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章 不甘寂寞
唐毅只有字,没有号,行之,是唐顺之对他的勉励,凡事知易行难。??网
儒家士人集团,两千年来,一直依附在皇权身上,成为了这片土地的寄生虫,那么多才智之士,就没人看得出来吗?
唐毅敢说,绝对有目光如炬的前辈,只是要想改变,真的太难了。
就以大明为例,两京一十三省的官员只有两万多人,每三年一次科举,每次至多录取三四百人。
而内廷呢,号称十万太监,还有那么多宗室皇亲,外戚勋贵,算起来数量十分惊人。文官集团不合作,大不了放出宦官,总有不要脸的文人会巴结趋奉皇帝。
说白了,儒家文人就是皇帝养的一条狗,如何指望着狗能和主人平起平坐。
假如唐毅早穿越五十年,他都不会有改变千百年规矩的念头,最多他做一个权臣,最好把皇帝老子干掉,自己取而代之,顺便再把野猪皮的先人团灭了,如此而已。
可是随着大航海时代来临,一切都有了转机。
美洲金银被现,海外贸易快繁荣,带动了江南的工商展,进而又推动了城市化。
大量的百姓离开乡村,走进城市,变成工人。
城市和农村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在一个村子里,每一个人都互相认识,算来算去,几乎都能沾亲带故,都说得上话,有了矛盾,内部就解决了。
可城市不一样,环顾四周,几乎都是陌生人,也没有亲属在身边,人就变得没有安全感,故此,市民往往希望有规矩,有法律,有官府能够保护他们。
东南的社会结构正在剧变,从秦始皇之后,几乎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局面。如果还沉醉在过去的套路,唐毅觉得太可惜了。
文人不是少吗?
就大办教育,很快光是东南就会有上千万读书识字的人。皇帝的爪牙再多,也没法相比。这些人就是唐毅最强大的盟友。
不是皇权根深蒂固吗?
读书人多了,心思也就多了,加上心学传播,把人从三纲五常拉出来,重新审视皇权,就变得容易多了。
事实上东南这些年已经出现了太多的新东西,太多离经叛道的观念。
他们最需要的就是一盏指引他们的明灯!
就像生在西方的文艺复兴,还有思想启蒙一般,东方也需要一场观念的变革,春秋战国,百家争鸣,构建出来的文化基因,泽被两千年。
展到了如今,旧有的观念已经不够用了,推陈出新,势在必行。
很显然,熟识历史脉络的唐毅,就是最佳的人选。
扬光大心学,做一个两千年来,越孔老夫子的圣贤。唐毅觉得这个目标似乎比起做帝王将相更有吸引力,一千年后,人们或许都忘了唐朝有多少皇帝,李白和杜甫的诗篇却万古流传。
让自己的著述成为千百年后,必读的课本,想到这里,唐毅就觉得非常得意,值得尝试。
追求不一样,境界拔高了,唐毅的想法也就不同了,他和徐阶说要退归林泉,并不是一句假话,而是真实的想法。
圣贤要立德、立言、立功,合起来叫三不朽,据说历代以来,只有两个人做到,一个是孔老夫子,另一个就是王阳明。
在阳明公的老家,有一副对联,写的就是立德立功立言真三不朽,明理明知明教乃万人师。
何其潇洒,何其霸气。
圣贤比起开创一个朝代的皇帝还要稀少,唐毅默默思量着,自己距离圣人还有多远呢?
他重建市舶司,开过海,招降倭寇,勉强算是立功,至于另外两样,还差着很多,立言难度倒是不大。
唐毅这些年钻研心学,有些体会,结合后世流行的观念,开创一些学科,弄出一些被人们广为接受的概念,也就算立言了。
至关重要的就是立德!
什么叫立德?
唐毅觉得解决掉君权神授,真正让士人集团掌握国家,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太平,那才是真正的大功大德。
拘泥于一两个官位的得失,根本没有意思,这一次东南百姓百万联名,吓到了嘉靖,惊到了徐阶,更震撼了天下。
如果唐毅还留在位置上,不管是嘉靖,还是徐阶,或者杨博之流,他们都会把唐毅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想尽办法,要把他干掉。
无他,太过强大耳!
倘若唐毅退了一步,避开嘉靖的攻击,东南的新兴集团必然会面临嘉靖的打击。有了生存危机,才能让他们更清楚处境,一方面会加紧抱团,对皇权失望。厌恶、憎恨,另一方面,他们也需要有人充当指路明灯,告诉大家前进的方向,替他们遮风挡雨,抵御朝廷的打压。
到时候唐圣人就是最好的人选,众望所归,携着人望和威风,重新杀回朝廷,就再也没人能阻挡唐毅的脚步,大刀阔斧改革,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功成身退之日,立地成圣之时。
当然唐毅还很节制,没敢以圣贤自诩,茅坤和王寅却都听出了味道,能辅佐唐毅,开辟万古未有的功绩,也的确十分诱人,他们毫不犹豫点头。
唯独沈明臣脑子慢了一点,他倒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大人这是要学王安石啊!”
提到了王安石,大家一琢磨,还真有些相似。
王安石被尊为通儒,著书立说,创立荆公新学,在地方执政多年,政绩斐然,身负天下之望,可以说,王安石曾经是距离圣人最近的一位。
只可惜他主持变法,推行新政,弄得天怒人怨,开启党争恶例,北宋那么快灭亡,王安石是有罪的。
也正因为熙宁变法失败,王安石不但没有立地成圣,还被视作乱国的妖孽,直到后世,为了变法维新,才重新把王安石捧起来。
还真别说,沈明臣提醒了唐毅,圣贤可不是那么好做的,但是仔细思量,王安石变法之所以失败,主要的原因有两条,一个是新法设计粗糙,漏洞百出,落实起来,问题重重,王安石又性格偏执,不愿意调整。
其次,王安石用人弊病很多,凡是支持新法,不管能力人品,一概提拔重用,结果新党之中,除了王安石之外,其他的都被打成了小人。而且又搞出了征诛之术,难免被诟病。
唐毅扪心自问,王安石的错误他都能避免。该如何改革,他心里有一本账,至于人才选择,他背靠着心学,拥有一大批青年才俊可以利用,即便暂时人才不够,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培养。
所差的就是一个时机,王安石养望三十年,等到了绝佳的良机,自己当然不用等这么多年,嘉靖已经没几年好活儿了。
而且嘉靖最后的这几年,绝对不好过。
唐毅看得明白,一方面科道言官再战胜了严嵩之后,快膨胀,一再挑衅皇帝,嘉靖呢,他又担心死亡,更加迷恋长生,求道心切,花费巨万,不知节制。
再有严党秉国多年,官员的素质整体下滑,徐阶虽然有心整顿,可是他醉心权术,一味任恩。
官场的贪墨之风,比起严党在日,没有多少减轻,相反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风刀霜剑,一起袭来,再加上一个昏君,一堆添乱的言官,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来这么难的局面。
如果勉力为之,只会错误越来越多,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威望都会消耗殆尽。与其在朝堂上浪费自己的名声,还不如冷眼旁观,积蓄力量。
王寅和茅坤,仔细推敲,都很认同唐毅的判断,嘉靖久病之躯,又服用丹药,撑不了多久,嘉靖一旦挂了,裕王是唯一的皇子,他登基是必然的。
裕王懦弱无能,唐毅又是他的师傅,和裕王的感情仅次于高拱,裕王成为皇帝,唐毅就是当之无愧的帝师,那时候再返回朝廷,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尽了,的确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我不这么看,你们是出馊主意!”
沈明臣把脑袋摇晃的和拨浪鼓一样,“十岳兄,鹿门兄,你们不能害大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问你们,要是大人退下来了,徐阶会放过大人吗?万一这个老东西难,大人没了官位,又如何应付?”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想法,却未免过于想当然,庸俗的人也有庸俗的智慧,沈明臣的问题把王寅和茅坤都给问住了。
包括唐毅在内,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在朝和在野,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唐毅得罪了徐阶这么多次,要是不顾一切,拼着身败名裂,就是要干掉你,还真没有办法应付?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像是拉磨的小驴,被套上了,还想跑吗?
“要不借着这次机会,把徐阶干掉吧?”王寅小声建议道。
茅坤连忙摇头,“刚刚都分析过了,接下来的几年很不好做,没有徐阶挡着,荆川先生就要接辅,大人也不得不上位,上面有皇帝压着,下面有百姓的期待,还有徐党的反扑,让大人如何做得下去?”
商量了半天,还是没有办法,唐毅只好停止了讨论,先填填肚子再说吧。
从书房出来,四个人都到了厨房,随便弄了几个小菜,一边吃着,一边思索。正在这时候,朱先从外面跑了进来。
“大人,刚刚得到了消息,严世藩派遣罗龙文随商队秘密进京了。”
严世藩?
好长时间都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几乎都把他给忘了,他又冒了出来,是想干什么呢?8
第709章 出卖
虽然唐毅不认为严世蕃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可是这家伙玩起阴谋诡计,驾轻就熟,而且憋了一年多,突然出手,绝对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告诉下面的人,给我盯死了,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都不要放过。”
“明白!”
朱先急匆匆下去,布置去了。
吏部左侍郎董份算是严党硕果仅存的一位高官,他这一年多的日子很不好过,不断有御史弹劾,想要把他干掉。
只是徐阶迟迟没有动手,不是心善,而是时机不到。严嵩和严世蕃还活着,庞大的严党虽然高层折损,根基尽失,但是好歹还掌控着一些官员,尤其是严家执掌内阁二十年,手里有多少官员的把柄和罪证,谁也不清楚。
故此徐阶表面上还要惺惺作态,暂时留着董份,就是表明不想和严党撕破脸皮,可是暗中却不断消灭严党的势力,等到严家父子彻底成了没毛的野鸡,董份完蛋的日子也就到了。
当然现在他也不好受,吏部尚书杨博那是和徐阶比肩的超级大佬,有他坐镇吏部,董份在大事上完全说不上话。
更要命的是右侍郎竟然落到了高拱手里,那家伙强悍蛮横,又是裕王的老师,未来的巨头之一,董份一个毛病一堆的人物,哪敢跟高拱对抗。
结果就是上不去,下不来,说话不如放屁,索性董份连吏部的大门都不进,整天在家里泡病号。
日上三竿,董份才爬起来,到了后花园,走了两圈,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到了草木繁盛的时候,后花园的树也枯了,草也黄了,一副衰败残破的景象。
“唉,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啊!”
他哀叹一声,连花草都欺负他,这个官做得真没意思,不如归去啊!
转身要回书房,正在这时,管家跑了过来,递上了一张拜帖。
“有客来访。”
董份苦笑了一声,“还有人敢来?”
随手展开,才看了一眼,就吓得浑身哆嗦,拜帖落在了地上。
“他怎么来了?”董份的心里疯狂地敲起鼓,脑子都空白了三分钟。
管家吓得不敢说什么,只能等着。好不容易董份长长出了口气,“请他到后书房来。”
董份转身去了后书房,这里是他看书的地方,平时谁也不准进来,没有多大一会儿,有一个瘦削的中年人,带着大大的斗笠,从外面走进来。
把斗笠摘下去,露出一张白净的笑脸。
“呦,董大人,好久不见,小的给您行礼了!”
董份看了他半天,挤出一丝笑容,“这不是小华吗?快快请坐。”罗龙文原来叫汤勤,后来又号小华山人。
他没有客气,顺势坐在了董份的对面,短期茶杯喝了一口。
“还是上好的明前,跟新摘下来的一样,董大人的日子过得还是那么逍遥自在。”
董份哼了一声,“罗龙文,不用跟本官来这一套,我的日子很不好,上面有杨博压着,下面有高拱盯着,还有那么多御史言官,说句不客气的,四个字:朝不保夕!”董份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口。
“小阁老有什么吩咐,只怕我也帮不了大忙,要是缺三五百两银子,我现在就给你,至于别的,可就对不住了,免开尊口。”董份说完,闷着头喝茶。
打发要饭的啊,真是可恶!
罗龙文五官抽搐,牙齿紧咬。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年小阁老掌权的时候,你的岳父都跟哈巴狗似的。好么小阁老落难了,你就拽起来了,别忘了,是小阁老提拔的你,想要毁了你,也易如反掌!
“董大人!”罗龙文皮笑肉不笑,干嘿了两声,“小阁老虽然不在朝廷了,可是腰里的银子花不干净,对了,还有不少是你孝敬的,董大人莫非都忘了?”
忘,当然没忘?
董份的脸垮了一半,他早就不信严世蕃还能起复,继续和严世蕃搅在一起,只会被拖累,身败名裂。
他是真不想搭理罗龙文,奈何他和严世蕃关系太密切了,严世蕃手里有的是他的把柄,只要抛出了一点,董份的脑袋没准就搬家了。
“我说罗兄,咱们是多年的朋友,我的处境小阁老能不清楚吗?我在位置上,还能照顾一二,否则徐阶那是好对付的吗?也请龙兄给小阁老带个话,不要折腾了,不然……”
董份没有说下去,可意思很明白了。罗龙文冷笑了一声,不以为然,“董大人,徐阶还有什么本事,真以为他斗倒了小阁老,就天下无敌啊?虽然我们远在江西,可是也清楚,啧啧,百万联名上书,开天辟地,前所未有。都说阁老弄权误国,可是和他徐华亭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不值一提啊!”
董份愣了一下,忙问道:“罗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要扳倒徐阁老?”他是真的怕了,严家父子在台上,固然有千般不是,但是有一点必须承认,就是严嵩绝对服从嘉靖,没有首辅掺和,看似争斗凶狠,可都是茶壶的风暴,出了京城,外面就没啥感觉了。
可严嵩倒台之后,党争越发狠辣,而且是手段齐出,谁都不讲规矩,恨不得置对方与死地。
不光是京城六部,就连东南,九边,甚至老百姓都冒了出来。规模比起当初,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董份不认为严世蕃还能搅凤搅雨,他敢冒出头,只会被人家轻松秒杀!
“罗兄,事到如今,我也只好不客气说了,徐阁老处境虽然不好,可毕竟陛下没有表态,而且唐毅那么年轻,我大明还没出过一个不到三十的首辅呢!他们是神仙打架,我们凡人遭殃,实不相瞒,我已经写好了乞骸骨疏,明天我就递上去。长安宦游,一场梦幻,还请小阁老不要在我的身上打主意了!”
哇呀呀!
罗龙文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又是一阵黑,一阵绿!
他晃着手指,愤怒道:“好你个董份,我不生气,一点都不!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你这是看准了小阁老没有爬起来,不愿意替小阁老做事。不过我可告诉你,小阁老运筹帷幄,神机妙算,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没人能斗得过他,没人!”
董份根本不理罗龙文的虚张声势,只是长叹一口气,“罗兄,我的确厌倦了,算我求你了,高抬贵手吧!”
“不行,你是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了!”罗龙文断然拒绝,他凑到了董份的身边。
“董大人,小弟奉了小阁老之命前来,是办一件大事,只要成功了,你也能高升一步,小阁老起复有望,对大家都好的事情,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哼,罗兄,不是我不答应,而是这里面的水太深,我怕了。”董份依旧不肯就范。
“唉!董大人,你就听我把话说完了成不?”罗龙文知道不拿出真东西,董份是不会帮忙的。
“董大人,小阁老洞若观火,看得明白,这一次是徐阶想要借着俞大猷的案子,扳倒胡宗宪和唐毅,只不过让唐毅反将了一军,才如此被动。徐阶手里没有唐毅和胡宗宪的把柄,可是小阁老有啊,当年胡宗宪假造圣旨,罪证确凿,不容抵赖。只要把罪证交给徐阶,他就能反败为胜,把胡宗宪干掉,胡宗宪倒了,唐毅也就跑不了了,到时候徐阁老一统江湖,只要能赦免小阁老的罪过,重新起复小阁老,咱们还能在小阁老的羽翼之下,逍遥快活,岂不美哉!”
……
这一夜,董份失眠了,他翻来覆去,最后干脆披衣而起,站在床前,凝望着无边的夜,苦心焦思。
严世藩手上有胡宗宪的罪证,董份是相信的,可是拿出来就能干掉胡宗宪,甚至是唐毅,董份没有把握。
实际上这一次百万人联名上书,加上南北的将帅表态,已经证明了唐毅的实力,要是不能打败唐毅,人家缓过气,伸出一只手指头,就能戳死自己。
而且徐华亭一统朝堂,就会赦免严世蕃?甚至重新起复?
董份更没有把握,他觉得严世蕃是想当然了。双方积怨那么深,怎么可能让严世蕃坐收渔利,真是太天真了!
他想劝诫严世蕃,可人家根本不会听的,道理很简单,严世蕃坚信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唐徐争斗,正是严世蕃唯一的翻身机会,他肯定要拼一把,可董份却不想跟着严世蕃陪葬!
一直站到了清晨,两条腿都成了木头棍子。
董份总算是拿定了主意,他一转身,找出了一套下人穿的青衣小帽,换好了衣服,装作出去放马,连着转过三条胡同,到了唐毅家的后院。
犹豫了一下,董份咬着牙走上前,叩响了门环。
“董大人,昨天南方来了老友,没在家陪着朋友,这么早就来我这儿,莫非有大事吗?”
唐毅淡淡说着,听到了董份的耳朵里,却不亚于惊雷炸响!
果然,唐毅手眼通天,严世藩的动作他都清楚,董份越发感到庆幸,幸亏自己来了,不然跟着严世蕃,只会作死!
想到这里,董份抢步跪倒,“唐大人,严世藩派遣罗龙文跟下官说,他有胡宗宪胡部堂假造圣旨的证据,要帮着徐阶,陷害大人,下官特意前来送信,还请大人多多提防!”
第710章 将计就计
听到董份的话,唐毅微闭眼睛,从漆黑的眸子当中,射出两道寒光。[(({网
还是心软啊!
明知留着严家父子就是祸害,可是又总想着严嵩柄国二十年,是百官之师,朝廷没有定罪,就该让他体面的活下去,对严嵩手软,连带着也饶过了严世蕃。
可是靠着害人起家的严世蕃,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他也不会忘记害人。
历史上就是从严世蕃家中搜出了胡宗宪假造的圣旨,结果抗倭统帅,第一功臣,字狱中惨死。
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
为国为民的大功臣,绝对不该这个下场!
胡宗宪若是依旧被冤死,日后谁还敢出来做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悲剧重演。严世蕃你敢打胡宗宪,打我的主意,就要做好死的准备。老天放过你,我都不会放过你!
一瞬间,心思转了好几圈,唐毅急忙伸手搀扶去董份,让他坐在了对面。
“董大人,你能来送信,唐某非常欣慰,你的恩情,我一定报答。”
“不敢不敢!”董份忙摆手,“唐大人,下官早就无心官场,而且这一二十年,我看得明明白白,胡少保为了东南百姓,为了大明江山,忍辱负重,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替百姓考虑,有大功与国,要是看着他被暗害而不帮忙,老天爷都会劈了我!”
别管真假,董份情绪激动,攥着拳头,仿佛多在乎胡宗宪一般。
唐毅颔,“董大人高义,唐某钦佩,听您的意思,是准备退出官场了?”
董份脸一红,忙说道:“唐大人,下官能留在官场,还多亏了您庇护,只是这一次我没帮着严世蕃害人,他随便露出一点风声,那些看我不顺眼的言官肯定会落井下石,与其被人家弹劾,还不如主动辞官不做,也好留下一点体面。”
“唉,董大人乃是干吏,朝堂之上,言官当道,会做事的不如会说话的,可悲啊!”唐毅突然压低了声音,“董大人,你是真的想颐养天年,还是有别的打算?”
董份一愣,心里头狂叫,莫非唐毅要保自己?
谁愿意失去权力啊,董份当然想当官,可是唐毅能不能保得住自己,董份的心里也没有底儿。
“唐大人,下官不能撒谎,只是怕那些言官不容我啊?”
“呵呵,董大人,我也不瞒着你,的确想要留在朝廷,难度不小,可如果愿意辛苦一遭,可有更广阔的天地在等着董大人啊!”
董份眼睛一亮,忙说道:“请唐大人明示。”
“是这样的,东番岛几年以来,已经移民五十万,东番岛位于东海和南海之间,扼守海上商路要冲,岛上木材众多,盛产甘蔗,是天下间少有的富庶之地。若是董大人愿意,我可以介绍你前往东番岛。”
“大人是让下官做海盗?”董份惊呼,直接吓趴下。
“董大人,你这话就错了,东番岛眼下是无主之地,你只是去开疆拓土,这么说吧,十年之内,东番岛的民众能高一百万,到时候唐某会想办法向朝廷进言,把东番岛纳入版图,增加一个布政使司,开疆拓土之功,无论如何,也要给大人一个侯爵的,您意下如何?”
说到这里,董份也明白了过来。
他敢说,东番岛绝对不像唐毅说的这么简单,他又想起前些年徐海和王直跑到了海上,没了踪影,有人说他们战死了,有人说他们藏在海岛,择机反扑……听到唐毅的这番话,董份几乎敢说,唐毅跟倭寇之间,绝对有关系!
没准倭寇就奉他为主,要不然怎么敢许诺把东番岛交给自己。
董份是真的吓到了,唐毅的手可真长!难怪能策动百万人联名,他的势力简直深不可测,和他作对,怕是徐华亭的下场都会无比凄惨。
董份晃了晃头,他更关心自己。
身为严党硕果仅存的高官,倒霉是肯定的,即便是回家,也不一定能保证安全,总而言之,这辈子都要活在恐惧之中,死后还要身败名裂。
既然如此,倒不如去东番岛,好好享受人生呢!
海贸有多大的利润,当年严世蕃就垂涎不已,可惜没有办法插手,唐毅竟然把天赐良机给了自己,没有理由错过。
想到这里,董份双膝一软,郑重跪在地上。
“唐大人,下官对天誓,从今往后,只听大人调遣,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如有二心,天打雷劈!”
唐毅满脸含笑,他可不需要董份什么誓,上了他的船,就别想跑。唐毅早就研究过董份,此人年纪轻,野心大,文采好,贪权爱财,还有本事。只是身为严党骨干,不容于朝廷。
他绝对不甘心失去权力,东番岛的油水多丰厚,谁能不动心。眼下岛上人口越来越多,王直和徐海两个强盗头子已经没法掌控,让董份过去,治理民政,正式合适的人选。
其实唐毅心里还有些舍不得,把那么大的肥肉交给外人,可是董份提供的情报太重要了,只要操作好了,绝对能让徐阶栽一个大跟头!
“董大人,罗龙文那边你先稳住他,不管什么要求,都答应下来。”
“下官明白!”
董份知道没有免费的午餐,要想当岛主,就要先给唐毅办事情,他施礼之后,匆匆告辞。打走了董份,唐毅闭目思考了一会儿。就把沈明臣叫过来,让他去请胡宗宪过府一叙,唐家老二平凡正好一周岁了,请几个朋友吃酒饮宴,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胡宗宪得到邀请,早早就过来了。
“妻贤子孝,老弟真是让人羡慕啊!”胡宗宪笑着从怀里取出两个金罗汉,塞到了平安的手里。
“你们哥俩,一人一个,可别嫌老伯偏心!”
平安喜滋滋接过来,唐毅笑道:“去找弟弟玩吧。”
“嗯。”
小孩子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唐毅和胡宗宪两个人,唐毅站起身,走了一圈,把门窗都检查了一边,确认没人,又把谭光叫过来,让他领着人在院外巡逻,包括夫人在内,谁也不准进来。
至于这么小心吗?还有什么大事情不成?胡宗宪满脸的不以为然。
啪!
唐毅突然一拍桌子,横眉立目,“默林兄,我问你,当初招降王直的时候,你是不是拟了假圣旨?”
猛然被问道,胡宗宪也吓了一跳,张了张嘴,“貌似是有?”
“到底有没有?这可是要命的事情,容不得半点马虎!”唐毅神情凝重,不像是开玩笑,胡宗宪也只好严肃起来。
“行之,你也知道,王直是个老狐狸,当初和他联络,没有圣旨,他根本不会和我谈判,我也是没有办法!”
“那你也不能留把柄给严世蕃啊!”
“什么?”
胡宗宪惊得站了起来,“行之,你从哪里知道的?”
“严世蕃派遣罗龙文进京,要把你假造圣旨的罪证交给徐阶,帮着徐阶干掉咱们两个,换取徐阶赦免他的罪名!”
轰!
胡宗宪的身体摇晃了两下,眼前阵阵黑,“严世蕃,狼崽子,老夫和你没完!”
胡宗宪那个气就不用说了,他当年为了招降王直,的确以王直喜欢的调调,草拟了几份圣旨,交给严世蕃,拜托严世蕃找到精于此道的宦官,弄成以假乱真的圣旨,再送给王直。
当然胡宗宪知道,代皇帝拟定圣旨,那可是杀头的罪名,可是当时的情况,他没有选择。不过每一次胡宗宪都极为小心,派遣送信的人过去,给严世蕃看过之后,原件立刻带回来销毁掉。
只是胡宗宪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当时他和严世蕃好得蜜里调油,可严世蕃竟然留了一手,把信差给灌醉,留下了真的,只把赝本还给了胡宗宪。
严世蕃担心胡宗宪功劳太大,脱离掌控,只要握着他代拟圣旨的把柄,随时都能把胡宗宪告倒。
只是没等胡宗宪和他翻脸,严世蕃自己就倒了。在严家父子离京的时候,胡宗宪暗中派人找到了严世蕃,向他保证,会照顾周全,委婉提出,希望严世蕃能把历年往来的信件还给胡宗宪。
严世蕃当时答应得很爽快,可是却背着胡宗宪,把真正关键的东西留了下来!
“唉!我胡宗宪这辈子就栽在了严家父子的手里,我好恨啊!”
唐毅气呼呼道:“默林兄,你就是太优柔寡断,严世蕃的话怎么能相信,当时就该派人把他干掉!”
胡宗宪一脸的懊悔,“唉,我总觉得严家纵然有一万个不是,可是对我还算不错,怎么忍心暗下毒手。对了,行之,你和严家只有仇,没有恩,干嘛不动手?”
唐毅老脸通红,严党倒了,他光想着对付徐阶,哪里还顾得上严世蕃,尴尬咳嗽了两声。
“默林兄,咱们也别恨天怨地了,还是想想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吧。”
胡宗宪抓了抓头,“行之,严世蕃为人阴险,他虽然派罗龙文进京,可他未必只有这一条路子,我看此事是挡不住了,证据早晚会落到徐阶的手里。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罪责,我一个人担就是,绝不连累朋友!”
“省省吧!”唐毅不以为然,“我说默林兄,你怎么进了京,一肚子的雄才大略都没了?咱们俩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想不牵连我,可是人家会放过大做文章的机会吗?”
“那该如何是好?”胡宗宪惊问道。
唐毅突然笑嘻嘻道:“无妨,咱们来个将计就计就是了!”8
第711章 三司会审
进入了六月份,连续大半个月没有下雨,干热干热的,无论是人,还是树木,都蔫头蔫脑,无精打采的。
就连运河的水位都低了许多,运粮的大船无法航行,只剩下少数的商船还在通航,这不一艘船只由远而近,船头上并排站着两位老者,一个面皮白净,保养得体,即便五六十岁,还能看出白面书生的底子,他就是从南京过来的毛恺毛达和,在他的右边,站着一位黑瘦的老头,脸上被晒得黝黑,颧骨高起,仔细看去,手掌粗糙,关节膨胀,竟然好似干了多少年活儿的农夫。
能和毛恺并肩站立,此人当然不会是真正的农夫,他叫朱衡,字士南,自从嘉靖十一年中进士以来,每到一处做官,朱衡都积极兴修水利,甚至亲自参加劳动,几十年下来,被晒成了农夫也不奇怪,论起水利造诣,此老在如今的官场,堪称第一人!
朱衡眯缝着眼睛,向前眺望着,只是两个瞳孔却没有什么焦点。
自从接到了朝廷圣旨,调他和毛恺入京,朱衡就知道,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身在东南,他比京里的官老爷更加敏感,俞大猷被抓,又私设刑堂,几乎丢了性命,对于东南来说,震撼是巨大的。
起初朱衡也不明白怎么回事,这些年被害的官员还少了,比俞大猷官职高的,名气大的,不乏人在,为什么俞大猷就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潮呢?
后来老头子微服私访,走街串巷,他总算是明白了一些原因。
那些新开设的店铺,新设立的作坊,新建的学堂,几乎都有人在说,朝廷能随便抓捕一品总兵,我们会不会也被抓走?能私设刑堂,会不会抢走我们辛苦积攒的财富?
以往商人、工匠、学子的数量太少,他们的担心只能装在自己的心里,可是如今人数增加了几倍之多,加上报纸扩大了传播效率。
惶恐的情绪弥漫,更有人说今天不替俞老总讨回公道,明天我们就没有公道,不是俞老总的事情,而是我们大家伙的事情!
朱衡清楚知道惶恐的势头有多强,所谓百万人联名上书,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不要想着大事化小,不要打算以拖待变。
必须快刀斩乱麻,赶快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然会出现什么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达和兄,这一次进京,是提着脑袋做事啊,没准咱们这两颗人头就要赔上!”朱衡眯缝着眼睛,意味深长道。
毛恺心有戚戚,如果单纯趋利避害,他是不该答应进京的,可是什么老成持重的官员,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事情,不能让东南的民意和徐阶代表的官僚集团直接对撞,不论是徐阶,还是东南,都会承受不起代价。
“士南兄,我要驳你一句?”
朱衡愣了,不明所以。
毛恺哈哈笑道:“可不是咱们两颗人头,第三颗来了!”
顺着手指的方向,在通州码头,正好也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老者,杀气十足,周围三丈,都没人敢靠前。
“原来是大洲兄!”
等在码头的正是赵贞吉,三个老臣见面,互相寒暄,赵贞吉是漕运总督,自从三年前将总督治所迁到了天津之后,赵贞吉就一直在天津坐镇,离着京城最近,他也算是半个地主。
拉着两位老朋友,到了驿站,早就准备好了一桌酒席,赵贞吉把其他人都赶走,只剩下三位,落座之后,赵贞吉老脸漆黑,啥也没说,先干了三杯。
“你们随意。”
朱衡陪了一杯,笑道:“大洲兄,看你的神色,貌似案子不好办啊?”
“好办,可也不好办!”赵贞吉气呼呼地,把筷子扔在一边。
“士南兄,达和兄,你们可知道这一次的风波因何而起?”
毛恺叹口气,“我听到一些风声,似乎是有人要和唐毅别苗头?”
“不是似乎,就是那个张居正!”要说人和人之间,的确讲究缘分。
赵贞吉就是看不上张居正,论起原因,可以推到十几年前,赵贞吉第一次被严家父子赶出京城,偏巧当时张居正去给严阁老拜寿,送上了一幅字:一柱擎起大明天!
把严嵩比喻成大明的擎天柱,赵贞吉是嗤之以鼻,当然他知道张居正为了生存左右逢源,不该太过指责,可是刺儿就此种下了。
后来等到严党倒台,赵贞吉借着进京的时候,向徐阶求情,希望他放过严嵩一马。
有人要问,是不是老赵吃错了药,严嵩父子两次陷害他,他这么还替严嵩求情?
其实赵贞吉和唐毅的看法很相似,严阁老执掌大明二十年,现在官场上的官员多一半都是被他提拔的,出于维护文官的颜面,不能过分追杀。
唐毅持此观点,是因为厉害权衡,而赵贞吉则是出于本心,由此可见老夫子堪称君子。
只是张居正当场提出了反驳意见,说什么严家父子作恶多端,要********……老赵险些当成就翻脸了。
别看大家都是徐阶的学生,可是老夫中进士的时候,你张居正还是个小娃娃呢!竟敢反驳我的意见,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从张居正的言语之中,透露出的狠辣暴戾,也让老夫子担忧。
如此人物,能继承心学吗?
不论是当初的救援之恩,还是这些年所作所为,赵贞吉都坚定支持唐毅继承徐阶的地位,成为心学下一代的掌门人。
偏偏徐阶大力栽培张居正,辅佐他上位的意图明显,老赵对徐阶心中很不满。尤其是前些日子,徐阶还送来了密信,告诉赵贞吉,查严讷的案子,不要牵连到张居正,要保护他。
“哼,师相真是昏了头,张居正搅凤搅雨,弄得心学大乱,还要护着他,真是岂有此理!”
毛恺倒是不这么看,“大洲兄,张居正是徐阁老着力培养的继承人,官场上不是秘密,如果牵连到张居正,徐阁老最少也是教导不严,是要上书请辞的。你说,眼下朝廷能离得开徐阁老吗?”
赵贞吉挑了挑眉头,也无话可说了。
无论如何,他还是站在徐阶一边的,半晌,长叹口气,“凭着良心做事吧,没有证据罢了,要是真让我抓到了铁证,少不得拼着忤逆师相,我也要给姓张的一点好瞧!”
……
三位老大人在通州短暂停留,立刻进京。
圣旨早已经下了,赵贞吉接替左都御史,朱衡接掌刑部,毛恺去了大理寺。由三位素清名的老臣组成三法司,其中两位还是出自东南,显然这个配置是足以说服天下人的。
原本的三法司几位大臣,由于牵连案子,都暂时停职,在府中等待调查。
赵贞吉等人都是干吏,接手之后,立刻调阅案卷,查核情况,当他们看到如何刑讯俞大猷的时候,简直气疯了。
断手指,断脚趾!
那可是武将啊,指着一身的功夫,冲杀疆场。
废了手指脚趾,岂不是连普通人都不如!
丧心病狂!畜生不如!
三位老大人立刻下令,把严讷提到大堂之上,进行审讯,事到如今,什么叫大学士的面皮,还是公道最重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谁都要为自己的罪孽负责!
衙役拖着严讷到了大堂,还算不错,给他安排了一个座位,刚刚坐下,赵贞吉就迫不及待。
啪!
一拍惊堂木,怒斥道:“严讷,你身为大学士,私设刑堂,陷害忠良,知法犯法,你可知罪吗?”
这些日子下来,严讷满头的头都白了,脸上瘦的没了人模样,好像漏气的气球,皱纹堆累,老年斑遍布,竟然比起实际年龄老了不下二十岁。
他早就知道,是死路一条。
“知罪。”他一点都不想负隅顽抗,只要赶快结束煎熬就好了。
“你还有什么多少同伙?”
严讷愣了一下,朱衡又拍了一下桌子,呵斥道:”讲!”
“是,右都御史王廷,是他帮着我找到了御史韩丘。”
“光是这两个人吗?没有别的?”赵贞吉又追问道。
严讷迟疑一下,突然眼珠通红,挣扎着站起,狂叫道:“还有,你们问,我就什么都说了。是翰林学士张居正,他给我出主意,又提供给我证据,让我把证据交给御史陈聊芳,由他上书弹劾俞大猷,又是他帮我筹划,经过三法司批准,秘密抓人,更是他告诉我唐毅回京,要先撬开俞大猷的嘴巴……是他,都是他,都是张居正害得我!”
严讷疯狂叫嚷,声嘶力竭,赵贞吉脸色铁青,他早就听说张居正在里面搞鬼,总算是确认了。如此小人,怎么配留在朝堂,赵贞吉正要作,毛恺却插话了。
“严讷,你身为大学士,并非街头泼妇,你既然指认张居正,可有证据?”
一句话,把严讷问得哑口无言。
从头到尾,张居正只是口头和严讷筹划,真正的事情一点没有参与,他手上连一片纸,一个字都没有,光凭着一个身败名裂的罪人,就想指认裕王老师,翰林学士,实在是难以服众。
张居正大可以否认,推得一干二净。可是非公道,自有人心。严讷做官多年,以平庸无能著称,以他的本事,无法筹划这么大的行动,张居正一定是他的狗头军师。
很多事情,不需要证据,只要有人相信就够了,8
第712章 最大的收获
“严讷,你如此丧心病狂,又是出自什么目的?”
“我要报仇。]”严讷顿了顿,说道:“当年唐毅和胡宗宪陷害王本固王大人,弄得他身败名裂,客死异乡,我要替他报仇。”
“还有吗?”赵贞吉又追问了一句。
“没了。”
“胡说!”赵贞吉眉头竖起,大声道:“你们严家在东南胡作非为,私通倭寇,走私明令禁止的货物给倭国,又是为何?”
严讷眉头挑了挑,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癫狂十足。
“赵大人,还有朱大人、毛大人,你们不会不知道,当今的东南,有哪一家不做走私的生意?我严家的这点生意,和那些大族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不要攀扯!”毛恺沉声道:“严讷,锦衣卫已经搜查了你的家族,现了走私船只、火药、铁器、军械等等,全都是违禁之物,还敢说不值一提……这些东西是不是你帮着弄到的?”
“是有怎么样?”
“那你还敢说没有通倭吗?”毛恺厉声叱问。
“哈哈哈,毛大人,千里求官只为财,我朝俸禄又是如此之低,本官身为大学士,一年也不过二百两银子,还要被七扣八扣,在京城租一座宅子尚且不够,还要养活家丁、轿夫、幕僚、厨师、佣人,不指望着家里头接济,能行吗?你们因为走私生意,就说本官通倭,这样算来,京城有几个不通倭的,从徐阁老算起,唐顺之,李春芳,杨博,唐毅,谁的屁股干净?说句不客气的,宫里的珰头也走私,难道还要说陛下通倭吗?”
疯了,真的疯了!
严讷破罐子破摔,声嘶力竭的嘶吼,大有把官场一切黑暗都掀开的架势。
朱衡和毛恺听在耳朵里,浑身冰凉,手心都是冷汗。他们素有清名,也从来不贪污,可是他们也知道,严讷所言并不是假的,大明朝的俸禄出了名低,有些家里殷实的,靠着家里接济,更多的就是想办法,从各处捞银子,做经营。
即便是家境殷实的,自己没有参与走私,家族未必没有,东南市舶司的关税从嘉靖四十一年开始,就停止了快增长,可前来大明贸易的海外商人有增无减,而且大明主动出海的商人越来越多,贸易量远远出关税增长,里面有多少问题,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朱衡偷眼看了看赵贞吉,只见这位须皆乍,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他连忙一拍桌子,利用刑部尚书的优势,赶快终究审讯。
“严讷,你身为大学士,深受皇恩,如此丧心病狂,胆敢攀扯圣上,实在是无耻之尤!你的所言所行,俱以记录在案,铁证如山,不容狡辩,来人,先把他押下去,择日宣判!”
赵贞吉一瞪眼睛,想要阻止,毛恺手疾眼快,举起了惊堂木。
一声巨响。
“退堂!”
两旁的差役押着严讷就往下去,严讷还不服气,一边走一边痛骂。
“怎么不敢审了,有本事问啊,都是一丘之貉,只会欺负老实人,你们比我干净多少……”
退到了二堂,好半晌赵贞吉还呼哧呼哧地喘气,山羊胡子乱颤,指着朱衡,又指了指毛恺。
“哼,你们为什么不敢审了,是不是你们家也有见不得人的事情?信不信老夫也上奏弹劾你们?”
赵贞吉老儿弥辣,一点不容情。
“唉,大洲兄,不是我们不想审,而是还能问什么啊?私设刑堂,陷害忠良,走私通倭,这已经是板上钉钉,至于其他的事情,严讷要是有把柄在手,早就拿出来了。他不过是胡乱攀扯,所言的事情,别说你我,就算陛下亲自查,也查不出什么,他继续胡说八道下去,只会损害朝廷声望,影响的是大家伙啊!”
“没错,我也是这个意思。”毛恺道:“一个严讷,加上右都御史王廷,韩丘,还有陈聊芳四个人,足够给俞老总讨回公道了。”
赵贞吉不以为然,要是如此结案,和当初杨继盛查得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其中还有假造徐阶手谕,这是谁干的?要是弄不清楚,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若干年后,再重新提起,他赵大洲岂不是成了判糊涂案的糊涂官了吗?
“大洲兄,事到如今,咱们就把话挑明了,关口在于两边愿不愿意收手。要是有人还想拿这个案子继续说事,就算我们三个查到天上也完不了,要是愿意就此收手,天下太平,你以为如何?”
赵贞吉当然喜欢就事论事,以法论法,显然这个案子是做不到的,“只怕苦主不答应啊!”
谁都知道,案子指向唐毅,光是拿下一个严讷,唐毅那一关能过得去吗?赵贞吉心里可没底儿,那个年轻人多强悍啊,几年前就能和严阁老周旋,如今他更是羽翼丰满,会退让吗?
“会的,我相信唐大人懂得顾全大局,要是没有这份心胸,他就不足以继承心学之主的地位!”
赵贞吉一愣神,怎么,心学之主要给唐毅?
……
“东南的局势日新月异,的确我们这些老派的人物也该退位让贤,交给更有作为的年轻人!”
聂豹满脸含笑,笑容中还有一丝惭愧,“行之,你是我们心学一脉最优秀的年轻人,为了心学的展,你也是竭尽心力,我们几个老家伙都商量好了,下一任的心学之主就是你的,至于华亭吗?我会尽快劝他退下来,行之你也要准备准备,再过几年就入阁吧,我们都盼着你带领心学上下,匡扶大明,中兴社稷,哪怕我们死了,也含笑九泉……”
作为徐阶的师父,心学当中,最坚定支持徐阶的江右一派,聂豹倒戈之后,浙中王门,泰州学派,南中王门,闽粤王门,北方王门,统统倒向了唐毅。
这一次的联名行动,也让王学上下重新思考自己的地位,他们猛然现,自己比想象的更强大,支持王学的力量,遍及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东南多达几百万的读书人,更是王学成长的肥沃土壤。
拥有如此条件,心学门人的诉求越来越多,主张越来越激进,原本的老一辈人物,诸如聂豹、王襞、季本、王畿等人,光靠着他们的威望,已经不足以领导王门。
至于如今的心学共主,徐阶久在京城为官,距离东南更加遥远,年轻的学子对他一点好看法没有,所以唯一能继承王门的,只有唐毅。
可以说,这一次的事件,促成了王学内部新陈代谢的共识。
当然了,限于老一派势力不愿意轻易放弃权力,新一派的威望资历又不够。
聂豹提出了折中方案,就是先让徐阶在台上几年时间,有步骤地交出权力。
……
“难怪大人答应放过徐阶和张居正呢?敢情是在这里等着!”沈明臣感慨地说道。
他真是佩服唐毅的深谋远虑,其实最初拿着俞大猷案子做文章,沈明臣还在怀疑,唐毅到底是要干什么,讨回公道?还是干掉张居正,或者是直接扳倒徐阶,取而代之?
可怎么看,都不像。
明明占据了优势,还狂打悲情牌,明明可以继续追杀下去,却又轻轻放过,种种举动,非常不寻常。
现在他彻底明白了,唐毅根本是做给局外人看的。
通过这一次的风波,华亭和分宜是一丘之貉的观念,深入人心。徐阶失去了最宝贵的道德号召力。
心学认识到自己的力量,他们能号召百万百姓,何必再继续充当别人的小卒子,只是摇旗呐喊?他们要走上前台,推出自己心仪的人物。
心学和徐阶决裂,彻底倒向唐毅。
就是唐毅最大的收获,先前的悲情牌,此时的顾全大局,都是为了这个目标:心学之主!
从此刻开始,唐毅和传统的政治人物彻底甩开了距离,他除了在官场上的位置,学术上的地位,还多了心学领袖的身份。
和徐阶那个被人捧出来的不同,唐毅这个可是众望所归,实打实的,权力要大得多,至少光是东南,就有几十万的心学读书人,衷心拥护他。
之前唐毅就和几位谋士讨论好未来的道路,下面要做的就是把唐毅的理念包装精致,散布天下,赢得更多的支持者。
做一个思想的启蒙者,活着的圣贤人!
“成为心学之主,也好也不好!”王寅感叹道:“天下那么多读书人盯着,大人必须更加爱惜羽毛,不能犯错,获得尊重不容易,可是被人唾弃只是旦夕之间,徐华亭之失,殷鉴不远。”
茅坤也说道:“没错,就拿这一次来说,为了所谓大局,大人就必须忍辱负重,如果继续追杀下去,徐阶原本的支持者就会觉得大人太过狠辣,不留情面,想要一统心学,难度就大了。可是放过徐阶和张居正,这一对师徒都是天下少有的人物,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报复大人,疯狂反扑,不甘心失去心学的支持,只怕权力交接,不会轻松。”
两位谋士都露出了强烈的担忧,唐毅呵呵一笑,“两位先生,你们多虑了。”
“哦?大人有何妙计?”
“妙计不敢说,只是我觉得徐华亭和张江陵都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他们还会反扑的,而我呢,已经准备好了一个陷阱,就等着他们往里面跳!”8
第713章 项庄舞剑
唐毅的退让出乎预料,只办一个严讷,外加王廷,就结束一场旷日持久的风暴,值,太值了!
包括赵贞吉在内,都觉得这件事情唐毅受了天大的委屈,相忍为国,顾全大局,失去的东西必须要有补偿,他觉得应该劝诫徐阶,至少不要偏袒张居正,该放权就放权,该让位就让位。??]
“师相,有些话本不该我说,可是既然见到了您,就不得不说。”赵贞吉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一些,可是听起来就依旧带着刺儿。
“我这几年总督漕运,外人都说颇有政绩,可实际上我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本事,漕运两百多年,一直是难题,想改也改不了。可是靠着唐毅给我的方略,就愣是改成了,眼下漕粮有九成走海运,通过天津,送入京城。原本南北槽口,几十万的民夫人丁都指着运河为生,眼见得运河没了粮船,他们为何不出来反对呢?我按照唐行之的方案,把漕运的人丁安排到了沿海的码头港口,他们又有了生活来源,由于海港兴起,赚得比运河还多,自然就没了怨言。剩下的人或是鼓励从事工商,或是经营作坊,再有长江航运出资,修建一条平行运河的直道,贯通南北。几个方略抛出来,各方都能获益,都有事情做,自然就没人反对,如今漕粮增加到了八百万石,京城两百万户口都指着漕粮生存,偏偏粮价比起五年前,还要低了一成多,唐行之的确是天下大才。”
赵贞吉耐心诉说着,哪知道徐阶却越听越气,还十分无奈。
身为帝国的辅,徐阶的眼界比起赵贞吉,还是要高明许多的。
当初唐毅建议开海,是为了解决财政困难,徐家又是东南第一大地主,于公于私,徐阶都没有理由反对。
可是经过了七八年的时间,徐阶算是看出了端倪,开海带来的弊端越显露出来。
东南的巨富如同雨后春笋,层出不穷,甚至有的家族财富过千万,过亿!豪商巨贾利用手中的财富攫取利益,比如赵贞吉引以为傲的直道,就是官督商办。
看起来朝廷不用花多少钱,可实际上等于是把朝廷的权力交给了商人。官府越来越弱,以致失去控制,东南的百万联名,就是最好的铁证!
如果再这么下去,只会乱国,毁了祖宗基业。
可问题是唐毅善于伪装,精于欺骗,就连赵贞吉一般的老臣,都被他的花招给欺瞒了。或者说,是被猪油蒙了心,被唐毅给收买了。
“孟静啊,不谋万世,不足以谋一时。身为孔孟门徒,大明的臣子,咱们就该替列祖列宗,看住了江山,唐毅行事乖戾,屡屡出格,所用手段,更是肆无忌惮,堪称癫狂,如此之人,如何能宰执天下,兴我王学?”
赵贞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吃亏的是唐毅,徐阶怎么如此不公平?是因为久在高位,当初那个虚怀若谷的徐阶没了,还是因为徐阶压根就是始作俑者,是他怂恿张居正干的?
一直以来,赵贞吉都格外尊重徐阶,只是万万想不到,人一旦当上了辅,就让人不敢直视了。
“师相,您说唐毅手段过分,可也别忘了,是有人先过了线,对俞大猷下手,包藏祸心,才致使民怨沸腾,一个唐毅还不足以登高一呼,万民响应。是有人先失去了道义,站不住脚,才被群起而攻之。”
啪!
徐阶猛地一拍桌子,粗暴打断了赵贞吉的话。
“你是说老夫逆天而行,弄得天怒人怨,该滚下去,退位让贤了吗?”
赵贞吉老脸通红,他本来是说张居正,可没有想到竟然让徐阶多心。
“师相,您老是我们的当家人,我不过是想请师相能以大局为重,心学大业为重啊!”
不说还好,提到了心学,徐阶越愤怒,他有心骂人,可一想要是连赵贞吉都闹翻了,自己真的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唉,孟静,到此为止,你下去吧。”
徐阶不耐烦地摆摆手,把赵贞吉赶出了内阁。
只剩下他一个人,拿着赵贞吉交上来的三司审判结果,徐阶来回走来走去,眉头越锁越深,不停唉声叹气。
事情闹到了这一步,一个严讷最多暂时压下舆论,却没法化解不利。
人们都认为徐阶在这个案子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处置严讷,是断尾求生。只怕在士林他徐阶的名声和严嵩不相上下。
致君尧舜,是徐阶的梦想,他要彪炳青史,要流传后世,所有的美梦都破碎了。
而且随着道德破产,心学上下背叛,不得不仰仗嘉靖的支持,必须走上严嵩的老路,路的尽头是什么,徐阶比谁都清楚。
可是徐阶能退吗?
不能啊,他要是失去了权力,谁会庇护徐家?
凭着唐毅的狠辣,能放过徐家吗?
哪怕是面对着严阁老,徐阶也没有这么愁过,进退维谷,怎么做都不对,可改如何是好?
正在徐阶没注意的时候,小铃铛响起,张居正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毕恭毕敬,到了徐阶的面前、
“师相,弟子这里有点东西,请您过目。”
徐阶漫不经心捧起来,可是看了两眼之后,就神情激动,紧紧抓着,“快,快把花镜给我。”
拿着老花镜,徐阶仔细看去。
厚厚的一摞,足有十几封信,都是胡宗宪写给严嵩和严世藩的,语气之肉麻,态度之谄媚,简直令人作呕。
书信往往还附带着礼单,每一次送礼都价值十几万两,甚至有三五十万两的巨款,真是好大的手笔。
疆臣结交近侍,引以为奥援,这可不是小罪名,足以杀头的。总算是抓到了胡宗宪的把柄,徐阶先是高兴了一下,可接下来就皱眉了。
如果在一年前,绝对足以干掉胡宗宪,可是如今严家倒台了,胡宗宪老老实实回京接兵部,所谓的图谋不轨不攻自破,最多就是为了抗倭,忍辱负重。
还要感谢这一次的风波,由于各地卖力的宣传,俞大猷成了天下第一的勇将,忠心铁胆,而胡宗宪也洗刷了曾经的骂名,变成了运筹帷幄,一心报国的忠良。
想要凭着几封信,就干掉胡宗宪,搞不好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会让人家说诬陷俞大猷不成,又要重兴冤狱,对胡宗宪下手。
“唉,晚了,叔大,要是当初……唉!”
张居正老脸通红,早有这些证据,直接对胡宗宪下手,也不会如此被动。
好在他是心志坚定的人,既然做了就不悔,当务之急,是把丢失的分数补回来,他低声说道:“师相,您往后看。”
“嗯!”
徐阶翻到了最后一页,正好看到了胡宗宪代拟圣旨的一段,仔细看了三遍,徐阶突然想放声大笑,把胸中的怨气都抒出去。
好啊,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代拟圣旨,窃取天子威福,别说强悍如嘉靖,就算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容忍。
胡宗宪出了人臣的本分,士林也容不下他。张居正面上带笑,“师相,这一回胡宗宪可死定了,唐毅还有脸替他辩护吗?弟子敢说,胡宗宪所作所为,唐毅一定都知道,甚至参与其中,消灭他们,就在此一举了!”
徐阶到底是老狐狸,很快冷静下来,他仔细看了看书信,突然厌恶地扔在一边。
“不过是抄录的而已,又没有胡宗宪的印信,如何能给他定罪?”
“师相多虑了,真本自然有,只是不在弟子的手里。”
“在谁的手里?”
“严世蕃!”张居正答道。
“是他!”徐阶听到这三个字,就想起那一张令人讨厌的面孔,要不是出了眼前的事情,徐阶早就策动手下言官,把严世蕃给废了。
新仇旧恨,还没算呢,他会帮自己的忙?
别又是一个陷阱吧?
徐阶充满怀疑,看了张居正一眼,“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说清楚?”
张居正心里头苦,自作主张之后,老徐就不再相信他了。
“师相,严世蕃在江西听到了风声,他秘密派遣罗龙文进京,他说手上有胡宗宪的罪证,愿意帮着师相,斗倒唐毅,只求师相能赦免他的罪名,帮着他重新起复。”
徐阶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你怎么看?”
“师相,弟子以为胡宗宪当年为了结好严家父子,极尽谄媚之能事,严世蕃又为人阴险毒辣,他为了控制胡宗宪,手里头有一些把柄,并不奇怪。”
“我问的不是这个。”徐阶皱着眉头道:“严世蕃他究竟打得什么算盘,你心里可有数?”
无论如何,唐毅只是新患,严家是十五年的旧疾,徐阶可不想替严世蕃做嫁衣裳。好在张居正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道:“师相,弟子以为严世蕃没安好心,他未必想要师相赦免他,而是盼着您和唐毅杀一个你死我活,到时候两败俱伤,他的机会也就来了。”
徐阶思索了半晌,认同了张居正的判断。
严世蕃和唐毅,都是他心头的病,可是该如何下手,真是伤脑筋啊?
足足沉默了一刻钟,徐阶缓缓说道:“叔大,你去找人上书、”
“是弹劾胡宗宪吗?”
“不,是严世蕃!”徐阶突然露出了一丝阴险的笑容,仿佛老狐狸附体。8
第714章 吓唬罗龙文(四更求票)
从徐阶的值房出来,张居正一边走着,一边咂摸,他越想越觉得老师太英明了,这一手玩得简直天女散花,不同凡响。
比起自己粗糙低劣的手段,简直高明了不止一万倍,幸好没有自作主张,不然可就坏事了,如此一来,就算不是大获全胜,也万万不会吃亏的……
王寅手里拿着烟袋锅,里面青烟袅袅,唐毅非常不喜欢抽二手烟,可是他也不能什么都管,忍着吧,不过要长话短说。
“十岳先生,您可想好了,徐华亭是什么意思?”
“大人,要论起老辣,您还是比不了徐阶厉害啊。”王寅感叹说道。
唐毅摸了摸鼻子,他两辈子加起来,还不如徐阶命长呢,和老狐狸比起来,有些不足也是应该的。唐毅没吱声,茅坤倒是笑道:“大人不必介怀,任凭徐华亭聪明如鬼,奸狡过狐,也要倒霉了!”
王寅在脚底上磕了磕烟锅,笑道:“鹿门兄说的没错,大人,这一次严世蕃和徐阶谈条件,根本是与虎谋皮。在徐华亭记恨的名单里,严嵩父子无论如何,也是在大人前面的。”
“十岳先生的意思是华亭要放过我?专门对付严世蕃?”
“哪有那么便宜。”王寅叹道:“他是想一石二鸟,借着弹劾严世蕃,把大人也给拿下!”
唐毅何等聪明,稍微一思索,就明白了过来。
眼下严世蕃还是个脱逃的罪犯,要是有人弹劾,徐阶就可以大张旗鼓把严世蕃拿下,只要抓住了严世蕃,他手里有关胡宗宪的罪证就落到了徐阶的手里。
到时候,反过头对付胡宗宪,再拿下唐毅,就顺理成章多了。
说起来,胡宗宪也够倒霉的,想要对付唐毅的人,都会从他下手。其实也不怪人家,唐慎身边的众人,要么功劳泼天,要么文名远播,要么还没浮上台面,不够分量。
唯独胡宗宪,位置够高,名声还不好,可以攻击的地方很多,牵连的事情又十分要命,抖落出一星半点,就够唐毅喝一壶。为了保护胡宗宪,唐毅也够头疼的。
就拿这一次来说,徐阶的出手,真可谓又稳又准又狠,一下子就体现出二百年最强官僚的超级实力,让人不得不叹服。
要说胡宗宪假造圣旨,拿出来就是死罪,何必还脱裤子放屁呢?
道理很明显,因为俞大猷的案子,胡宗宪正面的形象越发高大,这时候直取胡宗宪,会让人和俞大猷的案子联系起来,以为徐阶不甘心失败,继续害人。有了这个念头,杀伤力就大打折扣。
故此,徐阶从严世蕃下手,是“误打误撞”弄到了罪证,这样再去攻击胡宗宪,就显得名正言顺多了。
而且和严世蕃斗了二十年,好不容易大获全胜,徐阶怎么甘心继续受严世蕃要挟。
不管如何,先把严世蕃抓起来,把他的小命捏在手里。不论是杀,还是放,主动权都在徐阶的手里,让他咬胡宗宪就要咬,有了麻烦,就把严世蕃推出顶罪。
至不济,胡宗宪全身而退,还能把严世蕃干掉。
不得不承认一点,严世蕃虽然退了下去,可是他所做的恶事,罄竹难书,和他有仇的人,遍及天下。
眼下京城要是有谁家的姑娘不听话,爹妈还都威胁说,把你送给严世蕃。
这家伙的威力和止啼的张辽有的一拼。
把严世蕃给办了,对于挽回形象,转移焦点,都有绝佳的效果,拿不下唐毅,也能化解被动。
默默盘算着,不论是出现哪种结果,都对徐阶有利,而且老狐狸还不用沾染因果。姜是老的辣,人老了奸,马老了滑,兔子老了都难拿。和徐阶斗智斗勇,真的要提着一万分的小心,不然就会栽进去。
徐阶或许想不到,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漏洞,那就是董份倒戈,唐毅提前知道了严世蕃的打算,也看穿了徐阶的底牌。偏偏徐阶还不知道已经被唐毅看穿了。
如此一来,哪怕徐阁老玩得再优雅,再漂亮,都免不了自己挖坑埋自己的下场。
王寅拱手抱拳,笑道:“要提前恭喜大人,您可要猎到大明最狡猾的狐狸了。”
唐毅很矜持,摆手道:“十岳公,眼下可不是大意的时候,徐华亭那么狡猾,他未必亲自插手,猎狐狸的陷阱,没准只能抓到一只兔子。”
“不管抓到什么,从此之后,胡大帅高枕无忧,再也不用担心了。”茅坤含笑道。
作为唐毅的谋主,茅坤很钦佩胡宗宪的为人和能力,但是茅坤认为在严党倒台之后,继续保胡宗宪,已经违背了唐毅的利益。
不但会影响名誉,还随时会出麻烦,把唐毅牵连进去。
茅坤甚至想过,要暗中把胡宗宪干掉,只要他死了,东南的事情就彻底画上了句号,谁也没法做文章。
偏偏唐毅一再优柔寡断,不但不动手,还和胡宗宪牵扯的越来越深,看着都捏一把汗,总算有机会解脱了,真是值得庆幸的好事。
送走了欢欣鼓舞的王寅,唐毅拉着茅坤,又坐了一会儿。
“鹿门先生一心为了我筹划,唐某感激不尽。奈何有些东西是没法计算的,胡宗宪在东南十年,军中,官场,名士,绅商,有多少人对他感恩戴德,谁也说不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东南是我的根基所在,万万不能有失,先生以为然否?”
茅坤含笑点头,“大人高明,我多有不如啊!”
人终究不是棋子,是有感情的,满怀冲劲做事,和虚应故事,完全是两个概念。唐毅保了胡宗宪,诸如王寅、沈明臣、乃至俞大猷、卢镗、戚继光、汤克宽等等,他们对唐毅都会心存感激和钦佩,做起事来,自然会更加用心卖力。
“鹿门先生,咱们前些天所谈,只是整个大局的第一步,我们要培植市民阶层,工商集团,把皇权压下去,光是如此还不行,更要建立起有效的机制,长远彻底地解决皇权,然后再按照我们的心意,去设计治理天下的体系。千古功业,都要靠先生多多出力,唐某拜托了!”
茅坤心中感叹,唐毅的手段比起徐阶一点不弱,他先是用胡宗宪的事情,彻底收了王寅和沈明臣的心,然后又和自己推心置腹,再让自己感恩戴德,士为知己者死。
看是看明白了,可茅坤的心里头还热乎乎的。
“大人,在下敢不效命!”
……
唐毅的小团伙实现了空前团结,他们很快就商定出了应付方略。
一切的关键都在胡宗宪曾经代拟的圣旨上面,只要把东西拿到手,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当然,如何拿到手,需要一番思量。
唐毅让人偷偷给董份送信,董大人这几天偷偷派人打听,当他听说东番岛光是一年,卖到福建的白糖就有二百万两银子,他彻底心动了,为了当上董岛主,他要彻底卖一把子力气,让唐毅刮目相看,知道他董份的本事!
“去,把罗龙文叫来。”
差不多两个时辰之后,罗龙文依旧青衣小帽,戴着斗笠,赶到了董份的书房。一见面,还没等说话,董份就破口大骂。
“罗龙文,你要是不相信本官,就别来找我?想要寻死,投河觅井,车压马踩,跳城门楼子,拿刀抹脖子,喝鹤顶红,吞金块……有的是办法,用不着找最遭罪的。”
罗龙文被骂得一愣一愣的,“董大人,话从何来?”
“还跟我装蒜!”董份狠狠啐了他一口,“你是不是嫌我不给小阁老办事,就自作主张,把罪证交到了徐阶的手里?”
不是徐阶,是张居正的管家游七!
罗龙文暗中说道,脸上却陪着笑容,“董大人,小的可不是有意瞒着你,我只是试探一下而已。”
“呸!愚蠢透顶了,你知道么。徐阶策动六科的人,已经上书弹劾小阁老,抓人的队伍已经离京了。”
“什么?”
罗龙文差点趴下,“怎么会?他们不能不讲道义啊?”
“道义?那玩意你信吗?”董份仿佛听到了最好玩的笑话,“蠢货,你醒一醒吧,徐阶恨小阁老入骨,他宁可放过唐毅,也不会放过小阁老的。我迟迟没有动作,就是掂量着该怎么出手,可是你倒好,先把底儿透给了徐阶。你敢说徐阶不会偷偷和唐毅达成妥协,把小阁老给卖了?”
罗龙文虽然不算傻,可是高段位的游戏还不是他能理解的。徐阶和唐毅虽然在拼斗,可是两个人都和严世蕃不共戴天,为什么徐阶不能出卖严世蕃,换得唐毅收手,然后用严世蕃的脑袋,恢复自己的声望呢?
真是官场险恶啊,罗龙文脑门冒汗,心肝一下子掏空了,他双膝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嘭嘭磕头。
“董大人,都是小的错,小的无知,小的该死啊!”
董份看着哈巴狗一般的罗龙文,长长出口气,让你狗仗人势,就该给点教训。
“别磕了,滚起来吧,当务之急,还是要解救小阁老!”
罗龙文哆嗦着,爬起来,“董大人,小的无知,铸成大错,还请大人援手,救救小阁老啊!”
“不用你说,小阁老对我有天高地厚的恩德,眼下最关键的是胡宗宪当年留下的罪证,要是落到了徐阶手里,咱们一点筹码都没了!”
第715章 留一手
马蹄翻飞,如风似电,一队骑士,不足十人,快进入了分宜县城,在一座奢华的宅子门前,下了战马。?〈?网
十几天的狂奔,每天最多睡两个时辰,几千里路下来,罗龙文一贯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两条大腿都磨烂了,鲜血浸透了棉垫,黏在一起,稍微一动,疼得龇牙咧嘴,额头冒汗。
“兄弟们,帮我一把。”罗龙文哀求道。
两个壮汉过来,架住罗龙文的肩膀,用力一拉!
“啊!”
罗龙文被硬生生从马上拉下来,马鞍上留下两片沾着皮肉的痕迹,足有巴掌大小,疼得差点昏过去,脑门上都是冷汗。
“别鬼叫了,正事要紧。”跟在罗龙文身后的中年人说道。
“嗯!”罗龙文咬着牙,迈步上台阶,又牵动了伤口,险些趴下。
“你们抬着他!”
两个大汉架着罗龙文,到了门前,轻叩大门。
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呦,这不是罗爷吗?您怎么?”
“别问了,快带着我去见大爷。”
“遵命。”管家在前面带路,大汉抬着罗龙文,其他人跟在后面,穿宅过院,一路所见,楼台殿阁,雕梁画栋。用的建材都是顶尖的,合抱粗细的楠木柱子,散着淡淡幽香,乖乖,这可是皇宫才能用的东西。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愧是大明朝几十年的包工头子,船破了还有三千钉子。一边走着,一边暗中惊讶。
很快到了严世蕃的院子,罗龙文扯着嗓子大喊,“小阁老,是我回来了。”
房门大开,从里面跑出一个独眼的胖子。
他赤着上身,露出雪花白肉,下面只穿着宽松的衬裤,脸上,脖子上,满是胭脂印子,脸上满是凶戾之气,正是淡出视线许久的严世蕃。
见到了罗龙文,严世蕃吓了一跳。
“小华,你怎么回来了?”
“哎呦,小阁老,一言难尽,咱们里面说吧。”
“嗯。”严世蕃痛快地答应,先冲进屋子,换了一身衣服,脸上的胭脂羔子也没洗,就带着罗龙文,到了后面的书房。
“这位是……”严世蕃注意到了紧紧跟随的中年人。
“小阁老,在下名叫董振,是董大人的家丁。”中年人单膝点地,十分恭敬。
严世蕃还不放心,看了看罗龙文。
“小阁老,的确是自家人,咱们进去说吧。”
严世蕃这才放心,进了书房,罗龙文苦着脸,把进京的过程说了一遍,严世蕃起初还觉得挺得意的。
老子哪怕是白丁了,照样能玩转朝廷的大人物,天下三杰,可不是吹牛吹出来的。
可是听到徐阶命人上书弹劾他,严世蕃当时就傻眼了,又是惊恐,又是愤怒,面目狰狞,咒骂道:“徐阶,你不过是老子面前摇尾乞怜的一条癞皮狗,你敢弹劾老子,老子让你去死!”
严世蕃扯着嗓子,疯狂叫嚣,可骂了一阵,自己的气就跑了大半,人家徐阶是大权在握的辅,相比之下,你严世蕃不过是无权无势,任人宰割的鱼肉而已。
强弱之势已经变了,再叫嚣也改变不了什么。他闷着头,眼中不断闪过凶戾的光,好像是掉入陷阱的恶狼,既不甘心,可又没有办法。
罗龙文仗着胆子说道:“小阁老,董大人推测,徐阶应该是和唐毅达成了妥协,他把您拥有胡宗宪罪证的事情,告诉了唐毅,换取唐毅在俞大猷案子上高抬贵手,然后徐阶再借着您的脑袋,挽回声望,杀鸡骇猴,收拾人心啊!”
真是好手段,好想法!
严世蕃五官扭曲,突然仰起头,放声狂笑,笑得让人毛骨悚然,好像夜猫子嘶吼一般。
“徐华亭,你这个小人!我严世蕃做鬼也放不过你!”
不得不说,严世蕃虽然聪明绝顶,可是他远在江西,哪里能知道京城的生的事情。
明明唐毅先高抬贵手,徐阶不甘心失败,才借着弹劾严世蕃,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可是不在局中,如何能知道其中的差别,董份想要骗罗龙文,实在是太容易了,罗龙文深信不疑。
严世蕃又很信任罗龙文,而且他仔细一琢磨,也的确有这个可能。徐阶这家伙没有别的本事,就是忍功天下第一,能忍的,不能忍的,统统忍了下来。
别人面对挑衅,或许会誓死捍卫辅的尊严,可是徐阶未必啊?他向唐毅妥协,出卖自己,完全是有可能的。
其实严世蕃也错了,他还用老脑筋想徐阶,认为徐阶还是那个把吃亏当吃饭的严家小妾。殊不知徐阶自从斗倒了严嵩,大权在握之后,已经越膨胀,独断专权,不敢说为所欲为,也差不了许多。
严世蕃无暇体会其中的变化,只是恼恨,怎么就没有算计好,贸然跳了进去,结果只是把自己害了!
呆坐在椅子上,目光直,浑身恶寒,脑门上也冒汗了。吓得一旁的罗龙文如丧考妣,哭丧着脸,“小阁老,都怪我把事情办砸了,不过还有挽救的办法。”
“怎么讲?”严世蕃惊问道。
一旁的董振看到了机会,急忙说道:“小阁老,我家老爷的意思是您现在唯一的筹码就是胡宗宪的罪证,如果落到了徐阶手里,就是死路一条,再也没有脱身的可能。”
严世蕃眼珠子乱转,半晌无奈承认,“他说的有理,我该怎么办?”
“小阁老,实不相瞒,徐华亭已经派出了钦差,随时都会赶到分宜,前来抓您。董大人的意思是让您把证据交给他,董大人会想办法和唐毅联络,以此罪证为要挟,换取唐毅的帮忙,还可以离间他和徐阶的关系。”
董振说完,屏息凝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严世蕃看出破绽。
倒是严世蕃,他在地上走来走去,满心都是懊恼,甚至是自责和反思。自己把朝局看得简单了,唐毅和徐阶看起来势不两立,可是徐华亭在东南有那么大的家业,和唐毅之间又都是心学门下,剪不断理还乱,他们之间互相妥协,完全是有可能的。
真是可恨啊,自作聪明,反而把自己陷入绝境。
“唉,我这就把东西交给你,回头进京的时候,替我向董份带好,就说我严世蕃念着他的好处。”
一转身,严世藩到了书架的前面,不知道触动了哪里的机关,墙上打开了一个五尺左右的小门,严世藩躬身进去,没多大一会儿,抱出了一个红木盒子,闪过一丝不舍,咬咬牙,送到了董振的手里。
拍着盒子道:“这里面除了有胡宗宪代拟的圣旨之外,还有一百万两的银票。”
董振眼珠子瞪得老大,“小阁老,您这是?”
“呵呵,办事总要花钱吗?规矩我严世蕃还是懂的,对了,这里还有五万两的银票,你拿着,就当是兄弟们的辛苦钱。”
不愧是名噪一时的人物,严世蕃到了关键时刻,还是舍得下本的,不是要钱不要命的傻缺。
正在说话之间,突然有人嚷嚷了起来。
“大爷,不好了,朝廷派人来抓你了,都进了县城了。”
严世蕃脸色一变,慌忙说道:“董振,你快从后门走吧,只要这东西还在,我就死不了!”
“请小阁老放心,小人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把东西护送回京城!”
说完之后,董振把外面的大氅脱下,包住了盒子,背在身上,转身离开了书房,他们从后门离开,前脚刚走,后面钦差带队,就把严世蕃的府邸给包围了。
严世蕃又来了个二进宫,他之前招募的那些打手,还有江湖的豪客,绿林的响马,一看他完蛋了,纷纷做鸟兽散,有的人还顺手抄了不少好东西,严府一片大乱,不用细说。
董振从严府出来,一口气跑出了五百里,才敢稍微喘口气,他只想仰天大笑,董振不过是他的化名,真实的姓名是孙可愿,唐毅的幕府之一。
董份一顿大话,把罗龙文吓唬住了,老老实实,告诉了董份,证据还在严世蕃的手里。当即唐毅就派遣孙可愿假扮成董家的家丁,随着罗龙文南下,从严世蕃手里拿到罪证。
本以为天下第一的聪明人不容易骗,可是没想到,严世蕃水平差了这么多,几句话就把罪证弄到了手。
“胡部堂总算是安全了。”
他快马加鞭,带着手下人,一路赶回了京城。
“大人请您过目。”
孙可愿兴冲冲把箱子送到了唐毅的面前,唐毅一边打开箱子,一边笑着问道:“怎么样,东西可是真的?”
“是真的,而且还有一百万两银票,严世蕃这个傻帽,还想靠着银子,买一条活命哩。”孙可愿喜滋滋说道。
唐毅打开了箱子,从里面取出了信件,他没有看,而是先塞给了沈明臣。然后又拿出了银票,看了看,一万两一张,都是见票即兑,不过讽刺的是竟然是交通行开的票子。严世蕃辛辛苦苦贪来的钱,不过换来交通行的几张纸而已。
唐毅正高兴呢,沈明臣的脸垮了下来,他突然用力一砸桌子,满腔悲愤道:“大人,这些信都是赝品,真本还在严世蕃的手上。”
孙可愿一听,彻底傻了,“句章先生,您是怎么知道的?”
“废话,这信就是我写的,能不知道吗?”沈明臣顿足捶胸,眼圈通红,“严世蕃这个畜生,他还留了一手,这是要害死胡大帅啊!”8
第716章 螳螂和黄雀(上)
孙可愿别提多懊悔了,他真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当时怎么就不知道多用点心思,检查一下真假,为什么就被严世蕃给轻易骗了。
“我该死,真该死!”他抱着脑袋,颓丧地蹲在地上,没有拿回真正的证据,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还在严世蕃的手里,也没准会落到徐阶的手里。不管在谁的手上,对胡宗宪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
“起来,不用自责了。”唐毅面色凝重,叹口气,“怪我小觑天下英雄了,严世蕃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精于阴谋算计,他既然想利用我和徐阶之争,脱去罪名,重新起复,就不会傻乎乎把罪证拿出来,即便打着董份的旗号,他也不会轻易上当的。”
沈明臣难得聪明一回,“大人所言不错,他连董份都不信任,就更不会信任徐阶,依我看,罪证还留在严世藩的手里!”
“没错。”王寅把话头接了过来,“奇货可居,我猜严世蕃不会轻易把证据交给徐阶的,而且他还会主动找到大人,要挟大人,帮着他脱罪。”
“那可不成!”沈明臣断然说道:“前番我们刚商量好,大人要走圣贤路,怎么能和臭名昭著的严世蕃搅和在一起,岂不是毁了一世英名,不行,绝对不行!”
他不停摇着脑袋,茅坤苦笑了一声,“句章兄,要是大人不接受严世蕃的要挟,胡大帅又该如何?”
一句话,问住了沈明臣,也问住了王寅。
胡宗宪是他们的旧主,情深义重,虽然他们都认同了唐毅的理念,觉得跟着唐毅更有前途,可是谁都是人,昔日的情感,哪能说扔就扔在一边。
眼下的情况十分糟糕,严世蕃已经落到了钦差的手里,不日就会押送到京城,三法司虽然换了三位大人,可是这三位都清正廉洁,而且又和徐阶关系密切。
他们当然不会帮着徐阶害唐毅,但是也不见得会帮着胡宗宪湮灭证据,他们最多就是秉公处置,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代拟圣旨,放在国初,都是灭九族的罪,哪怕如今不流行灭族,胡宗宪的一颗人头是跑不了的。
胡宗宪倒了,前些日子,唐毅苦心营造的忠臣良将形象就会大打折扣,甚至会产生相反的效果,到时候,难保不会有人质疑唐毅。
而且胡宗宪做的事情,唐毅几乎都参与了,徐阶和张居正会放过天赐良机吗?他们多半要狠狠出一口气,用尽一切手段,攻讦抹黑唐毅,让他无颜立足朝堂,只能乖乖滚蛋。
给董份准备的岛主之位,怕是要留给唐毅了。
三大谋士,面面相觑,茅坤不住哀叹,果然世上没有两全之法,如今就算想除掉胡宗宪,来个一死百了,都不行了,人家只会说你是畏罪自杀,唉,该如何破局啊?
“上书,弹劾!”
唐毅没头没脑,吐出了四个字。王寅反应最快,他急忙说道:“大人,您的意思是弹劾胡大帅?”
“没错,立刻弹劾胡宗宪伪造圣旨。”唐毅断然说道。
沈明臣不解其意,惊呼道:“大人,您是要抛了胡大帅吗?”
“错了!”茅坤突然睁开眼睛,哈哈大笑,他用手拍着沈明臣的肩头,感叹道:“胡汝贞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能得到大人如此鼎力相助,他又能躲过一劫了。”
沈明臣还听不明白,茅坤懒得废话,给了王寅一个眼神,让他给解释一番。王寅眯缝着眼睛,满怀敬意,给唐毅竖起了大拇指。
眼下的局面挺好玩的,严世蕃不相信徐阶,不相信董份,几乎谁都不信。
徐阶呢,他会相信严世蕃吗?唐毅呢?显然都不会。
至于唐毅,同样不会相信任何一方,只会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其他人。
三方都奸猾如狐,算计过人,又都缺乏信任。这时候要是唐毅策动上书弹劾胡宗宪,徐阶肯定会吃不准,疑心唐毅和严世蕃有所勾结,甚至会怀疑真正的罪证落到了唐毅的手里,眼前是严世蕃和唐毅联手挖的坑。
沈明臣总算是明白了过来,他两眼放光,“大人,只要徐阶游移不定,不敢动手,咱们就有了回旋的余地,胡大帅也就有救了!妙计,真是妙计啊!”
“妙不妙不敢说。”唐毅叹了口气,“咱们已经败了一招,接下来可不能再犯错误了,不然救不了胡大帅,我们自己还要搭进去。”
三个人一起点头,赶快按照唐毅吩咐去布置。
距离押解严世蕃进京,还有五天的时间,一份弹劾奏疏突然出现在了邸报上,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邹应龙,弹劾兵部尚书胡宗宪,贪赃枉法,盘剥商民百姓,党附严嵩,伪造圣旨等等五项罪名。
邸报一出现,京城的官场就掀起了一阵狂澜。邸报作为登载皇帝旨意,重要奏疏,并且明发各级官吏衙门的重要刊物,等同于朝廷的喉舌,官方消息,十分权威。
诸如胡宗宪一般的大员,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背好些弹章,但是绝大多数捕风捉影,都不会登载邸报上,换句话说,一旦登载上了,就有几分把握,不是空穴来风。
在邸报出现的第一时间,胡宗宪立刻上书自辩,称他身为东南总督,和首辅严嵩的确有公务往来,年节寿诞也曾送过礼物,可只是一般往来,绝没有贿赂严嵩,至于伪造圣旨,更是无稽之谈。
胡宗宪请求朝廷立刻清查,还给他一个清白,并且闭门谢客,静候处理。他的自辩很及时,也非常详细,不过人们还是将信将疑,因为弹劾的人身份太特殊了。
邹应龙在一年多之前,就一本弹劾倒了严嵩,从此天下扬名,平步青云。短短七年时间,成为右佥都御史,速度也仅仅比唐毅差一筹而已。
他弹劾胡宗宪,多半不是空穴来风,又联想到了刚刚抓起来,还没送到京城的严世蕃。大家伙恍然大悟,多半是从严世蕃的手上找到了证据,徐阁老就迫不及待,拿胡宗宪下手,想要扳回面子。
还以为俞大猷的案子结了,严讷死了,就结束了,看起来徐阁老没有那么容易认输,升级版这么快就来了,又是一场龙争虎斗,等着看好戏吧!
……
“师相,弟子对天发誓,邹应龙上奏,绝对不是我干的!”张居正这个懊悔,自从背着徐阶干了一件事之后,徐阶对他再也不信任了,出什么事情,都怀疑到他的身上。
“你说是何人?”
“唐毅!”张居正毫不迟疑道:“师相,邹应龙表面上听从您的话,可他说到底是丙辰科的,是唐毅的同科,他们还是亲近的。”
“嗯!”徐阶算是认同了判断,“唐毅抢先弹劾胡宗宪,又是为了什么?”
“弟子以为唐毅是想把水搅浑了。”
徐阶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抢先弹劾胡宗宪,让人们误以为是上一次的争斗还在继续,要是我们再攻击胡宗宪,不管拿出什么证据,都会变成党争,罪名就会减轻的。”
自从见识了唐毅的势力,徐阶是真不想和他直接撕破脸,选择从严世蕃下手,就想“误打误撞”发现胡宗宪伪造的圣旨,突如其来,给唐毅致命一击,还把他摘了出去。
可眼下倒好,让唐毅提前知道了,并且抢先弹劾胡宗宪,没有任何神秘突然可言,杀伤力就小了许多……
见徐阶坐在位置上,神情沮丧,满脸愁云,张居正颇不以为然,徐阶的权谋算计,远在自己之上,可就是魄力太差了,身为首辅,一位任恩,哪怕是对手,也没有斩尽杀绝的魄力,白费了手上的权力。
张居正暗中腹诽,脸上却不带出一丝一毫。
“师相,弟子以为唐毅是自作聪明,根本无伤大雅。”张居正笑道:“眼下还是要找出胡宗宪伪造圣旨的证据,只要找到了真凭实据,不用我们出手,陛下就会废了他!”
徐阶长叹一声,“证据岂是那么容易的,在严家不是没有搜出来吗?严世蕃这家伙不傻,这一份罪证算是他最后的保命符,天底下恨他的人太多了,要是没了这一道保命符,他顷刻之间,就会人头落地,而且老夫听说那个董份偷偷去过唐毅的家了。”
“啊?”
张居正就是一愣,莫非唐毅真和严世蕃有联系,早就把罪证拿到了手里?从一开始,就是吸引自己上钩的骗局?
不,不会的!
“师相,假如真的是严世蕃帮着唐毅设套,想要对付您老人家,对他有什么好处?假如事成之后,唐毅掌控了朝局,严世蕃的生死就捏在了唐毅的手里。以严世蕃的为人,他只相信自己,绝不会寄希望于别人,我敢说,罪证一定还在严世蕃的手里,只是想要从他的手里掏出来,要费些手脚。”
徐阶揉着太阳穴,不得不承认,他有些老了,脑筋转得没有张居正快,仔细想了想,的确严世蕃骄傲不逊,自私自利,不会无私地帮着唐毅的。
“叔大,你可有什么办法吗?”
徐阶深沉内敛,每一个举动都有特殊的含义,他重新叫自己的字,绝不是心血来潮,看起来自己在师相面前,地位又有回升,张居正小小地高兴一下,毕竟只有抱住了老师,才有一线生机。
“师相,弟子想去天牢走一趟,我有把握撬开严世蕃的嘴巴!”(~^~)
第717章 螳螂和黄雀(下)
想在朝堂立足,最重要的就是耳聪目明,别人知道的你要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也要知道。老虎吃了人,还能打盹儿休息一会儿,唐毅坐在了火山口上,哪里敢有片刻懈怠。
幸好他手下谋士众多,加上和锦衣卫关系特殊,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唐毅的眼睛,比如就在严世蕃押解到京城的第二天,张居正先去拜会徐阶,在内阁呆了一个多时辰,他回到了家中,以纳妾为名,邀请了一帮朋友过去。
本来是很寻常的宴会,可是唐毅却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张居正身边的莺莺燕燕,从来不少,换得也快,没哪个女人在他心中有地位,值得庆祝。
再说了,平时都不请客,要命的时候,还有闲心?
欲盖弥彰!
肯定有问题,暗中调查,客人之中,有一个人不同寻常,他就是刑部郎中李幼滋,此人和张居正是同乡,还是同科进士,平时就过从甚密,好的和一个人似的。
刑部,李幼滋……
很快唐毅就猜出了一种可能,由于朱衡不偏不倚,通过老头子去影响严世蕃是不可能的,唯有越过朱衡,没准就是利用李幼滋,去接近严世蕃。
不愧是张居正,弹劾攻势竟然被他看穿了。
提前弹劾胡宗宪,等于是提早公布了答案,使得徐阶蓄势待发的一击,变得不伦不类。可是想要徐阁老就此迷糊,甚至进退失据,那是不可能的。
实际上,站在他们的角度,严世蕃捏在手里,有所怀疑,直接对严世蕃下手,严刑逼供就是了,反正他已经不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小阁老,只是个任凭摆布的阶下囚。
只要他们想,很快就能戳破唐毅虚张声势的假象,猜到证据还在严世蕃的手里。不过就此认为唐毅的手段没用了,被人家破解了,那就太小看唐毅的修为了。
他提前鼓动弹劾,更多的是想打乱徐阶和张居正的节奏,逼着他们采取行动。
你徐阶不是想置身事外吗?老子就一定要拉你下水。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唐毅可不是心胸开阔的圣母,更何况张居正算计他那么狠,不给张居正一点苦头,根本说不过去。
奈何这家伙十分狡诈,根本没有把柄,他又是裕王的师父,唐毅已经赶走了一个张春,要是再把张居正赶走,哪怕有再多的理由,裕王府上下会怎么看他?
唐毅也是投鼠忌器,不过张居正要是主动跳进来,和严世蕃接触,那可就怪不了唐毅心黑手狠了。
刑部大牢,你们去的,我也有办法!
……
“去,给爷弄俩个天福号的酱肘子!”严世蕃扯着嗓子大叫。
牢头瞥了他一眼,“吃什么吃?大晚上的,上哪给你买去?”
“晚上就没有了?别以为爷不懂你们这一套,不就是想多要几个银子吗?”严世蕃给罗龙文一个眼色,罗龙文急忙掏出了一张银票,足有五十两,他有些舍不得。
“给他,这玩意爷有的是!”
罗龙文忍着心疼,把银票塞给了牢头。
“我可告诉你,这些银子够买五百个酱肘子了,回头再给爷多弄几个菜,两壶好酒。”
牢头举起银票,看了半天,呲着黄牙,笑道:“二位爷,看得出来,不差钱啊?咱们就定个规矩,每天五十两,想要吃什么喝什么,小的都给你们送来,如何?”
两个人吃五十两,你怎么不去抢啊!
“答应他。”严世藩靠着草堆,拍着有些松弛的肚皮,得意狞笑道:“要不了几天爷就能出去,花几个银子算什么,爷爷不在乎。”
牢头转身,去给弄吃的了。
罗龙文凑到了严世蕃近前,低声说道:“小阁老,这一回,咱们真能躲过去吗?小的眼皮总是跳。”
“你睡得少了。”严世蕃啐了一口,骂道:“徐华亭那个老混蛋,他以为抓了我,就会乖乖就范,想什么呢?还有那个董份,我看他八成是变了心,不是投靠了唐毅,就是投靠了徐阶。你啊,蠢死了!”
严世蕃拿着粗壮的手指,用力戳罗龙文的脑门。
“你个二百五,好好的差事,怎么就知道按爷吩咐的办?幸好爷够聪明,不然啊,现在就不是蹲大狱,而是挨头刀了……”
正在骂着,突然出去的牢头回来了,手里提着大食盒,闷着头往前走,到了牢门前面,掏出钥匙,捅了几下,把门打开了。
“二位爷,你们的吃的来了。”
罗龙文连忙爬起来,伸手去接食盒,突然,他觉得脖子一谅,一把锋利的匕首,指着他的咽喉。
“别动!”
这时候又有三个人冲进来,把严世蕃也给制服了。这俩人都蒙了,心说刑部大牢啊,重重守卫,可不是演义小说,随便谁都能进来。
两个人想要叫嚷,刚张嘴,人家就把破布团塞了进来,堵住了嘴巴。
接着两个人用力,抬起严世蕃,放在了桌子上,另外两个人拿出了包袱,把严世蕃的手脚都捆住,整个人呈现大字型,一副待在牛羊的模样。
四个人,一个看着罗龙文,一个负责指挥,另外两个又搬来了一个麻包,足有一百多斤。
砰,压在了严世蕃的胸口上,疼得严世蕃扯脖子大叫,到了嘴边,只剩下咕咕的声音。
没有客气,又搬来了一个袋子,连续压了两个,严世蕃就觉得喘不上气,拼命张嘴,无论怎么用力吸,都进不去多少气,没一会儿就脸红脖子粗,青筋都崩了起来。
罗龙文看得明白,人家就包袱绑住了严世蕃的腿,就害怕他挣扎,留下印痕,让仵作看出问题。
如今一个接着一个的麻包,要不了多久,严世蕃就会窒息而死。到时候身上一点异样都没有,只能算是暴毙而亡。
想到了死,罗龙文突然怕了起来,他拼命挣扎,呜呜地叫着,气得看守他的大汉照着脖子后就是一下,罗龙文立刻昏死了过去。
那一边已经抬来了第三个麻包,严世藩被压得眼睛突出,脑袋充血,大白脸成了紫红色,血液几乎滴出。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竟然死的不明不白,不甘心啊!
严世蕃拼命挣扎,全都无济于事,几乎要昏迷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严世蕃别怨恨我们,都是唐大人的意思。”
这话说完,又一个麻包压上来,严世蕃脑袋一歪,就昏了过去……
等到严世蕃再度醒过来,触手可及是软软的床榻,还有一丝幽香,看起来地狱也不错啊?严世蕃愣了一下,连忙努力睁开眼睛,只见一副美髯在眼前飘洒。
莫非真的死了,竟遇到了关老爷?
不对!
严世蕃瞪大了眼睛,挣扎着坐起,“是你,张居正?”
“没错,难得小阁老还记得下官,实在是荣幸之至。”
“哼!”严世蕃冷哼了一声,把脑袋扭到一边。
“呵呵,小阁老,你对待救命恩人,就是这个态度吗?”张居正淡淡一笑,春风化雨。只是人家严世蕃执掌天下的时候,他师父还是人家小妾呢,根本不够看。
“张居正,要不是严某人还有点用处,你会救我吗?别忘了,你的师爷夏言可是死在了我的手里。”
张居正把眉头一挑,笑道:“小阁老,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十几年的恩怨,那时候张某人刚刚考中进士,不过远远的看到夏言几次,连长得什么模样都忘了。他和你的仇恨,又跟本官有什么妨碍!”
“哈哈哈,果然是徐阶的弟子,天性薄凉,都是一路货色!”
“你!”张居正脸色一变,有心发作,却又哈哈大笑起来。
“小阁老,你说什么,本官都不会在乎,因为你已经是半个死人了,只要离开了我的庇护,下一刻,就会有人要你的脑袋。”
这话戳中了严世蕃的痛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没想到严世蕃竟然也会落到这一步。
“说吧,徐阶开了什么条件?”
再落魄,严世蕃也有个样子,根本没把张居正放在眼里,年轻一辈,值得他小心应付的,只有唐毅,虽然唐毅未必把他当回事。
张居正重重出了一口气,笑道:“小阁老,东西交出来吧。”
“交给你?”严世蕃不屑地摇头,“给了你,我还能活吗?”
“当然能活!只有你活着,才会让唐毅身败名裂!”张居正道:“聪慧如小阁老,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严世蕃怎能不明白,徐阶不光要物证,还要人证,把严世蕃和胡宗宪紧紧绑在一起,逼得胡宗宪身败名裂,进而把唐毅也拖下水。
“真是够狠。”严世蕃啧啧赞叹,“都说我们父子残暴凶狠,可是比起你们这些满肚子心学理学的谦谦君子,还是差得太远了,难怪我们败了,是严某人不够狠啊!”
不要东拉西扯。”张居正怒道:“严世蕃,最后给你个机会,说出罪证藏在哪里,要是你不说……就永远不要说了!”
“什么意思?”严世蕃不解。
“呵呵,小阁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办你一个,唐毅不管了,用你的人头,也能挽回一些,怎么都不赔!”
真是可怜啊,堂堂严世蕃,竟然成了随便抛弃的筹码。
“哼!张居正,算你狠。罪证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张居正眼睛一瞪,严世蕃不慌不忙道:“但是我知道在什么人的身上?”
“谁?”
“严鹄!”
第718章 意想不到的藏身地
从严世蕃的牢房出来,张居正仰起头,出神了半晌。?前面那四个大汉都是他安排的,假扮成唐毅的人,暗杀严世蕃。
显然,张居正判断正确,证据的确还在严世蕃的手里。不得不佩服,唐毅的手段的确厉害,还能想到提前上书弹劾。只不过在绝对的证据面前,任何举动都是徒劳无功的。
只要找出严鹄,拿到胡宗宪假造圣旨的铁证,局面就能彻底扳回来,唐毅就会被逼到绝境,甚至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张居正还有一丝不忍,他曾经非常欣赏唐毅,视作中兴大明的帮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妒忌之情就越强烈,或许是唐毅进步太快,把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未来的大明舞台,只有一个主角,那个人必须是我张居正!
唐毅,别怪我心狠手辣!
张居正攥紧了拳头,迈着大步,从牢房走出来,两边的房间,满是关押的犯人,恶臭熏天,他们一个个黑的和鬼一样,伸出干瘪的手爪,拼命抓着,喊着。
“冤枉,冤枉啊!
张居正抿着嘴,铁青着脸,一言不,直到出了牢房,他用力吸着新鲜的空气,拼命把肺子里残存的浊气排出去。牢房就是人间的地狱,就是失败的下场,所以——绝对不能失败。
“叔大。”李幼滋叹口气。
张居正忙回头,挤出一丝笑容,“元树兄,大恩不言谢。”
李幼滋微微叹道:“叔大,你我相交二十年,有几句心里话,我不得不说,所谓兵行险招,就仿佛上了赌桌,做官还要稳妥,久赌必输啊!”
张居正脸色一变,警惕地问道:“元树兄,你的意思是?”
“叔大不要误会,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朝局动荡,实在是不宜掀起更大的风波,尤其是胜负难料,不要把自己陷得太深了。”李幼滋又笑道:“不过是小弟的一点浅见,叔大不要介怀啊。”
张居正咧嘴一笑,”好话坏话我还是分得清的,多谢元树兄提醒,我一定会注意。”
说完之后,抱拳拱手,大步流星,离开了天牢,李幼滋看着张居正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他没有听张居正和严世蕃谈什么,不过从邹应龙上书弹劾胡宗宪,也猜得出来一丝端倪。作为同年加同乡,他李幼滋当然希望张居正能够获胜。只是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没有个准谱儿。
他也不知道为何惊慌,苦笑着摇摇头,转身也离开了。
李幼滋刚从天牢出来,从大牢里面,走出来一个牢头,他手里提着一个大食盒,看起来非常沉重,累得他龇牙咧嘴。好容易穿过了街道,来到了一个小门的前面,轻轻敲了三下。
从里面出来两个人,一起把食盒接过去,其中一个拿着一张银票,一张地契,塞到了牢头的手里。
“三百两银子,二十亩上等好田。”
牢头接到了手里,仔细看了又看,眼睛冒光,干了这么多年,还头一次遇到出手这么大方的,真是难得啊,“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牢头没口子感谢,满心欢喜退出了小院,孙可愿一转身,冲着旁边的护卫招手,把人叫过来。
“回头把他给做掉,要干净利落!”
“明白!”护卫下去了。
孙可愿理了理情绪,已经错了一次,这回他不能再出一点纰漏,停了几秒钟,迈步走进了屋子。
这时候大食盒已经打开,从里面端出来的不是菜肴,而是一个干瘦的大活人。
说起来唐毅手下也真是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眼前这位就是变戏法的,他最厉害的就是拆骨法,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只要脑袋能钻进去,他就有办法把身体都塞进去,软得跟橡胶一般。
严世蕃让牢头去给买酱肘子,张居正就找人假扮牢头,先是装成唐毅的人,要弄死严世蕃,后来又出来救人,接着又威逼利诱,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清楚罪证在哪里。
看着都累,唐毅的办法就相对轻松多了,他安排一个大活人,躲在谁也想不到的食盒里面,让牢头提到了严世蕃的牢房外面。
张居正和严世蕃的谈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等到张居正离开,牢头再悄无声息,把食盒抬出来。
谁也不惊动,轻轻松松就把要命的情报弄到手里了!
……
“可笑张居正,还想和大人斗,他的手段差得太多了,去找李幼滋,又亲自去天牢,他以为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可是他根本瞒不过有心人。”沈明臣得意洋洋道:“大人,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张居正跑不了了!”
唐毅同样欣慰,之前他还误以为对于历史的名人,他可能会心慈面软,不忍下手。可是真正事到临头,唐毅才觉一点障碍都没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甚至想迫不及待看张居正的好戏。
只是对方毕竟不是寻常的人物,网已经撒好了,鱼已经进来了,收网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不然辛苦的劳动就付诸东流。
“三位先生,你们以为该怎么设这个套呢?”
王寅笑道:“大人,既然证据在严鹄的手里,当然是要先找到严鹄,可不能让鱼饵跑了。”
京城一两百万的人口,想要找出一个人,和大海捞针差不多,王寅建议道:“大人,严鹄那小子可没他爹的聪明,而且又好逸恶劳,贪图享受,我猜他多半会住到亲朋好友那里,继续当少爷羔子。”
“十岳公说的有理。”唐毅笑道:“最熟悉严家情况的莫过于董份了,让他出点力气吧!”
很快就有人找到了董份,从他手里讨来了严党残存人员,严家亲朋故旧,以及以往严家人愿意去的地方。
拿到了名单之后,唐毅立刻派人,到处寻找,一刻也不停留。
相比于唐毅的精确打击,张居正的方式要野蛮多了,他直接来个地毯式轰炸,从徐阶手里拿到了命令,立刻动员刑部,大理寺,还有顺天府的人马,到处寻找,哪怕把京城翻一个底朝天,也要把严鹄揪出来。
双方都比赛一般,疯狂寻找,可是严鹄就像是从人间蒸了一般,一点踪影都没有。
当初严世蕃为了保密,他只是让儿子严鹄在京城附近隐藏着,无论如何,都不要露面,同时严世蕃还安排了亲信另外潜伏着,如果严世蕃要被朝廷定罪,生命受到了威胁,亲信就会去找唐毅,逼着他搭救严世蕃。
如果严世蕃活了下来,成功脱罪,什么都好说,要是严世蕃被朝廷处死了,当听到死讯的时候,严鹄就会毫不犹豫抛出罪证,拉着胡宗宪和唐毅一起去死。当然了,如果中途暴毙在牢房里,嫌疑最大的就是徐阶,谁让他是辅,掌握着刑部呢。严鹄就会想办法把罪证交给唐毅,替胡宗宪躲过一劫,留着他们的势力,日后报复徐阶。
危急之下,能做出如此安排,严世蕃的脑筋不算慢。
不过他还是被孙可愿假扮的董振给误导了,以为是徐阶要他的命,唐毅是能保护他的人。等被抓到之后,才弄明白徐阶和唐毅没有达成妥协,徐阶为了对付唐毅,可以放过严世蕃一马,相反,为了自保,唐毅必须要弄死严世蕃。
敌我判断整个错误,麻烦的是联系都是单线的,也就是说,严世蕃也不知道儿子藏在哪里,根本没法修正。
要说张居正也不是没想过,将错就错,干脆把严世蕃弄死算了,这样一来,唐毅救援不成,严鹄把罪证抛出来,唐毅不就完蛋了,多好的结局啊!
可是张居正却知道,唐毅手眼通天,他绝对有办法拖延宣判时间,严鹄那种败家子是斗不过唐毅的,万一严世蕃杀了,罪证却落到了唐毅手里,以后再想找机会扳倒唐毅,那可就势必登天了。
所以他穷尽力量,必须尽快翻出严鹄,一连五天时间,京城的大小客栈,酒饭茶肆,都找了一遍,愣是没有严鹄的下落。
把范围扩大,外城,还有京城周围,二十里范围,都在查找之内。
张居正每时每刻,都处在煎熬之中,一定要找到啊!
到了第七天,张居正都愁白了头,有严重洁癖的他七天没换衣服,身上都羊屎味了,胡子拉碴,眼角都是眼屎,牙也顾不得刷,活像是一个难民。
要是再有几天,没准就把他给熬得油尽灯枯了。
“老爷!”
张居正靠着太师椅,正在打盹儿,突然管家游七跑了进来,冲到了张居正面前。
“找到了,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张居正惊得站了起来。
游七气喘吁吁,“老爷,小的今天遇到了一个严府以前的管家,他说听孙婆子说,严鹄住在白云庵。”
“白云庵?他躲在那里干什么?”
“老爷,您怎么忘了徐小姐啊,他们可是夫妻。”游七低声说道。
张居正用力一拍脑门,他这才想起那位蕙兰真人,当初闹得风风雨雨,徐阶是里子面子一起丢,自此之后,徐阶才彻底和唐毅闹翻了。
严鹄也怪会找藏身之地的,蕙兰真人是嘉靖钦封的,又是徐阶的孙女,谁会想到她能包庇严家的人啊!
“走,点起人马,去白云庵。”张居正大声说道。
“别啊。”游七心中苦笑,老爷果然是进退失据,有些糊涂了,“老爷找到严鹄,可是要帮着严世蕃的,何必闹得惊天动地,万一让唐毅知道了风声,可就不好了,让小的去一趟白云庵,把东西拿来就成了。”8
第719章 人赃并获
游七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下人,他诗词俱佳,精通音律,据说还参加过乡试,差一点就中举,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滴,跑到了张居正府上当管家,连以前的名字都隐去,改作游七。(?[{[{〉
外人或许不明白,可游七倒是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出身贫寒,无依无靠,才华又没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了不起考一个举人,回家当一辈子乡绅,侥幸能捞个小官当当,有多大的滋味,游七不愿意埋没一生。自己不成,就靠着一个有本事的。
那些达官显贵未必看得上自己,必须要烧冷灶。
挑来挑去,游七就选中了张居正,张家是湖广的大姓,经营的生意十分庞大,张居正幼年就有神童之名,十几岁就考中举人,受到了时任湖广巡抚顾璘的赏识,后来又顺利考中进士,入选翰林院,二十出头的翰林,怎么看都是一支十足的潜力股。
游七毫不犹豫投入到了张居正的麾下,成为他的管家,十几年来,忠心耿耿,办事老成,深得张居正的信任,视他为左右手。
漫长的忍耐,游七始终信心十足,总算是等到了老爷出人头地的时候。
“只要闯过这一关,干掉了最大的对头,老爷很快就能入阁拜相了。”游七一面向白云庵赶去,一面思量着,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大学士的心腹,说出话来,恐怕要比那些部堂高官还有分量。
游七越想越高兴,眼看着到了白云庵,此地是女子出家的地方,他一个大男人只能在外面烧香,根本进不去内院。这点事情难不住游七,他掏出了一锭银子,塞给了一个小道姑。
“这位师傅,我是孙婆婆的堂弟,前来看望老姐姐,还请您帮忙通知一声。”
“孙婆婆?”
“对,就是伺候蕙兰真人的孙婆婆。”
小道姑看了看游七,相貌堂堂,又看了看手里的银子,点了点头,转身进去,没大多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婆,抬头看到了游七,眉头紧皱,疑惑道:“这位大爷,您贵姓?老婆子好像没见过您啊?”
游七呵呵一笑,“孙婆婆,咱们一旁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庙门外面,找了一处树荫,游七躬身施礼,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大元宝,还有一枚血玉的戒指,塞到了孙婆子的手里。
“我是奉了大爷的命令,前来找少爷的,请孙婆婆代为通禀一声。”
孙婆婆神色惊慌,连连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少爷,不知道……”她扭头就要走。
游七一步追上,抓住了孙婆婆的袖子,“都是自家人,你不用害怕,看到没有,这个血玉的戒指就是大爷给我的,让少爷一看,他就知道了。”
孙婆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接过了东西,转身又进了里面,这一次时间有点长,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孙婆婆才从里面走出来,她的脸色有些白,别的还都正常。
“您,您跟着过来吧。”
没有走正门,孙婆子领着游七,绕到了侧门,领着他进去之后,孙婆子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小院。
“那就是蕙兰真人住的地方,东厢房是公子爷的,您请进去吧。”
“嗯!”
游七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东厢房,里面古色古香,红木的家具,墙上挂着字画,雅致得很,徐小姐不愧是大家闺秀,品味就是不一般。
他向四周看了看,却没有现严鹄的踪影,这可怪了,游七不解,绕了两圈,把三间房都看了,却依旧没有。
难不成是孙婆子骗自己?游七不解,突然看到了桌案上有一个木盒子,好奇之下,他凑了过来,伸手掀开,顿时一阵光华闪烁,差点把眼睛亮瞎了。
里面放着十八颗硕大的夜明珠,游七不由得拿起了一颗,沉甸甸的,有鸡蛋大小。张居正也喜欢奇珍异宝,可是别说十颗这么大的都没有,真是价值连城的好宝贝啊!
游七口水直流,又扫了一眼,在夜明珠的下面,还放着不少房契、地契、银票、有多少不知道,可是最上面的一张就有二十万两。游七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又看,没错,果然是二十万两!
船破了有底儿,底儿破了有帮,帮破了还有三千大钉,严家把持大明二十年,真有好东西啊!
多半就是严鹄的,他这会儿许是上厕所了,游七急忙把夜明珠放回去,正要把盒子盖上,突然有脚步声音传来。
游七满脸堆笑,一面回头,一面说道:“是严公子吧,小人恭候……”
还没等说完,游七就愣住了,来的不是严鹄,而是一名蓝袍的官员,在他的胸前绣着一只威严煞气的獬豸!
只见此人面白如玉,英俊潇洒,他冲着游七呲牙一笑。
“游大管家,严公子没有,林御史倒是有一位!”林润一声断喝,“来人,把他给我拿了!”
说话之间,从外面就涌进了十几名官差,手里都拿着铁索铁尺,不容分说,就把游七给按住了,结结实实,捆成了粽子。
游七也吓了一跳,到底是怎么回事?
“误会,都是误会啊,小人不过是来找严鹄严公子的,有什么罪过啊?”
“找严鹄的?”林润笑呵呵问道。
“是啊。”
“那就错不了!带着去正房。“
林润在前面走,后面押着游七,推推搡搡,到了正厅。在中间端坐着一个老者,正是都察院掌院,左都御史赵贞吉。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身道袍,低眉顺眼。
“赵老大人,要是没事,贫尼告退了。”
赵贞吉心中刺痛,花一样的年纪,竟然遭受如此变故,师相啊,您可真对不起孙女啊!
“蕙兰真人,多有打扰,还请真人不要见过,您只管好生修行,本官问几句话,这就离开。”
徐小姐点了点头,轻移莲步,从侧门离开。
赵贞吉一扭头,看到了游七,突然脸色一沉。
“你可是张居正的管家游七吗?”赵贞吉多大的官威,吓得游七浑身哆嗦,连忙回答:“正是小人。”
“老夫问你,可是张居正让你过来拿银子的?”
“银子?什么银子?”游七愣了,明明是过来拿罪证的,怎么成了拿银子的?他惊呆了,林润迈步走过来,把木盒放在了赵贞吉的面前。
“总宪大人,这是在房中现的,请您过目。”
“嗯!”
赵贞吉点头,打开了盒子,十八颗夜明珠,耀眼生辉,再拿出底下的银票,一共五张,每张二十万两,合计一百万两。还有房契,地契,一共三十几件,保守估计,也有五六十万两,再加上夜明珠,足有二百万两以上。
“严世蕃的狗命还真值钱!”赵贞吉突然气得浑身颤抖,越怒不可遏。
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严世蕃被抓到了京城,这家伙做了太多的恶事,随随便便,告状的奏疏一大堆,罪名一个接着一个。
三法司必须介入,正在调查之际,突然御史林润找到了赵贞吉,向老头子汇报,说是得到了消息,严世蕃的儿子严鹄到了京城,正在秘密活动,要帮着他爹开脱。
“严世蕃罪不容诛,严鹄也不是好东西,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想帮他爹开脱,简直痴人说梦!”
“总宪大人,下官以为不然,严世蕃果然可恶,但是执掌朝政多年,加上手上银子无数,难保不会有人自甘堕落,去帮着严世蕃。”
赵贞吉眯缝着老眼,他可以饶过严嵩,但是绝对不会放过严世蕃,更不会放过继续给严家帮忙的奸党。
“若雨,你可有证据,谁要帮着严世蕃?”
“这个下官不知道,可是下官听说严鹄躲在了白云庵,只要暗中监视,知道谁和严鹄接触,谁就是朝堂的败类。”
“嗯,此计甚妙!”
赵贞吉同意了林润的提议,在一天之前,就在白云庵四周埋伏起来,游七到了白云庵,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
赵贞吉还心存侥幸,游七不过是来烧香的,烧过了香,也就走了,可是哪里知道,这家伙竟然找到了孙婆子,进了厢房,还拿起了准备好的礼物。
老头子再也忍不住了,直接下令,把游七拿下。
师相啊,师相,这就是你选择的继承人吗?
竟然为了银子,替严世蕃办事情,二百万两啊!一个翰林学士,就敢如此贪婪,他要是掌了权,又会如何?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如此奸邪小人,立于朝堂之上。我赵孟静拼着一条性命,也要为国锄奸!
赵贞吉雄赳赳,前气昂昂,带着银票和夜明珠,押着游七和严鹄,回到了都察院,命令林润把人证物证都看好,整理了一下官服,带着满腔怒火,直接杀向了内阁,找徐阶论理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
唐毅的书房,充满了欢声笑语,孙可愿手舞足蹈,得意道:“大人,您可没看见,赵贞吉从白云庵出来,脸都绿了。徐华亭选中的衣钵传人,竟然和臭不可闻的严党勾结在一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有趣,太有趣了!”
王寅、沈明臣等人比孙可愿要矜持多了,可是也忍不住欣喜,一直被张居正算计,这回好了,总算是给他来个结实的!
“徐华亭和张居正不死也要扒层皮了!”大家伙一起开花大笑,跟过年似的。8
第720章 永绝后患
明明是去找证据,为何变成拿脏银?戏法究竟是怎么变的?
一切还要从严鹄说起,朝廷派钦差去捉拿严世蕃,严世蕃就把关键的东西托亲信转交给还在南昌的儿子严鹄。
严鹄接到了父亲的消息之后,是又惊又怕,京城可是天子脚下,到处都是耳目眼线,要是让徐阶的人知道,岂不是要跟着严世蕃作伴了。
可是严世蕃要是完蛋了,他也好不了。
还是要听从老爹的吩咐,严鹄想起了一个绝佳的去处,那就是白云庵。一来那里都是尼姑,二来徐小姐是徐阶的孙女,三来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他和徐小姐过了那么多年,怎么还没有点情谊。
尤其是徐小姐为了严家,还和祖父闹翻了,甚至不惜出家,情深义重啊!
严鹄这家伙还有点自恋的毛病,竟然真的跑到了白云庵,他藏在这里,别人谁也想不到。
可是别忘了,就在一年多之前,徐小姐受封蕙兰真人,到了白云庵出家,当初她可是求过唐毅,要保住她的性命。
相比其他的人,唐毅最大的优点就是良心未泯,虽然只有那么一丁点他暗中派遣人手,把徐阶安插在徐小姐身边的人驱逐,又从严家的老仆人当中,找了几个老实可靠的,塞给了徐小姐。
再有自从唐毅去了宣府之后,王悦影就经常去各个庙宇,一来是散心,二来也是替丈夫祈求平安,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王悦影经常道白云庵,一坐就是一天,和徐小姐竟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严鹄跑到了白云庵藏身,别人找不到他,可是徐小姐能不清楚吗!她经历连番的变故,心智成熟内敛,脑筋转得很快,她看得出来,绝对是有了大事。
徐小姐连着三天,小心应付着,没有露出任何的不快,总算是打消了严鹄的疑心,趁着他休息的时候,徐小姐派孙婆子出去,给王悦影送了消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好人有好报啊!”
唐毅激动地在媳妇的腮边吻了一口,欢喜着跑了出去。
“哼,用完了人家,就扔在一边,没良心的东西!”王悦影低声骂着,她伸手抱起了儿子平凡,在他胖嘟嘟的脸上,用力捏了捏。
“记住了,以后别跟你那个没良心的爹学!”平凡似懂非懂,咧着小嘴,憨憨的笑着。
在门口,平安探着小脑袋,听到之后,暗暗想道:娘又在说爹的坏话,看我不告诉爹爹去。
不提唐家人勾心斗角,单说唐毅,他知道了严鹄下落之后,先是欢喜,可转念一想,光是拿回了罪证,伤不到徐阶和张居正,有什么意思。
他和几个谋士商量之后,他们决定让董份出马。
当天夜里,董份就偷偷来到了白云庵,找到了严鹄。
“董大人,你怎么来了?”严鹄吓得脸色大变。
“呵呵,贤侄,我怎么不能来,还不是小阁老告诉我你在京城,又推测你可能在白云庵躲着,知子莫若父,小阁老的算计真是没谁了!”
董份满怀敬意,夸奖严世蕃,让严鹄的警惕之心,下降了一大半。
“董大叔!我爹怎么样?”
“不好。”董份干脆说道:“徐阶他存心报仇,正罗织罪状,要把小阁老置于死地啊!”
“啊!”
严鹄脸色惨白,急忙说道:“董叔父,您可是我爹的好朋友,要救救我爹啊!”
“那是自然。”董份拍着胸脯道:“严家待我有知遇之恩,哪怕拼了这条命,我也要保护小阁老的安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人到难处思亲朋,董份大包大揽,让严鹄十分感动。
“叔父大人,您看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要不要去找人帮忙?”严鹄犹豫了一下,想要说话,却又想起严世蕃的叮咛,欲言又止,很是别扭。
董份呵呵一笑,“贤侄,小阁老把他的打算都跟我说了,只是眼下局势有变,原来定的方略要改一改。”
“什么?不去找唐毅了?”严鹄惊叫出来。
董份心里这个乐啊,真是个蠢材,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套出了你的实话,比起你爹,差得太远了。
不过也验证了唐毅的判断,的确严世蕃想要利用罪证,去要挟唐毅。
“贤侄啊,今天我之所以跑来,就是因为情况有变,当初小阁老猜测的出了错,徐阶和唐毅之间,矛盾重重,不下于小阁老,只要能把证据交给他,或许能换来小阁老一命。”
“那就交给他?”严鹄傻傻道。
“那可不成!”董份摇头道:“谁知道徐华亭说的是真是假,他可不是省油的灯,万一再被徐华亭给骗了呢?”
严鹄猛地想起,当初在弹劾严嵩之前,徐阶跑到了严家,假惺惺表态,说什么严徐一家亲,携手共度难关,荣辱与共。
好话说了三千六,弄得严嵩非常感动,结果呢,转头徐阶就给了严家致命一击。从此之后,严鹄就知道徐阶反复无常,不可相信。
眼下怎么办啊,唐毅不能帮忙,徐阶又不能指望,严鹄脑袋都快炸了。
“贤侄,我想了一个主意,俗话说,钱通神路,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我这里有全部家当,一百万两银子,你再凑一点,咱们送给徐阶,换取他在小阁老的案子上,高抬贵手,只要朝廷定罪的公文下来,小阁老逃过一劫,咱们就双手奉上证据,让他去斗倒唐毅,决不食言。”
说着,董份就从怀里掏出了五张二十万两的银票,一共一百万两,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直接压在了桌子上。
他的确不心疼,这钱是唐毅出的,至于唐毅,更不心疼,因为这是孙可愿从严世蕃手里骗出来的,算来算去,还是严家的银子。
只是严鹄不知道啊,他还以为董份够朋友,把家底儿都拿了出来,感动得稀里哗啦,也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夜明珠,还有不少房契地契。
“差不多二百万两,怎么都够买小阁老的命了,”董份检查之后,心花怒放,看似不经意地说道:“贤侄,小阁老交给你的东西,可还在?”
“在,我带着呢,叔父大人,您要拿去?”
“不不不,这东西是你们严家的命根子,只有放在自己手里最安全,我怎么能要。”董份思索了一下,说道:“不过能不能给我看一眼?我可声明啊,不是想要,而是我要去找徐阶谈条件,最起码我要知道圣旨上写了什么,你说对不?”
对,能不对吗?
董份从头到尾,都替严家着想,又出了一百万两银子,严鹄都感动的稀里哗啦。
赶快把圣旨双手奉上,董份拿在了手里,看了一遍,突然说道:“贤侄,我想抄一个副本,你这里可有笔墨?”
“有,有!”
严鹄看了一圈,急忙往外间屋跑,不一会儿,拿来了笔墨,董份抄写完毕之后,又仔细交代了几句,然后告诉他过几天,就会有徐阶派来的人拿银子,等着就是了,严鹄点头。
从白云庵出来,董份仰望着天空,星月交辉,他长长出了口气,难掩的兴奋,岛主到手了!
就在严鹄找笔墨的时候,他已经把真本塞进了袖子里,换上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赝品,留给了傻乎乎的严鹄。
他先是回到了家中,在书房待了一会儿,到了半夜,才悄悄到了后花园,那里有一条密道,通往一家杂货铺的后院。董份悄悄来到,沈明臣早就等在了这里。
“句章先生,幸不辱命,东西给您带来了。”
沈明臣急忙接过来,展开一看,没错,正是当年胡宗宪让他代拟的一份圣旨,上面许诺给王直封侯爵,世袭罔替,永镇海疆
要命的东西,总算是拿到了手,沈明臣抱在怀里,平静了一下心绪,下一秒就扔到了火盆里,亲眼看着变成了灰,他还不罢休,把灰又踩碎,浇了两桶水,冲刷的一干二净,后患永远消除了。
“胡大帅,您老总算是安全了,我沈明臣也对得起旧主!从今往后,唯有一心一意,辅佐唐大人,除死方休!”
沈明臣冲着董份深深一躬,笑道:“董大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不过还要请您演一出戏,才好把罪名扣在徐阶的头上。”
董份抱拳拱手,笑道:“请句章先生放心,咱们是一家人,董某无有不从。”
“没错,是一家人了!”
沈明臣急匆匆回去禀报唐毅,董份也回府,做着准备。
一切都布置好了,才抛出诱饵,引游七上钩,哪里有罪证,只有一箱宝贝等着他,好巧不巧,还被赵贞吉给抓了个正着。
黄土泥落到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师相,张居正的管家去和严世蕃的儿子勾结,还拿人家的银子,二百万两啊,他这是干什么?还要不要士林的颜面?如此卑鄙小人,天理不容!”
赵贞吉是个大嗓门,吵吵嚷嚷,弄得房顶儿都快鼓起来。霎时间,徐阶的脑袋就大了三圈,他倒是不怀疑张居正拿严家的钱,而是在心中狂喊:“上当了,又上当了!”
不用问,一定是被唐毅给算计了。难怪这小子好些日子一点动静没有,敢情是憋着坏水呢!
“孟静!”徐阶一拍桌案,低吼道:“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审,赶快把案子审清楚,老夫倒要看看,他有多厉害!”未完待续
第721章 堡垒从内部崩溃了
查,的确要查清楚。[[?{<
赵贞吉气呼呼从内阁出来,他越觉得徐阶过分了,再明白不过的事情,张居正的心腹管家和严世蕃的儿子搅在一起,还收了人家的银子,铁证如山,师相还袒护张居正,简直没有道理。
是张居正重要到压倒了是非对错,还是师相也牵连……
赵贞吉用力甩头,想要把可怕的念头甩出去,可是却仿佛扎了根,怎么也甩不出去。
无论如何,先把情况查明了再说,要真是……少不得要欺师灭祖一回了!
带着满腹的怒气,赵贞吉赶回了都察院,他前脚进来,后脚朱衡和毛恺就赶了过来,两位老大人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他们是得到了徐阶的命令,才急赶来的。
三个人面面相觑,满脸的无奈。
“大案子一个接着一个,这是想要咱们三个老家伙的命啊!还不如留在东南,颐养天年,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这条老命就搭进去了。”朱衡哀叹道。
赵贞吉神色凝重,“匡扶正义,主持公道,虽百死而不悔!”
好家伙,赵老夫子一副斗破苍穹的架势,弄得毛恺哭笑连连,“大洲公总是如此慷慨激昂,我们也少不得舍命陪君子。”
三法司立刻展开了审讯,先把游七叫上来。
“你去白云庵,所为何事?”
“找人。”
“找谁?”
“严鹄。”
“为了什么?”赵贞吉厉声追问,游七一肚子苦水,被押来的路上,他不断思索,很显然,是被人家算计,落入了陷阱。
负隅顽抗,只会很惨,而且游七扪心自问,这件事情上没有什么过错,只要把误会解释清楚,就没事了。三法司的三位老大人,都是徐党成员,老爷是徐阶的爱徒,自家人好说话。
想到这里,游七磕头作响,“启禀三位大老爷,小人去白云庵,是因为得知严鹄身上携带着一份关键证据,故此前去讨来。小人绝非去拿什么银子,请青天大老爷明鉴!”
游七趴在地上,五体投地,赵贞吉冷笑了一声,“证据?笑话,要是取证据,为什么不让三法司,或者顺天府去,你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
老赵厌恶张居正,说出来的话很不客气。
“大人容禀。”游七忙说道:“此事牵连到朝廷大员,小人去是怕打草惊蛇。”
“朝廷大员?谁?”
“胡,胡宗宪,胡少保!”游七低声说道。
赵贞吉和其他两位一听,脑袋又是嗡了一声。
他们刚刚结了严讷的案子,大学士严讷被赐死,一条白凌子,吊死在天牢,右都御史王廷配辽东充军,至于韩丘和陈聊芳,斩,都察院设立近两百年,从来没有如此屈辱过,可谓是颜面扫地,威信荡然无存。
赵贞吉把账都算到了张居正的头上,要不是他在背后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又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好啊,搅得风云变色,还不罢休。
又对胡宗宪下手,是想干什么?继续争斗吗?
赵贞吉就想要作,朱衡连忙示意,到底是干水利出身的,朱衡显得谨慎多了。前不久邹应龙弹劾胡宗宪,说他假造圣旨,朝廷还没有调查结果,接着严世蕃被抓进京,现在又冒出游七勾结严鹄……
一连串的事情,要说背后没有关系,鬼都不信。
“把游七押下去。”朱衡一拍惊堂木,衙役带着游七下去,朱衡拉着赵贞吉,毛恺跟着,三个人到了耳房。
“士南兄,你怎么又轻轻放过?你一肚子的书读到哪去了?”
朱衡苦笑了一声,“大洲兄,你先别着急,咱们把事情理清楚了再说,也不迟啊。”
“哼,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高见?”赵贞吉气呼呼拉把椅子坐下。
朱衡苦笑了一声,“很不幸,咱们三个又陷入了一场龙争虎斗啊!”
“不是‘又’,而是一直没有出来!”毛恺闷声道。
“嗯,据我看,或许是胡宗宪的确又结交严党的罪证,被人家知道之后,想要对他下手。”朱衡分析道。
“既然有罪证,那为何要抓严世蕃?”赵贞吉不解道。
“应该是借力打力。”毛恺道:“殷鉴不远,多半是怕重蹈覆辙,才使出来的手段。”
“简直可恶透顶!”赵贞吉通红着眼睛,怒骂道:“好不容易扳倒了严家父子,从内阁到六部,尸位素餐的饭桶都赶走了,换上了一批年富力强,官声极好的大臣,百姓们翘以盼,巴望着朝廷振作,国势重兴,革除弊政,救国安民。百姓望治,如禾苗盼春雨,可结果呢,一丝新气象看不到,争斗却一轮接着一轮,比起严党在日,还要过分。几时想过百姓,几时想过大明?师相,师相也是老糊涂了!竟然宠信小人,任由奸邪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如今都察院已经废了,还不罢休。又要攻讦胡宗宪,人家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又轻易交出了东南的兵权,还上书请辞,为什么还追着不放?非要置人家于死地?我看根本是别有用心,还想挑起更大的内斗,咱们都是心学门下,这几年东南的心学何等兴旺,凡是读书人,无不以阳明之学为圭臬,唐毅为了心学做了多少,天下人有目共睹,想要牵连到他,我第一个不答应!”
朱衡和毛恺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
赵贞吉作为徐阶的弟子,一直都是徐阶的铁杆支持者,事到如今,就连他都流露出对徐阶的不满,最令人担忧的事情出现了,徐党内部也开始瓦解。
本来在朝是徐党,在外是心学,二者相互配合,同仇敌忾,一起扳倒了严嵩。
可是随着俞大猷的案子爆,心学门人开始抛弃徐阶,到了如今,徐党内部也分崩离析,一场风暴,莫非又要开始了?
“大洲公,眼下还有很多疑点,咱们身为司法官吏,不该先入为主。我提议立刻审讯严鹄,关口是究竟有没有所谓的圣旨,要是有,我们自当秉公处理,不会牵连无辜,要是没有……”
朱衡说不下去,可谁都清楚,要是没有,勾结严党,诬陷忠良,比起前不久的俞大猷案子,还要严重无数倍,到时候可就不是一个严讷能够交代的。
搞不好徐阶都要跟着倒霉,唉!
身为徐党成员,他们当然不愿意看到徐阶倒霉,可是唐毅完蛋了,对他们同样不是好事,左右为难,真是不好取舍啊!
“士南兄,达和兄,你们两位只管记录就是,这个案子我赵贞吉一肩扛起,无论如何,我都要讨一个公道!”赵老夫子说完,抓起乌纱帽,大步流星,就往外面走。
朱衡连忙跟上,三位老大人气势汹汹,到了大堂之上。
“带严鹄。”
没多大一会儿,严鹄被带了上来。作为严世蕃的公子,不知道严鹄的人不多,验明正身之后,赵贞吉一拍惊堂木。
“严鹄,本官问你,那些银票和夜明珠,是给谁的?”
严鹄小脸惨白,眼珠不停转动。
“说实话,不然大刑伺候!”
赵贞吉一使眼色,两旁的差役拿过夹棍,不容分说,给严鹄戴上了。这家伙跟着他爹,害了不少人,可是轮到他的身上,就孬了。
“小的招供,啊!那银子是买命钱。”
“买命?谁的命?”
“我爹的。”
“谁说花钱能买你爹的命?”
严鹄迟愣了一下,董份那么够意思,自己能出卖人家吗?绝对不能!严鹄咬着牙不说话,差役一起用劲。
啊!
一声惨嚎,十指连心,严鹄差点昏过去,董大叔啊,对不住了。
“是,是董份董大人告诉小的。”
“他说了什么?”
“他说和徐,徐阁老通过气,只要先拿出二百万两,就能放我爹一条生路,还,还让小的,把,把……”
“把什么?”
“把胡宗宪代拟圣旨的罪证交给徐阁老,就能扳倒他。”
轰!
天雷滚滚,果然徐阁老参与其中。
赵贞吉只觉得胸中的怒气都要爆了!师相,你怎么能如此干事?太让我们失望了!
二十年来,多少忠良惨死在严家的手里,不说别人,赵贞吉就挨过廷杖,差点把命搭上,我们替你出生入死,和严党拼得你死我活。
到头来,你收严党的银子,还要高抬贵手,放过严世蕃,大明律法,是一纸空文吗?身为辅,竟然可以如此弄法专权,让我们怎么追随你?
前些时候,人们都说徐阶陷害忠良,和严嵩没什么不同,赵贞吉还不服气,现在倒好,严徐果然成了一家,二百万两啊!多少民脂民膏,这钱,你徐华亭受的下去吗?
赵贞吉眼前一阵阵黑,朱衡慌忙搀扶,他一甩手。
“我还死不了!”赵贞吉仿佛受伤的野兽,嘶吼道:“立刻派人,把董份的府邸给我封了!”
朱衡为难道:“大洲兄,董份是三品侍郎,我们怕是没权拿人。”
“我们不行,就让锦衣卫去,别让董份跑了。”
朱衡和毛恺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涉及到了辅,的确不能不果断下手了。
“达和兄,你去内阁,通禀徐阁老,我和大洲兄去董份的府邸。”朱衡也怕赵贞吉情绪起伏,和徐阶闹翻了,毛恺欣然同意。
赵贞吉和朱衡带着三百多名衙役从刑部出来,立刻冲向了西江米巷的吏部侍郎府邸,离着老远,就看到一团浓烟,直上天空,董府已经化为了一片火海……8
第722章 去内阁
天地君亲师,三纲五常,忠孝仁义……维系两京一十三省,亿兆黎民,万里疆土的就是一层层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的规矩!
只有大家都尊重规矩,才有君子政治,才有天下太平。{(为什么廷推成为选拔大学士和部堂高官的必由之路,因为廷推代表着百官的意识,代表着大家的认可,哪怕是皇帝都要遵守,更何况区区辅。
徐阶不顾一切打压功勋卓著的唐毅,扶持打了十几年酱油的张居正,把选官的规矩扔到了一边,哪怕作为铁杆心腹,赵贞吉都看不下去,如今董府的一把大火,更是令人出离了愤怒。
董份乃是三品吏部左侍郎,哪怕他是公认的严党之中,可是朝廷没有给他定罪,却稀里糊涂死于一场大火。
偏偏根据严鹄的口供,之前董份联络过徐阶,竟然要救严世蕃。
如今董份葬身火海,最容易联想到的就是有人杀人灭口。
谁敢杀吏部侍郎,除了徐阶还能有谁?
一直不断劝说自己,都是张居正在捣鬼,师相是被蒙蔽了,根本不知道……可是面对着董府的大火,赵贞吉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张居正再大的本事,没有徐阶授意,他能动得了董份吗?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师相——呃不,是徐阶在捣鬼,和严嵩斗了十几年,无论手段多下作,都可以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如今呢?严嵩已经倒了,朝堂上没有了奸党,却不顾一切,逼死三品大员,把朝廷法度,祖宗规矩,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如此行径,比严嵩还不如!
赵贞吉站在大火的前面,浑身颤抖,一阵青,一阵白,嘴唇不停哆嗦,他猛地转身,竟然奔着西苑的方向就走,气势汹汹,俨然一副拼命的架势。
“大洲兄,你等等!”
朱衡跑了好几步,一把揪住了赵贞吉!
老夫子甩了两下袖子,朱衡抓的死死的,赵贞吉猛地回头,眉毛都立起来了。
“朱士南,你还让我息事宁人吗?不行,我告诉你,姓赵的不要身上的皮,不要这条老命,也要讨一个公道!谁敢拦着,那就是赵贞吉的敌人!”
老头子杀气纵横,凶神附体。
朱衡苦笑了一声,“大洲兄,在你的眼里,我朱士南竟然是不分是非的小人吗?”赵贞吉黑着脸不说话。
“大洲兄,你现在找徐阁老,能说清楚什么?反而会惹来非议,如果不是徐阁老干的,别人也会说你帮着徐阁老湮灭证据。”
言下之意,是徐阁老干的,你就是通风报信了。
赵贞吉脑筋不慢,只是被气糊涂了,被朱衡提醒,总算是冷静了一些。
“士南兄,多有得罪了,你说说,眼下该怎么办?”
“大洲兄,我会盯着董府,让他们把火扑灭了,看看董大人下场究竟如何。你去审讯严鹄,一定要把他和董份怎么商量的全都弄清楚,还有……不要忘了那一道圣旨啊!”
“没错!我倒要看看,究竟有还是没有?”
赵贞吉二话不说,立刻杀回了刑部,把严鹄叫了上来。
这位严公子是真不如他爹硬气,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在大牢里待了一会儿,就吓得浑身绵软,问什么说什么,都不用动刑。
严鹄就把他知道的,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包括打算用假圣旨去要挟唐毅,都说了出来。
“你可见过唐大人?”
“没有。”
“那董份可曾联络过唐毅?”
“应该也没有,他告诉我朝局有变,徐阁老要干掉唐毅,可以用罪证换取徐阁老帮忙。”
严鹄也不想,可是他的确没接触过唐毅,简短的问话,就把唐毅彻底摘干净了。
总算还有一个指望!
赵贞吉最担心的就是唐毅也卷入其中,和徐阶来一个两败俱伤,刚刚有了兴旺之象的心学可就完蛋了。
不对,还有个要命的事情!
赵贞吉突然一拍惊堂木,怒道:“严鹄,你口口声声,说有什么假造的圣旨,究竟在哪里?”
“在……”严鹄不想说,那玩意可是他们父子的保命符,交出去就完蛋了。正在犹豫,两边的衙役提着夹棍就上来了。
“本官倒要看看,你有多硬的骨头,用刑!”
“别,我招了,原来在白云庵,把小的抓来的时候,已经带来了。”
赵贞吉一听,急忙让人把搜到的几个箱子都搬了上来。严鹄颤颤哆嗦,找到了其中一个,小心翼翼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紫檀的箱子、上面有一道紫铜的锁,十分精巧。
没有任何损坏,严鹄突然一扭头,探出两个手指,伸到了喉咙里,接着出呕吐的声音,赵贞吉铁青着脸看着,过了好一会儿,严鹄才颤颤哆嗦,从牙齿上取下一根细线,接着在一堆呕吐物里,找出了钥匙。
轻轻一捅,锁头大开,严鹄喘息着道:“就,就在这里了。”
赵贞吉急忙让人拿到了近前,把盒子里面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在最下面,有一封信,封片正是胡宗宪写给严嵩的。
果然有啊!
赵贞吉手一哆嗦,他已经认定了唐毅是冤枉的,并且把他当成了心学的希望,赵贞吉就不希望唐毅出事,可是如果胡宗宪真的假造圣旨,那个罪过可就太大了。
无论如何,也救不了胡宗宪,唐毅也会被牵连进去。
师相啊师相,你怎么非要自毁长城啊,同为阳明公的弟子,和衷共济,中兴大明,不好吗?
非要斗一个你死我活!
他又想到了唐毅,这些年来,有过误会,有过交情,尤其是担任漕运总督之后,赵贞吉越明白做事难的道理。
当年胡宗宪为了诏安王直,哪怕弄了假的圣旨,也情有可原,他根本不是造反作乱的人。可是几年之后,竟然被人抓着不放,大做文章。看来想在大明朝做事,真是太难了。
自己也是帮凶啊,陷害忠良,要是真的……老夫也无颜在朝堂立足了。
赵贞吉咬了咬牙,将书信取了出来,入手他就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儿、拿起信封,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严鹄,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严鹄毫不迟疑,上面的钥匙只有自己带着,从头到尾,只有董份看过一次,接着就被收了起来,当时赵贞吉来抓自己的时候,情急之下,才把钥匙藏在了胃里。
檀木盒子是特制的,里面有火药的,如果是暴力打开,就会爆炸,把东西炸得荡然无存。盒子完好无损,东西肯定没问题。
严鹄拍着胸脯保证,赵贞吉煞有介事,让记录的书吏把严鹄的每个字都记下来,他又说了一遍经过,仔仔细细描述了箱子和信件的情况。
做完了一切之后,赵贞吉才把书信从里面取出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贴在纸上,仔仔细细闻了一遍,跟狗似的。
正在此时,朱衡还有毛恺两个人也赶了回来,他们见到赵贞吉如此,也都凑了过来。
“呵呵,你们也都看看吧,这就是所谓胡少保假造的圣旨!”
朱衡和毛恺凑到了近前,学着赵贞吉,仔细检查一遍,毛恺的脸就黑了。
“按照时间,这是六七年前所写的书信,可是纸张竟然好像新的,我看分明是不久之前假造的。”
“没错,而且造假还不用心,无论纸张,墨迹,印泥,印章,统统不对!”朱衡道:“我也认为这书信是假的!”
胡宗宪在东南的时候,生活上算是奢侈,他用的笔墨纸砚,都不是凡品,另外最关键的是一封信上,会留有个人独有的印章,根本做不了假。
这也是唐毅非要把真的弄到手里的原因,不然任凭你手段多高明,辩解得多有道理,假造圣旨的罪名怎么都洗刷不了。
他借着董份的帮忙,把真的给弄出来,毁掉,又给严鹄塞了一个假冒的货。偏偏那天严鹄心神不属,一脑子浆糊,根本没有检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一心为了他们父子的董份,竟然会害他们,整个人都傻了,可是赵贞吉三个却不傻。
光是他们还不成,又从刑部找来了精通鉴定的专业人士,经过一致确认,所谓代拟的圣旨,从墨迹和纸张判断,最多三个月,甚至有可能就是这几天的东西,胡宗宪的嫌疑彻底没有了。
那又该作何解释呢?
三位老大人面面相觑,他们最不愿意的情况出现了。
陷害,绝对是陷害!
有人为了对付胡宗宪,对付唐毅,不惜借严世蕃开刀,把他抓起来,然后再逼着严鹄弄出一份伪造的证据,人们都认为胡宗宪是严党,从严家弄出来的证据,自然就有了几分可信度。
真是处心积虑,用心良苦啊!
赵贞吉一拍桌子,“士南兄,你那边怎么样,董家可有活口?”
“没有!”朱衡摇头,“火扑灭了,董家只有家丁和婆子跑出了几个,至于董份,在书房里烧死了,尸体都成了焦炭,只能从身上带着的玉佩辨认出来。”
“杀人灭口啊!”
一连串的事件,毫无底限,彻底激怒了赵贞吉,也激怒了朱衡和毛恺。他们的心中,都在呐喊着,规矩,规矩在哪里?
“二位,敢不敢陪我去西苑一趟?”
“哈哈哈,大洲兄,这案子可是我们刑部主审的,是你该陪着我朱士南走一趟!”三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联袂杀向了内阁……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