边找了一处空置的铺子,临时歇脚。

    “门看好了吗?别让外面的人看到,省得动摇军心。“王悦影提醒道。

    琉莹点了点头,难免一脸愁云,“姐姐,不是我说泄气的话,走一趟下来,就这么累了,还不知道要打多少天,可怎么办啊?”

    王悦影揉了揉酸胀的大腿,轻笑道:“你还记得当时行之刚到小站的时候吗?和泥,抹墙,割草,挑水,最初也干不下来,过了一两个月,就健步如飞了,什么苦都是人吃的,没什么了不起的。”

    海夫人点了点头,“妹妹这话说的有见识,吃点苦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虽如此,可我担心,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啊?万一?”琉莹不敢说下去了,能不怕吗,外面就是俺答的大军,这些年,俺答就是大明的噩梦,他的名字都能用来吓唬小孩。

    就凭着小站,能挡得住俺答吗?

    要是他杀进来?琉莹都不敢往下想了,她紧紧捂着香囊,里面放着最毒的砒霜,只要咬一口,就会立刻毙命。无论如何,宁可死,也不要落到俺答的手里。

    死,女儿怎么办,平安和平凡怎么办?

    琉莹真的好想靠着一个肩膀,好好的哭一场,把满心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咱们不能自己没了志气,俺答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不过是行之的手下败将,我们应该相信俞老总,王姐姐,还有小站无数的百姓。”王悦影转向了琉莹,低声道:“你先回家里,把几个孩子照顾好。”

    她又对着海夫人说道:“姐姐,你要是还有精力,替我去医疗队一趟,让各家的妇人都出来,开战的时候,不会少了伤员,一定要好好救治。”

    海夫人点头,“放心吧,我会和大家好好说的。”

    交代完毕,两个人都离开了,只剩下王悦影一个,她盯着门口的方向,突然一股泪水,从心头涌出,冲到了眼角,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住,顺着眼角,奔涌而出。

    她可以装作很勇敢,很镇定,可是毕竟是一个弱女子,要扛起一副男人都扛不起来的重担,压得她几乎都喘不上气。

    要是不逞能该多好,干脆一走了之,谁又能责怪她?

    王悦影又苦笑着摇摇头,她清楚,哪怕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也会毅然留在小站。这里的一切都是丈夫留下来的,仅凭着这一点,她就不会坐视别人破坏,谁也不成!

    擦干眼泪,要紧牙关,迎接挑战吧!

    王悦影想要去拿手帕,却现情急之下,身上没有带着,只能用衣袖了。

    “拿去。”

    散着桂花香的帕子送到了她的面前,王悦影下意识接到了手里,突然像是弹簧一般,猛地从座位上跳起,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人,张大了嘴巴。

    “嘘!”

    唐毅连忙做出一个禁声的动作,王悦影强忍着冲动,没有叫出来,突然她猛地扑到了唐毅的怀里,粉拳举起,不停捶打唐毅的胸膛,咚咚作响。

    唐毅默默承受着,好半天,他才抚着妻子的背,笑道:“好点了?”

    “嗯。”王悦影抬起头,迟疑道:“哥,你怎么来了?”

    “我得到了警报,说是俺答要攻击小站的马场,故此就日夜兼程,赶了过来。”

    王悦影眉头有些皱起,“哥,是朝廷派你来的?”

    唐毅苦笑了一声,“朝廷派我过来,还用得着神秘兮兮的吗?”

    “那你是擅离职守了?”王悦影惊呼起来,王家世代为官,王忬更是当了多年封疆大吏,私自离开任所,那可是大罪,一旦被言官盯上了,后果不堪设想。

    “哥,你该上书朝廷,然后请旨定夺,怎么能冒险啊!”王悦影埋怨道。

    唐毅搂着她的肩头,笑道:“傻丫头,等着朝廷的旨意,我怕看不到你了,咱们是一家人,该同甘共苦的。”

    原来当初一句平淡的承诺,并不是假话,而是比金子还珍贵,王悦影仿佛吃了蜜糖一样,很甜,依偎在丈夫的怀里,她什么都不怕了。

    “从小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天’那么大,‘夫’字却要把天都顶破了,现在我明白了,丈夫就是头顶的天!”

    看着媳妇微微泛红的脸膛,唐毅真恨不得立刻把她就地正法,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还这么诱人啊!

    当然了,大敌当前,还是先处理正事吧!

    “媳妇,我不能露面,所以你必须帮我号施令。”唐毅笑道:“能不能做到?”

    “嗯!”王悦影用力点头。

    唐毅的第一道命令就是送给俞大猷的,小站在建造的时候,城外有许多水泥矮墙,高度勉强到胸口,还有更矮的,只到腰部。

    平时可以在上面晾晒苇席,也可以搭上木板,充当临时的摊位,每当邻近年节的时候,就会有十里八乡的人前来贸易交换,热闹非凡。

    本来只是一些寻常的便民设施,可是这里面却暗藏玄机。王悦影将一份简图送给俞大猷的时候,老将军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真是妙啊,快去准备!”

    ……

    鼓角声声,俺答的人马杀到了小站,领兵的人是俺答的儿子丙兔台吉,随着黄台吉辛爱尝了败仗,铁背台吉病死,丙兔在俺答手下的地位直线上升。

    他把拿下小站,夺得天马,视作成为俺答继承人的奠基之战。他一马当先,杀到了马场,看到的只是浓烟滚滚,以及被烧焦的尸体。

    “好恨的胡扎!”

    丙兔咬牙切齿,誓要彻底踏平小站。

    他率领的八千先锋冲到了小站的外面,他拿着一支花高价从晋商手里弄到的千里眼,观察着城池的情况。

    不算很大,最多能住三五万人的模样,城池只有两丈出头,连护城河都没有,别说比京城,就连宣府,大同一类的重镇都差得太远。

    丙兔十分轻蔑,只要骑兵冲上去,光是马蹄,就能把小站给震垮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

    “冲!”

    蒙古骑兵像是潮水一样,杀向了对面,离着城池越来越近,地上的那些矮墙的作用就出现了。

    看起来直到胸脯,很容易跳过去,可是过了第一道,立刻就有第二道,继续跳,战马就像是玩杂技的一般,跳来跳去,稍微不慎,就撞在了水泥墙上,马腿折了,马脖子断裂,骑士被摔下去,又被其他的战马踩中,稀里糊涂就死掉了。

    很多蒙古人看出了矮墙的讨厌,他们拿起斧头,拼命砍去,结果只砍出了一道白印,把手震得都麻了。水泥的坚硬他们总算是领教了,只得放弃了愚蠢的举动,不得不从矮墙的空隙绕着走。

    俞大猷在城头观察着,忍不住放声大笑,唐大人还真是深谋远虑啊,当初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实在是太厉害了。

    “放!”

    一声令下,城墙上突然多了两大排的投石机,士兵们抱着一个罐子,点燃引信,火星冒出,数个一二三,射!

    无数的罐子从天而降,纷纷凌空爆炸。

    这些罐子都是双层的,最里面装着火药,两层中间,则是猛火油。

    里面的火药炸开,高温点燃了猛火油,爆炸的气浪又把灼热的猛火油溅到了蒙古人的身上。

    他们多数穿着皮甲,还有棉甲,瞬间就燃烧了起来。由于矮墙迟滞,在城下至少有三五百名蒙古骑兵。

    多数身上都燃起了大火,黑烟弥漫,哭爹喊娘的声音不断。

    有些蒙古人被火烧得昏头涨脑,转头就跑,结果一下子撞在了自己人身上,火焰到处乱窜,快被所有人都给吞没了。

    蒙古人在火堆之中,乱蹿,乱喊,乱叫,不停挣扎,从一双双眼睛中,看到了绝望的神色,他们惶恐不已,他们自相残杀,人完全疯了,身体的疼痛,心里的恐慌,让他们变成了嗜血的恶魔,虽然杀的都是自己人,他们已经顾不得了。

    整个城外,都被大火给吞没了,浓重的腥臭,至此鼻孔,城上的好些人,尤其是第一次临敌的青壮,都转身,哇哇大吐,恨不得把胆囊都吐出来。

    俞大猷脸色也微微变化,比这更惨烈的场景,他也看过,只是俞大猷想不明白,那个漂亮高雅,如同仙女一般的唐夫人,怎么会拿出如此歹毒的法子?

    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俞大猷很快无暇思考了,盛怒之下的丙兔又起了第二轮攻击,这一次他不会傻乎乎派遣骑兵上去,骑兵只是充当督军,那些奴隶扛着云梯,冲在最前面,后面还跟着刀盾兵,跟着弓箭手掩护。

    他们很顺利地接近城池,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蒙古人就准备着一鼓作气,攻下城头。

    突然从城上射下来一片火箭,他们下意识躲避,突然一枚火箭落在了地上,接着从地下蹿起一道火光,接着无数大火涌起,再度把蒙古人吞噬大半,只剩下残兵败将,狼狈逃回。

    原来在地下竟然存在着暗沟,平时排水,到了战时,灌入猛火油,点燃之后,就是最好的陷阱!

    两次大火,兵不血刃,就干掉了近一千名蒙古士兵,城头上的军民,士气大振,嚣张的狂笑,在天边回荡,别提多开心了。

    至于丙兔,他的鼻子都被气歪了。8

第866章 烧 烧 烧

    人们对待火,从来都是矛盾的,火给人们带来了温暖和文明,也带来了恐惧和杀戮,诸葛亮出山之后,先是博望坡,接着是新野,再有赤壁鏖兵,三把火越烧越大,烧出了三分天下。

    唐毅虽然没有诸葛的多智,可是他的对手同样不是狡诈的曹孟德,还有什么客气的,就一烧到底吧!

    白天的战斗刚刚结束,小站的军民虽然没有和蒙古人真刀真枪的拼杀,可是空气中弥漫的焦糊的肉味,还是让人吃不下饭,甚至有人偷偷作呕,脸色煞白。第一次领教战争的残酷,大家的脑海里还不断浮现鞑子在火海中挣扎的场景,凄厉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

    俞大猷把儿子俞咨皋叫了过来,吩咐了几句,很快俞咨皋选拔出了三百名勇士,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拿着腰刀,背着竹篓,里面满满登登。

    “爹,孩儿去了!”

    “嗯!”俞大猷只是拍了拍儿子的肩头,没有多说一句话,可是他手上的力道和温暖,还是让俞咨皋为之一振。

    他快步如飞,悄悄上了城头,顺着绳索,到了城外,那些水泥的矮墙几乎毫发无伤,只是上面沾满了血迹,被火熏得漆黑,脚下还有来不及运走的尸体,有人的,也有马的,必须十分小心。

    绕过了矮墙的阵地,俞咨皋带着头,把竹篓抱在怀里,躬身快速向蒙古人的军营靠近。摸到了五百米左右,竟然没有任何岗哨,也没有巡逻的士兵。

    俞咨皋心中暗喜,蒙古人竟然如此大意,看来他们是要倒霉了。

    他仗着胆子,继续带着人马向前,大约到了三百米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营门口的火光,蒙古人的哨兵懒散地站着,还不时往营里面看去。

    白天攻城不顺,为了维持军队的事情,丙兔下令抢掠了数十个村子,掠来几百米妇人,分给他的手下,让他们尽情享用,城里还要更好的再等着他们。

    强盗们在狂欢,在疯癫,丑态百出,殊不知报应很快就到了。

    俞咨皋从竹篓里取出了三节粗细不一的竹筒,插在一起,差不多有一米五左右,随后他又拿出了一个类似炮弹的东西,足有十五斤重,在最顶端的竹筒上有皮带,可以把炮弹固定在上面。

    这玩意就是在东南抗倭的时候,广泛使用的火箭。

    中国人玩火箭的历史能追溯到宋朝,最早的火箭类似蹿天猴,用火药推进箭支快速飞行,明军广泛装备的“一窝蜂”,就是火箭的升级版。

    伴随着火药和冶金技术的发展,加上倭寇常常千帆浮海,声势浩大。明军就改进了火箭,把战斗部做成铁质的,里面装满火药,击中对方的船只,就会爆炸起火。

    虽然精度很差,但是胜在轻便廉价,而且数量够多,遮天蔽日而来,能把倭寇吓尿了,堪称丧心病狂,残暴无比!

    “尝尝小爷的厉害吧!”

    俞咨皋润湿了大拇指,举在空中,判断准了风向,略微调整火箭的方向。

    “点!”

    火星蹿起,伴随着闷响,三百支火箭,拖着长长的平衡杆,砸向了蒙古军营。

    放哨的蒙古兵总算注意到了黑暗之中,有了亮光,又发出了声音,他们仓皇大叫,可是什么都晚了。

    三百支火箭,大约有七成都落在了军营当中。

    爆炸声此起彼伏,和白天的情况一样,火药炸开了猛火油,燃烧的热油落在了牛皮的帐篷上面。干燥的皮革瞬间燃烧起来,火星乱窜,火舌飞舞,小半个军营都笼罩在火焰当中。

    那些正在得意的蒙古人突然感到了不妙,纷纷大叫着,向外面跑去。他们赤着脚,有的拿着武器,有的赤手空拳,面对着汹涌的火势,哇哇大叫,没有丝毫办法。

    有些人身上已经起火了,发疯一样,在地上打滚,猛火油岂是那么容易熄灭的,火光吞噬了整个身体,变成了一个硕大的火人。

    毛发被烧光,皮肤被烧焦,绝望地倒在了地上,吃力爬行,没有几步,就死去了,身体却还在燃烧,恶心的味道弥漫着,刺激着脆弱的神经。

    “着了,着了!报应来了!”

    突然从一座烧着的帐篷里,跑出来一个女人,正是被蒙古人抢掠过来的,在前一刻,她像是一截枯木,屈服在命运的面前,似乎魂灵都离开了躯体,她最后的愿望就是老天爷能够惩罚这些牲畜!

    果然上天满足了她的要求,天降神火,烧灼着一切的罪恶,她的魂灵回来了,放声狂笑,原来苍天是有眼睛的。

    她沾满了火焰,任由大火吞噬自己,她冲出了帐篷,扑到了一个蒙古壮汉的身上,双手死死揪住他的脖子,再也不肯松开。

    蒙古人拼命地拳打脚踢,从她的嘴角流出了鲜血,可是她却笑了,笑得如同灿烂的玫瑰。火焰已经烧上了对方的身体。

    她终于报仇了,带着凄美的笑容,和敌人同归于尽。

    ……

    突如其来的偷袭,让丙兔暴怒,他急忙下令,去追杀明军。

    蒙古的骑兵发动,宛如洪流奔涌,俞咨皋他们用尽了全力,快速奔跑,胸腔里的空气都消耗光了,两条腿格外沉重,眼前不停冒着金星,他还在坚持着,每一个士兵都在奔跑着,决不放弃。

    愤怒的蒙古人充满了鄙夷,两条腿永远跑不过四条腿,该死的胡扎,统统去死吧!

    他们高举起了弯刀,双方的距离只有二百米。突然,俞咨皋和部下分成了三个纵队,彼此距离十丈左右,快速跑过一片区域。由于变化队形耽搁时间,距离只剩下一百米。

    蒙古的骑兵席卷而来,就在他们踏到地面的一刹那,突然觉得脚下大地动了一下,莫非是地震!

    下一秒,他们就被送上了天空。

    俞咨皋在不远处扑倒,啃了一嘴泥,抬起头来,却是嘿嘿狂笑,愚蠢的鞑子,让你们尝尝地雷的滋味。

    接二连三的爆炸,飞起的弹片炸开了马肚子,砸碎了马头,震断了骑士的双腿,落在地上的骑兵,又被同伴压在下面,死伤狼藉,血流成河。

    丙兔台吉的心也在滴血,大火还在燃烧,保守估计也会死伤五六百人,又被地雷炸死了两三百,加上白天损失的人马,还没怎么开战,就死掉了小两千人,他如何同俺答交代。

    丙兔五官都扭曲了,破口大骂,他发誓,等着明天他一定倾其所有,把小站拿下来,杀光里面的每一个人,不管是高过车轮,还是不足车轮高,都要杀掉,一个不留!

    显然丙兔的美梦要落空了,城里的人根本不会给他机会。

    趁你病,要你的命!

    从来都是获胜的不二法门。

    小站的城门悄悄开放,从里面出现了一大群马匹。

    眼下小站什么也不多,就是战马多,俞大猷带来将近三万匹,其中除了具有优良血统的战马和种马之外,还有一万多匹蒙古马,放在别的军中,绝对是宝贝疙瘩儿。可是在小站,只是繁育的工具而已。小站的马太多了,草料消耗也太大了,谁也不知道战斗会打到什么时候。

    唐毅向来是不介意做一个败家子的,只要胜利了,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是值得的。

    从中挑选出两千匹战马,在它们的身上绑上了长枪,戴好了眼罩,马背上披上裹了油的毛毡,马鞍上再带着两桶猛火油。

    天津产石油,而且海贸繁荣,船只上照明,做饭,都离不开,故此存量极大,唐毅用起来一点不吝惜。

    阿三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匕首,先点燃毛毡,接着猛地向马匹的屁股扎一刀,阿三迅捷闪身,躲开了马蹄子。

    作为一个马奴,对马下狠手,是很痛苦的事情,不过很快他就高兴了起来。

    吃痛的马匹发疯狂奔,由于眼睛被蒙住,耳朵也被塞住,只知道先前猛跑。尤其是火烧了起来,更是疼痛不已,马儿疯狂嘶鸣,一头撞进了蒙古人的军营。

    刚刚的一场大火,还没缓过来,新的攻势又来了。

    蒙古人吓得仓皇逃窜,腿脚稍微慢一点,就被满是大火的战马冲撞,倒在地上,随后被马蹄踩碎。

    马匹跑过之处,火光四起,烈焰飞腾。

    原本被烧了大半的军营,经过火马的冲击,再也不能用了。丙兔只能选择狼狈撤退,他的胡子头发也被烧了,浑身黑漆漆的,和小鬼似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

    晨光之中,俞大猷和戚夫人站在城头,眺望着狼藉一片的蒙古军营,烟火还没有散去,人和马的尸体横七竖八,千奇百怪,偶尔还有侥幸没死的伤者,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嚎。

    传说中的地狱,只怕也不过如此。

    只是大家渐渐没有了害怕,原来蒙古也这么脆弱,根本不堪一击啊!大家的斗志燃烧起来。

    俞大猷却忍不住露出了思索的神色,戚夫人也皱着眉头。

    “唐夫人还真是女中豪杰,连兵法韬略都懂,连番火攻,不费一兵一卒,就把蒙古人杀得大败,只是……”

    戚夫人意味深长笑道:“只是什么?”

    “只是有些像那个人的手段,莫非夫妻久了,也会互相学习不成?”俞大猷喃喃自语:“可是他还在东南啊!”老将军一肚子问题。

    戚夫人却是微微摇头,无论怎么影响,也不会变一个人,没准是那个人真的到了!

第867章 迟钝的朝廷

    火攻的效果虽然好,可是有一个后遗症,浓重的血腥气,焦胡味,混着硝烟,经久不散。偏巧又赶上了没风的天,小站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王悦影的脸色很不好看,在外人面前,她努力装着镇定,亲自去看了俞咨皋和三百壮士,告诉医生,要好好照顾伤员,不准怠慢。

    虽然女人抛头露面,会引起道学家的不满,但是士兵们从头到尾,都只有感激,他们的眼中,满是泪水,身为诰命夫人,完全可以高高在上,甚至早早跑掉,没有人能责怪。

    唐夫人选择留了下来,和大家一起捍卫小站的一切。

    古之侠女,不过如此!

    王悦影所到之处,每一个笑容,都让人干劲十足,信心百倍,疼痛和焦虑都奇迹般消失了。只剩下浓浓的战意,来吧,不管是谁,想要拿下小站,都要从我们的身体上踏过去!

    从医馆回来,王悦影进入了书房,把门急忙关上,一转身,那个坚强的唐夫人瞬间消失了,她依偎在丈夫的身边,努力汲取着温暖和依靠。

    “哥。”她轻声低呼着,“蒙古人被打跑了,是不是要安全了?”

    唐毅刮了一下王悦影的鼻子,笑道:“想什么呢,丙兔不过是前菜,俺答还没来,还有更大的仗等着呢!”

    “哦!”王悦影点了点头,按理说更残酷的战斗,她应该害怕才是,可是有丈夫在身边,王悦影觉得什么都是清风明月,都是过眼浮云,都不算什么事儿!

    她放松了,唐毅可丝毫没有放松,相反,他像是一台满负荷运转的机器,不敢有任何疏漏。

    固然钟金说俺答盯着小站许久,早就要动手,可是毕竟需要深入大明腹地几百里,身后就是九边重兵,稍微不慎,俺答就会被包饺子,要知道这几年明军可不是以前了,马芳,戚继光,杨安,还有刚刚调到北方的汤克宽,加上俞大猷,这些悍将都是敢和俺答硬碰硬的。

    唐毅冷静下来,他觉得很可能有人暗中给俺答开绿灯,假俺答之手,毁掉小站。

    是谁干的?

    先怀疑的就是杨博,他们和草原之间联系最密切,有沟通的管道,其次一旦小站骑兵组建起来,晋党在九边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再加上唐毅和他们的新仇旧恨,晋党完全有动机这么干。

    再有,徐阶也未必干净,且不说自己和他之间不死不休的仇口,站在徐阶的角度,维护文官利益,防止武将做大,非常有必要。打掉小站马场,对他们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当然这只是唐毅的怀疑,做不得准,他们究竟有没有介入,插手多深,只怕永远也闹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唐毅很确定,无论是徐阶,还是杨博,都不可靠。

    和两个老狐狸谈什么国家大事,社稷苍生,抗击北虏,千古功业……人家早就过了热血冲动的年纪,不会吃这一套的。

    唐毅犹豫了一下,立刻拿出了两封信。

    “媳妇,这一封送给天津兵备道殷正茂,让他立刻借给小站三十万斤火药,五万桶猛火油,立刻运过来。”

    王悦影不解道:“哥,这个殷正茂不是我大哥他们那一科的人吗,他可是徐阶的学生啊?”

    “你大哥还是徐阶的学生呢,不一样听我的吗!”唐毅笑道:“殷正茂这家伙很有才华,在江西的时候,平息当地矿工起义,别人几个月打不下来,他十天就给解决了。不过打完了仗,他就被贬官两级。”

    “为什么?朝廷为何如此不公?”

    “不是朝廷不公,是殷正茂太贪了,他把矿场囤积的白银都搬到了自己的家里,还勒索当地大户,差点又闹出乱子。”唐毅遇到过很多奇人,殷正茂绝对算一个,才华没得说,可就是管不住手爪子,贪婪的名头,几乎人尽皆知。

    “那一次是我暗中运作,保住了他的乌纱,别看殷正茂贪,但是他讲情义,胆子又大,借点东西,还是没问题的。”

    唐毅笑呵呵道:“至于这第二封信,立刻让人绕道进京,送给殷士儋,让他拼着命也要进宫,直接请求陛下调我北上。”

    人不都在这儿了吗?

    王悦影眨眨眼,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唐毅笑道:“现在没空和你解释,赶快把信送出去,不然小站可就危险了。”

    王悦影慌忙点头,离开了书房,她又重新恢复了落落大方的唐夫人,指挥若定,很快信差就派出去了。

    刚过中午,唐毅需要的物资就运了过来,殷正茂也有办法,他没有从天津城中调运,而是从邻近小站的几处堡垒送过来,度快,还不张扬。哪怕有人调查,只说是遗失了,也没有多大的罪过,反正账面上的数字和实际的东西,能对的上才是新鲜事,不贪还当什么官!

    这是殷正茂一辈子的信条。

    东西刚刚运进来,俺答的大队人马就杀来了,遮天蔽日的旌旗,无边无际的人马,五六万骑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好像是一股潮水,要把小站给淹没了一般。

    即便是站在书房之中,都能感到脚下的土地似乎在颤抖。

    “黑云压城城欲摧!”唐毅感叹道,奇怪的是他没有什么害怕,至少眼前的局面,要比当初在宣大的时候,好多了,俺答,我能胜过你一次,就有第二次,早晚有一天,我就砍下你的脑袋,让你为几十年的罪孽,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有一种东西,就叫做自信。

    在别人眼里,不可一世的俺答,说穿了不过是唐毅手下的败将。

    冷兵器的战争,很多就是毅力和信心的较量,那些名将为什么能以弱胜强,屡战屡胜,甚至杀得敌人闻风而逃?一切都源于信心二字,有唐毅在,小站就安稳了一半!

    ……

    作为帝师之一,现任的兵部右侍郎,殷士儋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每天都是门庭若市,各路拜码头的人不计其数。都指望着押宝押对了,好飞黄腾达,一飞冲天。

    可是殷士儋有苦自知,他虽然是徐阶的学生,可是因为家族的关系,和唐毅联系密切,好在当初徐党和唐党没有分开,他还能游刃有余。随着唐毅和徐阶的矛盾公开化,殷士儋又接替了天津巡抚,两头下注的把戏就玩不下去了。

    师徒名分,在实际利益面前,显得不值一提,殷士儋毫不犹豫,站在了唐毅一边。他本以为有帝师的身份,绝对可以安然无恙,哪知道高拱被赶走了,好似一盆冷水泼头,怀里抱着冰。

    彻底把他打醒了,接着徐阶就把他从天津调回了京城,接任兵部右侍郎。高升一级,人们都以为殷士儋要得到重用呢,其实不然,当初高拱就许给他礼部侍郎。

    同样都是侍郎,礼部可是有资格冲击内阁的,而兵部呢,尚书是郭乾,左侍郎是相对倾向徐阶的杨继盛,他这个第三号人物,变得可有可无,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殷士儋已经不对徐阶抱任何希望,老家伙越老越霸道,非此即彼,连皇帝的账儿都不买……要想翻身,就只有盼着唐毅北上,由他扛起对抗徐阶的大旗,靠着大树好乘凉,才会有好日子过。

    这不,郭乾和杨继盛又被叫到了内阁商议军务,唯独留下了他一个。

    殷士儋满心酸楚,从兵部出来,上了轿子,正准备回家。

    “殷大人留步。”

    殷士儋一回头,只见一个商人打扮的家伙陪着笑脸,到了面前。

    “你是?”

    “小的交通行顺天分号的襄理吴六。”

    殷士儋恍然大悟,上一次他们家在京城的生意遇到了麻烦,还是这位帮忙解决的。别看只是襄理,以交通行的财力,也能动用几十万两银子,不可小觑。

    “呵呵,你有什么事情?”殷士儋和颜悦色。

    “殷大人,有一封大龙头的信,您请轿子里一观。”说着把信交给了殷士儋,转身进了轿子,独自一个人,殷士儋深吸口气,撕开了火漆,借着昏暗的光,仔细看了一遍,脸色立刻就变了。他努力平静心绪,探头对吴六说道:“我都知道,转告上面,放心。”

    吩咐之后,殷士儋立刻让轿夫抬着他,先回家,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从府里出来。这样就避免了嫌疑,京城显然也不安宁。

    殷士儋一路让轿夫飞奔,到了午门,隆庆不住西苑,住到了大内,想要见一面,反而不方便了。

    不过难不倒殷士儋,他让人请出了司礼监秉笔之一的李芳,交代了两句,有塞给了老太监两张银票,不多,正好一万两!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价码,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内廷大珰也不能免俗,李芳很快去通禀,不多一时,就笑着出来。

    “殷大人,陛下在乾清宫等着。”

    殷士儋深吸口气,提着袍子,快步走了进去,一直到了乾清宫,进去之后,他嘭嘭磕头。隆庆打着哈气,懒洋洋道:“是殷师傅来了,有什么事?”

    殷士儋急忙挺直身体,朗声说道:“陛下,大事不好了,俺答的大军直指小站。”

    “小站?是哪啊?有什么了不起的。”隆庆还是一副状况外。

    殷士儋差点急哭了,“陛下,小站马场,养着天马龙驹,那可是我大明战胜俺答的宝贝,不容有失啊!”说完他一头触地,脑门都红肿了。8

第868章 自我放逐的马家军(求票)

    嘉靖还活着的时候,唐毅曾经进献龙驹,嘉靖当时龙心大悦,奈何他的身体迅恶化,再也骑不了战马,他就把那匹马赐给了裕王府饲养。★

    注意啊,嘉靖都没舍得说赏给裕王,而是寄放在王府,需要的时候,他还是要收回的。

    不怪嘉靖小气,那匹马实在是太帅气了,肩高就过了大多数的侍卫,嘶鸣起来,龙吟虎啸,因此才得名龙驹,最出彩的是在阳光之下,黑色的皮毛会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好像有霞光照在身上一般,华美无双,雄奇矫健。穷尽所有的词汇,都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来描绘这匹战马的无双绝伦。

    裕王向来文弱,更不喜欢战事,自从这匹马到了王府之后,他为了能骑在马背上,走上两步,竟然不辞辛苦,学会了骑马。

    第一次跨着神骏的战马,在王府花园巡视,隆庆差点美出了鼻涕泡。

    因为战马的缘故,隆庆对小站并不陌生,一听说俺答的目标是小站,他急得额头都冒汗了。

    “那可是唐师傅的心血,也是我大明克敌制胜,扫荡大漠的根本!对了,殷师傅,小站有多少人马?”

    “三千不到,俞大猷是主将。”殷士儋干脆地回答道。

    “那怎么够!”隆庆急得直跺脚,“太少了,赶快调兵,对了,你们兵部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告诉朕?”

    殷士儋看出了隆庆的愤怒,他才不会替徐阶背黑锅呢,急忙说道:“启奏陛下,数日之前,俞大猷曾经上书兵部,请求增加人马。”

    “你们派兵了?”

    “没有。”殷士儋两手一摊,“臣向郭尚书建议,加强防备小站,或者干脆把所有战马都迁入天津城中,被回绝了……”

    他把头一低儿,不说话了。隆庆自动脑补了一下,也猜得出来。

    俞大猷不过是一介武夫,人微言轻,当年因为他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徐阶损失了好几员干将,宝贝徒弟张居正也被赶到了天涯海角。再加上小站是唐毅一手留下来的,朝中的诸公也根本不在乎。

    隆庆的心都在滴血,你们可以不在乎,可是朕不能啊!小站的战马关系重大,隆庆没有大志向,但是有一点,他要过嘉靖。

    还记得当初他刚刚到了王府,俺答率领着大军突入长城,杀到了京师,朝廷上下,都陷入了震撼之中,嘉靖自诩了三十年的中兴盛世,一朝被打回原形,大明朝露出了最虚弱,最丑陋,最无能的一面!

    从那时候起,隆庆就记住了俺答这个名字,要过父皇,就必须打败俺答,要打败俺答,就必须拥有最好的战马!

    “小站关乎大明社稷,关乎苍生百姓,内阁和兵部竟然如此迟钝,简直该杀!”隆庆烦躁地走来走去,厉声说道:“冯保,快去传徐阁老,杨尚书,郭尚书他们,前来。”

    ……

    没有多大一会儿,在内阁开会的众人纷纷前来,徐阶沉着脸,紧跟着冯保。隆庆向来是不管内阁会议的,商量出结果,再告诉他就可以了,罕见派人打断,必然有要紧的事情。

    徐阶和冯保差了只有半个身位,从他的袖口之中,弹出了一张银票,两个手指一晃,就塞到了冯保的手里。

    冯保同样度极快,扣在手心,扫了一眼,就急忙塞进了袖子。

    五百两银子!

    钱不在多少,关键是内阁辅,两朝元老,威望泼天的徐阶给他送钱,倍有面子!

    人家赏了脸,就要知道好歹。

    冯保凑在徐阶耳边,低声说道:“阁老,刚刚殷师傅求见,说俺答攻击小站。”

    徐阶脸上一惊,迅恢复了正常,只是他的手指再度动了一下,又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塞给了冯保。

    乖乖,一下子就是七年的俸禄啊,徐阁老还真是馅料十足的大包子啊!

    冯保在一旁感叹,徐阶和杨博等人进去,见过了君臣大礼,在起来的时候,徐阶动作稍微迟缓了一点,似乎腿脚不便,杨博挨着他,搀扶了一把,随机分开。

    看似简单的动作。其实暗含玄机。徐阶低声告诉杨博,“和衷共济。”

    杨博回了八个字,“不离不弃。”

    两位朝廷顶级大佬,跑到君前山盟海誓吗?

    显然不是,小站的事情有多要紧,他们自然清楚,可是这两位都没有替他人做嫁衣裳的习惯。

    唐毅再立军功,徐阶就混不下去了,同样的,唐家军成型,晋商在九边的经营就会毁于一旦。

    他们都乐于看到小站被俺答毁了,可是两个人知道,这种犯忌讳的事情,走露一点风声,光是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他们,因此必须小心谨慎,万万不能出一点差错,不然唐毅还在南京呢,那小子飙,谁都要喝一壶……

    “徐阁老,小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派大兵?”隆庆强忍着怒火,问道。

    徐阶连忙说道:“据老臣所知,俞大猷一直奉命守卫小站,他是历经风雨的老将,战功赫赫,手下枪兵云集,守卫小站,应该足够了。”

    “够了?笑话!”隆庆不想再忍下去了,“小站只有三千人马,俺答有十万骑兵,双方力量何其悬殊,叫俞大猷怎么保护小站的安全?”

    徐阶一惊,“启奏陛下,俺答虽然大举来犯,可是各方奏报,山西,宣府,大同,蓟镇,辽东,各处均有俺答人马,究竟哪一路是主力,还在探查之中,尚无法确认!”

    郭乾也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徐阁老所言极是,从俺答历次入寇情况看,意在粮草、人口、金银,器皿……似乎小站全都没有,不值得大动干戈,小股骚扰会有,俞大猷应该足以应付,不会有什么损失。”

    隆庆是出了名的耳根子软,被他们一说,也犹豫了,俺答真的是奔着小站去的?万一是声东击西怎么办?

    隆庆满心疑惑,只是埋怨道:“那也不能忘了小站啊!”

    他唉声叹气,杨博立刻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老臣以为小站的确十分重要,当派遣人马增员,不过眼下各处兵力捉襟见肘,不好调动,否则,一旦重镇有失,危及朝廷安全。老臣建议向各地督抚下令,让他们根据兵力情况,抽调人马,增援小站,想来不会有闪失。”

    假如唐毅在当场,他能跳起来,和杨博拼命。

    老家伙看似公允,可是却暗藏玄机。俺答大兵压境,谁舍得放走自己的手下,对朝廷的命令,肯定是充耳不闻,或者推诿扯皮。等到他们打完了太极,小站没准都丢了八次了。

    隆庆虽然感觉到不妥,可是见大臣们众口一词,只好点头同意,不过他总算聪明了一次。

    “各路人马从不同处来,当有重臣约束三军,居中统筹协调,才能如臂指使,共同对付俺答。朕准备调唐师傅北上,担任督师一职,诸位有什么想法?”

    徐阶满心不愿意,可又能说什么,总不能说唐毅不合适,老夫比他有本事,让老夫去!

    至于杨博,他觉得刚刚的话都有些风险,再多说什么,以后唐毅和自己翻脸,不死不休,不是给儿孙惹祸吗!

    两位大佬沉默,其他人再也没有什么好说,就这样,调唐毅北上的旨意,立刻了出去。

    ……

    茫茫的原野之上,几十骑飞驰而过,他们组成了扇子面形,很快将十几骑蒙古兵围在了中间,那些蒙古人自知跑不掉,疯狂反扑,明军从容应付,先是一阵枪响,毙杀六七人,接着一顿乱刀,杀死了其余的家伙,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的迟疑。

    马栋已经做了很多次,面对着地上的尸体,他生不起一丝的喜悦,相反,他还有着强烈的担忧,纵马回到了高坡之上,正好遇到了马芳。

    “父帅,孩儿以为蒙古人是虚张声势,他们的主力不在这里,”

    “我当你早看出来了!”马芳啐了一口,怒骂道:“只有那些瞎了眼睛的胆小鬼,才会把三分之二都是半大孩子和老头的人马,当成俺答的主力,吓得龟缩在城中,不敢出头。一帮软骨头,废物!”

    马芳痛骂着,马栋满脸思索,“爹,您说俺答回去哪里?我觉得他可能要攻击小站。”马栋冷静道:“值得俺答故布疑阵,大动干戈的目标不多,即便京城也没有这个价值,唯有小站,唯有那些名贵的战马,值得他冒险!”

    马芳的长脸瞬间垮了下来,他对儿子报以欣慰的眼神,可紧接着就是强烈的恐惧,小站啊,天马啊!寄托了多少九边将士的希望,要是被毁了,至少对马家军来说,绝对不能接受!

    “栋儿,马上点人马,去援助小站。”

    马栋立刻点头,他疯了一样,冲到了校场,很快五千马家军的骑兵集结,他们经常进入大漠,所有每个人都有一个准备好的包裹,系在马脖子上,就能出征。

    当他们准备好的时候,大同巡按司马初率领着部下飞奔而至。

    “中丞大人有令,凡是大同兵马,严守城池,不得私自离去,否则一律杀无赦!”

    在场的士兵都是一愣,大家的目光一起落在了马家父子身上,马芳哈哈大笑,“中丞大人有命,末将自当遵守。”

    司马初松了一口气,马芳突然转向了马栋,冷笑着问道:“逆子,你是大同的兵马吗?”

    马栋稍微迟愣一下,心领神会,放声道:“孩儿犯了军规,恳请父帅将孩儿逐出军中。”

    “好,你可以滚了!”马芳没有迟疑。

    马栋调转马头,突然将士们纷纷脱下了鸳鸯战袄,反穿在身上,冲着马芳一拱手,转身追随着马栋,一起冲出了军营,把司马初晾在了一边……8

第869章 强兵云集

    司马初气急败坏,用手指着马芳,怒吼道:“你敢怂恿部下哗变,违抗军令,还有没有王法?!”

    马芳白了他一眼,“他们不守军规,本将把他们赶出军中,免得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有什么不对?”

    “那是一粒老鼠屎吗?”司马初指着快要跑光的人群,叫道:“你睁眼看看,还剩下几个了?”

    马芳扫了一眼,的确差不多七成都跟着儿子跑了,他脸色一沉,猛地催动战马,奔着人群就冲来了。★司马初看在眼里,稍微欣慰一点,到底是卑贱的武夫,有多大胆子,敢和朝廷对抗?

    他狠狠啐了一口,睥睨地看着马芳。

    只见马芳冲到了一个傻愣愣站着的百户面前,挥手就是两个大巴掌,他的手和蒲扇似的,打到脸上就是个巴掌印,眼看着他的脸肿了起来。这家伙都傻了,不知道总镇大人什么疯,直勾勾看着。

    气得马芳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像小鸡一样,从马鞍上揪了起来。

    “蠢材,留在这要哄孩子?还不快给老子滚蛋!”

    百户羞得老脸通红,一转头,也跟着跑出去了。

    马芳狠狠啐骂道:“都他娘的听着,是爷们的都去打鞑子,要不是爷们,就滚回家里抱孩子,老子不要懦夫!”

    老大话了,剩余的士兵连滚带爬,跑了一个不剩。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马芳大摇其头,“还是不成啊,离着虎狼之师远着呢,看以后老子怎么训你们!”

    司马初都气疯了,“还以后啊,马芳,你给我听着,不把这帮畜生弄回来,本官一定上书弹劾,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疯狂叫着,马芳一催马,到了他面前,一伸手抓住腰带,把他从马背上提起,高高举过头顶。马芳正好扣着他的气门穴,司马初张大了嘴巴,想要喊叫,到了嘴边,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不停张嘴,活像个离了水的鲶鱼,狼狈不堪。

    “巡按大人,两条,第一那些人都是我马芳的弟兄手足,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亲人!老子打他们骂他们,那是老子的事,你敢骂人,老子就把你满嘴的牙都给敲下来!”

    马芳突然手一松,司马初直直摔倒了马背上,肚子正好撞在了马鞍上,只觉得里面的肠肚都碎裂了,疼得他满头冒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马芳又用力一抓,把他翻了过来,两个人脸对着脸。

    “姓司马的,别觉得就你们聪明,别人都是傻瓜。我劝你一句,好好掂量一下轻重,别被私利蒙了眼睛,有些事情,就连你背后的神仙都顶不住。”

    司马初没想到这个粗鲁不文的军头儿能说出这话,顿时傻了,“你,你什么意思?本官身为大同巡按,就要保护大同的安全,你不遵守号令,还敢要挟本官,朝廷不会饶了你的!”

    “得了吧!”马芳轻蔑一笑,“你非要逼着我把话说清楚了,别忘了当年的旧事,从御史韩丘,一直到刑部尚书黄光升,多少比你大一百倍的官都搭进去了!为什么,是因为上面的神仙法力不成,庇护不了吗?不是!是因为良心偏了,把国家大事扔在了一边,我这么告诉你,天下多少人,眼睛都盯在小站,马场有一点闪失,后果谁也担不起!”

    说完之后,马芳一抬手,把司马初扔到了地上,哼着小曲,北方冷得就是快,喝点美酒,暖烘烘来一觉,多美啊!

    马芳走了好半天,司马初的手下才敢跑过来,把大人扶起来,可是入手一碰,全吓坏了,司马初的身体冰凉冰凉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

    “大人,您怎么了,受伤了?”

    有人就破口大骂,“马芳太嚣张了,敢打伤大人,参他,把他抓进大牢,让他知道厉害!”

    手下叫嚣着,司马初突然从地上跳起来,一伸手,左右开弓,给了部下二十几个嘴巴子,打得牙都掉了。这帮人傻愣愣看着司马初,心说大人疯了吗,我们可都是为了您好啊!

    “给我听着,今天的事情,一个字也不准说出去,谁敢多说一个字,我砍了他的脑袋。”司马初恶狠狠说道,手下喏喏答应,他这才捂着肚子,一瘸一点,离开了军营。

    回去之后,司马初就病倒了,打定了主意,事情不结束,他绝对不好了。

    ……

    从大同出来,马栋带着部下,一刻不停,直奔东边而来。马家军经常深入草原几百里,痛击俺答的部落,长途行军经验丰富。

    他们每人配三匹战马,一匹驮着士兵,一匹放置武器,还有一匹背着干粮和精料。肉松,奶粉,炒面,鱼粉,豆粉,这五样就是他们横行无忌的法宝。

    在马背上吃东西的时候,就有人凑到了马栋的身边,不无担忧道:“少将军,俺答俺么多人,小站能扛得住吗?”

    “要是咱们去了,小站被打破了,怎么办?”

    马栋狠狠瞪了他一眼,“打破了就怪你这张破嘴!”

    吓得士兵连忙一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马栋翻身上马,“你们听着,咱们的马比起小站的那些宝贝儿,连驴子都不如,要是小站的马落到了俺答手里。”马栋顿了顿,“咱们,呃不,是大明,大明就完蛋了!所以大家听着,上策打败俺答,保住小站,中策小站可失,马不能丢,下策,咱们大家就一起战死吧!”

    说完之后,马栋用力挥鞭,马跑如飞,所有将士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决然的神色。

    “跟着少将军,和鞑子拼了!”

    五千马家军,像是一道洪流,滚滚向前,他们跑出了三天,前面就是京城,马栋不准备在京城停留,里面的牛鬼蛇神太多,他要绕城而过,直扑小站。

    正在他们赶路的时候,突然从北方出现了遮天蔽日的尘土,一支庞大的人马正在赶来。

    “莫非是俺答?”

    马栋一愣,登高眺望,看对方的旗号,上面有一个“杨”字,而且衣甲一律是黑色的,和其他大明军队的红色全然不同。

    马栋一眼就认出来,是宣府的总兵杨安来了!

    他的部下多是乡勇出身,当初在东南的时候,他们就是黑衣黑甲,杀得倭寇望风而逃,凶威赫赫,到了北方之后,依旧是这一身装扮。

    杨安的部下和马家军又不同,他们虽然也都骑着战马,可是马对他们来说,只是交通工具,真正作战的时候,还是要结阵杀敌。他们手上的火铳,相比别的人马长出了一大截,精度更高,杀伤力更大。

    而且除了一杆长火铳之外,还有两支短火铳,一人配三支枪,独一无二!

    “是杨大哥!”

    马栋纵马冲过来,杨安见到了马栋,也是惊喜交加。

    急忙跑了过来,“你怎么来了,马总镇呢?”

    马栋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爹把我们驱逐出来,让小弟带兵去驰援小站。”

    “原来如此!”杨安点了点头,随机愤怒地咬牙,朝着京城方向,伸出了两根手指!什么无耻,卑鄙,可恶,胆小……一连串的词汇脱口而出。

    马栋一愣,“杨大哥,你们也没有军令?”

    “管不了了!”杨安恶狠狠说道:“我姓杨的能有今天,都是唐大人一手提拔,俞老总给我送来了消息,唐夫人和少爷还都在小站,我杨安拼了命不要,也不能让他们有事!”

    “什么!”

    马栋真的吓到了,我的天啊!

    “杨大哥,俞老总那么糊涂,怎么不把唐夫人送到安全的地方!”

    杨安冷笑了一声,“兄弟,你当唐夫人是寻常人物吗?她会坐视俺答毁了小站,毁了唐大人的心血?”

    马栋不解,呆愣问道:“什么意思?”

    “告诉你吧,眼下在小站抗击俺答的,正是唐夫人!朝中衮衮诸公,连个女子都不如,真是可耻,无耻!”

    马栋目瞪口呆,脸臊得通红,还有什么说的。

    “弟兄们,杀啊!”

    两股人马汇合,朝着小站方向就下去了。

    他们一路过了通州,沿途遇到了十几拨的鞑子,没有客气,统统都被干掉,离着香河还有二十里,大军才准备休息一下,而后直取天津。

    正在吃饭的时候,又有侦查骑兵赶来,随同而来的还有一位将领,大家伙也熟悉,正是戚继美。

    “莫非元敬兄也敢违抗军令了?”杨安惊喜叫道。

    戚继美不好意思一笑,“杨兄,你胡说什么,我大哥最守规矩了。不过谁让蓟辽总督是谭纶谭大人,他和那些昏官可不一样!”

    的确是不同,从甘肃,山西,一直到辽东,俺答在数月之间,几千里的战线,处处点燃烽火。

    谭纶就察觉到了异常,他不停派骑兵探查,还向朝廷建议,弄清楚俺答的真实想法。无奈何,朝廷的命令都是严防死守,确保蓟辽安全,可是谭纶的担忧越来越强烈。

    直到得到军报,俺答突破将军石关,进入长城,随后在京城虚晃一枪,就消失不见。他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作为一个优秀的统帅,他敏锐感觉到了对手的动作不简单,谭纶没有盲目出击,仔细盘算之后,下令汤克宽率领八千人马,坐船到北塘登6,戚继光率领本部一万人马,南下,他亲自率领五千火铳手作为后援。

    戚继美简略说了一下情况,杨安兴奋地一挥拳头,“太好了,大军云集,这回俺答要倒霉了!”8

第870章 围攻

    谭纶不但文武双全,而且还精通曲艺,丁忧期间,弄出了“宜黄腔”,传唱一时。有人把他和周郎相提并论,说他们都是雅望非常,是儒将的典范。

    其实光是如此,还不足以评断谭纶之才,就拿近几年的朝局来说,唐毅和徐阶之间的分歧越来越严重,以至于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朝中官吏,比如杨继盛、殷士儋、王世贞、殷正茂等等,全都要在两派之间选择,想要脚踩两只船,根本就玩不下去。

    可是谭纶这厮就玩了,而且还干的非常漂亮,唐毅把他当成朋友,在兵部任职期间,把他运作到了蓟辽总督的位置。

    徐阶对他更是青睐有加,历次考察,全都是上等。嘉靖赏识他,隆庆也觉得这个人不错。都说想要面面讨好不容易,谭纶就做到了。

    他在各种势力之间,游刃有余,滑不留手,谁也拿他没办法,谁也不愿意得罪他,相反,还要倚重谭纶。

    这其中有什么奥妙吗?

    其实说穿了,谭纶和当初的唐毅很相似,都是有本事,有才略,又会做人,各方大佬都想拉拢。

    只是唐毅清楚未来走向,大胆进行了押宝,和各方撕破脸皮,一路艰难坎坷,成为朝廷新进的大佬。

    试想一下,加入唐毅采取圆滑的手段,不主动出头,这时候说不定或是一部的侍郎,是牧守一方的督抚,总之十分显赫,就像眼下的谭纶一般!

    谁心里都有一杆秤,一把尺,唐毅和徐阶之间的矛盾,错综复杂,谭纶也不敢说谁是对的,谁是错的。索性就不掺和,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也就是了。

    但是谭纶万万想不到,局面竟然会展到了今天的地步。

    俺答从长城一线突破,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向南突袭,谭纶的心就咯噔了一下。孤军深入,历来是兵家大忌,俺答要想攻城,宣大也好,京城也罢,都会产生强烈的震动,要想抢劫,沿途富庶的地方不少,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何必冒风险深入数百里呢?

    俺答不是傻瓜,只能说他有更多的企图。

    天津,小站!

    谭纶一下子就锁定了大明最新,也是最大的马场。

    他敢说,能看到这一步棋的,不止他一个,按照常理,应该调集大军,死命保护小站,偏偏朝廷只是各方严守城池,竟好似故意放俺答进来一般。

    谭纶真的怒了,他到底不是个毫无原则的官僚。

    小站马场,那是国之重器!

    是重现汉唐盛世的希望,是荡平草原,消灭边患的指望!

    谁拿小站开玩笑,谁就是****!

    ****者,人人得而诛之!

    谭纶毅然选择出兵南下,不管后果如何,他都不能坐视不理!

    帅帐之中,谭纶一身戎装,一手扶着桌案,一手按着剑柄,目光如剑,锐利异常。很快,戚继光,戚继美,杨安,马栋纷纷进入大帐,大家按顺序入座。

    戚继光抱拳,“谭帅,如今人马齐聚,大家伙唯您的命令是从。”

    谭纶颔,“诸位,杨将军,还有马将军,你们不是蓟辽的兵丁,按理说不归本帅管,不过大家都是为了解小站之围,唯有把拳头攥在一起,才能克敌制胜,本帅也就当仁不让了!”

    杨安和马栋一起点头,“我等马是瞻!”

    “好!”

    谭纶站起身,让人取来地图,所有人凑在一起。

    “马将军,你率领骑兵,从东安,信安迂回,绕到俺答的侧翼,蒙古当地守卫的鄂尔多斯部,元敬,你率领人马,从杨村南下,正面迎击俺答,务必战而胜之!杨安,你的轻骑兵度快,火力强,抢先赶到北塘一代,接应汤克宽大军登6,然后你们分兵攻击天津东北的蒙古人!”

    谭纶将大略说完之后,又仔细讲解了出兵的关键,大家纷纷点头,牢记在心。

    “诸公,小站百姓,力抗俺答,前后已有十日,他们用血拖住了俺答,才给了我们天赐良机,解小站之围,重创北虏,在此一举,拜托了!”

    谭纶深深一躬,其他众人也一起还礼。

    交代之后,纷纷辞别,大军滚滚南下,度最快的还是马栋所部。

    绕过了信安镇之后,正好与一队出来打草谷的蒙古兵撞在一起。蒙古人是来抢劫的,他们从来不会携带三天以上的粮食,如果两天之内,抢不到东西,就会选择下一个目标。

    而如今,他们被拖延在小站,已经整整十天,加上丙兔之前的攻击,就是十二天。他们携带的肉干早就吃光了,邻近的村镇也都被抢劫一空,他们不得不走得更远。

    结果就和马栋撞在了一起。

    “杀!”

    没有说的,马家军迅分成两路,像是钳子一般,猛扑蒙古人,对面的蒙古兵差不多一千多人,他们也不甘示弱,迎了上来。

    双方离着还有几十步,马栋的手下就掏出了火铳。

    枪声响起,一大片蒙古兵应声而落,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马栋提着长刀,就杀了进来,砍瓜切菜一般,蒙古兵的人头滚滚,好像是打翻了西瓜摊一样。

    马将军的将士好似一群猛虎,不到半个时辰,结束战斗,所有蒙古骑兵一个不剩,都变成了尸体。

    马栋看在眼里,突然灵机一动,他挑选出一千人,换上了蒙古人的装束,在马背上驮着装满杂草的麻袋,看起来像是粮食一般不二。喜气洋洋,向蒙古大营进。

    乔装改扮,马家军早就轻车熟路,他们甚至会唱各个部落的民歌,精通不同的腔调。

    没有任何阻挡,轻松进入了军营。

    好些蒙古士兵过来迎接,喜滋滋把麻袋接过来,不对劲啊,怎么这么轻?

    他们还在疑惑,雪亮的马刀挥过,一颗颗的人头落地,到死,都不知道死在了谁的手里。

    偷袭得手,马栋奋力一磕战马,如飞似箭,冲进了蒙古的营地,不停挥刀,不停杀戮,不停放火,每个人都打疯了,杀红了眼。

    只要是蒙古兵,就别想逃过。

    蒙古人一开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很快他们凭着人数的优势,重新集结,双方就陷入了苦战。马栋砍断了三把马刀,死了两匹战马,浑身上下,都被血浸透了,依旧死战不休。疯狂的劲头儿,让蒙古人都咋舌。

    鄂尔多斯部的台吉们不得不向俺答求助,可惜的是俺答已经无暇顾及他们了。

    戚继光的大军已经压上来。

    同马芳和杨安的风格不一样,戚继光强调攻守兼备,他大量打造偏厢车,这些偏厢车上面装有佛朗机炮,虎蹲炮,三眼铳等等武器,俨然一个移动的炮台,上百辆偏厢车连在一起,就是一道坚不可摧的长城,可以抵御骑兵的冲击。

    一言以蔽之,戚继光的人马就是这个时代的坦克军团,炮声隆隆,铁砂,开花弹,葡萄弹,猛火油,神火飞鸦……各种武器呼啸着落到了蒙古人的头顶,把他们打得晕头转向。

    蒙古骑兵不甘心挨打,他们猛烈冲击,结果等着他们的是连绵不绝的火铳射击。

    明军一直不断改进火铳,加上戚家军近乎偏执的训练,子弹完全就像是暴雨疾风,没有丝毫的停顿,席卷而来。

    多少骑兵冲上来,都是死路一条。尸体堆积像是小山一般,蒙古人也了疯,他们不计伤亡,从正面猛攻,同时两旁又派出侧翼,想要凭着人数的优势,将戚家军干掉。

    戚继光站在高大的元戎车上面,虎视着战场,目光平静的像是海水。他对自己的部下,充满了信心。

    蒙古人冲到了近前,他们的弓箭如同飞蝗,不断有戚家军倒下去,但是却没有一个人退后,他们就像是冷漠的机器,同伴倒下去,立刻补上来,甚至连火铳射击的节奏都没有受到影响,一排又是一排,战场上弥漫着单调,但是致命的声音,每一个蒙古兵简直胆裂魂飞。

    可是相比另一边的战场,他们又幸运太多了。

    杨安完成了接应任务,立刻马不停蹄,向着蒙古人杀来,他曾经听唐毅提到过大名鼎鼎的曼古歹战术,就大感兴趣。

    他觉得完全可以用蒙古人的办法,去对付蒙古人,他的部下配备三杆火铳,攻击的时候,先用射程最远的射击对手,等到蒙古人冲上来,他们掉头就跑,等到距离差不多的时候,再用短火铳射击。

    在马上用火铳,比起射箭简单多了,就看到蒙古骑兵像是下饺子一样,不断落下,杨安就像是一块讨厌的狗皮膏药,甩不开,躲不过。

    你往后退,他们又追了上来,狠狠撕咬一口,一来二去,差不多一千五百多骑兵被干掉。

    蒙古人只好调来两个万人队,应付杨安。

    这时候杨安总算是收起了玩心,让弟兄们结阵对敌,他们不但玩火铳厉害,还有五百名身长力大的掷弹兵,一颗颗重达一斤的弹丸,不断在蒙古人中间炸开,每一次都会带走好几条生命。

    他们打得热闹,有一个人却气得鼻子都歪了,汤克宽破口大骂,这帮小兔崽子,仗着你们有马骑,就把老前辈扔在了后面,当老夫没用吗?

    总算赶到了,立刻结成战阵,以长枪兵开路,火铳手紧紧跟随,宛如一支铁拳,砸进了蒙古人的队伍当中……8

第871章 龙骑兵的传说

    蒙古人缺少攻城的器械,也没有火器,诸如京城啊,天津啊,甚至蓟镇,宣府,大同,他们都没有本事拿得下来。

    故此天津巡抚王廷是安全的,可是他却比谁都焦急,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来回乱转,屋子里的瓷器都换了三遍,还是满地的碎片。

    他不停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办?”

    竟然有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架势。

    “中丞大人。”

    低声呼唤,吓得王廷竟然冒了冷汗。

    “啊,是,是殷大人!”

    在书房门口,站立的正是兵备道殷正茂,他客客气气一拱手,“中丞大人,下官前来告知大人,小站战事紧急,下官要率军前去交战。”

    “不许去!”王廷厉声尖叫,仿佛踩了尾巴一样,小脸都狰狞了。

    殷正茂仿佛没有看到一样,淡淡说道:“下官是来通知大人,并非请示,实际上,我的部下已经出城了。”

    王廷激动之下,三步两步过来,一抓殷正茂的袖子,被殷正茂给巧妙避开了。王廷咬了咬牙,“姓殷的,莫非你也要背叛本官?”

    “呵呵,背叛来自于依附,下官何时依附大人了?”殷正茂不客气地回敬道。

    王廷冷笑了一声,“你没有依附本官,可是你是徐阁老的学生,和我一样,都是他老人家的门生!”

    殷正茂夸张地笑道:“中丞,你最好找个大夫好好看看,你病得不轻啊!俺答十万大军,就在三十里外,猛攻小站,你身为天津巡抚,一兵一卒都不派,作壁上观。你还想顺利过关吗?别做梦了,下官领兵过去,多少还能减轻一点大人的罪孽,不然……呵呵。”

    殷正茂转身就走,背后传来王廷疯狂的叫骂,他甩甩头,毫不在乎。出兵小站,就代表他正式倒向唐毅,而且是彻头彻尾,和老徐决裂。

    师徒之间的羁绊,本是官场上最牢固的联系,如果允许,殷正茂绝对不会抛弃老师的。可惜,这一次的事件,让殷正茂看清楚两件事,一个是唐毅的势力之强,宣府、大同、蓟镇、辽东,全数站在了唐毅一边,几乎和晋党两分九边。还不要说唐毅在东南的力量,还有隆庆的圣眷,光是兵权在握,徐阶就动不了他。

    其次,殷正茂也看出了老徐的危机,徐阶是一个丧心病狂,为了争权夺利,不惜假手俺答,出卖大明的无耻小人吗?

    按照殷正茂来看,是,也不是。

    为什么说不是,因为徐阶还有致君尧舜的想法,还秉持着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勾结外人,背叛大明,是他做不出来的。

    但是为什么说他是,这一次阻挠往小站派兵的人里面,多数是巡按啊,兵备啊,巡抚啊,说穿了,多数都是言官系统,多数都是徐阶门下。

    言官担心唐毅回归,会替高拱报仇,对他们下手,也担心武将的势力的做大,故此不惜自毁长城。

    这种事情,历史上并不少见,比如北宋的狄青就是被文官欺负死的,大明的文官为了防止官方继续出海,不惜焚毁三宝太监的海图……

    往事历历在目,他们不过是重复着一千多年来的习惯而已,而徐阁老却无力阻止,只不过这一次他们踢到了铁板!

    殷正茂无比确定,当他的人马赶到小站外围的时候,战斗已经进入了最惨烈的关头。四路明军,全都在疯狂攻击。

    马栋从昨夜一直杀到了中午,从上到下,都被鲜血浸透了,他的手臂四肢全都麻木了,甚至不敢停下来,因为这口气松了,他怕就要倒下去。

    马家军的士兵多数都砍折了好几把马刀,他们只是认准了一个方向,朝着中军,不停杀去,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向前,向前!

    至于戚家军这边,戚继光宛如泰山,看起来不疾不徐,可是动作一点不慢,火炮,火铳,交替攻击,大军不断压缩对手的空间,逼得他们节节败退。

    要知道戚继光的对面就是俺答手下的精锐,最难打的战斗,被他打得最轻松,戚家军,果然非比寻常!

    杨安同样是拼命三郎,他以三分之二的人马结阵,用火铳往前轰,剩下的三分之一,骑上马匹,利用短火铳,不时突袭蒙古人,杀得他们阵型大乱,然后火铳手再压上去,好像潮水般,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丝毫不停息。

    这三大悍将,都让蒙古人头疼不已。

    可真正要命的竟然是汤克宽,老将军年纪大了,可是不服老的劲头儿比年轻人还强烈万倍!

    “老夫年过花甲,打一场就少一场,不像年轻人,有大把立功的时间,老夫耽搁不起!”

    汤克宽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干的。他的部下没有什么花招,就是以方阵对敌,一丈多长的大枪,排列如林,蒙古的骑兵冲上来,他们能撞断一杆枪,撞飞一个明军,他们撞不飞一排又一排的明军。

    当血肉之躯阻挡住战马之后,那些蒙古人就成了后面火铳手的猎物,十几步的距离,一打一个准儿。

    高转动的铅丸打在蒙古骑兵的身上,一下子就是拳头大小的窟窿,别管多壮硕的汉子,也别管打在哪里,只要挨了一枚弹丸,保证丧失战斗力。

    “平矛!”

    见对手往后退,汤克宽果断喊道,他和长枪手一起端起了武器。

    “刺!”

    一条怪蟒突出,对面的骑兵胸膛被刺穿,痛叫着摔倒,有的家伙被三五条长枪刺穿身体,成了可怜的筛子。

    “不怕死的跟老夫来!”

    汤克宽带着头,从缺口就杀了进去。

    后面的士兵都红了眼睛,不是说蒙古人多厉害吗,不是说他们骑射无双吗?老子倒要看看,有多大的本事!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打赢了俺答,那可是一辈子的骄傲。

    到了老年,面对着儿孙,很多老人除了年轻时候的饭量和力气,再也没有值得吹嘘的。他们不一样,他们打败了最凶悍的对手,他们曾经是最强大的战士!

    “杀!”

    “杀!”

    “杀!”

    ……

    大军相继突破战线,离着小站越来越近了。

    “总算是来了!”泪水朦胧了双眼,俞大猷声音沙哑,喊不出来,他只能不停砸城墙,留下一个个带血的印子。

    “老哥,咱们该出手了吧?”戚夫人一瘸一点,喘着粗气问道。

    俞大猷想要点头,却习惯性地说道:“去请示唐夫人吧!”

    “嗯。”

    戚夫人心悦诚服答应着,事实上,她最知道王悦影的底细,对于兵法,她是一窍不通,可是从鏖兵开始,每到最关键的时候,王悦影总是奇谋妙计不断,小站的军民如臂指使,宛如一台高效运转的机器,愣是扛住了俺答汹涌的攻势。

    近半个月的时间,到了最后,双方不是在打仗,而是意志的较量。

    俺答已经忘了攻击小站的初衷,他只想证明,横行三十年的阿勒坦汗,大金国主,不是浪得虚名的!

    至于城中的军民,同样坚信着,文明会战胜野蛮,创造会战胜抢掠,天道酬勤,不劳而获者,注定要失败!

    这是农耕和游牧的比拼,绝对不能输掉!

    “决定胜负的时候到了。”

    唐毅撩开了披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淡淡说道。谭光看到了大人,先是一愣,随机莞尔一笑,并不意外。

    “跟了大人那么多年,我就知道您不会放弃自己的妻儿不管,果然我猜对了!”

    唐毅拍了拍他的肩头,“怎么样,会骑马了吗?”

    谭光喷了一口老血,不带这样的,都是骑兵千总了,还能不会骑马?

    “好!该你们上场了。”

    谭光一愣,“大人,我们还没训练好,光是人上城吧,马太贵重了,留下来吧。”

    “不。”唐毅坚定说道:“光是训练,永远都训不好的,放心吧,你们需要充当的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稻草,虽然很关键,却不需要多少分量。”

    谭光将信将疑,可大人吩咐,他从来不会打折扣。

    立刻跑到了军营,换上了装备,明光锃亮的胸甲,同样闪烁耀眼的头盔,骑枪,佩刀,火铳,三大杀器,一个不少。

    最关键是连战马都披着铠甲,只露出一双眼睛。

    弗里斯兰马是纯血马,和本地马结合之后,诞生的后代就是失去父辈的高大和矫健,故此繁衍的度不快,小站马场,只有不到三百匹,其中纯血的只有一百出头。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谭光率领着三百名骑士,跨上战马的一刹那,竟然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真是太高大,龙驹的肩高普遍在一米七以上,个别能过一米八,注意啊,只是肩高,还不算高昂的脖颈和灵动的头颅。

    五百公斤的体重,加上骑士,还有铠甲之后,使得它们变成了不折不扣的重型坦克。

    小站的城门艰难地推开,迎着夕阳,龙驹的队伍从城门出来,露面的一刹那,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傻乎乎看着这一支天兵一般的队伍,包括蒙古人在内,他们的战马,就像是玩具,可怜而滑稽。

    近几年,一直在各个部落流传的噩梦终于变成了真的,长生天把神驹降临到了明人的手里。

    龙驹踏着有力的节奏,逼近蒙古骑兵,突然它们骤然力,瞬间就到了面前,一匹匹的蒙古战马,被撞上了天空,龙驹嚣张地抬起前腿,狠狠踩向对手,踏着尸体,一往无前!

    蒙古骑兵不可避免地开始瓦解了……8

第872章 噩梦消失了

    唐毅本不想露面,可是他又忍不住好奇和激动,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弗里斯兰马到底有多大的战斗力,实在是太让他期待了。

    换上了千总的衣甲,披着宽大的披风,加上硕大的盔头,把他包得十分严实,没人能认得出来。唐毅悄悄到了城墙之上,登高远眺。

    他敢誓,眼前的场景绝对比梦里看到的还要壮观,刺激!

    在强壮高大的龙驹面前,蒙古马连驴子都算不上,只是一群稍大一点的狗狗,强大的冲击力,连人带马都撞上了天,重重摔在地上。

    三百匹战马,就像是一股洪流,所过之处,蒙古人疯狂逃窜,稍微敢反抗,立刻被踩成肉饼。

    他们疯狂喊叫着,不要命似的冲上去,轻松被碾碎。那些能够射下大雕的神箭手,拼命射击,把胳膊都拉得几乎断掉。箭头落在了骑兵的身上,只是出铛铛的声音,骑士和战马都披着坚固的铠甲,即便会造成一点伤害,也阻挡不了他们的攻势,相反还会激他们的斗志。

    骑兵们举起火铳,疯狂射击,弓箭手惨叫着倒在地上,身躯痛苦地抽搐,骑兵冲到了近前,硕大的马蹄踏碎了他们的躯体,惨烈的一幕幕,让蒙古人胆战心惊,纷纷向后逃走,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唐毅仔细看着战斗,从最初的兴奋,渐渐冷静下来。

    果然没有一种武器,或者一种战马是完美无缺的。

    弗里斯兰马拥有硕大的体型,迅捷的度,强悍的爆力,它们甚至会张开大口,撕咬对方战马的脖颈,置对手于死地。比碗口还大的蹄子,踏在对手的身上,立刻筋骨碎裂,无可救药……

    但是,庞大的体型,使得它们的耐久力不免降低,临阵三板斧,如果不能快解决对手,就会陷入苦战,几乎是所有重骑兵的通病。

    所以历来重骑兵都作为决胜的杀手锏力量,只要扔出去,就必须一锤定音,赢得胜利!

    显然眼下的龙驹还是太少了,区区三百匹,根本不够。

    如果能维持一支一万左右的重骑兵,加上五万轻骑,辅以火铳,火炮,和蒙古人对攻,绝对不会吃亏,甚至可以横扫草原。

    通过观察,唐毅也不得不说,蒙古骑兵比起他们的老祖宗退化的太厉害了。

    不论战斗意志,还是战术素养,完全是两个级别。

    蒙古人最擅长的无非是两手,正面突破和侧翼迂回,遇到了那些装备差,意志更差的明军,他们是很容易获胜的。

    很多明军的火铳手,闭着眼睛射击一轮,掉头就跑,没办法,火铳容易炸膛,而且还不如人家的弓箭射的远,劣质的火药使得铅丸打在棉甲上,往往就像是蚊子叮了一下。

    只要咬着牙,冲过硝烟,到了明军面前,基本战斗就结束了。

    除了少数家丁之外,刚刚放下锄头的明军根本不知道如何战斗,偏偏那些家丁又是将领们的宝贝儿,轻易才舍不得拿出去拼命,见情况不好,他们往往是第一个逃跑的,能打胜仗就奇了怪了。

    仔细对比之后,唐毅不得不说,俺答,你根本不算是英雄!

    只能感谢长生天,把你生在了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假如向前推,也先那些猛人,包括他的祖父达延汗,都比他厉害多了。如果再晚一段时间,碰上了全盛时期的戚继光,李成梁,俺答也要败得头破血流。要是等到野猪皮崛起,只怕他也不会比林丹汗好很多。

    说到底还是要把大明自己的问题调理好,没有自己人添乱,大明不需要担心任何人。

    这话有些独孤求败,可事实就是如此,感谢老祖宗吧,几千年的时间,打下了庞大的疆土,繁衍了足够的后代,拥有无与伦比的体量。在丛林世界,中国就是一只巨象,大到那些财狼虎豹,都奈何不了。当然前提是这只大象不能生病,不能倒下,不然庞大的躯体就会成为滋养其他野兽的级美餐……

    唐毅靠在城墙的垛口,浮想联翩,有闲心瞎想,就代表着战斗没有了悬念。

    龙骑出击,所向睥睨!

    谭光的三百人追赶着蒙古骑兵仓皇逃走,就像是被牧羊犬驱赶的羊群一样,东一头,西一头,茫然无措,脑袋之中只剩下了一个跑字。

    俞大猷跨上了战马,他率领着城中其余的人马,也杀了出去。

    此刻已经不是打仗,而是屠杀!

    只要还有一丝活气儿,就会拿起武器,加入到痛击俺答的行列之中。大家第一次现,原来凶悍的蒙古人是如此脆弱,追上去,一刀,或者一枪,就能够结果对方的性命。大家忘情杀戮着,宣泄心中的不满,将十几天来的压抑,一扫而光。

    每杀掉一个敌人,就像是野兽一般,出怒吼,渐渐的吼声越来越强烈,从西边的方向,突然一面残破的旗号出现,硝烟和鲜血装饰着旗面,隐约能辨认出“马”字。

    马栋在砍断了五把马刀,拼死了三匹战马之后,第一个冲到了小站城下。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他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好小子,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俞大猷离着大老远,竖起了大拇指。马栋笑得很兴奋,突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了马下,惊得其他人连忙跑过来,就连俞大猷都放弃追杀蒙古兵,前来探望。

    凑到了马栋的近前,却听到这小子鼾声如雷,竟然睡着了。

    俞大猷既心疼又好笑,连忙让手下人把他送到城中,仔细检查身体,好好休养。

    明军胜利会师,俺答的落败已经不可挽回,戚继光,杨安,汤克宽,谭纶,殷正茂……所有人马,都加入了攻坚的行列。

    第二个杀到城下的是戚继美,他二话不说,一掉头,又去追赶俺答。

    很快杨安也赶到了,他先跑到了城下,打听唐家人的状况,当得知安然无恙之后,才放心大胆去追杀俺答。

    小站不大,可是却汇集了大明朝最精锐的力量,俞龙戚虎,声震天下,马家军是唯一能硬抗俺答的骑兵,杨安算得上是最优秀的热兵器指挥官,谭纶和殷正茂,都是文官领兵的佼佼者,汤克宽从北杀到南,和倭寇拼了几十年,更是身经百战,勇猛无敌。

    这些猛将强兵凑在了一起,俺答想不倒霉,都不可能。

    战斗的事情,唐毅已经不想掺和了,眼下的能人已经够多了,唐毅一直都认为只要部下能解决,就放手交给他们,作为一个领袖统帅,他只需要做别人做不了的事情。

    比如找出和俺答勾结的内鬼,让他付出最惨重的代价。还有徐阶,以及他手上的科道言官,这些家伙越猖獗,他们虽然是清廉自诩,可是不论长江,还是黄河,了洪水都是要人命的。

    唐毅越觉得要对朝廷的保守势力进行一次彻底的扫荡,最起码,要把徐阶赶出朝堂,最好还要给杨博和晋党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一下子对付两个级大佬,还真是难度不小啊,唐毅苦恼地揉着太阳穴,勾画着如果挖坑做文章。

    ……

    相比而言,正从山东北上的“唐督师”就显得轻松多了,刚刚进入了北直隶的境内,就得到了小站大胜的消息,凭空捡了一个大馅饼。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坏蛋绝对是假的!”沈梅君用筷子气呼呼戳着,一个肉丸子变成了八瓣。

    钟金闷头吃饭,白了她一眼,“我可提醒你,你的那个老叔祖可不是善茬子,这一路上,馒头咸菜糙米粥,还吃不饱,好容易良心现,你要是不愿意吃,也别浪费了,谁知道接下来会如何。”

    “怎么样也不会挨饿的。”沈梅君咬着嘴唇,“坏家伙虽然坏透了,可是他对悦影姐姐的情是真的,这也是我唯一欣赏他的地方。明知道悦影姐姐困在小站,他居然还带着五千人马,浩浩荡荡北上,一点也不着急,实在是反常!反常即妖,所以他一定是假的!”

    沈梅君笃定说道,仿佛现了什么大秘密一般,可是再看钟金,丝毫都不感兴趣,只是埋头猛吃。

    “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饿死鬼投胎啊?”

    钟金难得抬起头,冲着她挥了挥拳头,扑哧一笑,“难得我心情好,你还真说对了,好几年了,这是我吃得最安稳,最香甜的一顿饭。你们汉人怕是永远不会明白,被一个六七十岁的糟老头子,竟然还是你的外公,盯着的感觉是什么!”

    钟金靠着宽大的椅背,伸了个懒腰,露出不盈一握的蛮腰,笑嘻嘻道:“真好啊,他终于打了败仗,噩梦结束了。”

    不只是钟金,同样兴奋的还有隆庆,天津的镇守太监,还有锦衣卫,已经早早将战报送到了宫里。

    隆庆看过之后,简直手舞足蹈,喜不自禁。

    困扰了嘉靖几十年的难题,自己刚登基,就迎来了一场大胜,比起当年宣府大捷还要大的胜利!

    隆庆激动地在大殿里来回踱步,笼罩在心头的梦靥终于消失了,他可以挺直胸膛,跪在列祖列宗的面前,骄傲地宣称,他胜利了!

    整整一夜,隆庆都没有睡觉,到了天亮,他更加睡不着了,倒不是兴奋的,而是愤怒,隆庆总算是想起来,该追究责任了……8

第873章 这就是京观

    “哈哈,恭喜元美兄,敬美兄,你们大喜啊!”

    徐胖子钻进了王世贞的书房,一面摘帽子,一面跑到火炉前烤手,啧啧赞叹道:“又是上好的银丝炭,烧起来一点烟气都没有,不像我,就烧得起劈柴,不热不说,还熏得人头晕脑胀,文思都跑没了,哪里写得出好文章啊……”

    他絮絮叨叨哭穷,却现王家兄弟脸色青紫,拳头死死攥着,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徐渭吓了一大跳,“朋友有通财之义,不就是一点炭吗,至于吗?不要了还不成!”

    “哼!”王世懋狠狠一拍桌子,大声怒道:“文长兄,大家伙都不是傻瓜,至于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就是!”王世贞气得骂道:“那是我们的妹妹外甥,就不是你徐文长的弟妹?这事我们没完!”

    王家兄弟义愤填膺,小站那边的详细消息还没有传过来,光知道明军打了大胜仗,小站军民抗击俺答近半个月,功劳屈一指。

    最令兄弟两个跌破眼镜的是在小站主持抗击俺答的人竟然是他们的妹妹王悦影!

    王世贞和王世懋当时都疯了,连鸡都没杀过的妹妹,什么时候懂得打仗了?而且前后小半个月,离着天津只有几十里,城里的大军纹丝不动,就任由俺答攻击。

    幸亏是小挺住了,这要是有点闪失,后果谁担得起?

    “我刚刚打听过了,二十几天前,俞大猷曾经上书,要求加强小站防御,结果兵部的狗官置若罔闻,没有丝毫动静,简直该杀!”王世懋怒气冲冲,他看了一眼徐胖子,“文长兄,我要立刻上书,请求陛下严查,一定要把那帮误国害民的饭桶蛀虫揪出来。”

    “对,我已经联络了好几个同道,大家一起上书,把势头造起来,让朝廷不得不办!”

    王世贞身为文坛领袖,又入仕二十年,好歹结交了一大帮朋友,加之唐党的力量,他的号召力不用怀疑。

    这一次王世贞的确怒了,那可不是别人啊,是他的亲妹妹,还有两个古灵精怪的好外甥,想想都头皮麻,要是出事了,怎么和爹妈交代,怎么和唐毅交代?

    一想到这里,王世贞就要气得爆炸。

    徐渭没搭理怒火冲天的哥俩,而是低着头,品着极品的明前龙井,摇头晃脑,格外的享受。

    “姓徐的,你是不是不够朋友,不想帮忙?”王世懋一把夺下茶杯,重重一摔,瞪着眼珠,怒目而视。

    徐渭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摇头一笑,败下阵来。

    “算了,你们俩是半个苦主,我不和你们一般见识。”

    “什么叫半个苦主?”王世贞不解道。

    “说你们半个都多了,别忘了还有行之呢!”徐渭大叹道:“你们俩还不明白吗?这一次之所以上上下下,都放任俺答攻击小站,无人闻问,里面能没有玄机吗?”

    王世贞眼前一亮,急忙拉住了徐渭的胳膊,大声问道:“文长兄,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赶快告诉我!”

    情急之下,他的手指都扣进了徐渭的肉里,疼得胖子龇牙咧嘴。

    “我知道什么也没用,敢算计行之的人,屈指可数,还能勾得上俺答的,更是寥寥可数,还用得着我多说吗?”

    王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王世懋先灵机一动。

    “是晋商,一定是他们,我要去上书,要严查到底!”王世懋大声嚷嚷,王世贞也怒火冲天,两个兄弟就要拼命。

    徐渭暗自感叹,幸好他过来了,不然冲动之下,这俩人还不一定干出什么来呢!

    “元美兄,敬美兄,你们听我一言……”

    徐胖子耐心给他们分析,先仇一定要报,无论做手脚的是谁,都要揪出来,严惩不贷。别管是哪一路的神仙,都要上穷碧落下黄泉,绝不放过。

    徐渭不是在说大话,而是如今的唐党,有这个底气。特别说高拱被赶下台之后,徐渭明显感到有一波人潮,纷纷倒向了唐毅这一边,其中有高党,有中立派,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徐党。

    要说徐阁老击败了高师傅,应该如日中天,不可一世才对,怎么会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呢?

    世上从来没有傻瓜,徐阶和高拱其实是两败俱伤,徐阶虽然表面上获得了胜利,可是他彻底得罪了隆庆,一个失去圣眷的辅,无论有多大权力,都是不安稳的。

    而且高拱虽然脾气很差,但是他清廉、正直、能干,最重要一点,他是通过百官廷推,正儿八经入阁拜相的帝师。

    没有任何过错,仅仅以为言官看不上他,就被乱炮轰死,弄得身败名裂,试问,在朝诸公,哪一个不胆裂心寒,生怕步了后尘。

    徐阶或许感到了人心离散,可是那些言官们却搂不住火,他们以为打败了高拱,就天下无敌,疯狂弹劾隆庆,刷声望,刷存在,吃相极为难看,张牙舞爪,什么都不放过。朝中大臣或许没人言语,可是私下里对他们的怒火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也为了押宝未来,一大批官吏倒向唯一能抗衡徐阶的唐毅,也就不意外了。

    “元美兄,敬美兄,这一次的小站之战,如果利用好了,就可以一举把行之推到高位,甚至直入内阁,干掉徐阁老,弄残杨天官。凭着行之的手段,上位之后,必定能刷新吏治,大刀阔斧,中兴大明。前途是光明的,道路却是崎岖的,我们处在黎明前的黑暗,所以必须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不能走错一步,坏了大局……”

    王家兄弟仔细听着,他们刚刚的确被气糊涂了,只想着报仇,没有看到这件事会有如此深远的影响,看起来的确不能轻举妄动。

    “对了,文长兄,这话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快说,是谁告诉你的?”王世懋好奇道。

    徐渭难得老实交代,是王寅通知他的,到这边安抚王世贞和王世懋,也是王寅的主意。

    “十岳先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听他的自然不会错。”王世贞总算强压着怒火,“文长兄,下一步该怎么办,十岳先生告诉你了吗?”

    “上书。”徐渭干脆道。

    “不是说不弹劾吗?”王世懋不解道。

    “上书就是要弹劾啊?你们兄弟两个请旨,去小站探望妹妹,我老人家也陪着你们走一趟。”

    王家兄弟不傻,心中几乎同时涌现出两个字:造势!

    没错,这一次的情理法三样,都在唐毅这边,比起当年陷害俞大猷的时候,优势还要明显,只要把大势造起来,就能抢占先机,把对手一点点逼死。

    没有说的,王世贞立刻上了一道文情并茂的奏疏,当天下午,隆庆就批了,而且还亲自下旨,任命王世贞为钦差,去了解战况,慰问三军。

    王世贞三个带领一千名骑兵,从京城出来,一路疾驰,直奔小站。

    离着天津越来越近,沿途就能看到大军过后的满目疮痍,荒草之中,偶然还有尸体散落,野犬撕咬着,空中乌鸦盘旋,看得人心脏猛烈收缩。

    王世贞更是鼻子酸,眼泪几次要涌出来。

    外围尚且如此,真不知道小站会如何?

    一想到妹妹,他就抿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头的沉重的和灌了铅一般。人马总算进入天津境内,前面有一队马车正在缓缓前行。

    王世贞急忙让人过去打听,原来是小站的将士,正往回赶,车上装着都是战力品。急忙赶上去,王世懋好奇地掀开了苇席,偷眼看去,一转头,哇哇直吐。

    马车都是人头,一个挨着一个,千奇百怪,面目狰狞,有的是完好的,更有被箭支贯穿脑袋,还有被乱刀砍得血肉模糊,最惨的是挨了铅弹,脑袋都打碎了。

    腥臭的味道直刺鼻孔,王世懋吐得胆汁都光了,险些没了半条命。他晃晃悠悠,伏在马上,往前走着。

    就有士兵偷眼看他,小声嘀咕,王世懋的耳朵很灵,就听他们说道:“算什么大男人,见这么点场面,就吐了,真是太弱了!”

    另一个说道:“是啊,这年头男人都比不上女人,我可是亲眼看到,戚夫人拿着斩马刀砍鞑子的脑袋!嚯,那才叫厉害呢,一刀下去,人头滚滚,就跟掀翻了西瓜摊似的,厉害!就是厉害!”

    还有个老兵摇头,感叹道:“戚夫人是能打仗杀敌不错,可是唐夫人才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就说咱们小站吧,好几万人,她指挥得井井有条,该打仗的打仗,该休息的休息,从上到下,一点不乱。朝廷的那帮昏官,要是有唐夫人三分的本事,也不会被鞑子杀到了眼皮子底下。”

    “慎言啊,别胡说八道,看到没有,这就有三个昏官呢!”

    ……

    他们小声嘀咕着,王世懋突然满心酸楚,泪水顺着眼角滚滚而下,从小妹妹就娇惯,几时担惊受怕过?

    一想到她要带领着军民,抗击俺答,该吃多大的苦,受多少的委屈?王世懋恨不得立刻找出罪魁祸,活剐了都不解气!

    终于,人马出现在了小站的外围,抬头望去,王世贞三个差点昏倒,一个巨大的山丘,耸立在面前,仔细看去,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数之不尽。

    “这就是京观啊!”徐渭由衷惊叹道。8

第874章 大明花木兰

    王世懋揉着脑门,徐胖子出出进进,跑了十几次不止,每一次回来都脸色惨白,跟受了蹂躏似的,偏偏还管不住两条腿。

    “我说文长兄,能不能老实一点,我着眼晕。”

    “不能!”徐渭没好气道:“王敬美,传说中的京观啊,太,太壮观了!要是不好好看看,以后可没有机会了。”

    徐胖子手舞足蹈,王世懋一点兴趣没有……

    “文长兄,这种事情有伤天和的,我怕老天会降罪。”

    “怕你个头!”徐渭怪眼圆翻,冷笑道:“这么多年了,是我们杀的人多,还是俺答杀得人多?要说有报应,也该先落在俺答的头上,难不成还应该让他们杀进城来,为所欲为?”

    “当然不是!”王世懋喘着粗气,道:“说实话,我是怕有人拿这事做文章。”

    “做什么文章?”徐渭不解。

    王世懋坐不住了,一边走,一边说道:“京观过于残忍,当年楚庄王就说过止戈为武,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财者也。小站骤然筑京观,那些言官肯定不会放过,到时候恶言相向,如之奈何?小妹她一个妇道人家,我怕她受不了。”

    徐渭挠了挠头,貌似的确是个问题。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嘴长在别人的身上,随他们说去吧。”

    王世懋和徐渭连忙抬头,只见王悦影和王世贞兄妹两个走进来。王悦影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自信从容,先给徐渭万福,接着又和二哥见礼。

    王世贞刚刚跟着妹妹去探望海夫人,还有戚夫人,这十几天的鏖战,能够撑下来,这两位也是功劳不小。

    戚夫人亲自上城督战,无数次浴血厮杀,毙杀鞑子不下三十人。所到之处,无人能敌。海夫人虽然不会武术,但是她朴实能干,任劳任怨,根本不像是一个诰命夫人。

    她带领着小站的老弱妇孺,抢救伤员,蒸馒头熬粥,缝制损坏的盔甲,搬运火药,弓箭……总而言之,能干的都干了。

    有朝廷的诰命夫人带头,小站军民始终保持着高昂的士气,无论俺答如何攻击,万众一心,坚硬如钢。

    在大军来临之前,十几天的苦战,小站先后战死士兵一千七百余人,死伤百姓多达两千人。不过他们的付出也是值得的,光是战死在小站城下的鞑子就多达五千,还不算那些抢救走的伤员。保守估计,一个小站的军民,拼掉了两个鞑子。

    这也是俺答最愤怒的,明明对方不是什么精锐,明明马上就压攻破城池,只差那么一点点,结果却是功败垂成。

    一次又一次,其实战斗到了第七天的时候,俺答就想撤退了,可是当天夜里,城里的明军发动了一次反击。

    出动的是八百名骑兵,他们用的都是阿拉伯马,疾如闪电,前后交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五百多名鞑子被干掉。

    俺答亲眼看到了,那些矫健如龙的战马,简直是完美的化身。比起蒙古马高出一头,却丝毫不显得臃肿,修长潇洒,充满了力量。俺答只看了一眼,就彻底被吸引住了。如果能夺得如此神驹的马儿,他不光能称雄大漠,甚至能效仿老祖先,征服辽阔无垠的疆域,打下千秋霸业!

    接下来的几天,俺答都憋着一股劲儿,一定要把天马抢到手。

    结果却是等来了各路的冤家对头,挨了一顿痛扁。

    在王世贞等人赶到小站的第二天,战果总算是统计出来,各军共计斩杀鞑子四万八千三百多人,俘虏战马十三万匹有余,其余缴获的粮食、弓箭、刀枪、金银、旗号等等,不计其数。

    俺答和土蛮联手入寇,总共有十三万人马,攻击小站的有八万多人。也就是说,其中一大半都被明军留了下来。

    只剩下不到一半人,跟着俺答仓皇逃走。

    没有彻底消灭俺答,是一大遗憾,可是如此战果,已经足够震撼世人了。

    前有宣府大捷,后有小站大捷,两次加起来,蒙古人损失了十万青壮,对于草原来说,这是一个足以吐血的数字。

    俺答统治草原的根基已经撼动,即便没有别的部落取代蒙古人,其余的蒙古王公也会不甘寂寞,向俺答发起挑战。总而言之,草原上的热闹要来了。

    了解了战果之后,王世贞变得信心十足。

    “让那帮言官放着胆子来,他们敢弹劾,就等着被吐沫星子淹死吧!”

    王世贞嚣张大笑,朝廷上下,包括普通百姓,都被俺答欺负太苦了,哪怕手段狠辣一万倍,也只会得到震天响的叫好声。

    止戈为武,那是对自己人的,对待强盗集团,只有一个字:杀!

    此时,有人报告,说是督师大人驾到。

    一听这话,王世懋顿时怒了,他怒火中烧;好你个唐毅,朝廷旨意下去有十多天了,你才姗姗来迟,战斗都打完了,你忘了自己的妻子还在危险之中吗?

    “看我怎么收拾他!”王世懋攥着拳头,就要往外冲,王世贞闪过一丝尴尬的笑容,连忙抓住兄弟的胳膊。

    “二弟,咱们是奉了钦命前来,你不要添乱。”

    王世贞压服着,好不容易王世懋出去,见到了唐毅,连一句话都懒得说,斜着脸,用眼角瞪着他。

    唐毅仿佛没有看到,只是寒暄几句,就匆匆落荒而逃。

    “果然是做贼心虚,就算妹妹饶了他,我都不会放过!”王世懋狠狠啐了一口。

    王世贞低声咳嗽了两下,尴尬道:“行了,老二,别让外人笑话。”拉起兄弟,近乎落荒而逃。徐渭看在眼里,撇了撇嘴。

    什么时候王凤洲的脾气这么好了,真是奇怪啊?

    他摇着头,百思不解。

    “俺答果然卑鄙!”

    钟金绕着庞大的京观,仔细看了一圈,小脸格外难看。

    “怎么,死了这么多族人,你心疼了?”沈梅君不无挑衅道。

    自从钟金给了她一顿老拳,虽然解释清楚了,可两个人的友谊早已不见了,几乎每天都在掐架。

    “哼,他们是鞑靼人,我们是卫拉特人,根本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钟金沉着脸,道:“我气的是俺答竟然让别人给他当炮灰,死者当中,有一多半是鄂尔多斯等部,还有不少土蛮部,真正俺答掌握的土默特部,最多死了一万多而已。”

    看她那个样子,仿佛俺答的人都死光了才好,你可是他的外孙女啊,竟然这么大的仇,果然女人一旦发了狠,比起男人可要吓人多了。

    沈梅君眼神转了转,突然想到了自己,这十几年的光阴,和前十几年,差距之大,简直天翻地覆,不可以道理计……她甩了甩头,简直不敢想下去,自己会走到哪一步,没准,也会和眼前的尸体一样,死在别人的手里。

    想到这里,她居然不那么害怕了。

    “你把那两个丫头都带来了?”唐毅淡淡问道。

    沈明臣连忙点头,“大人,我怕把她们留在东南,还会添乱子,索性带在了身边,至于如何发落,还请大人示下。”

    此刻替身早已经滚蛋,唐毅慢条斯理,换上了官服,重新做回了督师大人。

    “钟金是卫拉特的公主,自从也先之后,卫拉特部内部再也没有统一过,当年达延汗也拿他们没办法。俺答遭到重创,扶植卫拉特人,对付俺答,驱虎吞狼,正当其时!”

    沈明臣连忙点头,他和唐毅的看法是完全一致。

    至于剩下的沈梅君,就麻烦了一些。

    说实话,唐毅真想让她在眼前消失,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喜欢一个自作聪明,老是给自己添麻烦的家伙。

    他之所以没有动手,沈炼,还有沈明臣的面子固然是原因,还有他有更深远的盘算。

    这一次小站被围攻,杨博和晋党难辞其咎,搞不好就是他们下手的。打人一拳,防备人一脚。唐毅不可能不报复,之前他就抛出了宝钞发行权,老杨博也点头了。

    没想到一转眼,就对小站下手,还真是翻脸无情。

    那索性就让晋商票号一起完蛋吧!

    沈梅君,还有她的合盛元钱庄,就是突破晋商堡垒的最好工具。

    “小丫头,你再折腾些日子吧。等收网的时候,你就会明白,自己连一个棋子都算不上!”唐毅不会把这些话和沈明臣说,他只是召见了谭纶等文武功臣,并且让谭纶牵头,向朝廷上一份详细的奏疏,叙述小站之战的情况。

    谭纶欣然领命,两天之后,洋洋洒洒一万言,都摆在了隆庆的面前。

    “梓童,李妃,你们都过来看看。”

    陈皇后一愣,忙说道:“陛下,您怎么忘了,后宫不得干政,国家大事,岂是女流之辈能够参与的!”

    陈皇后迂腐而古板,隆庆心情大好,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梓童,你这话未免小觑了女子啊,不说荀灌娘,花木兰,就是眼下,也有好几位奇女子啊!”

    “哦?”陈皇后总算来了兴趣,至于李妃,则是迫不及待到了隆庆的身边,仔细看去。

    当看到戚夫人亲自上阵杀敌,蒙古人魂飞胆裂的时候,李妃由衷赞道:“果然是当世的花木兰,勇冠三军的女英雄!”

    再看到海夫人不辞辛劳,陈皇后也频频点头,“贤良淑德,女子典范。”

    最后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王悦影的部分,保护天马龙驹的是她,组织百姓的是她,运筹帷幄,保住小站的还是她!

    “如此奇女子,哪怕是臣妾,也脸上有光啊!”陈皇后和李贵妃异口同声道:“陛下,您要是不重赏,我们可不应啊!”

第875章 女伯爵(求票)

    赏,当然要大赏!

    隆庆立刻下旨,要求内阁拟一个单子出来。★郭朴和高拱都离开了,内阁又变成了两个人,徐阶和李春芳。

    李春芳还是老样子,三脚踹不出响屁,一切还都要看徐阶的主意。

    说来滑稽,老徐一言不,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就能现徐阶一直盯着一把空荡荡的椅子,那里正是以往高拱坐的。

    在几个月前,他们还是生死对头,都恨不得拿出吃奶的劲儿,把对方置于死地。可是眼下呢,徐阶竟然后悔了,当初怎么就气迷了心,非要把高拱赶走呢?

    高拱这家伙是讨厌没错,处处都和自己争,有理没理搅三分,徐阶都恨不得掐死他,可距离产生美,高拱一走,徐阶就念着他的好了。

    只要有高拱在,他的年龄,资历,还有和隆庆的关系,处处都压着唐毅一头,尤其是再加上一个郭朴,这两个人就是挡在唐毅面前的两块大石头。

    有他们在,内阁四大阁老,徐阶和李春芳,高拱和郭朴,正好形成微妙的平衡,在朝局上,唐党和晋党也正好互相牵制,徐阶身为辅,就可以巧妙迂回,运筹帷幄,固然要分高拱一些权力,可是徐阶还有把握压制住他。

    利用高拱,阻挡唐毅,压制晋党,算来算去,好处远大于威胁。

    偏偏一怒之下,把高拱赶走。

    没了姓高的安全囊,徐阶所有闪展腾挪的空间都没有了。

    先隆庆有什么要求,内廷的诸珰有什么想法,全都直接找到了他,徐阶没有高拱和隆庆一般的感情,只能依靠言官上书,去硬顶隆庆,粗暴拒绝皇帝的一切要求。

    这么一来,君臣关系快滑落,徐阶有心挽回,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其次,如今内阁只剩下两个人,李春芳又是个怂包,徐阶一贯主张增加阁员,扩充内阁权力,对他这个辅自然是好事情。

    可眼下要扩充,该让谁入阁,谁还有资格入阁?

    杨博?

    那个老倌儿在嘉靖朝两次冲击内阁失败,就再也不想掺和内阁的事情了,反正他守着吏部,抓住人事大权,就没人能把他怎么样,一把年纪,六十几岁,还去和小年轻一样,端茶送水熬资历,杨博肯定不愿意,他已经把精力放在了晋党的下一代上面。

    除了杨博之外,六部尚书有几个不是翰林出身,再有都察院掌院赵贞吉虽然地位资历都够了,但是和隆庆就没有感情,想要通过皇帝那一关,也不容易。

    算来算去,就剩下那么几个有资格的,排名第一号的,就是徐阶最讨厌,却最无可奈何的唐毅,接着就是陈以勤,殷士儋,唐汝楫这几个帝师。

    这一次小站大捷,参与战斗的,多数都是唐毅昔日的部下,有了战功加持,唐毅直取内阁的态势已经明朗了。

    凭着他的势力,威望,功劳,圣眷,手段,方方面面,李春芳都不是对手,唐毅入阁,就是事实上的次辅。

    相比起高拱,唐毅要难对付一万倍,想一想,老徐就头疼。

    不过唐毅再凶悍,相比起另一个对手,却显得小菜一碟。

    不管你多大的本事,入阁当辅,总要把位置坐热乎吧!所以一两年之内,还不用担心唐毅。

    可是有一伙人,却无时不刻,不给自己添麻烦!

    徐阁老最头疼的人是谁?没错,就是他掌控的那帮科道言官。

    自从战败了高拱之后,他们眼高于顶,独孤求败,把天下英雄都不放在眼里,皇帝和内廷诸珰不用说,杨博为的大九卿也被叮得满头包。到处树敌,到处惹麻烦。

    这还不要紧,这帮人竟然狂妄到什么事情都敢掺和,什么浑水都敢趟!

    小站马场,嘉靖钦赐下“天马”和“龙驹”的御笔,寄予厚望,盼着能练出强兵,横扫草原,一雪前耻。

    身为大明的辅,徐阶也未尝不想名留青史,能够消除边患,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只是他老人家在乎,那些言官不在乎。他们满肚子的道理,什么仁君治国,在德不在险,大练骑兵,必定劳民伤财,靡费无度,且武夫当政,比之俺答,还要危险……

    这些理由徐阶当然也认同,可是有些话说说可以,但是一旦真的做了,还假手俺答,那个后果就太严重了,严重到他徐阶都承担不了。

    叛国投敌,里通外国,当世秦桧……想到这里,徐阶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当初怎么就没有想明白,非要把高拱逼走,要不然留着他,作为箭靶子,言官们也不至于暴走,局面也不至于不可收拾。

    唉!

    算计了一辈子,竟然出了这么一步臭棋,徐阶心灰意冷,看来自己是真的老了。

    “师相。”李春芳见徐阶迟迟不说话,低声提醒道。

    徐阶打了一个激灵,“唉,你怎么看?”

    “回师相,弟子以为此乃大胜,应当重赏。”

    徐阶当然知道不能不赏,可是赏谁,对方能不能满意,还有没有麻烦?

    “依弟子所见,谭纶指挥围攻俺答,运筹帷幄,当为大功,加兵部尚书,其余参战诸将,也都要加官厚赏。”

    “这也是应有之义,其他人呢?”

    李春芳一下子被问住了,徐阶指的自然是那几位夫人。按理说她们才是守卫小站,并且拖延到各方云集,重创俺答的最大功臣,可偏偏又是一群弱女子。到底该怎么办?重赏,岂不是显得大明朝无人,让满朝的文武脸往哪里放?

    不赏,这么大的胜利,没有交代,能说得过去吗?

    憋了好半天,李春芳想了一个主意,“师相,要不重赏她们的丈夫吧?”

    徐阶眼前一亮,夫妻一体,的确是个办法。

    他想来想去,也只好如此了,很快,徐阶拟定出一道名单,督师唐毅加少保太子太保衔,正式迈入一品大员行列,海瑞从户部郎中调入大理寺任少卿,算是步入高级官员的行列,至于戚继光,加左都督,蓟镇总兵,如此一来,王悦影和戚夫人都成为一品诰命,至于海夫人,也是四品恭人,就连琉莹都得到了五品宜人的封赏。

    徐阶思前想后,觉得没有什么疏漏,就送了上去,哪知道隆庆看过之后,非常不悦。

    那么大的战功,光是在小站就毙杀了近五万蒙古兵,沿途又死了好多,俺答号称控弦之士二十万,一下子没了四分之一,如此沉重打击,几乎能够灭国。

    这么大的功劳,就给升了一级,算什么意思?

    朝廷如此作为,也实在是太小气了。以后还怎么激励有功将士,替大明效力。

    隆庆坚持认为最好立刻召唐毅进京入阁,兵部尚书郭乾老迈昏庸,无能透顶,实在是难以承担一国戎政重则,位置让给谭纶正合适。

    隆庆的想法提出之后,徐阶还在盘算,可是徐党中人就不干了,一个阁老加上一个大司马,也未免太便宜唐党了。而且唐毅携着军功入阁,风头无量,那些得罪过他的人还不要倒霉啊!

    因此言官们都行动起来,有人上书劝谏,有人去游说徐阶,请他务必阻止隆庆的乱命。

    还真以为老夫是半仙之体,无所不能啊!哪怕是神仙,也被你们折腾死了!

    “小站大捷摆在那里,有功不赏,有过不罚,陛下哪里如何交代?”徐阶黑着脸道:“更何况这一次朝廷调兵遣将,多有失误,置小站安全于不顾,若是唐大人追究起来,如何是好?”

    原来老徐存心息事宁人,他准备遵从隆庆的意思,把唐毅推到内阁,如此一来,他就受了自己的恩惠,又要熟悉内阁政务,没法揪住不放。

    可是徐阶的想法刚说出来,倒拱干将辛自修就站了出来。

    “师相,弟子有一言,不得不说,俺答突袭小站,的确太出乎预料,谁能想到,他放着那么多财富云集的大城不抢,去攻击名声不显的小站,此等事情,神鬼也难防,唐毅想要大做文章,根本没有道理!”

    “是啊是啊,朝廷上下,都是铁骨铮铮的志士勇者,岂会和鞑虏勾结,祸国殃民!再说了,京城为重,天子为重,仓促出击,只会被俺答各个击破。”

    还有人更加颠倒黑白,无耻说道:“蓟辽总督谭纶,天津兵备殷正茂,指挥有方,才是击败俺答的真正功臣,由此可见,朝廷虽然初期布置失当,可很快就纠正了错误,还调度有方,运筹帷幄之中,痛击俺答,大获全胜,实乃大功一件。”

    直接把谭纶和殷正茂的功劳据为己有,替自己擦胭脂抹粉,也是没谁了!

    辛自修见徐阶还拿不定主意,他又躬身道:“阁老,您可不能忘了高拱的教训啊!”

    吸!

    徐阶一震,是啊,他引荐高拱入阁,结果高拱非但不感恩戴德,还和自己处处作对,要是唐毅也是如此,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且辛自修这伙人拍着胸脯保证,他们绝对没有勾结俺答的问题。

    假如真的没有把柄落在唐毅的手里,也不必急着给自己找麻烦……

    “实在是太委屈唐师傅了。”

    内阁只同意调任唐毅回京,甚至连兵部尚书都不想给,隆庆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

    “陛下,臣妾倒是有个主意,都说夫妻一体,您重赏唐夫人也是一样的。”

    隆庆愣住了,“都是一品夫人了,还怎么赏?”

    李妃甜甜一笑,“陛下怎么忘了,一品之上,还有品啊!”8

第876章 所谋者大(求票)

    一品之上,还能是什么,无非是公、侯、伯。

    战功卓著,挽天倾,安社稷,可以封爵,比如平定宁王之乱的阳明公,就得到了新建伯。

    此次小站大捷,保住天马龙驹,毙杀鞑子五万,边患压力骤减,比之当年的王阳明,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有言官就上书隆庆,认为如果要赏赐唐毅,封爵即可,更显尊贵,召入内阁,牵连甚大,似乎多有不便。

    失去了高拱遮风挡雨,隆庆也不得不成熟起来,凡事不会人家忽悠什么就信什么,他下旨把殷士儋叫来,试探了一下口风。

    殷士儋当然摇头,开什么玩笑,王阳明就是因为一个劳什子的新建伯,失去了入阁拜相的机会,他们多少人还指望着唐毅庇护,哪能让那些言官算计他。

    殷士儋当即把其中的关键告诉了隆庆,而且这一次真正立功的毕竟是王悦影,而非唐毅。因为媳妇有功封爵,只怕也是天下吃软饭的头一份,传出去,对唐毅的名声难免有影响。

    隆庆弄清楚了歹心肠,气得咬牙切齿,果然这帮言官没一个好东西,还想着算计人呢,幸好没有上当。

    没法给唐毅爵位,隆庆心里头总是别别扭扭,觉得对不起师傅,李妃一提醒,突然来了精神。

    对啊,不给唐毅,给王悦影总没有问题吧!

    爵位不同于朝廷的高官,需要经过廷推,吏部和内阁都要插一手,封爵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问题是女人能封爵吗?

    “陛下,近日臣妾在读《史记》,看到萧何死后,妻子被奉为郑侯,樊哙死后,妻子被封为临光侯,由此可见,女子封爵,古已有之,臣妾以为,唐夫人刚毅果敢,多谋善断,守护天马龙驹,即便是先帝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封爵并无不可之处,相反还是一段千古佳话,史册留名,大明有比肩花木兰,胜过荀灌娘的奇女子,也是陛下仁德爱民的福报,臣妾以为十分恰当。”

    李妃一段话说下来,从容不迫,道理明白,隆庆听得眼前发亮,频频点头,没看出来,这个泥瓦匠的女儿,竟然有如此的见识,实在是难得。

    眼下身边没有一个贴心的大臣,太监们又多鄙陋无知,看起来,多和李妃商量一下,也是不错的。

    隆庆当即拉着她,一起商量,最后确定加封王悦影为“忠贞伯”,隆庆把三个字写出来,越发觉得顺眼。

    只是不知道唐师傅会怎么想,丈夫比妻子的官位低,多半会很尴尬!隆庆突然冒出一阵恶趣味,想要看看唐毅的窘态!

    ……

    “真是想不到,太想不到了,老实人坏起来,竟然比坏人还要厉害,也亏得陛下能想出这么个法子!”刚刚从京城赶来的王寅抚掌大笑,别提多开心了。

    “夫人被封为忠贞伯,有了忠,就有奸,咱们的脚跟站稳了,就该出招,剪佞锄奸!”王寅幽幽说道。

    唐毅偷偷跑回小站督军,让沈明臣带着一个冒牌货,这么大的事情,沈明臣哪敢瞒着王寅,人一到小站,他就老实交代了。

    王寅给气坏了,大人啊大人,一身系万千之重,多少人都把身家性命拴在了您的身上,要是稍微有一点闪失,可叫大家伙怎么办?

    王寅有心发怒,可是总能抓着唐毅的脖领子,告诉他兄弟如手足,妻子是衣服!你不该救媳妇。

    更何况唐毅对妻子孩子有情,就证明他不是刘备一般薄凉虚伪的人,跟着他不至于担心被出卖。

    王寅再三说服自己,没有发作,可是他的火气却没有压下去。

    逮住了机会,一下子就爆发出来。

    “大人,我已经派人询问了马芳将军,大同巡按司马初当初阻止过他出兵,宣府方面,总督王崇古也是无所作为,再加上天津巡抚王廷!”

    王寅气得一拍桌子,这个王廷可是老相识了。

    当年俞大猷的案子,牵连到都察院,当时王廷就是右都御史,本来他都是死路一条,可是由于唐毅触怒嘉靖,被赶到了小站,来不及收拾残局,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刑部尚书黄光升因为主持三法司会审,逃脱不了,徐阶只好让他以尚书衔致仕,还享受着一切优待。至于右都御史王廷,徐阶把他赶到了南京任鸿胪寺卿。地位和权力都一落千丈。

    不过这条狗忠心耿耿,丝毫没有怨言,徐阶觉得他不错,两年之前,悄然升任他为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接着把殷士儋调回京城之后,就让他接任天津巡抚。

    “小站被围攻,王廷一没有救援,二没有送信,眼睁睁看着俺答横行无忌,如此封疆大吏,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王寅建议道:“大人,我以为王廷就是突破口,从他下手,保证能把火烧到徐阶身上。”

    沈明臣也急忙道:“真是没想到,徐华亭还敢重用王廷,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弹劾他,简直天理不容!”

    两位谋士都义愤填膺,唐毅却没有着急,这些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徐阶一定要斗,而且还要彻底绝杀,不但让老东西丢官罢职,还要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唐毅的话,透着强烈的杀机,没错,这多年过去了,他最无法容忍的就是牵连家人,要不是他足够幸运,没准媳妇孩子都要折进去了。

    如此大仇,根本不是封官增爵能解决的,必须分出一个生死,做一个了结!

    别忘了,徐阶也是两朝元老,柱国重臣,门生故吏,遍及天下。把事情弄得太粗糙,即便是赶走了徐阶,唐毅也会形象大损,没法统御百官。

    所谋者大,手段才必须细腻谨慎,尽量置身事外,保持道义制高点,不落人口实。虽然有些既想那啥,又想立牌坊。

    可身在官场,就讲究这一套,不可能吃相太难看。

    王寅沉吟了半天,突然问道:“大人,您莫非要直取首辅之位?”

    他这话一出,沈明臣顿时愣住了,不由疑惑道:“当初咱们不是商量过,要让高拱在前面挡着吗?把徐阶弄倒,让高拱上位,闷声发大财该多好啊?”

    唐毅摇摇头,“我的确有这个打算,可是在小站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当今天子难得仁厚软弱,是不可多得英主。”

    软弱竟然成了赞美!唐毅当然不是糊涂了,如今的天下,需要的不是太祖爷,成祖爷那样雄才伟略的君主,相反,文官集团已经足够成熟,有想法,也有手段去管理庞大的帝国。而且社会蓬勃发展,日新月异,就算是朱元璋和朱棣重新活过来,也没法驾驭偌大的天下。

    即便唐毅,也不敢说凭着他一个人的才智,就能胜得过天下人。

    千头万绪,最需要一群人共同努力,而不是靠着一两个天才人物。只是这一点除了唐毅之外,其他人未必能看得清楚。以高拱的性格,他主持改革,一定会疯狂揽权,打击异己。倒是不担心他能干掉唐党,但是毫无疑问,高拱会破坏官场的规矩,造成严重的反弹和对立。

    唐毅一直认为解决具体事务,永远要排在解决人事关系的后面,顶层设计很重要!显然高拱不具备这个能力,自己才是最合适的首辅!

    “大人,您上位我等自然是欢喜,奈何陛下同高拱情深,而且为了平衡朝局,他一定会启用高拱,到时候,只怕二虎相斗,必有一伤啊!”王寅不无忧虑道。

    “哈哈哈,十岳公放心吧,我已经想好要怎么办。”唐毅负着手,充满了自负地说道:“要想和龙斗,至少要是猛虎,而且一只虎还不成,还要一群老虎。我要做的就是把一群老虎驾驭好。”

    唐毅笑道:“徐阶有很多措施,我都看不上,唯独一点,他是聪明的,扩大内阁成员的数量,内阁强大了,就是首辅强大。奈何他心胸狭隘,没有容人之量,注定没法海纳百川,这个局面就由我来完成吧!”

    ……

    “下官拜见爵爷!”

    唐毅拖着长声,深深一躬,正在看书的王悦影吓了一跳,慌忙把书放下,赶快起身跑过来。

    “老爷,您要吓死妾身啊!”

    唐毅捏了捏媳妇的脸蛋,细滑无比,心神激荡,道:“有什么好吃惊的,凭着真本事,又不偷,又不抢,拿的天经地义!”

    王悦影吐了一下小舌头,娇羞道:“是老爷有本事,不是奴家的本事,人家心虚啊!”

    “找打是吧!”唐毅把眼睛一立,怒道:“还敢跟你家男人分彼此,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说着,唐毅抱起王悦影,扔到了床上,他猛地一扑,王悦影惊得闭紧了眼睛,迎接着狂风骤雨的到来……

    半个月的生死之战,唐毅和王悦影都承受了强烈的压力,总算有了机会,释放出来,唐毅仰望着天棚,怀里抱着妻子。

    “明天上书吧。”

    “哦。”王悦影乖乖点头,果然,越是有本事的男人,越是不能容忍妻子超过他,唐毅也是俗人一枚……王悦影不自觉低下了头,难免有些小落寞。

    “瞎想什么,我是让你替小站的百姓请功。”唐毅宠溺地刮着她的鼻头,“放心吧,该是你的跑不了的。”

第877章 张师傅回来了

    王悦影的胆子不小,可是却从来没给皇帝上过书,苦兮兮的,憋了一个时辰,就写出一行开头,正文一个字也没影儿。

    “都是见过千军万马的人,有啥好怕的,陛下算起来还比你低一辈呢!”唐毅没心没肺鼓励道。

    “那是皇帝啊,天下万民的君父,有一个字错了,就要杀头的。”王悦影煞有介事说道。

    唐毅忍不住捧腹大笑,“你啊,还没有平安胆子大呢,那臭小子前些年跟我去潜邸的时候,还往陛下怀里撒尿哩,也没见咋样!”

    媳妇还是忧心忡忡,唐毅只好说道:“只管写,我给你把关还不成!”

    话说到了这份上,王悦影还有什么说的,她沉心静气,想了想这些日子的经历,提起笔来,娟秀的工笔楷书从笔尖儿流出,很快写满了一张又一张的纸。

    半个多月,比起寻常人,一生还要丰富,没见过的都见过了,没经历的都经历了……有太多的东西,说也说不完。

    整个战斗下来,小站死伤军民三千多人,几乎每一家的桌上,都有空荡荡的碗筷,每一家的神龛都多了一个灵位,白父母送走壮年的儿子,三尺顽童痛失父亲,刚刚成亲的女人和丈夫永远分别……

    还有那些伤员,王悦影每一次去安置伤员的房舍探望,都要犹豫再三,她真的不敢面对。

    好好的年轻人失去了胳膊腿,大夫拿着利斧和钢锯截肢,酒精味,血腥味,交织在一起,闻一下就要呕吐。

    王悦影亲眼看到,一个满脸稚气,最多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拉着大夫的手,请求一刀杀了他,鞑子的弓箭从脸颊穿过,两只眼睛都受了伤,不得不摘除眼球,接下来的人生都要活在无边的黑暗之中,生不如死……

    这样的例子太多太多,王悦影以她独有的细腻,把一幕幕都写了出来。到了最后,泪水模糊了眼睛。

    她请求隆庆,不要只是赏赐有功的将领,真正的功臣是那些默默无闻的臣民百姓,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是他们的血肉和坚持,保护住了小站。

    真正该得到爵位和赏赐的是他们,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人逝去一家悲,几千个家庭在短短半个月之间破碎了,活着的人,一辈子都要沉浸在痛苦的思念里……

    奏疏送到了唐毅手里,他没舍得改一个字,直接送给了隆庆。

    不出所料,当隆庆看到了奏疏,第一时间,眼泪哗哗的。他这些日子只是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满心得意,总算是越了嘉靖,面对着父皇,他第一次能挺直胸膛,骄傲地宣称,他打败了俺答。

    这一份详细到了令人指的战报,把隆庆又拉回了现实。

    的确不能盲目高兴,因为还有罪责没有追究,如果不把出卖大明的黑手揪出来,下一次可没有一个勇敢的唐夫人,替大明扛下来危局,守住小站!

    隆庆想想都觉得害怕,整整半个多月,俺答十几万大军,在京津之间,居然无人闻问,这可是大明的心脏啊,万一俺答来个偷袭,是不是京城也要不保?

    想到了这里,隆庆就像爆菊一般,愤怒抓狂,火气蹭蹭往起蹿。他终于开始理解嘉靖,为什么喜欢用廷杖,喜欢和文官们对着干。

    有些时候,这帮家伙比畜生还可恶,剐了他们都不解气!

    随着王悦影一起上书的还有唐毅,他说自己旅途劳顿,腿疾作,加之妻儿险些生离死别,他要暂时陪伴妻子,故此向朝廷请假。

    隆庆看得明白,老师这是不顺气,何止是老师,包括他在内,不也是如此!

    查,一定要严查,不查出一个结果,没法和老师交代,也没法向天下人交代。

    “冯保,你去告诉徐阁老,立刻让三法司领头办理。”

    冯保刚要走,隆庆又补充了一句,“要是他们办不好,就让东厂来办!”

    从乾清宫出来,冯保暗暗点头,果然就算是头笨牛,熏也熏会了。以往的隆庆绝对说不出最后一句话,可不说这一句,哪里来的压力!

    看起来陛下是越来越有皇帝的范儿了,至于徐阁老,您就自求多福吧!

    冯保虽然受了徐阶不少好处,可他毕竟是内廷的人,一屁股坐在太监这一边,几十年来,从夏言,到严嵩,再到徐阶,一个赛一个的猛,把内廷压制得死死的。太监们灰溜溜儿,半人不鬼,连小小的言官都拿他们刷经验了。

    哪个大珰没有气啊?

    冯保算是看透了,现在两边又要较劲了,唐毅不进京,不接受官职,小站的事情就没法了结,就必须查下去!

    到了最后,火会烧到哪里,还真不好说。

    不过对他来说,只有一条,闭住了嘴巴,好好伺候皇帝,伺候太子爷,老老实实装孙子。这年头谁看不清自己的分量,掺和进去,保证粉身碎骨。

    ……

    徐阶接到了旨意,一颗心不住往下沉。

    唐毅出招了!

    徐阶不会忘记,哪怕和严嵩对抗,也没有那么惨过!堂堂辅之尊,竟然被恩师逐出门墙,成了天下的笑柄。

    这么多年,每次想起来,徐阶还是汗透衣服,夜不能寐。

    不久之前,又是唐毅,逼着逆徒吴时来上书,师徒反目,老徐的这一张脸,都被唐毅给打肿了。

    偏偏这个兔崽子实力强大,把持舆论,又圣眷无双,什么手段都没用。

    显然,唐毅用了十年时间,已经追到了徐阶的身后,两个人只差一步之遥。

    决战的关键点来了,是你打败老夫,取而代之,还是老夫棋高一招,置你于死地,就在此一举了!

    经过了一整夜的盘算,徐阶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先定守势,再图进取,一定不能让唐毅把俺答和徐党牵连到一起,不然勾结敌国,神仙也救不了。关键时刻,就要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

    兵部尚书郭乾是保不住了,就先拿他祭旗,最好能把唐毅的胃口填上,如果他不满意,就继续喂,反正朝廷有的是位子,唐毅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徐老头是不是疯了?

    当然不是,他老人家斗了一辈子,什么手段都是他玩剩下的,那帮小年轻的,给他提鞋都不配。

    如今唐毅大势已成,硬拼只会死伤惨重,徐阶只能避其锋芒,采取战略性迂回,抛出一堆弃子给唐毅。只要他吃了,情况就好办了。

    人心很有趣的,眼下唐毅是苦主,大家会同情他,可是当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官员被唐毅粗暴干掉,就会升起兔死狐悲之念,从同情唐毅,变成厌恶他的霸道。而且还能聚集人心,所谓哀兵必胜,两京一十三省,科道言官,这一股势力还庞大无比,哪怕唐毅占尽天时地利,想要赢过他们,也要费一番周折。

    双方陷入鏖战,必然朝局大乱,到时候,两方必须走一个。为了一个唐毅,能得罪满朝的言官吗?

    隆庆有这个勇气吗?他已经抛弃了一个高拱,没有理由,死保着唐毅……到了那时候,自己依旧是胜利者。

    徐阶推想了许久,终于敲定了方针,他向窗外看去,东方天空,竟然露出了一丝鱼肚白,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六十大多的老人了,寻常人家早就含饴弄孙,安享天年,自己却要没日没夜地批阅公文,还要应付各路神怪,一个字:难!

    真难!

    小门小户为了柴米油盐奔波,光知道生存辛苦,可是想不到,吃穿不愁的帝国宰相,竟然要承受各方的煎熬,比起他们,还要不如。

    即便是斗赢了唐毅,他还年轻,可以东山再起,自己却已经垂垂老矣。

    儿孙们也不省心,偌大的势力还要照顾,到底该怎么办啊?

    徐阶一抬头,看到墙角上挂着一行字: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老子圣人的教诲,自然不错。

    灯光昏暗,徐阶已经看不清落款的名字,其实也不用看,写这幅字的人他太熟悉了,不是别人,正是被他视作衣钵传人的张居正。

    扪心自问,他算是徐阶这辈子唯一真心对他好的。结果却是真心换来绝情,张居正盲目动攻势,被唐毅反杀,老徐不得不把他赶到了雷州,许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倘若有张居正在身边,他也是陛下的老师,或许还有一份香火情,不会如此被动……徐阶怅然若失。

    隆庆要求彻查,自然是拿出最高规格,偏偏左都御史赵贞吉这些年和徐阶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直到这一次,老赵干脆泡病号,不肯替徐阶办事。右都御史唐慎也不在,剩下的林润和邹应龙等人,一来是资历太浅,二来是他们名为徐阶的学生,隆庆不喜,偏偏又是唐毅的同窗,徐阶更不放心。自然没法入选。

    都察院这边找不出人手,刑部那边,朱衡又去治理黄河了,接手上书的是晋党的霍冀,徐阶再傻,也不能把刀把子交给杨博,谁知道那个老家伙又会耍什么花招。

    就在老徐没有主意的时候,突然有人送来了一个手本,上面的字迹格外熟悉,徐阶怅然若失,一下子呆住了。

    “相爷,张大人回京述职了,要求见您老。”8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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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首辅介绍:
天子守国门的豪情淡去,俺答的铁骑在帝京外耀武扬威;倭寇在东南亮出了锋利的武士刀;西洋传教士不远万里来到天朝……
两世为人的唐毅,面对着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大时代,他立志要冲上那个位置!
首辅者:上佐天子,下领百官,调和阴阳,安定社稷,试问天下读书人,谁不想入阁拜相!
我要做首辅,做最强大的首辅!
隆万改革由我主宰,皇权由我装进笼子,天朝上国由我再度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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