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我要做首辅TXT下载我要做首辅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我要做首辅全文阅读

作者:青史尽成灰     我要做首辅txt下载     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9章 速度之王

    朱山带着头,出现在所有人眼前,老尚书江东就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雅座的外面,手扶着护栏,用力前倾身体,希望看得更真切一些,旁边的士兵都吓了一跳,生怕这位老大人直接摔下去,做好了搀扶的准备。

    江东全然不管,他揉了揉昏花的老眼,仔细盯着上场的战马,一瞬间,老泪横流,激动地不停拍打护栏。

    没人能理解老人的兴奋,即便是唐毅告诉过他阿拉伯马的情况,还是将信将疑,直到亲眼见到,江东才真正领略了阿拉伯的神骏。

    头很短,脖颈修长,四肢健美,肌腱发达而强劲,尾巴高高扬起,浑身的皮毛油光发亮,简直就是力量和速度的完美代表,它们踏上了赛场,步子富有弹性,不用多余的动作,光是看它们快步行走,就赏心悦目,好像洗了桑拿一般。

    江东觉得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当马儿走到了蒙古马的前面,骑士勒住了坐骑,双方真正面对面,巨大的差距就显示了出来。

    阿拉伯马是中型马足足比蒙古马高了一尺左右,哪怕是最高大的蒙古马,也要差着一个头。

    体型的差距,就好像马和驴,十分的滑稽。可怜的蒙古马成了背景。

    包括明军的战马,几乎都是蒙古马,在一群小朋友中间,突然来了十几个大家伙,强烈的冲击,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观众席上,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大家迫不及待冲到了护栏,探头巴望着,发出一声声的惊叹,吸气声不绝于耳。

    好高大的马,多么神骏啊!

    难道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很多人还都不知道这些马的来历,一个个饶有兴趣地瞎猜,甚至有人说唐毅是文曲星,这是天上来的神马!

    “我见过,铁背输定了!”

    钟金笃定地说道:“这些马应该来自大食人,锋利的弯刀,神骏的战马,长大的白袍子,就是他们的象征!最凶狠的骑士,最残暴的杀戮者!”

    提到了大食骑士,钟金的脸色也不由得变白了。卫拉特部处在漠西,西域人,阿拉伯人,波斯人,北方的蛮族……各种势力犬牙交错,多如牛毛。

    面对着大明,蒙古人敢自夸骑射无双,可是面对那些更加野蛮,更加凶残的对手,他们就差得太多了,尤其是战马,更是蒙古骑兵的痛。

    要不是对手人数太少,卫拉特部就有被灭亡的危险。

    钟金的父祖都曾经垂涎大食人的战马,并且调动了重兵,想要夺得战马。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也的确得手过,只是检查之后,发现所有战马都被割了一刀。那些躲在白袍子里面的家伙根本不会把宝贝的战马留给敌人。

    哲诺也想起了那些可怕的对手,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伙伴就曾经被俘虏过,等到找到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被石块砸成了一堆无法辨认的烂肉,只有腰上的匕首显露出他的身份。

    那一次,哲诺真正害怕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凶残,把战马视作生命的家伙们,会甘心情愿,把战马献给大明,没有道理啊!

    “大哥,我认为你该担心的不是这个。”钟金不留情面地说道:“明人拥有了强大的战马,他们很快就会有成千上万的战马,十年二十年,或许我们还没有老去,就要面对铺天盖地的大明铁骑!”

    “不会的!”哲诺脸色惨白,拼命摇头,“不,我不信,他们的战马一定阉过了,只能骑着玩玩,十年之后,都会老死的,区区几匹马,根本威胁不到草原!威胁不到的!”

    哲诺大声驳斥着,其实更像是自我催眠,钟金已经把头扭了过去,难道妹妹都懒得理我了?

    哲诺下意识向赛场上看去,差点喷饭。

    原来刚上来的时候,所有阿拉伯马都戴着眼罩,朱山他们还能驾驭,十分优雅,到了赛场上,兴奋之下,朱山就把眼罩给摘了。

    这下子可好玩了,阿拉伯马性格活泼,十足的好动分子,简直是马中的哈士奇。

    四周惊叹声,锣鼓声,还有好多同伴环绕,它们一下子就疯癫起来。朱山骑着的那匹大白马猛地前腿跃起,差点把他摔在地上,朱山死命拉住缰绳,才没有摔倒。

    大白马下一秒的举动简直出乎所有人预料,奔着铁背台吉的坐骑就去了,黑亮的大眼睛冒出兴奋的光,显然,它看上了铁背台吉的马,伸着脑袋就过去了,吓得铁背台吉连忙往后闪,他这一闪可不打紧,其他的蒙古战马都跟着往后退。

    十几匹的阿拉伯马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纷纷扬起脖颈,发出兴奋的嘶鸣之声。在大白马的带领之下,直接扑向了蒙古的战马。

    两旁的观众都吓傻了,前一秒还神骏威严,宛如天马的家伙,下一秒竟然变成了一群半疯,实在是让人摇头,到底是在哪弄来的逗逼啊?

    外行人捧腹大笑,可是明军的将领们盯着那些马,眼睛发光,老尚书江东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好,真是好马啊!”

    高拱还有些糊涂,唐毅在旁边低声说道:“中玄公,这些阿拉伯马十分活泼儿,适合繁衍生息,以它们为父本,再好不过了。”

    总算是明白过来了,高拱一脸的怪异,最后也憋不出,跟着笑了起来。

    有人笑,可就有人哭。

    哲诺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这些神骏的马可不是摆设,而是真正能用来繁衍的种马。再也不用怀疑了,妹妹所说的话或许在未来就会变成现实,他蹲在了地上,苦恼地抱着头,或许真的该为族人的未来想一想了。

    场外的人各样心肠,朱山却只有焦急,他本来可以早点到的,就是这些阿拉伯马太神经质了,他不得不小心训练,整日整夜和它们待在一起,弄得身上都一股马粪味了。结果一到场上,还是出了乱子。

    他用尽了全力,浑身都湿透了,才把白马拉住,其他的骑士也陆续把马儿控制住了。回头看了看,已经跑出了差不多一里远,蒙古骑士人仰马翻,有两位摔断了胳膊,没法继续参赛,最令人叫绝的是一匹阿拉伯马竟然抢了一匹枣红马过来,一脸的得意,在屁股后面跟着,弄得主人掩面都没脸见人了。

    “肃卿,你看到没有,如果咱们有一支阿拉伯马的骑兵,和蒙古人对攻,不但不会吃亏,还能杀得他们人仰马翻,不堪一击!我们的火器已经压过了蒙古人的弓箭,只要给我们的健儿装上四条腿,他们就能赶着蒙古人满世界跑,从此九边高枕无忧,老夫能看到这一天,真是死也闭眼了!”

    江东说完,又是兴奋地咳嗽。

    高拱的胡须激动地乱颤,作为一个心怀大志的政治家,谁不想建功立业,开疆拓土,只要解决了北方边患,就能节省几百万的军费,有了这一笔钱,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小小的战马,竟然撬动了整个帝国的朝局。

    高拱以才智自诩,可是他也被唐毅的眼光给惊呆了,唐毅似乎感到了高拱的目光,回头一笑,“中玄公,知易行难,小弟终究没有中玄公的大魄力和大决心,马政小弟只能开个头,至于如何发展下去,还要请老兄和芳溪公多多帮忙才是。”

    唐毅表面上再说马政,实际上又一次安抚高拱,告诉他我虽然能看到,可要做到还是您老人家,所以咱们不冲突。

    高拱也点了点头,他自己的优势还是清楚的,他得意地眯缝着眼睛,笑道:“好啊,咱们先看看,这些活泼儿的大个子究竟成不成?可别是银样镴枪头啊!”

    “那就拭目以待吧!”

    ……

    好不容易,双方分开了,铁背台吉的脑门也摔破了皮,疼得他龇牙咧嘴。

    “哼,卑劣的明人,不要以为有几匹野马就能赢了我们!胜负比过了才知道!”

    伴随着枪声,十几匹骏马一起奔腾而出。

    这里面有陕西和延绥两镇的良驹,剩下的都是民间选手,只是他们都不是主角儿,最吸引人的是一匹高大的黑色阿拉伯马,还有铁背台吉手下的头号骑士扎本。

    枪声响过,扎本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可是那匹阿拉伯马还在犹豫。

    果然是马中的哈士奇,唐毅忍不住捂住了脸。

    马背上的骑士也吓得浑身冒汗,心说第一炮就打不响,回头还不拿军棍打死我啊!

    “祖宗,我的祖宗啊!快跑啊!”

    阿拉伯马抬起了头,警惕地看了看,见那些矮小的马都跑了出去,四周响起惊天动地的呼喊,它终于明白过来,猛地奋起四蹄,快速冲了出来,转眼之间,它连续超过了三匹战马,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不停追逐,观众的眼睛都跟不上它的速度。

    “好快!”所有人发出由衷的惊叹。

    随着吼声越来越大,阿拉伯马就越来越兴奋,仿佛不知道减速一般,一里,二里,过了四里的时候,扎本的马不得不压了下来,再跑下去,只怕到不了终点,马就会累死了。

    就在他迟愣的时候,阿拉伯马从身边冲过去,还发出一声兴奋的长鸣,所有对手都被远远甩在后面。

    终点,没有任何争议,它,成为了当之无愧的速度之王!(~^~)

第770章 草原的噩梦

    六里相当于三千米,正是阿拉伯马最擅长的中距离竞速赛,在纯血马诞生之前,还没有任何马匹能够挑战阿拉伯马的霸主地位。

    大黑马赢得了冠军之后,高昂起头颅,得意嘶鸣,又迈着矫健的步伐,沿着赛道小跑,仿佛要告诉所有人它获得了胜利一般。

    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神骏的大黑马上面,每一个人眼神迷离,近乎花痴一般,欣赏着这匹高大迅捷的马儿。包括哲诺在内,都露出了痴迷的表情,喃喃自语,不知道说着什么。

    骑士却很小心,他清楚阿拉伯马生长在炎热的沙漠,虽然适应性很强,可是他也不敢怠慢。更何况跑了三千米,马身上都是汗水,若是被寒风吹了,谁知道会如何。

    他伏在黑马的耳边,小心翼翼沟通,总算把这个祖宗说动了,迈着大步,不情不愿,离开了赛场,在专门的马棚里面,有火炉,有清水,有上好的草料,还有专人照料,保证比对待孩子还要细心。

    黑马留给人们的是一个熠熠生辉的高大背影,即便是离开了赛场,还有无数人伸长了脖子,舍不得转移眼睛。

    相比之下,扎本就比较可怜了,他由于前半程冲得太猛,加上精神恍惚,竟然被来自延绥镇,还有一匹民间的赛马超过,屈居第四名,成了赛场的笑话。

    事实证明,阿拉伯马不止体型雄健,而且速度无双,简直堪比传说中的神驹良马。

    追求更快更强,是任何一个男人的本能。

    “真想养一匹神驹,要是能骑上一回,死了也甘心!”一个裹着狐裘的贵公子,满怀憧憬地叹道。

    “想什么呢?这么宝贝的东西,除了军中,谁能得到?你要是想,我看只有投军了,沈大公子舍得?”

    沈公子挑了挑眉头,真有心一口应承下来,可是他还不糊涂,养尊处优二十几年,让他光为了骑马,就跑到军中受罪,自己这一关过不去,家里也不会同意。

    正在这时,又有几个年轻人凑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挺壮实的小伙子,二十出头的模样,虎虎有气。

    沈公子一下子来了精神,“是雷兄!”

    他几步跑过来,拉住了对方的手臂,不停摇晃,十足一个撒娇的少女状。

    “雷兄”的鸡皮疙瘩儿落了一地,慌忙甩手,“我说姓沈的,老子对你可没有兴趣,赶快滚一边去!”

    沈公子被弄了一个大红脸,“雷兄,小弟不是那个意思,误会,误会了!”

    “有什么误会?去年你私自在外面买了两个书童,后来被沈老太爷发现了,差点打断你的狗腿,别以为我不知……”

    “快别说了!”沈公子连忙捂住了他的嘴,“雷兄,咱们也是朋友一场,没事别揭短好不?”

    周围的人都一脸怪异,想笑不敢笑,沈公子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心中暗骂都是一路货色,装什么好人!

    他咳嗽了两声,悄悄拉着“雷兄”到了一边,低声说道:“雷大哥,我是真有事情求你,听说令尊是唐大人的部下,你们关系很好吧?”

    “那还用说!”雷兄把胸膛挺得高高的,得意笑道:“别看我爹就是个盐铁塘的巡检,可别忘了,这个官是唐大人留下的,我爹能有今天,全是唐大人提携。”

    “哎呦,那就好了!”沈公子陪笑道:“我听说那些神驹都是唐大人弄来的?”

    “嗯,没错啊,负责押运战马到天津的就是朱家大哥,我们两家好着呢!”

    “那就更好了!”沈公子高兴的直搓手。

    “雷兄,拜托了,一定要帮小弟一个忙,帮着说一声,只要让小弟骑着马跑一圈,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他们两个嘀咕,周围的几个东南来的贵公子都听到了,纷纷眼睛冒光,都凑了过来。嚷嚷着让雷兄帮忙。

    “各位,不是我不够朋友,你们也知道,唐大人军规森严,那些战马是谁也碰不得的。”

    沈公子怒道:“雷兄,我可不信,凭着你的关系,还不成?”

    “我爹都不成!”雷兄叹道:“实话告诉你们,我刚刚去找了吴天成吴大人,他告诉我现在已经有锦衣卫来了,还有俞大猷俞老总镇,比赛结束之后,战马就会送到小站马场,外人连碰都碰不到!”

    这帮贵公子一听,纷纷摇头了,沈公子更是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唉,美人名马,可遇不可求,这辈子只有一面之缘了。”他唉声叹气,简直生无可恋,垂头丧气,就要离开。

    “其实也不是没有机会。”雷兄低声说道。

    “我就知道雷兄有办法!”沈公子一转头,抓住雷兄的胳膊,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这时候围拢过来的东南的世家公子哥,不下二十人,纷纷伸长了脖子,聚精会神听着。

    “是这样的。”雷兄思量一下,说道:“诸位,唐大人深谋远虑,他说了,汉唐都曾经引进汗血宝马,结果数代之后,却消失不见。良马不易得,血统更难延续,故此唐大人认为不应该故步自封,把好马仅限于军中和朝廷。他老人家提议成立赛马协会,凡是参加协会的成员,都可以向朝廷的马场购买良驹。”

    “多少钱?我出!”沈公子粗暴地吼道。

    雷兄苦笑着摇摇头,“规矩一大堆呢,不是想买就能买的!”

    ……

    第一批的阿拉伯马是不会出售的,它们和本地马结合,繁育的后代却是可以卖给私人,要想成为神驹的主人,需要一定条件,简单说,就是有钱,能花得起养马的费用。

    养马可不是买回家就可以了,还要最好的草料,还有配备专业的训马师,饲养员,骑士,还要有宽阔的马场训练。

    可以说非是豪门大户,根本玩不转,赛马协会也不会卖给你。

    马匹买到了手里,还要履行很多义务,繁衍后代,或者老病死去,都要上报登记。尤其重要,朝廷可以根据需要,征用马匹充作军用。

    买了马还要受管制,看起来很吃亏,其实却不然。

    拥有一匹良马,无疑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江南的富商什么都有,缺的就是地位。加入了赛马协会,就有机会结交同样喜欢赛马的达官显贵,又扩展了交际圈子。

    随着赛马比赛的扩展,马术运动必定在全国兴起,到时候养马赛马,就不再是赔钱的事情,相反还会名利双收。

    实际上,所谓的军中征用,也只是一二十年的事情,等到马匹畜养的数量越来越多,朝廷也就不需要和民间抢马了。而且随着专业化越来越强,赛马和军马会走向两个不同的路线。

    赛马存在的价值就是保留优质良马的基因,扩大种群数量,不至于造成马匹退化。

    这样做对朝廷的好处更加明显,有了一大帮有钱又爱马的人士帮忙,缺马的难题能快速解决。由于最好的种公马和母马都在朝廷手中,光是向民间卖马,就能大赚特赚,加上组织赛马的收入,足够支撑养马的庞大费用。

    再说了,有那么多世家参与,大家伙齐刷刷盯着,朝廷要是养不出好马,立刻就会被口水淹没,看谁还敢忽视马政!

    这一套设计充满了唐氏风格,单纯的严刑峻法是不够的,还要有利益驱动,只要找到了所有人的利益契合点,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整个下午,每一次阿拉伯马出场,都引起全场的轰动。有文人吟诗作赋,不吝啬词汇,赞颂阿拉伯马,也有人挥毫泼墨,用画笔记录下奔腾跳跃的雄姿,心驰神往。

    至于沈公子他们,除了欣赏赛马之外,还在不停琢磨着,选择哪一匹阿拉伯马的后代,白马英俊潇洒,黑马狂野霸气,红马大气华贵……纠结那个干什么,反正一匹也是养,十匹也是养,大不了把吃喝玩乐的银子都省下来,养马算了。

    足足三天时间过去,只要阿拉伯马出现的场合,胜利已经不需要怀疑,它们用超强的速度,征服了所有人。所到之处,欢呼声,尖叫声,不绝于耳,每一个人的血液都在沸腾,有一种沉睡许久的东西苏醒了,尚武的精神在快速回归。

    一面是如痴如醉的癫狂,而另一面,铁背台吉等人脸比什么时候都黑。

    整个决赛有二十五场,他们只赢了七场,无一例外,这七场都没有阿拉伯马参加,相反,只要阿拉伯马参加的比赛,全都输得稀里哗啦。

    这样的胜利还不如不胜,等于是给阿拉伯马做宣传,告诉大明的每一个人,蒙古马能战胜大明现有的所有战马,唯独战胜不了阿拉伯马。

    铁背虽然不怎么聪明,可是他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九边的将领都会发了疯一样,增加阿拉伯马的数量,把所有的资源都拿出来,要不了几年的时间,九边就会出现强大的骑兵。

    “恐惧的深入人心,占据灵魂,需要几百年的时间,可是崩塌只需要一瞬间。”一位披着红袍的僧人凝望着眼前的火炉,低沉的声音,富有鼓动地说道:“铁背台吉,你需要一次胜利,不然那些马就会成为你的魔障,永远纠缠着你,就像是地狱的恶鬼,甩也甩不掉。”

    岂止是铁背的魔障,简直是草原的噩梦,可问题是他们有赢得希望吗?

第771章 赛场意外

    骑射无双,是中原百姓对于草原挥之不去的印象。

    包括朝廷的文官武将,一提到蒙古骑兵,就是来去如风,骁勇善战,不可力敌。蒙古人来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壁清野,关紧城门,严防死守。

    蒙古人善野战,汉人善于守城。

    正是刻骨铭心的印象,大明每年都花费无数的军费,不停修建长城,建造墩堡,强化烽火台,努力把乌龟壳变得更加坚硬。

    唐毅在宣大的时候,就亲眼见过一二里就有一个,高达两三丈的墩台,连绵不绝,十分壮观。

    只是他很不喜欢被动消极的防御,他觉得应该主动反击,只是朝廷上下,积重难返,说了也没用。

    不过阿拉伯马的出现,酣畅淋漓的大胜,彻底改变了许多的人看法,至少目睹比赛的这些人不会再说什么蒙古人骑射无双,不会对蒙古骑兵有太多的尊重,可怜的蒙古马,根本不是阿拉伯马的对手,在赛场上如此,在战场上也是如此!

    盘桓在心中的恐惧消失了,接下来会生什么?

    成千上万的高头大马,驮着汹涌的骑士涌进草原,就好像当年霍去病做的那样,杀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就好像一条大河,平时可以予取予求,也一旦河水暴涨,变成洪灾,任何人都被会轻而易举地摧毁。

    大明就像是那条河流,而草原的部落就是站在河流边的人们。

    僧人阿兴是一个充满智慧的高僧,他从雪山之巅走下来,不远万里,赶到了草原,他希望说服俺答,用教义征服草原的部落。

    他深知想要让蒙古人看重,就必须拿出真正的本事。

    “尊贵的铁背台吉,老僧曾经进献给您一匹西域——良马,您还记得吗?”

    面对着强悍的阿拉伯马,阿兴也没法昧着良心吹嘘自己的马。

    铁背台吉脸色凝重,思量半晌道:”那匹马的确很不错,只是未必能比得过明人的马。”他没好意思直接说不是对手,实际上铁背一点也不看好那匹马。

    阿兴送给他一匹高大的杂色马,比起蒙古马要高出一头,奔跑度也很快,只是那匹马只善于短距离的奔跑,不能过三里,这一次比赛的距离足有六里,足足多了一倍,根本跑不下来。

    见铁背迟疑,阿兴凑到了他的近前。

    “铁背台吉,老僧手里有一种神针,刺入战马的身体,可以激狂性,提升度,只是跑过一次之后,战马就要废了。”

    “这个好!”铁背台吉毫不犹豫点头,预赛的时候,戚继美不就是用马刺胜过了岱青吗,在他看来,牺牲一匹有缺陷的战马,没有什么不妥的。

    他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胜利,这已经不是比赛,而是面子之争,不容有失。

    “光凭着针,就能赢过明人吗?”铁背还不放心。

    阿兴眼珠转了转,突然神秘一笑,在铁背的耳边低语了两声,铁背听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

    “我没看到舅舅,那个僧人又去他的帐篷了。”

    哲诺说完之后,扭头往外面走,到了门口,又停了下去,迟愣一下,一转身,又到了钟金的对面,坐了下来。

    “听到我说话没?”

    钟金眨着漂亮的大眼睛,笑道:“当然听到了,你说那个僧人去找铁背了。”

    “一定有阴谋!”哲诺突然变得声色俱厉,他从小笃信萨满,可是最近总有僧人到达草原,鼓动各部皈依他们,哲诺非常厌恶。

    “那些丑陋肮脏的家伙,满肚子阴谋诡计,他一定不会干好事的,没准就是想怎么对付明朝的战马。”

    哲诺说完,不错眼神盯着妹妹,他觉得素来亲近明朝的妹妹应该有些看法,或者……干脆把阿兴的事情告诉明朝人,让他们给阿兴一个教训!

    钟金突然抬起了头,“大哥,我们要和真正的强者合作,明人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根本不值得我们相信!”

    哲诺惊呆了,妹妹眼中流露出来的光彩,充满着智慧,就像是部落里的老人一般,和大明亲近,绝不只是一时的激动,哲诺甚至有种想法,倘若妹妹是男儿身,只怕会成为比俺答更伟大的雄主,可惜的是,草原的女人哪怕再优秀,也没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经过四天的连续较量,大多数的参赛选手已经被淘汰了。

    最后一场决赛,是在前面二十四场的优胜者之间进行的,所有参赛的十三匹阿拉伯马全数获胜,占据了一大半的份额,剩下的有七匹来自蒙古的战马,铁背手下的四匹,乌木儿三匹,还有四匹进入最后一场比赛的战马,其中三匹来自九边,宣府一匹,延绥一匹,甘肃一匹,还有一匹来自民间,骑手叫吴凯,是辽东的参商出身,他的那匹马是从女真人手里买来的,经过刻苦训练,在预赛之中就大放光彩,跑得非常不错。

    决赛环节,他更是力压两匹蒙古战马,爆出了大冷门,成为了万众瞩目的草根英雄,只是吴凯一个人参赛,又大老远赶来,经过连续比赛,战马状态很不好,在最后决赛之前,他宣布退出,

    如此一来,杀进最后决赛的战马只剩下二十三匹,全部都是官方,铁背在比赛之前,提出了一个建议,他认为十三匹阿拉伯马全部参赛,数量太多,一点都不公平,最后一场赛,不如各方只出一匹马,进行比赛。

    高拱和江东商量了一下,觉得也有道理,又询问了唐毅,唐毅没什么说的,实际上他更宝贝那些阿拉伯马,每一匹给安排了五个专门的马奴照料,多比赛一场,就多了一分受伤的危险,还指着马儿开枝散叶呢!

    只是铁背的举动让唐毅有些奇怪,他都大势已去了,还有办法扳回来吗?

    看起来应该加着几分小心,唐毅暗暗想到!

    万众瞩目中,最后一场竞赛总算开始了。

    长达一个月的比赛,从嘉靖四十三年,持续到了嘉靖四十四年,京津两地的达官显贵,都借着正月休沐的时候,跑来观赏比赛。

    直接的后果就是观众突破了三万,人山人海,吃喝拉撒,光是帐篷就不够住的。

    幸好天津是南来物资的中兴,小站又盛产苇席,再加上俞大猷和唐慎两员大将指挥调度,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一点乱子没有。

    不但让大家伙领略了赛马之美,还品尝了各地美食,观看了杂技曲艺,比起以往过年还要快乐。

    小站要达了,所有百姓都涌出了这个念头,光是一个赛马大会,这么多人员,多大的商机啊,都是唐大人是善财童子,现在看起来,一点不错。

    欢欢乐乐,开开心心,选手们进入了赛场。

    朱山亲自驾驭着白色的阿拉伯马,在柔和的阳光之中,神采飞扬,高昂的头颅透着十足的傲气,一亮相,就赢得了满堂彩。

    跟在后面的是宣府的马栋,他的坐骑是马芳亲自训练的黄骠马,九边诸将,公认马家军的骑兵第一,延绥和甘肃两镇的代表主动退下,让给了马栋。

    他们出来之后,等了没一会儿,铁背台吉和鄂尔多斯部的骑手终于出现了。

    当铁背台吉一露头,大家就愣了。他骑的战马和以前的大不相同,看起来整个大了一号,又粗又壮,十分结实,看起来比朱山的白马矮不了多少?

    “这,这是怎么回事?蒙古马何时有这么高大的?”高拱惊讶问道。

    唐毅研究了一年的战马,也有些心得,“中玄公,依我看这匹马多半是西域的马,可是骨架粗大,不像是以修长俊逸著称的大宛良驹,应该是混血的!实力如何,不太好说。”

    江东眯缝着眼睛,点了点头,认同了唐毅的判断。

    此时赛场周围就响起了嘘声,开玩笑,由于之前岱青台吉耍赖,决赛已经增加了规定,必须一人一骑。铁背没有骑之前的赛马,已经违规了。

    “换回原来的马,不然不准参赛!”

    “对,不许临阵换马!”

    ……

    观众们吵吵嚷嚷,铁背却不以为意,“你们不是以为有了良驹就天下无敌吗,怎么怕了本台吉不成?再说了,最后一场,和之前不同,是代表大明和蒙古比赛,要是怯战,就赶快认输吧!”

    “球!做梦去吧,就算你骑了一条龙,也输定了!”朱山狠狠啐了一口。

    双方都较上了劲儿,伴随着令枪,四匹战马飞驰而出,朱山骑着阿拉伯马,依旧冲在了第一位,奔驰如飞,简直好像踩在了云彩上,腾云驾雾,那个舒服劲儿就不用说了。

    冲出去一百多米,朱山用眼角儿扫了一下,突然吓了一条,铁背的战马不但没有被甩开,相反,追击的越来越猛,双方的距离竟然在拉近。

    朱山暗暗加快了度,绕场一圈,是一千米,当跑到了第二圈的时候,铁背的马几乎和朱山的马并驾齐驱,隐隐然有过的势头,

    朱山愣了,怎么会这么快?

    正在这时候,另外一个蒙古骑士的马似乎摔倒了,又不甘心退出比赛,几经努力都不成功,结果朱山的马从后面呼啸而至,很快了过去,可就在过去没多远,白马的脚步就慢了下来,接着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讶的举动,竟然掉头,向着那匹受伤的马奔去……8

第773章 坏事李春芳(四更)

    “大人,已经检查过了,从铁背的赛马身上找到了这个。”兽医拿出了一个布包,展开之后,托在了掌心,几枚银针出现在了面前。

    唐毅没有接,问道:“这些针有什么玄机?”

    “回禀大人,这些针都刺在了穴位上面,而且针是中空的,据人猜测,里面应该有药物,只是有什么作用,却不好,总而言之,针应该能让马跑得更快。”兽医完,躬身退下。

    看起来铁背为了赢,的确是不择手段,不但用马尿吸引,还用毒针刺激自己的战马,只是到头来,却弄巧成拙,狂暴的战马反而把他给弄伤了。

    按照高拱的意思,哪怕铁背摔死了,也不值得同情,最好把他抓起来,严刑拷问,他安了什么坏心思。高拱的提议把江东给吓得半死,俺答的长子黄台吉由于被唐毅俘虏,名声扫地,已经半废了。

    俺答众多的儿子当中,三儿子铁背台吉算是比较出众的,俺答也十分喜欢他。派他前来同大明赛马,就是重视他的最好证明,只是铁背不但没有替俺答争光,反而丢尽了脸皮,还没了半条命,

    俺答会怎么想,可不可能借机发兵,和大明继续开战?

    身为兵部尚书,江东不能不担心。

    别看唐毅弄到了阿拉伯马,大显神威,可是距离组成骑兵,还有一大段路程。

    从目前来看,阿拉伯马除了振奋人心之外,没有别的效果,九边依旧空虚。

    决不能惹恼了俺答,可是也不能丢了大明的面子,江东思量一番,立刻向朝廷上书,把情况原原本本告诉了内阁,请求内阁定夺。

    把奏疏送上去,江东就病倒了,老头子毕竟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好,二十几天,又是喜,又是悲,加上昼夜劳顿,身体撑不住了,也是情理之中。

    唐毅很敬重这位老帅,立刻安排最好的大夫,负责诊治。另外一面,阿拉伯马的名声彻底打了出去,大家嫌弃阿拉伯马,或者大食马不够威风,起了一个新的名字:“天马”,没几天的功︽∨︽∨︽∨︽∨,m.↑.co⊙m夫,就人尽皆知,大家纷纷把天马看做大明的希望,满世界的世家豪商都以能拥有一匹天马为荣。

    大家伙不敢直接来找唐毅,可是唐毅身边的那些人都被烦了一个遍儿。

    “哪有那么多方便之门,给了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无数个。我可告诉你们,战马的事情,谁也不许疏忽,要是让我知道了谁网开一面,绝对不轻饶!”

    唐毅对着吴天成、戚继美、马栋、朱山等人道,他必须提前打好预防针,接下来的几年时间,是天马能不能繁衍成功,骑兵能不能组建起来的关键,哪怕有一匹战马折损,都会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大意不得。

    “站的马场,立刻扩大三倍,从俞大猷军中抽调五百人,把马场严密保护起来,谁也不许靠近,不能让马跑了,更不能让外面人接近天马!”

    防卫措施做好之后,唐毅又道:“朱山,虽然你最后赢了,可是天马太过活泼好动,性格未必适合作为战马,你要负责好和本地的马结合,挑选性情温顺的马匹作为军中之用。”

    实际上阿拉伯马被引进各地,也都要和当地的马结合,才能产生更合适的后代。

    这个时候,唐毅之前的设想竟然起死回生了。

    用果园养马,固然养不出良驹,可是却能快速增加母马的数量,用来繁衍后代却是足够了。

    唐毅盘算了一下,手上最多,最好的母马还是蒙古马,蒙古马虽然体型,可是也有众多的优势,同天马结合是最好不过。

    另外从岱青手里弄到的战马之中,有不少蒙古公马,也可以用来改善本地的马。唐毅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实验员,把不同的东西混在一起,看看会产生什么好玩的化学反应。既然是探索,那就玩得更过分一些。

    铁背骑的那匹马经历残酷的比赛,被匕首扎,被银针刺,所有人都以为它必然会死去,扔在马棚里,没人管它,哪知道两天之后,这匹马竟然自己站了起来。

    马奴看着可怜,给了它一些草料和清水,竟然恢复了不少。唐毅带着吴凯到马棚查看,吴凯一眼看到了这匹马。

    “大人,这个宝贝怎么到您的手里了!”

    “宝贝?我怎么没看出来。”唐毅不解。

    吴凯笑嘻嘻道:“大人请看,这匹马体质较结实,体格粗大,中躯深长,骨量充实,力气很大,最善于负重拉车。”吴凯仔细端详,然后道:“大人,以人的估计,此马应该来源西域,身上拥有汗血宝马的血统,只是从鬃毛,尾巴来看,似乎是和天山马混血了,变得更加敦实,更加耐寒,拉车的好马,铁背却用它=来比赛,实在是暴殄天物,浪费了好东西。”

    吴凯一介参商出身,能杀败各方好手,挤进决赛,全凭着对马的热爱,无论多么狂躁的战马,到了他面前,都会变得老实温驯,他也能一眼看出马的出身和本事。

    唐毅默默听着,除了赞叹吴凯的见识高明,突然也想起了一件事情,他上辈子曾经看过报道,一匹铁岭挽马能够拉动二十吨的火车,三匹就相当于一辆卡车。在火车和内燃机车出现之前,挽马就是最强大的运输工具。

    来惭愧,大明朝缺少战马,更缺少拉车的挽马,在北方的马匹多一些,也就是从马市买来的蒙古马,到了南方,很多马车都是用的滇马,那玩意耐力再好,还没有驴子大,放到辽阔的北方,一用处没有。

    唐毅记得铁岭挽马的血统来自俄国,而俄国重挽马的血统有阿拉伯马,还有西域马……倘若真如吴凯所,眼前这个健壮的大家伙,是西域马和天山马的后代,没准可以用来培养挽马,

    如此以来,战马和挽马全都有了,铁骑的两个翅膀也就全了。而且挽马比战马的用处更多,商业价值更大,不别的,就是京城和天津之间,每天都有上千马车来往,如果都换上了力量惊人的挽马,至少能提高一倍的运力,能带来多少收入?有了强悍的挽马,是不是可以试着建造铁轨马车?运力岂止倍增!

    唐毅越想越兴奋,铁背这家伙做梦也想不到,被他视作弃子的垃圾,竟然有着比阿拉伯马更高的价值!

    “吴凯,给你给任务,把它养好,给你升官晋爵,要是养不好,本官可不客气!”

    吴凯脸苦兮兮的,“大人,实不相瞒,经过了比赛,还有银针用药之后,这匹马估计是再也没法拉车了,的……”

    “谁让它拉车了?”唐毅道:“我是让你帮着,把血脉延续下去,繁衍更多的后代。”

    “原来是做种马啊!”吴凯眼前一亮,“的明白,一定做好!”

    他凑到了近前,抱着马儿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马脸。

    “好好养身体啊,等以后巴巴给你找好多媳妇儿啊!”

    马儿还以为他是好心,傻乎乎伸长了舌头,添了吴凯满脸口水……

    战马的事情,总算能告一段落,开了一个头,接下来就能顺理成章了……是不是该再找一事情干,嘉靖四十四年了,要是没记错,伟大的朱厚熜还有一年多就能回归他爹的怀抱。再干一件大事,老子就能王者归来了!

    唐毅满心想着美事,从马场回到了站,离着老远,就看到了一片旌旗,还有各种牌子,锣鼓场面,是哪个大人物又来了?

    唐毅信步到了村子外面,正有人等在这里。

    “参见唐大人。”

    “起来吧。”唐毅淡淡道:“是哪位大人的仪仗?”

    “回唐大人,是李阁老到了!”

    朝廷的阁老就三位,还是姓李的,不用问,就是李春芳了,

    站虽然庙,神仙可不差,四位部堂不够,还来了一个阁老,唐毅从驴背上下来,先到家中,换了一身崭新的官服。

    虽然李春芳不怎么样,谁让人家是阁老呢,还是要尊着一些的。

    等到收拾妥当,唐毅才赶到了行辕,通禀之后,他走了进去,大帐之中还挺热闹,李春芳居中而坐,抱病的江东也赶来了,高拱,老爹唐慎,都在两边陪着。

    在中间的桌子上还供奉着圣旨,好家伙,李春芳还是钦差大臣啊!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不给一道圣旨,李春芳面对未来的帝师高拱,老帅江东,功劳泼天的唐家父子,连话的份儿都没有。

    别人敬你是阁老,穿了就是个青词宰相,装什么大瓣蒜。

    果然李春芳还是懂事的,见唐毅来了,他主动站起,快步走过来问好。

    “行之,许久未见,真是想念啊!”

    看李春芳那个热乎劲儿,就仿佛两个人是多年挚友一般。唐毅满脸堆笑,寒暄了几句,由于有老爹在,他只能敬陪末座。

    刚坐下来,就听李春芳道:“这一次赛马大会,大展国威,甚好,甚好啊!仆代表陛下,代表内阁,向诸位有功之臣道贺。”

    李春芳了一大堆没营养的废话,最后笑道:“我刚去看了铁背台吉,他苏醒过来,乌木儿台吉也在,他提议比试马球,如果也不敌大明,才会彻底心服口服,老夫答应了他们……”

    唐毅的脸色突然一变,李春芳啊,你可坏了大事!

第774章 别有用心的规则

    “李春芳实在是愚蠢透顶!”唐慎从行辕回来,刚走近唐毅的书房,就气哼哼说道。]

    “他不是蠢,而是坏!用他的蠢,掩饰他的坏!”唐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随手抓取铁壶,给自己和老爹都倒了一杯茶。

    唐慎没心思喝,反而眯缝着眼睛,做沉思状,半晌咧嘴笑了笑,“你还总是一针见血,李春芳的确是坏!坏透了!”

    赛马比赛可不是一件小事情,不同的赛道长度,不同的地形环境,都会影响比赛的结果,比如阿拉伯马适合中距离的竞,唐毅把赛道长度设定在三千米,就可以扬长避短。而蒙古马善于长途奔跑,把赛道的距离增加一倍,结果就不一定了。

    同样都是竞赛,光是改了比赛的距离,结果就可能不一样,李春芳直接改了比赛的类型,从竞变成了马球,连商量都没有,竟然直接答应了!

    提到此事的时候,他还一脸不以为然,嬉笑着说道:“唐大人寻来神驹,大展国威,老夫身在内阁,心驰神往,恨不能亲自观看,马球比赛听说更加热闹激烈,想必我大明健儿一定会所向披靡,再立大功,到时候老夫亲自向陛下和徐阁老请功……”

    李春芳目光诚恳,言语真切,又把身段放得非常低儿,就像是一位和善的长者,可唐毅就是想撕碎他的嘴脸,把他狠狠塞在脚底下,踩进烂泥里。

    马球又叫击鞠,曹植就写过“连骑击鞠壤,巧捷惟万端”的诗句,证明至少从汉朝开始,中华大地就出现了马球运动。

    到了唐朝,马球更是风靡天下,上至皇族贵胄,下至普通军民百姓,无不如痴如醉,达官显贵更是争相豢养马球,每逢年节,帝后的寿辰,军队凯旋,都会举行盛大的马球比赛,举国欢腾。那时候有些家底儿的武官骑士一般标配四匹战马,其中三匹是打仗用的,剩下的一匹就是马球专用。

    只是马球的盛况随着盛唐的终结,也趋于衰落,比如宋朝,丢了所有马场,还怎么玩马球啊,干脆来蹴鞠吧,所以就出现了伟大的高俅高大人……囧!

    到了元朝,蒙古人入主中原,马球又再次兴起,到明初的时候,还有很多人玩马球,只是近一百年来,天下承平日久,最重要的是勋贵武将被压制到了极限,彻底成为了边缘。

    文官靠着不屑的努力,把皇帝圈禁在宫中,把勋贵吃得死死的,把武将变成了奴仆……社会上流行的变成了戏曲,曲艺,杂耍,马球这种对抗激烈的运动越衰败,乏人问津,当然了,也是明朝缺马,好的马匹价格太贵,甚至有价无市,组织一支马球队成本太高,别说小富之家,就算是达官显贵都不成。

    据唐毅所知,九边各军当中,只有马芳的部下还有马球比赛,至于勋贵当中,只有他舅舅朱希忠豢养了两支马球队,其他的几乎都没有耳闻。

    蒙古人再衰败,人家也有几十万的骑兵,马匹无数,每年的那达慕都会举行马球比赛,至少比起大明,水平不知道高了多少。

    李春芳随便答应了蒙古人的提议,还不是等着输啊!

    “行之,去问问成国公,还有马栋,看看他们成不成。”唐慎建议道,声音之中就没有多少底气。

    朱希忠也在小站,不多一会儿就请了过来,他这个喜欢吹牛,可面对唐家爷俩,哪敢胡说摊,他老人家纯粹是玩票,马球队就是花架子,为了表示他们成国公还是勋贵世家,靠着马上得来的富贵,如此而已。

    “上场我是不怕的,可是赢就没把握了!”

    废话,不能赢用你干什么!

    唐毅无奈,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马栋身上,一问之下,马栋摇了摇头,他们的马球队或许能比朱希忠好一些,可是缺少好马,而且只有过年的时候,比赛几场,训练也不成,实在是把握不大……

    “马球吗,马占了七成,人只占三成,咱们不是有十几匹天马吗,交给马栋他们,未必不能和蒙古人一战。”唐慎提议道。

    只有这个办法了,又把朱山叫来,朱山的脑袋摇晃的和拨浪鼓一样。

    “大人,天马活泼好动,控制不容易,适合竞,可是却未必适合马球比赛。马球赛场需要机动灵巧,而且温顺听话的马匹,度不需要太快,可是动作一定矫健,机打马球的时候,人马配合要好。我和手下的骑士都没打过马球,至于马栋他们,恐怕没法和天马配合。再有……马球比赛十分激烈,人和马都会受伤,蒙古人居心叵测,万一暗中下手,损失了天马,岂不是追补不及……”

    朱山说了一大堆,归结起来就是一个意思,不要比赛,竞赛已经赢得彻彻底底,不但是压倒性的胜利,铁背出阴招,把自己坑了,半条命都丢了,里子面子大明都赚得足够。而且赛马运动也声名大噪,各地的富商世家纷纷掏钱,支付巨额的定金,只为了尽快得到一匹天马……所有事情都朝着完美的方向展,一切顺理成章,为什么节外生枝,多此一举,还给蒙古人一个机会,干脆把他们都逐出大明算了。

    当唐毅不想这么干啊?

    这就是李春芳“坏”的一面,他身为内阁大学士,嘉靖派来的钦差,地位尊崇,他答应的事情,如果作废了,蒙古人会怎么看大明,保证会有人说唐毅有失国体,大肆攻讦。

    可是按照李春芳的要求去比赛,输了也是面上无光,同样会挨骂。

    最绝的是到时候李春芳只要两手一摊,说自己不懂战马,或者随便找个借口,把责任推给唐毅,说他们准备不周,最多挨一顿骂,还是阁老一枚,可唐毅的面子却丢了一个干干净净。

    这就是典型的拍脑门决定,拍屁股走人……

    “行之,咱们好不容易大胜一场,国威军威,民心士气大振,尚武之风重新兴盛,岂能毁在李春芳的手里。”唐慎一拍桌子,站起身说道:“我这就去去找高部堂和江部堂,联手逼迫李春芳,取消马球比赛!”

    唐慎还是个行动派,说着就往外面走,唐毅急忙起身赶快把老爹拉住了。

    “爹,我敢说您老去了,李春芳保证点头,他还回去找铁背和乌木儿,把比赛取消了。”

    唐慎一愣,“那不好吗?”

    “畏敌避战,胁迫阁老,您说能好吗?”唐毅苦笑着说道。

    从李春芳的招数中,唐毅品出了一丝徐阶的味道,咽不下,吐不出,让你左右不是,看起来一年多不见,徐阶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不少。

    唐慎回到了座位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这个老师啊,咋就这么能算计呢!要是徐阶能把他算计的本事,拿出一成用在朝政上,天下也不至于如此。

    “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唐毅面色严峻,看了看朱山和马栋,“马栋,立刻带着你的人,去熟悉天马,好好练习,我想办法争取一点时间。”

    “大人,能给我们多长时间?”两个人急忙问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必须确定了。

    “三天,最多三天。”

    唐毅也想时间长一些,可是赛马大会前后已经小一个月,再拖延下去,人困马乏,会耽搁正事的,必须尽快结束。

    他走到了马栋和朱山的面前,用力拍了拍他们的肩头。

    “千斤重担,你们一定要扛起来啊!”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用力点头,“请大人放心,输了,我们提头来见!”

    ……

    三天时间,转瞬而至,唐毅安排了人手,整修赛场,马球的赛场十分宽大,大小相当于十个足球场,比赛还没开始,高拱就先来到了看台,见唐毅和唐慎都来了,高拱主动凑了过来。

    “怎么样,有把握吗?”

    “不好说。”唐毅脸色凝重,“中玄公,马球比赛,关键在马,咱们的天马力气大,耐力好,还英勇善战,大不了把蒙古人的马都给弄残了,让他们打不下去!”

    “嗯,这个办法好!”高拱嬉笑道:“行之办事,老夫还是放心的,正好这些日子下注,前后赢了五百两银子,老夫再押一宝,实不相瞒,年前的时候,我就看中了一方宋砚,总算能到手了。”

    高拱满心乐观,只是唐毅却眉头紧锁,心里堵了一个大疙瘩儿。从竞赛来看,铁背台吉这伙人里面绝对藏着一个阴谋高手,他们提出马球比赛,就不会没有准备。

    正在唐毅思索的时候,突然有人跑了过来,在赛场的中间,提出了一张红纸,上面写着比赛的规则,十分醒目。

    唐毅不由得起身,走到了近前,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

    每一队九个球员参加,一共七场比赛,每局先得到十分为胜利者,累积四场胜利,为最终的获胜者。

    这些都还算平常,当唐毅看到了最后一行的内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爱惜马力,每匹马最多打两局,然后更换新马。

    唐毅扫了一眼落款处的钦差大印,从两个眸子里面放出彻骨的寒光,心中涌起一个念头,疯狂喊道:李春芳啊,你是大明的阁老,还是俺答的阁老?有你这样的钦差,还用得着敌人吗?8

第775章 巨兽

    高拱问过了唐毅,十三匹阿拉伯马之中,经过挑选只有十匹适合参加马球比赛,而比赛采取九人制,换句话说,只能上场一轮,最多打两节,就因为“爱惜马力”必须退下来,剩下的五节没了阿拉伯马,凭着明军的本事,和蒙古人对拼,不用问,一定是输多赢少。

    把规矩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高拱就怒了,唐毅控制情绪的本领很不错,看过之后,默默回到了座位,高拱可是一个炮筒子脾气,他二话没说,直接冲到了钦差大人临时歇脚儿的帐篷,把帘子撩开,人还没进来,就嚷嚷起来。

    “李阁老,李阁老,高拱有事情请教!”

    他哪里是请教,简直是兴师问罪,面对着高拱,李春芳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头,人家登科比自己早,又是裕王的老师,眼下把持着礼部尚书的位置,是未来的储相,朝廷潜在的巨头,李春芳不过是末位阁老,哪敢怠慢。

    慌忙从里面跑出来,一边整理着官服,一边陪笑道:“高部堂,您怎么过来了,我正要造访,说话就过去。”

    “哼,老夫等不及了!”高拱走到了桌案前面,仰起头,强压了压心中的怒气,“李阁老,外面的比赛规则是你首肯的?”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高拱把眼睛一瞪,“你是想要让大明赢,还是想让俺答赢?”

    李春芳没想到高拱如此不客气,被噎得够呛,尴尬地咳嗽两声,“身为大明的官员,本阁自然希望大明的健儿赢了。”

    “好,那老夫要请教,你为什么制定有利于蒙古人的规则?”

    “误会,误会了!”李春芳连忙摆手,拉着高拱坐下,一脸的苦笑,“高部堂,我也是没有办法。”

    高拱愣了,堂堂阁老,谁能为难你,莫非是?

    见高拱脸色怪异,李春芳忙解释道:“是这样的,前面的赛马比试,规矩都是咱们定的,我去探望铁背台吉,人家就抱怨了,说是要想公平,就要让他们定一次规矩,一人一次,公平合理。我以为泱泱大明,不应该占他们的便宜,故此也就答应了……”

    李春芳见高拱脸色越来越黑,他手脚发凉,又说道:“高部堂,老夫也不是没有争,乌木儿台吉之前建议比赛九场,每一场都要更换马匹,老夫给改成了七场,可以连续上两场,还是好了不少。”

    呸!

    高拱真想啐他一脸,争回来个屁!

    还不是换汤不换药,依旧对蒙古人有利,大明这边,能指望的就是十匹阿拉伯马,反观蒙古方面,光是铁背台吉和乌木儿台吉,合起来就有三百多匹战马。

    人家摆明了要玩田忌赛马的游戏,先输两场,而后再赢过来,一比八和二比五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输吗!

    亏你还是大学士,朝三暮四的小把戏就带沟里了,废物,饭桶,弱智,蠢材!

    一瞬间,高拱的心里涌出了无数的词汇,没有一个能形容李春芳的。高拱眼睛通红,啪的一拍桌子。

    “李阁老,麻烦你告诉铁背和乌木儿,在大明就要守大明的规矩,他们制定的规则不作数!比赛就一场,怕输现在就给老夫滚回草原去,顺便告诉俺答,我大明的铁骑早晚要踏平大板升!”

    说到底高拱只是礼部尚书,比起阁老差着一块,换一个脾气暴的,早和他骂起来了,李春芳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只是低头叹息。

    “高部堂,按照他们的规矩,也未必会输,再说了,何必那么争强好胜呢?”

    高拱眉毛旋转,由平的,变得立起来,怒火冲冲,高万丈,都把帐篷顶给点着了。

    “李阁老,大明和蒙古的比赛,这是争强好胜吗?敢情我们的健儿奋不顾身,扬我国威,竟然和大街上打架斗殴的混混儿一样了?”

    “我,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李春芳心虚道。

    “不是最好!”高拱把嘴角一撇,“李阁老,你可知道,那些天马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是将士们不远万里,从海上运回来的,一路上病死,战死,多少船员水手?这些天马到了大明,又会繁衍出多少后代?有了强悍的骑兵,我大明又会少死多少无辜的百姓?”

    高拱连珠炮一般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砸向了李春芳。

    “李阁老,高拱以为,这一此的赛马大会,就是我大明胜过俺答的开始,就是我大明铁骑重兴的标志,不光是高拱如此想,只怕天下的军民百姓,也都是如此,你的作为,和阁老的身份太不适合了!”

    话到了这个份上,再往下说,就是请旨斩杀****了。

    李春芳被说得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黑,脸色丰富的和川剧变脸似的。他仰起头,半晌长叹一声,显得十分无奈。

    “高大人,你所言本阁都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可是本阁也有一番道理,本不该说,既然高大人如此视我,本阁也不得不讲。”

    高拱一扭头,没有说话,且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李春芳低头,沉吟许久道:“你说大明铁骑,可是铁骑在哪里?不还是纸上的吗!更何况兵书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对待蒙古人,关键是收其心。前面的赛马已经大胜了,大明的威风够了,让出去一阵,即便是输了,也是一比一战平,足以让俺答不敢小觑大明。再说了,铁背台吉重伤,命都差点丢了,要是不给一点面子,惹恼了俺答,他起大兵来找麻烦,兵连祸结,黎民涂炭,非是大明之福……”

    ……

    从李春芳的帐篷出来,高拱跌跌撞撞,到了看台,脸色黑的跟锅底儿,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拳头也攥着,鼻孔都张大了,悲愤难平,整个人就是大写的“憋屈”。

    唐毅吓了一跳,心说给李春芳十个胆子,敢欺负高拱了?下意识看看天,太阳没有从西边出来啊!

    “行之,你说我们这么多年念的书是不是都错了?”

    “何以见得?”唐毅不解地问道。

    “孔孟之道,竟然教出来一帮满肚子蠢猪式仁义的笨蛋,老夫羞与为伍!”

    高拱用最简略的话把李春芳的意思说了一遍,其实也不是李春芳的意思,更多是徐阶的意思,甚至就是嘉靖的意思!

    面对四夷,要仁义,要怀柔,要攻心,要讲道理,哪怕他不讲道理,你也要讲道理,上国就要包容,不要怕吃亏,吃亏是福……

    赛马大胜蒙古人,伤了铁背台吉,俺答势必震怒,继续赢下去,万一惹恼了俺答,他起大兵报复,九边空虚,朝廷没有军饷,如何应付?

    所以不如放点水,让他们赢回去,一比一,面子上都好看,也不会有麻烦。

    至于唐毅请旨,比赛的战利品是一年的开边贸易权力,李春芳也和高拱说了,上面的意思不妨就赏给俺答,大家做生意,都有赚头儿,还能免去兵戈,有什么不好……

    不好,不好,就是不好!

    唐毅刹那间,眼中竟然闪过了一丝杀机,不只是李春芳,他真想杀尽天下间的犬儒懦夫!

    他们的想法听起来很漂亮,可一言以蔽之,不就是打压自己人,讨好敌人吗?

    试问古往今来,谁能靠着送礼,把敌人给消灭了?还不是要动刀子,要战场上见!

    让俺答赢了,顾全了他的面子,就能换来和平?想什么呢!不把俺答打残了,任何议和书,都是一纸空文,随时能撕掉。

    唐毅实在是无法想象,竟会是一群如此的蠢货,窃据朝廷,难怪一把好牌,让他们打得稀里哗啦。

    “行之,老夫这就去上书,我要死劾李春芳,不把他砍了,老夫,老夫就回家种地,也好过在污浊的朝堂受气。”

    “算我一个!”江东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老头子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多少次了,我们这些领兵打仗的,提着脑袋在前面拼,流血流汗,后面的那帮人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在扯后腿,廉颇老矣,风波遗恨,看起来忠臣孝子,都不会有好下场,老夫也该解甲归田了。”

    两位大员心寒意冷,唐毅反倒是笑了起来。

    高拱狠狠瞪了他一眼。

    “中玄公,芳溪公,稍安勿躁。”唐毅笑道:“他们不会得逞的。”

    “我就知道!”高拱一下子跳了起来,惊喜交加道:“行之,你准是还藏着几手,是也不是?”

    ……

    天津港外,十几艘巨大的帆船稳稳驶入,海冰刚刚化开不就,天津港就迎来了第一批客人,一个面色黑红的高大年轻人,扶着剑柄,立在船头,颇有四顾茫然之意。

    不是别人,正是席慕云,自从嘉靖四十一年中进士,请令南下出海,转眼近三年的光阴过去,他两次往来大明和非洲之间的航路,在非洲建立起来的殖民据点增加了一倍多,他已经招募了五百多人,进行屯垦,有了粮食就能站稳脚跟。

    这一次回到大明,他需要更多的支持,同时,也准备把三年的成果进献给朝廷。

    随着船工搭好跳板,席慕云第一个从船上下来,岸边的工人随意看过去,扑通,吓得坐在地上,拼命往后退,颤抖着手,指着席慕云的身后,发出惊恐的音符。

    好大的一匹黑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是肩部,就比普通人的个子还要高,简直就像是一头洪荒的巨兽,从船上优雅地走下来。

第776章 绝对碾压

    裁判员将皮制的马球高高抛起,在落地的一瞬间,蒙古骑士抢先挥动球杆,马球腾空而起,瞬间马跑如飞,人喊震天。??网两边的队员开始激战,周围的观众也跟着呼喊,满脸的轻松,过去的连场比赛,已经让人们对天马有了强烈的信心,只要这些神骏的马儿参赛,就一定能够胜利。

    果然如此,蒙古队的第一轮攻击就被大明破坏,马球飞过,马栋接在了手里,单刀直入,向着前方猛冲,两旁的蒙古队员追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进入了三十步的距离,一杆飞起,球准确入洞。

    一比零!

    旗开得胜,队员们欢欣鼓舞,观众喜笑颜开。

    唯独看台的这边,高拱,江东,唐慎,三个人的脸一个比一个臭。弄得中间的李春芳坐立不安,两只手都没地方放,有心起身离开,又没有胆子,可是再坐着,也是难受。说实话,李春芳是真不愿意大老远跑来,得罪一帮人。

    谁让他是阁员里面最年轻的,徐阶还是他的老师,没有办法啊!

    他本以为赛马虽然热闹,不就是一个游戏吗,输了一场也无所谓,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至于撕破脸皮吗?可真正坐在看台上,往四周一看,李春芳的心扑通扑通乱跳。

    好些京城的富商,勋贵皇亲,士林名流,全都赶来了,那个如痴如醉的模样,简直让人心里头凉,这要是输了,会不会有人找自己算账啊?

    徐阁老能不能罩着自己?

    李春芳的脖子一阵阵凉,不停偷眼看唐毅,却现这位微闭着眼睛,仿佛老僧入定,看起来唐毅有把握,但愿能赢吧?

    往后就算陛下亲自下旨,也不能干这种倒霉的差事!李春芳思量着,鬓角上汗水流了下来,煎熬劲儿就不用说了。

    唐毅哪有闲心睡觉啊,他仔细观察着赛场上的每一幕。阿拉伯马的度耐力都是顶尖的,可是马球比赛需要快停顿,快力,快转弯,相反,直线度不怎么重要。再加上马栋等人的确经验不成。

    除了第一个球之外,连续被蒙古人追上来两个球,明军反而落后了。

    高拱狠狠瞪了一眼李春芳,心说看见没有,全力以赴尚且不能获胜,你还有脸放水,真是该杀!

    李春芳哭丧着脸。

    就在这时候,场上又生了变化,马栋得到了手下的传球,猛地往前冲,两个蒙古骑士看到,一左一右,把马栋给夹持住了。

    他们知道单对单硬拼不成,两个人一起下手,挥动球杖,照着马栋就打来了。

    同后世的马球不同,古代的马球对抗性更强,可以直接攻击马匹和选手,什么手段都能用,绝对算是最接近骑兵大战的运动,能在马球赛场上称雄的,到了战场也是好手。

    马栋被两个人夹击,不提防,软肋被扫了一下,他疼得闷哼,挥手砸了蒙古骑士的后背,差点把对方砸下去。

    此时,马栋的马慢了一步,另一匹马从右边跑了出去,将自己左边的脖子露了出来,电光火石,马栋的坐骑一张口,吭哧,就咬中了对方的脖子,霎时间鲜血狂奔,马嘶鸣了一声,没跑出几步,就软软摔在了地上。

    脖子上的血管被咬断了,鲜血狂奔,比赛不得不暂停。

    赶快给骑士换马,观众看在眼里,可没有之前的狂热了,心都悬了起来。原来马球比赛是如此残酷啊,要是伤了一匹天马,那可怎么办?

    “李阁老,你看见了!”高拱又忍不住低吼起来,李春芳连连点头,脸色惨白,他是真的后悔了,谁知道马球是这个样子啊!

    “唐大人,要不,下令他们,不许攻击人和马?”李春芳试探着问道。

    唐毅微微摇头,“为什么不攻击?占上风的是大明!”

    突然,唐毅起身,几步到了看台前面,振臂高呼:“大明必胜!”

    四周的观众愣了一下,也跟着喊了起来。

    “大明必胜,大明必胜!”

    赛场中间的马栋得到了信号,这是唐毅早就交代过的,哪怕真的输了,也要输得体面,身为战士,拼死也要咬下对方的一块肉,什么规则,老子眼睛里没有规则!

    “杀!”

    重新换好了战马的蒙古骑士刚刚列队,准备迎战,马栋就冲了上来,仗着阿拉伯马的凶狠,一个冲锋,把对方的骑士打掉了两个。

    后面的明军也跟了上来,赛场上很快变成了大乱斗,几乎每一刻都有骑士倒地,也有战马受伤,鲜血迸溅,凄惨无比。

    阿拉伯马绝对是为了战斗而生的,能咬人,能踢人,挨一下就没了半条命,没有多大一会儿,几乎所有的蒙古骑士和战马都受了伤,赛场上的比分还停留在二比一。

    不好!

    乌木儿台吉,还有人抬着铁背台吉,一起前来观战。看到赛场的情况,他们立刻明白过来,明军是想把他们的人马消耗光啊!

    这么大一会儿,已经损失了十几匹战马,五名骑士了,再打下去,马不是都要没了吗?

    “认输!”

    乌木儿果断下令,第一场比赛结束,明军获胜。

    稍事休息,第二场比赛又开始,马栋刚刚上场,对面的蒙古人根本没有出来,再度认输。马栋气得咬牙切齿,把手里的球杖都给摔断了。

    “懦夫,胆小鬼!”

    骂了好一阵,也没有办法,只能悻悻离开。

    按照规矩,参加了两场比赛,阿拉伯马必须退出,失去了战马优势,虽然大明的健儿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

    第三场和第四场连续失利,总比分已经被扳平。

    到了第五场,马栋再次出战,他骑上了仅剩下的一匹阿拉伯马,一上场就摆出了最狂暴的姿态,疯狂攻击对手,他和坐骑就像是疯子一般,完全不管球在哪里,只是攻击对手,三匹蒙古马被咬残,两个骑士被打伤,明军总算是扳回了一局。

    还有希望,一匹天马,也能回天!

    马栋不顾疲劳,还想继续作战,却被唐毅派来的人给按住了,勒令他不许上场。果然所料不错,第六场蒙古人也派出了战斗人员,三个孔武有力的大汉,骑着三匹高大的战马,一看就是找茬儿的。

    一对三,就算阿拉伯马再厉害,也未必是人家的对手,幸好及时抽手,要不然就会损失在赛场上。

    毫无疑问,第六场明军含恨落败。

    三比三平。

    可是谁都清楚,蒙古人的损失虽然比明军惨重多了,可是明军一方,只剩下一匹阿拉伯马,还能拼一场,其他的人都疲惫不堪,仅有的好马也所剩无几。胜利的天平已经倾向到了蒙古人一边。

    压在胸口的一团怒气,总算是释放出来。

    乌木儿带着得意的笑容,换上了骑士的衣服,戴上了护具,手握球杆,骑上他的青马,冲到了赛场上,耀武扬威,连着转了三圈,胜利似乎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乌木儿台吉,到了中午了,先吃点东西,下午再比赛,我们大人有请。”

    乌木儿带着满腹的牢骚,来到了帐篷,把头盔扔到了一边,大喇喇说道:“你们不必拖延时间,这场比赛,我们赢定了!”

    高拱和唐慎把脑袋一扭,懒得搭理他,江东和唐毅闭着眼睛,李春芳无奈,只好主动笑道:“乌木儿台吉,果然神勇,老夫佩服。午时都过了,不吃点东西,岂是待客之礼,来人,上菜。”

    不由分说,手下人端上来各式菜肴,色香味俱全,两旁的音乐响起。乌木儿眼前一亮,还是汉人会享受啊!

    他心说坐下来吃一顿也无妨,反正他已经查清楚了,那些神骏的马匹只有十几匹,没法继续参赛了,说起来还要感谢李春芳。

    他举起酒杯,和李春芳虚碰了一下,一口喝干,李春芳别提多尴尬了,这才叫自己挖坑自己埋,要真是输了,还不知道多少人想撕碎自己呢!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只剩下乌木儿吧嗒嘴的声音,听得这个烦心,乌木儿喝得酒酣耳热,突然起身,几步到了乐队的前面,露出了痴迷的神色。

    “嘿嘿,真够水灵的!”乌木儿伸手去抓,弹琴的女孩连忙闪退。

    “怕什么啊,李阁老,本台吉和你换怎么样?”乌木儿肆无忌惮说道:”你是想要钱,还是珠宝,要不战马也行啊,一匹,呃不,五匹马换一个人!你们可不吃亏……”

    啪!

    一个酒杯,砸在了乌木儿的额头,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谁敢打我?”

    “本官!”唐毅冷笑着站起身,“乌木儿,告诉你,大明和蛮夷不同,我们不会抛弃一个同胞,你点的那几个铜子,还有几头破驴子就不要在本官面前丢人了!”

    “好啊,你敢瞧不起我,有本事赛场见!”乌木儿气呼呼到了外面,飞身上了自己的战马,一马当先,上了赛场,这时候唐毅等人也都跟了出来,大家一起上了观礼台。

    咚咚咚!

    鼓声作响,乌木儿突然觉得眼前一花,什么东西,怎么那么大啊?

    他不由得惊呼出声,此时从明军的一边,九匹黑色的战马一字排开,说是战马,不如说是九匹来自洪荒的巨兽!

    肩高一米八,头颅昂起,足有两米多,长而浓密的鬃毛,编成了整齐的小辫子,长长的尾巴,几乎到了地面,

    粗大的马蹄,每次落到地面,都出震颤,声波能传出好远,看台上的人都能感受到。他们彻底被这一群硕大的战马吸引了。

    论起体型,比阿拉伯马还要高一头,骨骼粗壮,肌肉结实,鬃毛浓密,狂放不羁。跑在最前面的战马,黑色的身躯,透着一层红色的光辉,就仿佛是天上的神马,裹在朝霞之中,神秘,强悍,充满了无穷的魅力,只要看过一眼,没人不为之倾倒,迷醉!

    这些马可是大大有名,它们来自西洋,名叫弗里斯兰马,是席慕云从吕宋岛的佛朗机人手里弄到的。

    “最算是赶上了,马球,我最擅长了!”席慕云舔了舔嘴唇,露出嗜血的神情,鼓声戛然而止。比赛正式开始,席慕云抢先到了中场,等待球。

    乌木儿的眼睛都直了,明军的好马不是没了吗?怎么又冒出了这么多巨兽?谁能告诉我,他们是怎么变出来的?

    心中狂喊,真有心放弃比赛,可是他已经上场了,蒙古勇士,可以站着死,决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避战退却,回去之后,只会永远活在耻辱里,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硬着头皮,到了中间。双方站在一起,席慕云必须低下头颅,俯视着乌木儿,别提多滑稽了。

    “开始!”

    席慕云抢先出击,坐下的马如同炮弹,猛地冲出,乌木儿来不及反应,席慕云的坐骑猛地抬起前腿,以上击下,粗大的马蹄踩中了乌木儿坐骑的头颅,骨头碎裂之声响起,乌木儿瞬间摔了下去……8

第778章 收获的时候

    又是一个金秋十月,稻谷飘香,自从小站稻的名声打出去之后,一年之内,水稻种植面积扩大到了二十万亩,八月份收获的时候,足足收获了六十万石稻谷,扣除百姓的口粮,供应天津三十万石,京城十五万石。

    与此同时,稻田又出产了两百多万只稻田鸭,畅销京城,广受百姓欢迎。

    唐毅在小站不到两年的时间,名不见经传的小站,就出现了三样拳头产品,苇席、水稻、鸭子,小站的户口增加了几十倍,变成了一个拥有两三万人的繁华小镇。平心而论,小站能发展起来,还是靠着地里位置,加上土地肥沃,得天独厚。

    不过世人不会在乎这些,他们把功劳都记在唐毅的头上。

    认为唐大人治理地方有法,而且小站的成功,反过头来又证明唐学的正确。小站就像是一本活生生的教科书,吸引着天南海北的读书人前来,尤其是心学士子,更是怀着朝圣的心里,来拜见心目中的偶像。

    唐毅没有什么架子,他隔三差五,就会开课讲课,每一次都有几百人前来,多的时候,甚至上千人。

    看起来人数比不得李贽他们,在东南聚众讲课,一下子就来了几万人,徐阶在京城讲课也有几千人。

    如果知道内情,就不会这么想了,因为前来唐毅这里听课,要经过筛选,要么是阳明学会推荐来的优秀后生,要么就是交通行推荐的金融商业人才,再有就是徐渭王世贞等人荐举的国子监生和年轻翰林,剩下的也是京津等地的士绅名流。

    算起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下子能聚齐上千人,足见唐毅的号召力。

    这帮人可不是寻常百姓,几句热情鼓舞的话就让他们飘飘然了,你要拿出真东西,要不然人家看着面子来一次,来两次,可不会来第三次,第四次。

    只是唐毅就有本事,让这些人听得如醉如痴,顶礼膜拜,每一次讲课,都有无数人争抢着前来,甚至都必须限制名额,一票难求……

    “还以为是躲清净呢,天天累得要死,干脆回京算了。”王悦影低声抱怨着。

    “还不是时候啊,不过也快了。”唐毅突然笑道:“夫人,刚刚弄出了一样好东西,把平安和平凡叫来,咱们一起去看看景色。”

    王悦影点头,“嗯,让琉莹妹妹也跟着吧,咱们家的两个皮猴子,我一个人可管不来。”王悦影起身去叫人,唐毅看着媳妇的背影,张了张嘴,老脸微红,想不出来说什么……赛马大会之后,唐毅迎来了一段平静的时候,人一安静就容易懈怠,懈怠了就忘了自律,有一次他喝得过了,竟然摸到了琉莹的房中。

    等到第二天醒来,唐毅的脑子还晕乎乎的,他只记得琴声,如怨如诉的琴声……琉莹端着醒酒汤,缓缓走了进来。

    “喝点汤吧。”

    唐毅脸上发烧,闷着头把醒酒汤喝干,琉莹收起了碗,起身到了门口。

    “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弹了一夜的琴。”琉莹大方笑道:“对了,师父,琉璃苑据说被人家超过了,都跌出了京城的前三名,明天我就准备回京,去好好教训那帮饭桶……”

    她还要说下去,突然觉得肩头一紧,一双大手搂住了她。

    啥时间,就好像无数的电流从身体里蹿过,琉莹的身躯变得僵直,不会动弹……

    “傻丫头,都是我这个人演戏久了,竟然自欺欺人起来,来吧,欢迎进入唐家的大门!”

    唐毅用力抱住琉莹,两个人都满心的感慨,为了这一天,两个人都等得太久了。琉莹是个爱惜体面,又十分自尊自贵的女孩子,她认识唐毅比王悦影更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里都被这个人装满了。

    只是琉莹很聪明,她知道两个人身份天差地远,没法成为唐家明媒正娶的夫人,不能得到,又不舍得放手,这些年来,琉莹的心里,其实是很苦,很矛盾的。

    反观唐毅,他也有很多顾忌,比如琉莹的身份,比如王悦影,比如上辈子的观念……不过说到底,就是一个问题!

    “我不会再逃避,该是我的责任,一定会扛起来的!”唐毅的臂膀更加用力了。

    “嗯。”琉莹声音颤抖,用力点头,“老爷,夫人哪……”

    唐毅爽朗一笑,“她还敢造反不成?”

    唐大人说得大气,可一转头,就抱着搓衣板,去找夫人认罪去了。

    ……

    算起来琉莹进入唐家也有一个月了,一家人还没在一起出去过,也不知道会不会习惯?

    唐毅满心疑惑,可是一抬头,王悦影拉着琉莹,一人牵着一个孩子,四个人甜甜蜜蜜,欢声笑语,仿佛他这个当家人才是多余的一般。

    王悦影只是在门口喊了一声,“快点走吧。”

    转身,她们两个拉着平凡先走了,只剩下平安,鬼兮兮地跑进来,抱着唐毅的脖子。

    “爹爹好,平安喜欢爹爹,抱抱……”小家伙张开了双臂。

    唐毅哼了一声,“你个臭小子,是看你娘抱不动你了,才跑我这卖好的!”

    虽然嘴上说着,唐毅还是把儿子抱在怀里,从书房出来,一路到了后院。唐毅在小站的住处,经过了两次扩建,差不多有几十间房子,虽然不算奢华,却十足宽敞干净,后面是专门的马房。

    在院子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东西,上面用苇席覆盖着。

    琉莹好奇之下,和王悦影一起扯去苇席,露出了里面的庐山真面目。

    看过之后,两个人都满脸的失望。

    “还当是什么宝贝儿呢,原来就是马车啊!”

    “马车和马车可不一样,睿智的夫人没有看出不同之处吗?”唐毅笑道

    “不同,不就是四个轮子吗?路上又不是没有。”王悦影随口说道,唐毅没有多说,拉着她上了马车,琉莹抱着平凡也上去了,两个人并排而坐,中间坐着乖巧的平凡,和他哥不一样,小平凡不声不响,从来都是安安静静,和丫头似的。不过小家伙脑筋却很好,简直堪称天才,刚刚三岁,就能背诵一百多首诗词,唐毅颇为得意。

    安排妻儿坐好,唐毅亲自牵来了两匹高头大马,准备妥当,他抄起鞭子,轻轻一挥儿,马车就启动了,快速向外面跑去。

    王悦影坐在马车上,先是皱了皱眉,随机叹道:“的确有些不同,好像这个马车更平稳了。"

    琉莹点头称是,又走了一会儿,她突然眼前一亮,“姐姐,你注意没有,咱们方才走的是村子里的路,七拐八拐的就出来了,这马车的确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

    这可是唐毅几个月来的辛苦成果,当然这么说有些不要脸,实际上还是有一大帮工匠,大家一起努力,唐毅最多提出一点建议而已。

    自从准备发展马匹,顺理成章就想到了一个问题。

    马车!

    在汽车出现之前,马车都是最高效的运载工具,尤其是四轮马车,更是运量大,十分平稳,堪称一大利器,只是在大明却不多见。

    唐毅吸取之前的经验,没有急着指手画脚,他查了一番,结果发现四轮马车中国古已有之,两汉的时候就出现了,甚至更早的春秋战国就有了。

    还记得那幅《清明上河图》吗,唐毅就在上面发现好多四轮马车。

    只不过这些四轮马车,和唐毅设想中的并不一样。

    唐毅让人从京城弄到了一辆大明版的四轮马车,亲自驾驶,走了一圈下来,就明白差别在哪了,没有转向装置,要想转弯,就要绕非常大的一个圈,绕的人都头晕了。而且缺少减震弹簧,遇到了一点不平整,屁股就遭殃了。

    唐毅找来了工匠,交流之后,他们纷纷拍着胸脯保证,都说能做出转向架。

    果然,不到半个月时间,就有人拿出了成品,前车桥与双辕杆制作在一起,通过旋转的枢轴与底盘连结起来,能够灵活转动,而且前轮要比后轮小一圈,十分精巧。

    唐毅又坐上了马车,走了一圈,的确方便多了,可怎么还是有些不舒服,他百思不解,恰巧平安跑来喊老爹吃饭,脱口而出,“拉车的马好小啊!”

    一语点醒梦中人,唐毅仔细看了看,突然恍然大悟,他把平安抱在了怀里,狠狠亲了好几口!

    小家伙帮他解开了一个难题,中国的四轮马车落后,问题不在马车,而在马!

    由于缺少力量足够的挽马,四轮马车即便是做了出来,也没有能拉得动的马。如今大明的街头,四轮马车都是在特定的道路上运行,要求路面宽敞,平坦,没有上坡下坡。体型单薄的马儿才能拉得动。

    因此,四轮马车只能在城里使用,出了城也就玩不转了。

    使用的范围那么点,谁还在四轮马车上下功夫啊!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西方的国家很小,运输距离短,而且地形平坦,又有高大强壮的挽马,发展四轮马车,得天独厚。

    大明可不行,光是漕粮北运,要经过两千里的大运河,期间山川道路,河网交错,有多少困难?要是用马车运输,还不一定累死多少马匹呢!故此选择运河,才是王道!

    发展道路的不同,完全是地理环境和经济需要决定的,根本不需要自卑,甚至是妄自菲薄。

    马匹最大的困难在唐毅这里根本不是困难。

    很快,能工巧匠就制作出了一辆唐毅心目中的四轮马车,有灵活的转向装置,工匠们甚至耗费功夫,制作出了弹簧。

    四轮马车一下子变得平稳灵活,坐在上面,几乎没有什么感觉。

    王悦影和琉莹兴奋地撩开车帘,看着两旁的风景,一望无际的稻田收获完毕了,只剩下一堆堆的稻草,显示着丰收的成果。

    又走出了一段距离,就看到了马场。

    低矮的山丘,草色微黄,时不时能看到马儿往来,悠闲地吃草。

    唐毅摆着手指头算了算,年初的时候,引入的阿拉伯马,差不多十个月出头,该有结果了!

    “驾!”

    马车飞驰,一口气跑出了十里远,到了马场的外面,离着好远,就有卫兵主动跑了过来,如临大敌的模样。

    “有什么事情吗?”

    “回禀大人,生了,马要生了!”卫兵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满脸得意的笑。

    唐毅同样大喜,让卫兵带路,兴匆匆到了俞大猷的住处,唐毅一家子刚进去,就见俞大猷抱着一匹小马,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

    见到唐毅,献宝儿般喊道:“大人快看,这是咱们马场的第一匹小马,快看看,小东西的腿多长啊,长大了保证跑得快!”

第779章 海瑞来了

    两年时间,俞大猷都泡在马场里,从最初实验失败沮丧,到引进了天马和龙驹,马场一下子热闹起来。±,每当一匹母马怀上了宝宝,就会有一个马奴跟着,朱山,马栋,阿三,几个人一起负责,后来又加上从京城回来的席慕云,他们凑在一起,兢兢业业,把每一匹马都照顾妥当。

    春天的时候,阿三每天都给阿拉伯马喂生鸡蛋,一顿吃掉二十几个,看得马奴们都心疼,他们一天吃不上一个,马儿一天能吃好几十个。

    看得他们都咽口水,忍不住想要偷几个开开荤!

    “我可告诉你们,咱们都不是人,是因为有了唐大人,有了这些马,咱们才活的像个人样!谁要是连这点都想不明白,就滚回草原,给老子当奴隶去!”

    不用多说,奴隶两个字,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谁都吓得一缩脖子。

    他们眼下都是自由之身,而且还得到了一百亩的水田,到了秋天,一个人就能收获三百石小站稻,躺在粮仓里吃都吃不完。

    从地狱跑到了天堂,见识了繁华,谁还愿意被打落回地狱,重新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马奴们宁可馋了抽自己的手,也不去偷吃鸡蛋。

    一些日子下来,马奴们也明白了,吃鸡蛋之后,阿拉伯马更加热情火辣,母马更容易怀上小宝宝。

    一个春天过去,多了差不多二百匹怀孕的母马。更是成为了所有人的宝贝,眼珠子,小心伺候着,悉心照料着,一点点盼着,等着,盼得头发都白了,总算漫长的等候过去了。

    第一匹小精灵降生到了世上!

    这是一匹干净的白马,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杂毛,四肢修长,骨骼结实,脑袋精致,从侧面看,有深深的凹陷。毫无疑问,小家伙遗传了父亲的优良基因,肯定是一匹出众的战马。

    刚出生不久,小东西就十分顽强,俞大猷把它放在了毛毡上面,小家伙四蹄用力,竟然从地上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纤瘦的小腿撑起了身体,它兴奋地仰起头,却失去了平衡,帅不过三秒,又摔在了地上。

    小东西不肯罢休,继续使劲,还要爬起来,顽强的性格,引来了琉莹和王悦影的赞叹,平安和平凡更是瞪圆了小眼睛,舍不得转一下。

    不管是阿拉伯马,还是蒙古马,都生活在恶劣的环境,到处都是敌人,从降生的那一刻,危机四伏,它们必须尽快站起来,只有学会了奔跑,才能够生存下去。

    马尚且如此,何况人乎?

    正在思索着,又有人陆续跑进来,一匹,两匹……新出生的小马越来越多,到了屋子里之后,立刻有人拿来尺子,测量小马的身高,体长,把数据记录下来,在小腿上用印泥涂上编号,记录在案。

    如此一来,小东西就有了伴随一生的身份,处理之后,又有马奴被小马抱走,送到母亲的身边,去品尝富含营养的乳汁。

    马奴们忙活,俞大猷生怕出一点错,他仔细盯着,寒暑不侵的气功愣是顶不住,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小马有一点动静,俞大猷就连忙跑过来,生怕有半点差错,看得儿子俞咨皋直咧嘴,爹啊,您老对儿子何时如此上心啊?

    俞大猷没心思管儿子吃醋,把档案整理好,松了口气:“从此往后,一直到明年,都会有小马陆续出生,马场可热闹了。”俞大猷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大人,是不是要加强戒备?”

    唐毅微微一笑,“俞老哥,实不相瞒这些日子已经抓捕了不下二百人,全都是想要靠近马场的,”

    “啊?”

    俞大猷吓得惊叫出来,“怎么那么多?”

    “天马声名远扬,垂涎好马的大有人在,现在外面已经把幼马的价钱炒到了一万两一匹。”

    “一万两?”

    俞大猷都傻了,眼前的十几匹小东西,竟然价值十几万两?只怕比金马都贵了?

    “没什么了不起的,过去大半年,各地陆续举办马术比赛,有人光是下注就赚了几万两,花点银子弄到一匹好马,很快就会赚回来?”唐毅呵呵一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算奇怪,只是这些人之中,有不少可疑的人。”

    俞大猷顿时警觉起来,“大人的意思是俺答派人来了?”

    要说谁最担心大明拥有强悍的骑兵,俺答肯定是第一人选。实际上就在几个月前,还有人上书,弹劾唐毅,说他畏敌避战,不敢率领骑兵出战……

    奏疏上去,就惹来了各方嘲笑。

    长点心吧,一匹马怀孕最短要八个月,阿拉伯马则是十个月以上,小马要两岁以上,才能够繁衍后代。

    没有十年八年的储备,上哪有足够的战马?

    御史固然闹了笑话,可却显示出急于复仇的心态。俺答心中忧虑,派人调查战马繁衍的情况,应该再正常不过。

    光是俺答垂涎三尺吗?

    显然不是,这段时间,就一直有人上书,要求调唐毅回京,其中出力气最大的竟然是晋党,他们奔走呼号,大有先生不出,苍生如何的架势。

    唐毅却清楚,他们可不是真为了天下着想,而是垂涎小站的马场,新的战马就代表着未来的骑兵主力,是大明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

    晋商经营九边多年,哪怕唐毅强势崛起,也没有撼动他们的根基。可是万一出现一支强大的骑兵,把蒙古人打得星落云散,还有必要在九边浪费功夫吗?

    一百多年的积累,毁于一旦,谁能心甘情愿,晋党怎么能不上心。

    另外自从李春芳灰溜溜回京之后,徐阶一直没有动静,俗话说,咬人的狗不漏齿,越是安静,就越要防范,免得徐阶出什么狠招阴招。

    还有一件事,让唐毅更忧心,入秋以来,嘉靖的身体越发虚弱,连着卧床半个月,听黄锦说,还有低烧,再有嘉靖常年服药,在身体里积累了太多的铅汞之毒,已经由内而外,由无形变为有形,嘉靖的四肢多了许多的红疹子,刺痒的难受,一旦抓拍,就流水不止,迁延日久,也不见好。

    嘉靖还是个好面子的人,堂堂皇帝,岂能一身恶臭的味道,他只能让黄锦给道袍熏香,每天要熏三个时辰,再有使用香粉,海外进贡的香水,从头到脚,弄得香喷喷的。

    可病不是靠遮掩就能治好的,相反香水香粉用的越多,身上的疹子就越多。从四肢蔓延到了身躯,每次洗澡的时候,黄锦都心惊肉跳,生怕嘉靖会突然驾崩。

    皇帝身体越发差了,不在中枢,就没法抢占先机,只能被动等待命运安排,不太符合他的性格。唐毅也没法老神在在,从小马想到了京城,从朝局想到了未来,不免走神。俞大猷忧心道:“大人,情况很糟糕?”

    “呵呵,不至于乱了方寸。”唐毅笑道:“我夏天的时候,和老哥说,要在小站修城,你准备怎么样了?”

    “大人有命,末将怎敢怠慢。”俞大猷笑道:“地基已经挖好了,就等着明年春天动工。”

    唐毅思量一下,“明年或许有些晚了,最好大地结冰之前,就把城墙修好,老窝结实了,有什么意外也不怕了。”

    咕嘟,俞大猷咽了一口吐沫,“大人,这修城可不是玩笑,哪能那么快?”

    “俞老哥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唐毅轻松一笑,等改日再说。”

    见唐毅不愿意多说,俞大猷也只好忍着一肚子的疑问,打住了话头,

    马场里除了阿拉伯马之外,十几匹的弗里斯兰也有怀孕的,只是它们怀孕的时间比蒙古马长,要到年后才能看到小宝宝降生。

    可即便如此,平安和平凡已经非常喜悦了,两个小娃娃在老爹的怀抱里,坐在了弗里斯兰宽大的脊背上,抓着又长又韧的鬃毛,小脸蛋涨红,别提多兴奋了。

    “爹,我想要!”

    平凡低声说道,小家伙第一次鼓足勇气,向老爹提出要求。唐毅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

    “等明年吧,生出来小马,送给你一匹,不过你要记着,必须好好照顾,可不能委屈了人家。

    “嗯!”平凡兴奋地点头。

    “平安呢?你不想要一匹?”

    平安歪着头,“我想要马车,我要坐在车里,让平凡当车夫!”

    “好你个臭小子,连你二弟都坑啊!”唐毅用力扯着儿子的脸蛋,却舍不得拒绝,“算你有眼光,其他的四轮马车比不上第一辆的。”

    转向架难度不大,可是弹簧就不那么容易了,此前只有钟表和火铳用到了弹簧,给马车使用,需要的弹簧庞大了无数倍,难度也更大。工匠们靠着双手,愣是磨出了弹簧,可用在一个弹簧上的功夫,差不多顶得上一架普通马车了。

    唐毅思前想后,突然想起了汽车用的弹簧钢板,说不定造价能低一些,还能起到减震的效果,让工匠们试试吧。

    带着家人,在马场玩了一整天,黄昏时分,才回到了小站,刚到家中,就有家丁跑过来。

    “启禀大人,有一位自称是您的老部下,前来拜望。”

    “老部下?那可是不少。”唐毅一面把儿子抱下来,一面笑道:“他没说叫什么吗?”

    “说了,他的姓挺少见的,姓海,叫海瑞!”

    “海刚峰?”

    唐毅都几乎忘了这位大牛人了,他怎么跑到天津了,好奇之下,唐毅急匆匆向客厅跑去……u

第780章 海瑞的空中楼阁

    “在下席慕云,拜见海大人!”

    唐毅还没回来,席慕云这段时间经常在唐家往来,请教学问,执学生之礼,算是半个主人,热情迎接海瑞。

    “你就是席大人?”海瑞沉吟一下,说道:“不必行礼了,海某不过是一介举人出身,海外蛮夷,席大人是进士出身,名满天下,海某受不起!”海瑞板着脸,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席慕云弄得老大没趣儿。

    难怪以前唐大人提起此人,都大摇其头,还说过他有个“海阎王”的绰号,眼睛里不揉沙子。现在看起来,是说得好听,不好听就是棒槌!也不知道大人怎么忍得了他!

    席慕云客气两句,转身就要走。

    “慢。”海瑞依旧面色凝重,“席大人,不知愿不愿意听海某一言?”

    席慕云能说什么,他向嘉靖进献龙驹有功,得到了一个奉议大夫,正五品的冠带,不过海瑞早早就是五品的知府,又调到南京当任吏部郎中,是正儿八经的五品官。再加上海瑞跟着唐毅比他可早多了,十足的前辈,说什么话,哪能不听着。

    “请海大人赐教。”

    “赐教不敢。”海瑞依旧面沉似水,“席大人,你向陛下进献龙驹,如今天下人人皆言马事,你可有一丝窃喜?”

    席慕云也不是好脾气,见海瑞言语带刺儿,他微微轻笑,“海大人,窃喜不敢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席某不过是大明的子民,为国寻马,盼望着有朝一日,大明能兵强马壮,四夷臣服,如此而已。海大人若是觉得席某有什么错,大可以指出来,不用含沙射影,夹枪带棒,我对得起良心,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

    海瑞突然须发皆乍,腰背挺得笔直,好像一杆标枪,长途跋涉,眼睛布满了血丝,此刻更加发红。

    “席大人,海某有几件事倒要讨教……”

    两个人对视着,就仿佛要掐架的公鸡,海瑞深吸一口气,就要说话,突然外面传来笑声。

    “刚峰兄,许久不见,你怎么有空到了小站了?有失远迎啊!”

    唐毅笑着从外面走进来,看了一眼席慕云,他把头低了下来,又看看海瑞,见这个蛮子眉头立起,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唐毅知道这是海阎王要发作的信号。

    他连忙对席慕云笑道:“轻尘啊,马场那边诞下了十几匹小马。”

    席慕云一听,眼睛大亮,“大人,下官这就去看看。”

    “好,那边俞老总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他上了年岁,可别累着,你们多干一点。”

    “明白。”席慕云抱拳,扭头就走,跟海瑞一句都懒得说。

    唐毅干笑了两声,让海瑞坐下,他亲自倒茶,满脸含笑。

    “刚峰兄,屈指算来,差不多有六七年没见了,你还是风采不减,可喜可贺啊!”

    海瑞咧了咧嘴,勉强说道:“大人也是。”

    两个人又安静了下来,唐毅随口喝着茶,海瑞低着头,一语不发,两个人就这么枯坐着,差不多一刻钟。

    最后还是唐毅叹口气,打破了沉默,“刚峰兄,有话不说,不是你海瑞的作风,讲吧,不管多难听,我都接着。”

    唐毅坦然,反倒海瑞不好意思了。

    他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只要他认准的事情,天王老子说也没用,在泉州的时候,他就和唐毅经常争吵。

    可是吵过之后,海瑞就会觉得有些对不起朋友,就尽量躲着,所幸唐毅心胸宽阔,每次都是他主动打破僵局,只是没有多久,两个人又继续吵。

    现在回想起来,还好像昨天一般,海瑞不得不承认,他也做了十几年的官,论起人品,学识,本事,唐毅都是第一等的。越是如此,海瑞就越生气!

    “大人既然让我说,那下官就开诚布公,或许有些不中听的话,请大人海涵。”

    “你的话就没有中听的时候!”唐毅暗自腹诽,嘴上却笑道:“请讲。”

    海瑞抓起了茶杯,一饮而尽,润了润喉咙,看样子要长篇大论了。

    “大人,方才我就想和席慕云大人谈一谈,您来了,下官就向您请教。”海瑞沉吟道:“大人迁居小站以来,亲历农桑,屯垦裕民,成效斐然,下官一路行来,所见小站繁华,堪称治理典范,大人经天纬地之才,下官佩服。”

    蛮子也学会恭维人了,只是唐毅却清楚,这是疾风骤雨前的宁静,更何况海瑞只是称赞自己屯垦之功,言下之意,别的事情都值得商榷了……

    果然,海瑞脸色一变,“大人,下官有幸,与大人一同为官,东南开海,筹建市舶司,征收关税,练兵抗倭,下官从大人身上学到了许多本事,大人理财之能,超过历代先贤,实在是了不起,然则!大人为何将理财之术,著称唐学三书?传之天下?莫非是要叫天下人人言利?都成为追逐金钱之徒吗?诚如是,人心不古,追名逐利,寡廉鲜耻之徒,公然以唐学门徒自居,用尽心机,盘剥无度,敲骨吸髓,压榨百姓,他们是在坏大人的名声啊!”

    好一个海刚峰,一上来就把唐毅最为得意的唐学给贬得一钱不值。

    唐毅笼在袖子里的小手指不停颤抖,他有心发飙,思索了再三,却又忍了下来。

    “刚峰兄,仆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有发怒,也没有反驳,反把海瑞接下来的说辞给挡住了。

    到底是百折不挠的刺儿头,海瑞一晃脑袋,“大人,要说第二件不对的事情,那就莫过于马术比赛了,您可知道,东南到了何等程度?”

    “这个……”唐毅愣了一下,“刚峰兄,莫非闹得很不像话?”

    “岂止是不像话,简直胡来!”

    海瑞提到了这里,竟然站起身,滔滔不断,痛心疾首。

    随着小站赛马大会圆满落幕,各地涌现了一股狂热的浪潮,特别是东南,势头更加凶猛。很多人都向小站马场订购了马匹,又四处搜罗,一匹好马的价钱,在东南超过了二百两银子。好些西洋商人见贩马有赚头儿,甚至用尽办法,从各地搜罗好马,卖到大明。

    其中有一匹从蚝境弄来的安达卢西亚马被魏国公之子徐邦阳以五万三千两白银购得,徐邦阳甚至对外宣称,有多少要多少,绝不含糊。

    他甚至跑到了镇江府,围着甘露寺附近,圈了三千亩的马场,准备和唐毅的小站马场唱对台戏。

    有人带头,整个东南都出现了建马场的势头。各家的贵公子到处圈地,苏杭等地都建立起庞大奢华的赛马场,州城府县,甚至布政使司,都出面组织马队。

    每逢训练比赛,都吸引无数人观赏,一旦有好马出战,一场的赌注就多达数万两银子。据说徐邦阳的那一匹安达卢西亚马,在三个月之间,就替他赢了七万两银子,不但没赔钱,还大赚了一笔。

    “大人,东南人人圈地,家家建马场,有数十亩的养马场,有几百亩,上千亩的赛马场,更有人寻找山地,要建立万亩的育马场。东南人稠地少,百姓缺少耕种之田。无田则无民,无民则无国。这个道理您比下官清楚,马场圈占民田,这是以马食人,闻所未闻!更有进士席慕云,他不思为国报效,竟然进献马匹,以为终南捷径,居然一朝得赐五品冠带,朝廷用人法度何在?规矩何在?小小的赛马,扰得天下大乱,扰得规矩尽失,您身负天下之望,多少士子对您顶礼膜拜,如此行事,让下官实在是无法苟同。下官恳请大人,能够改弦更张,以民生为重,不可玩物丧志,更不可以骏马祸乱朝堂,逢君之恶,否则……否则大人将身败名裂!”

    海瑞沉着脸,低声说道:“下官敬佩大人的本领,深知大人虚怀若谷,岂能因为一时的失意,自暴自弃,让,让人心寒!”

    以马食人!

    真是没想到,竟然落了这么个评价,也不知道比起羊吃人,是好还是坏。

    唐毅苦笑了两声,尽管他早有准备,可心里头还是十分不舒服,海瑞这个蛮子越发过分了。只是唐毅这些年养气的功夫越发了得,竟然没有动怒。

    “刚峰兄,你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只是我也想请教你一件事,你觉得富国强兵,消灭俺答需不需要?”

    “自然是需要!”海瑞毫不迟疑道。

    “那遍地马场,人人皆言赛马,要不要?”

    “当然不要!”

    唐毅突然哈哈大笑,他起身走到了窗前,推开了窗户,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刚刚盖起来的楼阁。

    “我只要第二层的阁楼,为何要盖第一层,为何要费力气挖地基,还不赶快给我拆了,把银子剩下来,岂不是更好!”

    海瑞耿直,却不是傻瓜,瞬间明白了唐毅的意思,他的脸上发烧,这是讽刺自己只要空中楼阁啊!

    唐大人,你未免把海某人看得太低了!

    海瑞愤然站起,“大人,兵甲不修,武备松弛,罪在朝廷,罪在官吏贪墨盘剥,罪在当道者昏聩无能!他们不思悔改,整顿马政,反而让无辜百姓受累,马术大兴,说到底,不过是世家公子,豪商大族借此敛财的手段,他们又岂能真正上战场,为国杀敌?明明有大弊不除,竟然要让百姓替他们受罪!”

    海瑞红赤着眼睛,咆哮道:“请大人教我,为何要如此不公平?”(~^~)

第781章 以人为镜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花花世界,竟是噬人的地府,满朝廷的大小官吏,全是森罗殿的大小鬼卒,贪得无厌,敲骨吸髓。大人离开东南多年,只怕未必知道东南的情况,请下官斗胆为大人言之……东南自从开海之后,工商大兴,作坊遍地,苏州绸缎,松江细布,一匹贩卖到西洋,能得到二三十两银子,家家户户改稻田为桑田,改农田为棉田,改了自己家的尚且不够,还想尽办法,圈占别处土地,每时每刻都有百姓破产,流离失所,不得不到城中讨生活,人去的多了,也找不到工作,只能藏身庙里,等到庙里住满了,就躲在福寿沟……”见唐毅愣了一下,海瑞解释道:“就是走脏水的暗沟,潮湿闷热,虫鼠横行,暗无天日,百姓居住其中,与猫狗无异!”

    唐毅听完,脸色大变,喃喃自语,“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如此啊?”

    海瑞苦笑了一声,“大人在东南的时候,虽然也有土地兼并,可大人法度严明,圈占土地必须要补偿,而且失地的农民必须优先安排生计,城中孤老都有救济,故此东南虽然繁荣,一切皆有法度,大人去后,胡大帅仍能坚持奉行,如今呢,就连唐中丞,谭中丞也都走了,东南再无一心为国之官。上至浙直总督赵炳然,下至大族官吏,横行无忌,视百姓为鱼肉,怎肯轻易让出毫厘的微利,百姓生计艰难,卖儿卖女,亦不在少数……”

    说到了痛心之处,海瑞的指甲深深刺入肉里,疼痛才能让他的负罪感稍微轻一些,毕竟他也是东南的官吏之一……

    这些年随着倭寇平定,东南的官员先后调走,唐毅和胡宗宪不用说,杨继盛被调到了兵部,唐慎年初进京述职,被留在了都察院,出任右都御史,至于谭纶,半年前被调到了蓟辽,出任总督一职。

    上面的这几位都是上马领兵,下马治民,威望高,手段狠,面对着他们,东南的大族尚且不敢肆意妄为,可是他们前后被调走,没了管束,大族世家作为越过分。

    特别说松江徐家,吃相越难看,不但贪墨土地,还盯上了那些兴旺的中小作坊,逼着老板东家投献。

    大族也不傻,光是抢谁能答应,还不拼个鱼死网破。

    他们也要给好处,好处他们不会出,就要从朝廷打主意,直接结果就是市舶司的关税不但没有涨上去,还倒退了,嘉靖四十三年只有五百二十万两,到了嘉靖四十四年,还剩两个月过年,解送京城的却只有三百五十万两……

    哪怕唐毅对世家大族的贪婪有所准备,可是听完海瑞的诉说,还是瞠目结舌,震撼不已!

    见唐毅似乎听进去了,海瑞又继续叹道:“大人,您的《国富论》一出,东南的工商人士立刻奉为圭臬,他们按照您的方略,细化分工,期初下官以为是好事,可渐渐现全然不是如此,由于细分之后,难度降低了,妇人,孩子,老人都能进工厂做工,所有童工也就遍地都是了。穷苦人家,十二三岁,甚至十来岁的孩子,就要挣钱养家,本该是读书识字的年纪,却要被老板打骂,惨不忍睹……再有,赛马盛行,各地圈占土地不说,下官听说,一匹好马要吃各种精料,黄豆,红豆,麦子,甚至还有鸡蛋!人都吃不起的东西,竟然要给牲畜,眼下还只是开始,倘若天下真的豢养上百万匹好马,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下官知道大人深谋远虑,不知道大人想过没有,这些事情该如何处置?倘若大人没有对策,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

    唐毅曾经问过自己无数次,海瑞这家伙嘴巴臭,脾气倔,认死理,也不给任何人留面子,明明自己一只手指就能让他滚回家里,永远闭嘴,可是自己偏偏容忍他,让着他,拿出唾面自干的劲头对着他,是自己犯贱?还是因为海瑞的名气太大,不敢动他?

    别说海瑞,就算是名声更大的张居正,唐毅黑起来也不手软。

    在这一刻,唐毅总算明白了。

    海瑞就是那个戳穿皇帝新衣的孩童,就像唐太宗的身边必须有魏征一样,尽管这家伙讨厌,可是却必须留着他。

    也只有海瑞,敢在近乎半个圣人的唐毅面前,肆无忌惮,把东南的真实情况说出来。

    东南不是完美世界,那里只是一群人的天堂,另一群人的地狱。

    别人总是告诉唐毅花团锦簇的一面,哪怕有些问题,他们也会一笔带过,唯有海瑞,会把最真实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以人为镜,海瑞就是自己的一面镜子啊!

    固然镜子里的自己未必永远光鲜亮丽,可那不是镜子的错,罪在自己的身上,如何能迁怒他人?

    想到这里,唐毅反而微微一笑,“刚峰兄,走了大老远的路,你一定累了,我请你吃一顿大餐。”

    起身到了门口,唐毅又转身笑道:“刚峰兄,你放心,菜肴酒肉都是我们家人靠着一双手挣来的,你可以放心享用。”

    ……

    红焖猪爪、白斩鸡、烧鸭子、溜肥肠、糖醋鲤鱼,炒青菜,一大盘青萝卜,一个菠菜豆腐汤,外加一坛子自酿的葡萄酒。

    没有任何的山珍海味,全都是家常菜肴,其中有一半还出自唐毅之手。

    海瑞看着满桌子的菜肴,老脸越红了起来,他知道唐毅口味偏淡,弄了这么多大鱼大肉,其实都是给他准备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海瑞就是个炮筒子脾气,遇到了不平的事情,他滔滔不断,一口气全都说出去,不会保留一点,可是说完了,他就后悔了。

    “大人,下官方才的话,多有冒犯,多有得罪了。“

    唐毅反倒爽朗一笑,“刚峰兄说了别人不敢说的实话,我的心中只有感激,你不必过意不去。”

    海瑞越羞愧,举起酒杯,连喝了三杯。

    “下官先向大人赔罪……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下官以为罪不在大人身上。“

    “哈哈哈,刚峰兄,一顿酒菜就把你收买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唐毅自嘲笑道。

    海瑞郑重其事摇头,“大人,您在东南的时候,调和阴阳,治理有道,市舶司运行平稳,无论商民士绅,人皆服膺。商人得利,百姓得利,朝廷亦得利,大人走后,您留下的制度毁坏殆尽,才百病齐,是那些后继者无能!也,也包括下官在内!”

    海瑞低下了头,默然无语。

    诚如他所说,唐毅在东南的时候,每推动一项政策,必定会找来各方,反复沟通,特别是涉及到土地,工匠,这些都要仔细研究,即便会损伤百姓利益,也要进行妥善补偿安置。

    最关键的是唐毅总能找到新的利益,把饼越做越大,如此一来,即便是那些士绅大户,也愿意听从他的命令,给百姓割肉。

    可是大明朝再也没有第二个唐毅,市舶司在唐毅走后,没有任何的进步,结果饼还是那么大,相对强势的士绅大户,他们就会抢夺百姓手里的份额,结果就是下层的百姓越分越少,以至于难以为继。

    海瑞酒喝得急了,脸色血红,很是骇人。

    “大人,倘若您能多留在东南一些日子,多半不会落得今天的地步儿,海瑞无能,不能守住大人留下的基业,辜负了大人的一番苦心,海瑞该死啊!”

    说着,海蛮子竟然伏在桌上,放声大哭。

    唐毅把泉州市舶司交给他,那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位置,他不过是一介举人,何德何能,竟然坐上了提举的宝座。

    他兢兢业业,生怕对不起唐毅的信任,对不起朝廷和百姓,他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手里管着几千万两的银子流动,却没有一钱银子落到口袋里。

    做提举的几年,没加过新衣服,海老夫人过生意,海瑞咬牙买了二斤肉,竟然惊动了泉州城,海大人吃肉了,真是天大的稀罕事啊!传为一时美谈。

    海瑞做得无可挑剔,可是却在四年前,被人攻讦,从泉州府调走,先后在南直隶,江西为官,后来又调到了南京,担任吏部郎中,虽然都是五品平调,可是权力差了何止千万倍。有功反而罹祸,做得好竟成了罪过!

    海瑞没有为自己的遭遇感到不平,他心痛的是大明的天下,每一处所见,皆是凄惨的境况,大明天下,几无一块净土。

    唯有到了小站,他才耳目一新,或许只有唐毅才有扭转乾坤的本事,才能真正铲除不平之事……

    “唉,刚峰兄,把你调走,其实我是知道的。”唐毅端着酒杯,轻声说道:“若不是我默许,他们也不敢动你,一杯水酒,算是赔罪了。”

    海瑞听完,彻底傻了,怎么会?他信任的唐毅,竟然是把他调走的那个人?海瑞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愣了半晌,突然仰头狂笑,拳头嘭嘭砸在胸膛上,咚咚作响,状若癫狂!

    “可笑,真是可笑啊!我海瑞苦心守着市舶司,却没想到,你这个主人都不知道珍惜,你自毁长城,与我何干!”

    海瑞说着,自顾自抓起肥鸡,大口吃了起来,仿佛咬着某人的肉一般……8

第782章 转移矛盾

    海瑞几乎把所有菜都一扫而光,接着他到了外面,吐光了吃的所有东西,满脸的酒气,又是哭,又是笑,闹得乱糟糟的,正巧赶上席慕云回来。他在海瑞那里吃了憋,气得跑到马场,俞大猷问了两句,席慕云就把事情说了。

    俞大猷立刻感到了不妙,他当初在福建的时候,没少和海瑞打交道,深知此人脾气古怪,来者不善。

    万一他和唐毅吵了起来,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老将军立刻把席慕云给赶了回来,临走时候还说:“海阎王要骂人,你都接着,总不能让他和大人争吵吧!”

    席慕云满脸羞惭,还以唐毅的学生自诩呢,哪有遇上了事情,把老师扔下,学生先跑的!

    他又羞又臊,回到了唐毅住处,正好看到了海瑞酩酊大醉,他只好把海瑞送到了客房,没用脱鞋,躺了下来,就呼呼大睡,呼噜震天响。

    海瑞一路北上,没钱雇车,都是走过来的,疲惫到了极点,又听到唐毅告诉他调职的真相,精神都垮了。弄得席慕云忧心忡忡,生怕这位会出事。

    “他这个人命硬,阎王爷把他弄到地府,自己的宝座还不被抢了。”唐毅玩笑道,他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里面放着一碗蜂蜜水,里面还有两片人参。

    “等他醒过来,给灌下去。”唐毅看了看海瑞的睡相,五官痛苦地纠结着,他竟然有些心疼,没错,就是心疼!

    从某种程度讲,海瑞才是最忠心耿耿的部下。

    当初有人就说过海瑞苛刻,刻薄,无情,寡恩,抓住一点小事,死揪着不放,大家都很讨厌他……唐毅哪能不明白这些人的潜台词,海瑞挡了大家伙的路,想把他扳走。

    唐毅如果要坚持,海瑞当然可以留下去,可是他犹豫了,如果还留着海瑞在市舶司,这些人就会把不满转移到唐毅的头上。反正已经不在东南了,何必还背骂名呢!

    不过唐毅知道,海瑞这家伙清贫,他暗中运作,给海瑞加了五品散阶,又给他的媳妇和母亲都弄到了诰命。

    要知道不是每一个官员的妻子都是有诰命的,必须达到一定资历,且政绩卓著,妻子必须是明媒正娶,母亲必须是嫡母。

    海瑞是举人出身,光是这一点,就几乎断了他母亲和妻子成为诰命的可能。

    谁让唐毅面子大,愣是给办下来了,成为诰命夫人可不只是那一身霞帔,还可以领俸禄,由一个人挣钱,变成三个人挣钱,海家的日子或许会好一些吧。

    唐毅觉得算是很够意思了,只是真正再见到海瑞的时候,唐毅却觉自己很残忍,很无情。

    东南市舶司,不是他一个人的,当初筹建,海瑞倾注了多少心血,耗费多少心力?

    好不容易订立的规矩,结果眼睁睁看着被破坏殆尽,简直就像是亲手扼杀自己的孩子,痛心,绝望,简直能把人逼疯了。

    海瑞没疯,算是他坚强,至于唐毅,他早就练就了铁石心肠,和普通人不是一个构造了。

    ……

    从几年前,唐毅就看到了,东南的工商展和城市化,带来了严重的后果,百姓流离失所,大量使用童工,官商勾结,躲避关税……几乎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只是要如何面对,却需要好好思量。

    秋月一轮,高悬当空,天高云淡,群星点点,唐毅站在院子里,披着狐裘,仰望着天上的北斗,似乎在想着什么。

    “恩师。”席慕云低呼一声。

    “可是海大人醒了?”唐毅随口道。

    “嗯,他喝了参汤,可是他说恩师,是,是……”

    “是惺惺作态,刘备摔孩子,对吧?”唐毅把海瑞算是看透了。

    席慕云气得脸色通红,“恩师,姓海的太不懂事了,让学生去揍他一顿,给您老出气。”

    ”出什么气?我几时生气了?”

    唐毅一转头,双目炯炯有神,落在席慕云的身上,他竟然生出了不敢直视的感觉,连忙低下了头。

    “唉,轻尘,你文武双全,又在海上漂泊,颇有见识,你觉得海瑞所言,有没有道理。”

    “当然没有!”席慕云毫不犹豫道:“恩师,所谓春秋责备贤者,您在东南所作所为,有目共睹,东南的繁荣皆是您的功劳,至于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容弟子大胆说一句,其实没什么了不得!”

    “何以见得?”

    “回恩师的话,就拿海瑞所言百姓失去田地,历代皆是如此,有什么钱奇怪的。或许这些年东南兼并的快了一些,可是别忘了,工厂作坊提供的工作数量更多。工商不展,这些人留在农村,一样没有土地,一样流离失所,不过是集中到了城市而已。至于童工,就更是扯淡,不说别的地方,就拿,编织苇席的时候,孩子要不要干活?普通农家,十几岁的孩子要不要下地?说起来地里的农活比工厂的要繁重多了,我曾经询问过,好些穷苦人家,孩子得了病,只能硬撑着,早晨家长出去干活,晚上回来,兴许孩子就死了,死了又如何,还不是草草埋了,等到明天日子一样过。”

    席慕云总结道:“这些事情以往都藏在各个村子里,没人知道,如今工商大兴,把百姓都吸引到了城市,才被当官读书的人注意到。恩师,弟子最瞧不起文人的就是这一点,他们根本不用心思考,遇到了事情,只会骂这个,骂那个,百无一用是书生,依弟子看,他们不光没用,还坏事!”

    说的真好啊,不过是以前没注意的事情,都凑到了一起而已。

    可是,没有任何进步,还要自己何用!

    唐毅突然面色严峻起来,“轻尘,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原本的蚁穴散落各处,没有问题,可是都集中到了一座大堤之上,就要出事情,海瑞所言没错的!”

    席慕云吸了口气,他虽然目空一切,可是唐毅的话他不能不在乎,不能不思索。

    “恩师,可以订立法令,禁止兼并,禁止雇佣童工,再有朝廷拿出银子,建房舍,救济百姓……”席慕云思索了半天,两手一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见唐毅没有认可,他又仗着胆子说道:“恩师,如果这么做了,肯定会有人攻击市舶司,要求重农抑商,到时候东南的基业一夕之间,全数摧毁,重新回到十年之前,怕是恩师也不愿意看到吧!”

    ……

    这就是唐毅这个位置的无奈,手心手背都是肉,偏了哪一边都不合适,民心不能失,更不能站到大世家的对立面。

    东南之所以快变坏,不只是把能干的官员调走,人亡政息这么简单。世家豪商没人怂恿,没有带头,他们不敢公然破坏唐毅的规矩。

    谁是罪魁祸呢?

    光是看看谁在东南兼并的最凶,就一清二楚了。

    徐阶啊徐阶,你为了挖我的墙角,拉拢东南的世家,不惜放水如此,留着你在台上,比起晋党中人,也不遑多让了!

    不能再蛰伏下去了,该有所动作。

    唐毅猛然想起,海瑞在这个时候被调入京,莫非历史的惯性如此之大,哪怕自己掺和了那么多,依旧没有改变海瑞的命运?

    弹劾皇帝的壮举一样要生?

    虽然唐毅不太清楚嘉靖如何收拾海瑞的,可是从后来他跑去江南,狠狠收拾了徐阶来看,这家伙果然命大,还因祸得福。

    只是由于自己的加入,嘉靖的脾气,还有徐阶的处境,都生了很大变化,海瑞能不能活下来,还在未定之天。

    从朋友义气来说,唐毅是真不想让他犯险。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唐毅竟然有些期盼,甚至是欢呼雀跃。

    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依旧没有改变多少糟糕的处境,说到底,根子烂了,哪怕自己再努力,也没有用。

    只要嘉靖继续修玄,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些世家大族就会说皇帝尚且如此,我们跑马圈地,算得了什么,宗室皇亲也会说,皇帝每年挥霍几百万,我们浪费一点算什么,宫里的宦官也会说我们伺候皇帝那么辛苦,拿一点也是应得的……

    结果就是你拿一点,我拿一点,一点一点又一点,弄得一地鸡毛,不让那个罪魁祸付出代价,天下没法有丝毫的改变!

    只是该如何利用,却要费一番思量,而且凡事有治标治本,光是把病根儿掐了不行,还要拿出调理的手段。

    “轻尘,你熟悉南洋的情况,那些西夷实力如何?”

    唐毅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席慕云眼珠转了几圈,突然兴奋道:“恩师,莫非您想对南洋下手?”

    “非是想,而是不得不为!”唐毅老气横秋道:“东南的那帮人,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要真是侵犯了他们的利益,我也会被抛弃的。没别的办法,唯有把饼做大了,流民去海外耕种,市场扩大了,赚得钱多了,也好要求他们善待工人。”

    席慕云的家族也是东南的豪商,听到唐毅的话,他竖起了两个大拇指,不愧是师父,比起海瑞那个只会得罪人的蛮子,高明了无数倍!

    “弟子探查得知,西夷之中,以西班牙为最强,他们在吕宋的驻军不足三千人,连同商人和家眷算起来,有一万人上下,另外在马六甲,爪哇,斯里兰卡等地,均有据点,可用之兵在五千左右,舰船应该有三五十艘,而且他们都是亡命之徒,相比起大明,战斗力更强。”席慕云如实说道。8

第783章 执着的人

    相比起解决内部繁杂的利益冲突,对外用兵难度就小了许多,只要计算战争的成本和收益,投入少收获大,也就值得做了。

    吕宋岛,包括整个菲律宾,岛屿众多,土壤肥沃,水稻更是能达到咋舌的三熟,产量非常惊人,保守估计,如果完全开发出来,至少能供应一千万人的消耗,几乎相当于大明十分之一的人口。

    东南大量种植棉花和桑树,跑马圈地,结果肯定是粮食缺口大增,要是不想法解决,十年,最多二十年,东南就会因为缺粮,而爆发严重的内乱,这一点唐毅丝毫不怀疑。

    开发吕宋,不但能迁移国内过多的人口,还能带回来上千万石的粮食,光是这一项就足够驱使唐毅下手了。

    另外吕宋岛还盛产木材,铜,金,全都是大明最需要的东西,经过几千年的开发,中原的大料早已消耗殆尽,西南山林的木材也所剩无几,偏偏造船,造马车,建房屋都离不开木材,缺口之大,光是从这几年东南的木材价格就能窥见一斑,以苏州为例,一根楠木大料从过去的一万两,已经飙涨到了五万两,还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再有铜和金,那就更不用说了,中国一直缺少贵金属,虽然东南开海,使得大量的金银流入,但是却没有一个能掌控在手里的金银产地,加入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白银流入减少,大明的经济瞬间就会出现麻烦。

    实际上这种风险并非不存在,西方各国也在勾心斗角,积蓄力量,唐毅虽然记不清西班牙无敌舰队具体是哪一年完蛋的,可是应该时间不长了,欧洲势力大洗牌,必然影响国际贸易,还有美洲白银开发,进而影响大明金银流入。

    源头活水没了,那些豪商和世家会更加残酷地压榨百姓,东南的局势只会更快恶化。

    拿下吕宋岛,再吞并棉兰老岛,掌握稳定的黄金供应地,最好顺势再把倭国的金矿和银矿拿下来,大明的贵金属缺口也就补上了,哪怕风云变幻,也能稳坐钓鱼台。

    盘算了一圈,唐毅突然发现不拿吕宋,简直天理不容啊!

    “轻尘,你跟我说说,那边的情况,西班牙人站稳了脚跟吗?有没有心向大明的?”

    席慕云从来没见过老师如此兴奋,两只眼睛都冒光了,他赶忙搜刮肚肠,把知道的全都说了一遍。

    实际上,大明对周围的影响力,远比唐毅想象的还要强大,就拿吕宋来说,郑和下西洋,朱老四就曾经任命祖籍晋江的许柴佬为吕宋总督,前后总揽大权长达二十年。

    从此之后,大量的侨民迁居吕宋,东南的海商也早早在吕宋建立了贸易点,不过随着大明国力衰退,加上侨民内斗严重,四分五裂,给了西班牙人可乘之机,从十几年前开始,西半人先建立据点,然后逐步鲸吞蚕食,一点点把吕宋拿到了手里。

    只是他们控制的还是马尼拉的周围而已,眼下吕宋的国王苏莱曼还率领着大军,抗衡西班牙人,双方战斗十分激烈,还在拉锯之中。

    “恩师,吕宋人骁勇善战,是敢拼命的,奈何他们武器落后,组织混乱,而且叛徒频出,以弟子的看法,如果继续斗下去,他们迟早会败在西班牙人的手里。”

    “如果我们加入呢?”唐毅问道。

    席慕云挠了挠头,“您让弟子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废话,我大晚上不睡觉,听你扯闲篇儿啊?”

    唐毅佯怒,席慕云连忙拱手讨饶,“恩师,实不相瞒,咱们的南洋侨民分化的非常厉害,福建的和广东的不和,漳州和泉州的不和,先去的和后去的不和,姓张的和姓李的不和,商人和农民不和总而言之,一团乱麻,自己人之间的械斗,比起和外人的都要厉害,故此您懂的!”

    我当然懂,要是侨民能手拉手,早就把南洋吞下来了,也不至于成了土著的提款机,被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了。

    唐毅明白了,在南洋,汉人的势力并不弱,至少比西班牙人强,问题是缺少组织,又没有朝廷做靠山,内部乱斗,把力量都消耗光了,故此被西班牙人分化瓦解,各个击破不只是吕宋,整个南洋都是如此。

    “轻尘,你觉得何人能统合南洋的侨民,驱逐西洋人?”唐毅思索了一下,又问道:“王直如何?徐海呢?”

    “都不行!”席慕云果断摇头,“恩师,王直已经快七十岁了,老而无能,大事小情都交给了干儿子毛海峰,而毛海峰又是个莽撞粗鲁的人,不堪大任。至于徐海,他倒是年富力强,可是自从娶了王翠翘,有了孩子之后,徐海野性全无,只想着抱残守缺,不思进取,指着这两个人,是绝对不成的。”

    “那你说何人可用?”

    席慕云眼睛转了转,突然伸出一只手指,调转方向,一指自己的鼻子头,笑道:“如果恩师不嫌弃,弟子愿意挺身而出。”

    “你?”

    唐毅有些吃惊,他的弟子众多,可是席慕云却是最特别的一个,这家伙出身好,有文采,有武艺,按理说走科举之路,是最好不过的,偏偏他志在海外,不但参加环球航行,如今弄到了五品冠带,还一心扑在海外,实属异类。

    “恩师,弟子从小听人说书唱戏,最佩服的人物便是虬髯客,梦想有朝一日,能称雄海上,生杀予夺,逍遥快活。自汉唐以来,历朝历代,因循守旧,坐拥疆土,几乎无甚变化,弟子不才,愿意开辟一方新天地,为汉人再打出一个万里河山,还请恩师成全!”

    说完之后,他单膝点地,跪在了唐毅面前。

    好大的志向,好大的野心啊!

    唐毅跟着魏良辅和唐顺之,把看相的本事学了一个全,席慕云此人目光锐利,鼻梁高挺,鹰顾狼视,颇有枭雄之姿,他执意出海,恐怕未必向他说的这么伟大。

    不过又一想,也只有如此人物,才能在南洋开辟一片天地,哪怕他脱离了控制,也有办法收拾。

    唐毅笑呵呵搀起了席慕云,“既然你有心思,为师也乐观其成。这样,我会给交通行下令,让他们想办法,筹建一个南洋公司,负责支持你和西班牙人对抗。再有我给戚继光,还有东南的乡勇送信,让他们抽出五百人,作为你的亲随卫兵,再有,你可以去东番岛借兵借船,王直和徐海要是不同意,你可以找何心隐和董份,这两个人也都在东番岛。”

    席慕云听着,连连点头。

    “你记着,不要急于求成,先站稳脚跟儿,再图进取,不论是吕宋国王苏莱曼,还是西班牙人,都是敌人,也都是朋友,该如何拿捏分寸,你自己权衡。至于侨民吗,你记住了,一定要打破地域氏族的连结,千万不要依靠所谓的侨民领袖,这些人最容易坏事!”

    唐毅谆谆教导,对于侨民,他有着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虽然说大家伙血脉相连,看起来一模一样,可是扒开了皮,里面装着什么玩意,就不知道了,尤其是很多侨民都是活不下去,才背井离乡,跑到海外讨生活。

    他们对于大明难免心怀芥蒂,甚至是仇恨,而且大明的力量插手南洋,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来了大靠山,可上层的领袖却未必这么看,他们会认为是朝廷要抢他们的饭碗,砸他们的锅。没准这帮人就会把大明给出卖了,后世的教训已经够惨重了,唐毅再三叮嘱,席慕云心领神会。

    接着唐毅又聊到了丛林作战,游击法则,又说到了防疫,分田,移民,做生意席慕云彻底服气了,老师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是竟然精通如此多的东西,往往几句话,就把关键说清楚了,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一直聊到了天光大亮,席慕云才欣然施礼,躬身离去。

    唐毅掸了掸身上的露水,转身要回屋,刚扭头,却发现海瑞立在不远处的柳树下。

    “是刚峰兄?宿醉好点了?”

    海瑞用力吸一口气,而后徐徐吐出,仿佛要把胸中的浊气排空一般,好半晌他摇摇头。

    “没用的。”

    别人一定会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迷糊了,可是唐毅多精明啊,瞬间就明白过来。

    “刚峰兄以为我做的是无用功?”

    “没错。”海瑞走到了唐毅面前,坐在了席慕云刚刚坐过的位置,身体前倾,沉声说道:“大人,您才智无双,可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您遇到了事情,总想要绕开,总想着用最省事的办法解决。可下官以为,有些事情是绕不开的,譬如说,士绅官吏的贪婪!拿下了吕宋又能如何?好处都被那些贪婪之徒拿走了,到头来百姓一样要受苦受罪,不从根子上剪除病根儿,是不成的!”

    不是第一次提到这个问题了,看起来海瑞是深思熟虑的。

    “刚峰兄,据你观察,大明的病根儿在哪里?”

    “宗室,内廷,官吏,士绅,将门,此五大弊政,堪称大明身上的五颗毒瘤,有一颗就能致人重病,两颗就能要人性命,如今大明五病齐发,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再不下猛药,只怕圣人重生,也救不了大明了”未完待续。

第784章 治天下,如分饼

    海瑞总结的五大弊政,唐毅忍不住点头称是,暗暗拍手,别看海瑞看起来是个南蛮,不通事理,可是生了一双慧眼,把问题看得透彻。?〈?网

    宗室皇族,历代都是一个麻烦,比如唐代开元之后,诸王皆居住在京城,支庶自奋于功名,遇到了战事,宗室子弟要领兵打仗;到了宋代,规定爵位不能继承,宗室子弟要想出头,需要参加考试,正常做官,接受考察,和普通人区别不大。

    到了明朝这里,事情就麻烦了,先爵位可以承袭,加上燕王朱棣是靠着外藩造反起家,他掌权之后,对宗室子弟进行了严格的限制,科举想也别想,连出城都做不到,成了实实在在的寄生虫。

    别看皇室子孙稀薄,藩王可不一样,多子多福,把有限的精力都用在了无限的生孩子上,以山西晋王为例,岁支禄米一万石,到了嘉靖朝,晋府的宗室子弟增加到了1851人,需要支取禄米八十七万石!

    其余各王府的情况也差不多,唐毅手上有各地汇总的资料,所有王府加起来,一年光是禄米就要消耗**百万石,而嘉靖四十三年,从南边运到京城的漕粮只有六百万石!

    宗室子弟,仿佛兔子老鼠一般的繁衍,各布政使司每年预留的粮食,尚且不够支付各王府半年的禄米。

    不客气地说,老朱家的子孙正在吃光拖垮大明有限的财政。

    而且大多数宗室粗鄙不文,暴戾成性,欺压百姓,吞并土地,豢养打手,无恶不作,把他们列为天字一号的毒瘤,当之无愧。

    至于内廷,坦白讲在嘉靖之初,还是收敛了一段时间,嘉靖吸取正德的教训,对宦官管束严格,可是随着嘉靖老去,宦官的势力重新抬头。

    各地派遣镇守,监军,矿监,税监,还有丝绸,瓷器,盐,茶,铜,铁,棉纱……总之,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宦官。

    别看唐毅和黄锦等人关系不错,黄锦也算是厚道人,可是他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很多事情就不是他能决定的,贪婪几乎是所有太监的天性,尤其是6炳去后,锦衣卫衰败,内廷的势力又重新兴起。

    以唐毅的判断,嘉靖之后,宦官的权力会快恢复,甚至再度和外廷分庭抗礼。

    官吏和士绅,其实可以看成一体,在朝为官,在乡为士绅,严党柄国二十年,大明朝的吏治毁坏殆尽,政以贿成,官以赂授,毫无法度可言。

    徐阶接替严嵩之后,虽然有心振作,可是他一味任恩,没有决心魄力,又因为偏见固执,陷入了党争,任人唯亲,满朝之上,都是徐阶的学生,上行下效,吏治整顿更是无从谈起,严党留下来的弊端丝毫没有减少,还在持续增加,继续破坏着为数不多的健康肌体。

    海瑞最后提到的是将门,这更是根深蒂固,东南经历倭寇之乱,原有的卫所体系一扫而光,可是九边的军户还在,还有京城的勋贵,每年北方耗费几百万两军费,却依旧被动挨打,将门之中,不能说没有人才,可是九成以上都是废物点心,养着他们,不过是浪费粮食而已。

    “天下间七成田亩,落入宗室,士绅的手里,他们不负担一丝一毫的赋税,而剩余的九成百姓,耕种不到三成的田亩,却要担负十成的税负,百姓终年劳作,却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每逢天灾**,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白骨盈野,绝非空话。”海瑞深深吸了口气,眼圈泛着泪光,叹道:“大人机敏过人,摆在眼前的大弊不思解决,却想着开疆拓土,从海外找田地,恕下官直言,您是缘木求鱼,难免空忙活一场。”

    海瑞不想说冲肺管子的话,可是到了最后,依旧忍不住。好在唐毅也不会真的和他一般见识,没错,海瑞把问题看得很明白,但是解决问题,却不是他的强项。

    “刚峰兄,你说的五大毒瘤,哪一颗能轻易砍掉?动宗室吗?他们有祖训护体,孔老夫子不也是讲究家国天下吗?再说了那么多藩王,万一激起兵变,又该如何收场?宦官把持内廷,更是动弹不得,官吏和士绅,你光是看到了他们贪婪无度的一面,可是没有了他们,天下立刻就会大乱,而且士绅的权力来自宗法,三纲五常,又牵连到了孔老夫子,刚峰兄,可敢与孔孟一战吗?”

    海瑞这辈子就怕两样东西,一个是拉扯他长大的老娘,再有就是读了大半辈子的孔孟之道,四书五经。听到了唐毅的话,他本能地摇头,孔孟二圣,仁人爱物,留下的微言大义,岂会有错,根本是后人曲解了圣人的意思。

    “唐大人!”海瑞疾言厉色道:“您创立唐学,就急不可耐地诋毁孔孟之道,你,你别有用心!”

    “哈哈哈,刚峰兄,你够敏锐的。”

    唐毅竟然应承了下来,“两千年来,儒生多误国,要想解决大明的难题,砍掉五大毒瘤,靠着孔夫子不成,靠着孟夫子更不成!”

    “那要靠你唐夫子吗?”海瑞眼睛瞪得和铜铃似的,气喘如牛,看架势竟然要扑上来,和唐毅拼命!

    “我吗?当然没有那个本事,不过我倒是有些东西,要请刚峰兄见识一见识。”

    海瑞还在迟愣,唐毅已经拉着他出了家门,一路到了小站外面,此时上千名民夫已经到了工地上。

    从半个月之前,小站就开始了建城的工作,四周囤积了数量众多的砖瓦,木材,泥沙,堆得和小山一样。

    海瑞离着老远看去,就现有很多妇人在编织竹条有立柱,有横梁,只是中间却是空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用竹条做墙,这不是糊弄人吗?唐毅怎么越不正常了,没有救国救民的雄心壮志,诽谤圣贤,又展到了滥竽充数吗?他真想大声质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还没有等到机会,那些绑好了竹架的妇人离开,一群民夫又用木板把绑好的竹架包裹起来,检查没有缝隙之后,有四轮马车拉着和好的泥沙过来,奇怪的是泥沙不是黄色的,而是灰白色的。

    这一次有人用铁锹将泥沙倒进木板围成的柱子之中,灌了一些之后,就有人拿着木棍从上面捣实。差不多用了一刻钟,一根柱子就灌完了,人们继续向下一个柱子进。

    海瑞看得明白,差不多每三丈左右,就有这么一根柱子,他不解其意,唐毅来到了一根两天前灌好的柱子前面,让工匠动手,将外面的木板拿开。

    “刚峰兄,你来看看,可结实吗?”

    海瑞走到了近前,用手摸了摸,冰凉粗粝,仿佛石头,弹了弹,沉闷浑浊,推了推,纹丝不动。

    干脆从地上捡起一把锤头,对准了柱子,砸了下去,砰砰砰,任凭海瑞用尽了力气,只是落了一点灰,柱子纹丝不动,泰山一般!

    唐毅不无得意,这正是他修城墙的秘密武器。

    竹筋混凝土!

    水泥无疑是最好的建材,有了水泥,才有高楼大厦,才有宽阔的马路,唐毅早就有心弄出来,无奈何他这个眼高手低,知识学得一知半解,动手能力又不行。

    无奈,他只能把事情推给别人,魏良辅和钱德洪这些人创办三大学堂,每年光是花费的银子就有几十万两之多。

    没理由让他们闲着吃白饭,唐毅给老魏写了一封信,就说他从西洋教士的嘴里,听说西方有一种名为水泥的东西,价格低廉,适于建造城池房屋,请他们务必弄出来。

    唐毅张了张嘴,结果就是无数人跑断了腿,前后花了五年多的时间,总算是拿出了成品,注意,是成品!

    最初烧出的水泥问题一堆,干燥后会开裂,强度不够,还不如黄泥结实……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反复实验摸索之后,总算是满足需要了。

    小站筑城,就是水泥扬名天下的绝好机会!

    唐毅不无得意道:“刚峰兄,看到没有,用竹子绑好架子,而后灌入水泥砂石的混合物,等到干燥之后,坚硬无比,比起石头也不遑多让。每隔三丈,筑混凝土柱子一根,中间的空缺用砖石填充,每一丈高,加一道水泥横梁,如此筑出来的城墙,可比以往的筑城便宜七成,度快了五倍不止,刚峰兄以为如何?”

    还能如何?简直就是神技啊!

    要知道筑城历来都是花费巨大的工程,青砖要专门烧制,不能有一丝一毫差错,要用糯米汁加上鸡蛋清调和粘合剂,砌出来的砖缝,用刀子都插不进去。

    如此精工细作,花费之大,简直天文数字,光是京师的外城,前后就砸进去三百多万两银子,还不算征用民夫的费用。

    有了水泥和混凝土之后,最多一百万两,就能解决外城的问题。

    唐毅又笑道:“刚峰兄,你看这些柱子,只要事先做好了模具,里面放置竹架,然后在灌入混凝土,要什么形状,就有什么形状,要多大就有多大,坚固耐用,还不怕火烧,你说说,用来做什么最容易?”

    海瑞翻了翻白眼,我又不是傻瓜,当然是修宫殿了。

    “呵呵,陛下这些年修筑两宫两观,三大殿,南苑,西苑,花费何止千万,其中最大的消耗就是巨木柱子,一根金丝楠木,光是从南洋运到京城,运费就不下万两。倘若改用竹筋混凝土,一根柱子最多五十两银子,啧啧,足足差了二百倍啊!”

    唐毅放声大笑,“光是木材一项,每年就能节省数百万的花费,刚峰兄问我如何解决弊政毒瘤,这就是我的答案。”

    海瑞绕着水泥柱子转了几圈,的确是好东西,可是这和解决那些弊端有什么关系,他还是想不明白。

    “刚峰兄,水泥明出来,朝廷不论修筑宫殿还是城池,花费都会降低许多,征用的百姓也会减少,这就节约了民力。至于有了水泥之后,道路桥梁就可以大修特修,交通便利了,老百姓有什么出产就可以更方便运出来,当年在东南的时候,刚峰兄也督办过修路事宜,不会忘了吧?”

    当然不会忘了,在唐毅手下,算是海瑞这辈子做事最舒心的时候,有大把的银子,漫天撒下去,不但东南的经济腾飞起来,而且还起到了釜底抽薪的作用,没有流民再去参加倭寇,最后徐海和王直投降,离不开唐毅之功。

    数年前,唐毅都能闹得那么大,眼下有了水泥,肯定闹得更大,得利的百姓更多……唐毅拍了拍陷入思索的海瑞。

    “刚峰兄,为政治国,就好像分饼,你光想着把饼分得均匀,可是吃饼的人就有强壮的,他们不甘心和弱者吃的一般多,你非要得罪那些强壮的人,他们就会乱拳打死你。把饼做大了,这才是王道啊!”8

第786章 玉芝宫

    粮仓失火?

    唐毅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别的他不清楚,可是天津的情况,他最是了解不过,当初城区和港口的规划都是他一手设计的,后来老师唐顺之又督工修造,接替唐毅的天津知府是唐汝楫,升格为巡抚之后,又是殷士儋。

    这两位都是地地道道的唐党,他们的手脚未必干净,可是在大事上绝对不会含糊,而且天津又在唐毅的眼皮子底下,岂敢马虎。

    粮仓都是有严格的管理,每天安排人员检查巡视,仓库周围有水车值班,内部还修建防火的围墙,把仓库分隔成不同区域。

    不敢说不会着火,可是一下子烧了几十万石,唐毅一万个不相信,要真是疏忽如此,殷士儋就该跳海河喂鱼了。

    “俞老哥,你还得到什么消息没有?”

    俞大猷摊了摊手,“请大人赎罪,末将一无所知。”

    好在唐毅也没想从他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关键还是马场的宝贝,母马陆续产崽,每一匹母马都要消耗几十斤的精料,吃得差了,奶水不够,幼马就会受影响。

    “我立刻告诉山东的孙鑨,让他火速调运一批草料过来,另外再拨五万两银子,向周围采购,对了,不要打着马场的旗号,哪怕贵一些,也无所谓,运回来的时候,也要绕路,不要让别人看到。”

    俞大猷不明白唐毅的想法,自己花钱买草料,还弄得跟做贼似的,这是干什么啊?只是服从命令惯了,加上沉默寡言,俞大猷没有多问,老老实实,按照唐毅的交代去办了。

    又在马场转了一圈,看了看新出生的小马,生龙活虎,唐毅非常满意。当他坐着马车,赶回了家中,刚到书房,桌面上就放着一份来自锦衣卫的加急信函。

    拆开看了一遍,脸色越发不好看,心不停往下坠。

    遭了,要麻烦了!

    这一次烧的天津粮仓,是供应京城禄米的,换句话说,就是官员老爷吃的。

    岁末年关,听说京官又拖欠了好几个月的俸禄,大家伙都指着这点粮食过年,结果突然走水了,给烧了个空。短时间之内,怕是朝廷筹措不到粮食,即便弄到了,海面结冰,也运不上来,年前怕是没希望发俸禄了。

    油水丰厚的衙门不在乎,可是科道,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等等清水衙门不能不闹,看起来,年关不好过啊!

    唐毅心情很差,他越发厌恶嘉靖,老子拼死拼活,给你找了这么多财路,结果到头来,你还是都给败光了,弄得国库空虚,山穷水尽,天怒人怨。

    或许真该有个人好好的骂你一顿,要不然这一口恶气谁替自己出啊!想到这里,唐毅都觉得海瑞变得可爱起来,在他那里吃的憋都不算什么。

    就等着嘉靖挨骂吧!

    唐毅索性跑去兵营看练兵了。这个兵营可不是俞大猷的兵营,而是唐毅的,今年六月份的时候,嘉靖特准唐毅训练三千人的天龙骑,作为巡视大臣的亲卫从此之后,唐毅才算是正式摆脱被东厂盯梢的命运,成了小站的草头王。

    说起天龙骑,竟然要感谢俺答,三个台吉前来比赛,残了两个,马和马奴都跑没了,凄惨到了极点。听说回去没几个月,铁背台吉就染病吐血,奄奄一息。

    明廷上下都被吓坏了,他们生怕俺答恼羞成怒,发兵攻打大明,年初的几个月,风声鹤唳,动不动就关城门,加强戒备。

    谁知俺答并没有派兵攻击,反而派遣了一队使者,带着二十匹马,献给嘉靖,并且要求赛马比赛要年年举办,他们会派遣更多的人员来参加。

    甩了一个嘴巴子,俺答倒是老实了,从嘉靖到徐阶都迷糊了,他们生怕失礼,竟然给俺答回赠了价值十倍的丰厚礼物。

    倒是翰林院的一帮年轻人,把问题看得更明白!

    畏威而不怀德,蛮夷秉性!

    王锡爵毫不客气说道:“老师举办马术大赛,天马龙驹,横扫草原驴子,俺答仰仗的就是骑兵,就是战马,他们发现大明有更好的马匹,还不止一种,自然就心慌了,可笑朝廷没看穿俺答色厉内荏的本质,反而回赠更多的礼物,只会让俺答看透朝廷的虚弱,我敢说,今年来打草谷的蒙古人会更多!”

    申时行也意味深长地点头,去年因为赛马大会,俺答袭扰九边的次数最少,大明的损失为十年以来最低。

    “老师高瞻远瞩,看得明白,示人以强力,才能震慑宵小。

    “唯武止戈!只要不畏战,不惧战,从上到下,都准备大战,方能天下太平。”余有丁不无感叹道:“可笑朝廷上下,看不透老师的苦心,反而成天说什么修明德政,四夷宾服,真是痴心妄想!没有武力保护,就如同幼童捧着黄金过闹事,只会引来强盗匪人觊觎。”

    不得不说,随着唐学深入人心,唐毅在书中的许多观点,渐渐被越来越多人接受,尤其是渴望富国强兵的年轻官吏,人人争相钻研唐学,两京一十三省,不知道潜藏了多少唐学的信徒。

    直接结果就是官吏争相上书,建议让唐毅真正巡视九边,统筹御虏之策。

    眼下九边已经有三大总督,要是让巡视大臣有了实权,不等于是请来一尊太上皇吗!唐毅的本事大家都清楚,他来了,别人还玩不玩。

    最后据说徐阶和杨博私下会面,转过天,圣旨就出来了,给了唐毅三千天龙骑的名额,你不是喜欢养马呢,这回接着练兵吧!

    “徐华亭,杨蒲州,你们为了按住我,真是煞费苦心啊!”唐毅心中暗笑,他正好需要组建一支铁杆的嫡系,东南的世家,宣大的将门,看似自己的势力不差,可是他们还都有自己的利益,完完全去听命唐毅,为了他能出生入死的人并不多。

    这三千天龙骑,就是唐毅最重要的班底儿。

    没别的说,人员全都是唐毅亲自挑选,一律选择十三到十五之间的少年,还要求家里世代务农,不许和任何将门,或者是世家有关系,最好和俺答有血仇,优先录取,招收过来之后,唐毅把他们安排在马场,一天训练,主要操练火器,一天和马匹相处,了解战马的习性,等到繁衍出足够的战马,这一支骑兵也就成了。

    火铳,火炮,加上最好的战马,足够虐杀俺答,开疆拓土了。

    没有兵权的权臣,不是合格的权臣,唐毅看得很明白,徐阶和杨博会准许自己练兵,其实是没安好心。

    他们想把唐毅变成带兵的将领,冲锋陷阵,永远别想问鼎内阁的权力,以眼下朝廷的局面,哪怕唐毅和高拱联手,也不是徐党和晋党的对手,特别是他们已经有了联合压制唐毅的默契,想要破局,就更加难上加难。

    任凭你们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可是你们也料不到,世上还有一个怪胎,叫做海瑞!

    局面纷繁复杂,唐毅却透过层层云雾,看清了各种的算盘,也找到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道路。嘉靖最后的日子,正是各路神仙粉墨登场,互相较量的好时候,连场大戏,保证精彩纷呈,唐毅又岂能错过。

    抓紧在小站的最后时间,积蓄好力气,龙飞九天之日,就在眼前!

    “年关年关,百姓们过年是过关,咱们这些朝廷大员,何尝不是如此,诸位部堂想必都是来讨债的,有什么话,就说说吧。”徐阶声音嘶哑,语气中难掩疲惫。

    两年多之前,把唐毅赶出了朝廷,杨博也老实了许多,看起来再也没有人和他闹了,一统江山,天下太平,徐阶都觉得会有好日子了,可是他错了,内忧外患,一样没少,而且他的性格弱点被各方看透,嘉靖逼着,底下的官吏推着,堂堂首辅,竟然变成了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

    两年的功夫,徐阶的头发都花白了,眼袋沉沉坠下,鬓角满是黑斑,衰朽老迈,人们越发怀疑,他能不能扛起帝国的担子。

    又到了商议预算的时候,和往常一样,高拱这个炮筒子第一个开火了。

    “徐阁老,众所周知,礼部是个清水衙门,本来不该掺和,可是呢,一来礼部上下拖欠俸禄有三个月了,长安米贵,好些人都揭不开锅了,二来,去岁以来,国子监,翰林院,都连续组织讲学,四方学者云集京城,这两个地方的水比礼部还清,无奈何,礼部替他们垫付了十万两银子,加上俸禄,一共十二万两,还请徐阁老网开一面,给下官批了,要不然明年的讲学可就办不了了。”

    高拱也够缺德的,竟然拿着徐阶最热衷的讲学说事,让徐阁老如何辩解?好在老徐也是太极高手,他看了一眼郭朴。

    “天官大人,你怎么看?”

    郭朴是半年前丁忧结束,重新回到朝廷,恰巧江东致仕,本来该让郭朴接兵部,可是老徐暗中下手,把杨博赶到了兵部,权柄最重的吏部落到了郭朴手里,

    显然徐阶也是报复杨博当年算计之仇,看起来和风细雨的朝堂,到处杀机四伏,勾心斗角。

    “徐阁老,吏部管着百官,可是也背着百官的骂,京官普遍欠了三个月以上的俸禄,至于外官,多达半年以上,作坊做工,都不敢欠工钱,东家欠了钱,工匠就不好好干活,没了俸禄,指着下面的人甘守清贫,那是做梦!对了,阁老不是有二百万两的盐赋解送进京,干脆就给吏部吧,好歹把拖欠的俸禄都给发了,也好过年啊!”

    郭朴提到这话,其他的部堂向张嘴反驳,可转念一想,手下也是一大帮官吏,都盼着朝廷发钱,他们固然不在乎那一点,底下人不能不在乎啊!

    刑部尚书朱衡就说道:“元翁,百官俸禄确乎重要,下官经常听说有底层官员怠惰,每逢受到责备之时,就常常推说朝廷不给俸禄,他们自然没法好好做事。本来俸禄就低儿,还年年拖欠,好说不好听啊!”

    徐阶眉头紧皱,身为首辅,他不想收买人心啊,可是手上这点钱,顺了姑意,失了嫂意,的确是不好办啊!

    他微不可查地眨眨眼,工部尚书雷礼忙说道:“诸位大人,前些日子陛下降旨意,要修建玉芝宫,工部核算,需要白银一百八十万两,故此,故此”

    雷礼也是个正直的官员,他说不下去了,可是其他人都听明白了。还要修宫殿啊,皇帝疯了不成!

    李春芳苦着脸解释道:“前不久,有人奏报,说是睿宗庙柱之上,生出灵芝仙草,陛下命令百官进贺表,修建玉芝宫,拖延不得的。”

    睿宗就是朱祐杬,嘉靖的便宜老子,几位部堂的脸色瞬间都布满了黑线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470/ 第一时间欣赏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 作者:青史尽成灰所写的《我要做首辅》为转载作品,我要做首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我要做首辅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我要做首辅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我要做首辅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我要做首辅介绍:
天子守国门的豪情淡去,俺答的铁骑在帝京外耀武扬威;倭寇在东南亮出了锋利的武士刀;西洋传教士不远万里来到天朝……
两世为人的唐毅,面对着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大时代,他立志要冲上那个位置!
首辅者:上佐天子,下领百官,调和阴阳,安定社稷,试问天下读书人,谁不想入阁拜相!
我要做首辅,做最强大的首辅!
隆万改革由我主宰,皇权由我装进笼子,天朝上国由我再度辉煌!
我要做首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首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