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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首辅全文阅读

作者:青史尽成灰     我要做首辅txt下载     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8章 乐极生悲

    十年时间,足够把一个人琢磨透了,哪怕如同嘉靖一般的怪物,也被徐阁老摸清楚了脾气。

    严嵩的夫人在年前去世了,一条养了二十多年的老狗,嘉靖不愿意再给遍体鳞伤的严嵩补上一刀。

    弹劾严嵩,不但不会成功,还会引来嘉靖的猜忌和厌恶,得不偿失。

    可是作为一个绝顶高手,不会放过趁你病要你命的天赐良机。转过年就是嘉靖四十一年,是外察之年,如果还留着欧阳必进,徐党必定收到重创,这是徐阶无论如何,也不想承受的。

    正在找不到破局方法的时候,唐毅给了他一条终南捷径。

    严徐党争到了最紧要的时候,杨博作为晋党的领袖,急需回京布局,免得双方决出胜负,他什么都捞不到。徐阶也需要杨博的力量,彻底打垮严嵩,双方**,一拍即合。

    兵部尚书,原是徐阶和杨博的交换条件。只是徐阶对杨博颇有忌惮,才迟迟没有兑现。

    唐毅却给了徐阶不同的思路,如果把兵部交给胡宗宪,他功劳和身份都够了,而且离开了东南老巢,胡宗宪短期之内就是战五渣,丝毫影响不了大局。

    可是他却把杨博挡在了外面,以杨博的身份,除了兵部,只有吏部天官配得上他,就逼着晋党对欧阳必进下手。

    徐阶或许要估计嘉靖的态度,可是杨博不用担心,把欧阳必进干掉,拿下吏部,严世藩又不在内阁。

    简直左手倚天剑,右手屠龙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老于算计的徐阶都怦然心动,他丝毫没有发觉唐毅的小心思,只当他一心为了自己思考。徐阶激动地拉着唐毅的手,“行之,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腊月二十七,还有最后一次朝会,老夫就想办法让推胡宗宪接兵部,到时候你也进入兵部。”

    原定是年后的事情,竟然给提前了,也算是一点小收获,唐毅心情激动。

    “多谢师相栽培,只是时间紧迫,陛下那边还要通融,弟子有些担心!”

    徐阶摆手大笑:“哈哈哈,不必忧虑,荆川打了胜仗,马上就要班师回朝,龙心大悦,无有不成!”

    ……

    自从土木堡之变以后,大明丧失了主动攻击的能力,只能拼命修筑城池墩台,严防死守,事实证明,消极防御是赢不了战争的。

    自从俺答崛起之后,长长数万骑兵,突入长城,杀入内地,烧杀抢掠,甚至危及京城,面对着俺答的肆无忌惮,有人感到耻辱无奈,也有人积极寻找对策,担任兵部尚书多年的唐顺之一直酝酿着反攻,他深信骑兵并非不可战胜。

    唐顺之曾经试着利用地形,火器,伏击蒙古骑兵,结果都是输多赢少。总结经验,唐顺之发现,问题都出在明军的身上,只要听到马蹄声,他们就两腿发软,就丢盔弃甲,争相逃命,一个人跑了,带来的结果就是全线崩溃。

    要想打赢俺答,就要找一支不会逃跑的军队!

    随着戚继光等东南将领的北上,唐顺之看到了希望。

    嘉靖四十年的冬天,俺答如期而至,他率领着五万骑兵,分成两路,从宣府和居庸关杀入了大明。

    居庸关守将马芳率军奋力抵抗,俺答不得寸进,相反还损兵折将,被打得头破血流。只是负责守卫宣府方向的总兵胡镇惨败,损兵折将,龟缩在宣府,依靠着坚城,不敢出来。

    没了后顾之忧的北虏骑兵,像是一群恶狼,冲进了羊群,到处烧杀抢掠,金银财宝,粮食布匹,人口牲畜……好像蝗虫过境,不光是抢东西,还到处放火,摧毁一个又一个的村镇。

    他们丝毫不担心,汉人就像是野草,哪怕是烧光了,来年依旧会更加茂盛地长出来,供他们再一次抢掠。

    二三十年来,都是如此,他们已经习惯了。

    俺答的长子黄太吉亲自率领着八千骑兵,冲在最前面,他是俺答的长子,蒙古的雄鹰,没有人能挡住他的脚步。

    大军滚滚东来,一路上明军望风而逃,就像是草原上的黄羊,成群结队,只知道逃跑,逃跑,不停地逃跑。

    黄太吉率领着大军,一路追杀到了白羊口所,这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低矮的城墙,只有一丈多高,根本无法保护里面的百姓。

    百姓们并不害怕,因为在外面还有一道更加坚固的人墙。

    杨安率领着两千名火铳手,组成了齐整的方阵。面对着冲击而来的骑兵,仿佛没有察觉,依旧蹲在地上,用抹布一遍一遍擦拭着铳管,检查着身上的火药和弹丸,小心而仔细,一点不马虎。

    “哈哈,这伙明军怪啊,你们想找死,就成全你们!”

    黄太吉挥动弯刀,骑兵像是潮水一样冲了过来,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明军好像刚刚睡醒,纷纷起身,将枪口对准了汹涌的骑兵。

    一百步,八十步,七十步……突然红旗摆动,“射击!”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北虏纷纷迸溅出一团团血雾,痛苦地摔在地上,转眼就被马蹄踏成了肉饼。

    透过硝烟,黄太吉看得清楚,一排排的勇士就好像遭到了雷击,成片成片倒下去,就好像变戏法一般神奇。

    更加神奇的是对方居然连一个士兵都没有倒下去。

    这还是懦弱不堪的明军吗?

    黄太吉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立刻调集手下最精锐的弓箭手冲上去,用乱箭把那些明军都给射死。

    第二度交锋开始了,弓箭如同雨点而至,同样弹丸也飞速射向对方,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去。

    浓烈的血腥,混合着硝烟,刺激着杨安的感官。

    他眼中冒出了奇异的火焰,他真想大笑三声,没错,就是放声大笑!

    还记得当年唐毅给他们讲解过,蒙古骑兵有着最为辉煌的战绩,他们征服了无数国家,建立起最为庞大的帝国。

    他们拥有最凶狠的战术曼古歹!

    利用撤退,吸引对方上当,接着进行无休止的弓箭抛射,摧毁对方的信心和士气,自始至终,都不和对方短兵相接。

    埋伏,突袭,摧毁,杀戮……

    蒙古骑兵就是最高效的收割机器,所向睥睨,他们让西夷战栗、叩拜,让战斗民族臣服……在和俺答交锋之前,杨安心中一直回荡着唐毅的话,他一度认为这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苦战。

    可是真正和俺答的部下交锋,杨安却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蒙古人已经退化了,曼古歹是非常凶狠的战术,可是却需要强大的统帅,能灵活机动地指挥着骑兵,做出种种战术动作,士兵和将军是心灵想通的,才能做到如臂指使。

    而如今的蒙古骑兵,更像是一群毫无组织的强盗,他们的战斗意志和团队配合几乎都是零!

    当明军毫不畏惧地对射的时候,蒙古弓箭手怕了,坦白讲他们的弓箭射程要比火铳稍微远一点。可是弓箭射在身上,只是一个眼,除非射中咽喉,眼睛等致命处,才会要了对方的命。

    可是火铳不同,一个铅丸,在火药赋予的动能之下,硬生生砸向血肉之躯,就仿佛用锤头,狠狠敲击身体。

    只要被击中,不管是哪里,巨大的伤口,皮肉筋骨断裂,成为混乱的一团,铅丸进入肉里,还会造成中毒感染,基本上没有生还的可能。

    在损失了一百多名弓箭手之后,北虏骑兵就怕了,他们纷纷向后退去,任凭黄台吉如何咒骂吆喝,他们都不愿意再往前一步。

    杨安想起唐毅说过的另一件事,狗和狼拥有同样的祖先,有了人类的安乐窝,狼变成了狗,把狗扔到了荒原,又会变成可怕的野狗。

    环境造就人,明军在衰退,蒙古人同样在衰败,只是明军衰败的更快,才让人们忽略了蒙古人虚弱的本质!

    这话可不是胡说八道,要不然在几十年之后,林丹汗也不会被野猪皮以十分之一的兵力,打得屁股尿流了。

    战斗还在继续,杨安指挥着人马,在白羊口千户所就地安营,黄台吉还不甘心失败,他几次试图偷袭,结果都被打了回来。

    直到第二天早晨,伴随着朝阳,从东方出现了一支更庞大的军队,他们装备着数量众多的偏厢车,旋风似的,出现在黄台吉的侧翼。

    车上的士兵不但装备了火铳,还有犀利的火炮,试探着攻击的骑兵遭到了迎头痛击,尸体丢了遍地。

    连续遇到了两伙奇怪的明军,黄台吉害怕了,他选择仓皇撤退,只是他没有料到,当他威风凛凛的时候,沿途的明军只敢躲在城堡里,可是当他退去,明军再不动手,那就真该撒泡尿淹死算了。

    唐顺之已经布置了一张天罗地网,杨安和戚继光汇合之后,从正面发动反击,与此同时,另外两位副总兵带领着部下,截断了黄台吉后退之路。

    就在腊月二十三小年的这一天,发起了决战,是役,共击毙北虏两千七百余人,俘虏一千五百人,缴获战马八千多匹。

    消息传到了京城,就好像是一枚重磅礼炮,提前燃烧起过年的喜悦,激动的嘉靖在宫里设摆祭坛,向苍穹祷告,感谢上天保佑。

    一直到了后半夜,嘉靖都激动得睡不着觉,突然他嗅到了一阵浓烟的味道,火苗沿着帷幔,快速爬到了房顶,玉熙宫着火了……

第619章 最年轻的侍郎

    每年在京各个衙门都要到腊月二十九才休息,唯独今年,提前到了腊月二十七。≧只是别人休息,唐毅可不能休息,非但不能休息,还要格外忙碌,无他,老师凯旋而归,身为唐顺之的弟子,顺天府尹,唐毅要是不把仪式办得漂漂亮亮,风风光光,哪里还有脸见人。

    就在两天前,嘉靖特意把他叫到了万寿宫,拨给了五万两银子,要求唐毅务必要把仪式办得热热闹闹,好冲一冲晦气。

    有了嘉靖的旨意,唐毅更不敢怠慢,他召集了顺天府上下,一口气动员了一万人,从安定门外十里长亭开始,每一里搭一座彩棚,摆满珍羞佳肴,美酒美食,款待得胜的将士,又把京里头舞龙舞狮的队伍都找来了,让他们打扮的喜气洋洋,还掏出了一万两银子,专门采购鞭炮爆竹。

    结果一听说是迎接战胜归来的将士,京城上百家鞭炮铺子一文钱不要,主动捐出了好些鞭炮,红彤彤的,挂了一道,别提多热闹了。

    京城的百姓几十年来,都憋了一口怨气,好些老人胡子都白了,也没听说过明军打了什么像样的大胜仗。

    而这一次,不光是打赢了,还是在野战中打赢了。

    什么骑射无双,都是狗屁!

    北虏不可战胜的神话被打破了,看他们往后还敢不敢来大明撒野。

    还没等大军凯旋,好些老百姓就把唐顺之,还有戚继光等将领的画像请到了家中,不停上香磕头叩拜,奉若神明。

    酒馆茶铺,连篇累牍,都是讲述大捷的事情。

    恰巧嘉靖四十一年是会试之年,各地的举子很多已经赶到了京城,年轻热血的士子听说打赢了俺答,一个个喜笑颜开,高谈阔论,别提多开心了。

    而在这些人当中,还有一个特殊的家伙,那就是唐鹤征!

    “恭喜元卿兄,贺喜元卿兄啊!”王绍周嬉皮笑脸道:“虎父无犬子,荆川先生文武双全,简直就是阳明公在世,元卿兄,你可要努力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行!”

    唐鹤征被说的脸上烧,他这一次在南直隶的乡试仅仅考了第七名,除了王绍周之外,其他几个可都比他要强多了。

    “我才学不及汝默兄和元驭兄,论起心思技巧,又比不上小林子,能侥幸中进士,就已经算是幸运了,实在是不敢有太多的奢望。”

    被叫做“元驭兄”的家伙一拍胸膛,笑道:“元卿兄,何必过谦啊,科场一时得意有算得了什么?男儿大丈夫,志在四方,要说起来,我还真羡慕席慕云,能率领船队,横行四海,方不负男儿七尺之躯!当然了,能如荆川先生一般,文韬武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更是让人心驰神往。”

    说得高兴,却现身边的两个人都捂着嘴偷笑,他沉着脸瞪了左边清瘦的年轻人。

    “汝默兄,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对,你说什么都对!不过啊,这话最好等到会试之后再说,万一元驭兄不幸落榜了,正好可以扬帆远航,实现胸中抱负了!”

    刷拉,脸就沉了下来,“好你个申时行,敢笑话我,看拳!”

    两个人追逐起来,小小的客房充满了欢声笑语,好不容易,沈林把他们俩拉开了。

    “别闹了,吉时快到了,赶快出城看热闹吧!错过了准要后悔一辈子。”

    申时行笑道:“还有两个多时辰,谁会去那么早啊!”

    “汝默兄,你没来过京城,京城的老少爷们不好别的,就好热闹,咱们要是不快着点,保证连位置都捞不到。”

    申时行他们也着急了,五个人赶快从客栈出来,等到他们上了大街,就彻底傻眼了,黑压压到处都是人,一眼望不到头,别说看热闹了,就连一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几个年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会儿,就不停埋怨起来。

    正在他们吵闹的时候,王绍周眼睛尖儿,正好看到了一架马车过来,上面坐着一个大胖子,正撩开轿帘,含笑往外面看着,得意洋洋的。

    “是青藤先生!”

    王绍周奋力往前挤,沈林,唐鹤征都帮忙,挤到了路边,只剩下一口气了。

    “青藤先生,我们在这呢!”

    “文长兄,帮帮忙啊!”

    他们扯着嗓子喊,都喊哑了,结果马车直接从他们身边过去,根本没停。王绍周这个气啊,一屁股坐地上,骂道:“徐渭,亏我还想着你,给你拿了黄酒,梅干菜,桂花糖,吃干抹净,不讲良心……”王绍周正骂着,突然眼前一黑。

    徐渭那一张大胖脸出现在他的面前,胡萝卜一般的手指,狠狠戳着王绍周的额头。

    “那么点东西,也值得念念不忘啊?”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嚯,还有说辞,你小子给我马车后面吃灰吧!”

    徐渭一使眼色,沈林、唐鹤征、申时行几个纷纷跑上了马车,徐渭往车辕上一坐,满满当当,连点空隙都没有。一声鞭响,马车飞快往城外跑。王绍周顿时傻眼了,只能迈开两条腿,跟在后面,等到了城外,王绍周差点趴下,只剩下喘了,连说话的劲头都没了。

    徐渭得意道:“你们都在这等着,我还有事,一会儿凯旋仪式就开始了。”

    果然,过了一刻钟,第一队十匹战马跑了过来,上面十名骑士扛着五颜六色的旗号,一面跑,一面大喊:“督师驾到!”

    连着三队骑兵跑完,接着出现了大队人马,五十名骑兵开路,中间有五十名骑兵,他们扛的都是缴获的战旗,还带着硝烟和血腥,斑驳的旗面,无声地诉说着战斗的艰难。

    唐鹤征他们,还有两旁看热闹的百姓都伸长了脖子,跳着脚巴望着。

    又过了一会儿,是俘虏的士兵和战马,最令人感到震撼的则是上百个独轮车,上面胡乱堆放着人头,车上还插着旗号,写着是某某台吉部下,曾经做过多少罪孽,杀了多少百姓,又是被谁给击毙的。

    看到这里,百姓们先是惊讶,接着有人嚎啕,有人欢呼,整个场面都沸腾了。

    当初在设计这个环节的时候,唐顺之还说有伤天和,未必妥当,唐毅坚持认为血债血偿,必须要给百姓一个泄的管道,而且京城官员百姓对东南的军队都有着鄙视,认为他们只是南蛮子,能打倭寇,不能打鞑子。

    唐毅就要让他们看看,南方的军队究竟能不能打!

    等到这些都送进京城,唐顺之率领着大军才出现在人群的面前,高大的战马,旗帜飘扬,将领威严,士兵雄壮。

    好一支威严雄师!

    伴随着他们的出现,两边鞭炮声音响起,锣鼓喧天,每走一里路,都有士绅官员敬酒,短短十里,走了两个时辰,才到了安定门前。徐阶正率领着文武百官,前来迎接,次辅大人伸手要去牵缰绳。

    唐顺之是连连摇头,“唉,让黄台吉跑了,功亏一篑,实在是不敢居功。”

    “荆川客气了,一战毙杀五千北虏,足以让俺答哭一个冬天了!”

    “岂止是冬天,我看要哭到明年了!”左都御史潘恩笑着说道。

    张永明把话接过来,“等到明年,再来一个狠的,俺答这辈子就别想笑得出来!”

    “说得好啊!”

    百官欢声雷动,一起簇拥着唐顺之,还有得胜归来的将士,一路到了午门,将缴获献给了皇帝。

    嘉靖派遣黄锦,拿着圣旨,好好褒奖了一下有功将士,并且命令内阁和兵部,尽快拟定一份有功将士的名单,提交上来,

    徐阶适时向嘉靖上书,他言说唐顺之本来是以大学士兼掌兵部,如何能自己赏自己?还请陛下尽快挑选新的大臣,接掌兵部。

    嘉靖立刻同意,并且要求第二天就展开廷推。

    严嵩还在休假,严世藩正给老娘披麻戴孝,都没法参加廷推,完全成了徐阶的一言堂。

    东南总督胡宗宪,不出意外,被调入京城,成为兵部尚书。

    原兵部右侍郎赵炳然加右都御史,出掌东南。

    兵部人事大换血,令大家颇感意外的是继任兵部右侍郎的竟然是为官不足六载的顺天府尹唐毅,这还不算什么,更令人指的是这家伙竟然拿到了三十一票的绝对多数,比起胡宗宪还多了四票。

    无数人都大呼没有天理!

    是不是唐毅施了妖法,要不然怎么会推举一个还不到二十五岁的人出任兵部侍郎?反观自己,在这个年岁,恐怕连进士还没考上,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对于当事人来说,却不怎么吃惊,唐毅毕竟和徐党的关系,要比胡宗宪亲近,加上他在京城辛苦了两年多,又是裕王的师父,中立派对他没有好感,也不愿意得罪,至于严党,看似势同水火,可是有严嵩的那番谈话,有人已经开始向唐毅靠拢,这一次廷推,就是最好的投名状。

    在嘉靖四十年的最后两天,唐毅终于跨过了最为艰难的一个门槛。

    附带着一个好消息,胡宗宪述职之后,就回到了东南,他还要和赵炳然交接,至少要明年三月之后,才能赶到京城。

    至于兵部左侍郎,是由杨继盛接任,他也同样要交割清楚。

    换句话说,眼下偌大的兵部,全都归唐毅说了算。

    貌似压力不小啊!8

第620章 火烧出来的新相

    被俺答欺负了二十几年,总算是打了一个胜仗,嘉靖不吝赏赐,赏了唐顺之少保衔,加武英殿大学士,距离徐阶又进了一步,至于戚继光,被擢升为蓟镇总兵,杨安被任命为天津副将,另外都得到了赏赐一大堆。

    老师家很肥,有便宜不占是笨蛋,唐毅在腊月二十九就来拜年了。

    “师相,赏个红包吧!”

    唐顺之呵呵一笑,“我的红包可不好拿。”

    唐毅眉头挑起,笑道:“就冲您这句话,我还非拿不可了。”

    “好啊,你要是能解了为师心中的疑惑,我就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唐顺之离京一段时间,京里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唐顺之有根不上,最先要弄清楚的就是玉熙宫的大火。

    唐毅毫无保留,把知道的都了,事实上在京城也不算什么秘密……如果翻开嘉靖朝的历史,可以频频看到火灾记录,不是烧了三大殿,就是烧了西苑,光是唐毅为官五六年,就碰到了两次玉熙宫被烧。

    虽然木制建筑容易着火,可是像嘉靖一般,几乎年年着火,实在是少见。

    百姓们都嘉靖是从安陆过来的,是南方,带着火!

    有火德护身,专门克木。

    要唐毅,两字:扯淡!

    嘉靖天天在宫里修醮炼丹,弄得乌烟瘴气,不着火就怪了。

    在内阁值班的徐阶听到火警立刻赶来了,他安慰了嘉靖几句,正在话的时候,严嵩从家里慌里慌张,坐着肩辇赶了过来。

    一看到红彤彤的大火,严嵩立刻道:“哎呦,刚修好没几年,又给烧了,这要多少银子,才能把玉熙宫重新修起来啊?眼下户部空虚,去年又欠了三百多万两银子,还着要把预算控制起来,哪知道,又着火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严嵩絮絮叨叨,算起来经济账,嘉靖是越听越不痛快,心你个老狗不知道关心朕的安危,难道那钱,比朕的安危还重要吗?

    “严阁老,大明有金山银山,【【【【,m.■.co→m花不光的!”嘉靖半带着怒气,放在平常,严嵩早就听出了嘉靖的责怪,赶快闭嘴了,只是这些日子老伴走了,他心神恍惚,加上年纪确实大了,脑袋和嘴巴不是在一条道上。

    听到嘉靖的话,严嵩却大摇其头,“陛下,金山银山也要看怎么花,俗话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东南抗倭已经到了最后收尾的时候,要是能多拨一些军费,不定两三年内,倭患就平了。再有宣府和大同那边,还要增加城堡,松江府又遭了大水,明年东南的河道都要整修,又是一笔银子……”

    嘉靖脸色越来越青,严嵩非但没有察觉,还继续道:“老臣斗胆,请求陛下停止修醮,古往今来,何曾有长生不死之人,白白浪费……”

    啪!

    嘉靖把手里的汤婆子摔在地上,溅起的热水落在了严嵩的脸上,老家伙如梦方醒,他真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怎么就没个把门的啊?

    没等严嵩解释,嘉靖就骂开了。

    “越活越回去了,历代得道成仙,不知凡几,远有彭祖,近有张真人!他们都修成了不死之身!朕几十年如一日,敬天爱民,勤俭修德,又有天下万民供养,无数奇珍异宝,修炼秘笈,试问天下,朕不得仙道,还有别人吗?”

    用李时珍的话讲,嘉靖已经入魔了,他是一定要在修道这条路上走到底,谁也救不了他!敢劝诫修道,得到的就是一顿臭骂,严嵩也不例外。

    徐阶在旁边默不作声,他只是仔细观察,严嵩比起月初的时候,又老了五岁,人越发佝偻,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的一样。

    岁月不饶人,严嵩总算是露出了疲态,终于开始犯错了,要是没人的话,徐阶都想大笑三声,感谢苍天有眼。

    接下来的事情让徐阶更加惊骇,嘉靖劈头盖脸地痛骂,严嵩也觉察出来,伏在地上,仿佛可怜的大虾米,汗流浃背,身体不停颤抖,可怜兮兮的。

    到底是几十年的老伙计,地上又凉,嘉靖心生怜悯,道:“起来吧,正事。”

    严嵩想要爬起,却发现腿都僵硬了,徐阶急忙过来,把严嵩给搀扶起来,心翼翼伺候着,仿佛他和严嵩有多亲密一般。

    “严阁老,陛下的玉熙宫烧了,没地方住了,您老以为该如何啊?”

    “啊?玉熙宫是烧了……上次不是办到万寿宫吗?这次还是照办就是了。“

    听严嵩话语有些随意,嘉靖面对不悦。

    徐阶忙又道:“阁老,陛下节俭,万寿宫几年没有修了,低矮逼仄,只能暂时住些日子,还要有正式的居所才是。”

    要徐阶也够坏的,明显严嵩不在状态,他却逼着严嵩话,老严嵩也没有办法,谁让他是首辅呢!

    老头子苦心思索京城适合皇帝居住的地方不多,除了西苑,就是大内,可是自从壬寅宫变之后,嘉靖就视大内为龙潭虎穴,绝不踏足。

    想让嘉靖回到大内,是绝不可能,除了大内,还能去哪?

    思来想去,严嵩还真想出一个绝佳的地方,“陛下,要不去南宫吧?刚刚修缮好,不用花钱,还宽敞,正适合陛下修炼。”

    绝妙的主意,没有得到一片喝彩之声,却得到了嘉靖吃人的白眼!

    至于其他人更是差吓趴下,心严阁老啊严阁老,你吃错药了?让陛下去南宫,那是什么地方?

    土木堡之变,朱祁镇被放回来之后,就囚禁在了南宫,不得不靠着钱皇后做真想活儿,养家糊口。堂堂天子,落到了如此地步,这是何等悲催啊!

    把嘉靖赶到南宫,是要逼着他退位让贤吗?

    臭,简直是臭不可闻!

    果然,嘉靖再也忍不住了,别看你没了媳妇,朕就一直宽容你,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嘉靖破口大骂,严嵩吓得伏在地上,不停磕头请罪,要多惨有多惨。

    徐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坦白讲,让嘉靖去南宫住着,至少能剩下上百万两的银子,无数人家会免于破产,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和严嵩比起来,或许自己更加邪恶丑陋,更像是一个奸贼,但是政治斗争,从来只问对错,不问是非!

    多年以来,苦苦寻觅的时机就在眼前,徐阶再也顾不得什么。

    “启奏陛下,臣因为南宫并非人主所宜居也!”

    “没错,朕就是睡露天地,也不去南宫!”嘉靖赌气道,同时又恶狠狠看了一眼严嵩,眼中充满了痛恨。做了二十年的狗,一直顺从主人,主人未必记得住,可是有一次忤逆,就死无葬身之地!

    想想和一些养宠物的人还真像,平时他们对阿猫阿狗别提多好了,可是当狗咬了一次,猫挠了一下,立刻变脸,恨不得给煮着吃了。

    嘉靖比起人渣也好不了多少,他对严嵩的恶感终于超过了好感,一扭头,对徐阶道:“你有什么主意?”

    “启奏陛下,臣以为三大殿刚刚建成,工部有不少剩余的材料,让他们立刻召集人手,彻夜赶工,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您就能重新回到玉熙宫了!”徐阶充满了真挚的感情,嘉靖猛然一动,好像二十年前,严嵩就是这么和自己话的。老狗不堪用了,又添了一条新狗,嘉靖百感交集,也不知是喜,也不知是忧。

    “徐阁老,你觉得谁能把工程做好?”

    “一事不烦二主,还是交给严部堂吧。”

    “严世藩?”

    嘉靖一下子糊涂了,他迟疑道:“严世藩母丧,还要扶灵回家,怕是不妥吧!”

    一直跪在地上的严嵩突然心中一动,他的老脑筋总算是转了过来,除了这么大的纰漏,徐阶取而代之,已经势不可挡。

    偏偏自己还有那么多布局没有完成,可不能离了严世藩啊!

    严嵩突然跪爬半步,磕头道:“君父如天,严世藩身为朝臣,理应为君父分忧,让他负责督修宫殿,再合适不过了。至于扶灵回乡可以交给老臣的孙子严鹄。”

    打蛇随棍上,这些日子严世藩就闹着如何夺情呢!天赐良机,严嵩哪能放过。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嘉靖的表情十分怪异。放在以往,严世藩能放着母丧不管,给他修宫殿,嘉靖一定很感动,可是如今严世藩的种种作为,已经让嘉靖厌恶他,看你不顺眼,干什么都是错。

    修宫殿,也是暗藏私心,没准就是还要狠捞一笔!

    嘉靖沉默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严嵩几乎冻僵了,嘉靖才缓缓头,“你们父子想好了,朕也无话可,就让严世藩负责吧。”

    完,嘉靖不耐烦地挥挥手,徐阶识趣地搀扶着严嵩,缓缓退了下去。

    ……

    唐顺之听完讲述,眉头深锁,感叹道:“真没有想到,顺从了陛下一辈子的严阁老,竟然会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以其兴必以其亡,果不其然啊!对了,行之,你徐阶为什么最后要帮严世藩一把,他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

    “徐阁老心计深沉,我也不准,不过我猜测他是想让严世藩犯更多的错误,逼着陛下干掉严世藩。”

    唐顺之头,“这谁都能看得出来,只要和咱们没关系,安心过年也就是了。”

    唐毅突然一阵苦笑,“师父,弟子想躲清静,可是树欲静风不止啊!您看看,这有几笔兵部的账目,足有一百多万两银子,怎么看,都是一个坑!”

第621章 高手的较量

    腊月二十八通过廷推,到了二十九,唐毅就拿到了兵部的关键清单,还是在休息的时间,效率实在是惊人,要知道唐顺之连一句话都没有关照。

    “行之,你现在可越发手眼通天了!”

    “哪有啊!”唐毅谦逊说道:“多亏了孙鑨,他在兵部当郎中,神仙下凡问土地,不敢打扰您老人家,就只能问问他了。”

    “孙鑨?嗯,不错,挺会办事的。”唐顺之笑道:“没想到才这么几年,你的人马就到处都是了?”

    唐毅没有反驳,心里还有点小雀跃,如果转过年来,嘉靖四十一年这一科能拿下,从两京六部,到十三布政使司,里里外外,都会有唐毅的人马。

    严格算起来,壬戌科才是心学正式推出的第一批举子,和唐毅的丙辰科不同,参加壬戌科的东南士子,也包括湖广,甚至四川的举子,他们都经过系统的心学培养,还有大把的经费资助,同时大量心学前辈鸿儒到处讲学,宣扬理念,吸收门徒,各种刊物书籍发行,就好像一张大网,网尽天下英才。

    只要这股年轻血液进入官场,并且给他们足够时间成长起来,就没人能撼动唐毅的根基。

    前途越是光明,眼下却越要小心谨慎,错迈出半步,就会招来灭顶之灾。唐毅显得格外小心,这也是他不轻易做出决定的原因。

    唐顺之仔细看着清单,上面的内容一点不复杂,他只看了一眼,就都刻在了脑子里,之所以还反复看,就是唐顺之也吃不准,到底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唐毅很有耐心,足足等了一刻钟,茶水早都凉了,就连铁壶里的水都没了温度,唐顺之才长叹一声。

    “行之,多半是有问题的。”

    “怎么说?”

    “你看,这里面有两笔账是修路的,其中一笔在辽东,一笔在云贵,总计七十万两银子,说是给调兵之用,可是两地战乱不算严重,辽东土蛮比起俺答不值一提,至于云贵平叛,多用土兵,他们穿山越岭,如走平地,用不着专门修路。”

    唐毅当然赞同老师的看法,“师相,您以为他们修路是要干什么呢?”

    “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是工部的账。”

    “工部?严世藩?”

    “没错!”唐顺之道:“这些年严世藩大工程大贪,小工程小贪,不放过一个中饱私囊的机会。譬如说吧,修三大殿,给工部前后拨款五百万两之多,严世藩至少贪了三百万两。”

    “不会吧?”唐毅不敢置信道:“师相,三大殿的工程固然油水不少,可是弟子看过来,基本上还是真材实料,严世藩最多能贪污三成,如果贪到了六成,保证修不起来啊!”

    “哈哈哈,行之,要说你的脑筋不差,可是比起人家小阁老的敛财手段,还是差了一筹啊,严世藩可是骨头里都能榨出油,他贪污的秘密就在这张单子上,你好好看看。”

    唐毅听从老师的吩咐,把单子捧在手里,仔细从头到尾,看了又看,想了又想!

    “我明白了!”

    唐毅恍然大悟道:“他是在记账上动了手脚!”

    “不错,一语中的。”唐顺之叹道:“内阁拨给工部的银子,是计算了运费的,一根大料从云贵运出来,差不多要一万两银子,其中有民夫的花费,有修路的花费,可是严世藩呢,把民夫的账都算到地方头上,修路的花费或是记到兵部的账,或是记到户部的名下。如此一来,看似工部的开销没有增加,还把工程顺顺利利给完成了,实则其他各部替工部背了黑锅,银子都落到了严家父子的手里!”

    唐顺之越说越气,狠狠一拍桌子,“行之,你在东南开海,费尽了心思,每年几百万两的税银,户部岁入成倍增加,可为何朝廷还捉襟见肘,拿不出银子?关口都在这里!有严嵩和严世藩父子,贪得无厌,再多几座金山银山,都会被他们搬到家里,老百姓一点好处都得不到,祸国殃民,严家父子该死!”

    能不怒吗,徒弟像是老牛,辛辛苦苦耕田,结果收成都被一帮老鼠给偷走了,要是以往的唐顺之,早就上书把鬼把戏戳穿,和严家拼个你死我活了。

    反倒是唐毅,有些没心没肺,他只是盯着清单,皱着眉头,不停思索。

    唐顺之看他温吞水的模样,气得一顿茶杯。

    “行之,你小子又想什么?”

    “师相,弟子觉得有些疑惑。”唐毅思忖道:“这两项是内阁临时送到兵部的,如果真如老师所说,应该是为了重修玉熙宫,而做的准备。严世藩还想着故技重施,再大捞一笔。”

    唐顺之沉着脸,说道:“行之,有什么怀疑呢?”

    “师相,你想严世藩不是个傻瓜,陛下对他厌恶到了极点,这一次修玉熙宫,差不多就是他最后将功赎罪的机会,假如我是严世藩,一定要好好修造,不能出一点篓子,可是他倒好,还没真正开始干活,就准备大贪特贪,见过要钱不要命的,可是没见过这么作死的!如果严世藩真的这点见识,只怕早就完蛋了。”

    唐顺之也恍然大悟,的确有些反常,“行之,你说严世藩会不会觉得自己怎么都完蛋了,所以他破罐子破摔,想要利用最后机会,多捞一些,有了银子,哪怕退下去,也可以兴风作浪。”

    “师相所言的确有可能,只是弟子觉得,严世藩没有那么简单,我猜这是一个坑!是他故意卖的破绽!”

    唐毅笃定说道。

    师徒俩都不是白痴,他们快速梳理着眼前的事情,玉熙宫走水,严嵩露出了破绽,徐阶趁机发起攻击,获得了嘉靖的支持,朝廷新旧交替的势头不可抑制。

    更多的人都以为是严嵩老朽昏聩,管不住嘴巴。

    可假如是严家故意而为呢?

    修玉熙宫,肯定要用到工部的人,工部上下,除了尚书雷礼,其他的都是严世藩的人,他在里面搅凤搅雨,就变得十分容易。

    唐毅突然有了思路,严家没准觉得无法正面战胜徐阶,就采取了败中求活的策略。故意吸引徐阶攻击,到时候徐阶把重修玉熙宫的任务揽到身上,严家就暗中掣肘,使得玉熙宫修不好,或者弊端百出,问题一箩筐,徐阶在嘉靖面前,必定大大失分,嘉靖就会重新想起严家,朝廷的事情离不开严家父子……

    唐毅和老师分析之后,认为这种可能应该有七成左右。

    只是徐阶也不是吃素的,他没有抢夺修玉熙宫的机会,反而主动推荐了严世藩,帮着严世藩实现了夺情的目标。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首先在嘉靖那里就会淡化党争的色彩,表明他徐阶是个以君父为重,没有私心的人。其次,由于他的推荐,就算严世藩修好了玉熙宫,功劳也要分徐阶一半。

    同时,不做事就不会出错,徐阶就可以站在超然的地位,随时挑严世藩的毛病,可谓是一举多得,进退如意。

    ……

    什么叫高手较量,阴谋诡计,已经深入了严徐的骨髓,飞花摘叶,就能伤人,两方都是十足的金算盘,如何做才能利益最大,风险最小,唐毅觉得自己又受到了教育,境界提升了一截。

    如果推测的不错,严世藩暗算徐阶失败,反而被徐阶抢占了先机,严世藩多半不会甘心失败,他一定会报复,而报复的手段是什么呢?

    唐毅再度拿起清单,脑筋一下子就清醒了。

    “师父,如果弟子所料不错,这还是严世藩故意卖的破绽,他想引诱我们调查,我敢说,一查下去,没准把火烧到谁的身上,到时候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唐顺之仰着头,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半晌徐徐吐出两个字:”陆炳!”

    没错,陆炳之死,说到底就是碰触了皇家密辛,最后虽然查出是九阳会的人干的,卢靖妃也死了。

    可还有最大的疑问没有解开,当时麦福为什么要给陆炳送去金杯?嘉靖是不是提前有所察觉……

    唐毅不能把麦福叫来询问,也不能找嘉靖讨说法,案子只能不了了之。

    同样的道理,工部这些年有多少弊端,如果真的要查,会把火烧向哪里,真是不好说,不过有一点,唐毅敢肯定,嘉靖肯定跑不了!

    查这个案子,没准就变成陆炳第二。

    好一个严世藩,好狠毒的心思啊!

    唐顺之长叹一声,“行之,看样子是不能差了,只能认了,严世藩也猖狂不了多久,老天会收了他们。”

    面对错综复杂的局面,强如唐顺之都选择了妥协,反正背的黑锅也不是一次两次,习惯就好。

    只是唐毅还不甘心,“师相,如果是严世藩精心设计的圈套,我们不动手,他就不会发动吗?”

    “这个……也有这么一说。”唐顺之苦笑道:“反正为师是没主意了,你小子说该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唐毅在地上来回踱步,走了好几圈,心思越发坚定了。

    “案子必须要查,只是不能由我们查,要让徐阶去查。”

    唐顺之轻蔑一笑,“行之,你当初说徐阶会变成第二个严嵩,我现在觉得他比严嵩还可怕。咱们能分析出来的东西,徐阶未必考虑不到,明知是一个坑,徐阁老才不会犯傻呢!”

    “嘿嘿,师父,凡事都要动脑筋,咱们去说,恐怕未必成功,可是有一个人去说,徐阶必定会上当。”

    “是谁?”唐顺之好奇问道。

第622章 龙种

    胡宗宪一般的天才统帅,为何到了进城就两眼一抹黑,不是他本事不够,而是水太深。

    东南无论怎么折腾,都是象棋,摆开了车马炮,打就是了,到了京城,就从两家对弈,变成了三国演义,呃,不对,是列国演义。

    要想在犬牙交错的朝局之中,拿到属于自己的利益,还真考验本事。连唐顺之都感到头疼,反倒唐毅战意盎然,斗志如天!似乎在骨子里就有这么一种本事,能够驾驭纷繁复杂的局面。

    他笑道:“师父,我的人选就是袁炜!”

    “袁炜?”唐顺之皱了皱眉,脑筋有些短路了,彻底转不动了。

    看到老师迷茫,唐毅这个乐啊,多少年了,从来都是唐顺之把他吃得死死的,现在终于当徒弟的翻身了,唐毅真想痛饮几杯,好好庆祝一下。

    当然了,他只是想想,未来还要靠着师徒密切配合,同心同德,唐毅不敢隐瞒唐顺之,急忙把严嵩和他谈话,还要把严党的势力让出来。唐顺之一听就皱眉了,他心中的道德底线可比唐毅坚固多了。

    严党祸国殃民二十年,做的恶事罄竹难书,就算为了扩充势力,也不该要满身污点的人。唐顺之有心立刻反对,却又忍住了,他还要看看唐毅的筹算,这小子是不是真的变得不择手段了?

    “师相,问题不在咱们,我估计完全有可能是严嵩给我们挖的一个坑,他明面上说把人马交给我们,暗中却透露给徐阶。”

    唐顺之如梦方醒,“行之,你的意思是严嵩想要坐山观虎斗?”

    “嗯,毕竟魏蜀吴三国,只要吴蜀不和,魏国就有可乘之机。”唐毅深知论起势力,他只能算是最弱小的蜀国,和那两家差距太大了。

    唐顺之感到了问题严峻,急忙说道:“行之,徐华亭眼下圣眷正隆,众望所归,和他斗,只怕没有好处,我看要赶快和徐阶解释清楚,免得误会。”

    “解释不清的!”唐毅苦笑着摇摇头,“我通过了廷推,当上了兵部侍郎,又把胡宗宪推到了兵部尚书的位置,以徐阶的智慧,一定看得出来,是严党放水,他这个人心胸不甚宽广,肯定会怀疑我们和严党走近的。”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是唐毅很喜欢说的一句话,此刻的唐顺之也不得不承认,区区八个字,比什么至理名言都生动,人在官场,就仿佛背后有一只大手,在推着你不停往前走。

    所谓的天意,恐怕就是如此。

    文武双全,才智过人的唐荆川第一次感到了疲倦,从心里到身体,彻彻底底的疲倦。下意识看了一眼徒弟,唐毅反倒是两眼放光,信息十足,唐顺之一下子来了精神。

    “行之,你有什么主意不成?”

    唐毅淡淡一笑,“世上从来没有救世主,也不要靠什么神仙佛祖!既然走上了擂台,就必须战斗下去,别人不会因为你的拳头小,力量弱,就怜悯你。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与其害怕严嵩和徐阶的算计,不如就狠狠算计他们!”

    霸气,痛快!

    唐顺之挺直了腰板,重新燃起了斗志,“行之,你有什么高招,赶快说吧!”

    “嗯,师父,我是这么想的,既然徐阶怀疑我,我就让徐阶怀疑。找个机会,把账目的事情透露给袁炜,让袁炜帮忙和严世藩透气。”

    “袁炜,这和徐阶有关系吗?”

    “关系大了!”唐毅嬉笑道:“您别忘了,袁炜和徐阶也有师生之谊,徐阶疑心我们,为了在内阁站住脚,就要拉袁炜,这时候我把消息透露给袁炜,袁炜又是个墙头草,他一定去徐阶那里卖好。”

    唐顺之何等聪明,总算是明白了唐毅的思路。

    袁炜明面上和严党走得很近,唐毅透过他传信,徐阶肯定会以为唐毅和严世藩联手了。这两位一个算计无双,一个奸猾如鬼,他们合作,足够徐阶喝一壶的。

    感到了压力的徐阁老一定迫不及待反击,而工部的案子就是最好的突破口。只要徐阶下力气查案,不管碰到了多少地雷,都是徐阁老一个人享受,唐毅就可以在一旁看风景。

    以小博大,靠的就是智慧!

    唐顺之彻底叹服了,不过想法很好,落实起来,却要仔细思考,不能出一点错误,要知道满京城都是顶尖的高手,一点纰漏都会被别人识破。

    现在最麻烦的就是袁炜,要知道唐毅是裕王的老师,袁炜是景王的老师,分属两方,上一次唐毅自作主张,推了袁炜,差点和高拱闹翻,贸然和袁炜接头,没准又惹出一堆的官司。

    好在从初一到十五,有半个月的假期,可以从容布置。

    唐毅和老师商量了一番之后,有了些思路,眼看着天色晚了,唐毅就回到了家中。

    转过天,正是大年三十,贴对联,挂灯笼,包饺子,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不时还能听到鞭炮声音,正是平安和戚安国搞的鬼。

    两个小家伙越来越大,光是一个府邸不够玩的,平安就跑到了外面,想要找几个邻居的孩子,可是他也不想想,邻居都是小门小户,哪里敢和达官显贵凑在一起,这要是把人家孩子打了,谁能赔得起。

    故此平安他们一跑出来,别的孩子都一哄而散,弄得小家伙好不郁闷。

    离着年越来越近,平安偷偷观察着,他现巷子里的熊孩子挺可怜的,好些人都没放过鞭炮,有的孩子偷偷从家里拿出几个拆开的爆竹,还要跑到没人的地方放,生怕被家长听到。

    平安小脑袋晃晃,就来了主意,他从家里头搬出了好些鞭炮,就挂在了外面光秃秃的树枝上。他和小戚躲在一旁,没有多大一会儿,孩子们就被吸引过来,看着长长的一串,眼睛光,馋的直流口水。

    就连平安和小戚出现在他们的身后,都没有察觉。

    “想不想放鞭炮?”

    熊孩子们眨眨眼,不敢说话,可是也舍不得离开。平安愣了一下,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好些精致的糖块,“我请你们吃糖!”

    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仗着胆子,拿了一块,赶快扒开了糖纸,塞到了嘴里。以往他只吃过灶糖,跟这个简直没法比,甜腻之中带着花香,简直是人间美味,好吃的要哭了。

    从那之后,唐平安和戚安国就成了远近的孩子头,每天带着一大帮熊孩子到处惹祸,有时候还跑到唐家的厨房,洗劫一空。

    管家告状到了唐毅那里,唐毅却只是淡淡一笑,不闻不问。偌大的唐府,唐毅最担心的就是把儿子养成严世藩一般的二世祖,或者是弄成小道学,能多和别的小伙伴接触,增长见闻,绝对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只是有些时候也的确会惹祸,比如眼下——冯保脸上黑漆漆的一片,好几处肉皮都破了,跟从战场上下来似的,狼狈透了。

    “哎呦,冯公公,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怎么,路上不小心摔的,摔的。”

    唐毅才不信呢,看了眼谭光,怒道:“怎么回事?”

    “大人,还不是公子爷干的,别说啊,他们还真有主意,做了一个不大的投石机,把炮仗点燃了,扔到一边的桶里,然后用石头砸另一边,炮仗就飞了出去,不巧,正好炸到了冯公公。”

    唐毅气得脸色铁青:“这帮小兔崽子,简直翻天了,非要好好教训他们不可,冯公公,你不用求情啊,看我不把他们屁股打烂了!“

    “可别!”

    冯保吓了一跳,心说他就是个奴婢,人家唐毅可是裕王最喜欢的师傅,哪能得罪啊!

    “唐大人,淘丫头出巧的,淘小子出好的。令公子日后保证是好样的。”

    唐毅也没真想怎么样,笑道:“多谢冯公公吉言,不过我还是要管教管教。”

    “先别忙,有更大的事呢!”

    “哦?还没问公公怎么来了,莫非有事?”

    “有事,有大事啊,天大的喜事,王妃要生了!”

    唐毅一愣,赶忙让人准备官服,急匆匆就往裕王府赶,一路上唐毅强压着激动的心情,不断询问情况,冯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人请放心,这些天大夫早中晚都给王妃诊脉,算起来是足月生产,不会有差错的。天可怜见,王爷总算有后了,我大明有了龙种皇孙啊!”

    冯保激动的眼圈红,好想大哭一场。

    盼来盼去,总算是等来了。

    只要裕王有了儿子,景王就要滚去就藩,夺嫡大戏也就彻底落幕了。唐毅和冯保都是赢家,等到裕王继位,唐毅入阁,成为唐阁老,就不会远了。至于冯保,伺候好了世子,日后也有人叫他祖宗的时候。

    说来也是讽刺,好些人的富贵荣华,竟然系在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身上,真是哭笑不得。

    马车到了裕王府,有人比唐毅来的还早,陈以勤和胡正蒙都等在里面,大家谁也不说话,气氛格外凝重,好似乌云罩顶,随时要下一场暴风雨一般。

    正在这时候,孟冲从后面跑了过来。

    “三位师傅,是个郡主。”

    “什么?”

    高拱刚刚从外面跑进来,听到这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煞白煞白的,嘴里不停叨念:“怎么会,怎么会是郡主啊?”

    陈以勤和胡正蒙都吓得站了起来,懊丧无比,唯独唐毅最为沉稳,“孟公公,可是李王妃生下了郡主吗?”

    “不是,是韩王妃,李王妃还没消息。”8

第623章 驱逐景王

    高拱真想一拳打死孟冲算了,不带这么坑人的。>≧≯

    见高拱要吃人的模样,孟冲满肚子委屈,李氏和韩氏都差不多同时怀孕,眼下同时生产,又有什么稀奇的,是你们不走心,看看人家唐师傅,就处变不惊,不愧是当朝的文曲星,就是比你们强多了!

    孟冲暗自腹诽,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把脑袋埋到胸口,多一句也不敢说。高拱,陈以勤几个默默不语。

    有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高拱实在是受不了,起来在地上来回乱走,念念叨叨,眼看着外面天色暗淡,焦急问道:“什么时候了?”

    “差不多到了申时吧!”唐毅随口说道。

    高拱急得直搓手,“唉,都两个多时辰了,这是要急死人吗!”

    陈以勤说道:“肃卿,要不你到内宅去看看。”

    高拱满脸为难,谁说身为裕王的师傅,可是君臣有别,随便到后宅,是会惹来麻烦的,可是现在高拱又满心焦急,不知所措,想要征求意见,看了一圈,现唐毅正在闭目养神,好像睡着了。

    可把高拱给气到了,一个箭步,到了唐毅面前,“行之,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一嗓子,好似打了个雷,把耳朵震得嗡嗡作响。

    “中玄公,你不必召集,我早就算就了,李王妃所生的必定是龙种,贵不可言啊!”

    高拱听着宽慰了一点,可他显然不好哄。

    “行之兄,没听说你还会算卦的本事,当真准确吗?”

    “事不过三,这是王爷的第三个儿子,能立得住!”

    哎呦,这话有意思啊,裕王也是嘉靖的第三个儿子,前面的两个都死了,裕王之前也生过两个儿子,同样都死了。

    人都说皇家富贵,寻常的孩子担不起来,看样子莫非裕王,和李妃肚子里的孩子都是天命之人?不然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巧合?

    天可怜见,高拱多睿智的人,涉及到了自己的头上,也变得迷信起来,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行之,你既然会算命,看看老夫会如何?”

    “呵呵,中玄公,您老迟早要入阁拜相,执掌内阁,何必多问呢!”高拱一听眉开眼笑,别提多高兴了。

    陈以勤也凑了过来,“行之,那我呢?”

    “自然是鸟随鸾凤飞腾远,咱们这些人抓着中玄公的翅膀,呼呼啦啦,都上天了呗!”唐毅夸张说道,引来一阵爆笑。

    还别说,让唐毅插科打诨,凝重的气氛好了许多,只是外面天色越来越晚,大臣不能结交藩王,作为王府的师傅,在天黑之前,也必须离开王府,免得惹人嚼舌头根子。

    一直在后面着急的裕王抽空跑到前面,额头上急得都是汗水。

    “高师傅、唐师傅、陈师傅、胡师傅,孤王这心里头一点底儿都没有,要不你们都留下吧!”

    高拱叹道:“臣等何尝不想,只是人言可畏啊!”高拱犹豫了一下,突然笑道:“王爷,瞧我这个糊涂劲儿,唐师傅可是会算命的,要不你问问他。”

    提心吊胆了一个下午,裕王早就是病急乱投医,看到庙门就拜神仙,慌忙拉住了唐毅。

    “唐师傅,你可要帮帮孤王啊!”

    唐毅心说这话怎么听着别扭啊,你生儿子,我能帮什么忙?难不成给你弄个儿子,老子可没兴趣当吕不韦!

    犹豫了一下,唐毅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串珠子,塞到了裕王手里。

    “王爷,这是臣从一位叫了真的大师手里得到的,千年琥珀,万年蜜蜡,千万年的松树精华,定能保佑王爷人丁兴旺,松柏长青。”

    裕王攥着珠子,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用力点头,“唐师傅,等李妃降下皇儿,孤王一定好好感谢师傅。”

    唐毅和高拱他们出离了王府,各自回家,别人惴惴不安,唐毅可什么担忧都没有。回家之后,赶快拉着媳妇儿子吃了顿团圆饭。

    王悦影的生产日期也不远了,可不能有一点差错,也没法和唐毅一起收岁,早早就去睡了。

    就剩下平安陪在老爹身边,黑亮的小眼睛,不停偷看老爹。唐毅心中暗笑,一把把儿子抱在了怀里。

    “平安,白天惹的祸,没有忘了吧?”

    平安小脸凄苦,扁了扁嘴,就要哭泣。

    “小子,再有两个月,你就有弟弟,或者妹妹了,可不是小孩子了,你要是哭,咱们就按小孩子的主意办。”

    “怎么办?”平安仗着胆子问道。

    “简单,你们玩鞭炮,崩了冯公公,就要打你的屁股,让冯公公出气。”

    “不要,爹爹不要,疼哩!”平安吓得小脸惨白。

    唐毅笑道:“你要是怕挨打,咱们就换个方式.”

    “好!“小家伙迫不及待答应。

    “作为一个男子汉,就要替自己的行为负责,你炸伤了冯公公,就要付出代价,这样吧,把你的压岁钱都交出来,作为惩罚,如何?”

    小平安一听,差点哭出来。

    “爹爹!”

    “不拿走也成,那就别怪爹爹不客气了!”说着唐毅举起了巴掌。

    看了看硕大的巴掌,想了想压岁钱,平安心不甘情不愿,捧过来一个鹿皮的钱袋子,掂了掂分量,还不轻,往里面一看,都是黄澄澄的。

    “行啊,小东西连白的都看不上了!”

    唐毅抓起钱袋子,把管家叫了过来,吩咐了几句,眼看着管家拿着一袋子金豆子跑了,平安又委屈,又难过,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当爹的却没有理会,只是默默看书,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外面传来了一阵阵香气,管家让人端着笼屉跑了进来。

    “老爷,您要的包子都蒸好了。”

    “嗯。”唐毅笑着点点头,把平安叫了过来,“儿子,馒头都是用压岁钱做的,你不是交了好些小伙伴吗,这些包子就是过年的礼物,你现在就去给他们家送去,要怎么分,你说了算。”

    平安的小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兴奋地又蹦又跳。急忙拉着管家,就往外面跑。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平安才兴高采烈,和管家一起跑了回来。

    小家伙跑了二十几家,每一家送去了十个大包子。回来的时候,他的怀里兜里也装满了瓜子、花生、糖块、干果,就连管家的手里也是一大堆。

    平安靠着唐毅的腿,得意地说着,哪家的老人夸他懂事,哪家的小伙伴要和他一起去庙会,看变戏法的,他还没看过呢,还有哪家的孩子特别多,多得都没有新衣服,要是能拿一些布,比包子更好……

    唐毅只是想让儿子知道民间疾苦,不要做一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二世祖就好,貌似小东西现的东西远比自己想到的更多,更全面,每一个孩子都是一颗多面的钻石,而很多家长则是致力于把他们磨成千人一面的镜子,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何必定那么多目标,让孩子自己成长没准更好……

    热热闹闹的除夕夜刚刚过去,天还没亮,冯保又跑了过来,满脸春风,从里到外,都透着那么高兴。

    见到唐毅,第一句话就是,“生了,是个皇孙,刚过子时生的!”

    嚯,还占了一个好时候,唐毅急急忙忙,赶到了王府,裕王一夜没睡,盯着黑眼圈,咧着大嘴,只知道笑。其他几位师傅也否是如此,喜上加喜,这个年过得太值了。

    热闹了一个上午,高拱总算是抽出了时间,他把唐毅找了过来。

    “行之,殿下有了皇孙,是不是该把景王赶走了?”高拱念念不忘,毕竟嘉靖迟迟不肯立太子,二龙不相见,还是环绕在皇家上空的魔咒。

    唯有把景王给赶走,裕王成为独一无二,哪怕不是太子,也无所谓了。

    “中玄公,景王的确是该走了,只是直接赶人,未免有些欠妥当。小弟有把握把袁炜给拉过来,只要他倒戈了,效果是一样的。”8

第624章 鸿门宴

    唐毅进入裕王府算是最晚的,地位蹿升却最快,要不是有着十年师生父子的情谊,高拱都要退位让贤,唐毅的确是帮了裕王太多。

    他全力倒向裕王之后,首先找来了神医李时珍,替裕王调理身体,顺利诞下了龙种。

    接着,唐毅又拉来锦衣卫和内廷的支持,黄锦、篮道行,这些人有意无意,都在替裕王说话,影响着嘉靖的态度。

    而且唐毅在东南,还有年轻官员之中,有着超乎寻常的号召力,他加入了裕王阵营,从上到下,突然冒出了一大帮人,到处都是裕王仁厚老成,尊师重教,勤俭自律……在经过了正德和嘉靖,两位拧巴皇帝之后,士绅官僚们迫切盼望一位守规矩的皇帝。

    在唐毅的操作之下,裕王就成了大家伙心中明君的代表,先前什么懦弱无能的传言一扫而光。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三板斧砍出来,就连高拱都服气了。更不要说唐毅还间接解决了卢靖妃,替裕王奠定胜局。

    如今的裕王党,唐毅和高拱是当之无愧的两个领袖,妙的是高拱是礼部右侍郎,唐毅是兵部右侍郎,官位也一般不二,正是珠联璧合,合作无间。

    诞下了皇孙,高拱第一时间就想和唐毅商量一番,该如何运作,才能争取最大的利益,他想着两条,最好是推裕王登上太子之位,那就名正言顺了,只是二龙不相见的谶语,还像是一道魔咒,破解不开。

    其次就是把景王赶走,让他去封地就藩,如此一来,裕王的地位也就稳固了。

    高拱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唐毅竟然要去拉拢袁炜。

    袁炜是什么人?

    景王的首席老师,新进的内阁大学士,天子**臣,让他倒戈,简直是天方夜谭,换成别人说出来,高拱都想一口茶水喷死他,做梦没醒啊!

    可是从唐毅的嘴里说出来,高拱不好发作,可是紧皱的眉头显示出他根本不相信。

    唐毅微微一笑,“中玄公,说是拉拢袁炜,如果他不同意,我自有办法,让他两面不是人,到时候严徐一起动手,把景王赶走,他就成了没毛的凤凰不如鸡!”

    高拱终于明白了,“行之,你是准备给袁炜挖个坑啊!”

    “差不多吧,事到如今,也该清场了。”唐毅笑容和煦,宛如春风,所谓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说的就是唐毅这种人吧?

    高肃卿突然很自卑,他以才智自诩,可做了二十年的官,毫无建树,唯一成果就是培养出来一个懦弱无能的裕王,除了善良和蔼,一无是处。

    和唐毅比起来,他简直太弱了。高拱听得出来,唐毅对袁炜下手,绝对不简单,肯定要牵涉到严徐之间的大战,搞不好就是惊天动地的最后对决。

    同为侍郎,他高肃卿连掺和的实力都没有,唐毅却能纵横捭阖,游刃有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捏!

    “中玄公。”唐毅声音低沉道:“有人长于谋国,有人长于谋身,小弟不过是恰逢其时,做了一些小修小补的事情,说到底,要想真正扭转大明的颓势,还要中玄公施展满腹经纶,振衰起弊,小弟愿意追随中玄公,鞍前马后,匡正社稷,还请中玄公莫要迟疑!”

    红果果的输诚,唐毅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高拱和裕王的感情,超出了一般的君臣,唐毅自问很难取代,而且高拱又比他大了二十几岁,他们注定是两个时代的。

    最为关键是高拱手上的实力太有限了,要想做事,就离不开唐毅的鼎力支持。总的看起来,两个人合作的空间远大于竞争,更何况还有徐阶,杨博一般的老怪物,抱团都未必能打赢,要是内斗起来,注定死的很难看。

    高拱不知道唐毅的心思那么深沉,他十分欣慰,唐毅能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甘心屈居人后,辅佐自己,何等情分!

    激动地抓着唐毅的手,“行之,你有心了,我高肃卿不佩服别人,就佩服你!日后殿下有登基的一天,还要咱们手拉着手,开闯大明盛世!”

    两个区区侍郎,不自量力地哈哈狂笑,以茶代酒,连喝了三杯,唐毅匆匆告辞。

    从初一到初五,唐毅的府邸就没断过客人,一波接着一波,在京的诸位大人,除了内阁的几位,还有吏部、户部尚书之外,就属唐毅这里人最多,而且送的礼还最重。

    唐毅都迷糊了,一个资历最浅的兵部侍郎,有什么值得大家这么巴结的?

    直到初三的时候,戚继光和夫人赶来,光是马车就二三十,里面装满了奇珍异宝,都是好东西。

    唐毅的脸顿时就沉下来了,只是当着王氏的面,他可不敢发作,陪笑道:“嫂夫人,月影的身体不便,在后宅歇着,安国也在后面,您过去看看,多宽慰月影两句,有劳了。”

    王氏欣然领命,笑道:“你们男人聊你们的,我们女人聊我们的,告辞了。”

    王氏潇潇洒洒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唐毅才把脸一沉!

    “戚元敬!”

    他这一拍桌子,还真把戚继光给吓到了。

    慌忙起身,垂手侍立,“大人,末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大人指点,是安国惹祸了,还是礼物不合心意?”

    “哼,安国都比你懂事!”唐毅怒冲冲道:“戚元敬,这些年来,我可一直把你当成朋友,知己的好友。我信你,用你,知道你是我大明的栋梁,是铁壁长城,有你戚元敬在,不论是东南的倭寇,还是九边的鞑虏,全都不值一提!可是你怎么做的?朝廷每年的军饷七扣八扣,能用到士兵弟兄身上的不到一半,弟兄们过得苦,提着头在命,身为统帅,就该替他们着想,你给我送的礼物,差不多有五六万两银子吧?你说说,这是多少弟兄的兵血,你喝得下去,我喝不下去!”

    和唐毅认识这么久,戚继光还是头一次看他如此生气,这位雷打不到的山东汉子不由得攥紧了拳头,骨节咯咯作响,脸上的肉不停跳动。

    突然,戚继光单膝点地,抱拳说道:“大人,末将有罪,请大人责罚!”

    唐毅深深叹了口气,“元敬兄,你起来吧,往后你只管带好兵就是了,多大几个胜仗,比什么礼物都好,你我之间,何必这么生分!”

    伸手拉起了戚继光,两个人又相对坐下,戚继光老脸通红。

    “大人,这些东西不都是末将送来的。”

    “哦?还有别人?”唐毅好奇道。

    “嗯。”戚继光感叹说道:“眼下兵部尚书侍郎,全都换了一遍,胡大帅,杨中丞,还有大人,都是东南来的,蓟镇这边,好多将领以往都走的是晋党的门路,现在换了人,他们生怕新官上任三把火,把他们给烧了,故此才不惜血本,想要把关系重新经营起来。末将不才,也是从东南来的,他们就希望末将帮忙。”戚继光红着脸说道:“末将初来乍到,日后打仗少不得要用到他们,不好驳了面子,故此……”

    唐毅这下子全都明白了,他也想明白了,跑到自己拜年的,有兵部的下属,还有勋贵武臣,边疆的武将,敢情他们都是担心地位不保,才拼命跑来送礼。

    哼!

    领兵打仗的不想着打胜仗,就想走关系,等老子掌权了,非把这些害群之马都给处置了!

    心里发狠,唐毅却深知官场如此,不是他能改变的。想到这里,唐毅向戚继光一抱拳,“元敬兄,看来是我错怪你了,我给你道歉!”

    “可别!大人你这是折煞末将了,末将这一年多,总想着在东南的时候,光是********打仗就够了。好在大人到了兵部,日后有大人领导,末将也就不用担心了!”

    唐毅十分感叹,“元敬兄,你先把蓟镇那边的情况摸清楚,谁可用,谁不可用,有什么弊端,要怎么改正。都直接送给我,好歹我也是兵部侍郎,胡宗宪和杨继盛都要我几分面子,零打碎敲,优胜劣汰,把蓟镇的风气扭转过来。”

    戚继光欣然点头,他们夫妻留在了唐家,好好陪着儿子,再有和俺答作战不同于倭寇,戚继光要重新编纂一份作战练兵的手册,好刊发九边。

    唐毅倒是闲了下来,过了初五,就不断有人送来请帖,有一封请帖唐毅不能不去,是南直隶和浙江的士子联名发来的,请大人到江南会馆赴宴。

    唐毅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儒衫,披着貂皮的斗篷,又戴着一顶硕大的海龙帽子,遮住了半张脸,要是不熟悉的人,都认不出来。

    他乘坐着马车,一路到了江南会馆,没走正门,从侧门走了进来,路上虽然碰到了几个士子,可是都没有认出来。

    一直到了一间客厅的前面,大鼻子头的曹大章正等在这里。他急忙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行之,袁阁老在里面呢!”

    唐毅点点头,“一呈兄,还要劳烦你把其他人带出去,我要和袁炜单独聊聊。”

    “好!”

    曹大章点头,进去转了一圈,没有多大功夫,就带出了三名翰林,还冲着唐毅比了一个“0”的手势。

    唐毅笑着点头,沉吟了一下,迈着方步,到了客厅门口,轻轻推门,走了进来。

    “袁阁老,别来无恙啊!”

第625章 都是套路

    袁炜是浙江人,又是新进入阁的大学士,通常会试的主考都从礼部尚书或者新进的大学士中选择。

    成为会试主考,就标志着有三四百名新科进士成为你的学生,唯命是从,冲锋陷阵,甘当羽翼。

    通常情况,一位大学士只有一次主持会试的机会,徐阶也不例外,他主持的是嘉靖三十二年的癸丑科,至于张居正他们,是因为入选庶吉士之后,徐阶以礼部侍郎的身份,教导庶吉士,才有了师徒的名分。

    不得不说徐阁老的命很好,两科都是人才济济,能人辈出,正是靠着这些学生捧着,徐阶才有足够的力量,挑战严嵩。

    至于袁炜,他也想效仿徐阶,培植自己的力量,当接到曹大章的请帖之后,他毫不犹豫点头,最近几科,东南士子蹿升的劲头儿非常猛,几乎霸占了八成的名额,袁炜想要摸一摸学生的水平,如果真的不错,他无论如何,都要争一争。

    来到了江南会馆,还真别说,袁炜读了几篇曹大章推荐的文章,顿时浑身的毛孔眼都打开了,如此雄文,当真是天下少有,文采见识,都让人耳目一新。

    看来今年的状元不是落在南直隶,就是浙江了。

    袁炜默默盘算着,他是浙江慈溪人,要是能当上主考,有同乡师生的情分,新科进士们还不唯命是从。

    一想到无数人围着自己,叫“师相”,袁炜鼻涕泡都要冒出来了。

    正在他做着美梦的时候,偏偏唐毅这个不合时宜的家伙跑了过来,袁炜就是一愣,脸色沉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语气比朔风还冷。

    唐毅把帽子扔在了桌上,微微一笑,“袁阁老,你这就是不讲理了,江南会馆是我做杭州知府的时候,联络苏杭的士绅,一起修建的,光是我一个人,就捐了十万两银子,也算是半个主人袁阁老,你这么说话,怕是喧宾夺主了!”

    袁炜被噎得差点翻白眼昏过去,他和唐毅之间,还真有些说不清楚,当初唐毅推他入阁,袁炜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觉得他懂事,有眼光。

    可接下来他倒向裕王一边,差点把景王给整垮了,麒麟一场,又让唐毅给狠狠耍了,一场算计成了空,袁炜是既恨又怕,还十分无奈。

    拿唐毅是一点主意也没有,袁炜咬了咬牙,“唐毅,既然你是主人,那老夫只有告辞了!”

    起身要走,唐毅一伸手,拦住了去路。

    袁炜把眼睛一瞪,“怎么,你还敢阻挡本阁吗?”他似乎唯一比唐毅厉害的就是官位,不由得拿出了大学士的威严。

    “哈哈,阁老误会了,咱们好歹都是朝廷命官,您老又是几十年的宦海沉浮,在这官场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您说是不?”

    袁炜当然没听过这话,却听得心有戚戚,还真别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官场的三味都被一语道破了。

    他脸色难得缓和了一些,“唐大人,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和阁老聊聊心里话。”

    唐毅拉着袁炜坐下,一招手,有侍从捧来了两个盖碗,里面冒着袅袅的热气,看起来十分浓稠,袁炜皱起了眉头。

    “阁老,这东西叫咖啡,是从西洋那边弄来的,夷人的玩意,自然没法和咱们的茶相比,胜在异域风情,尝尝也无妨。”

    唐毅说着,主动端起了杯子,喝了两口。

    袁炜将信将疑,学着唐毅的样子,喝了一口,味道很怪异,第一口喝下去,仿佛是龙胆泻肝汤,又喝了两口,苦涩之中,带着香甜,果然有些滋味。

    “不错。”袁炜淡淡说道。

    “阁老,回头小弟给你送两个西洋的美女,专门替阁老磨咖啡,另外小弟这里还有一些西洋的玩意,比如怀表啊,座钟啊,沙发啊,对了,他们西洋人的油画不错,咱们的水墨画讲究意境,人家那边讲究写实,把鬼婆子画的和真人似的,要胳膊有胳膊,要大腿有大腿,您老保证喜欢。”唐毅说着,露出了男人都明白的笑容。

    袁炜皱着眉,他实在是摸不准唐毅的脉,送礼给自己当然不错,西洋的玩意,袁炜也喜欢,他光是怀表就收藏了三块,每一块都好几百两银子,赶上一年的俸禄了。

    只是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唐毅到底要干什么,他还琢磨不明白。

    “唐大人,本阁还有要事,告辞了。”

    “别走啊,大过年的,能有什么事情。”唐毅又把袁炜按住了,笑道:“袁阁老,我是一点恶意都没有,您千万不要误会,说穿了,我就是想和您修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您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不等袁炜说话,唐毅又满怀感慨,念诵道:“绿叶阴浓,遍池亭水阁,偏趁凉多海榴初绽,朵朵簇红罗。老燕携雏弄语,有高柳鸣蝉相和。骤雨过,珍珠乱撒,打遍新荷。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酌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极富磁性的嗓音,把一首《骤雨打新荷》念完,就连袁炜都感动了,人生不满百,前半辈子,为了能考上功名,熬干了心血,熬白了头发,好容易进了官场,又是二十几年的苦心煎熬,不觉两鬓斑白,年华易逝。

    偏偏还要苦心张罗,上下求索,何时才能对着一二老友,且歌且酒,过一些舒心的日子?

    朝局如此动荡,景王又岌岌可危,袁炜越发觉得心力交瘁,不堪重负。

    “唉,唐大人,老夫何尝愿意被功名所累,奈何身在局中,你我各为其主,不然倒是一对好朋友!老夫的确有事,就不多叨扰了。”

    袁炜执意要走,唐毅突然脸色一变,冷笑着道:“袁阁老,龙生九子,真假难辨,要是抱着一条蟒蛇,说是龙种,未免自欺欺人了!”

    霎时间,袁炜身体一震,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唐大人,你是什么意思?敢小觑我家殿下!”

    唐毅毫不相让,气势汹汹道:“没错,袁阁老,裕王殿下,正月初一诞下了龙种,世子身体健康,母子平安。恰逢新春,此乃是上天注定,裕王和世子都是未来大明的真命天子!百官心向,陛下欢欣,正月初一当天,陛下就赐了二十年宫女,二十名太监伺候,睿智如袁阁老,不会不明白什么意思吧?”

    一般的皇子有后,只赐十名宫女,十名太监,而且通常时候,国用艰难,实际只有一半。

    这次裕王不但得到了双料的赏赐,嘉靖还送了一万匹丝绸,又册封李氏的父亲为武清伯。赏赐之厚,前所未有,借由这个举动,已经昭告天下,帝心在裕王身上。

    等着正月十五,假期过去了,不少言官就该上书,替裕王争取名分了。袁炜心里跟明镜似的,景王在这场夺嫡之争中,是彻底败了,只是让他向唐毅低头,还做不到。袁炜沉着脸,怒道:“唐毅,你是要向本阁示威吗?只要陛下一天没有册封太子,本阁就要为了王爷争!”

    “别啊!”

    唐毅脸色又是一变,笑嘻嘻起来。

    “袁阁老,您先坐下,听我慢慢说。”唐毅笑嘻嘻的,和刚刚声色俱厉,又判若两人,变脸之快,连川剧的演员都要自叹弗如。

    按着袁炜坐下,唐毅笑道:“袁阁老,咱们身为臣子,本就不该掺和皇家的事情,您老已经入阁拜相,位极人臣,还要争什么啊?更何况陛下虽然身体不如以往,可还是龙马精神,离着改朝换代,怕是有些年头。咱们何苦为了远在天边的彩虹,争得脸红脖子粗,有什么好处啊!”

    有了刚刚的《骤雨打新荷》的铺垫,袁炜的酸腐又给勾了起来,听着唐毅的话,竟然点头赞叹:“唐大人,你的确是见识高明,是老夫错了,只可惜走上了这条路,回不了头了。”

    “错了,袁阁老,路是人走出来的。不瞒您老说,裕王殿下秉性懦弱,他不喜结仇,更不愿意和天子宠臣为敌,您老只要高高手,别给王爷小鞋穿,王爷就感激不尽了。”

    明明是唐毅占了那么大的优势,他为何还要低声下气,袁炜彻底蒙了,被唐毅的套路给套住了。

    “有唐大人在,谁还敢欺负裕王殿下!”

    “袁阁老客气了。”唐毅微微压低了声音,“阁老,说起来咱们之间的那点事,只要不当回事,就没什么事!”

    话说的挺绕,袁炜却听明白了,“唐大人,你觉得什么才是重要的事呢?”

    唐毅犹豫了一下,“袁阁老,您觉得徐阁老如何?”

    袁炜心说,怎么又扯到徐阶了,他茫然摇头。

    “唉,阁老是不愿意说实话啊,外人都以为我是徐党,可是这些年,徐阶算计我的还少了?徐阶外宽内深,阴重不泄,他要是做了首辅,保证比严阁老还可怕一万倍,到时候其他人在朝堂上就别想过好日子了。”

    袁炜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在内阁时间不长,可是也看得出来,严家父子固然霸道,可是徐阶更不是好东西,他主持内阁期间,垄断票拟,人事财权,袁炜是一点掺和不上,还不如做礼部尚书呢!

    袁炜突然来了精神,鬼里鬼气道:“真没想到啊,唐大人也不喜徐阁老?”

第626章 左右摇摆

    一个“也”字,勾起了唐毅的无数心事,同病相怜,他神色激动,肩头不停晃动,浑身肌肉紧绷,极力克制着,免得失态。>

    “想我唐行之,自从入仕以来,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从南到北,鞍前马后,我替他徐华亭做了多少事情。他的徒弟他不管,要我来救,严党的人他拿不下来,用拿我当枪。这我都认了,可是他不该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唐毅用力一敲桌子,震得盖碗乱颤,里面的咖啡都撒了出来。袁炜偷偷看着唐毅额头暴起的青筋,心中满是嘀咕,真是想不到,唐毅竟然恨徐阶恨到了这个地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唐大人,徐阁老抢走了什么,可否透露一二?”

    “当然是心学之主!”唐毅怒气冲冲,“徐华亭能混到今天,还不是有一大帮心学的门人弟子替他摇旗呐喊,冲锋陷阵。不才在下也是心学的后辈,徐阶违抗心学前辈的意志,执意提拔张居正,他懂什么阳明心学,也配继承心学一脉吗?”

    袁炜倒是不怎么清楚心学内部的事情,他只是和严世藩吃酒的时候,偶然听罗龙文提起过,东南心学大行其道,士绅争相归附,几乎人人都奉王阳明为祖师爷。

    罗龙文还提到心学门内主要分成两派,有人拥护唐顺之和唐毅,有人拥护徐阶,双方芥蒂很深。

    没有想到,竟然展到了如此严重地步。袁炜倒吸了口冷气,他故作淡定,安慰道:“唐大人才智无双,又年轻有为,早晚有你出头的时候。”

    “不然!”

    唐毅断然说道:“徐华亭认准了张居正为继承人,只等着严阁老倒台,他就会提拔张居正,对我则会施以重手,绝不留情。”

    “不会啊!”袁炜乐得唐毅和徐阶内斗,嘴上却说:“有令师荆川先生在,徐阁老不会那么无情的。”

    “哎呦!”唐毅激动地站了起来,“袁阁老,您怎么还犹自痴迷啊!严阁老在内阁二十年,他徐华亭也在内阁蹲了十年,党羽遍布天下,只要让他接收了严党留下来的势力,就再无人可以抗衡。”

    只见唐毅痛心疾,“袁阁老,孙刘唯有联盟,才能抗曹,严阁老一去,只有您和家师拉起手来,才有一线生机。实不相瞒,严阁老已经向我透露口风,愿意把他们的势力交给我,只要趁着严阁老下来之前,把严党的势力接过来,再加上您老,咱们就有了胜算。”

    袁炜听了这么久,他总算是明白了唐毅的心思。

    这小子路子还真野啊!

    竟然和严党勾结到了一起,还真应了他的话:没有永恒的敌人,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仔细想一想,作为一个野心勃勃,不甘人后的家伙,吞下严党的势力,和徐阶掰手腕,还真符合唐毅一贯的作风。

    至于严党那边,倒是也听到一些风声,正急着找靠山,大难临头各自飞!

    袁炜突然觉得自己太傻,太天真了,以前只是跟着严党,指望着严党把景王推上太子的宝座,他就能开开心心做帝师。

    哪有那么简单啊?

    京城上下,早就不是泾渭分明,而是犬牙交错。你总有我,我中有你。

    谁都不是好东西,老子干嘛不跟着利益走啊,书生气害死人啊,总觉着要顾忌颜面,要想着孔孟教训,仔细想想,那算个屁啊!

    袁炜陷入了无限自责之中,他还不敢完全确定,继续套唐毅的话。

    “行之,严阁老真的说过了?”

    “没错,先前我还有些犹豫,担心得罪了徐阶,可是裕王有了龙种,大位已定,我身为裕王老师,徐阶不敢把我怎么样!既然如此,何必给徐阶当小妾呢?袁阁老,我知道你和严部堂关系密切,我不好直接去找严部堂,你替我和严部堂传个话,我同意合作,只要他把人马交给我,我自然会保全他的安全,等到守孝三年之后,我还会想办法帮着严部堂起复。”

    袁炜张大了嘴巴,唐毅这小子够狠,也真舍得下本,难怪他能蹿升高位,自己苦熬了二十年,才能入阁。

    胆量的确有差距,至少袁炜就没想过要帮着严世藩,他只想到了如何自保。难得唐毅信任自己,倒要看看,这小子有什么高招。

    “唐大人,你和老夫说这些,只怕不妥当吧?”

    唐毅闪过一丝犹豫,很快又收了起来,他长叹一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眼下朝堂不是严党就是徐党,能替我传话的人太少了,袁阁老,你是一手托两家,希望能促成我和严家的联盟。”

    袁炜暗自盘算,这小子眼光的确不错,自己虽然和严党走得近,但毕竟是景王的师傅,和严党隔着一层皮。

    由自己充当双方的使者,身份地位都够了,还真是不二之选。

    “唐大人,你要老夫做什么?”袁炜动心道。

    唐毅拿出了一张清单,送到了袁炜的面前。

    “袁阁老,这是工部为了修玉熙宫,转到兵部的账单,本来我是不想背黑锅的,不过为了显示合作的诚意,这个担子我接下了,也请袁阁老向严部堂说明白,想要银子,我唐毅有的是办法,关口是要把玉熙宫盖好,把陛下伺候好,尽量争取时间,好从容布局。”

    唐毅说完,见袁炜面无表情,他急忙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推到了袁炜的面前。

    “阁老,这是二十万两银子,暂时作为酬劳,只要日后成为一家人,绝对少不了袁阁老的好处,我唐毅没有别的,就是交朋友大方。”

    ……

    二十万两啊,袁炜出身并不好,他的母亲还是改嫁的,为官以来,光在清水衙门混了,每年捞的油水有限。

    全指着溜须拍马,嘉靖赏赐,袁炜的日子虽然不难,可是也没见过一千两以上的银子。骤然给了他二十万两,袁炜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家的。

    好像踩在了棉花包上,一脚高,一脚低,晃晃悠悠,闷着头走路,撞到了门框上,脑门都肿了。

    再说唐毅,把袁炜送出去,刚回到客厅,损友徐渭就跳了出来。原来江南会馆也是徐渭设计的,唐毅和袁炜谈话的房间,四周都有隔音,唯独有一间密室,能偷偷听到里面的谈话。

    徐渭在里面偷偷听着,差点给唐毅拍巴掌。

    这家伙的套路越来越深了!

    徐渭不停总结,唐毅先是和袁炜谈什么《骤雨打新荷》,这是动之以情,勾起袁炜的感慨,接着说裕王大势已定,这叫示之以力,然后呢,又趁势求和,晓之以义。

    三招出去,袁炜阵脚大乱,防备直线下降。唐毅再和他掏心掏肺,提出联合严党,共康徐阶。最后更是拿出了二十万两银子收买。

    这手笔,这策略!

    徐渭扪心自问,如果换成自己,保证乖乖投降。

    “行之,我现你比原来又厉害了!竟然把一个大学士给收服了!”

    唐毅白了他一眼,“文长兄,我看你这辈子也别想入阁了!”

    “为啥?”徐渭大惑不解,难道自己想的不对吗……

    怀揣着银票,袁炜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连眼睛都没眨。

    索性披衣而起,对着窗户,眼望星空,长吁短叹。

    坦白讲,唐毅勾勒的蓝图很有吸引力,也是唯一能抗衡徐阶的办法,可是为什么要抗衡徐阶啊?

    袁炜心眼不大,同样是一起入阁的,为什么严家父子把势力交给唐顺之师徒,而不交给自己,摆明了是看不起人吗?

    我袁炜差人家什么?

    你们严家看不起我,我为什么要帮你们的忙。

    再说了,就算帮了,有唐顺之在,袁炜也只能屈居副手,而且唐毅那小子又诡诈的很,严徐都倒台了,没准自己也跑不了,会成为他们铲除的目标。

    袁炜思来想去,他越担心,严党可不是严嵩父子就能说了算的,无数官僚,凭着错综复杂的关系联合在一起的。

    他们能真心实意帮着唐毅吗?

    匆匆联合起来的杂牌军,能抗衡徐阶吗?

    怎么看都胜算不高。

    在内阁的这些日子,袁炜是彻底见识了徐阶的手段,那可是个深沉老辣的手,唐毅和他比起来,还是太年轻,太嫩!

    帮着唐毅赢了,未必有好果子吃,可是一旦输了,就万劫不复。

    不合算,太不合算了?

    袁炜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弄得他吃不好,睡不好,别人过年都福,他愣是瘦了十几斤,眼圈青紫,眼袋老长,看到他的人都偷偷暗笑,心说袁阁老不会是在胡同里过的年吧,酒色太伤身了。

    袁炜也顾不得别人议论,从值房前面一晃而过,直奔徐阶的值房,直到门口,他又犹豫了。如果告诉了徐阶,就恶了严世藩,小阁老可是够狠的,他害了多少人?唐毅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斗不过徐阶,拿下自己应该没问题。

    何必冒险呢,不就是传个话吗,日后别人问起,管住了嘴巴,不承认就是了,好歹也是个大学士,还能严刑拷问吗?

    袁炜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去辅的值房,一路到了严嵩的门外,没等他进去,就看到穿着蟒袍的黄锦托着圣旨,跑了过来。

    “是黄公公,什么事如此着急啊?”

    “是袁阁老,回您的话,皇爷加封徐阁老为少师,中极殿大学士,奴婢正好去传旨。”8

第627章 徐阶上套了

    大学士虽然尊贵,而真正的品级只有正五品,正好体现了以小制大的传统,就像六科一样,一帮七八品的芝麻官,愣是能和部堂抗衡,不得不说,是明朝的一大奇观。

    品级这么低,入阁之后,如何体现大学士的威严呢?通常情况都会加尚书,或者公孤师少的衔。

    三公本朝是不轻易授予的,除了陆炳那个妖孽之外,严嵩也仅仅是少师兼少傅而已。

    徐阶得到了少师,并且加中极殿大学士,完完全全,和严嵩并驾齐驱。

    新年第一天上班,嘉靖就抛出了这个消息,态度再明白不过了。朝廷的新旧交替已经彻底明朗了。

    从来只见新人笑,几时听得旧人哭!

    严阁老终于成了明日黄花,徐阁老上位势不可挡!

    二十年的朝局,终于要变了,面对着仅在咫尺的首辅值房,袁炜的两条腿就好像钉住了一般,再也迈不动了。

    相反,还不停后退,满脸的惶恐,仿佛里面藏着吃人的魔鬼一般。

    袁炜这个家伙,是典型的眼高手低,还没有自知之明,当他看到唐毅在严徐之间,游刃有余,大得好处的时候,他是羡慕嫉妒恨,凭什么区区一个侍郎,就能搅凤搅雨,他堂堂大学士就不成?

    尤其是他帮了唐毅,等到裕王上位,他这个景王师傅肯定靠边站,可是如果他倒向了徐阶,徐阁老坐稳了首辅的位置,投桃报李,没准会帮着景王翻盘,到时候他袁炜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帝师了。

    反正都是要做小,凭什么不给新首辅做小?

    袁炜五官狰狞,咬牙跺脚,下定了决心,一转身,直奔徐阶的值房,他来的时候,徐阶刚把黄锦送走,见袁炜过来,徐阶满脸含笑。

    “是元峰啊,过年的时候,从南方给老夫送了几坛子四十年的绍兴花雕,好东西啊,老夫正准备给你送过去。”

    袁炜好酒,一听说这个,更加倍感亲切,连忙躬身:“多谢老师关心,弟子满肚子的酒虫都要造反哩。”

    他自称弟子,徐阶眉峰一动,他当提学的时候,袁炜是考生,的确有过师生名分,只是这么多年,袁炜从来没叫过一句老师。

    没想到入了阁,竟然懂事了。

    徐阶意味深长地一笑,急忙拉起了袁炜,到了值房,嘘寒问暖,没有几句话,就把昔日的情分都找了回来。

    徐阶感叹说道:“元峰,眼下严阁老还沉浸在丧妻之痛,无法自拔,内阁只有咱们三个,老夫准备向陛下奏明,好好分工一下,你以后就负责礼部和户部,荆川负责工部和兵部,老夫管吏部和刑部,你意下如何啊?”

    三个大学士,每人管两个部,看起来很合理,只是其中的学问可太大了。

    六部当中,吏部权最重,徐阶放到自己手里,是情理之中,唐顺之当过工部和兵部的尚书,管这两个部也合理,可剩下的户部和礼部,却是两块十足的大肥肉,户部不用说,今年是大比之年,如果分管礼部,那就代表着今科的主考非袁炜莫属!

    从天上掉馅饼啊!

    袁炜有种被幸福砸晕的感脚,他越想越得意,看来我袁炜不是可有可无的小角色,终于有了发现了我的价值。

    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徐阁老!

    激动之下,袁炜竟然双膝跪倒,“师相,弟子往日多有怠慢,还请师相原谅弟子无知,宽宥弟子啊!”

    徐阶多会演戏啊,急忙搀扶起袁炜,责备道:“元峰啊,你已经是朝廷大员,国家的重臣,除了陛下,谁能受你的礼啊,快坐下吧。”

    两个人又说了好一会儿,徐阶在话里话外,透着对唐顺之的不满,说什么年前打了胜仗,过年的时候,连拜访都不来……

    袁炜心中一动,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师相,弟子有要事禀报。”

    徐阶一伸手,拦住了他,站起身,检查一圈,才重新回到座位上,“讲吧。”

    “是,师相,唐毅和严党走到了一起。”

    “什么?”

    徐阶脸色狂变,强忍着怒火道:“元峰,唐毅可是荆川的弟子,年轻一辈的干吏,他和严党冲突很多,怎么会走到一起?老夫不信!”

    “师相,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唐毅此子,鹰顾狼视,野心勃勃,您猜他和弟子说什么?”

    “讲!”徐阶闷声道。

    “他说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袁炜啧啧说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竟然连脸皮都不要,一心要和严党联合,准备同师相掰手腕。”

    徐阶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脸色变得惨白。

    他脸色铁青,话的确像唐毅说出来的,真是万万想不到,他竟然要和严党联手。徐阶突然感到强烈的危机,严党二十年的经营,爪牙锐利,党羽众多,论起实力,还在徐党之上。

    唯一的问题就是失去了头脑,指挥不灵,倘若唐毅入主严党,凭着他的手段,那可是要比严世藩难对付一万倍。

    更让徐阶担忧的是唐毅和唐顺之,这对师徒,在心学中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他们站在严党一边,会拉走多少自己的手下,一旦造成人员出走,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偌大势力,会不会就此土崩瓦解?

    徐阶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说今天对袁炜和颜悦色,看起来是赚大了。

    他勉强保持着镇定,说道:“元峰,你可有什么证据吗?”

    “有。”袁炜急忙拿出了唐毅给他的清单。

    “这些天弟子已经打听明白了,您老让严世藩利用三大殿的余料修建玉熙宫,而实际上余料很多被贪墨了,根本不够用。严世藩急需从辽东和云贵采买原料。可工部预算有限,他不得不把账目记在兵部和户部的名下。唐毅看出了问题,却不揭发出来,竟然找到了弟子,让弟子去给严世藩通风报信。他愿意帮着严世藩渡过难关,关键是把玉熙宫修好,让陛下满意,看样子是想重新挽回圣眷!”

    袁炜也是个演技派,竟然脸红脖子粗,“师相,严党做了这么多恶事,弟子实在是不能为虎作伥,故此弟子不避风险,前来求助师相,您老可要小心谨慎啊!”袁炜动情地擦了擦眼角,“弟子向师相透露消息,只怕唐毅和?http/1.1200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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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ivlass='波okname'>巫当道

第628章 吓死个人

    要查办严世藩,那可不是小事情,简直就是原子弹核爆级别的,没有点身份,还真不敢接。≯

    刑部尚书蔡云程,左都御史潘恩,大理寺卿万寀,三位大人一起出击,调集三法司精兵强将,快展开了行动。从三大殿的采购开始查起,追查物料,追查工钱,追查工部的账目……凡是涉及到案子的,一点也不放过。

    按理说蔡云程和万寀都是严党的人,他们应该回护严世藩才是,谁知他们查的比潘恩还用力,不少人看了都心中感叹,树倒猢狲散,看来严世藩是要倒霉了。

    别人都这么感慨,唯独唐毅,他才不信严世藩会轻易倒台,徐阶查案子,我也查。

    唐毅没有圣旨,没有三法司,没法如同徐阶一般,到处抓人,拷问,可是唐毅也有徐阶比不了的东西。

    他让人把徒弟吴天成给找了过来,还真别说,吴天成这家伙有几分本事,唐毅把他扔到了国子监,吴天成下功夫读书,他原本就有些底儿,又苦学一阵,竟然能写出四平八稳的八股文。

    有一次唐毅偶然看到他写的东西,不由得感叹,“天成,你要是在河南,山东,或者陕西等地,凭着文章,能光明正大地考一个举人出来,不过在苏州,只怕连个秀才都考不上。我倒是能帮你走后门,只是假的终归是假的,以后怕是对你不好。”

    唐毅只是随口一说,吴天成却神色激动,“师父,我的祖父是广西人,后来才迁到了太仓。”

    “广西?”

    唐毅大喜过望,他立刻让人调查,果然吴天成随着父辈到了太仓,原本是要附籍苏州的,奈何父亲去世太早,家道败落,吴天成也没本事改变籍贯。以前还被衙门的官吏敲诈过,眼下竟然是因祸得福。

    甚至不用唐毅出手,吴天成掌握交通行多年,他的人脉已经非常丰厚了,一封书信送去,不多时,就有人帮着吴天成把路给铺好了。

    他有国子监生的资格,加上广西的乡试又不如江南竞争激烈,不出意外,顺利考出了一个举人。

    理论上他已经有了参加会试的资格,不过吴天成有自知之明,他年纪大了,真正喜欢的又是算学,文章平平。

    他想考中进士,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唐毅帮着他作弊。

    给老师惹麻烦的事情,吴天成是不会做的。实际上能有个举人的身份,他已经很满足了,举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当官,眼下吴天成就是顺天银行的督办。

    品级不高,只有从七品,可是办银行有多少油水,吴天成最为清楚,眼下顺天银行就吸收了一百三十多万的存款,论起调动的财力,六部当中,除了户部之外,他能碾压五部。五年,只要再有五年,他都有把握在北方弄出第二个交通行来。

    老师提拔了自己,关键时候,又是老师原谅了自己的错误。吴天成对待唐毅是彻头彻尾的忠心耿耿,外加敬畏无比。

    他躬身抱拳:”师父,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大事,我让你查查严世藩的金流,查的如何了?”

    “已经有眉目了。”吴天成啧啧叹道:“师父,要说这位小阁老,他可是什么都敢贪,咱们陛下,让他耍得和猴似的,不过他再聪明,也挡不住咱们师徒的眼睛……”

    吴天成就把调查所知,向唐毅说了一遍。

    为了重修三大殿,朝廷前后拨了五百三十多万两银子,严世藩巧立名目,五鬼搬运,大肆吞没工程款项。

    他曾一次向票号抵押一百根上好的金丝楠木,都是做房梁的顶级材料,第一批三十根每根九千两,后面七十根,以八千两的价格出售,前后获利八十多万两,全都进入了严世藩私人的腰包。

    严世藩非常小心,他没有选择晋商的票号,也没有选择东南的票号,而是选择了一家名为三泰的江西票号,作为老乡,严世藩还是相信他们不会走漏风声的。

    只是严世藩哪里知道,三泰票号数年前经营瓷器出口,由于资金周转不灵,遇到了麻烦,靠着长江航运公司帮忙,才渡过了危机,从此之后,三泰票号的两成股份就归了长江航运所有,后来被长江航运卖给了交通行。

    作为第二大股东,三泰票号经营的项目,主要的顾客,都要定期向交通行报告。

    换句话说,严世藩辛辛苦苦,东躲西藏,自以为没人知道,可是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唐毅的眼睛。

    “师父,光是从三泰票号这边,严世藩就前后贪墨了一百七十多万两银子,其中有五十万两送到了分宜老家。”

    “哦,剩下的一百二十万呢?”唐毅好奇道。

    吴天成一阵犹豫,“师父,这个弟子倒是吃不准。除非去调三泰的细账,才能找出来。”

    “不行。”唐毅摇头,“直觉告诉我这里面的东西非常可怕,咱们只能暗中调查,要是让严世藩察觉了,可是惹火上身,不好,不好。”唐毅连连摇头。

    吴天成也陷入了沉默,他快转动脑筋,突然想起一事。

    “师父,最近两年,三泰票号每三个月,就要运一批黄金到东南,换取白银,再运回来。”吴天成疑惑道:“这些年海外白银涌入,东南的银价是便宜了很多,有些地方甚至一两金子能换十五两银子,北方则普遍是**两银子就能换一两金子,故此不少票号都从事金银兑换套利。咱们的人如此,老西儿也是如此。可是……”

    “可是什么?”

    吴天成百思不解道:”大宗的金银运输,风险不小,通常情况都是半年一次,咱们交通行由于业务众多,往来账目冲销,金银调度甚至要一年一次。三泰票号的业务很少,主要做瓷器生意,都在江南忙活,他们哪来的那么多金子,三个月就有好几万两送到东南,一年下来,少说也要赚三五十万两银子,真是邪门啊!”

    吴天成巴望着唐毅,想要从老师这里得到一点思路,可是唐毅最近专心做官,对生意上的事情只是抓个大略,让他一下子说清楚出了什么问题,他也没有本事。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师出反常必有妖。

    “查,一定要好好查!”

    唐毅断然说道:“只要把三泰票号的事情弄清楚,咱们手上就有了关键性的一张大牌,严徐决战开始了,多一张牌,就多了一份自保的能力。天成,你马上调集咱们的人手,记住,一定要秘密,快,把事情给我弄清楚!”

    “遵命!”

    吴天成急匆匆去安排,唐毅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每天主持兵部的事务,兵部下设武选、职方、车驾、武库四清吏司,其中武选、职方,车驾三个清吏司有郎中两人,武库只有一人,每个清吏司还有员外郎一人,主事两人,根据情况,还有增减,总体上,兵部管事的也就三十个左右。

    想靠这点人,管理百万军队,两京一十三省,唐毅都佩服当初朱元璋的勇气,勤俭节约,轻徭薄赋,听着好听,可是也不能弄到自废武功啊!

    唐毅实在是无语,北方有俺答,南方有倭寇,离着遍地烽火都差不多了,就靠着这么点人,想要重振雄风,也实在是难为人了。唐毅只能竭尽心力,他到各个清吏司,和郎中、员外郎、主事们谈话,把他们的才能摸清楚。

    只等着胡宗宪和杨继盛到了京城,再进行大换血,争取人尽其才。老师已经开了好头,再打几个胜仗,把心气提起来,有戚继光,杨安,等等猛将,打败俺答不成问题。

    有了军功加持,谁也不敢说自己年轻,先在兵部站稳脚跟,接着再往上爬。

    已经到了嘉靖四十一年,如果历史没有改变,还有四年,嘉靖皇帝就会驾鹤西游,回到他爹那里去。

    经过漫长的嘉靖朝,已经锻炼出来一大帮级妖孽,偏偏裕王又是个镇不住场面的。一旦他登基之后,真正属于大臣的时代就开始了。

    不用沉醉在无休止的斗争之中,可以真正为了帝国的未来谋划。

    兴利除弊,重振汉唐雄风,开疆拓土,强国富民,这才是男儿大丈夫该做的事情。

    大刀阔斧之前,还有一个要紧的事情,那就是真正爬上高位,抢占先机,要是被其他的妖孽抢了先,哭都没地方。

    唐毅正在琢磨着下一步的行动,三法司的案子总算是有了眉目。经过查实,的确有近三百万的工程款,落到了严世藩的腰包,而且还专门存在三泰票号。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左都御史潘恩如获至宝,立刻下令,调集五百兵丁,立刻将三泰票号包围起来。

    他立功心切,也不等另外两位大人,直接冲了进去,票号要替储户保密,潘恩直接下令,把人都给抓起来,经过搜查,果然在密室找到了严家的账户,只是找到的账户实在是太多了点。

    不只是严家,还有内廷的诸珰,总计不下十个人,查到了最后一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做:“朱万寿”。

    在他名下的银子最多,总计过一百万两,比严世藩和内廷诸珰还多,又叫这么个怪名字,潘恩立刻天旋地转,大叫了一声:“苦啊。”仰面就摔倒了。8

第629章 君心难测

    能做到左都御史的人能是白痴吗?

    潘恩仔细看了又看,他敢断定,这个“朱万寿”有八成就是嘉靖皇帝,偏巧嘉靖就有一方宝印,上面刻着“万寿帝君”的字样。

    只是潘恩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三大殿的贪墨案子,会牵涉到嘉靖,别人都会贪污,唯独嘉靖不该贪污,他用得着贪墨银子吗?天下都是他的,富有四海,一道圣旨,要多少有多少。

    一定是严世藩丧心病狂,诬陷君父。

    想到这里,潘恩突然不那么怕了,他觉得严世藩简直就是在作死,亲手将账目都收了起来,往外面就跑。跨过门槛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鼻子撞在地上,又酸又疼,眼泪都出来了,

    就是这样,也没撒手,到了外面,上马车,直奔西苑而去。

    他刚跑出没多远,从后面两个人姗姗来迟,正是蔡云程和万寀,他们看着远去的马车,出夜猫子一般的怪笑之声。

    蔡云程就说道:“我不服别人,唯独服咱们小阁老,真是神机妙算,潘恩这个傻瓜,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屁颠屁颠给徐阶送丧钟去了!”

    说完又是一阵狂笑,眼睛都没了,倒是万寀不无遗憾。

    “唉,这么好的计策,本来是个唐毅和徐阶一起挖的坑,小狐狸没进去,倒是老狐狸进去了,真是咄咄怪事啊!”

    蔡云程满不在乎,“你就是太小心眼,当初吃了唐毅的亏。总想着报复回来,放心吧,只要徐阶倒了,唐毅还能有什么咒念,不一样要完蛋吗?”

    万寀转念一想,也有道理,“总算是没白忙活,大功告成了一半,去找小阁老,好好喝两杯吧!”

    这两个家伙,喜滋滋往护国寺严世藩的别院去了。

    ……

    潘恩浑然不觉,捧的是一颗炸弹,还兴冲冲,到了徐阶的值房。

    “阁老!”

    徐阶和潘恩是同一科,又是同乡,见他满脸春风,徐阶面带惊喜,忙问道:“子仁兄,你可是找到了什么罪证?”

    “不负阁老所托,的确查到了,请过目。”

    潘恩把名单账目送到了徐阶的面前,徐阁老拿过了老花镜,仔细看去。才看了几页,他的脸就黑了。

    而且越看越黑,到了最后,手指不停哆嗦,汗水从鬓角流淌下来,滴滴答答。

    潘恩下了一跳,“阁老,您是病了吗?”

    徐阶勉强抬头,悲愤地说道:“老夫病了,老夫瞎了眼,怎么就用了你这个废物啊!”

    和颜悦色的徐阁老竟然爆了粗口,可见他怒火之盛。潘恩好歹也是老资格大臣,把脸一沉,冷冷说道:“次辅大人,下官奉命查案,查到了严世藩侮辱圣上,证据确凿,莫非秉公执法,也有错误吗?”

    “你啊,是想害死大家伙啊!”

    徐阶痛心疾,这个后悔啊,当初他见猎心喜,以为找到了严世藩的把柄,顺道没准能把唐毅给捎带着。反正徐阶是越讨厌那个野心勃勃,无所不用其极的年轻人。

    可是看到了潘恩,徐阶突然现了唐毅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知道分寸。

    别管是多大的案子,唐毅懂得往下压事,有的能查,有的不能查,唐毅心里头都有一杆秤。

    远的不说,两淮的盐务官司,6炳之死,唐毅都处理的恰到好处。

    利益最大化,麻烦最小化。

    无论任何一个上位者,都喜欢聪明懂事的部下。

    潘恩胡子一大把,竟然连好坏都分不清楚,和唐毅比起来,好几十年,简直白活。徐阶现在也理解了,难怪嘉靖那么喜欢唐毅,只是可惜,自己手下没有第二个唐毅!

    隐忍了那么多年,最后关头,竟然没有忍住,真是该死……徐阶看到了第一眼,他就确定这玩意多半是真的,伺候了嘉靖十多年,徐阶也是见多识广。

    嘉靖除了修道之外,别的爱好没有,可光是修道,就够瞧的。要聘请有本事的道士,要收集典籍道书,还要烧铅炼汞,花费的银子可海了去了。

    不只是花钱多,麻烦还多,比如珍珠啊,灵芝啊,这类的东西还能下旨意收集,可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根本是羞于启齿。

    不说别的,当年严嵩就向嘉靖送过阿魏,要知道那玩意就是从坟里挖出来的。比这玩意奇怪的东西,还有一大堆,嘉靖不敢让外人知道,甚至连严嵩和徐阶都要瞒着,也没法走户部的账儿,所以就需要有一个小金库,供应宫里花销。

    徐阶是早有耳闻,只是他万万想不到,竟然在调查严世藩的时候,给抛了出来。不是巧合,绝对是阴谋!

    而且非常有严氏阴谋的味道,徐阶突然惊醒,严世藩为什么会在严嵩失去圣眷的时候,还出了致命的纰漏,现在看起来,根本就是故意设圈套,让他往里面跳。

    其实以徐阶的精明,未必会上当,严世藩的坏水再多,也有枯竭的时候,老是一个套路,谁都能摸出来规律。

    坏事就坏在唐毅身上,他非抛出一个唐严结盟的消息,弄得徐阶紧张兮兮,迫切需要反击,结果就陷入了圈套。

    三泰票号的事情绝不简单,既然掀开了,就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如果真是严世藩帮着嘉靖经营小金库,替皇帝分忧,他徐阶查下去,就是把皇家的丑事揭出来,嘉靖是个多刚愎自用的人啊,落了他的面子,那可是要付出代价滴!

    ……

    徐阁老陷入了苦心焦思,一筹莫展。

    同样的,唐毅也知道了三泰票号的事情,还没等他表意见,损友徐渭就嘿嘿道:“徐阁老要倒霉了,对了,行之,还有你的一半功劳哩!”

    唐毅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我和袁炜从来没见过面,都是严世藩编排的。”

    徐渭这个无语啊,我还啥都没说,你就说没见过袁炜,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又不是傻瓜。

    想想唐毅也够厉害的,一下子把徐阶和严世藩两个聪明人都给算计进去了,凭着一己之力,玩弄两个庞然大物,想想就让人浑身血液沸腾,暗爽不已。

    “行之,你说实话,三泰票号是不是你早就布下的局?”

    唐毅把两手一摊,无语道:“文长兄,我是人,最多只是比你聪明一点,又不是妖孽!怎么能布那么长远的局。”

    “也倒是。”徐渭总算是有了点安慰,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案子上面,由于调查严世藩贪墨,是三法司正堂挑头,兴师动众,无论如何,都要查下去,不然吐沫星子都能淹死徐阶。

    可是查下去,就意味着要掀出皇家隐秘,让嘉靖丢面子,徐阁老一定很难,进退维谷。

    “行之,徐阁老会不会失去圣眷,被严家绝地反击?”

    “不会!”

    唐毅笃定说道:“严世藩这一手虽然玩的漂亮,可过犹不及,他只是赢得了战术的胜利,在战略上,严世藩彻头彻尾败了,不论结果如何,陛下都只会更加讨厌严世藩!”

    徐渭挺聪明,挺有才华的人,可是一提到朝堂上的争斗,他就变成了傻瓜一样,实在是跟不上唐毅的跳跃式思路,明明严世藩占据了上风,把徐阶算计得那么惨,怎么倒霉的还是严世藩?什么狗屁逻辑啊!

    大才子可怜兮兮巴望着,希望好朋友解惑,只是唐毅却不想多说。

    “文长兄,我刚刚得到了一套夜光杯,好东西不能浪费了,葡萄美酒夜光杯,正好留着半夜的时候,抒满腹的惆怅。”见徐渭不肯罢休,唐毅只好出绝杀技,突然拍了拍徐渭的肩头,“文长兄,你也老大不小了,总是一个人光棍多难受啊,回头小弟给你安排一个,要啥样的只管说,天南地北,哪怕海外的,我都给你找到!”

    提到了婚事,徐渭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半天憋出一句,“哥不是随便的人。”

    “随便起来不是人!”唐毅毫不留情道:“文长兄,要是再拖下来,你们徐家可要绝后了。”

    徐渭愁的五官都缩到了一起,他抱着脑袋,两个声音不停交战着,没有头绪,他用力甩了甩头,拔腿就跑,先离开是非之地再说。

    “文长兄啊,我是真羡慕你啊,能逃避是福气,只怕有些事情,我想逃都逃不掉。”唐毅望洋兴叹。

    还真别说,仿佛验证他的话一般,转过天,嘉靖召见了徐阶,前后有一个多时辰,传出来的消息可实在是太劲爆了。

    破天荒,嘉靖把徐阶叫了过去,一顿臭骂,骂完了还不甘心,又把几个内廷的大珰,从黄锦开始,什么石公公,什么吴太监,一个没跑,都被骂的狗血喷头。

    可令人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嘉靖骂是骂了,却没有更多的动作,徐阶依旧回内阁票拟奏折,黄锦依旧管着宫里的大小事务,跟没事人一样。

    至于三法司那边,也暂时停了下来,可是结果却迟迟没有公布。满朝大臣都大惑不解,尤其是严世藩,他还准备和党羽痛饮三天的美酒,好好庆祝一番。

    可是宫里迟迟没有消息,严世藩还在守孝期间,又没法入宫,一下子从喜悦的巅峰,摔了下来,朱厚熜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处置徐阶啊?

    又过了一天,嘉靖突然下旨,把唐毅叫到了玉熙宫。8

第630章 当仁不让(四更)

    帷幔无风自动,一身道袍的嘉靖缓缓走出。>≧≯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一诗念完,嘉靖到了唐毅的面前,声音缥缈地说道:“你是朕的状元,可知道这是谁的诗?”

    唐毅一听嘉靖念诗,差点都吐了。

    陛下啊,咱换点新的套路成不,我见袁炜的时候,就送给他一《骤雨打新荷》,好家伙,同样的套路又生了,只不过位置换了一下,从忽悠人的变成被忽悠的。可千万要打起精神,不能被带沟里去。

    “回陛下,如果臣没有记错,这是唐朝诗人李翱的《赠药山高僧惟俨》,不知臣说的可对?”

    “没错,朕最喜欢的就是后面一句,云在青天水在瓶。”嘉靖突然一笑,“唐毅,你怎么解这一句诗啊?”

    唐毅装着满脸为难,想要挠头,嘉靖狠狠瞪了他一眼。

    “都是朝廷大员了,还不知道庄重一点?”

    唐毅慌忙垂手,“陛下,既然是您喜欢的诗,一定饱含深意,臣从没修过道,也不懂得道家无上至理,不敢胡说八道。”

    “哈哈哈,朕让你说,还有什么怕的,错了无罪。”

    “是。”唐毅思索了一下,道:“臣听西洋人说过,天上的云彩是地上的水变的,太阳把地上的水变成水汽,到了空中就凝结成了云,和蒸锅的道理差不多。”简单解释了两句,唐毅感叹道:“都是一样的水,有的可以畅游九天,随风起舞,有的却只能屈居瓶中,方寸之间。臣以为这就是天下人的写照,生下来都是差不多,可长大之后,却全然不同,有人高远辽阔,有人局促渺到底还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说完之后,唐毅乖乖低下了头。

    嘉靖沉吟一会儿,突然大受启,频频点头。

    “没想到你如此有慧根,很不错,等日后多多进宫,陪着朕好好聊聊。”

    要忽悠唐毅没成,反倒被唐毅忽悠了,嘉靖却浑然不觉,反而十分感叹说道:“满朝文武,何尝不是如此,片片云团,高飞天上,他们不愿意,非要朕把他们关在瓶子里,不知好歹!”

    嘉靖咬着牙说道,怨恨之意,好似寒风彻骨,唐毅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看来是有人把嘉靖给惹到了。

    不过看样子应该不是我,话为妙。

    宫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仿佛能听到心跳之声。过了许久,嘉靖突然哼了一声。“黄锦,黄锦呢?”

    他这么一喊,外面有一个胖胖的太监急匆匆跑了进来,只是一条腿受了伤,拖着往前行走,好不容易到了嘉靖面前。

    嘉靖把脸一沉,“黄锦,朕不就是打了你二十棍子吗?至于装得这么可怜吗?”

    黄锦把嘴嘟起,闷声道:“回皇爷,这还是绷着呢!”

    滑稽的模样,倒先把嘉靖给弄得笑了起来。

    “好你个奴婢,还委屈你了,去,和唐毅把事情说说,看看你们都干了什么丢人事!”

    黄锦噘着嘴,到了唐毅面前,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唐毅总算是明白了过来……宫中的花费众多,嘉靖对宦官的约束又严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子谁也玩不转,宫里的珰头就想着开辟财源,

    琢磨来琢磨去,就琢磨到了经商上面,恰巧严世藩主动找到了宫里的人,说是有办法赚到大笔的银子,几年前还是袁亨当厂公的时候,就应下了,还凑了十万两银子给严世藩。

    别说,半年之后,就分到了七万两,利滚利,越来越多,最近两年,每年都有几十万两的收入,实话说,帮了宫里不少忙。

    远的不说,嘉靖在西苑,吃素斋,用素饭,皇帝陛下从小是藩王之子,后来又当了皇帝,他哪里知道外面的物价。

    只知道萝卜白菜,要不了几个钱,故此每年批御膳款项的时候,只有区区一千两,还大言不惭地跟下面人说,朕躬行简约,不喜浪费,一千两银子,已经给你们流出了油水,再敢多贪,朕砍了他的头!

    要真是萝卜白菜,一两银子买一车,一千两够吃十年了。

    可问题不是这么简单啊,天天吃萝卜白菜,把皇帝当兔子喂,你还想不想活了。

    美其名曰素斋,实际上耗费的心思更多。

    这一点唐毅深有体会,他在后世,就碰到一位吃素的领导,在素菜馆招待了一次,愣是顶得上别的地方三次,你还别嫌贵,有的是人排着队呢!

    嘉靖的素斋更加讲究,提前一天,厨子们就要用鸡,猪骨,羊骨熬制高汤,好几只鸡,只能熬出一大碗,里面满满都是浓缩的精华。

    然后再用高汤去做素菜,吃起来才能鲜美无比,当然银子也就无比了……

    再有到了元宵佳节,外面有灯会,宫里也要办灯会,嘉靖还是崇尚节俭,舍不得拨银子。可是宫里黑漆漆的,外面亮堂堂,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没办法,内廷的诸珰还要把事情挑起来,大家伙忍痛割肉凑份子,一起把灯会办得热热闹闹,哄皇帝高兴。

    一言以蔽之,宫里非常依赖严世藩的经营的小金库。

    本来内廷的珰头都以为没什么事,臣子溜须皇帝,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严世藩的案子弄出来,三法司一去调查,把各种账目核对,可把嘉靖给气着了,原来严世藩贪墨的银子都流到了小金库,供应宫里花销了。

    这下子可好,严世藩替嘉靖贪污,治他的罪,别人就会说嘉靖卸磨杀驴,无情无义,反而同情严世藩,他是替主遮羞,是天大的忠臣。

    面子大如天,按照嘉靖的以往的脾气,一定担心丑事掀出来,还会迁怒徐阶,老徐倒霉就在眼前了。

    只是严世藩的如意算盘没有成功,徐阶仅仅是挨了一顿臭骂,就全身而退。

    这是什么道理呢?

    经过察言观色,唐毅已经看得明白了,嘉靖对于严世藩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嘉靖用严嵩父子,是图清净,他们父子能替嘉靖背骂名,如此而已。可是一条狗养的年头多了,能和主人一起上桌子吃饭,狗渐渐的就误以为自己是人了,能和主子平起平坐。

    严世藩更是变成了一条心机狗,他一而再,再而三,利用嘉靖的性格弱点,不断往嘉靖身上泼脏水,利用嘉靖,铲除对手。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嘉靖都忍了,可是严世藩越无休止,竟然把嘉靖的一世英名扯进来,就是为了他能够脱罪,这是嘉靖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的!

    蹬鼻子上脸,严世藩太过分了。

    嘉靖觉利用他们父子,不但不能隔绝骂名,还会给自己招来更多的骂名。事到如今,严世藩这条狗,嘉靖不想再留了。

    由于嘉靖对严世藩的恶感压倒一切,就连徐阶出的纰漏,嘉靖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徐阶只是做事欠妥,没有思考清楚。远没有严世藩可恶!

    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有心为善,虽善不赏。

    严世藩要是知道他在嘉靖心里,竟然混到了如此田地,只怕他都想找块豆腐撞死了。

    ……

    黄锦絮絮叨叨,把前后大致经过都说了,凭着唐毅的智力,早就把一切都脑补完毕了。

    “唐毅,你如何看这个案子?”

    “启奏陛下,臣因为该查,还要一查到底!”

    “那有损朕的名声该如何?”

    “不会!”唐毅断然说道:“身为天子,重威字,若是有人挑衅皇家尊严,却不严惩,只会让人争相效仿,到时候陛下不但圣明不保,还会鼓舞各路宵小之徒,他们争相冒出来,打着陛下招牌,到处胡作非为,后果更加不可收拾。”

    坦白讲,从唐毅的利益来看,严世藩多撑一段时间,还是有好处的。可是作为一个大明的士人,实在是不能等下去,严世藩只要还有权力在,就会不停折腾,此人已经到了无君无父,没有敬畏的地步。

    让他折腾下去,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赶快领饭盒,才能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嘉靖很赞同唐毅的看法,可是他毕竟老了,没有雄心壮志,犹豫再三,“唐毅,世人愚昧,未必能理解朕的苦心,终究是不美啊!”

    想吃,又怕烫。

    嘉靖大帝竟然变成了小脚女人,唐毅十分无奈。

    “陛下,臣方才听了黄公公的话,臣以为其中大有玄机。”

    “怎么说?”嘉靖急忙问道。

    唐毅道:“陛下,既然已经持续了好几年,每年都有分红,也就是说,这笔银子应该和三大殿的款项关系不大。所以严世藩用贪墨的银子,替宫中还账,这个说法就不成立。臣以为严世藩是利用宫里,给他自己脱罪,用心歹毒,不可不查。”

    “嗯!”嘉靖用力点头,很是赞同唐毅的看法。

    “唐毅,加入朕让你接管这个案子,你可能办好?”

    还没查呢,唐毅哪知道能有什么?不过他看得出来,这次和6炳的案子差不多,又是先射箭,后画靶。找出真相还在其次,关键是替嘉靖洗刷冤屈。

    如果可以选择,唐毅当然不愿意接手,只是躲不了,那就把刀柄攥在自己的手里为好。

    唐毅咬着牙说道:“臣领旨。”8

第631章 墙头草没有好下场

    从宫里出来,黄锦拖着一条残腿,送唐毅,一边走一遍骂,严世藩太不是东西了,竟然拿宫里的珰头耍着玩,简直不当人子!

    “唐大人,咱家这些人就是皇爷的一条狗,他严世藩太不地道了,把我们牵连进来,无非就是想借机抹黑皇爷,让皇爷不敢动他,可是他也撒泡尿照照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奴大欺主,简直可杀不可留!”

    黄锦为了金库的事情,挨了二十廷杖,虽然宫里的人不敢真打,可也受伤不清,气都撒在了严世藩身上。

    唐毅心中感叹,论起阴谋诡计,严世藩的确有些本事,可是大局观实在是太差了,他一再搅动风雨,一再增加别人的恶感。本来严嵩能稳如泰山,靠的就是内廷的支持,太监们日复一日在嘉靖耳边好话,才帮着严嵩打败了夏言。

    被严世藩这么一弄,内廷诸珰都把他恨透了,交一个人需要多少年如一日,长久经营,得罪一个人,只需要一句话,甚至一个动作,更何况二十板子。严世藩的朋友圈已经严重萎缩了。

    “黄公公,这个案子我接手了,就不会让宫里受委屈,您只管放心就是。”

    “哎!”黄锦喜滋滋头,“唐大人的本事咱家是清楚的,有您在,咱家就放心了。”

    唐毅抱拳道:“公公还要伺候陛下,身上又有伤,不要送了。”

    “嘚,咱家这就回了。”

    唐毅辞别了黄锦,没有离开西苑,而是直奔内阁值房而来。多年的儒家熏陶,四书五经,在他身上还是留下了痕迹的。

    比如用起阴谋诡计,驾轻就熟,可是真正面对被自己算计的徐阶,唐毅还会不好意思,他站在了徐阶值房的门前,迟迟不愿意进去。

    突然背后有人咳嗽,唐毅一回头,来的是张居正,又过了一个年,张居正比起以往越发成熟稳重,年前徐阶已经把他提拔为侍读学士,距离翰林学士只有一步之遥。

    可是他的同科李春芳早已经是礼部侍郎,而唐毅更是兵部侍郎,巨大的差$$$$,m.↓.co◇m距,使得自视甚高的张居正十分苦闷,也十分无奈。

    好在他已经学会了控制情绪,只是稍微一愣,就抢先施礼,九十度鞠躬。

    “下官参见唐大人。”

    唐毅忙道:“叔大师兄,你这是折煞弟了。”

    他们在外面话,惊动了里面的徐阶,他正准备去找司礼监披红,一推门,看到唐毅站在门外,也愣了一下,徐阶反复琢磨了,问题多半就出在唐毅的身上,只是这子没有什么把柄,徐阶在被动的时候,不敢轻易动手,可是这根刺无论如何,都种下了,见面之后,难免尴尬。

    倒是唐毅,连忙施礼,“学生拜见师相。”

    徐阶眼中闪过不悦,唐毅大哈腰,越过唐毅,正好能看到张居正的面容,只见他微微摇头,徐阶心领神会。

    “哈哈,是行之来了,快快请进吧。”

    徐阶热情地招呼唐毅进来,唐毅瞬间进入了状态,他满脸惶恐,随着徐阶走进了值房,落座之后,唐毅先话了。

    “师相,刚刚学生面见了陛下,陛下把案子交给了学生,究竟该如何办案,还请师相指教。”

    徐阶不动声色,心子,你就演吧!

    “行之,办案秉承一颗忠心,依照大明的法度,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徐阶脸上带着笑,可是话里却藏着冰。

    唐毅咬了咬牙,突然推金山,倒玉柱,大礼参拜。

    “师相,学生有罪,特来请求师相原谅。”

    徐阶心里头敲起了鼓,表面上还焦急万分,慌忙道:“都是大人了,别总是跪啊跪的,叔大,还不快把行之搀扶起来。”

    张居正急忙伸手,唐毅却一抖膀子,把张居正甩在一边。

    “师相,学生觉得有件事情,必须向师相明,哪怕您老生气,弟子也要。”

    徐阶瞳孔紧缩,又放开,淡淡道:“看你这么在乎,那就吧!”

    “多谢师相。”唐毅酝酿了一下感情,然后道:“前些日子,内阁袁阁老送来了一道命令,是要比一笔修路的款子记到兵部的账上,弟子看过之后,居然是辽东和云贵的路,大惑不解,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可能是工部转账,弟子没敢得罪严世藩,善做主张,把条子退给了袁阁老。刚刚接手兵部,事情千头万绪,弟子就没有禀报师相,后来三法司调查严世藩,查的就是工程款,弟子斗胆请教师相,是不是和袁阁老的条子有关系?”

    唐毅仰起脸,上面写满了真诚和疑惑,表情,满分!

    这一番话,弄得徐阶也傻了,唐毅所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真的,比如内阁下令,是袁炜背着徐阶干的,比如袁炜和唐毅见面,唐毅给了他条子……

    只是从唐毅和袁炜嘴里出来,完全是两个模样。

    袁炜煞有介事,什么唐毅和严家结盟,要帮着严世藩掩盖贪墨情形,整个一个惊天阴谋,可是到了唐毅这里,就变得简化多了,只是他觉得不合适,给退了回去。

    到底哪一个是真的?

    到底谁在撒谎?

    是唐毅,还是袁炜?

    徐阶也迷糊了,他偷眼看看张居正,这位天下奇才也眉峰紧促,拿不定主意。徐阶眯缝着老眼,试探道:“行之,你和袁炜都了什么?”

    “没什么啊!弟子就是警告他不要替严世藩当走狗。”唐毅咬牙切齿,“弟子是裕王的老师,和袁炜就是冤家对头,实话,弟子本想弹劾袁炜,可是弟子担心会引起陛下的误会,又怕担心横生枝节,会耽搁倒严大业,故此弟子只是敲打了袁炜一番。”

    唐毅突然瞪大了眼睛,盯着徐阶,如梦方醒道:“师相,是不是袁炜那个贼子在您的面前乱嚼舌头根子?真真是该死啊!”

    不得不,唐毅现在是演技派加偶像派再加实力派,徐阶愣是看不出破绽。

    莫非真的是误会了?

    袁炜的都是假话,哄骗自己?

    徐阶生出了一丝疑惑,真如唐毅所,还真是自己误会了。只是两个人芥蒂已深,不是几句话能消除的。

    却不妨碍继续演戏,徐阶显得十分激动,把唐毅搀扶起来,硬是让他坐在了对面。

    “行之,袁炜的确跑到我这里,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老夫倒是不信,你的人品老夫还是信得过的!”

    “多谢师相信任!”唐毅自责道:“都是学生做事欠考虑,本应该早告诉师相,真是太疏忽了!”

    唐毅不停检讨,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徐阶倒是不想继续纠缠了。

    “行之,老夫一失足成千古恨,贸然发动攻击,结果弄了个大败而归,真是愧对天下志士,老夫羞愧不已啊!”

    这俩狐狸也够有意思的,都争着开自我批评大会。一旁的张居正看得胃都疼了。

    “师相,唐大人,还是眼前的案子吧,应该怎么办才好?”

    一句话醒了梦中人,唐毅慌忙道:“师相,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福祸哪能得清楚,严世藩自以为得计,可是他却忘了,陛下是天子,是九五至尊!他一再挑衅天子尊严,利用陛下,作为他为非作歹的挡箭牌,败坏圣明,无所不用其极,陛下已经恼恨厌恶严世藩到了极,他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倒严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徐阶和张居正都眼前一亮,嘉靖仅仅臭骂了老徐一顿,没有进一步的惩罚,他们就反复推敲过,认为严世藩是弄巧成拙。

    没想到唐毅也是这个看法,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只是严世藩设的局太阴险了,他等于是绑架了嘉靖和内廷,要是不把皇帝摘出来,给天下一个合理的交代,严世藩没准又溜了。

    这家伙一天不死,就不会放弃害人,下一次还不一定出什么怪招。

    徐阶和张居正智慧不差,可是他们对于金融啊,投资啊,是一窍不通。起来也有趣,徐阶是典型的地主,严世藩更像是资本家,至于唐毅,则是个银行家。

    要对付严世藩,还要唐毅拿主意,他思索了一会儿,“师相,以我的判断,严世藩这家伙没有那么好心,会拿自己的银子填补宫里的窟窿,哪怕是贪墨来的银子也不可能。以我之见,没准严世藩真有钱生钱的办法,只有把他来钱的路子调查清楚了,也就把谜团解开了。”

    徐阶头,赞叹道:“行之果然是大才,你该怎么办?老夫都听你的。”

    “师相,金融的事情本就复杂,要想查清楚,就要调集精兵强将,这个弟子会想办法,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徐阶两眼一抹黑,只有听唐毅的忽悠。

    “行之,迟则生变,严世藩拿着圣上的名誉做赌注,一旦吵得沸沸扬扬,陛下受不了了,严世藩就有机会脱逃啊!”

    “师相的是!”唐毅感叹道:“严世藩的确太狡猾了,不能让他跑了,您看这样成不,咱们制造一个新的焦,把视线转移走。”

    徐阶心一下子绷紧了,“行之,你要怎么做?”

    “师相,裕王已经诞下了龙种,景王也该就藩了,裕王一直您老是朝廷的忠良,重整江山,都要靠着您老啊!”唐毅笑吟吟道。

第632章 景王疯了

    任何甜言蜜语,都不能掩饰残酷的现实,唐毅表面上向徐阶提出转移焦点,渡过难关,说的光明正大,实际的含义只有一个,那就是利益交换。

    我帮你从严世藩的案子脱身,你帮我干掉景王。

    互惠互利,合作共赢。

    从某种角度,唐毅是在要挟徐阶,你要是不帮忙,我也不动严世藩。张居正默默在一旁看着,他的感觉十分奇怪。

    不要和徐阶比,就算和他张叔大比,唐毅都是十足十的晚生后辈,可是这个后辈太彪悍了,冲到了三品大员不说,还具备了和准首辅谈条件的本钱,大明朝一百多年的官场,如此妖孽恐怕都没有第二个吧!

    张居正心怀大志,他跟着徐阶,鞍前马后,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执掌大权,施展胸中的抱负。

    可施舍终究是施舍,和唐毅相比,难免自惭形秽,实在是弱爆了!

    张居正满心羡慕嫉妒恨,到了徐阶那里,心中更多的就是怒,没错,就是怒。一个小辈,竟然如此无礼,徐阶觉得自己的威严被冒犯了,帮助裕王可以,徐阶也反对废长立幼,可是逼着他答应,就难免让人心里不痛快。

    但是徐阶忍功天下第一,能忍的,不能忍的,他都能忍下去。

    当务之急,还是要干掉严世藩,徐阶再也不想牵扯精力,和唐毅闹翻,代价太大了。而且只要把严党解决掉,徐阶有自信对付任何人的挑衅。

    他默默权衡了半天,的确景王的一边和严世藩走的太近,而且这一次吃亏,不管唐毅是不是主谋,至少袁炜不是个好东西,把景王干掉,就是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袁炜也是够冤的,他明明是想倒向徐阶,谁知道竟然拍马屁不成,拍到了马蹄上,让人家一脚给蹄上了天,摔得啪啪的。

    说穿了也是他自己找的,明明实力不够,还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掺和不该掺和的事情,你不倒霉,天理难容!

    思前想后,徐阶总算是点头,同意了唐毅的提议。

    “成年藩王就藩,那是朝廷的规矩,老夫自然会想办法,只是一切还要看圣上的意思,老夫可不敢打包票。”徐阶谨慎地说道。

    唐毅连忙拱手,“多谢师相拔刀相助,弟子这就去调查,保证给您老一个交代!”

    送出了值房,徐阶一转身,脸色阴沉,回到了屋中,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张居正默默垂手侍立,说实话,他曾经非常钦佩唐毅的才华,觉着他是年青一代的翘楚,等有朝一日,自己执掌大权,肯定少不了这样的人才。

    随着唐毅越升官越快,把他远远甩在了后面,张居正的心态也在变化,甚至在半夜醒来的时候,他不止一次,琢磨着如何对付唐毅。

    只是他颓然发现,凭着自己的力量,实在是没法和唐毅相比,还是要依仗着老师。

    “师相,唐毅的确有些得寸进尺,只是眼下倒严要紧,一切等着倒严之后,才行定夺。”

    徐阶微微摇头,“叔大,你知道唐毅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帮着裕王奠定位置吗?”

    “多半是提高自己的身价吧?”

    “嗯,唐毅此子算计之深,也是老夫平生仅见,只要帮着裕王奠定了位置,等到严党倒台之后,唐毅就可以依靠裕王,稳稳站在朝堂,他是替自己安排出路啊。”

    张居正恍然大悟,其实裕王和景王之争对严徐党争来说,影响不算大,可是对唐毅却全然不同,一个普通皇子的师傅,以一个太子的师傅,能同日而语吗?

    裕王哪怕是个摆设,可他也是未来的皇帝,谁也不想给子孙后代找麻烦,看着裕王的情面,也不敢对唐毅如何,他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师相,您老的意思是……莫非不帮着裕王吗?”

    “不!”徐阶断然说道:“天大地大,倒严最大,哪怕帮着裕王上去,老夫也认了。”徐阶说话的时候,拳头攥得紧紧的。

    显然,作为一条老狐狸,被小狐狸给算计了,他十分不快,却又无可奈何。

    “叔大,为师想让你去裕王府。”

    “裕王府?”

    张居正愣了一下,“师相,我这时候去,怕是也晚了,裕王和高肃卿有十年的师生之谊,唐毅又帮了他那么多忙……”

    宁为鸡口不为牛后,张居正可不愿意去给人家当马仔,被吆五喝六,随便使唤着。徐阶迟疑一会儿,感叹说道:“叔大,以往是为师太呵护你了,白白让你浪费了大好时光。”

    张居正差点哭出来,心说师相啊,你总算想明白了,要是给我表现的机会,未必比唐毅做得差。

    徐阶自顾自说道:“虽然晚点了,可是为师相信你的才能,不会落后唐毅,去裕王府之后,你要记着多多交好上上下下,哪怕只是个普通太监,也会有鸡犬升天的时候。再有高拱那个人城府不深,还算好交往,你多和他来往,至于唐毅,也别闹翻了……”

    絮絮叨叨,徐阶说了个没完,那架势简直就像是送孩子去大学的家长一般,十足的不放心,叨叨念念,没完没了。

    张居正勉强忍着,看在总算能做点事情的面子上,什么都忍下了!

    ……

    “哈哈哈,行之,你小子太坏了,明明坑了徐阶,还跑到他那里卖好,你欺负人家徐阁老是白痴是吧?”徐渭夸张笑道,一想到徐阶吃瘪,他这心里头就别提多高兴了。

    唐毅反倒十分矜持,“我也是被逼无奈,不管是徐华亭,还是袁炜,他们都没安好心,这年头大家伙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我这怎么叫欺负人了?”

    “不是不是,你是神机妙算,总行了吧!”徐渭笑道:“行之,你说徐阁老会不会履行承诺啊?”

    唐毅自信地一笑,“他必须履行承诺?”

    “为什么?”

    “因为案子捏在我的手里!”唐毅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徐渭突然觉得屋子里冷了好几度,吓得人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办案子还要专家,唐毅从三法司手里接过来之后,立刻就对涉及到宫里的部分进行了清查,还煞有其事,叫来了十几名内廷的珰头,挨个询问。

    光是卷宗,就弄了好大一堆。

    总结起来,他们在账户的钱是内廷二十四衙门的小金库,他们并不干涉三泰票号的运作,只是定期收取利钱,支付二十四衙门的额外开支。

    这么一说,就等于把嘉靖给摘清楚了,只是内廷诸珰的私人行为,所得利钱多数都用在了公务上面,没有揣进私人的腰包。

    罪名一下子就成倍降低,解除了部分内廷罪责之后,唐毅转头,就把矛头对准了三泰票号,严查银子的流向。

    道理很简单,根据供认,宫里最多一年可以分红一倍半。

    拿五十万两银子,一年就可以换来七十五万利钱,哪怕是驴打滚,印子钱,也没有这么高的,钱的来历肯定有问题。

    唐毅查得卖力气,徐阶那边也不得不兑现承诺,开始运作拿下景王,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景王这些日子心情不好,对王府的人非打即骂,竟活活折磨死了好几个仆人。有一个小太监不堪折磨,竟然跑到了刑部,去状告景王,说是他在嘉靖病重期间,饮酒作乐,还私下制作龙袍,准备登基。

    牵涉到了亲王,刑部不敢做主,只能上报内阁。徐阶得到报告之后,十分重视,立刻让刑部右侍郎黄光升亲自处理。

    经过拷问之后,发现小太监所言之事并不属实。

    其实这玩意也没法查实,嘉靖在陆炳死后,的确病了一段时间,景王做了什么,也没有录像,他咬死不认,谁也没辙。

    至于私造龙袍,不找出实物,同样没法定罪。

    故此黄光升用以奴陷主的罪名,把小太监给判了个秋后处决。

    按照道理来说,没有景王什么事情,可谁让徐阶是高手中的高手啊,他拿到了结果,就找到了嘉靖,先是替景王鸣不平,好像他多同情景王似的,接着徐阶又说,景王已经成年,迟迟不去就藩,人心惶惶,才给了宵小之徒以可乘之机。

    让景王就藩,是保护景王,让他免受牵连。徐阁老的一番话很有魔力,一贯拧巴的嘉靖竟然从善如流,下旨景王去安陆就藩,一个月内启程!

    旨意传到了景王府,朱载圳正在饮酒,他听完了旨意,脸色迅速由红转白,白的吓人。多少年的梦碎了,突然他做出一个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动作,竟然跳起,扑到了传旨太监的身上,挥拳就打。

    “你胡说八道,孤王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孤王要留在京城,孤王要执掌大位……”

    他发癫狂叫,传旨太监的脸上都被他打得红肿。

    “王爷饶命,殿下饶命啊!”鬼哭狼叫,好不凄惨。

    闹了一刻钟,趁着景王没劲了,太监连滚带爬,赶快离开。

    突然,景王又从地上跳了起来,直接往后面闯,这回他更加疯癫了,看到人就打,吓得宫女太监四散奔逃。

    迎面正好碰到了陈王妃,她替景王诞下了孩子,正抱着不到一周岁的小娃娃去跨院玩耍,见景王像是疯了一样跑来。

    陈王妃下意识抱住儿子,责备道:“王爷,别吓着龙种!”

    谁知这一句话竟然戳到了景王的痛处,他突然暴跳如雷,飞起一脚,把陈王妃给踢倒在地幸好陈王妃紧紧抱着孩子,要不然非摔死不可。

    听到孩子的哭声,景王眼睛都红了。

    “什么狗屁龙种!都是骗人的!”用手一指陈王妃,怒骂道:“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从哪里来的孩儿,当我不知道吗?事到如今,孤王才不当剩王八!”

    说着,景王又扑了上去,拳打脚踢。

    陈王妃一个弱女子,哪里经得住,更让她吃惊的是景王的话,又羞又恼,景王一脚踢在她的胸口,陈王妃张口喷出鲜血,头一歪,就昏死过去。

    景王还不罢手,抱起了孩子,三步两步,跑到了一口井的前面,扬手就给扔到了井里,接着发了疯一般,狂笑着到处又跑又跳。

    等到太监们从井里捞出了孩子,早就已经溺水身亡。

    出了这种事情,谁敢隐瞒,景王说过的每句话,一个字不差,都告诉了嘉靖,听完之后,嘉靖的脸由青转红,由红转黑,眼睛一翻,就死去过去。

    黄锦连忙招呼着太医,好半晌把嘉靖抢救过来。

    醒来之后,嘉靖眼珠子充血,仿佛受伤的野兽,疯狂嘶吼,大叫着:“逆子啊,杀朕兄长,玷染皇家血脉,朕让你去死!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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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守国门的豪情淡去,俺答的铁骑在帝京外耀武扬威;倭寇在东南亮出了锋利的武士刀;西洋传教士不远万里来到天朝……
两世为人的唐毅,面对着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大时代,他立志要冲上那个位置!
首辅者:上佐天子,下领百官,调和阴阳,安定社稷,试问天下读书人,谁不想入阁拜相!
我要做首辅,做最强大的首辅!
隆万改革由我主宰,皇权由我装进笼子,天朝上国由我再度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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