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3章 英豪云集
孙铤是孙鑨的弟弟,却比哥哥早一科中进士,余姚孙家前后出了两代书,如今第三代的传人比起父祖更加优秀,书香门第,世代为官,底蕴雄厚,财力惊人,唐毅怎么会放过机会呢!
“文和兄,算起来你在京城为官也有十多年了,家中什么情况,你可清楚?”
孙铤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道:“前些时候我大哥写了一封信给我,他说孙家子弟肯用功读书,勤学苦读的不多,相反架鹰遛狗,斗蛐蛐,斗鸡,听戏,还,还穿什么女装,须眉男儿,红衣绿裙,脸上擦胭脂抹粉,丑态百出,竟如鬼地!”孙铤扬天哀叹,“不瞒行之兄,我孙家世代官宦,只怕到了我们这一代,也就要终结了。”
人有钱了,就越玩花样越多。
江南承平日久,加上开海之后,财富涌入,短短不到十年,千奇百怪,什么东西都冒了出来。
衣着越来越华丽,年轻的士子喜欢穿女装,反过头女子穿男装,敢情女汉子这时候就有了,世人就感叹阴阳颠倒,不祥之兆。
只是人们越玩越疯,挡都挡不住,那些四五十岁的名士宿儒也不能免俗,穿得花团锦簇,还熏香抹粉,大肆打扮。上梁不正下梁歪,哪怕有些保守的人物看不惯,也无力回天。
孙铤就十分担忧,长此下去,后辈子孙贪图享乐,不思进取,早晚要把祖宗打下来的基业都给败光了。
“行之兄,你深谋远虑,不知道可有什么好办法?”孙铤真心求教道。
唐毅笑道:”文和兄熟读经史,自然清楚历代开国之初,都不免筚路蓝缕,节俭持家,可是天下太平,物产丰盈,人心安定之后,就难免耽于享乐,世风日下,古往今来,皆是一理。要说办法吗,我觉得堵不如疏。”
“怎么讲?”孙铤放下了筷子,用心倾听,他的确被大哥描述的情况吓坏了,要真是那样,孙家百年基业,后继无人,哪还有脸见祖宗啊!
“文和兄,江南富庶,尤其是世家公子,花钱如流水,我以为不妨引导他们把钱花到正途上,比如养马!”
“啊!”
孙铤吸了一口气,他真是没想到,唐毅还有这么深的用心。
虽然是书香门第,不想子孙舞枪弄棒,骑马打猎,和粗鄙的武夫搅在一起。可是相比整日胡闹,被酒色掏空,养马练武,还能混一个好身体,总比胡混来得好,
“文和兄,有些话本不该说,这些年开海之后,海外的情况知道的越来越多,以往我们都以为除了中原这块宝地儿,外面都是慌蛮之地,烟瘴之乡,可实际呢,那些地方土地肥沃,资源丰富,要什么有什么,一点不比中原差。眼下我们还只能看着,可十年二十年呢,就不想着占一些无主之地吗?要想用兵,就离不开武将,我敢说,武人的地位早晚要提升,想要家族长盛不衰,就要两条腿走路,一文一武,才能站得稳当!”唐毅用极富鼓动的声音说道:“文和兄,说句诛心的话,马比笔墨纸砚贵多了,穷人能读书,却不能养马啊!”
这话真够劲儿,仿佛一记重锤,砸在了孙铤的心头。接下来的饭吃的没滋没味,孙铤险些将酒水倒进了鼻子里。
为了避免继续出丑,他早早退席,到了住处,对着天边的一轮新月,陷入了沉思
整整一个晚上,孙铤都没有睡觉,他不断想着唐毅的那句话,“马比笔墨纸砚贵多了!”
是啊,眼下东南,好些工匠子弟都能读书,读书人一下子膨胀了不止十倍,百倍。哪怕世家子弟还有家学渊源,还有人脉关系,可是也架不住寒门人数众多,天才辈出。再有世家子弟过惯了好日子,不思进取,十年二十年,东南的世家都会面临着被淘汰的威胁,强大的压力,让很多人都睡不着觉。
唐毅却给他们打开了一扇窗户,弃文就武,练武的门槛可比读书高多了。穷人孩子哪怕天天喝稀粥,只要意志坚定,就能苦读下去,成为博学大家。
可练武不行啊,每天不吃一斤肉,炼得狠了,就要吐血,不但练不成武术,还会把小命搭上。
战马就更贵了,别说穷人,就算小富之家都养不起一匹战马。
不说战马吓死人的价格,昂贵的精饲料,而且还要配备专门训马、喂马的仆人。众多的花费加起来,就是一道天然屏障,把穷人都挡在了外面。
赛马,从古至今,都是有钱人的玩具。
西方所谓的骑士,说穿了不就是一群能养得起马的贵族吗?
以往没有开海,就守着大明的这点地方,文贵武贱,重文抑武,武将没有任何吸引力。可如果转而开疆拓土,骑兵就是最强大的拳头!
从人人鄙视的丘八,变成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一个小小的赛马大会,竟然和无数世家的兴衰联系在一起,咋听之下,匪夷所思,风马牛不相及。
可仔细推敲,不得不惊叹唐毅的洞察力,推动赛马,吸引世家大族投入其中,世家子弟成为骑兵的中坚,日后拓展海外势力,各大家族就能吃到最肥的一块。
真是无比诱人啊!
整整一夜,孙铤想了太多太多,从大喜到大忧,反反复复,精神差点崩溃了。
转过天,挂着眼屎,他就找到了唐毅,苦兮兮道:“行之,我算是服了,赛马大会,我举双手赞成,只是这头一炮务必打响了,要是输给了俺答,丢了面子事只怕影响士气,往下就不好办了。”
“文和兄放心,小弟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还请老兄回京之后,多多美言,务必把势头造起来。”
“嗯!”孙铤用力点头,立刻马不停蹄,返回京城。
唐毅觉得自己很像是一个骗子,他对不同的人,许下了不同的诺言,对着嘉靖,他说赛马能够扬大明天威,教训俺答对朝中的大臣,唐毅煞有介事,告诉他们鼓励民间养马,能节约朝廷负担,而且每年举行马术比赛,展示实力,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
对于富裕的商人,他说马术比赛胜利,能够给予他们巨大的声望,使得他们快速摆脱商人的身份,跻身上流社会。
对世家大族,唐毅又说世家子弟要有武精神,文武一起发展,才能撑起家族的未来。
哪怕是老朋友俞大猷,唐毅也要捡好听的说,越来越多的人养马,赛马,畜养的马儿多了,十万铁骑的梦想才能成真。
说到底,唐毅想要找回汉人血液里面的勇敢和顽强,我们不是绵羊,而是龙,飞腾九天的龙!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面对着一群学童,唐毅仿佛吟诵着匈奴人的哀歌,感慨颇多,心神激荡。
“大汉雄风,势不可挡。四十万控弦之士,匈奴被杀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他们发出了绝望的哀叹,汉人如水,江河广阔,从不轻易发怒,可一旦暴怒,就是黄河之水天上来,不管多凶悍的对手,都会被淹没!变成可怜的鱼鳖,千百年来,我们的血脉中,流淌着一样的鲜血,祖先的英灵在九天之上看着我们。北虏俺答,兵不过十万,却屡屡兴兵进犯,侵扰大明,九边生灵,尽数涂炭,京城重地,惊动天子,实我大明臣民百姓之耻。知耻而后勇,天下有识之士,当厉兵秣马,练习骑术,整军经武,上报君恩,下安黎民天津小站,马术大赛,砥砺士气,振奋人心,展我大明天威,四夷俯首称臣!”
这是一篇檄文,也是一通号角!
通过报纸,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看过之人,无不热血沸腾,天下之大,不乏能人义士,俺答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的老祖宗都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呢!要不是朝廷无能,奸臣当道,哪里轮得着俺答猖狂。
马术大赛办得好,大明从来不缺勇士!
压抑的怒火,有了释放的出口,一发不可收拾。
燕赵之地,三晋故土,陕北刀客数之不尽的民间义士,纷纷带着心爱的马匹,准备一展身手。
当然,民间的这些人只能算是发烧友,看点还在军队之中。
“唐帅有命。岂能不去!”马芳亲点五十名最好的骑士,配上二百匹最好的战马,火速出发。
“我戚家军虽然以火器著称,但骑术一样不落人后,谁也不许给本将丢人!”戚继光威严地教训道。
杨安比他们都简单,“赢了有赏银,输了挨板子,滚吧!”
几乎与此同时,蓟镇,辽镇,大同,陕西,固原,延绥九边督抚将领各自派出人马,还有比他们更快的。
成国公朱希忠领衔,京中的勋贵武臣,即便不能亲自前来,也要派遣子侄,带领着家将前来。
不到两个月之间,天津聚集了好几万人,把巡抚殷士儋忙得头晕眼花,叫苦不迭,来的可都是猛士啊,要是出了点事情,可怎么交代啊,唐毅这家伙真是个害人精!
你提出来的主意,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结果躲在了小站,让我堵在前面,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啊!
殷士儋正在骂着,突然有人来报,“启禀中丞,唐大人驾到了。”未完待续
第754章 老唐驾到
殷士儋气势汹汹,冲到了外面,本想拉着唐毅,诉诉苦,然后顺便把筹备赛马大会的事情都推给唐毅。?
天津巡抚的事情够忙活的,又是岁末寒冬,今年的预算也核定,明年的计划要编列,千头万绪,简直能把人逼疯了。殷士儋兴冲冲到了外面,只是令他惊讶的是眼前出现了一队黑色战袄的士兵,一个个身材不高,可格外壮实,透着强烈的杀气,看眼神就知道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神情都刺眼睛。
不对啊,这些人不是俞大猷的兵,从哪里跑出来的?
正在殷士儋吃惊的时候,从队伍中间笑着走出一个人,离着十几步就抱拳拱手。
“正甫兄,小弟有礼了。”
殷士儋突然瞪大了眼睛,差点叫了出来,手下人也不说清楚,来的是老唐,不是小唐!
“是,是子诚——兄啊!”
这个“兄”叫的有点别扭,前几天还拉着人家的儿子兄长弟短的,转眼当爹的来了,总不能开口叫叔叔吧,只是继续平辈相称。
来人正是唐慎,他倒是没有什么不舒服,殷士儋比自己早了三科,又辅导过考进士,要不是早早当了巡抚,品级比殷士儋还高,唐慎宁可自称晚辈,也不敢高攀的。
唐慎这些年来一直记着儿子的一句话,就闷头大财,这些年出头的人都倒霉了,唯有他不声不响,一直稳坐钓鱼台。
“子诚兄,快快请进。”
殷士儋把唐慎让进了衙门客厅,分宾主落座。殷士儋一边招呼手下人伺候,一边仔细打量,可了不得,十年不见,唐慎微微福,也续了长须,温文尔雅之中,透着上位者的威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让人心惊肉跳。
不愧是牧守一方的大员,真有威风!
自己虽然也是封疆大吏,可毕竟做的时间太短,还养不出气势来,看来往后还要多多努力啊。
“对了,子诚兄,你怎么有空到天津了?莫非也要参加赛马大会?”
唐慎绷着脸,一本正经道:“我可不知道什么赛马大会,我在福建任上,三次考满,这次进京是要面见陛下述职,等待新的安排。”
“原来如此!”
殷士儋低头盘算了一下,可不是,唐慎从嘉靖三十四年接替浙江巡抚,一直到了嘉靖四十三年,正好是九年时间,三次考评,无论是抗击倭寇,还是治理地方,唐慎都无可挑剔。被人誉为疆臣典范。
再加上他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徐阁老的弟子,早就有人推荐他入京,只是一直石沉大海,没有音信。
明眼人都清楚,唐慎是徐阶的弟子不假,可是他的儿子更是徐阶的对头,夹在老师和儿子之间,进退两难,不光唐慎不好决定,就连两边都不好安排,索性就把唐慎压在福建算了。
可是压来压去,九个年头过去了,再把唐慎留在福建,岂不是成了土皇帝?
这一次唐慎提前进京述职,等待嘉靖处置,也有并不恋栈的意思。
殷士儋也算是老油条了,稍微思索一下,也就明白了。
“子诚兄,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呵呵,正甫兄,何必吞吞吐吐,只管说来。”
“那好,我就实说了,俗话说得好,子债父尝,令郎力主要办赛马大会,眼下四方豪杰云集,来了两三万人,他们都带着刀马,进驻城中,万一出了点乱子,我可承担不起。”殷士儋故意苦着脸说道:“还请子诚兄能帮帮我啊!”
唐慎一听,头皮都麻了。
他能不知道赛马大会的事情吗?
实际上述职还要年后呢,他巴巴地赶过来,不就是给儿子站脚助威吗?只是碍于面子,他没法实话实话,可心里头比谁都着急,赛马大会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唐慎这些年本事和眼光都上来了,看得也很长远。
赛马大会,某种意义上,也是实力展示。唐毅提了出来,马上九边就争相派出精兵强将,火云集天津。就连晋党掌控的文武也不敢怠慢,另外东南的封疆大吏,世家大族,各地的豪商巨贾,闻风而动。
哪怕没有养过马的,也买几匹前来凑数。
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朝廷下旨意举办马术比赛,也要提前半年筹备,儿子却只用了不到两个月时间,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
这一份号召力,就让人动容。
虽然只挂着巡视大臣的虚衔,可是却比一般尚书大学士,还要厉害。唐慎哪能不自豪啊!
貌似这么多年,这小子越来越妖孽了。
就在唐慎的行囊里面,还装着儿子的三本著作,路上只要休息的时候,唐慎就拿出来,哪怕一页都不看,对着书就能笑半天。
我的儿子,居然是我儿子写出来的!
看起来宠爱孩子,在唐家是有传统的。
儿子辛苦筹备的活动。哪能有一点的纰漏,一定要完美无缺。唐慎一听殷士儋所说,居然把参加赛马比赛的人安排到了城里,气得差点昏倒。
“正甫兄,你在想什么啊?”
殷士儋愣了,“子诚兄,这一次赛马大会,扬我国威,来的都是四方勇士,好好款待,让他们大展身手,莫非还有错?”
“呸,什么勇士!”唐慎黑着脸怒道:“普通的百姓,有几个会养马,会骑马的?能来参赛的,我敢说,里面就藏了不少刀客马贼,平时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听说有了比赛,才跑过来,想要混一个功名。好吃好喝,招待这帮人,你不怕他们反咬一口啊?”
殷士儋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子诚兄,那还有九边精锐,还有东南的世家公子……”
唐慎不耐烦第摆摆手,“他们?比前面的那些人还可怕!什么叫精锐,骄兵悍将,哪个手底下没有人命?脾气野着呢!杀人跟喝凉水似的,至于所谓的世家公子,说的不好听,就是一帮纨绔子弟,少爷羔子,他们走到哪里,麻烦就到哪里,我的殷大人,你没感到脖子冷飕飕的啊?”
扑通!
殷士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浑身的骨头都被拿出去了,只剩下一摊肉,他真恨不得给自己一顿嘴巴子。
光想着好好招待四方来客,尽地主之谊,宾至如归……哪里想得到,来的竟然是一帮危险分子,自己的行为简直就是开门揖盗啊!
“不对,子诚兄,不是说还邀请了俺答,要是他们的人……”
不用说完,殷士儋竟然吓得又挣扎着跳了起来。
唐毅啊,不带这么害人的!
弄来了一大帮惹事的祖宗,一个比一个厉害,你是恨我不死啊?
“子诚兄,无论如何,你可要帮我啊,天下人都看着赛马大会呢,要是出了一点疏漏,我可没脸见人了。”殷士儋鼻涕一把泪一把,别提多惨了。
唐慎摇了摇头,心里头颇为鄙视,殷士儋就是典型的翰林官,哪怕外放了,也不改书生的性格,总想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不好好想想,来的都是什么人!
“正甫兄,你现在马上下令,就说赛马场地已经筹建差不多了,请大家过去熟悉场地,了解比赛项目和规则,安排报名事宜。多的话,一句不要说。让所有人都去小站。你再给俞大猷下一道命令,让他在小站之外二十里,选一座空旷的荒地,作为参赛人员的营地。等城里的人都被调走之后,立刻在城门安排人手,准备银两和食物美酒,再有人员前来,每人一坛子美酒,三两银子,再派人领着他们去小站,千万不要让他们入城……”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要是唐毅在这里,都忍不住要给老爹竖起大拇指。当年那个白目的唐慎一去不复返了。几条措施,得体有度,不愧是一方封疆大吏。
相比之下,殷士儋就成了小白,只能频频点头,唯唯领命。
正要下去办理,唐慎要叫住了他,“正甫兄,你告诉下面的办事的差役,见到前来参赛的勇士,务必要客客气气,对了,最好给每人做一个大红花,对了,就挂在胸前,用红绸子做,要喜庆,要尊贵,可别舍不得花钱。”
“明白了,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破财免灾吗!”
殷士儋摇着头,心中大叹,他总算找到了唐毅奸猾如鬼的根子,敢情毛病都在唐慎的身上。
啥也不说了,殷士儋立刻下令,天津的差役都出动了,吹吹打打,热热闹闹,捧着红绸子花朵,来到了客栈,酒店。
每个人都跟过了年似的,“您是来参加赛马的勇士吗?真是一表人才,令人钦佩啊。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夸奖完了,又告诉他们,正式的比赛场地在小站,劳烦各位前往小站,去报名参赛。有些人贪恋天津的繁荣,还犹豫呢,赶快把大红花挂在胸前。啥时间鼓乐喧天,别提多热闹了,还有专门人员带路。
面子给的十足,谁还能说一个不字,赖在城里啊,纷纷离开了城里。
不过也有那个不开眼的,差役让他们离开,这帮人非但不走,还把差役给打了,红花也撕碎了。
“去告诉你们狗官,老子此来,就是要领教你们汉人的本事,想让我们走,拿出点真本事!”
竟然是鞑子!
唐慎正在巡逻,听到了声音,立刻就带着人马赶来了。8
第756章 父子兄弟
借口,拙劣的借口!
唐毅还从来没有撒过这么心虚的谎,曾经相依为命的爷俩,相隔几年的光景,怎么会变得如此疏远!
唐毅觉得错都在老爹的身上,没错,就是如此。≧,
自从嘉靖三十七年起,朱氏前后给老唐生了两男一女,最大的一个竟然比平安小了五个月。
也就是说,唐毅有了三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弟弟妹妹,天啊!哪怕他对着外人,甚至好朋友,都喜笑颜开,自豪宣称唐家开枝散叶,后继有人,人丁兴旺,可无论如何,刺儿就扎在心里头,越来越深。
越是要见到老爹,就越觉得别扭,从唐慎到了天津,他就知道了。按理说唐毅应该前往天津去看老爹的,这才是孝子当做的事情。
唐毅也几次想要动身,结果这一步就是迈不出去,不但迈不出去,就连老爹驾到,他也不愿意出迎,只能把媳妇和儿子派出去。
可媳妇走了,他心里更烦躁了,身为儿子不去迎接父亲,好说不好听,没准就有人参自己不孝呢!而且还有东厂的人盯着,哪怕比以前松了,也还是定期报告。
还要超凡入圣呢,连孝道都不顾了,好说不好听!
算了,还是去迎接吧!
唐毅小跑着追出来,一路追来,总算是看到了老爹的身影,那一瞬间,唐毅的脑袋轰然炸开,他终于明白了,那些乱乱糟糟的想法,都是可笑的说辞,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真他娘的想!
他一度以为,自己拥有了一切,已经彻底变成了大明的士人,可是在心里的深处,总还是有一丝过客的心态。唯独面对着老爹,他可以彻底放松下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和虚伪。不光是血脉相连,而且是这个男人陪着自己渡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他才是最值得自己无条件信任的人!
唐毅也总算想明白了,说起来让人脸红,他之前的别扭、尴尬,竟然都是嫉妒在作祟,他不希望老爹被别人分享,一如当年续弦的时候,不告而别一样。
唐大人竟然吃醋了!真是天雷滚滚,让人脸红心跳啊!
反倒是唐慎,他不知道儿子有些扭曲的心态,只当是小孩子闹脾气,毕竟这几年光顾着福建的家,都忘了北边还有一个独自打拼,承担着无比重担的长子。他觉得当爹的做的很不到位,难免羞愧。
父子俩呆呆望着,喉咙里都被堵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师父,别愣着了,赶快请师爷回家吧!”琉莹眨着眼睛,娇笑道。
咳咳,唐慎老脸通红。
唐毅狠狠瞪了琉莹一眼,这小妮子越来越调皮了!
“爹……咱们回家吧!”堵在喉咙里的话总算是吐了出去,唐毅偷偷松了口气。
唐慎愣了一下,“啊,你的腿脚不好,慢点吧。”
“哦。”唐毅又应了一声。
一家人就这样慢慢踱步,一刻钟,还没走出一里远,冻得小平凡脸都红了,清鼻涕流出老长。
琉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王悦影是唐家的正牌儿媳,不好说话,她抱着平凡,拉着王悦影,对爷俩说道:“师父,我们先回去准备饭菜了,您和师爷慢慢聊!”
说完,两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逃一般消失了。
唐毅抬起头,张了张嘴,只剩下一声叹息,父子俩还在闷着头往前走。唐毅觉得有必要打破僵局了,他憋了好半晌,才想到一个问题。
“姨娘怎么没一起进京啊?也好有人照应着您老。”
“她啊!”唐慎摇摇头,苦笑道:“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她……又有身孕了。”
老唐的声音很低,可唐毅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噗,一口老血喷出。
爹啊,您老可真能干!
哪壶不开提哪壶,唐毅起了一个最尴尬的话题,爷俩又说不下去了。
又走了一段,轮到唐慎鼓起勇气了,“行之啊,我看琉莹还不错,人也老大不小了,虽然她的出身不算好,可毕竟是妾室,用不着那么讲究的,多生几个娃娃,咱们家也好热闹热闹。”
热闹,这就够热闹了!
“孩子多了也不见得好,这两个就够闹心了,我手边还一堆的事情,也没空教导他们。”
“我来!”唐慎毫不客气道:“这一次我回京啊,估计就不会外派了,反正在京里面也有时间,正好带孙子,行之……你不会不相信爹的本事吧?”唐慎略带胆怯地问道。
唐毅突然哈哈一笑,“怎么会,孩儿不就是您老教出来的!”
“那是!”唐慎倍受鼓舞,激动之下打开了话匣子。
“行之,爹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有个好儿子,眼下东南人人都说生子当如唐行之,吾儿的功绩不必说,光是那三本书就足以彪炳史册,唐学流传天下,就连咱们家的老祖宗也脸上有光彩啊!”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唐慎滔滔不绝,大谈特谈所谓的唐学,仿佛是他写出来的一般,直接捧上了天。
一直到了家门口,唐慎还意犹未尽,问道:“行之,最近还有什么大作吗?”
“没了。”唐毅老实说道:“那三本书,几乎把我所谓的理财观念都写了进去,这也是我最得意,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其实我还想写一些治军理政的书,只是毕竟资历太浅,随便乱说话,也没有分量,等过些年再说吧!不过最近我倒是再整理一些东西,要写一本养马的书。”
“养马?”
“没错!”
唐毅笑道:“养马可是一门大学问,这几个月,我询问了马芳马栋父子,还找来了九边的老兵,仔细询问,还别说,真有些心得。”
说话之间,父子俩到了客厅,唐慎扫了一眼低矮的土坯房,心里酸酸的,敢情儿子就是在这里治学啊,真不容易!
让老爹坐下,唐毅给他倒了一杯姜茶,暖暖身体,有给火炉加了几块炭。
炉火越烧越旺,父子俩把外面长大的衣服脱去,唐毅又找来了两个红薯,一边烤着,一边笑道:“月影她们还在做菜呢,先给您老说说孩儿养马心得吧!”
“为父洗耳恭听啊!”
唐毅也打开了话匣子,自从把马养成了驴,唐毅的倔脾气就上来了,还就不信了,小小的马都摆弄不明白,还怎么治国平天下!
他用心苦学,不耻下问,还别说,真让唐毅总结出一套选马、训马、喂马的心得出来。
“要想有好马,就要有好的传承,汉唐战马强大,都离不开好的种马,张骞出使西域,在大宛国遇到了神骏的汗血宝马,汉武帝曾经用黄金铸造一匹马,送到了大宛,想要交换一匹汗血马,却被大宛国王拒绝,汉使也被斩杀,汉武帝一怒之下,派兵征讨大宛,得到三千多匹大宛良驹,运回大汉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千多匹,就以这一千匹宝马为父本,结合本地马,繁衍出山丹马,霍去病正是靠着这些神骏的战马,纵横大漠,所向无敌。唐太宗年间,曾经把义和公主远嫁大宛,换来了两匹胡马良驹,以此为种马,繁衍出强大的盛唐铁骑”
唐毅滔滔不断,把历史说了一遍,而后叹道:“汉唐两次引入良驹,可最后汗血宝马竟然在中原销声匿迹,荡然无存,实在是一大憾事。关口就是没有把种留住,引进了汗血马,和本地马配种之后,固然得到了许多强大的后代,可是由于引进的种马数量太少,加上为了战马性情更温和,更容易驾驭,会阉割战马,使之失去繁衍能力。如此一来,几代之后,再也没有纯种的战马,故此马又会退化回去,汗血宝马也就成了一个传说。“
“我这本养马的书,说穿了,就是养马规范,每一匹种马都要进行登记,繁衍的后代一样要造册,建立起繁衍谱系,一代一代,优中选优,保证血统传承。除此之外,还要严格挑选,精心喂养,我问过许多老兵,又观察了一下手上的马,总结一套新的规范,幼马最好从八个月就开始挑选,两岁之前,完成基本的训练,能够服从指令,不惧怕光、火、声音、到了三四岁的时候,就完成训练,要给战马安排专门的训练师,练马师、骑士、饲养员、营养师……每一项都要严格操作,不能有任何的疏忽。”
唐慎也是带兵的,军中也有好些战马,他最多就想到料好一些,平时经常跑一跑,哪里想得到,居然有这么多学问。
“行之啊。这么养出一匹马,可要比人金贵多了啊,朝廷能出得起银子吗?”
“当然不能!”唐毅笑道:“所以孩儿才力推赛马大会,只有吸引天下人都加入其中,还要让养马赛马变得有利可图,才能快速繁衍出足够的战马。”
“吾儿深谋远虑,佩服,佩服啊!”唐慎由衷赞叹,越发得意,从两宋以来,多少人都想改革马政,训练出横行天下的铁骑,可唯独儿子能拿出真正有用的办法!
“行之,咱们爷俩好好喝几杯,慢慢聊。”
“嗯!”
父子两个手拉着手,一起出现在食堂,家人团团围坐,众星拱月般,陪着唐慎,平安撅着屁股,从桌子下面搬出了一坛子唐毅酿的果酒。献宝般送给了爷爷,惹得唐慎开怀大笑。
一顿酒喝到了半夜三更,唐慎和唐毅勾肩搭背,醉得迷迷糊糊,就听唐慎含混道:“兄逮,倒酒,喝,一醉方休……”u
第757章 霸道高胡子
嘉靖四十三年的冬天,有两个热闹的事情,其一是唐毅推动的赛马大会,其二是一直拖延不决的严世蕃一案,总算画上了句号。(?[〔>
对外公布的三大罪状,第一是结交匪人罗龙文,而罗龙文勾结倭寇,也就坐实了严世蕃通倭的罪名;第二是从配之地私自逃窜,回到了江西老家又召集悍匪,聚集打手,图谋不轨;第三,则是选择一块有王气的地方盖房子,狗胆包天,阴谋犯上。
三条大罪,严世藩再无生还的理由,嘉靖御批,严世蕃凌迟处死,旨意传到了内阁,徐阶立刻下刑部,择日行刑。
处死严世蕃的那一天,京城的人都被惊动了,几十万的百姓,争相出来翘以盼,他们不是领教小阁老的风采,而是想看看这个害人精究竟是什么下场。
两边的道路都被人堵满了,顺天府和刑部不得不派出了十倍的人手,严加防范,总算是顺利把严世蕃送到了法场。
凌迟处死,可不比寻常,这些年来,恐怕只有刘瑾享受过,按理说,嘉靖不至于这么恨严世蕃,可就在不久之前,景王朱载圳死了,有心腹的太监传回来他的遗言,第二天嘉靖就批了严世蕃的死刑,而且还是凌迟处死!
宫里从来没有秘密,据说景王在弥留之际,不再装疯卖傻了,他大声哭诉,说不该听严世蕃的蛊惑,更不该和严世蕃胡混,损及皇家血脉,他是朱家的罪人,愧对祖先,请求嘉靖在他死之后,能把封地的田产还给百姓,把王府的人都遣散了,还求嘉靖随便给他找一块地方随便安葬,切莫厚葬……
不管是真心悔悟,还是虚应故事。
景王死了,一场不算激烈的夺嫡战争彻底画上了句号,嘉靖可以宽恕他的儿子,可是他不会宽恕严世蕃,相反他要用最残酷的手段,找严世蕃算总账。
寒冬腊月,极细的渔网裹着严世蕃肥胖的身体,从网眼里面流出一块块的肥肉。
唰!
小刀寒光四射,轻轻一划,一片肉就落了下来,严世蕃的身体剧烈颤抖,疼得额头冒汗,他张大了嘴巴,只是出了呜呜的声音。
严世蕃是个聪明人,有人暗中用药,要把他弄疯,他索性来个顺水推舟,老子就疯给你看。
可惜的是朝局没有按照他想的展,缓过手来的徐阶更狠,他直接把严世蕃的嗓子给废了,让他没法说话。
到了生死关头,他只能张大嘴巴,像是鱼一般挣扎着。
每一条肉被割下,他都疼得死去活来,想要昏迷都做不到。旁边还有专门的人看着,割几十刀之后,就会人喂他一口老参汤,要是割到的血管,还有人立刻用火药灼烧,避免流血过多而亡,显然这是锦衣卫的手段。
害死6太保的罪魁祸,也有你一份!
严世蕃或许都想不到,他会有这么多的仇人,法场周围,都是黑压压的百姓,在最初的恐惧过后,有人扯着嗓子大吼。
“师傅,把肉片赏给小人吧,小的和严世蕃有血海深仇啊!”
刽子手随手扔了一片,这位立刻抢在手中,赶快拿回家去。其他人看到,眼睛也红了。
“我们也要啊,给我们吧!”
刽子手扔了几片,就后悔了,物以稀为贵啊,猪都涨价了,严世蕃的肉哪能白给人啊?
“一两银子一片,现场宰杀,童叟无欺,钱货两清,童叟无欺啊!”
好嘛!
行刑变成卖肉了,果然有人往台上扔银子,刽子手二话不说,割一块肉扔过去。
就这样,严世蕃足足割了三天,三千六百刀,一刀也不差,最后一斧砍断了脖子,作恶多端的小阁老才彻底闭上了眼睛。
和严世蕃一起处死的人还有罗龙文,他的死法比较干脆,是腰斩,利斧从空中落下,在腰部把罗龙文切开,失去了一半身体的罗龙文还没有立刻死去,痛得在地上来回打滚儿,血和内脏流的到处都是,触目惊心。
此外,严世蕃的儿子,包括严鹄在内,通通处死,哪怕是孙女婿,徐阶也不再客气。
如今的严家是挖了根儿,断了苗儿,只剩下孤苦伶仃的严嵩。随着儿孙被处死,老头子接下来的日子只怕会更加艰难,活着——是一种煎熬,是惩罚!
值得一提,张居正的管家游七也被同一天处死了。
他的罪名是以奴害主,接收贿赂……
死了,都死了。
唐慎格外感慨,罗龙文,也就是那个汤勤,曾经还是自己的同窗,因为妒忌,走向了邪路,跟了一个又一个的主子,最后随着严世蕃一起完蛋了。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总算是完了一桩心事啊!”
“哼,还差一个人!”唐毅脸色不善,气呼呼一拍桌子。
他敢说,绝对没有放水,可是偏偏就没有干掉张居正,竟然让他安全到了雷州,已经走马上任好几个月了,杀人不死,唐毅能不恨吗?
“都怪王直,还什么狗屁五峰船主,就是个饭桶,连截杀一个人都做不到,他是吃白饭吗?”
唐慎看着暴怒的儿子,大摇其头,“行之,该挨骂的人不是王直,而是你!”
“怎么是我?”唐毅不服气道。
“怎么就不是你?要杀张居正,为什么不告诉你爹,为什么让连张居正面都没见过的王直出手?不出事才怪呢!”
唐毅被噎得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唐毅是安排了三路人马,截杀张居正,第一路放在了天津港,准备张居正从海路出,就在途中下手,哪知道张居正选择走运河,方案立刻改变,动用交通行的人,在扬州截杀。结果呢,张居正到了山东地界,突然下了船,到了海州,乘船南下。
无奈何,只能从海上截杀,也就派出了东番岛的王直,本以为五峰船主,威名赫赫,不会出差错,结果却只杀了张居正的饿师爷,张居正安安全全到达了雷州。
一番苦心思,全都白费了,唐毅很后悔,要是交给徐海,或者许焕,至不济,让席慕云下手也行,都能比王直做得更好。
只是唐毅对天誓,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老爹,不过想一想,还有谁比唐慎更熟悉福建的海面的情况,要是让老爹出手,只怕张居正十死无活!
或许潜意识里,唐毅就不想让老爹掺和影响形象的事情,故此才犯了错误。
不忍儿子自责,唐慎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区区一个张居正,至于让我儿如此忌惮吗?”
“您老说呢,一个能被徐阶当成接班人的家伙,是个省油的灯吗?”唐毅反问道。
唐慎哈哈一笑,“行之啊,你和爹说实话,和张居正是不是有些交情?为什么以往你对他总是网开一面,这一次又一定要置于死地呢?”
“这个!”
唐毅有一次哑口无言了,或许是上辈子的意识,还有这一辈子的交往,唐毅能够看得上眼的人不多,张居正偏偏就是一个,虽然两个人手段不同,理念不同,做人的标准也不同,可他们都心怀大志,都想救国救民,勉强算得上志同道合,也是最好的对手。
唐慎微微一笑,“傻小子,有时候杀人不是最好的手段,想要拿下张居正,办法多的是。爹就用了两招,说给你听听。”
唐毅一下子来了精神,“您老请讲。”
“前些时候,王直告诉了我,他没有办成事情,托我向你求情。爹琢磨着,你既然把张居正视作对手,就不能饶了他,我派遣了一名老童生,让他想办法去接近张居正,争取成为他的谋士,这算是爹安插的第一个楔子,其二吗,我让人着手调查江陵张家,这些年张家的声音做得很大,又是食盐,又是粮食,赚了一个脑满肠肥。要是向张家下手,你以为如何?”
“妙啊!”
唐毅真的要忍不住拍巴掌了,只要能捏住张居正的命门,其实他是死是活,还真没什么差别,而且张江陵的才华不容置疑,没准以后这个人有特殊的用处……
“爹,不得不说,您老已经是老狐狸一枚了!”
“会用点好词不?你爹这是老谋深算。”
“是是是,老爹神机妙算,孩儿愧不能及。
……
小站之外,五千名京营士兵,列队整齐,旗帜鲜明,飞龙飞虎,张牙舞爪,身上的盔甲鲜明,看起来是气势十足,威风凛凛。
在队伍的前面,有两位大员领队,为的络腮胡子,绯红的官服上有几块污垢,浑不在意,正是礼部尚书高拱,紧挨着他,是一位温文尔雅的老臣,新任的兵部尚书江东。由于唐毅使坏,王崇古入主兵部的计划破产了,徐阶把德高望重的江东给调回了京城。
两位尚书带队,人马浩浩荡荡,就奔着小站而来。
“这个唐行之啊,可真是害人不浅,大冬天的,非要搞什么赛马,他动动嘴皮子,咱们倒要跟着受苦,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高拱随口抱怨着,突然在队伍的前面,疾驰而过,足有近百匹战马,龙腾虎跃,好似一个箭头,快从面前掠过,消失在茫茫的原野之上。
“好快的马啊!”高拱赞叹道。
倒是江东猛地一缩瞳孔,充满了迷离和羡慕,“真是一群好马,只怕整个大明都没有这么好的种马啊!”
高拱眉头一立,大声叫道:“那还等着什么,征用啊!”8
第758章 激动的老尚书
“肃卿兄,你不知道啊,这马的好坏,一大半要看血统,所谓老子英雄儿好汉吗!种儿不好,无论怎么喂养,也不顶用。{[〈((〔〔({<咱们大明好马不是不多,而是太少,少到没有啊!”
高拱不解其意,“芳溪公,这我就不明白了,当年成祖爷远征蒙古的时候,不乏好马,这些年咱们在辽东的马市也买了不少马,您怎么说没有啊?”
江东比起高拱早登科十二年,高拱还在裕王府教书呢,人家就领兵打仗,身为一方封疆,由不得高拱不尊重。
“唉,肃卿啊,你不在军中,有所不知。国初的时候,蒙古人到处圈建马场,从他们手里抢夺了不少战马。只是咱们不会养活,也没有好马场,几十年下来,好马就消耗一空了,要不然土木堡一战……唉,不说了,不说了。”江东满脸萧索,身为领兵将领,马是老头子一辈子的痛。
“你说辽东马市,能买一些战马,不假。只是其中鲜有好马,即便真有好马,蒙古人也会割上一刀,买回来也无法繁衍后代。而且这些年粮饷亏空太大,人都吃不饱,哪有心思养好马啊!”
高拱傻了眼,他心高气傲,睥睨天下,总以为大明受欺负,是掌权无能,是边将懦弱,要是他高拱掌权,刷新吏治,整顿军队,不愁不能战而胜之。
听了老前辈的话,他才猛然惊醒,大明的马政竟然到了如此地步,他高拱再厉害,只怕也没法变出良马,扭转乾坤啊!
“芳溪公,这马政就没有希望了吗?”
“也不能说没有。”江东苦笑道:“据老夫所知,马芳那里还有一些好马,主要是他从蒙古人手里夺来的,能不能作为种马,还不知道。关口还要落在朝廷身上,偏偏朝廷又不肯出钱出力,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啊!”
江东哀叹的是今年的预算,由于给嘉靖修朝天观,前后花费了三百五十万两银子,兵部的开支一压再压,压到了一百八十万两。
江东差点哭了,这点钱连军饷都不够,倘若把朝天观的银子都给兵部,或许还有希望。九边兵将,国家大事,竟然比不上一座道观来得重要,真是讽刺啊!
高拱更是愤愤不平,他管着礼部,虽然开支不多,可是高拱也有算盘,近些年东南办学风气大起,书院遍地,而且招生规模宏大,动辄几百人,上千人,可是州府县学,只有区区几十个名额。
天下英才,不能尽数入瓮,高拱觉得这是朝廷失职,而且任由人才外流,也是一大隐患。
故此高拱提议扩大州府县学规模,多招生员。折子送上去,徐阶连看都没看,直接给压下来。
该花钱的地方,一两银子拿不出,不该花钱的地方,花的如流水。
高拱越想越气,“哼,朝廷都这么困难了,唐行之还把小站弄得如此奢华,简直可恶!”
不怪高拱开骂,原来进入小站之后,每五里就有一个苇席棚子,扎的严严实实,里面有伺候的人,有姜糖水,能烤火炉,还有新鲜的羊肉,烤的滋滋冒油,香气四溢。
在棚子的后面,还准备了专门的草料,豆饼、黄豆、干草,食盐,都是好东西!
真是个败家子儿!
高拱满肚子的气,找到了唐毅的住处,也用不着人通禀,直接冲了进来。
刚走进屋子,就吓了一跳。
只见二十几个歌女,正捧着十八般乐器,轻拢慢捻,低声唱诵,简直天籁之音,让人浑身毛孔眼都打开了,可是高拱哪有心思,他听着就跟靡靡之音差不多!
“唐毅!”
高拱用力一拍桌子,“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享受!”
唐毅正眯缝着眼睛听着,被高拱一吵,兴趣都给打消了,只好摆摆手,让歌女退下。他亲自起身,一边找茶叶,一边埋怨道:“中玄公,许久不见了,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啊,要是不了解你的,非要和你翻脸不可!”
“翻脸就翻脸!”高拱虎着脸道:“咱们别的不说了,就按照我的主意办!”
不愧是高胡子,真够霸道的!
唐毅苦笑着咧咧嘴,“中玄公,你准备怎么办,总要和我说一声吧。”
“好,说就说。”高拱沉吟一会儿,思量着说道:“行之,你办赛马大会,鼓励尚武精神,这是好事情,可铺张浪费,大而无当。我已经问过江部堂了,我大明实在是缺少好马,比赛也难以获胜。我看啊,正好蒙古人也赶来了,他们带了不少好马,好些都能做种马!”
高拱探了探身体,和唐毅凑得近了一点,他难掩兴奋道:“行之,干脆把蒙古人的种马都给抢了,人赶出去,要是敢闹事,就都给杀了!”
嚯!
一口茶喷出,洒在了火盆上,顿时水汽带着烟尘飞起,呛得唐毅直咳嗽。
哪里是高胡子啊,简直遇上了高阎王!
唐毅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个透,高拱虽然表面上粗鲁,可是内里还是很仔细的,他怎么会如此疯癫,不会是被人掉了包吧?还是病得说胡话了?
伸手摸了摸脑门,不热啊?
“行之,我没病,只是和江部堂聊了一番,这心里头焦急,真是想不到,我大明竟然如此缺马,没有战马,就没法反攻草原,没法深入俺答腹地,每年只能被动迎战,哪怕偶然胜一两次,到头来还是吃亏啊!”
好一个高胡子!
唐毅记得,两三年前,和高拱共事的时候,他还是个书生性子,连阴谋诡计都比不上自己,可几年时间,这家伙竟然连军务都熟悉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学得真快啊!
“中玄公,你听我说,这个马政啊,我倒是有了主意,只是抢马赶人,太丢脸了,咱们还是不要做的好。”
“就你有主意!”高拱霸气道:“我还记得你说过,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如果你的主意不成,老夫还是要抢马,反正要骂人,由他们去,我不在乎!”
是啊,裕王是唯一的皇子,你高胡子是裕王最认的人,谁敢得罪未来的帝师啊。
“中玄公,你担忧的种马,小弟早有办法了。”
“啊?”
高拱一惊,连忙抓住了唐毅的胳膊。
“行之,你有办法弄到大宛马?”
唐毅呵呵一笑,”中玄公,非要是大宛马吗?“
高拱抓了抓胡须,道:“老夫遍观历代史书,好马都是来自大宛,汉唐可都不例外啊!”
“中玄公所言不差,只是眼下和历代不同了,因为咱们开海了!”
“开海?”
“没错!”唐毅笑道:“开海之后,崇山峻岭无法阻隔,也不用在乎多如牛毛的国家,只要从海路出,就可以到达盛产良马的国度。虽然汗血马享誉千年,可海外诸国,还有不下于汗血马的宝贝,更容易弄到!”
“哎呦!”
高拱猛地一拍脑门,如梦方醒,他记起了唐毅送给裕王的一幅地图,果然走海路可以到达很多国家,而且茫茫大海,没有什么阻隔,要是能从海外弄回种马,大明的马政不就有希望了吗?
既然有这么好的路子,干嘛不献给朝廷,赶快动手养马啊!
还弄什么赛马大会,脑子坏掉了?
高拱不解其意。
“道理不难,繁殖战马容易,可维持良种困难,朝廷官吏贪墨克扣,往往会把好马给喂成了废物。想来想去,要维护精良的种马,就要借助民间力量。”
“什么意思?”
“推广赛马,吸引百姓投注博弈,所得收入,用于维持马场运作,养活专业的训马人才,平时算是娱乐,到了战时,马匹随时可以征用,不知道中玄公,以为小弟的办法如何?”
不愧是唐学的鼻祖,经济学的开基之人,多好的办法啊,朝廷不用花费银子,光是民间力量,就能维系战马血统传承,真是奇思妙想,妙不可言啊!
“行之果然厉害,老夫五体投地。”高拱又疑惑起来,“既然你都盘算好了,还请那些蒙古人干什么?让他们窥探到虚实,岂不是吃了大亏?”
国之重器不可示人,哪怕高拱也不能免俗。
唐毅却不这么认为,培养战马,即便有了路子,也要几年之功,毕竟小马不能生下来就打仗。
几年的空窗期怎么办,俺答继续入寇呢?
正好用马术大赛,震慑俺答,让他不敢轻举妄动,而且还能展示实力,吸引一些墙头草倒过来,只赚不赔。
“中玄公,戏台上不能只有一个人,把蒙古人请过来,打败了他们,咱们才更有面子,才更轰动,吸引更多人投钱,您琢磨一下,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当然是了,天下间的事情,都被你给琢磨透了!”高拱嘴咧到了腮帮子,急匆匆跑出去,把唐毅的算盘告诉了老尚书江东。
等到说完之后,江东两眼直,泪水不停转圈,焦急吼道:“快,带我去见唐大人。”
高拱搀扶着江东赶来,老头子身体不好,又从京城赶来,脸色惨白。
“芳溪公,您老还是多多休息才是。”
“不忙,一把老骨头,什么时候完蛋,我清楚!”江东用力抓着唐毅,“肃卿和我说,你手上有比汗血宝马还好的马,快让老夫看看,能看到良驹,老夫死也瞑目了!”8
第759章 来自东方的殖民者
普通的赛马大会,经过唐毅力推,报纸忽悠,弄得声势浩大,不光俺答派了人,朵颜三卫,土蛮部,还有鄂尔多斯部等等都有代表。
如果筹备的时间更充裕,或许能来的人更多。
大明朝已经多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恍惚之间,甚至有种万国来朝的气象,朝廷上下都被惊动了,官员们忐忑不安,不得不派出了大宗伯高拱和大司马江东。
其实唐毅觉得有些过了,两个大九卿啊,实在是大动干戈,小题大做。
通常情况,穷人家请客,才会恨不得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还生怕怠慢了客人,总是满怀歉疚,到了富人那里,随便找个小地方,应付一下还叫格调!
唐毅心目中,大明应该有种强国的心态,还是级强国的那种。
虽千万人吾往矣!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你恨老子又如何?老子就在这里。
爱来不来,招待你是人情,不招待是本分,哪怕给个白眼,也要赔笑脸,不老实就揍你!
招待外人,最好不要谨小慎微,处处精心准备,生怕丢了面子,其实越是小心,就越没有面子,四外的蛮夷都是畏威不怀德。
越是抬举他们,就越是蹬鼻子上脸,不知道自己什么东西,相反,不待见他们,反而战战兢兢,知道反思自己的错误,学会跟上老大的步伐。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懂得自尊自重,特别是那些靠着左右逢源,靠着无耻生存的小国,更是如此!
这就是强者心态,很显然,自从朱老四之后,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反倒越一副小媳妇的扭捏做派,唐毅很不欣赏。
不过单纯从赛马大会来说,一下子来两位重臣,等于是在锦上添了两朵耀眼的花,风头一下子就起来了,唐毅的脸上也有光彩,正好显示他的号召力。
这已经不是赛马比赛,而是大明国力和意志的展示,千钧重担,不容有失,唐毅觉得压力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芳溪公,要说良马,的确是有,只是眼下还没有运到天津。”唐毅只好实话实话。
“什么?”江东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翻着白眼,怒道:“唐大人,你搞什么鬼,好嘛,客人都来了,菜还没有下锅,你让我们吃夹生饭啊?”
我又没请,你们是恶客上门好不!
心中腹诽,嘴上老实解释道:“芳溪公,是这样的,好马的确是有,而且根据情报,已经从东南起运,不日就会到达天津。”唐毅解释道:“这一批马来自中东,也就是大食。”
“哪里有好马?”江东好奇道。
“嗯,中东土地贫瘠,多是沙漠戈壁,一望无垠,要是没有好马,人早就活不下去了,几千年的繁衍优选,中东的阿拉伯马,聪颖,热情,警惕性高,容易相处训练,甚至接近敌人的时候,不会出嘶鸣,惊动敌人,是骑士最好的伙伴……对了,还有,这些马肩高五尺出头。”
说了那么多优点,江东都无动于衷,可是听到了高度之后,老头子激动地胡须都颤抖起来,吓得唐毅以为他要昏过去,连忙跑过来搀扶。
“芳溪公,您老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是高兴啊!”江东仰天大笑,浑身的肌肉都跟着颤抖,激动地咳嗽了好几声,脸都变紫了。
老人家最怕情绪激动,唐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不容易,江东恢复过来,老头仰脸看了看不解其意的高拱。
“肃卿,你知道五尺是多高吗?”
高拱心中笑,他又不是三岁孩子,连五尺是多高还不知道?自己身高差不多六尺左右,在脖子处比了比。
“五尺应该这么高吧。”
“那你知道蒙古马多高?”江东又笑着问道。
高拱吸了口气,“好像不高,对了,我们骑的不就是蒙古马吗?”高拱闭着眼睛,回想上马的情景,貌似最高的战马依旧到胸口而已!
高拱不自觉把另一只手放在胸口,缓缓抬起两个胳膊,放在眼前。
天啊!
从胸口到脖子以上,足足差了半尺多!
哪怕以前没有什么概念,高拱也明白了过来,难怪江东激动呢,他都要跳起来了。阿拉伯马普遍比蒙古马高了半尺到一尺以上,也就是说蒙古马放在唐毅弄来的战马面前,矮了一头不止,简直就是马和驴的差别!
这要是两边放在一起,这边骑着高头大马,那边骑着比驴高不了多少的蒙古马,不用比赛,光是一个出场,就能把蒙古人吓死。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脸吹嘘骑射无双。
难怪唐毅要请蒙古人过来,参加什么赛马大会呢,敢情是让他们扮演丑角儿,来烘托大明的新战马。
好,真是太好了!
一边是高大威严,雄壮无比,一边是矮小可怜,宛如侏儒,二者的差距,天上和地下,白云和泥土,只要不是眼睛瞎了,就会被明朝强悍的实力折服,拜倒在地。
高拱仿佛听到了大明百姓雷鸣般的欢呼,提振士气,鼓舞人心,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顺带着打击蒙古人的气焰,最好让他们感到绝望,再也不敢打明朝的主意,那才好呢!
受了这么多年的气,总算能吐出来了,痛快,痛快啊!
而且有了好的种马,就有了强大的骑兵,远征大漠,燕然勒功,美妙的前景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心怀大志的高拱越想越高兴,简直手舞足蹈起来,江东也是老脸涨红,频频挥拳。
“唐大人,当年汉武帝兴兵六万人,远征大宛,就是为了抢夺汗血马。由此可见,好的战马关乎一国之兴衰,唐大人为大明夺得种马,功劳之大,堪比日月,老夫代九边健儿,天下人,拜谢大人了!”
江东激动之下,竟然要磕头下拜。
唐毅哪里敢啊,连忙搀扶起老大人,“芳溪公谬赞了,晚生不过略尽绵薄,说起来也没费多少功夫,中东那块,战乱不断,杀戮无穷。他们虽然重视战马,可是人总是要活着,趁着两个部落打得两败俱伤,都缺少粮食的时候,咱们的商人出了高价,换来了一百多匹战马,一路运会大明,据报,只剩下了一半儿,这三两天,就能运到天津,一展身手,给蒙古人一个教训了。”
……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唐毅敢办赛马大会,就有准备,他在准备养马的时候,就想到了从海外购进种马。
唐毅对战马的了解不多,他记得西方有很多著名的战马,却不清楚此时培育出来没有。想来想去,就想到了阿拉伯马,这是一种古老的战马,貌似很多著名的品种都是以阿拉伯马为父本繁衍的。
中东离着又相对很近,下手也容易,唐毅就选定了目标,一声令下,交通行的商人立刻出动,踏上了寻马之路。
他和江东说的简单,只是大明商人借着双方战斗,捡了一个便宜,貌似轻而易举。
可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要真是那么容易,阿拉伯马还不早就遍地都是了。
他们把马看得比命儿都重要,尤其是温顺的母马,是突袭敌人最好的武器更是被当成了亲人,和人一起住在帐篷里,每一匹马都有自己的名字,被精心照料者。
马匹的交易只在部落内部进行,马就是他们的生命,外人想要弄到一匹战马,哪怕给万两黄金都换不来。
任何试图觊觎战马的人,都会受到最残酷的石刑。
部落的每一个人,拿着石块,活活砸成肉泥。
交通行派出的三名商人,就是因为觊觎战马,而被凶残地处死。很快交通行的高层就被惊动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们的人不会白死的!
表面上,他们不动声色,暗中走私了一批火铳,足有两千杆,卖给了那个处死大明商人的阿拉伯部落。
拥有了犀利的火铳,加上强悍的战马,部落如虎添翼,他们伏击过往的商旅,抢走牛羊和骆驼,他们悄悄接近附近的部落,突然起攻击,强大的火铳,击穿了敌人的身体,残破的肢体满地都是。
他们得意地抢走财宝和女人,还有粮食马匹。像是滚雪球一般,部落的势力快膨胀着,周围的部落全都联合起来,一起对抗他们,可是依旧不是对手。
来自大明的自生火铳,就像是天生的杀手,开枪之前,没有一点动静,威力大,射程远,被弹丸击中,通常会打出拳头大小的伤口,筋骨断裂,血肉横飞,哪怕有好几层铠甲防护,依旧没有丝毫用处,部落的每一个人,都爱死了来自东方的强悍武器。
他们一度怀疑过,这些东方人的企图,他们曾经拿出了三匹优秀的战马,想要送给明人,可是得到的却只是拒绝,他们对战马没有丝毫兴趣。
部落放心了,他们肆无忌惮的扩充实力,任何对手都敢招惹,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什么。
突然有一天,他们刚刚把从东方人手里买来的火药放进仓库,不到两个时辰,一声剧烈的爆炸,火药全都消失一空,一瞬间,他们就被打回了原形,没有了火药,火铳变成了可怜的烧火棍。四周的敌人像是从冬眠中苏醒一般,疯狂反扑。
部落的长老只有跪在了东方人的面前,用最卑微的姿态,去祈求他们的施舍……8
第760章 比赛开始
为了继续战斗,就必须得到火药,部落的长老拿出了一半的财富,明人比他们想象的要好说话,大大方方,卖给了他们十万斤火药,外加两百杆威力更大的火铳。?〔{{网
部落重新燃起了希望,贝都因人擦亮弯刀,喂饱战马,高举绿色的战旗,黄沙之中,分外显眼,就好似宝贵的绿洲,生命的源泉。他们唱着疯狂地战歌,冲向了敌人。犀利的火铳,欢快地收割着生命,一片片的敌人倒下,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一枚炮弹落在了他们的中间,炮弹从中间轰然炸开,四散的弹片穿透了血肉之躯,一枚,两枚……无数的炮弹炸开,部落的勇士纷纷落到了马下,硝烟吞没了一切,他们败了败得十分彻底。
周围的部落冲到了他们的家园,一如他们过去做过的那样,杀光比车轮高的男人,抢走所有的女人,金银财宝,还有粮食物资,不过有一样东西却留了下来,那就是战马。
一群明人悠哉悠哉,出现在了部落曾经的驻地,将散落在各处战马收拢起来,成为了他们的战利品。优雅健美的阿拉伯马,就像是一个个标准的雕像,充满了魅力,让人不由想起马踏飞燕的雄姿,这是能在空中奔驰的神驹!
贝都因人并不舍得让外人拥有他们的宝贝,可是他们别无选择,因为明人手里握着魔鬼才有的武器。
他们可以随时扶持起一个部落,同样的,也可以从云端打回原形,一切都在明人的一念之间,只要他们愿意,
眼前就是最好的例子,三千具尸体散落在黄沙之中。
强大的火铳和火炮,是任何一个部落都无法抗拒的诱惑,哪怕明知包裹着毒药,也无可抗拒。
生存和杀戮,是这里永恒的主题。
就像吟游诗人唱的那样:“我们以劫掠为职业,劫掠我们的敌人和邻居。倘若无人可供我们劫掠,我们就劫掠自己的兄弟……”
信任在这里是最廉价的东西,尔虞我诈是所有人的本能。部落之间,随时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打起来,从而变得不死不休。
他们可以拒绝明人的要求,可是他们不相信其他部落也能拒绝。
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使得所有人都不敢对明人疾言厉色,他们可以毫不客气地把弯刀插进兄弟的身体里,却生怕把明人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只要明人拿出武器,就会有一大帮的部落争相帮着明人干掉冒犯他们的傻帽。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为了维护住脆弱的平衡,为了保证他们可怜的安全,不得不任由明人拿走喜欢的东西,几百匹的阿拉伯马,换来暂时的和平,还是很划算的。
“这只是开始!”
踏着遍地的尸体,商队的头领如是说道:“杀死一人,就要用一千个人陪葬,杀死三个人,就要毁灭他们的部落!贪婪而愚蠢的人,不配拥有这一片土地,船队所至,枪炮所及,都是我们的地盘!忘掉仁义,弱肉强食,我们不是来宣扬天威的郑和船队,我们是强大的狩猎者,我们征服,杀戮,攫取一切财富,为了利益,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做的!”
这一段集无耻,霸道,狂妄,疯癫于一体的话,后来竟广为流传的经典,刺激着一群又一群的人离开家园,投入到殖民大业之中……
船只载着阿拉伯马,漂洋过海,回到了大明。
负责押运战马的人正是朱山,作为唐家父子的邻居,朱家这些年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却也积攒下惊人的财富,朱山和朱海两兄弟,一个做到了游击将军,一个做到了水师参将,两个傻小子能当大官,不得不感叹一定要跟对人啊!
五艘战船,护送着运马的大帆船,在登州上岸,这里早有人等候多时。
“朱将军总算是来了。”
朱山脸色不太好看,许是在海上太久了,声音沙哑道:“赛马大会还有几天?”
“回将军的话,已经开始两天了。”
“啊!”
朱山差点趴下,他本来把时间算的很好,可不幸的是今年渤海的海冰面积太大了,到了腊月,船只没法靠岸了。只能转到登州上岸,再从6路赶到天津,如一来,就多出了好几天的时间。要是错过了赛马大会,保证羞愧死!
激动地揪住小吏的胸膛,手指头抓进了肉里,疼得龇牙咧嘴,朱山不管不顾,低吼道:“开什么玩笑,马还没有到,怎么比赛?”
“咳咳,朱将军放心,放心啊。”小吏陪笑道:“唐大人足智多谋,赛马比赛的前半段,是民间比试,正式的比赛放在半个月之后,您还有十几天的准备时间,不忙,不忙的。”
朱山听完,手松开了,嘿嘿大笑:“不愧是唐大人,脑子就是活儿,比我强多了!”
他摸了摸脑袋,对着手下的弟兄喊道:“大家伙不用急了,先休息两天,让马熟悉一下环境,然后向天津进。”
……
此时的天津小站,完全是一片欢乐的海洋,在唐毅的安排之下,赛马大会有了浓重的庙会色彩,加上邻近年关,京城和天津的达官显贵,士绅商人,只要能抽出功夫,就会赶到小站,来观看马术。
在俞大猷的安排之下,小站外围分成了两大块区域,西边是参加赛马的选手以及亲随,在东边则是观众,成片的帐篷,由苇席和毛毡搭起来,帐篷里面有火炉火盆,暖暖和和,一点都不冷。
南北的空地则是小商小贩的天堂,天津的麻花、包子、煎饼果子,京城的豆汁儿、烤鸭、爆肚儿……
小摊儿一个接着一个,香味飘出十里远,别管是什么身份的人物,都扛不住几百样名吃的诱惑,走不到一半儿,就把肚子塞得满满的,吃得走不动路。
也别着急,街边还有歇脚儿的地方,南北的艺人,汇集一堂。
吹、打、拉、弹、说、学、逗、唱、变、练——十样杂耍,花活儿众多,艺人们个个身怀绝技,保证能把钱从兜里掏出来。
一个高壮的汉子;脸色铁青,一边走,一边破口大骂。
“汉人的良心都坏了,坏透了!要是让我在草原遇上他们,都撕碎了!”看他的样子,恨不得把人都给吃了。
跟在旁边的小少年反而是捂着小嘴,笑得眼睛变成了月牙。
原来他们去看变戏法的,按照惯常,变戏法的要先说一段笑话,大汉没什么兴趣,他更喜欢那边的武术表演。当他要走的时候,变戏法的突然陪着笑,“各位老少爷们,大家伙来捧小的,都是这份儿的!”他伸出一个大拇指,接着又叹道:“可是啊,大丈夫难保妻不贤子不孝,有一位啊,是这个!”
他又比划了一个龟的手势,“您要问是谁,?不过诸位放心,凡是这路人他都待不长,他马上就要走,等他走了,小的就告诉你们!”
咯噔!
大汉一下子就停住了,双腿像是钉子钉得一般,一直站到了戏法结束,两条腿都麻了,又搭了二两银子,才狼狈离开,他是越想越气,气得都要爆炸了。
“三妹妹,汉人就是喜欢故弄玄虚,不光是跑江湖的,朝廷之上,更是一帮坏蛋,虚伪狡诈,咱们根本就不该来,他们懂什么赛马!”
钟金捧着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小心剥着皮,摇头道:“哥,我可不这么看,说人家不懂赛马,可你看过没有。”
“什么?”
“赛马的规矩啊!”钟金道:“上面规定很详细的,赛马大会以六岁的马为主,负重一百四十斤,赛道长十二里,一共比赛两场,用时最短的获胜。规定得多详细啊,比咱们草原的那达慕要仔细多了,我看制定规矩的人很懂赛马,哥,你遇到对手了!”钟金郑重提醒道。
大汉不以为然,夸口道:“三妹妹,别的不敢说,论起玩马,草原上还有谁是你大哥的对手,汉人想要赢过我,再练二百年吧!”
他用力一拍胸膛,结果前些天挨了鞭子,伤口还没好,疼得龇牙咧嘴。
“卑鄙的汉人,知道比不过我,就先把我打伤了,哼,就算我不能比赛,草原之上,也不缺勇士!”大汉兴奋道:“钟金,我听说咱们的三舅,铁背台吉代表外公来了,他手上的好马不下几百匹,还有土蛮部的岱青台吉,鄂尔多斯的乌木儿台吉,他们可都来者不善,区区汉人,也想和他们斗,鸡蛋碰石头儿。”
钟金张了张嘴,却想不出什么说辞,作为一个蒙古人,她似乎该盼着族人大胜,何况这些族人还是她的亲戚长辈,可理智又告诉她,一个强势的俺答,并非是好事,她更盼着汉人能赢,能狠狠教训那个得意忘形的祖父!
念头冒出来,就好像野草一般,快生长弥漫,钟金都被自己的疯狂给吓坏了。她赶快闷着头啃红薯,掩饰内心的疯狂。
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快去看啊,赛马开始了。”
“不是还有三天才正式开始吗?”
钟金和哥哥都是一惊,急忙起身,随着潮水一般的人群,向赛马场涌去。
只见马场之上,几十匹马并排站立,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向前奔涌而出,竟有几分千军万马的意味,蔚为壮观!8
第761章 岱青台吉
盼来盼去,比赛总算是开始了,虽然只是预选赛,观众还是纷纷来到了看台,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神情专注地看着。≧,
可真正懂行的人却不屑一顾,比如钟金的大哥,他把嘴撇得老高,什么玩意啊!
赛道虽然很宽,可一下子就弄了五十匹战马,不是摆明了打架吗!
果然,一开始起跑,就有三个人摔倒了马下,接着事故不断,一千米跑出来,就有十几匹马饮恨退出比赛。
三千米的距离跑完,只剩下十几匹战马做到了。
其中排名第一的十分兴奋,他用力挥着拳头,发出哦哦的吼声,还绕着赛场炫耀,可是刚走出几步,胯下的马儿腿一软,倒在了地上。从口鼻流出白沫,浑身的肌肉抽搐,没有多大一会儿就死了。
骑士瞪大了眼睛,抱着马头,拼命拍打,一点用处都没有,心疼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周围的观众都眼睁睁看着,难免惊讶和惋惜。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唐毅,江东,高拱三个人,穿着便装,在一群人的保护之下,观看着比赛。
高拱摇头哀叹,“太惨了,这一场跑下来,怕是有十几匹马都废了,还有排在第一的,怎么也不成!真是晦气。”
江东见惯了生死,从容一笑,“肃卿,没什么值得可惜的,这些所谓的马匹都差得太远,根本上不得台面,不尝到教训,他们是不知道自己的分量的。”
世上从来不缺想要一步登天的疯子,赛马大会的消息传出,各地都有人跑来,想要一举成名,拼一个富贵荣华出来。
这些人的脑袋晕乎乎的,告诉他们你们的马匹不行,根本没有机会,他们只会觉得你瞧不起他们,搞不好还会挨一顿老拳。
倒不如给他们一个下场的机会,让他们知难而退,这就是预选赛的由来。
唐毅为了赛马大会,可谓是煞费苦心,第一届的赛马大会时间长达二十天,前五天是所谓的民俗交流,简单说就是吃喝玩乐,曲艺表演,让大家伙敞开了高兴。
接下来的五天则是预选赛,凡是有意参赛的都只管报名,通过了预赛之后,还有五天时间,是修整和比试箭术、摔跤的时间,最后五天,才是正式的马术大赛。
当唐毅把计划提出来,高拱和江东都给他伸出了大拇指,明明是赛马还没运到。能把拖延时间,弄得如此理直气壮,可真是厉害!
光是这份无耻,就够咱们学一辈子的。
唐毅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身为东道主,还不会利用规则,替自己办事,那才是傻帽呢!
毕竟是第一次比赛,各种规则还都是纸上谈兵,和实际有很大的出入,需要调整。比如拿参赛人数来说,第一场弄了五十人,明显太多了,到了第二场,就减少了一半儿。
又比了三场,就有人闹了,他们说每场都取第一名,可是有的场水平太差,第一名还没有人家第三名跑得快,不公平!
唐毅又下令,按照时间计算,赛道的终点,有人拿着西洋怀表计时,跑得慢了,哪怕是第一名也没法通过预赛……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前后有一千多名民间的骑手报名参加预赛,真正通过的只有不到三十人,反倒是摔伤的,跑死的马多达一百七十多匹,就连骑士都有五人被摔落马下,丢了小命。
前来凑热闹的人都被赛马大会的残酷给惊呆了。
倒是钟金他们见怪不怪,每一年蒙古的那达慕比赛,同样有很多战马受伤死去,相比而言,明朝的这些民间选手,马匹更差,训练也不到位,不出事才怪。
“汉人文弱,就是一帮饭桶,他们的骑士还不如我们的孩子,用不着几位台吉,也用不着我,只要来一个八岁的孩子,就能把他们都给赢了。”
面对大放厥词的兄长,钟金实在是无语。
相比大明骑士的混乱,她更在乎大明强大的纠错能力,几天的时间下来,他们改掉了无数的不合理规范,整个赛马大会越发专业起来,竟然比起他们延续了几百年的那达慕更有规矩。
汉人或许文弱,或许纤瘦,可是他们的学习能力,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
第一次举办比赛,就能弄得像模像样,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更加让她惊讶的东西还在后面,预赛到了第四天,新鲜劲已经荡然无存。很多见识到了比赛残酷的民间骑士,知难而退,凭着他们的本事,根本拿不到名名次,要是伤了马匹,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是老老实实当个观众吧!
冲动的劲头过去了,越来越多的人变得理智起来。整个一上午,预赛只进行了五场,不到前一天的一半儿。
观众们也都看得疲劳了,当听到比赛枪声的时候,也不再热血沸腾,相反变得意兴阑珊,有人甚至准备打道回府。
“该弄点新花样了!”唐毅自言自语地说着,观看了几天预赛下来,唐毅越发肯定,赛马不是普通人能玩的。
一般中等人家都不成,非那些豪商世家,或者将门之后,才能玩得起。赛马,骑兵,豪门……把这些穿在一起,又是一张完整的利益大网。
推广赛马活动,不光是保留优秀的种马,为了改革马政做准备,更是扶持一个新的利益集团,围绕着骑兵,围绕着战马,唐毅渐渐有了思路。传统的勋贵衰朽了,将门也变得懦弱无能,指望着他们充当对外用兵的先锋,根本是痴心妄想。
或许可以扶持大明的“骑士”,成为新的武将集团,改变文极贵,武极贱的失衡局面,让文武两条腿,平衡起来。
越发觉得,赛马大会是一步妙棋,唐毅都忍不住替自己点赞,为了让赛马大会变得更加丰富多彩,吸引更多的人参与其中,拿出新玩意,势在必行。
转眼到了下午,突然有许多士兵捧着花名册出现在观众中间。
“请上眼啊,这是下午的预赛场次,还有骑士和马匹的编号,大家伙看中哪一匹马能够获胜,可以在开赛之前半个时辰下注,要是赌对了,可有银子赚啊!”
此话一出,原本降温的比赛,一下子就沸腾起来。
观众中不乏好赌之人,虽然赛马是第一次,可是斗鸡,斗蛐蛐儿他们都玩过,只要押对了,就能大赚一笔。
正好是过年,喜庆的时候,碰一碰运气。
观众们纷纷找到了参赛的马匹,品头论足,指指点点,一副专家的模样。等到看好之后,就去投注,选好了赛马的牌号,交上了投注金额,会发给一张凭证,如果押中了,就会得到双倍奖金,押不中只能自认倒霉。
随着下午第一场预赛开始,二十匹赛马奔驰,赛场的两旁都是瞪大眼睛的观众,仔细注视着,当听到十八号赛马获胜的时候,观众之中有五个人欢呼雀跃。
“中了,中了!”
他们兴冲冲到了投注的地方,每人都拿回来双倍的银子,喜滋滋揣了起来。
赛马还能赚钱,果然有趣。
其他人看在眼里,蜂拥而至,一个个举着银子,争相投注,生怕晚了。
接下来的比赛,不断有人中奖,当然还有更多的人赔了钱,实际上,只有庄家才是最大的获利者,这就是一切赌术的本质!
只是人们的眼睛已经被蒙住了,他们只看到了发财的一面,都以为自己的眼光天下无敌。
“汉人骑马不行,花招还不少。”一个二十出头,满身华服的蒙古贵胄喝着醇厚的凤洲酒,大声点评着。
他冲着身边的奴才,狠狠踢了一脚。
“去,押一万两银子。”
奴才慌忙点头,刚要往帐篷外面走,可又回来了,嘟着嘴道:“启禀台吉,您要押谁啊?”
岱青把酒碗扔在了一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大笑道:“本台吉要亲自下场,啰嗦什么,还不快去!”u
第762章 仁义是留给自己人的
按照规定,九边的健儿,还有蒙古来的客人,是可以越过预赛,直接参加最后的角逐,偏偏岱青主动跳了出来,一下子就让比赛热闹了十几倍还多。〈?
岱青台吉来自土蛮部,又叫插汉儿部,也就是察哈尔部,是当初达延汗分封的左翼三万户的核心,蒙古大汗的汗廷所在。达延汗为了维护汗廷的权威,将大量的部民、牲畜、草场都留给了左翼三万户。
只是草原部落的兴衰完全看领袖的本事,俺答的父亲是达延汗的三子,巴尔斯博罗特,右翼三万户的济农,也就是副汗的意思,帝国的二号人物。
巴尔斯博罗特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在父亲达延汗去世之后,汗位落到了达延汗长孙博迪的手里,当时博迪幼年继位,巴尔斯博罗特就废除了侄子的汗位。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达延汗订立的法统约束力太强,以至于三年之后,博迪在众多大臣的支持下,重新夺回了汗位,并且逼着三叔给他下跪称臣。
当时还处在青年的俺答亲眼目睹了父亲向别人下跪的屈辱一幕,受到强烈刺激,从那之后,俺答汗奋图强,南征北战,实力越庞大。相反,随着博迪去世,长子打来孙继位,他感到了俺答强大的威胁,双方明争暗斗,可是打来孙不是俺答的对手,汗廷威风一落千丈,随着打来孙去世,儿子图们继位,汗廷控制的范围仅限于察哈尔万户,其余的蒙古诸部都服从俺答的号令。
虽然俺答不是真正的蒙古大汗,可是凭着他强大的实力,成为蒙古当之无愧的王者,继祖父达延汗之后,大明的最强威胁,远在倭寇之上!
岱青台吉是图们的儿子,虽然他知道不是俺答的对手,却不妨碍他和俺答的人别一别苗头,为可怜的汗廷争取一丝威风。
岱青晃着壮硕的身躯,亲自牵着一匹枣红战马,出现在了起跑线上,他睥睨地看了看周围的参赛骑士,所有把脖子扬起,根本懒得多看,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两个字:狂妄!
……
“那个人就是岱青台吉?”高拱指了指。
唐毅笑着点头,“看那个狂妄的劲儿,像是他,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沉不住气,预赛就下场,看起来难成大器啊!”
“行之,别小瞧人啊,你的那些宝贝儿还没运来,咱们大明的健儿未必是他的对手啊!”江东不无担心道。
唐毅倒是没心没肺,并不在乎,“预赛吗,就让他们跑吧,我们先看一看。”
说话之间,比赛的枪声响起,骑士们奋力抽打,纷纷冲出去,岱青轻蔑地看着这些人,等他们跑出去十丈有余,他才一抖缰绳,枣红战马一个健步蹿了出去,仿佛一道闪电,在大家的面前晃过。
马匹越跑越快,刚刚一里远,就过了十几匹赛马,领先的骑士感到了后面的压力,他们拼命抽打坐骑,玩了命的往前跑,可距离一段缩短,岱青悠然骑在马背上,七个,五个,四个,三个……
他前面的赛马越来越少,到了最后一千米,只剩下一匹青马还在奋力前进,赛场两边的观众都死死盯着,攥紧了拳头,跟骑士还有马儿加油。
“跑啊,快跑啊!”
青马似乎感到了鼓舞,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双方的距离还差了一个身位,距离终点越来越近,四周的欢呼声越来越大……
就连高拱都激动了,“好样的,只要他能赢,老夫保荐此人为官!”
“他赢不了!”江东摇头苦笑道,虽然他也不愿意看到大明的选手失败,可情感代替不了理智。
唐毅也微微点头,赞同老尚书的判断,高拱还不服气,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就在离着终点还有三百米的时候,突然青马脚下一滑,重重摔在地上,咔嚓,一条腿摔断,白骨露了出来,青马悲鸣几声,很快就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骑士在落马的那一刻,已经摔晕了。
观众们无比懊恼,一个个愤怒悲伤。
江东攥紧了拳头,“岱青卑鄙!”
高拱急忙问道:“芳溪公何出此言?”
“肃卿,你还看不出来吗,岱青的马比起青马好了很多,他早有本事过去,却迟迟不肯过,为的就是逼青马疯狂奔跑,最终体力不支,摔倒,摔死!明明能轻易获胜,却还如此用心歹毒,简直可恶!”
参加长跑比赛的人应该都有体会,跑在前面是最难的,一旦后面有人紧紧跟随,像是鬼一样,轻轻松松,对领跑者简直是泰山压顶,只想着拼命快跑,甩掉对手,结果越是拼命,越是甩不掉,最后的结果就是被压垮,马死人伤。
江东和高拱气愤不已,岱青能够获胜,却何必用卑鄙手段,把对手置于死地,不留一点余地?
唐毅叹口气,“芳溪公,中玄公,我听人说草原上最厉害的猎手是狼王,不光有强大的体魄,更有睿智的头脑,这些畜生会潜伏几个时辰,等到黄羊从睡梦中醒来,立刻追击,这时候黄羊的膀胱充满了尿,来不及撒出去,就吓得仓皇逃跑,跑了一段时间,就会膀胱破裂而死,变成狼嘴的美餐。”
高拱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原来岱青用的是狼的招数?人和畜生,都是一路货色,果然无耻!”
“中玄公,草原和咱们信奉的不是一个法则,弱肉强食,狡猾是褒奖,无耻是胜利者的荣耀。对他们讲仁义礼智信,是浪费吐沫,我们在乎的东西,人家未必在乎。所以和他们打交道,不能用我们的规则,不能给自己设限,作茧自缚!要变得比他们更卑鄙无耻,更加凶残暴虐,和狼斗,需要的是狮虎!仁义是留在自己人的,对外人只有凶狠,只有拳头,沉醉七擒孟获式的降伏其心,是愚蠢,是浪费,是犯罪!唐太宗雄才大略,自不必说,可是他却有一短,‘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说出这话的时候,他是何等得意,可是他能想到几十年后,安史之乱,又能想到,数百年后,痛失燕云等地,倘若不是我大明太祖爷,成祖爷,北赶蒙元,恢复辽东,西域等地,设立九边军镇。只怕中原百姓还在铁蹄之下,惶惶不可终日,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唐毅的声音不大,却振聋聩。
千百年来,儒家士人总是沉醉在仁政,王道的美梦里,妄图感化对手,征服人心,甚至不惜割肉喂鹰,养寇资敌、可是他们忘了,孔孟之说是建立在春秋战国时期,那时候天下诸国,皆是大周的诸侯,是文明想通的一家人!
仁政,王道,得人心得天下,可是秦汉之后,天下一统,四境都是和化风俗不同的蛮夷,哪怕对他们再好,等到中原衰落的时候,都难保不会被反咬一口。
五胡乱华,安史之乱,教训不可谓不惨痛!
做官做到了高拱和江东的地步,早就有了自己的看法和主张,高拱不用说,信奉经世实学,唐毅的论调实在是合乎他的胃口,把高胡子说得频频点头,恨不得拿个小本记下来。
至于江东,虽然他还不愿违背儒家的理念,可是在边境多年,见惯了百姓流离失所,也知道现实的残酷远不是京城的那帮官老爷儿能想象的。
只是除此之外,他们想得更深远,唐毅会在这时候,提出对外的看法,绝不寻常。别看这小子蛰居小站,可是无论著书,还是推行赛马大会,竟然比在朝的时候,影响力更大,威风更足。
更为重要的是唐毅还不到三十岁,早晚会入主中枢,执掌大明,这一点包括高拱在内,都没有怀疑。
唐毅这是在宣扬他的理念和方针啊!
想要拉帮结派,光有利益相结,就会变成严党一般的朋党,追腥逐臭,成为利字当头小人。
唐毅著唐学三书,此时又抛出了对外的政策,显然都是在争取支持,拉拢盟友。
“行之深谋远虑,难得的是务实二字,甚和老夫之心啊!”高拱笑着说道。
唐毅连忙拱手,“中玄公高瞻远瞩,经权之说,鞭辟入里,小弟甘拜下风,情愿萧规曹随,中兴大明!”
有些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唐毅用了萧规曹随,既有自比丞相之意,又以曹参自居,把高拱放在了萧何的位置上。
说白了,就是咱们目标都是辅,我愿意先让给你做,然后我再来。
占据绝对优势,还能做到这一步,高拱有什么可说的,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唐和高的联盟,就算是正式结成了。
他们丝毫不避讳江东,也不需要避讳,一个未来的帝师,一个潜力无限的年轻大佬,他们俩手拉手,哪怕没有受到重创,徐阶也干不掉他们。
正在此时,场中突然生了嘈杂叫嚷之声,原来岱青赢了一场之后,竟然没有下去,反而换了另一匹战马,又耀武扬威,冲到了赛场。
“哈哈哈,汉人都听着,老子有的是战马,今天就要把你们全都打败!”
高拱的脸色就是一沉,怒道:“行之,咱们可不能光说不练,让人家笑话!”
“中玄公放心,小弟早就安排妥了,您瞧,这不是有人下场了吗!”顺着唐毅手指,戚继光的弟弟戚继美正牵着一匹马,不紧不慢到了赛场。8
第763章 输了
戚家人的基因非常强悍,戚继美这小子比他哥还要高半头,将近一米九的身材,肌肉达,身形健硕,宛如一头强劲敏捷的的豹子。((更让人嫉妒的是生了一张俊俏的娃娃脸,十足的小鲜肉一枚,往那里一站,就引来了无数观众喝彩。
俊俏的小伙子,一匹高大的白马,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常山赵子龙,戚继美带着淡淡的笑容,不慌不忙,来到了岱青的面前,绕着他转了两圈。岱青就觉得仿佛被野兽盯上了一般,浑身上下,全都不自在。
“看什么看,想比赛就比,不然一边去!”
“哈哈哈,挺狂妄啊,只可惜,你爹都不敢和老子这么说话,还记得去年的喜峰口一战吗?”
“啊!”
岱青脸色就是一变,他如何能忘?
嘉靖四十二年的秋天,土蛮部集中了三万人马,试图从喜峰口突入长城一线,进行抢掠,结果他们遇上了戚家军。
三万铁骑,对战三千守军,结果却是土蛮折损了六千多人,图们大汗都被火炮击伤,几乎丢了命。幸亏撤退得早,不然戚继光带着大军出塞,从背后包抄,三万人都会被吃饺子。
从此之后,土蛮部再也不敢打蓟镇的主意,只能把精力放在辽东方面。
戚家军用了不到五年时间,连续三次大捷,重创俺答父子,大败土蛮,威风之盛,丝毫不下马芳。
岱青心有余悸,却不好在所有人面前显示出来,他挺直了腰杆,大声说道:“本台吉是来赛马的,你要打仗也可以,等本台吉回去,点起大兵,再来一场,还不一定谁胜谁败呢?”
“呵呵。”戚继美冷笑了一声,“岱青,你说自己是来赛马的,可是你本是不用参加预赛的,为何下场?下场之后,赢了一场,已经通过了预赛,为何还要纠缠不清?你当我大明没人吗?”
戚继美双手背后,一双眼睛锁定了岱青,那种感觉十分不舒服,仿佛下一秒就会暴起,把岱青撕成碎片!
岱青的额头隐隐冒汗,大眼珠转了几圈,争辩道:“本台吉向来守规矩,不愿意直接参加决赛,有错吗?再有本台吉有的是好马,一匹通过了预赛,还有别的马,你们又没有规定不许换马?”
这家伙露出了狡黠的一面,决赛肯定是一人一骑,只要最好的那一匹马,弄许多马匹参加决赛,又不能一起上场,有什么意义?
他纯粹是捣乱,想要一个人就把所有汉人骑士给秒杀了,好展现他土蛮部的威风。
这点用心谁都看得明白,当然可以立刻加一条规则,不准同一骑士更换不同马匹参赛,可那么一来,又显得大明没有底气,给了岱青说嘴的机会。
戚继美倒是不怕岱青,可是据说这家伙带了上百匹好马,哪怕是蓟镇所有战马加起来,都没有他的多。哪怕赢了他一次,他又换一匹战马上来,岂不是麻烦!
说什么好马日行一千,夜走八百,根本是扯淡。
一匹马一天最多走二三百里,而且还必须好好休息,恢复体力,至于六里的预赛,就是三千米,大多数马匹全力跑下来,都要休息几天,才能恢复状态,连续参赛只会要了马的命!这也是预赛和决赛中间隔着五天的原因。
戚继美不想看到岱青继续嚣张下去,他微微一笑,“岱青,你看到没有,我这匹马眼熟不?”
岱青一愣,仔细看了看这匹高大的白马,突然眼睛瞪得老大。
“这,这是白龙驹?”
“没错,就是图们大汗的坐骑,让我给俘虏了!”
竟然是大汗的战马!
一下子观众就沸腾了,纷纷伸长脖子巴望着,果然高大俊逸,浑身上下,雪白的毛色,肌肉线条鲜明,是难得的好马。
“戚家军好样的,真是太好了!”
“大汗的马都被俘了,你们大汗是怎么逃跑的?别是装成了娘们,才保住了狗命吧?”
百姓们哈哈爆笑,指指点点,弄得岱青脸都青了!
“哼,有本事下场较量,说废话有什么用?”
“呵呵,别忙,我是想问你,想不想把这匹马赢回去?”
岱青下意识点点头,戚继美得意道:“咱们一战定输赢,我要是输了,这匹马还给你,你要是输了,你带来的所有马匹都归我!”
“不行!”岱青又不是傻瓜,一匹马换上百匹,谁会干啊!
戚继美把脸一扭,懒得多话,大汗的马就在这里,想不想拿回去,就看你的决定吧!
……
“戚家老二还有些本事,岱青耍赖,咱们也耍赖。”高拱抚掌大笑,“行之,这人是你教出来吧?”
别什么坏事都推到我的身上好不!
唐毅咳嗽了两声,他倒是觉得戚继美有些异想天开,岱青未必上套。
果然,岱青咬了咬牙,“白龙驹虽然珍贵,可是我们大汗拥有战马无数,本台吉最多拿十匹战马和你交换,多一匹都不行!”岱青又说道:“你们要是怕了本台吉,最好趁早认输,不要用卑鄙的手段,让人看不起!”
戚继美武将出身,嘴皮子不够伶俐,正在这时候,突然从场外跃进来一匹小红马,马上坐着一个少年,几步到了两人中间,一勒马缰绳,稳稳站住。
少年看了一眼戚继美,又转向了岱青,“请问岱青台吉,蒙古何以立国?”
岱青一愣,下意识说道:“当然是骑射立国!”
“再请教岱青台吉,马匹又是什么?”
“蒙古人生长在马背上,马是兄弟,是伙伴,是生命!”
少年突然拍起巴掌,得意大笑,“我还以为岱青台吉忘了呢?马儿驮着成吉思汗,征服辽阔的土地,每一个黄金家族的子孙,都不能随意抛弃战马,没有了神马的保佑,蒙古勇士将变成可怜的爬虫。岱青台吉,这是图们大汗的战马!”少年用手一指那匹白马,声色俱厉,突然大声说道:“它就是图们大汗的第二条生命,是图们大汗的兄弟,你认为图们大汗的生命就值十匹战马?或者说,你们大汗的兄弟,就只值十匹战马吗?你的选择,让蒙古勇士蒙羞,你对不起身体里的血脉!叛徒,可耻!”
好一张利嘴,一下子就把岱青咬得死死的。
他眼睛冒火,汉人是不懂战马的地位的,显然眼前这家伙是蒙古人,为什么要拆自己的台?
暴怒的岱青抡起了手里的鞭子,照着年轻人抽了下去。
啪!
还没等鞭子抽到,戚继美的马鞭准确地抽中了岱青的腕子,疼痛之下,马鞭落地。
小少年毫不迟愣,连忙拨转马头,一溜烟儿就跑了。
惹了祸就跑,感觉爽透了!
到了人群外面,小少年才在一个大汉的身旁停了下来,撩开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清秀明艳的面孔。
“大哥,干的怎么样?”
大汉无奈摇头,“钟金,自从到了大明之后,你就不一样了。”
“怎么了?”少女随口问道。
“钟金,岱青虽然是察哈尔的人,可是他也是蒙古人,你不该帮着汉人的。”
“错!”钟金摇头,“我是帮着外祖父啊,图们何德何能,凭什么做蒙古的大汗,他应该把汗廷交出来,让给伟大的阿勒坦汗,我们的外公!还有那个岱青,他更不应该只顾着自己出风头,他该服从舅舅铁背台吉的命令,任何一个自作主张的人,都要受到惩罚,我说的不对吗?”
大汉被问得哑口无言,论起说话,十个绑起来,也不是妹妹的对手,他只能哀叹,“但愿铁背舅舅会接受你的解释!”
两兄妹说话间,场上的比赛已经开始了,岱青被钟金挤兑到了墙角,只能答应戚继美的要求。
其他人也干脆退到了一边,把场地让给了这两个人。
戚继美和岱青都做好了准备,两个人上身微倾,仿佛两张拉开的弓,卯足了劲头。
砰!
随着枪声响起,两匹马飞奔而出。
岱青用尽了力气,拼死抽打胯下的战马,身躯随着战马,不停起伏,节奏感十足。别看这家伙狂妄自大,可是马术的确一流。而且他也输不起,不然带来的战马全都没了,拱手送给大明,他就会成为笑柄!
拼了!
岱青咬紧了牙关,快飞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什么都听不清,唯有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他觉得声音有些散乱,晃了一下神,却原来是戚继美追了上来,两匹马相差不到一个身位。
岱青眼睛都红了,绝对不能输,他熟悉那匹白龙驹,作为汗王的战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必须性情温顺,无论如何,也不能出现异常,伤了大汗。
是一匹好马不错,可是不是一匹适合赛马的战马!
果然,双方距离渐渐拉开,竟然到了一个半身位。
“奔跑吧,胜利是属于我的!”
距离终点只剩下五百米,胜利似乎就在招手,可就在此时,白龙驹突然加了,距离一点点拉进,岱青再度赶到了威胁,他还想加,可是马儿已经到了极限,再也跑不快了,白龙驹就像是一道闪电,一寸一寸追了上来。
两匹马并驾齐驱,渐渐的白龙驹出了一个头,半个身位,一个身位……终点!
输了!
岱青突然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失神之下,马儿失去控制,一头栽倒,他也被甩出去老远……8
第764章 刺马
岱青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有着野兽一般的直觉,当马失前蹄的时候,岱青抱住了头,身体缩成了肉球,从马上滚了下去。
摔出两丈多,岱青又爬了起来,他的手沾上了暗红的血液,晦气,难道是摔断了骨头?岱青吓了一跳,摸了一把,胳膊没坏,转转圈儿,身体也没有骨折,那血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注意到地上有一溜儿鲜血,顺着血迹看去,竟然是那匹白龙驹,此时跑赢了比赛的马正趴在地上,岱青疯狂跑过来,那是什么啊?在马肚子上,一大片血肉模糊,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积雪。
白龙驹口鼻冒着白沫,身上的肌肉不停震颤,硕大的头颅贴在地上,发出一声声的哀鸣!
岱青又急忙闪目看向戚继美的马靴,在靴子后跟绑着一个乌黑的金属小刺,反射着暗红的光。
马刺儿!
岱青一眼认了出来,强烈的怒火从心底儿涌起,让他忘记了恐惧,猛地抬头,眼神像是匕首,狠狠插向了戚继美,恨不得扑上来,狠狠撕咬,把他变成一片片的肉丝,你怎么敢用马刺儿来对付白龙驹?
马刺儿是装在骑士马靴内侧的金属小刺,骑士可以通过马刺儿来操控战马,疼痛也可以让马跑的更快。
稍微不慎,就会伤到战马,甚至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就比如戚继美,他早就知道白龙驹的问题,这匹马被当成大汗的坐骑来训练,温顺安全比起速度更要重要。
结果就是一匹顶级的战马,却总是没法发挥出应有的水平。
比赛之前,戚继美悄悄换上了最精锐的马刺儿,比赛之中,他一次又一次,用马刺儿扎进白龙驹的肚子,刺激着战马跑出前所未有的高速。
血肉模糊的伤口,透支的体力,戚继美知道,这一场比赛下来,白龙驹已经废了,可是他却不后悔!
“你不配做骑兵,你是个卑劣的混蛋,你的行径,会杀了战马!你知道吗?”岱青的吐沫星子,喷了戚继美满脸。
戚继美奇迹般没有反驳,只是淡淡笑着。
好半晌,岱青发泄够了,戚继美才说道:“岱青台吉,请前面带路,你的战马都是我的了!”
“末将拜见江大人、高大人、唐大人!”
戚继美单膝点地,给三位部堂行礼,高拱笑着点点头,“起来吧,戚将军果然是将门之后,不同凡响,替我大明赢来了一百多匹战马,老夫甚是高兴啊!”
高拱抓着大胡子,偷眼看了看江东,却发现老头子不甚欢喜、只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任何一匹宝马良驹,都是宝贵的财富,哪怕岱青等蒙古王公也会善待每一匹好马,使用尖利的马刺儿,即便是赢了,总归有些不择手段,不那么光明正大。
可是江东又不好打消自己人的积极性,只能勉强说了两句,就借口身体不舒服,告辞去休息了。
高拱勉励了两句,就急匆匆去看战马了。
帐篷里只剩下唐毅和戚继美两个,唐毅坐在火炉边儿,一直在翻弄红薯。
自从住在小站,唐毅的胃口都变了,不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相反,更喜欢自然的味道,烤的热乎乎的红薯,烫嘴烫心,吃到肚子里,从里往外舒服。
用手捏了捏,烤熟了!
唐毅抓起来,一边剥皮,一边吃着。戚继美躬身侍立在一旁,帐篷里只剩下唐毅吃东西的声音,十分压抑,戚继美觉得脸上发烧。
猛然,他又屈膝跪在了唐毅面前。
“大人,末将给您丢人了,请大人责罚!”
唐毅顿了一下,把红薯皮扔进了火炉里,变成了一团火光。
“你觉得今天的作为,是对,还是错?”
“末将觉得是对的!”戚继美低着头,声音犹豫,没有十足的信心。
唐毅突然一笑,“你又为什么觉得是对的?”
“我想赢,我必须赢!”戚继美闷声道:“可是我的骑术比不上岱青,白龙驹已经是蓟镇最好的战马,和岱青的马比起来,还是略有不足,我,我没有办法”
“嗯,那我再问你,白龙驹如何了?”
“启禀大人,兽医诊治了,据说,伤了元气,只怕,只怕没法再上战场了。”戚继美把脑袋埋在了胸口,人非草木,自从得到了白龙驹之后,他就亲自喂养,足足花了半年时间,才让白龙驹接纳了他,成为了伙伴。
结果为了获得胜利,他毫不犹豫选择了透支白龙驹的办法,在疼痛的刺激下,白龙驹固然超常发挥,可是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再也没法回到战场,对于一匹战马来说,白龙驹已经死亡了,戚继美的心里突然空落落的,胜利的喜悦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突然十分自责,就连岱青那个家伙,都比自己善待战马想到这里,戚继美的眼圈红了。
“大人,末将”
唐毅伸手拉起来哽咽的戚继美,让他坐在了对面。
“世上几时有过两全法,记住你的身份,你是领兵的将军,百姓供养你们,朝廷信任你们,九边的安危扛在你们的肩上,只许胜利,不许失败!你们不是在街边下棋,也不是在赌坊押注,输赢无所谓,你们哪怕出了一点纰漏,都会带来塌天大祸。世人推崇关羽,我却不以为然,关羽要真是懂事,就该在华容道把曹操杀了,替国家除贼,而不是感情用事,坏了他大哥的事业还有,他要是能和孙权联姻,也不至于丢了荆州。关羽的义,只是小仁小义,不值一提,只因为世人驽钝,才把他当成了神明。继美,令兄就把自己的使命看得很清楚,为了抗倭大业,他送礼,巴结权贵,他从来没有义气用事,说老子是为国抗倭,朝廷和上司不理解我的难处,就撂挑子不干!我敬重令兄,就是看重他的人品和胸怀!”
唐毅站起身,负着手笑道:“你或许不是一个好的骑士,可你是一个好的将军,一百匹蒙古良马,搜遍大明上下,都未必能找齐,你是立了功勋的!”
话是开心锁,戚继美固然心疼白龙驹,可是他并不后悔,以一匹马换一百匹,怎么算都是赚大了。
只是戚继美担心上面的人不明白他的心意,责备他用欠妥当的方式获胜,特别是一些方正迂腐的大臣就会对他有看法,产生偏见,那可就不妙了。
真没想到,唐毅居然比他看得还透彻,戚继美的心一下子放下了。
“多谢大人,末将”
“别忙着谢我!”唐毅突然脸色一沉,“戚继美,你可知罪吗?”
吓得戚继美急忙跪在地上,脸色大变,“还,还请大人明示,末将究竟犯了什么错?”
“哼,我问你,那一百匹战马现在哪里?”
“在俞总镇的军营里,十分安全。”戚继美干脆说道。
“那究竟是什么人照顾战马?”
戚继美愣了一下,忙说道:”是马奴。”
“马奴又是什么人?”唐毅又追问了一句。
戚继美的额头终于冒汗了,大明朝没有好马,自然就没有会养马的人,戚继美赌赢了,从岱青手里抢走了所有的战马,他突然发现那么多战马,该如何照料,成了大问题。
他的白龙驹实际上就没有喂好练好,否则也不会赢得那么辛苦。
戚继美发现了岱青随同马匹,还带来了五十名负责养马训马的马奴,他心中一动,把这些人也都弄来了。
有了会训练的人才,还有一百多匹战马,可以在蓟镇弄一个马场出来,几年之后,就能繁衍上千匹战马,到时候戚家军就不光是火器犀利,还要加上一个马术无双。
想想就让人激动!
戚继美光想着好事,面对唐毅的质问,他突然发现可能有致命的疏漏。
“大人,您是怀疑那些马奴吗?”
唐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叹道:“蒙古人对种公马看得很死,你这一次从岱青手上弄了一百匹良马,如果换做是你,会甘心情愿吗?”
“当然不会!”
戚继美想都不用想,干脆回答道。
“既然知道他们不会,你跑我这儿浪费吐沫干什么,还不知道真正要做的事情吗?”
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是啊,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承受了心里的折磨,不就是为了抢到战马吗?要是因为保护不周,又得而复失,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岂不是天字一号的大笨蛋!
“某将告辞了!”
戚继美急忙慌里慌张,往外跑,一刻不敢耽搁。
“你不是弄到了阿拉伯马吗?何必对那些蒙古马那么上心啊?”唐慎不解其意,好奇问道。
“这您老就不知道,阿拉伯马可以充作战马,而普通的骑马步兵,还有运输马车,用蒙古马还是划算的,毕竟节省草料,优秀的母马,生出来的后代才会强大。”唐毅笑嘻嘻道:“还有啊,我不相信铁背台吉他们会没有后手,不压一压,是不会拿出底牌的。”
唐慎欣慰一笑,“你小子还是那么精明诡诈,蒙古人来参赛,就是落到了你的圈套里!”
这边爷俩正在喝着,那一边,有几个马奴,推着草料车,向马鹏走去。被卫兵给拦住了。
“站住,干什么去?”
一个马奴懂汉语,连忙陪笑道:“军爷,喂马,小的们是去喂马的,俗话说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野草不肥,不喂不成啊!”未完待续
第765章 奴隶的忠诚
“天空之神在人间的化身,沟通天和地,神与人的马儿啊,你们是上天的馈赠,最好的草料奉养,膘肥体壮,奔跑到天边……”
马奴用奇怪的声调,半唱半颂,把混有生鸡蛋,骨粉和食盐的草料,倒在马槽里。([[[〈?(?被香味吸引的马儿凑了过来,吃吧,快点吃吧,马奴眼睛放着光,满怀希望,见马儿吞下了草料,才松了口气,又去喂下一匹战马。
马奴一回头,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啊!”马奴手一哆嗦,装满草料的独轮车偏倒在地上,里面的草料都落了出来。
吓得马奴急忙跪在地上,用力磕头。
“奴才有罪,奴才有罪,请将军责罚!”
戚继美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马奴,你叫什么名字?”
“阿,阿三!”
“姓呢?”
“奴才没有姓,不配,不配的!”他低声,浑身颤抖的越厉害。
“不用怕,我们大明和土蛮是不一样的,对了,你是汉人,还是蒙古人?”
“奴才,奴才不知道。”
戚继美又好奇起来,道:“怎么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知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当马奴的?”
“从很小的时候,记事起奴才就睡在马棚,奴才的父亲,祖父,叔叔,伯伯,都是马奴,他们替达延汗养马,替满都海哈屯养马,替博迪汗养马,也替图们汗养马。”
“还是养马的世家!”
戚继美伏下身体,抓起了一把草料,在手里捻开,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马奴低着头,偷眼看着戚继美的动作,他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腻的汗水,显得惶恐无比。
“既然你这么熟悉战马,相比喂得草料也很有讲究了,说说,这里面都放了什么?”
“有干草,苜蓿,麦麸,黄豆粉,生鸡蛋,青盐。”马奴连珠炮一般,快回答着。
戚继美点点头,“这些东西蓟镇的战马也能吃到,你这里面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没有?”
“特殊?”马奴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巴,几乎叫出来,他又急忙捂住了嘴巴,仓促之下,咬上了舌尖,流出了鲜血,疼得五官扭曲,也不敢大叫出来。
“至于怕成这样吗?”戚继美摇头笑了笑,“本将军知道你们养马都有绝招,不愿意说出来也无妨,只要把马养好了,就是大功一件。”
马奴的眉头皱起,原来是问草料啊!都怪自己,瞎想什么,他们明人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事情。
马奴想到这里,连忙说道:“回禀将军,还,还有鱼粉。”
“鱼粉?”戚继美来了兴趣。
马奴滔滔不断,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所谓鱼粉,就是以鱼为原料,经过脱油,脱水,晒干,磨碎得到的高蛋白质的饲料。战马其实严格意义上,已经和普通的马是两个物种,就好像普通人可以终生吃素,身体也会很健康,可是战马就像专业运动员,不给足够的蛋白质,是没法长出健美的身形,没法驰骋冲杀。
蒙古人在远征的时候,就学会了制作鱼粉来喂养战马。眼下的蒙古比起老祖宗差得太远了,他们的疆土已经远离海洋,只有在内6的河湖捕捉到一些鱼儿,珍贵的鱼粉只有王公贵族的战马能够吃得到。
怪不得岱青的马明明看起来不如自己,开始却跑得比自己快,里面有玄机啊!戚继美变得很兴奋,他拍了拍马奴的肩头,“你很不错,本将军现在就命令你去制作鱼粉,会有人把原料运过来,你只管好好做事,大明不会亏待你的。”
……
“启禀大人,在下检查过了,在草料之中,有少量的巴豆粉。”
唐毅问道:“吃下去会如何?”
“拉肚子,只不过数量不多,怕是要吃两三天,才会有效果。”兽医老实说道。
果然如此,唐毅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下,也就明白了,蒙古人不甘心把上百匹良驹拱手让人,可是他们身在大明境内,又不敢放肆,只好暗中唆使马奴,给战马喂巴豆粉。
事实上战马十分娇贵,比人更容易水土不服,拉肚子是非常普通的事情,如果没有警觉,这一批战马只怕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黑掉了。
上一次不是抄了大板升城,把好些汉奸都给干掉了吗?
没有了汉奸帮忙,凭着一根筋的蒙古人,能想出如此隐蔽的办法?唐毅并不相信,他眯缝着眼睛,不停思索着。
一旁站立的戚继美可忍不住了,“大人,那些马奴竟然对战马下毒,实在是可恶,末将恳请大人准许,末将立刻去把他们都给砍了头,才解我心头之恨!”
戚继美真的很生气,好不容易,拼了老命赢来的战马,差点就被暗算了,幸亏唐毅机警,一想到那些优秀的战马都拉肚子拉死了,他的心就好像被掏了一把,疼,很疼!
“你真以为是马奴害了战马?”唐毅笑着问道。
“对了,还有岱青,没准铁背,乌木儿他们都参加了,我去把他们也都杀了!”戚继美还是个行动派,提着刀就要冲出去。
“站住!怎么就沉不住气!”唐毅责备道:“想过没有?这次马术比赛是我大明主办的,人家原来是客,都给杀了,算怎么回事?”
“那也是恶客!”戚继美小声嘟囔着,“大人,他们没安好心,不能忍了啊!”
“谁说我要忍了?不信问问你大哥去,我是吃亏的人吗?”
戚继美猛然想起大哥和自己说过,唐大人还不到二十岁,就跑到东南重建市舶司,种种手段,宛如天马行空,匪夷所思,却又奥妙无比。
东南的海商大族,一个个妖孽狡诈,狠辣阴险,结果全都逃不出唐大人的算计,被玩的团团转。蒙古人敢和玩阴谋诡计的祖师爷较量,不纯粹是找死吗?
“请问大人,计将安出?”戚继美难掩兴奋。
唐毅没有出声,只是站起身,让人在前面带路。他们很快来到了一处院子,离着老远,浓重的腥臭味就让人皱眉头。
“大人,还是让末将去吧!”
“去,你知道说什么吗?”
戚继美挠挠头,“末将抓着马奴的头,把刀压在他的脖子上,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看他还投不投降?”
唐毅只是笑着摇摇头,“只想让他投降,至于那么费事吗?你给我记住了,进去之后,只管看着,用心记着,不要多说一句话。”
“遵命。”戚继美只能点头,跟在唐毅的后面,安安静静做一个美男子。
唐毅走进了院子,在院子中间,架着十几口大锅,里面正在煮着大鱼。天津临海,一点不缺少鱼,即便是海岸结冰了,没法打渔也不打紧,寒冷的冬天就像是一个大冰箱,能把鱼都冻住,保存一两个月之久。
制作鱼粉其实不用肥硕的好鱼,哪怕是杂鱼都行,只要清洗干净,放进锅里大火煮熟,煮烂,然后把肉和骨头都拉出来,剩下的汤下一次还可以用。
沥干之后的鱼肉盖上一层纱布,在上面放上石块,依次增加,石块越来越重,肉里面的油和残存的水分都被挤压出来。
如果是夏天的时候,可以用太阳晒干,可眼下只能烘干。
唐毅和戚继美都仔细看着,只见马奴把鱼肉扔进了锅里,下一秒把他们都吓坏了,马奴竟然把自己的双手伸到了锅里,两只手就像是两个灵巧的铲子,在锅里快翻炒鱼肉,保证受热均匀,既能够快烤干水分,又不至于糊掉。
这份手艺唐毅在东南见过,只不过那里的人是用来炒茶,而马奴则是炒肉。
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马奴抓起了一块烂肉,扔进了嘴里,火候到了!
立马让人扯火,最后关头依旧重要,他一丝不苟翻炒着,蒸腾出来的水汽把脸熏得大了一圈,锅里的温度下去了,他终于抽出了双手,接过铜盆,把炒好的鱼肉鱼骨都放了下来。
唐毅仔细看着,从头到尾,马奴的手都没有碰到铁锅一点,不然就算铁砂掌,也都被烤糊了。
只是灼热的水汽,还有尖锐的鱼骨鱼刺杀伤力也不小,仔细观察,马奴的手呈现褐色,有一层厚而韧的老皮,没有多年的历练,绝对做不到。
他若无其事,把鱼肉和鱼骨放在了石磨上,轻轻转动,没有多大一会儿,细碎的鱼粉就流了出来。
马奴抓起来,尝了一口,十分陶醉。
在岱青的手下,他是没有这个胆子的,每次制作鱼粉,都有人在旁边盯着,敢偷吃就会有人用鞭子抽打,这次也有人看着,只是他们手里没有鞭子,或许会和气一点吧,奴隶如是想到。
唐毅等到他把鱼粉制作好,才笑呵呵走了过来,抓在手里,又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
“戚将军,你们军中不是用肉松做军粮吗?我看着这鱼粉和肉松的道理差不多,不管是人,还是马,只要想上战场,都要吃好喝好!”
戚继美瞪大眼睛,连忙点头,却没敢说话。
唐毅这个气啊,这家伙就是个花瓶,连捧哏儿都不会,你想晾着我啊?
干脆一转身,对着马奴笑道:“你很不错,会做鱼粉,又会养马,是个人才,本官就任命你为牧监,另外再准许你开一间鱼粉作坊,专门供应马场之用,作坊的三成干股算是你的了。”
马奴彻底傻眼了,什么牧监,什么干股,他都听不懂。
唐毅只好用最庸俗的话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升官财了。”8
第766章 暴怒的铁背台吉
牧监隶属于太仆寺,正酒品的官职,虽然不大,可是对于一个奴隶来说,却是一步登天。?〔{{网除此之外,鱼粉作坊,也是一块油乎乎的大饼。
五年之内,大明的官方和民间都会大量养马,保守估计,良马也会有十万匹,需要消耗多少鱼粉?三成股份,每年光是分红就不下五千两银子,
马奴阿三真的没有想过,他会当官,还会财!
实际上奴隶之中,不乏一步登天者,可是这些奴隶都是得到了主人的赏识,比如马芳曾经救过俺答,就被俺答引为亲信。阿三的兄弟也有受到主人的青睐,穿上华丽的衣服,吃着美味的食物,跟在主人的身边,吆五喝六,威风十足。
只是那种威风注定不会长久,奴隶就像是宠物狗一样,当主人喜欢你的时候,会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捧在手心里,生怕受一点委屈。可是当主人不喜欢了,就会一脚踢开,从天上摔到地狱,变成可怜巴巴的癞皮狗。
阿三亲眼看到过,曾经风光的奴隶在落魄之后,用匕割开腕子,用绳子吊死在树上,或者跳入深渊,河流……
阿三不羡慕那种风光,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活下去,能娶到一个丑陋的奴隶女子,没错!漂亮的即便暂时属于他,也会被抢走,还不如丑陋的安全。延续他的血脉,虽然生出来儿子还会成为奴隶,还会和自己一样受苦受罪,可阿三还是满怀着冲动。
只是今天生的事情,貌似使得一切都改变了……“你懂得养马,是一个人才,大明虽然也有奴籍,却是针对罪犯的。唯才是举,朝廷要革新马政,最需要养马的人才,会有人帮你废掉奴籍,重新落户,吏部也会下牧监的告身和大印,还有人帮你筹建作坊,从今往后,你就是大明的官吏了,挺起胸膛来,你不再是奴隶了。”唐毅不无感叹说道:“马政关乎国家兴衰,十分重要,只是一个九品官太小了,可是谁让只有几十个马奴,等日后会人多了,马多了,再给你升官。”
唐毅随意说了两句,转身往外面走,马奴阿三的眼睛来回转了转,突然猛地往前跑了几步,扑通跪在地上,激动吼道:“大人,奴……”
他想自称奴才,可是突然又觉得不对劲,话堵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憋得脸都紫了,额头冒汗。
“呵呵,本官是二品尚书,你下跪行礼是对的,自称卑职,或者下官就可以了。”
“是,是,下,下官有,有事!”
阿三磕磕巴巴说着,当下官两个字吐出来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身体之中哗啦的一声,束缚着几代人的锁链突然碎裂了,轻飘飘的,好像到了云端,那么束缚。
他第一次能挺直了胸膛,充满底气地说话了。
“大人,您,您说需要很多马奴,是吗?”
“不是马奴,是养马的人才。”唐毅纠正道:“奴隶是野蛮人干的,在大明,只要不犯法,任何人都是自由之身,只要有一技之长,只要愿意用双手去劳动,都会有幸福的生活。”
显然,唐毅的话有些虚伪,不过相比起草原的残酷,大明的黑暗根本算不得什么。
马奴阿三彻底激动了,他的眼睛冒出了激动的光彩,大声问道:“大人,马奴——呃不,是和下,下官一样的人,到了大明,也会像下官一样吗?”
阿三的词汇不算丰富,好在唐毅领悟能力强,笑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当九品官的,你是养马好,还会制作鱼粉,眼下大明又缺少人才,至于其他人吗,要看本事,不过本官可以保证,凡是有三年以上养马经验的,或者善于训马,骑马,只要到了大明,就可以得到一百亩田产,一座房舍,每月还会有银子领。还有,如果你能拉来人越多,本官也会给你奖励,一个人一两银子,三百个人官升一级,本官说到做到!”
……
唐毅离开了许久,阿三都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傻傻的,仿佛刚刚像是做了一场梦。
不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
阿三狠狠掐了一下大腿,冰凉麻木的大腿没了知觉,不疼了,果然是一场梦。他用力甩甩头,要回到马棚去睡觉,两名小吏捧着地契和房契跑了进来,嚷嚷着喊道:“牧监大人,这是您的房子,还有一百亩田产,请您过目!”
扫了一眼鲜红的大印,阿三突然浑身颤抖,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大人,我就不明白了,那个阿三给战马喂巴豆,您还对他那么好?即便是要收服他,也不用这么抬举他,还给他九品官!”戚继美离开了院子,总算能说话了,积攒了一肚子的气都撒了出来。
“唉,你啊,眼光比起令兄可差远了。”唐毅摇摇头,“千金买马骨的例子,你总知道吧?”
“嗯,可是那是马骨,您买的是马奴啊!”戚继美还是一脸的茫然。
唐毅摇摇头,心说这家伙还真够单纯的。
奴隶制度最大的败笔就是一切都属于王者,待遇会随着等级,依次递减,草原上的奴隶,连生命都不属于他们,彻头彻尾,和牛羊一般,就是会说话的牲口。
每一次的战乱,都伴随着大量的奴隶转移,从一个老爷手里,落到了另一个老爷手里。奴隶们丝毫没有感觉,因为不论任何老爷,都不会对他们假以辞色,他们的命运仿佛已经被长生天注定了。
和奴隶去谈忠诚,是很无聊的东西。
他们一无所有,也就没有任何牵绊,而且他们尝尽了苦难,不欠任何人的,也就不会有任何的负罪感。
对于这样的人,或许可以想戚继美说的那样,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银子,甚至不需要拷打,他们就会投降,就会把唆使下毒的罪魁祸指认出来。
只是唐毅觉得这么做还不够,他觉得可以做更大的文章。
人之所以为人,终究是和牲畜不一样的,哪怕奴隶也是如此。他们一无所有,唐毅就给他们,官职地位,土地房舍,甚至包括尊严和尊重。
以往奴隶只能出卖尊严,换得主人的青睐,类似于太监,只有接受屈辱的一刀,才有机会进入宫廷。
虽然有人会逼不得已,可适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接受的,所以太监的名声才会那么臭不可闻!
唐毅觉得要真正收服奴隶的心,威逼利诱都不是最好的办法,关键是让他们找回做人的感觉。
他们是有才能的,凭着他们的才能是可以当官,可以赚钱,可以拥有土地和精美的房舍,这是一种等价的交换,不止适合阿三,也适合每一个奴隶。
“草原上有多少人?俺答号称控弦之士二十万,蒙古人的极限是三丁抽一,也就是说他手上的十二三岁往上的男子加起来,不会过六十万,加上妇女和孩童,俺答手下的人丁也就一百五十万最多了。实际上远远不到这个数字,其中的奴隶会有多少?十万,二十万,还是三十万?”
唐毅轻笑道:“马奴阿三就是一个榜样,把奴隶从俺答手里抢过来,每多一个奴隶投靠我们,俺答就必须减少一个打仗的青壮,要是没了奴隶,我估计俺答可以调动的人马会减少一半。而且没了奴隶的奉养,草原上的孩子会冻死,饿死,战马会因为没人喂养,而变得稀少。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从奴隶下手,三年之内,至少砍掉俺答三成战力。戚二将军,你以为如何啊?”
戚继美就仿佛听天书一样,弄清楚了唐毅的用心,他只剩下一个念头:宁可得罪阎王爷,也别得罪唐大人!
在温情脉脉,和风细雨之下,藏着的全是凌厉的杀招,不知不觉,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被唐毅盯上了,俺答,你自求多福吧!
戚继美彻底被吓到了,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转过天,日上三竿,他才爬了起来,还没等洗漱,手下的亲兵就跑了进来。
“启禀将军,那个马奴阿三来了,还带着好多人。”
“什么阿三?”戚继美突然想到了唐毅的大计,一下子跳了起来,“是牧监,阿三大人,知道吗?”
“知,知道了。”士兵不知道戚继美抽什么风,低声说道:“阿三大人就在外面呢,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去,怎么不去!”
戚继美大步流星,到了军营外面,举目看去,黑压压的一片,足有两百多人。
阿三兴奋地站在戚继美的面前,胸脯挺得高高的,十分得意。
“他们是什么人?”戚继美疑惑问道。
“他们以前都是马奴。”言下之意,很快就不是了。
阿三用手指了指左边的人,“他们是铁背台吉的马奴,有一百多人哩。那边是乌木儿台吉的马奴,八十多人。”阿三仰起头,呲着黄板牙,得意道:“再有一百人,我就能升官了!”
戚继美也愣住了,乖乖,唐毅的办法奏效的也太快了吧?
离军营不远处,就是蒙古人的营地,铁背,乌木儿,脸都跟锅底儿似的,黑的吓人。输光了战马的岱青仗着胆子,低声说道:“摔跤和射箭的比赛都开始了,你们还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铁背台吉咬着牙,“我正要去找明朝的人算账!”他看了一眼岱青,怒道:“你去给本台吉喂马,要是饿到了战马,嘿嘿,让你好看!”8
第767章 大明的人
二百多名几辈子和战马打滚儿的马奴,他们有多大的价值,简直不可估量!如果把他们和一百多匹战马放在一起,让戚继美选择,他一定会选择马奴。
无他,好的战马就像是一粒成熟的种子,而这些马奴,就是经验丰富的农夫,从马儿生下来,到如何筛选,如何喂养,如何训练……全都离不开他们。
有了这一批马奴在手,蒙古的骑兵在大明的面前,就再也没有秘密可言。
戚继美激动的血流加速,小白脸变成了大红布,他想说两句豪言壮语,可又想不出来什么,只能攥着拳头不停挥动。
阿三吓了一跳,心说这位戚将军不会抽风了吧,还是那个文雅的大人看起来好说话。
“将军,将军!”阿三低呼了两声。
戚继美总算是清醒过来,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突然厉声吼道:“来人,把他们安排在军营中间,调五百个弟兄过来,好生保护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接近!”
难得,脑筋不太好使的戚二将军总算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他刚把人保护起来,铁背台吉就派人过来。
“你们听着,我们的奴隶跑了,快把他们放出来。”
做梦吧!
人到了老子手里,想要回去,没门!
戚继美纵马冲到了军营之外,脸色铁青,威势滔天,两旁跟着戚家军的火铳手,足有二百人,他缓缓拔出腰刀,嗜血地冷笑道:“军营重地,善闯者,死!”
他把刀锋一指,有二十名火铳手立刻会意,将枪口对准了不远处的几颗柳树,砰砰砰,枪声响起,子弹狠狠射入树干。碗口粗细的柳树被射中三发子弹,其他的都落空了,可即便如此,柳树也被炸裂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口子,寒风吹来,发出吱吱的声音,轰的一下,柳树断裂,露出白森森的木茬……
不用再说话了,蒙古人掉头就跑,开玩笑,他们长得再结实,也比不过柳树,谁的命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以卵击石的事情傻瓜才会做。
……
“这不是比赛,这是抢劫,是敲诈,卑劣的明人,就是土匪,可耻的土匪!”铁背台吉的叫嚷声透过帐篷,传出去老远。
高拱和江东两位部堂大人离着还有几十步,犹豫了一下,停下了脚步,一转身,就往后面走。
“别啊,二位大人,您们两位走了,只剩下我一个,要是有人弹劾我私通外敌,谁给我作证?”唐毅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他打着哈气走了过来。
江东哼了一声,把脸扭过去,懒得看他。高拱尴尬地苦笑连声,“行之,不是我们不帮忙,实在是,实在是……”
高拱也想不出啥词儿形容了,前两天夺了岱青的战马,高拱举双手赞成。那家伙自己犯贱,主动违规挑衅,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赌,师出有名,玩死他也没说的。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好好的比赛,把人家马奴都给拐来了,当然了,高拱也知道马奴精通养马,价值无量,可是总归是好说不好听,有失上国的体统和尊严。这要是闹得天下皆知,保证有人弹劾。
自己惹麻烦自己收拾,我们可不当陪绑的,别看咱是盟友,我也不背黑锅!
“芳溪公,中玄公,你们有点信心好不,不占理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不信你们就随我去会会铁背,保证让他哑口无言。”
高拱和江东互相看了看,唐毅不是说大话的人,貌似这么多年,斗嘴唐毅还没吃过亏呢!
“芳溪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家同朝为官,也是为了朝廷吗!”高拱不管不顾,拉着江东紧跟在唐毅后面。
唐毅满心感慨,他倒不是怕铁背,而是感叹一个人获得了尊严和地位之后,爆发出来的战斗力真是惊人!
假如自己威逼利诱,阿三也会投靠自己,对于奴隶来说,换主子恐怕比换衣服还容易。
可是那样一来,不过是多了一个奴隶,阿三就会像以前一样,继续养马做鱼粉,碌碌无为下去,而不会为了升官,主动去拉拢策反马奴,有时候一个人都会被自己的疯狂吓到!
从蒙古人手里抢夺奴隶,是唐毅暂时想到的一个点子,他还想着慢慢下手,给蒙古人一个狠的,没想到阿三过分的积极,给提前戳破了,也好,索性就变阴谋为阳谋,有这么多的优势,亮出底牌,也不用担心会输掉。
唐毅自信从容,迈着步伐,走进了帐篷,迎面正好看到铁背在大放厥词,破口痛骂。
“咳!”
唐毅沉着脸,咳嗽了一声。
见有人进来,铁背急忙看去,见是唐毅,他也吓了一跳,就是这家伙一战灭了五万大军,父汗至今没有恢复实力。铁背不能不怕,可转念一想,他这回占着理,大明不是标榜礼仪之邦吗?就让本台吉看看你们的成色!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原来是唐大人,有礼了。”
“不必了,背后骂人,人前行礼,这个礼本官不接!”唐毅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掸了掸袍子。
“说吧,为什么来闹事?是招待不周,还是比赛不公?”
“都不是!”
“那就是无理取闹,左右,把他赶出去!”
铁背差点给气炸了,“唐大人,你不能如此对待本台吉,我,我要状告你们待客无礼,有失国体。”
唐毅仿佛第一次听说一般,摆摆手,让人都退下。
“铁背台吉,你说我们待客无礼?真是好大的罪名,本官倒要领教,哪里无礼了?”
“说就说!”铁背气呼呼道:“昨天晚上,有马奴阿三潜入本台吉的帐篷,用花言巧语,哄骗本台吉的马奴,跑到了你们的军营,这还不是无礼是什么?大明不是自诩礼仪之邦吗?不是常说有朋什么远方来,怎么怎么样嘛?”铁背情急之下,舌头也不好使了,只得说道:“总之,你们要把马奴还给本台吉。”
“原来如此。”
唐毅微微点头,“铁背台吉,那个阿三是什么人?谁的马奴?”
“是,是岱青台吉的,却被你们抢走了。”
“哦,既然是岱青台吉的人,他怎么会认识你们土默特部的马奴,又如何策反他们,实在是讲不通啊?”唐毅好奇道。
铁背黑着脸,怒道:“有什么讲不通的,我们曾经和土蛮部用兵,抢来了土蛮部的马奴,阿三和他们认识,也就理所当然了。”
“哎呦!”唐毅做恍然大悟状,突然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原来你们蒙古人也自己打自己啊,稀奇,真是稀奇啊!我还以为你们都是一家人呢,看起来也不是铁板一块,等日后我一定上书,建议朝廷分化瓦解,最好先和土蛮议和互市,让他们把你们灭了。”唐毅仰起头,轻轻一笑,“铁背台吉,你觉得本官的主意如何?”
不如何!
铁背吐血三升,刚刚进来的高拱和江东纷纷掩面,心说唐毅啊,你有病不成,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哪怕朝廷真有此打算,也要秘密进行,你提前告诉了铁背,岂不是泄露机密?
唐毅不是糊涂人啊,转念一想,泄露就泄露,又能如何?
俺答和土蛮之间的矛盾,只怕比大明同他们都大,为了蒙古大汗的位置,根本是不死不休,哪怕俺答势力再大,也灭不了土蛮。
如果大明和土蛮联手,俺答就会面对内忧外患的糟糕处境。只要这种情况存在,俺答就会寝食难安,不得不分出力量,去对付土蛮。
阴谋明用,就算看出来,俺答也还是会跳入陷阱……高拱越想眼睛越亮,唐毅这家伙果然妖孽,又从他身上学来一招啊!
高拱饶有兴趣,抱着肩膀,一副看戏的心态。
铁背台吉被唐毅的话吓了一哆嗦,他不信这么大的事情,会随口说出来,可是又不能忽略这种危险,铁背想了半天,脑袋都乱成了一锅粥,突然他一拍大腿,来干什么啊,怎么把正事都给忘了?
“唐大人,你不要东拉西扯了,赶快把人交出来,不然,不然我和你没完!”
唐毅一招手,过来一个小吏,没多大一会儿,捧着一卷名册过来,唐毅随手扔给了铁背。
“这是你们这一次前来参加赛马大会的名单,有谁被阿三带走了,说出来,本官去帮你要人。”
“好!”
铁背没想到唐毅这么干脆答应,他急忙翻了翻名册,一共二百九十多个名字,又翻了翻乌木儿,还有岱青手下的名册,从头看到尾,铁背傻眼了,没有阿三,也没有自己手下的人……
啊!
铁背猛然惊醒,原来马奴作为奴隶,是没法和他们一起并列的。铁背疯狂地翻来翻去,就是找不到,他气得把名册一摔。
“唐大人,不在名册当中,他们都是马奴,是奴仆!”
“原来如此啊!”唐毅长长叹了口气,突然把眼睛一瞪:“铁背台吉,你既然都不把马奴当人看,又让本官还人,这就没有道理了。”
“怎么没有道理,马奴是本台吉的财产,他们从头到尾,都是本台吉的!”铁背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吼着。
这时候突然帐篷外面有一个声音传来,“不是,我们是人,是大明的人!”阿三在戚继美的陪伴之下,走了进来。
双膝一曲,重重跪在了地上,鼻子发酸道:“小人愿意归附大明,恳请上国收留!”
第768章 来自大明的俯视
北宋之前,历代的士人是很反对坐轿子的,王安石就大力批评过,轿子是以人代畜。[〈〈自从南宋之后,轿子越流行,不得不说,理学大盛,犬儒流行,文明是在退步的。
宋代的文人再也不会仗剑行天下,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到了明代崇祯朝,就连为国一死的文天祥都找不到了……
面对着跪在地上,请求归附的阿三,唐毅缓缓站了起来,亲手把他拉起,走到了高拱和江东的面前。
唐毅抱拳拱手,格外严肃。
“芳溪公,中玄公,所谓马奴,有蒙古人,更有汉人,他们被掠到草原之上,世代为奴。逆元窃据中原之时,施行奴隶制,有大量‘驱口’存在,他们不过是主人的财产,可以随意处罚,买卖,馈赠,元律公然规定‘驱口与钱物同’,主人杀死无罪驱口,杖八十七,良人打杀他人驱口杖一百七,杀一个‘驱口’与私宰牛马的处罚几乎想同!太祖爷兴义兵,诛杀无道,北赶残元,军中多有不甘压榨的驱口,为太祖先驱,战必争先,百死不悔!”唐毅说到了动情之处,声色俱厉。
“近二百年过去,草原之上,依旧以人为奴,为仆,为牲畜,为财货,倒行逆施,人神共愤!今有马奴,归降大明,乃是我皇仁义所至,四海归心。倘若归还马奴,岂不是有辱圣上英明,辜负了太祖爷兴兵救民的仁爱之心。身为大明臣子,岂能无君无父,助纣为虐!”
高,除了高,就是高!
高拱和江东彻底服了,能把拐带人家的奴隶,说的如此慷慨激昂,也是没谁了。
他们也是看明白了,马奴落到了唐毅的手里,绝对不会还给铁背的,所担心的不过是大明内部有人说什么鬼话,趁机难,逼着把人还给铁背。
可有了唐毅这番话,所有的借口都给封死了,哪怕有人敢捋嘉靖的虎须,却不敢挑战朱重八的权威,标榜仁政仁爱的读书人总不能说豢养奴隶是正确的吧?
高拱板着脸,也站了起来,冲着铁背台吉哼了一声。
“你也看到了,他们是自愿成为大明百姓,天心仁慈,大明岂能辜负他们,把他们重新推到火坑之中,铁背台吉,还请转告阿勒坦汗,请他多多行仁政,爱护子民,善待百姓,不然众叛亲离之日不会远了!”
高拱坏起来,比唐毅也不差哪去,把铁背训得跟孙子似的,铁背台吉都羞愧地低下了头,可是下一秒,他就抬了起来。
搞没搞错,倒是是谁错了,是你们,不是老子!
“高大人,唐大人,你们先是抢走了岱青台吉的战马,又拐走了我的马奴,你们根本没有心思举办马术比赛,根本就是敲诈勒索,贪得无厌!你们卑鄙!”铁背气得浑身战栗,几乎摔倒。
“还不算傻透,居然看出来了。”唐毅暗自想到,面上却一丝一毫没有带出来,“铁背台吉,我大明最好客不过,又岂会言而无信。圣上已经下达了旨意,如果你们赢得了马术比赛的胜利,不管哪个部落,都能得到一年的互市通商权力,这要是不算诚意,什么算诚意?”
……
大汉哲诺气喘吁吁,随意坐在了茶摊的条凳上,这几****格外的疲惫,铁背和乌木儿的马奴都跑了,担心他手下的奴仆也跑掉,哲诺必须和手下亲信轮流看管,还要许诺更多的赏赐,才能稳定摇摇欲坠的人心。偏偏妹妹还不省心,整天到处乱跑,弄得哲诺提心吊胆。
这个妹妹越来越怪异了,她像是着了魔一样,私下里谈话的时候,甚至不允许说一句明朝的坏话,她害得岱青丢了所有战马,岱青已经向铁背台吉告了状,没准回去之后,事情就要闹到俺答那里。
汉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女生外向,没错,这个妹妹还没嫁人呢,心就不在蒙古这边了!
哲诺觉得有必要和钟金好好谈谈,不要给卫拉特部带来灾祸。
“妹妹,这些日子,汉人的阴险,你见识了吧?”
钟金眨了眨明亮的眼睛,用力摇头。
“唉,他们骗走了那么多马奴,害得铁背舅舅,还有岱青台吉不得不自己清扫马棚,拌草料喂马,他们都是一群卑劣的狐狸,狡诈的魔鬼,他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钟金沉默了几秒钟,仰起头,盯着高大的哥哥,“我觉得错的是我们。”
完了,妹妹中毒了!
“你在胡说什么?”
“我才没有胡说,是我们把好好的人变成了奴隶,变成了牲畜,汉人喜欢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马奴们逃跑也是情理之中。再说了,这些年有十几万的汉人逃到了草原,帮着俺答建立了大板升城,就许汉人往草原跑,就不许我们的人往汉人这边跑,没有道理啊!”
道理,道理,都是汉人的道理!
哲诺真的抓狂了,“妹妹,你想过没有,汉人有千百万,他们跑过了几十万无所谓,可是我们只要跑过去几万,呃不,是几千人,草原上能动用的兵丁就会减少上万人!”
“哦。”钟金仿佛刚刚听懂,沉默一会儿,突然娇笑道:“这么说,汉人总算是找到了对付俺答的办法,他要倒霉了!”
噗!
哲诺一口鲜血喷到了唇外,阵亡!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妹妹为什么那么恨俺答,不就是他对你有心思吗?那也没什么错,俺答英雄了得,除了年纪稍微大一点,有哪点配不上你?英雄坐享一切,当然包括所有美女,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哲诺觉得一定是妹妹从小读汉人的书,那些书里藏着魔鬼,已经把她的心给吞没了,应该赶快请最高明的萨满奶奶,施法驱邪,找回失去的人心……想到这里,他又舍不得了,从小到大,古灵精怪的妹妹永远都是他的开心果和骄傲,他怎么忍心妹妹受苦。
“哥,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妹妹敢说,你错了,俺答根本不是成吉思汗一般的英雄,不过是捡了一个便宜,相信我,汉人已经出现了无数的名将,更有厉害的权谋高手,每一招都戳到了俺答的痛处,要不了多久,俺答就会败亡的,想让部落延续下去,就必须和俺答分道扬镳。哥,我们走错了一步,卫拉特就完了!”
哲诺突然心头一颤,放在往常,他一定以为妹妹说的是胡话,可自从进入大明以来,所见所闻,让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繁荣兴盛的城市,彪悍强势的士兵,尤其是那些官吏,不再是迂腐拘泥愚蠢贪婪的代名词,他们狡诈狠辣,而且深谋远虑,就向妹妹说的那样,他们从奴隶下手,直指草原各部的命门。
莫非,真的会……
哲诺用力甩头,可是念头却像扎了根,怎么也甩不掉。
“赛马比赛开始了!”
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紧跟着急促的锣声响起,这是开始比赛的信号。
经过了预赛的锻炼,人们已经熟悉了马术比赛的规则,在锣声响起的一刻钟半个时辰之后,正式比赛就会开始,这期间是观众进入看台,还有进行比赛投注的最后机会。
短短几天的时间,赛马已经成了风靡天津的运动,包括京城的达官显贵,都跑来很多凑热闹的,还有南方的商贾更是如痴如醉。
每一场比赛,不光有热血沸腾的度争锋,还能凭着眼光,挑选中意的战马,赌上一把。虽然赌赢的人始终是少数,却不妨碍大家碰碰运气的冲动。
而且两旁的观众席可不分身份,只要买票了就能进入。三教九流,士绅商人,官吏才子,应有尽有,不经意之间,就能交一个朋友。
赛马大会俨然成了交际的场所,大家以赛马为由头,凑到一起,交流心得,谈天说地,舒服快活,实在是让人心旷神怡,飘飘乎,都忘了所在。
甚至有人提议,要把赛马大会变成常设的比赛,二十天太短了,最好每个月都有。
以后的事情放在一边,眼下还是要看看真正的大餐。
决赛之前,九边的健儿,东南的世家子弟,京营勋贵,当然还有蒙古的部落,都会一起入场,进行一个阅马式,也是让所有人领略一番各个战马的风采,也好下注。
咚咚咚,鼓声隆隆,先上场的就是民间的选手,他们通过了预赛考验,其中不乏高手,露面之后,欢声雷动,观众扯着嗓子大喊。
紧跟着是勋贵,世家,还有九边的健儿,每一波的出现,都引起了一阵阵欢腾,好像是一锅水,不断升温,直至沸腾。
“没见识的汉人,让你们开开眼界!”
蒙古的战马从赛道的另一边出来了,他们往前一跑,立刻有人玩了一个蹬里藏身,还有人来一个顺风扯旗,更有人站在马背上,稳稳奔腾,就像是钉子一般钉在马鞍上!
好厉害,不愧是马背上的民族!
所有观众都倒吸了口气,他们固然希望大明的选手能够获胜,可是光是一个出场式,就被人家比下去了,大家的心头都蒙了一层阴影。
正在这时,一阵低沉的马蹄声,从入场口又出现了一队选手,他们迈着整齐的健步,向赛场中间走来,大家恍惚之间,只有一个感觉,骑士怎么看起来那么小啊!
等到他们的马匹到了中间的时候,大家才恍然大悟,是他们的马太神骏了,居高临下,足足比蒙古的马高出了一头,仿佛成年俯视着孩子……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