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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我要做首辅txt下载     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88章 卑微的凶手

    “是唐大人啊!”

    石公公笑嘻嘻迎上来,拉着唐毅坐下,一招手,小太监送来了一壶茶,石公公亲自接过来,给唐毅倒上。网

    “唐大人,老树上的大红袍,一年几斤的玩意,皇爷赏了老祖宗二两,老祖宗慈悲,都给了我,您品品,味道如何?”

    唐毅笑着接了过来,喝两口,又把茶杯放下。

    “石公公,要说茶是真好,只是眼下给我琼浆玉露,也喝不出滋味了。”

    石公公陪着笑,“案子不好办?”

    “嗯。”唐毅笑道:“石公公,我想请教一件事情。”

    “讲,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我想打听下李彬的案子。”

    此话一出,石公公就愣了一下,摇头苦笑道:“唐大人,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还问什么啊?”

    唐毅微微摇头,“石公公,6太保临死之前,最后接触的佣人就是宫里出身,当年是李彬分配到6府的。”

    “莫非唐大人怀疑是为了给李彬报仇,才杀了6太保?”石公公惊呼道。

    唐毅耸耸肩,“很难说,至少有这个嫌疑,还请公公指点一二吧?”

    石公公满脸为难,“唐大人,按理说您说话不该拒绝,可过了好些年,我也记不大清楚,不好随便乱说。”

    唐毅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石公公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

    “石公公,6太保的死牵连多大,您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要是没有一个交代,恐怕难挡悠悠众口,掖着,藏着,倒不如光棍一些,至于分寸,我会把握的。”

    见石公公依旧低着头,不声不响,唐毅笑道:“石公公不妨去找找麦公公,向他老人家讨个主意。”

    “嗯,咱家这就去!”

    石公公也觉得事情重大,急忙跑到了玉熙宫,找到了正伺候嘉靖的麦福,麦福听完他的讲述之后,倒是没有什么犹豫,只说道:“论起分寸,唐大人比咱们还清楚,不要瞒着他,想知道什么,就告诉他什么。”

    “遵命!”

    有了麦福的话,石公公也来了胆子,他命人把李彬案子的卷宗都找了出来,摆到了唐毅面前。

    “唐大人,李彬当年也是司礼监的人,凡是这类案子的卷宗是不能流落外面的,今天破例,不过您只能在这看,可千万不能带出去。”

    “我明白!”

    唐毅轻轻掸了掸灰尘,翻开之后,仔细看了起来,李彬的案子并不复杂,他身为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奉命监造工程,结果监守自盗,和他的干儿子杜泰等人联手贪墨上百万了的款项和物资。

    锦衣卫侦查之后,6炳上奏嘉靖,把李彬拿下,并且搜出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唐毅翻到了查抄的目录,从头到尾,看起来起来。

    东西还真不少,有金银,皮草、玉石、珠宝……列了几十张纸,还没有写完。

    一直翻到了最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唐毅突然看到了一行,“佛像三十五尊”。

    唐毅不动声色,轻声道:“石公公,能不能让我看看从李彬家里收上来的东西?”

    石公公愣了一下,摇头苦笑,“唐大人,你何必追着不放啊?”

    唐毅把卷宗放下,笑道:“石公公,还是那句话,捂盖子是不成的,该查到哪里,我心里有数!”

    “成,您不怕,咱家也不怕!”

    石公公跺了跺脚,起身带着唐毅,从司礼监出来,一路到了一处仓库,从小太监手里讨来了钥匙,把唐毅带了进来。

    里面全都是灰尘蛛网,不知道多少时间没人来了。唐毅径直到了最里面,果然有几尊佛像东倒西歪地放着,有金的,有铜的,工艺上乘,制作的栩栩如生。

    唐毅的注意力没放在这上面,而是盯着佛像的底座看去,九颗连在一起的小球,十分扎眼!

    “果然是九阳会!”

    唐毅看到了这里,不由得用力点头。

    其实在查抄天王庙的时候,就搜到了大量的佛像,在佛像的背面,往往会写上:“弟子某某敬献”的字样,其中就有几个是李彬赠送的,且都在嘉靖三十五年之前。

    唐毅一直没有放弃九阳会的调查,他让人暗中追查李彬到底是谁,却都没有头绪。直到现许彩霞是李彬推荐来的,再想到当年的案子,这才猛然惊醒,难怪找不到李彬是谁呢!敢情他是宫里出来的。

    “唐大人,事到如今,咱家也不瞒着你,虽然咱家,还有老祖宗,黄公公,都不信这玩意,宫里却又不少人都拜佛。我们这些没根儿的,这辈子算是完蛋了,就求着来生能托生一个好人家,多数人什么都不知道,唐大人,您可千万手下留情啊!”

    唐毅点点头,“公公请放心。”

    从西苑出来,唐毅直接到了6炳的府邸,传令下去,让6家所有人都过来。没有多大一会儿,6炳的夫人姨太太,还有众多的儿女,以及管事的全都到了。

    离着老远,就听到嘤嘤的哭声。

    “老爷啊,您怎么就撇下我们走了啊!”

    “老爷,没了您,我们可都受欺负了!”

    ……

    众人哭哭啼啼,6炳的长子6绎黑着脸,鼓着腮帮,一见唐毅,就跳了起来。

    “唐大人,陛下让您查我爹的案子,不去找凶手,反倒折腾我们家人,要干什么?”

    三夫人也说道:“就是,我们6家传承几百年,诗书礼教,断然不会出现歹人,唐大人,您是白费心思了!”

    唐毅脸色铁青,他真是受够了6家的这些笨蛋,他们根本就搞不清楚状况,6炳都死了,还当自己是大爷呢!

    6炳之死,没有一个让各方心悦诚服的结论,他们6家就要永远背着嫌疑,直不起腰来。东厂就会压过锦衣卫,到时候那些死太监就会让他们明白什么叫覆巢之下无完卵了!

    “6公子,你说什么都好,要是不愿意本官查案子,可以换成袁亨来查,前些天他怎么对付你们,不用本官多说吧?”

    6绎一下子被问住了,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十分难看。他这种公子哥说穿了就是窝里横,仗着6炳和唐毅有交情,他们就肆无忌惮,可是遇到了更凶狠的,直接就老实了。

    “哼,真不配是6炳的儿子!”唐毅毫不留情说道:“你们谁熟悉许彩霞,她平时都有什么反常的没有?”

    唐毅连问了三遍,七夫人怯生生站了出来。

    “这位大人,许彩霞信佛,还很虔诚,每天都要烧香诵经,每两个月还要出城放生,积攒功德。前些时候,妾身一直头疼,她还说只要请一尊佛,放在房间里,****供奉,就能百病不侵。”

    “哦?她说过去哪里请佛像吗?”

    “听她说,好像是,是云水观。只是妾身并不相信,就没有请。”

    唐毅沉默了一会儿,立刻说道:“马上派人,把云水观给抄了。”

    “遵命。”

    锦衣卫和顺天府联手行动,那个效率自然不用说,差不多半天的时间,就已经把云水观给拿下了,里面的人全数抓了起来,还搜出了大量的佛像经文,内容和天王庙抄出来的大同小异。

    显然,这又是九阳会的一个据点。

    在搜查过程中,还现了一处密室,衙役冲到了里面,竟然现了一个女人,蓬头散,状若疯癫,见到人冲进来,大声喊道:“死了,6炳死了,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

    “带她去见大人!”

    衙役们押着她到了6府,几乎所有人都认了出来,她正是失踪的许彩霞。

    “你说你杀了6炳,有原因吗?”

    “有!”她干脆地说道:“6炳是我的仇人。”

    “你们有什么仇?”唐毅追问道。

    “仇?他杀了李公公。”许彩霞神色狰狞,用力伸出手爪,仿佛要抓什么,几个衙役急忙按住了她,免得她伤人。

    “你和李公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着李公公报仇?”

    “李,李公公是好人,他救了我,他在二十年前救了我,他死在了6炳手里,我要给他报仇!”

    二十年前!

    唐毅听到这里,心里就是一愣,不由得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只是眼下还是询问的时候,他继续问道:“许彩霞,6太保身边戒备森严,你又是怎么杀的他?”

    “我,我给他的水里投了砒霜,最毒的砒霜啊,喝一口就要七窍流血而死!6炳都喝了,他死的一定很惨,七窍流血,肠穿肚烂,千万只蚂蚁叮咬,他遭了报应啊!”

    许彩霞仰着头,疯狂怪笑,6绎站在旁边,怒冲冠。猛然扑到了许彩霞的面前,用力揪住衣服,厉声叫道:“你杀了我爹,我要你去死!”

    6绎双手用力,许彩霞一阵阵翻白眼。两旁的衙役急忙用手拉扯,谁知道6绎这小子劲儿还挺大,就是不松开。

    许彩霞脸色青紫,突然从嘴角流出了一丝黑色的血液,泛着恶臭。6绎下意识松开了手,只见从许彩霞的眼角鼻孔不停往外喷血,全都是漆黑色的。

    没一会儿,她的身体直挺挺倒了下去。

    唐毅这个气啊,一脚把6绎踢到了一边,招呼几个锦衣卫的人过来检查,他们看了看,纷纷摇头。

    “大人,她被抓之前,应该就服下了剧毒,恕小的们无能为力。”

    死无对证,莫非就是这么一个卑微的小人物,就把堂堂6太保给毒死了?唐毅怎么都觉得有点荒谬啊!8

第589章 可怕的推测

    最难办的案子,用最快的时间,得出了大家伙最想要的结论。

    唐毅也不知道自己是太天才啊,还是太幸运。

    陆炳死在了婢女许彩霞之手,杀人的动机是为了报仇,许彩霞的恩人李彬被陆炳给弹劾致死。至于一个的婢女,如何能策划如此缜密的行动,原因也很明白,因为她是九阳会的人。陆炳一直在调查九阳会,这伙恶徒丧心病狂,害死了忠心耿耿的陆太保。

    坐在书房里,唐毅闷着头撰写奏疏,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就会把结果递上去,只要嘉靖同意,陆炳的案子就掀过去了,剩下的最多是追查九阳会,多拿几颗人头,祭奠天上的陆太保。

    想到这里,唐毅走到了窗户前面,仰头望去,秋高气爽,长空如洗,没有一丝的云,天上的星斗交辉,格外明亮,七颗北斗星烁烁放光,银河泮牛郎织女,含情脉脉。突然,有一颗扫把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银河划过,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每死一个人,天上就会落下一颗星星,没准这一颗就是象征着陆炳的那一颗。唐毅默默从怀里掏出了那一个金杯,捏在手里,仔细看着。

    金杯不大,但做工精良,上面雕琢着山河日月,龙虎猛兽,栩栩如生,借着廊檐下的灯笼,仔细辨认,在龙的两爪,分别刻着两个字“壬”“寅”,这是唐毅第一次发现这两个字,默默捻着手指计算,上一个壬寅年就是嘉靖二十一年,这个金杯也有二十个年头了。

    二十!

    唐毅突然身体剧震,额头上隐隐有汗水流出,许彩霞临死之前过,李彬在二十年前救过她,二十年前,也是壬寅年,这个金杯也是那一年的。

    这二者应该不是巧合,陆炳临死的时候,告诉自己一个年份,他想的是什么?

    壬寅年啊!

    唐毅把金杯收在了袖子里,急忙出了书房,疾步匆匆,到了茅坤居住的跨院。他轻轻敲了敲门。

    “鹿门先生!”

    低呼了一声,房门很快推开,茅坤从♂♂♂♂,m.≥.co≥m里面走了出来,笑眯眯道:“长夜漫漫,老夫还以为只有我这个孤老头子才会睡不着觉,没想到大人竟会永夜难眠啊!”

    着,茅坤把唐毅让了进来,火炉上温着黄酒,桌上摆着四样菜。茅坤一转身,给唐毅找了一双筷子,放在了他的面前。

    唐毅坐下,笑道:“鹿门先生,您要是觉得日子难过,回头给您找几个本事高强的姑娘,虽然您年纪大了,可是就像这美酒,越是醇厚,越是醉人啊!”

    茅坤一愣,哈哈笑了起来,“大人,老夫是真想乐呵乐呵,可惜,我做不到啊!”

    “为何?”

    “身为一个谋士,任何喜好都会成为别人眼中的把柄,老夫一人安危事,大人的雄图霸业事大!”

    唐毅迟愣片刻,慌忙站起身,深深一躬,“行之何德何能,能得到先生尽心辅佐,真是三生有幸!”

    着,唐毅连着给茅坤施礼,茅坤也没有拒绝,而是等到唐毅行礼之后,他才道:“大人,您还在为了陆炳的案子发愁?”

    “唉,不能算是愁,只是有些不甘心。”

    唐毅没有保留,把情况都了。罪名推到了许彩霞,推到了九阳会的身上,宫里没了牵连,嘉靖的心病也就没了。

    起来可笑,陆炳死了把嘉靖哭得死去活来,好像真正多么爱护心疼自己的奶哥哥,其实嘉靖真正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名声,只要不给他带来损失,死也就死了。这就是效忠了一辈子的人,陆炳在天上也只怕会哭笑不得吧!

    “大人,您的不甘又是什么?”

    ”鹿门先生,这几天我总觉着有一股力量,在背后操纵着一切,比如陆炳暴毙,袁亨发狂,再到我和师父反戈一击,把嫌犯锁定在九阳会身上,最为奇怪的是案子查的非常顺利,许彩霞那天去过陆炳的书房,她又和李彬有关系,又查到了云水观,查到了九阳会。一串事情下来,不像是查案子,倒像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

    唐毅苦笑道:“此人手段之高,算计之精,简直难以想象,不光是陛下,袁亨,甚至就连我的反应都算计在内,真是高手中的高手啊!”

    茅坤一听,深以为然,能推给九阳会,谁都不得罪,绝对是唐毅的行事风格,对手还真是不简单。

    “大人,这么来,京城之中,有本事做到这一的,无非就是两个人。”

    唐毅和茅坤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严世藩和徐阶!”

    茅坤又道:“如果老夫推想不错,徐阶为人清高,他应该不屑于利用九阳会这种江湖势力,也未必能指使得动。唯有严世藩,精于算计,又善于出奇谋,八成是此人所为。”

    “鹿门先生,您以为严世藩杀陆炳,最大的动机是什么?”唐毅虚心问道:“我想了许久,虽然找出很多理由,都没法服自己,陆炳虽然越发倒向徐阁老,可是严党手里攥着他的把柄,陆炳不敢和严党真正闹翻。严家父子,正在全力对付徐阶的时候,为何要另辟战场,实在是令人费解!”

    茅坤笑道:“大人,有些事情,还未必就是他们之间有冲突。”

    “先生的意思?”

    茅坤沾着酒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字:景!

    唐毅眯缝着眼睛,思索了半晌,脑中打了一道闪电!

    陆炳虽然在严徐之间,还保持着平衡,可是在裕王和景王之间,因为唐毅的关系,他已经彻底倒向了裕王。

    唐毅猛然想起,前些日子黄锦还偷偷告诉了自己一件密辛,嘉靖曾经和陆炳在聊天的时候,提到了景王有了皇子,裕王却迟迟没有……听到这件事,唐毅都吓傻了,莫非嘉靖真的动了立景王为太子的心思?

    当时陆炳就对嘉靖,裕王并不是无子,只是先前的两个儿子都死了,其中一个还活到了两三岁哩!

    看似随口一,可是却足以扭转乾坤,这个年头孩子难养活,尤其是皇家,嘉靖一共有八个皇子,前后都死掉了,只剩下两个。

    景王虽然诞下了皇子,可还不到一岁,谁能得准,万一过几年孩子死了,岂不是成了笑话,还是等孩子长大一再。

    嘉靖多自私的一个人,他盼着修出一个长生大道,永远当皇帝呢,话头儿被陆炳岔开,景王一下子就失去了成为太子的最好机会。

    把前后的事情串联起来,唐毅终于有了思路,严世藩做尽了恶事,嘉靖也讨厌他,近些年严党损失惨重,已经到了物极必反的时候。

    要是不想身败名裂,唯有一个办法,就是抓住下一代人,在裕王和景王中间选择一个,裕王的老师高拱眼里不揉沙子,是绝对不会听从严世藩摆布的,即便是帮了裕王,等到裕王登基,凭着高拱的性子,也不会放过严家的。

    既然裕王不行,那就只有选择景王。

    这几年景王身边倒是聚集了一大帮人,可几乎都是乌合之众,袁炜又是一个外强中干的青词宰相,除了溜须拍马,没有什么本事。

    就算是景王登基,袁炜他们也要借助严世藩的力量,去压制清流,掌控朝局,严家就能继续潇洒下去。

    以唐毅的对严世藩的了解,这个死胖子绝对有这个胆量。

    要想辅佐景王上位,首先要铲除的就是陆炳,因为锦衣卫作为天子耳目,嘉靖对外界的消息八成来自锦衣卫。陆炳有意把一些对裕王有利,对景王不利的消息送给嘉靖,天长日久,水滴石穿,嘉靖就对裕王越发喜欢,反而对景王不喜。

    为了帮助景王,严世藩出手暗算陆炳,绝对有十足的动机。

    唐毅想到这里,急忙拱手,“鹿门先生,一字醒梦中人,多谢先生!”

    茅坤微笑道:“大人客气了,我也只是猜测,严世藩这个人精明透,他固然要帮着景王,只是出了这么大力气,担了这么大的风险,还是出乎预料啊!”

    是啊,杀死陆炳,万一走漏一消息,严家就别想活了!

    唐毅犹豫了一下,“鹿门先生,据我看也不要觑了景王。”

    “哦?大人的意思是他们合谋杀死陆炳?”

    “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唐毅随手把金杯拿出来,交给了茅坤。

    “这是陆炳临死之前,让他的侄子送给我的,上面有壬寅二字。我让人打听过了,那个许彩霞可不寻常。”

    茅坤一面把玩着金杯,一面问道:“怎么讲?”

    “鹿门先生,嘉靖二十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情,您不会没听吧?”

    “什么!”茅坤手一哆嗦,差把金杯落在地上,脸色瞬间就白了,“大人,您是她牵连到了那件事情?”

    “没错,当年跑去告密的宫女就是她!”

    唐毅和茅坤在打什么哑谜,嘉靖二十一年,又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要从嘉靖老兄的爱好起,他老人家从好道,听修炼有成的人都餐风饮露,能够长生不老,他心血来潮,天不亮就让宫女们捧着玉盘,跑到御花园去给他接露水。幸好大明朝的空气还没有那么多的污染,不然嘉靖没准早就喝死了。

    宫女们娇弱的身体,凌晨就跑到御花园等着,又困又累,露水湿透了衣衫,没有多久,就有人累得病倒,甚至有人死了。嘉靖却不知道收敛,终于有一天,宫女们忍无可忍,趁着嘉靖夜宿端妃的宫里,常在杨金英带头,十几个宫女用白凌子勒住嘉靖的脖子,想要杀了嘉靖。

    结果仓促之间,杨金英她们把白凌子系成了死扣,没有勒死嘉靖,又有人告密,总算是有人来的及时,把嘉靖救了下来。

    这就是著名的“壬寅宫变”。

    从此之后,嘉靖就视大内为龙潭虎穴,避居西苑,除非有重大的典礼,绝不涉足大内半步。

    这一段荒唐的历史稍微知道明史的人,怕是都有耳闻。倒是在大明朝,嘉靖严密封锁,不许议论,只是人们的八卦之火,从来都是遮挡不住的,越是封锁,就越是流传广远,还演绎出无数的地摊文学,就有好事之人专门买了书籍,趁着没人的时候钻研。

    茅坤倒是不用看流行文学,爆发壬寅宫变的那一年,他正好结束观政,在京里做官,知道得一清二楚。

    “大人,您是壬寅宫变和景王有关系?当时他才三岁啊,还是个奶娃娃。”茅坤不解道。

    “鹿门先生,我查过了,九阳会最早出现是在嘉靖二十三年左右,此前我问过陆炳,他查过九阳会,因为宫里有人情,就作罢了。我猜陆炳是避重就轻,九阳会,许彩霞,壬寅宫变,李彬,还有这个金杯,肯定有着密切的联系!”

    茅坤一听,脸色狂变,“大人,我劝你一句吧,这事不能沾啊!”

第590章 故作神秘

    “李彬在嘉靖十五年年到嘉靖二十五年,一直在卢靖妃的宫中当管事太监,许彩霞因为举报有功,没有随着杨金英等宫女一起处死,而是留在了卢靖妃手下,卢靖妃又是景王的生母……”

    唐毅一梳理着,茅坤只觉得脑袋都不够用了,别了,咱们还是散伙回高老庄吧!

    不怪茅坤害怕,实在是这事情太大了,按照眼前的蛛丝马迹推测,卢靖妃很可能与九阳会有关系,而九阳会出现的时间又和壬寅宫变有关系……

    二十年来,这就是宫廷的禁忌,嘉靖为此都躲到了西苑,不敢出来。

    要真是掀出来二十年前的丑事,那后果简直太可怕了。

    茅坤拼命的摇头,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在心里头却有另一个声音,不断提醒他,或许真相就是如此!

    陆炳为什么不敢动九阳会?为什么逼不得已要查九阳会的时候,陆炳会找到唐毅?没有特殊手段,如何能接近陆炳,并且给他下药?

    如果,这一切都和卢靖妃,和壬寅宫变能扯得上关系,那就顺理成章了。

    可越是顺理成章,就越是吓人。

    “大人,您是我大明最年轻的三品大员,前途无量,您计谋权术,都是天下最尖的,您胸怀大志,您还有娇妻爱子……”

    茅坤一口气了几十样,唐毅挠挠头,“鹿门先生,您直吧。”

    艰难咽了口唾液,“大人,您别掺和这事了,至少在嘉靖朝,这事都不能掀开,算是我求您了!”

    着,茅坤两腿一软,直接跪下了。

    唐毅吓得手忙脚乱,连忙把茅坤扶起来,让他坐在了对面。

    “鹿门先生,您先听我想法,要是放在以前,我绝对不会掺和,能躲多远躲得多远,只是这几天我改变想法了。”

    茅坤沉着脸,不言不语,唐毅也不管他,而是自顾自道:“如果我们推测不错,陆炳之死应该是严世藩筹划,景王一边的人操刀,堂堂锦衣卫太保,权⊥⊥⊥⊥,m.∨.c︾om倾朝野的一品大员,死就死了,最后竟然会不了了之。”唐毅轻蔑一笑,“鹿门先生,您是才智之士,历朝历代以来,还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吗?”

    茅坤一脸的痛苦,挣扎道:“大人,您不能这么想,严世藩是看准了陛下不愿意掀起大狱,承受不了朝堂动荡的后果,才下的死手。他时机把握的好,又把景王牵涉进来,就没人敢查,哪怕有人怀疑,他也一样潇洒自在……”

    “没错!”

    唐毅突然插话道:“一言以蔽之,严世藩就是在耍无赖,他赌的是陛下已经变了,不是当年那个为了父母名分,就能和满朝文官大战十几年的嘉靖大帝!他欺负陛下老了,才敢肆意妄为,无所顾忌。”

    “大人的没错,可是您不能和严世藩学啊?”茅坤都快哭了。

    “为什么不能?”唐毅眼中露出疯狂之色,冷笑道:“人善被人欺,马善遭人骑。严世藩敢耍无赖,我们就要更无赖!要是不能让他尝到教训,严世藩还会在背后下黑手,今天是陆炳,谁知道下一个是不是我?”

    茅坤身躯一震,唐毅的倒是没错,党争的关键时刻,新旧交替的节,双方都是高招、低招、险招、邪招一起出。毒杀陆炳,何等丧心病狂,严世藩都干得出来,没什么他不敢干的。

    要是不反击,只会助长他的气焰。

    “大人,严世藩是看准了陛下的弱,可是您……”

    唐毅突然哈哈一笑,”鹿门先生,您以为我的手段比不上严世藩吗?”

    茅坤一愣神,仿佛回到了曾经的岁月,东南的时候,唐毅何曾怕过任何人,斗世家,斗倭寇,灭海商,战严党……战绩之辉煌,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京城不同外面,是龙要盘着,是虎要卧着,从一个封疆大吏,变成了闲差,费了好大劲儿,才熬成了三品的顺天府尹,还处处掣肘。难道是唐毅的水平下降了吗?当然不是,一直以来,他都心翼翼,尽量不显露自己的势力,精心维持在严党和徐党之间的平衡。

    只是唐毅的战略性示弱,被别人看成了软弱可欺,徐阶利用他,严世藩算计他,这么长时间,唐毅的肚子里早就积累了无数的怨气。

    你们都以为老子是面捏的,你们错了,大错特错!

    狼到了哪里都是吃肉的,虎到了哪里都要伤人。

    严世藩,你这一套都是爷在东南玩剩下的,你以为只有你敢欺负嘉靖,爷就不敢吗?

    耍无赖,你遇上祖师爷了!

    唐毅从上到下,都洋溢着战斗的音符,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上谁怕谁!

    就连茅坤都被感染了,他激动万分,眼中满是精光,大声道:“大人,好气魄,这才是干大事的样子,您吧,咱们要怎么干,我都听您的!”

    “要怎么办啊!”

    唐毅突然咧嘴笑笑,“我还没想好,要不咱商量商量!”

    噗!

    茅坤吐血三升,倒地而亡!

    重新复活,茅坤一脸的苦笑,咱们不带这么玩人的,看你的模样,还以为胸有成竹呢!感情还没有一谱儿,这算什么啊,拍着胸脯你要结婚了,骗来了红包,然后告诉人家,媳妇还没找到呢!

    唐毅,你这是在欺骗感情,知道不?

    “鹿门先生,咱们和严世藩不一样,他是亡命之徒,我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不能冒险,而且还不能因为这事丢了圣眷,要是陛下不待见我了,等到严家父子倒了,就没有靠山能对付徐阶了……”

    茅坤翻了翻白眼,心你还挺明白的,既然知道事情这么难,还想好处全拿,不吃一亏。我怎么就不信呢!

    他们两个大眼瞪眼,瞪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正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慌促的脚步声,谭光猛地敲门,“大人,韩大人来了!”

    唐毅急忙站起,把门打开,韩德旺从外面冲了进来,双腿一软,差直接趴地上,幸亏和唐毅给扶住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值得如此?”唐毅面带不悦道。

    韩德旺气喘吁吁,“大人啊,出大事了!”

    茅坤刚刚经历一场狂风暴雨,什么事都看淡了。

    “还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着呢!”

    韩德旺喘了好几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檀木的盒子,塞到了唐毅手里。

    “您看吧。”

    唐毅接过来,轻轻将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块玉玺,羊脂美玉制成,长约三寸,宽有二寸出头,高一寸多,上面刻着两头栩栩如生的五爪真龙,两条龙互相盘曲着,在龙嘴之间,有一颗明珠烁烁放光。

    “好精美的玉石,好精美的雕工。”

    唐毅举起玉玺,看了看,下面并没有字迹。

    “这是在哪发现的?”

    韩德旺指了指盒子下面,“大人您自己看吧!”

    唐毅伸手,从盒子底儿又拿出了一封信,放在手里,看了两眼,他身体一晃。

    “哎,还真是天大的事情啊!”

    他如此感叹,茅坤也吓了一跳,伸手接过来,同样看了几眼,汗水顺着鬓角就流了下来。韩德旺看他们都吃惊非,脸也垮下来了。

    “大人,这是在云水观的密室里找到的,要不,要不就毁了吧!”

    “胡!”茅坤把眼睛一瞪,“陆炳的案子是钦案,毁掉钦案的证物,是要灭九族的!”

    韩德旺苦兮兮道:“我看不毁掉也会灭九族的!”

    他们把目光都落在了唐毅身上,而唐毅呢,他什么都没察觉,两眼茫然,心里却在快速的转动。

    信上面写着什么?

    原来上面写着这方玉玺是送给太子殿下朱载垕的,朱载垕就是裕王。

    开什么玩笑,谁封裕王做太子了?

    云水观又是什么地方?那是窝藏刺杀陆炳凶手的地方!是九阳会的重要据,要是裕王和九阳会的人有牵连,岂不是明杀害陆炳的凶手是裕王吗?

    “不可能的!”茅坤断然道:“裕王虽然仅仅比景王大了一个月,可是就算大了一天也是大,废长立幼,非同可!裕王能不能成为太子,关键在于能不能诞下龙种,他没有必要冒险,杀害陆炳,对他一好处也没有!我敢,一定是有人陷害裕王!”

    “谁?”唐毅追问道。

    “景王!只能是景王一伙!”茅坤笃定道:“就凭着这封信,还有这块玉玺,反而证明了我们的推测,景王一系的人马必定介入了刺杀陆炳的案子,除了他们,不会有别人!”

    唐毅深以为然,“鹿门先生,我同意你的看法,只是凡事都是我们的推测,陛下未必会相信我们,如果这块玉玺送到陛下手里,万一在盛怒之下,做出了不利于裕王的决定,就上了他们的当。可是不送上去,毁灭钦案证据,他们肯定会以此为借口,不单是裕王,就连我也别想全身而退!”

    还真是出招险恶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突然外面鸡声四起,唐毅脸色一变,离着亮天不远了,马上就要去见嘉靖,要是没有办法,可就要倒霉了……

    茅坤盯着玉玺,眼中光彩闪过,突然神秘一笑道:“大人,老夫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您等着吧,一会儿就知道了!”着,他抱起玉玺,不管不顾往里间屋跑去。

第591章 嘉靖怕了

    秋风阵阵,冷冷凄凄。严嵩披着厚厚的狐裘,手里捧着汤婆子,还是抵挡不住刺骨的寒风,人老了,身体里头一点热气都没有,穿得再多也不顶用了。

    抬头望去,在院子之中,有两棵高大的槐树,彼此纠缠在一起,每一棵都有合抱粗细,两棵树就占了大半个院子,茂盛的枝叶遮蔽着雨雪风霜。

    当年严嵩进京,就是看中了这两棵奇特的槐树,才不惜重金,把宅子买下来。这些年他几乎不分昼夜,伺候嘉靖,仅有的一点空闲,严嵩就喜欢和老妻在树下喝喝茶,聊聊天,看着孙子们一天天长大。

    严嵩最喜欢这两棵槐树,树如人,他和欧阳氏携手过了一甲子,哪怕身为辅,严嵩也从未想过纳妾,夫妻两个就是相守在一起的连理枝,不分彼此。

    只是从去年看来,稍微小一点的那棵槐树似乎有了虫子,芽晚,枝叶也不茂盛,到了秋天,叶子早早的黄了,纷纷飘落,两棵老树,放在一起,对比鲜明,严嵩的心头就好像压了一块石头。

    聘请名医,找寻高手,不计成本的用药,总算是把欧阳氏的生命拉了回来,可是下一回还能不能行?

    严嵩心里一点谱儿都没有,仰望着老树,看得脖颈酸,眼圈通红,严嵩无奈地摇摇头,要转身回房,突然从外面严世藩怒气冲冲,跑了进来,张口就骂。

    “烂泥扶不上墙,我怎么就找了这么一群蠢货啊!”

    严嵩沉着老脸,“怎么,你看这家子谁不顺眼,包括老夫在内,打死就算了,省得碍你的眼!”

    “爹!”严世藩急得来回乱转,“儿子哪是对着您老啊,不过儿子要求您一件事,立刻去内阁吧。”

    “不去!”严嵩坚定的摇头,“我要陪你娘。”

    “嗨,她不是好了吗?您还瞎耽误工夫干什么啊?”严世藩不屑地说道。

    严嵩的脸都黑了,“严世藩,你娘疼你一辈子,你要是有心,就多陪陪她,她,她的日子不多了!”

    严世藩脸上的肉来回抽搐,他最看不起老爹的就是这个儿女情长的劲儿!

    这都什么时候了,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多活一天没准还多受一天的罪,还是先顾活的要紧。

    如果让严嵩知道了儿子的想法,没准老头子会立刻掐死严世藩。

    他转头要往屋里去,严世藩无奈,只好冲到了老爹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严嵩眼前一黑,差点摔倒,用手点指着严世藩,怒吼道:“逆子啊,你想害死咱们全家说一声,我们挨个上吊,何必费这么大劲儿啊!

    老严嵩为什么会如此生气呢?一切还要从今天早上唐毅觐见说起……山呼万岁已毕,唐毅乖乖跪在了嘉靖面前,要说李时珍也真是好本事,经过他的诊治,嘉靖竟然恢复了不少,脸上也有光彩。

    身体好了,连带着笑容也多了。

    “朕让你查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臣已经初步查出了6太保的死因,请陛下过目。”

    说着,唐毅将奏本高高举起,黄锦接过来,送到了嘉靖面前,摊开了奏疏,又把老花镜送了过来,嘉靖从头到尾浏览一遍,脸上怒气冲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果然是这帮贼人,毁我股肱,摘我心肝,朕和他们不共戴天!”

    嘉靖痛骂了一阵,大声说道:“唐毅,你的案子查的很好,朕命你立刻着手,清查九阳会,务必要找到妖人领,朕要活剐了他,祭奠6太保在天之灵!”

    “臣遵旨。”

    唐毅恭恭敬敬答应,却还直挺挺跪着,嘉靖突然笑道:“怎么,你小子还不满足,想要朕再封赏你点什么吗?看在案子办得不错的份上,就赏你儿子一个锦衣卫千户吧!”

    唐毅慌忙磕头,“臣代幼子叩谢天恩,只是臣并非为了讨赏,实在是还有下情,要密奏陛下!”

    嘉靖愣了一下,他明显不悦,已经能给天下一个交代了,何必横生枝节,唐毅这小子真是坏事!可是嘉靖又不能说朕不想听,他只好冲着黄锦摆摆手,让他们都退出去。黄锦不敢多话,临走的时候,还看了唐毅一眼,心说,兄弟,得过且过吧,别再添乱了!

    唐毅没有在乎黄锦,而是等到所有人都退出去,他跪爬了几步,到了嘉靖面前。

    “启奏陛下,臣因为6炳之死,另有隐情。”

    隐情,隐情!

    你当朕是白痴,不知道吗?

    朕用你,就是不想听什么隐情!

    真是个不长进的东西,嘉靖强忍着怒火,说道:“讲。”

    唐毅听得出来,嘉靖语气中的不耐烦,唐毅心中冷笑,朱厚熜啊朱厚熜,光是为了顺你的心,天下人四十年都不顺心,这一回小爷也要替天下人讨回一些了。

    唐毅伏身说道:“陛下,臣以为6炳之死,牵连到朝中贵人,臣冒死上奏,若是陛下觉得臣之言不妥,大可以砍了臣的头,只是有些话臣不得不说!”

    嘉靖的心又是咯噔一声,难道真的让这小子查出了什么,要逼着朕掀起大狱,要把皇家的丑事都抖落出去?

    若真是如此,唐毅啊,你的死期就到了!

    “讲吧,朕倒要听听你有什么高论。”

    “是,臣以为九阳会与裕王有牵连。”

    “谁?”嘉靖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你说的是老三?”

    “没错,就是裕王殿下!”

    嘉靖一听,差点都笑出来,开什么玩笑,裕王懦弱人所共知,当年严世藩克扣他的俸禄,还是唐毅跳出来替裕王鸣不平。而且最近这些年,6炳总是有意无意,替裕王说好话,嘉靖不是没察觉。裕王一没有勾结九阳会的本事,二没有杀6炳的动机,嘉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唐毅,朕可告诉你,诬陷亲王,朕都保不了你!”

    “陛下,臣也不敢诬陷亲王,只是臣在云水观找到了证物,是九阳会匪人要献给裕王殿下的礼物,事关重大,不能不启奏陛下啊!”

    “证物?拿来朕看。”

    唐毅急忙从怀里掏出檀木盒子,送到了嘉靖面前。嘉靖接在了手里,展开一看,竟然是一方玉玺,白玉制成,无论规制和样式,都和自己那一枚“万寿帝君”的印非常相似,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的确是好东西。

    举起之后,再看下面的字,嘉靖脸色先是一变,随后哈哈大笑,笑得脸都红了,过了好半晌,嘉靖才探身盯着唐毅,促狭问道:“你凭着这颗玉玺,就说和裕王有关系,对吗?”

    唐毅一脸呆呆的模样,傻傻说道:“臣错了吗?”

    “错,大错特错了!”嘉靖冷笑道:“历来送玉玺,哪有事先刻好字的?别的不说,就拿朕的几方宝印,都是先选好了材料,制造完成,等朕想好了刻什么,再刻上去的。”说着,嘉靖还站起身,到了龙书案上,拿出了几块玉玺,给唐毅长长见识。

    有忠孝帝君,万寿帝君,飞元真君等等。

    唐毅每看一块,都要装作恍然大悟,张嘴惊叹,弄得腮帮子都僵了。

    到了最后,嘉靖才笑道:“唐毅,这一方印既然是要送给裕王的,就断然不能先刻上字,再说了,你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唐毅捧在手里,慢慢念道:“太子朱载垕印!”

    嘉靖笑骂道:“你好歹也是六魁元,朕的门生,从古至今,哪有东宫的印是怎么刻的?一点规矩都不懂,让人知道了,都给朕丢人!”

    唐毅吓得慌忙跪倒:“启奏陛下,微臣除了当官的几颗印之外,也没有别的印,微臣实在是不明白里面有这么大的学问啊!”

    嘉靖叹了口气,“也怪不得你,才二十出头,连个号都没有,自然也没有自己的印,哪能弄得请印玺中的学问。算了,念在你忠心耿耿,朕也就不追究了。”

    唐毅惶恐地叩谢皇恩,不解道:“陛下,微臣想不明白,既然不是裕王殿下,他们为什么要污蔑裕王呢?先是6太保,接着又是裕王,他们胆子也未免太大了,这不是诚心要把大明江山给搞乱了吗?”

    看似无心的话,正好戳中了嘉靖的肺管子,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愤怒!

    没错,这些贼人真是胆大包天,如果说之前所谓的九阳会,嘉靖还没有放在眼睛里,只是当成背黑锅的替罪羊,看到了这方玉玺之后,就不能不多想想了。

    在云水观放这么一枚玉玺,摆明了是暗害裕王,要是朕稍微糊涂一点,裕王就要倒霉了。

    九阳会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五年前死的李彬是九阳会的人,从宫里出去的许彩霞是九阳会的人,前番查抄天王庙,又查出了一大堆九阳会的人,其中不乏宫中的太监和宫女。他们能深入到6炳的身边,朕的身边会不会也有?

    想到这里,嘉靖下意识向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突然觉得阴风阵阵,毛骨悚然。

    九阳会的庞大,让嘉靖联想起了另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堂兄正德皇帝朱厚照!

    别人如何评论姑且不管,正德好武,还曾经领兵作战,身体没的说,结果就因为落水染病,几个月之后,稀里糊涂英年早逝,里面能没有文章吗?

    看似护卫重重的深宫,远没有想象中的安全,嘉靖的恐惧一阵阵泛起,眼神飘忽,放出夺人心魄的阴寒和恐怖!谁让朕不安心,朕就要了他的命!

    九阳会,一定要彻查到底!8

第592章 忽悠厂公

    嘉靖是比以往要软弱多了,可是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嘉靖的逆鳞是什么,就是他自己!就是老朱家的皇权传承!

    陆炳死了,嘉靖可以忍下来,触及裕王,触及宫廷的安全,嘉靖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

    查,彻查!

    不论遇到多大的阻力,都要一查到底!

    唐毅看出了嘉靖的激动,心里暗暗欢呼,陆炳老哥,总算你的命案不会不了了之,只是小弟没法帮你清查到底,把所有凶手全都绳之以法,毕竟小弟还有一家子人要照顾呢!

    只是面对着嘉靖,必须正话反说,唐毅道:“启奏陛下,臣一直以来,都在调查九阳会,颇有心得,陆太保生前也查了不少东西,想必已经触及到了他们的核心机密,才引来丧心病狂的报复,先是陆太保,接着是裕王,这伙贼人胆子之大,令人发指,微臣愿意调查此案,臣一定查个清清楚楚,不论谁涉及其中,全都揪出来,告慰陆太保在天之灵!”

    话说的掷地有声,嘉靖差点就答应了,只是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唐毅的能力不用怀疑,可越是能力强悍,就越不能让他查,嘉靖刚刚反复思量过了,肯定会涉及到内廷的,而且九阳会为什么要扯进来裕王,却不是景王?嘉靖不能不担心,要是他让唐毅去查,把宫廷的密辛都抖落出来,那可就没法控制了。

    嘉靖沉吟半晌,说道:“唐毅,你实心用事,朕非常满意,九阳会牵连复杂,光靠你一个人也不行,朕也怕累着你啊!”嘉靖笑得那个真诚啊,好像他多关心臣子一样,“这样吧,朕把查案的主要使命还是交给东厂,袁亨先前做的的确有些欠妥,但是他毕竟经验丰富,你回头去和他好好谈谈,把该怎么查,和袁亨交代一番。”

    说完之后,嘉靖一脸感叹,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扬天哀叹。

    “陆太保走了,朕这心都被掏空了,没了锦衣卫压制,各处的宵小之徒都跳了出来,朕心不安啊!唐毅,你是朕最出色的学生,如今又担着顺天府的重任,回头你要好好整顿,把藏在各处的妖人匪类都给朕揪出来,一一法办,好让朕睡个安心觉。”嘉靖走到了唐毅面前,用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动容道:“行之,你不会让为师失望的吧!”

    唐毅鼻子头一酸,眼圈泛红。

    “师父放心,弟子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京城变得金汤固若,回头弟子就拟定详细规范,所有帮会堂口,一律要登记检查,所有店铺、客栈、仓库、票号、酒楼、勾栏,都要全数到顺天府造册,每一家要严格纳税,接受朝廷监督,万万不能给匪人见缝插针的机会。另外弟子还准备整顿工商,建立官营钱庄,发放低息贷款,帮助小生意人,还有农户。历来九阳会这类的邪门歪道,之所以能横行无忌,都离不开趁虚而入这四个字,老百姓走投无路,就会被他们的小恩小惠给拉过去,朝廷要把这个担子挑起来,这就是一个战场,朝廷不占领,妖人匪类就会占领,就会威胁大明的江山……”

    唐毅滔滔不断,一口气说了十几条措施,嘉靖听得频频点头,心里头不住赞叹。要说办事情的眼光和才华,唐毅是真的没话讲,他说的这些全都切中要害,而且还拿出了解决的办法,不像朝廷中的那些废物,只知道夸夸其谈,论起实务,一点用处都没有。

    “行之,你很好,为师没有看错人!”嘉靖亲手拉着唐毅起来,“回头你去写一份整顿顺天府的折子,要是别人不给票拟,你就送给唐顺之,回头朕给你亲笔披红。放手去做,把京城给朕管好了,六部有你的一份!”

    唰,泪水就下来了,唐毅受**若惊,一头触地。

    “陛下洪恩,天高地厚,微臣哪怕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了陛下的恩情!”

    嘉靖看得非常高兴,还想要说几句,突然殿外的铜铃响起,这是提醒嘉靖吃药的信号,皇帝陛下只能意犹未尽,笑着说道:“你先下去吧,以后有事只管来西苑。”

    一句话,唐毅又多了能随时面君的权力。

    从玉熙宫出来,唐毅努力绷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这趟西苑之行,他可是赚大了,首先陆炳的案子会继续查下去;其次,包袱推给了袁亨,他能置身事外;第三,又借着嘉靖担忧害怕,大肆扩充顺天府的权力。

    比如给帮会登记,比如店铺纳税,比如成立票号……全都是犯忌讳的事情,平时做起来,难上加难。

    可一旦大肆调查九阳会,就会产生寒蝉效应,这时候谁跳出来当出头鸟,就等着倒霉吧!

    无论是上面的神仙,还是底下的泥鳅,都会老实无数倍。

    唐毅就借助这段时间,把京城上下都梳理一番。不得不说,陆炳的死让唐毅也感到了害怕,试问京城上下,陆炳家里的防范只怕比起西苑都不低,他尚且不能保全,别人又该如何?

    用脚趾头想,唐毅都清楚,严世藩啊,景王啊,这一类的人手下都会有些黑暗的势力,正好给他们一勺烩了,京城不算大,容不下太多的神仙!陆炳就是犯了优柔寡断的病,才死的那么惨。

    唐毅算是想明白了,韬光养晦没错,可也要有所作为,不能让人家看扁了!

    当然,在大举行动之前,还要把袁亨摆平,先前自己可把袁亨给得罪苦了,能不能让他老实听话,还真有些难度。

    唐毅思索着,让小太监带路,他直接来到了司礼监,袁亨的值房。

    作为第二号的大太监,袁亨的屋子足有三间,一明两暗,可以办公,可以休息,比起大学士的值房还要富丽堂皇。

    只是这些日子,不但没人敢来,甚至经过他的房间,都要远远绕开,好像躲瘟神一样!

    “这帮王八羔子,忘了当年,呃不,就是一个月前,还都跪在咱家的面前,一个个谄媚地叫着二祖宗!咱家是你们的二祖宗!”袁亨扯着嗓子狂叫,“别以为咱家完蛋了,皇爷还没降罪呢!一个个都急着巴结新主子去了,也不用蒜罐子脑袋想一想,麦福,黄锦身边有多少跪舔的,想要捧臭脚,轮得到你们吗?”

    袁亨骂的浑身冒汗,口干舌燥,抓起茶杯,喝了一口。

    “呸,连热水都不送了,你们,你们真是狗眼看人低!”

    啪!

    袁亨抓起茶碗,一下子摔在了地上,正好这时候有人一推房门,差点溅了对方一身水,袁亨抬头看去。

    “是你?你还敢来?”

    袁亨咬牙切齿,好像要吃人一样。

    对方丝毫不在乎,走进了屋子,拿起茶壶,到了一碗水,一看是凉的,也懒得喝了,放在一边,苦笑道:“袁公公,看来你的日子也不舒服啊,连碗水也喝不上啊!”

    袁亨冷笑了一声:“唐毅,你就是来笑话咱家的吗?你也看到了,咱家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了,你心里高兴了吧?”

    唐毅闻言,大摇其头,“袁公公,咱们也算是老相识,却从来没有好好谈谈,你扪心自问,这些年,又哪一次是我主动挑衅你的?内廷和外廷,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咱们之间真的有你死我活的厉害冲突吗?”

    一下子问住了袁亨,到了他的身份,总不能否认事实吧,上一次他奉命抓唐毅,弄出了热气球的事情,这一次又是他先去顺天府抓人,唐毅才带着李时珍闯宫。

    算起来,他袁亨的确不占着理。

    “哼,你们文官一贯会巧舌如簧,咱家说不过你,也不想和你费吐沫,要是没事,就请唐大人自便。”

    要送客啊,那我岂不是白来了。

    唐毅微微一笑,“袁公公,说起来咱们是没有冲突,可为什么会落到今天的地步,是有小人在中间挑唆啊,我说句不客气的,您上了小人的当了!”

    袁亨犹豫了一下,突然笑道:“唐大人,不用套词,脚上的泡自己走的,想从咱家嘴里掏出什么消息,三个字:办不到!”

    还够倔的!

    唐毅继续说道:“我不是要说别人,而是袁公公你自己,请问一句,袁公公对自己的处境可还满意?”

    袁亨面沉似水,他刚刚还在骂呢,能满意吗!可又不能让唐毅看不起,只能绷着脸不说话。

    “唉,我就斗胆猜测,您一定是非常不满意,尽心尽力伺候陛下多少年,可上头有个麦公公压着,下面有黄公公追着,陆炳死之前,东厂还被锦衣卫吃的死死的,您一定是以为自己是有史以来,最憋屈,最丢人的厂公,是也不是?”

    袁亨差点就点头了,唐毅这小子总结的还真到位啊!

    只见唐毅摇着头,冷笑道:“袁公公,你错了,大错特错了,不知道你算过没有,从嘉靖十八年,你在东厂的任上已经干了二十二年,自永乐年设立东厂开始,从来没有一位厂公能做这么多年?那些大名鼎鼎的前辈宦官,诸如王振啊,刘瑾啊,全都超不过十年之数,您知道为什么吗?”

    袁亨一愣,他想说自己本事高强,可又生生咽了回去。

    “袁公公,道理一点不复杂,只是因为我嘉靖圣君享国最久,您的荣华富贵都来自于陛下,您固然心中有所不甘,可和其他的人差别,无非是他们站在了凌霄宝殿的三十三层,您站在了三十二层,一步之遥而已。以您的地位,和那些人搅合在一起,还能捞到更多的好处吗?”

第593章 种恶因得恶果

    话是开心锁,经过唐毅一说,袁亨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阳光了。

    文官能风光几朝,太监可没这个福气,一朝天子一朝太监,这还算是好听的,其实更多情况是一朝天子,换了好几拨太监。

    掰着手指头算算,唯一特例应该就是成化年间的司礼监掌印怀恩,此老舍了性命不要力保太子朱祐樘,抗贵妃,压西厂,救忠臣,靠着一颗良心,守着孝宗皇帝继位,不光是在宦官中间,就算是满朝大臣也无不敬重。

    袁亨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累死他也比不上怀恩,能混到如今的地位,已经相当难得了。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嘉靖走了,包括他在内,甚至黄锦都要滚蛋。

    这一点袁亨并没有太多的幻想,不管说裕王,还是景王,他们的潜邸都有一大帮太监等着上位。

    事实上,麦福、袁亨、黄锦都是在安陆就跟着嘉靖的,他们当年就是手拉着手,过五关斩六将,把老前辈都给干掉了。

    对他们来说,最幸运的就是嘉靖寿命够长,好日子也就长了。

    袁亨往常总是想取代麦福,总是想压死黄锦,弄得一肚子怨气,跟深闺怨妇似的。心结松了一丝,袁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唐大人,你是想劝咱家看开点?”

    “哈哈哈,袁公公,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过身为外人,我要说句不客气的,凭着您的身份,实在是不该给别人当枪使啊!”

    “唉,咱家也是一时糊涂……”袁亨猛地捂住了嘴巴,吓得脸色狂变,唐毅这家伙太能忽悠了,藏在心里谁都不能说的话,竟然随口就被他给掏出来。

    袁亨警惕地看着唐毅,唐毅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笑道:“袁公公,你觉得裕王和景王之间,谁更有希望继承大统?”

    袁亨露出强烈的怀疑,你小子休想再套话了,怒道:“唐毅,你不要陷害咱家,皇爷乾纲独断,在奴婢和臣子的,只有听着。”

    “聪明!”

    唐毅伸手拍了拍巴掌,讥诮道:“袁公公,你既然这么聪明,为何还要卷入其中?”

    “你什么意思?”袁亨惊问道。

    “还能是什么意思,在云水观之中,搜出了一方献给裕王殿下的玉玺,有人想把陆炳之死和裕王牵连在一起!”

    啊!

    袁亨的脸色狂变,他这几天闭门思过,也没人给他送消息,故此不知道玉玺的事情,听唐毅一说,袁亨脑袋嗡的一声。

    他真的要骂人了!

    严世藩,你个兔崽子,当初你是怎么和咱家说的?陆炳那边你料理,咱家只管重兴东厂,然后再帮着你干掉唐毅、徐阶这些政敌。你们父子就帮着咱家干掉麦福,司礼监掌印的宝座就归我袁亨吗?

    为什么要扯进裕王,你想害死咱家吗?

    袁亨脸色一阵阵狂变,坐立不安,不停搓着手,显得惶恐之极。塔尔表现完全符合陆炳在秘密资料里对他的评价。

    心狠而量小,贪婪而胆怯。

    唐毅综合各种信息,袁亨这家伙还是忠于嘉靖的,而且还是铁杆死忠,他不会是九阳会的人,甚至都没有胆子接触。

    故此整个大棋局,真正下棋的人就是严世藩,包括唐毅在内,都是他利用的棋子,从这个角度上讲,唐毅也不得不惊叹严世藩的筹划能力。他能把几种力量驾驭得轻松如意,调动各方力量,而自己则隐身背后,笑看风云起,光凭这份手段,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劲敌儿!

    唐毅心中暗自感叹,可是袁亨已经完全慌了,牵连到了裕王,嘉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自己这个厂公还能不能干下去啊?

    “不行,咱家要见陛下,要和陛下说清楚!”袁亨跳起来,抓着袍子,就要往玉熙宫跑,让唐毅一把拉住了他。

    “袁公公,你这是干什么,陛下有没治你的罪!”

    “当真没有?”袁亨将信将疑。

    “要是陛下治罪了,我还至于跑到你这传旨吗?”

    袁亨傻了,”唐大人,你什么意思?”

    “袁公公,你是当局者迷啊,九阳会牵连到裕王,这就不是我们外臣能掺和的,陛下已经把案子交给了你。”

    “给了咱家?”袁亨不敢置信地指着鼻子头。

    “没错,就是你袁公公。”唐毅肯定道:“陛下还是相信公公的。”

    这句话就好像强心剂,袁亨一下子就精神了,腰不疼了,腿不酸了,走路也有劲了,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太监靠的是什么,不就是皇帝的喜欢吗?哪怕强如刘瑾,没了圣眷,拿下他也就是一张纸条的事情。

    嘉靖还相信自己,那就还有活路,难怪袁亨来了精神。

    不过袁亨对九阳会虽然有所了解,可是知之不多,案子该往哪边查,他心里也没有数,要是再办不好,不用嘉靖下手,他自己就该找根绳子上吊了。

    犹豫了半晌,袁亨到了唐毅面前,躬身施礼,毕恭毕敬。

    “唐大人,往日多有得罪,今天大人能亲自前来,足见大人不计前嫌,奴婢感激不尽,只要您能指点奴婢过了眼前这一关,日后奴婢一定涌泉答报!”

    说着,袁亨双膝一软,真的要跪下。唐毅急忙起身,搀扶住了袁亨。

    “袁公公,你可不要折煞下官了,下官哪能指点得了公公,只不过是有点看法,公公自己定夺就是了。”

    唐毅嘴上客气,可是该下手一点不留情。他告诉袁亨,嘉靖并不相信裕王会卷入进去,根本就是无端的陷害。

    可问题是能杀陆炳,能陷害裕王,这个九阳会一定不简单,势力已经深入到了宫中,陛下感到了寝食不安,故此才要彻查……唐毅把该说的都说了一遍,而后笑眯眯道:“袁公公,您可知道陛下为什么让我来传旨?”

    袁亨被唐毅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傻乎乎问道:“莫非是陛下警告奴婢?”

    “袁公公,陛下的耐心是有限的,不会容许连续犯错误。说到底,天边的彩虹,比不上眼前的牡丹,能抓到手里的才是真的,想太多,只怕白费力气啊!”

    这话什么意思?

    裕王和景王,下一代夺嫡的事情,和你们没有关系,你能做到的就是牢牢抓住嘉靖,只有嘉靖的喜欢,才是你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袁亨懂了,他已经输了一次,不允许太输第二次,阴翳的眼眸闪过凶狠的光彩,咬着牙说道:“多谢唐大人指点,咱家不会让皇爷失望的!”

    “好,就等着公公的好消息了!”

    ……

    袁亨执掌东厂多年,在内廷又手下众多,真的想要调查,比起唐毅容易多了。

    他首先顺着李彬的线,虽然过去了五年,可是当初和李彬交好的太监还有不少人都在,袁亨一口气抓了十几个,全都送到了诏狱里面,挨个毒刑拷打。

    不出三天,就有人招供了,他们的确都是九阳会的人,还是李彬介绍入会的,不止如此,在宫中,还有许多低级的宦官都加入了九阳会。除了能得到心里的安慰,会众之间,还能互相照应,以便在险恶的宫中混下去。

    顺藤摸瓜,一路找下去,袁亨足足抓捕了七十多人,另外还有十来个太监提前得到了风声,选择自杀。

    就在其中一个姓孙的太监房里,袁亨搜到了一份没来得及毁掉的名单,立刻按图索骥,东厂,锦衣卫、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京营,一共触动了八千多人,查抄了位于密云的一处别墅,共毙杀九阳会匪一百七十多人,另外俘虏大龙头,缴获大量的名单证物,还搜到了武器,以及龙袍龙椅等等。

    破获了谋反大案,按理说袁亨该喜悦非常,可是当他看到了那位大龙头的时候,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唐毅啊唐毅,你可不能这么坑人啊!”

    ……

    袁亨在那边哀叹,唐毅的书房里,他和茅坤两个人对面而坐,满脸的感慨,就听茅坤略带嘲讽说道:“种恶因得恶果,老夫今天总算是相信了。”

    唐毅也点头感慨,唏嘘不已。

    九阳会的大龙头叫做韩晓璋,他是一个童生,由于家庭困苦,读不下书,只有割了一刀,进了宫当太监。

    人总是有请的,初入宫廷的韩晓璋在酒醋面局搬坛子,在他的对面,就是浣衣局,里面有一个宫女,名叫杨金英,虽然是个女儿身,可是杨金英有一颗侠义心肠,给韩晓璋吃的,挨了打,给他送药,想不开,就陪着他聊天。

    两个苦命人渡过了最难的一段时间,后来他被分到了新册封的卢靖妃宫里当差,而杨金英呢,也被升为常在,能够伺候嘉靖。

    两个人虽然没有结为対食,可互相关照,情义胜似姐弟。

    一切都在嘉靖二十一年的时候骤然而变,杨金英因为刺杀嘉靖,被凌迟处死,足足割了三千六百刀,嘉靖的恨意可见一斑。

    而韩晓璋的恨,还在嘉靖之上,由于他和杨金英关系密切,担心遭到毒手,连夜逃出了宫里,藏匿民间,受尽颠沛之后,在两年之后,组建了九阳会,并且势力一点点壮大。韩晓璋的本事的确不差,更为重要的是他得到了一个人的资助,那个人正是卢靖妃!

    韩晓璋创立九阳会,就是想寻机会替杨金英等人报仇,而卢靖妃,则是要利用九阳会的势力替自己儿子景王抢下太子之位,陆炳就是他们第一个要铲除的绊脚石……

第594章 靖妃之死

    东厂突袭密云的别墅,最先受不了的就是景王朱载圳,昏暗的书房之中,他面目狰狞可怖,清瘦的脸庞,额头、颧骨、下巴都十分突出,显得有些像传中的鬼,实际上,他也比鬼好不了多少。

    曾经他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坏事就坏在了袁亨的身上,嘉靖因为陆炳的死,病得昏昏沉沉,如果那时候再来一下,把嘉靖送上了天,作为唯一拥有儿子的皇子,他就可能在老师袁炜等人的支持下,坐上九五至尊的龙椅。

    只是袁亨那家伙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敢不站在自己这一边,只顾着对付锦衣卫,真正的大事扔在了一边。

    朱载圳也纯属于自我感觉良好,袁亨身为司礼监的二号人物,东厂厂公,正如唐毅所,他已经是尖儿的人物,完全没有必要跟着景王胡来。

    朱载圳的美梦只做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迅速变成了噩梦!

    唐毅和唐顺之把李时珍送到了宫里,嘉靖快速恢复健康,袁亨失去了权势,内阁暂时落到了徐阶的手里,大局越发不利。

    可景王还有他的师傅们都非常自信,别管是任何人,只要脑子正常,就不敢碰触陆炳的案子,不敢把底儿真的掀开!

    他们想错了,唐毅不但查了,而且还真把底儿给捅出来了,哪怕是假手袁亨!

    “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新晋大学士袁炜,一脸的惶恐,“殿下,老臣找了严世藩,他都不愿意见我,舍了这张老脸,我给他下跪,严世藩总算和老臣讲,他在云水观搜出了一方献给裕王的玉玺,才惹得陛下勃然大怒,下令彻查的!那玉玺是怎么来的啊?”

    朱载圳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又是一阵黑一阵白,犹犹豫豫,袁炜急得直跺脚,“我的殿下啊,都什么时候了,和老臣句实话能怎么样啊?”

    “唉,袁师傅,唐毅那子把案子倒向了九阳会,姜师傅就,不如毕其功于一役。”

    “姜师傅?姜喜和!他干了什么?”袁炜提高了八度。

    “★★★★,m.■.c⌒om他提议在云水观放一个玉玺,把老三给,给拉下来!”

    袁炜一听,脑袋都大了三圈,要不是朱载圳是皇子,他真想给他两巴掌,让他好好清醒一下,多长心!

    唐毅把案子倒向九阳会,袁炜和严世藩都是清楚的,他们还十分乐见其成,唐毅能顺利查到许彩霞,顺利找到云水观,都是他们有意抛出来的弃子,大家合着伙演一出戏。

    按照严世藩的盘算,能干掉陆炳,已经赚大了,可以回家偷着笑了,再想要更进一步,就会超出嘉靖的底线,过犹不及。

    好好的计划,偏偏有人自作聪明,袁炜气得魂都要飞了,立刻让人把姜喜和给提了过来。

    一见面,姜喜和知道事情大条了,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那叫一个惨啊。

    “阁老,下官都是为了王爷好啊,您老可要救救下官啊,这些年,下官忠心耿耿,给王爷找灵丹神药,帮着王爷调养生息,王爷能诞下龙种,下官也有功劳啊!”

    “屁!”

    袁炜一口浓痰啐到了姜喜和的脸上,“蠢才,你还有脸,放了一方刻着太子朱载垕的玉玺,你想害死大家伙啊,殿下的太子之位,就是被你给断送的!”

    “什么?”

    姜喜和脸色狂变,“阁老啊,冤枉啊,那方玉玺下官什么都没刻,只是留了一份信,是要献给裕王。”

    袁炜眉头都立起来了,“到了这时候,你还撒谎,看老夫不打死你!”

    着,袁炜抓起茶杯,狠狠砸在了姜喜和的脑袋上,顿时砸的他鲜血涌出,脑袋跟彩瓜似的。

    ……

    景王府里风雨凄凄,可是裕王府中,却是光风霁月,朝云暮雨,跟到了春天似的。一贯黑沉着脸的高拱也有了笑容,不苟言笑的陈以勤竟然主动和人开起了玩笑。

    多年的苦熬,终于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就在数日之前,国子监的司业王世懋向高拱汇报工作,高拱看到了他,就想起了那个叛徒,气不打一处来,连一句好话都没有,把王世懋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王世懋也没有多,留下了一摞子试卷,就退了出去。

    高拱虽然恼怒,可是秋闱在即,国子监生的考试成绩关乎着他的未来,袁炜已经先人一步,进入内阁,他要是追不上去,就帮不了裕王了。

    耐着性子,把卷子都拿来,从头到尾看了起来,高拱工作效率很高,不到两个时辰,全都处理完毕,伸了伸酸疼的老腰,突然他看到了卷子下面还有一个信封。高拱不明所以,拿了起来,展开一看,顿时眼睛就直了。

    上面居然写着要送裕王一方宝玺,恭祝裕王入主东宫。

    高拱当然做梦都想这件事情,可是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急冲冲找到了王世懋,劈头盖脸就道:“王敬美,这是什么意思,想要陷害我家王爷不成?是你,还是你背后的人?”

    王世懋看着怒气冲冲的高胡子,轻蔑一笑。

    “你敢取笑老夫?”高拱的眼珠子瞪圆了。

    “唉,我是笑行之啊,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他********帮着裕王,哪知道竟然落得被人猜忌的下场,真是可悲啊!”

    高拱咬了咬牙,“王敬美,你也是名门之后,睁着眼睛瞎话,不嫌丢人吗?唐毅帮着袁炜入阁,这也是帮裕王,老夫怎么看不出来?”

    “亏你还自诩聪明,朝堂之上,是只有裕王和景王两家吗?这两年有多少明枪暗箭,行之都帮裕王挡了下来,要不是行之在背后帮忙,就凭你一个国子监祭酒,能保住王爷稳如泰山吗?高肃卿,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裕王大位稳固,就在眼前,多余的话我也不了,只要静观其变就是了。”

    着,王世懋起身就要往外面走,高拱紧蹙着眉头,他这个人脾气急躁不假,可是并不傻。经过反复琢磨,他也看出来一丝,当时唐毅推出袁炜,其实是替老师唐顺之铺路,只是碍于面子,加上裕王的利益,高拱不能原谅唐毅。

    可是听王世懋这么一,他又不免思量起来,莫非唐毅真的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他还真的帮裕王?

    “王大人,留步!”

    王世懋顿了一下,没有回头,“高大人,您要是想知道事情怎么回事,王爷府上的那个冯保是麦福的干儿子,去宫里多打听打听。希望高大人日后能兼听则明,不要辜负了别人的一片好心!”

    高拱几时被人家像学生一样教训,心中恼恨自不用,只是天大地大,裕王最大。眼下局势破朔迷离,凶险异常,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确要弄清楚才行。

    高拱也顾不上国子监的事情了,立刻到了裕王府,把冯保找了过来。这位冯公公就是当年替嘉靖试热气球的那一位,自此之后,嘉靖非常喜欢他,还提拔他到了身边伺候。

    只是恶了袁亨,后来被袁亨找个由头,狠狠告了一状,麦福把他发配到了裕王府伺候人,算起来也有两年多了。

    接到任务之后,冯保没有停留,立刻进宫,联系上了麦福,总算是将这些天的事情都告诉了裕王和高拱。

    强悍如高肃卿,也是浑身不寒而栗,尤其是听了那一方玉玺的时候,高拱都屏住了呼吸。

    裕王也傻了,他挠了挠头,呆呆问道:“冯保,唐毅不是在父皇面前了孤的坏话吗?怎么成了他帮孤啊!”

    高拱脑筋还是好使的,他长叹口气,“王爷,是唐大人在玉玺上刻了字,陛下才看出了假,认定有人陷害王爷,动摇社稷,逼得陛下不得不下重手彻查。”

    冯保能发迹和唐毅的热气球有着解不开的缘分,干爹也喜欢唐毅,他自然不会放弃好话的机会。

    “王爷,唐大人还去找了袁亨,虽然不知道了什么,可是袁亨办案卖力,在宫里抓了百十来人,看样子卢靖妃脱不了干系!”

    涉及宫廷密事,冯保到为止,乖乖闭嘴。

    可是对于裕王和高拱来,却不亚于一场甘霖,裕王的生母是杜康妃,在宫里不受宠,死的又早,而景王的生母是卢靖妃,虽然嘉靖避居西苑,她也没有太多的权力,但是位份摆在那里,已经是宫里资格最老的妃子,如果她有机会成为皇后,景王就是嫡子,裕王彻底没戏了。

    这也是高拱他们最担心的事情,九阳会的这一把火,竟然烧到了卢靖妃的身上,他们简直大喜过望。

    联想起当初唐毅所,要帮着裕王一锤定音,高拱是既羞惭,又喜悦,还带着一丝的惊骇。

    难道,在那时候,唐毅就猜到了后面的事情,那他简直是个妖孽了!

    万幸,如此人物站在了裕王的一边,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呢!

    高拱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唐毅好好谈谈,把心结打开,毕竟和这样的人物有了误会,实在是太危险了。

    “王爷,咱们现在静观其变吧,老臣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裕王依依不舍,送老师出了府邸,高拱刚刚赶回家中,一个霹雳一般的消息传来,宫中走水,卢靖妃死在了火海之中……

第595章 天凉好个秋

    嘉靖十年入宫,嘉靖十六年生下朱载圳,晋封靖妃,深宫之中,三千红颜,有几个人能得到妃位,又有几个人有福气生下皇子?

    卢靖妃十分满足,她只盼着皇儿能一天天长大,陛下能时不时的来看自己,就无比幸福了。

    一切的改变都原因那一场宫变,杨金英等宫女谋杀嘉靖不成,方皇后诬陷端妃是主谋,结果端妃和杨金英等九人都被处以凌迟之刑。

    活蹦乱跳的大活人,转眼就成了一堆碎肉和白骨,卢靖妃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宫廷险恶。她像是受惊的兽,心翼翼,守着皇子。她拿出了积攒的首饰珠宝,交给了韩晓璋,偷偷送他逃出宫去。

    当时卢靖妃只想消灭掉一个隐患,如此而已。

    可接下来更残酷的情况出现了,宫中失火,当初诬陷端妃的方皇后被烧死在大火中,嘉靖皇帝眼睁睁看着,不准别人救火,用最惨烈的手段,给端妃报了仇。

    从此之后,嘉靖避居西苑,整个紫禁城,都变成冷宫。

    刀光剑影都随着嘉靖走了,昔日那些为了得到皇帝宠爱,用尽种种手段的后妃们都成了笑柄。

    宫中剧变滔天,而靖妃同样经历着刻骨铭心的蜕变,她越发察觉到,在这个充满了血腥和杀戮的宫中,唯有爬到了最高位,才能决定别人的生死,不然,生死就都攥在别人的手里。

    领悟是如此痛苦,可如何拥有力量,如何实现目标,更让人茫然。就在这时候,一个消息传了进来。

    韩晓璋利用她给的财宝,创立了九阳会,在京中拥有上千号会众,还不乏太监和侍卫。卢靖妃一下子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她想尽办法,帮着九阳会扩大宫中的信徒,反过头,九阳会也帮着她解决掉种种威胁。

    其中最成功的一次就是杜康妃!

    嘉靖只有两个儿子成年,其中裕王朱载垕又比朱载圳大了一个月,卢靖妃为了儿子的皇位,指使太监李彬,收买人员,用********,害死了杜康妃。

    ¤▼¤▼¤▼¤▼,m.↘.c→om就在她们还想把手伸向朱载垕的时候,锦衣卫发现了九阳会的行迹,双方展开了第一次交锋,九阳会惨败。幸好他们及时灭证,火没有烧起来。

    等到九阳会重整旗鼓,想要再和锦衣卫较量的时候,陆炳果断出击,干掉了李彬,断了卢靖妃的一条臂膀。

    两次惨痛的教训,卢靖妃清楚地知道,要想夺得大位,陆炳是不能不铲除的对象。故此她和九阳会的上下都处心积虑,时刻想着干掉陆炳。

    陆炳毕竟是被严世藩誉为天下三杰之一,一介女流不是他的对手,唯有同为三杰的严世藩,才有办法。

    两次较量,严世藩都在冷眼旁观,加上他和景王的师傅们关系密切,他终于窥见了九阳会的秘密。

    在陆炳一再违背严党利益的时候,严世藩果断出手,假手九阳会,干掉了陆炳。

    当听陆炳七窍流血,死得无比凄惨的时候,卢靖妃第一次笑了,二十年来,她由衷地笑了。

    只要再加一把劲,把裕王铲除了,儿子就是太子,她就是尊贵的太后,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再也不用担心受怕了。

    卢靖妃忘了一句话,叫做得意忘形,接下来的情况完全出乎她的想象,袁亨反戈一击,把宫中的九阳会都挖了出来,韩晓璋也被抓捕了,苦心经营的势力土崩瓦解。卢靖妃想起了当年的端妃,方皇后,杨金英……嘉靖是何等暴戾之人,与其惨死在他的手里,不如自己了断。

    一把大火,连同宫殿在内,都化为一片废墟,卢靖妃用另一种方式,实现了自己的目的,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永远都怕了……

    “俗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卢靖妃,到底是可怜,还是可恨,老夫也真有些分不清了。”

    茅坤感叹道:“大人,如今卢靖妃一死,也算是给陆太保的在天之灵,有所交代。而且受母妃拖累,怕是景王再也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真是一场大动荡啊!”

    唐毅不动声色,“鹿门先生,要我,真正的动荡还没来呢!”

    “哦?”茅坤惊讶道:“大人,是什么意思?”

    “先生不妨看着,陛下要动手了。”

    仿佛为了验证唐毅的话一般,朱先从外面跑了进来,进门就道:”大人,黄公公送来了密信,是袁亨被赶到昌平,替陛下督工万年吉壤了。”

    “啊!”茅坤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大人妙算神机啊!”

    唐毅呵呵一笑,“鹿门先生谬赞了,我琢磨着似乎不止如此,还传了什么消息没有?”

    朱先面带苦笑,“大人果然厉害,麦福麦公公被赶到安陆州,替兴献帝看守陵寝了。”

    此话一出,哪怕是唐毅心有猜测,都吓了一跳,不愧是嘉靖大帝,果然是好手段……袁亨自从抓到了韩晓璋,两个人曾经是旧相识,虽然过了二十年,袁亨依旧能辨认出来。

    袁亨明知是捧了一个刺猬,可是又不能不办,他在心里头都把唐毅给骂翻了。这家伙鼓动自己,好好办差,让陛下称心如意,睡个安稳觉。都牵连到了卢靖妃,还能安稳得了吗?

    袁亨一脸凄苦,他抱着侥幸,以为韩晓璋和卢靖妃没有关系,哪知道一审讯,韩晓璋什么都了。

    “袁公公,我能活到今天,就是想替杨姐姐复仇,我收买宫里的太监宫女,想尽一切办法,要刺杀昏君!可惜啊,西苑有你,还有麦福,黄锦,我的人没法得手。二十年过去了,我已经病入膏肓,撑不了多久,只能先到下面等着朱厚熜。”突然韩晓璋变得格外狰狞,扬天狂笑:“朱厚熜这个昏君,他任用奸贼,杀害忠良,把天下弄成了一团乱麻,为了一己私欲,国用尽,则掠之于民,民力穷迫,则掠之于商,商民无以为继,大明的江山就完了!哈哈哈!哈哈哈!”

    “疯了,疯了!”

    袁亨的脸色大变,招呼左右,“快把他的嘴堵上!”

    “哈哈哈,堵也没有用,朱厚熜的婆娘靖妃,儿子朱载圳,都想他死,他做人还真失败,失败透啊!“

    “要死了!”

    袁亨再也听不下去了,赶快让人把韩晓璋带走,他捂着胸口,一阵阵急促喘息,仿佛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如此惊天大案,嘉靖会如何反应,袁亨都不敢想象,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回到了西苑,刚到禁门,就听人大内走水,卢靖妃死了。

    嗡的一声,袁亨直接趴下了,他几乎爬着到了玉熙宫。

    “奴婢叩见皇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袁亨用力低着头,都不敢抬起来。

    谁知道沉默了许久,竟然听到了一个笑声,嘉靖一脸的轻松,“那个贱婢死了吗?”

    袁亨知道的是卢靖妃,他只能面前头,“走水了,奴婢们无能,没有救出来。”

    “哈哈哈,便宜她了!”嘉靖突然眉头皱起,咬牙切齿,怒吼道:“贱婢勾结外人,陷害陆太保,所作所为,令人发指!一把火烧死了,便宜她了,告诉下面,找到了骨头之后,给朕搓成了灰,扔到河里面喂王八!”

    这是多大的恨啊!

    袁亨听得毛骨悚然,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儿,就凭这胆量,如何替朕管理大内啊!”嘉靖促狭地道。

    袁亨脑细胞一下子坏死了大半,让自己管理大内,难不成要让自己当掌印太监?一辈子的梦,就要在今天实现了?

    他咧着嘴,就要磕头谢恩。

    嘉靖语气一变,“袁亨,朕让你管着东厂这么多年,宫里头居然有如此多九阳会妖人,你为什么没有替朕找出来?”

    “请陛下赎罪!”袁亨慌忙跪倒磕头,磕得脑门都肿了。

    “都是奴婢无能,请皇爷责罚!”

    嘉靖两只眼睛眯成了缝,从里面射出幽幽的寒光,用洞穿一切的语气道:“不是无能,要是真无能,也没法这么快就给朕查清楚了。”

    袁亨跟水里捞出来似的,一句话都不敢乱,只能听着。

    “到底啊,还是心思太多了,这样吧,你先去天寿山,替朕把万年吉壤给修好了,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再回来伺候朕!"

    啊!

    袁亨只觉得眼前一黑,差昏过去,堂堂内廷二号人物,去给嘉靖修坟,这不是贬黜是什么?

    “皇爷,奴婢……”

    嘉靖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冷笑道:“怎么,你不愿意去?”

    “不不不,奴婢愿意,愿意……”袁亨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膝盖一软,有差摔倒,他磨磨蹭蹭,外外面走去,多希望这时候嘉靖能回心转意,让他留下来。

    哪知道嘉靖都懒得看他一眼,就在袁亨黯然离开之后,老总管麦福端着药送到了嘉靖面前。

    “皇爷,这是最后一副了,喝完了,您的病就好了。”

    嘉靖笑骂道:“什么病?朕是半仙之体,朕没有病!”

    “皇爷是仙体,都怪老奴不会话。”麦福服侍着嘉靖喝药,嘉靖喝完之后,突然叹道:“朕方才让袁亨去万年吉壤了。”

    麦福闪过一丝喜色,伤感道:“都怪老奴调教的不好!”

    “怨不得你。”嘉靖大方道:“这么多年了,朕都没有回到承天,去祭奠父皇和母后,这心里头还真想。人老了,想得越发狠了。你是跟着朕最久的人,替朕回去好好伺候他们二老吧,就算是替朕尽一孝心。”

第596章 双全法

    嘉靖朝很邪门,有干得最长,年纪最大的首辅,有最强悍的锦衣卫,有最狡诈的内廷诸珰……总而言之,拜嘉靖所赐,朝堂上充满了超级,神级,妖孽级的高手,有一天,这些高手先后陨落,噼里啪啦,让人目瞪口呆,全都蒙了。

    陆炳暴毙,锦衣卫一落千丈,东厂崛起就成了必然,谁知道没几天过去,厂公去修坟了,袁亨走了,麦福没了对手,就该有好日子过了吧,哪知道他更惨,直接被赶去安陆,美其名曰替兴献帝守灵,实际上就是放逐。

    就在赶走了麦福的第二天,嘉靖就以忠勤国事,广有军功,晋位唐顺之为太子太傅,虽然品级依旧,可却向前迈了一步,距离严徐二人,又近了很多。

    有逐有赏,面对兔起鹘落,变化莫测的朝局,唐毅觉得有必要把几个心腹都照过来,大家伙好好商量,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

    由唐毅主持,茅坤、朱先、孙可愿、徐渭、王世懋、吴天成等人参与,第一次恳谈会开始了。

    首先发话的就是徐渭,他背着手,在地上走了几圈,感叹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琢磨着陛下整日在西苑修道,所见者不过一掌之数,却能号令天下,莫敢不从,里面到底有什么秘诀,最近总算略有心得,略有心得啊!”

    徐渭摇头晃脑道:“论起治国陛下未必赶得上太祖爷和成祖爷,可是论起帝王权术,陛下绝对是大明历代皇帝的佼佼者。就拿内廷来,分成了三块势力,首先是强悍的锦衣卫,其次是老总管麦福,再次是厂公袁亨,三者互相牵制,锦衣卫实力最强,却没法吞掉另外二者,只能鼎足而立。陆炳一去,最危险的就是德高望重的麦福,陛下不会允许有人独霸内廷的。”

    王世懋摇摇头,“文长兄,这话就不对了,麦公公哪有本事独霸内廷啊,你没有看到袁亨当时多凶啊,麦公公都被软禁了。”

    “哈哈哈,敬美兄,这就是麦福的厉害之处,他故意示弱,让袁亨跳出来,就是让他把脏活累活都干了,得罪了一圈人,然后麦福好摘≦≦≦≦,m.√.c↗om桃子。”徐渭讥诮道:“可惜啊,他没有算计到,陛下不会放心把内廷交给一个老谋深算的狐狸,麦福能回安陆养老,已经算是陛下恩典了。”

    “那也不对啊!”王世懋又问道:“麦福倒了,袁亨为什么也跟着倒了?”

    “呵呵呵,这话就要问行之了。”徐渭笑道:“袁亨可是在他手上倒霉了!”

    唐毅微微一笑,“文长兄,你可不能这么,袁亨并没有倒台,陛下是在保护他,查九阳会,宫里从上到下,都换了一遍血,袁亨杀人太多,怨气太重,还逼死了卢靖妃。继续留着他在东厂,就有人要搞他,当然了,他也会奋起反击,到了那时候,宫里就再也没有安宁了。把袁亨放在昌平,是一步随时可以用的活棋,只要他还有三寸气在,黄锦想要接收宫里的权力,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众人的智慧不是吹的,很快内廷的问题就解构清楚了,陆炳、麦福、袁亨,这是一个三角形,任何两边都要大于第三边,构成了内廷稳定的权力基础,嘉靖才能安心修炼大道。突然一条最长的边垮了,另外两条边都浮想联翩,想要独占大权,

    嘉靖当然不会坐视大权旁落,无奈何,他只能把痛下杀手,全都不用。

    可是摧毁容易,重建难,想要再恢复三角结构,找不到强悍的锦衣卫,也找不到老谋深算的内廷总管。只能退而求其次,任用相对绵软弱势的黄锦掌印,还留着袁亨牵制他,可以想见,在一段时间里,内廷、厂卫的势力都会降到最低,他们最多充当通风报信的职责,再也没有办法左右朝局。

    大家伙感叹了一阵嘉靖羚羊挂角,天外飞仙的手段,很快把注意力放在了未来。

    内廷失去了光环,戏份就落到了外廷。

    这回轮到茅坤话了,“大人方才鼎足而立,最为稳妥,依老夫之见,陛下要在外廷也布一个鼎足之势。”

    “怎么讲?”唐毅来了精神,仔细聆听茅坤的高论。

    “大人,严嵩把持朝局二十年,就犹如陆太保的锦衣卫,徐阶入阁十年,厚积党羽,势力惊人,好比麦福,至于唐阁老,虽然新晋入阁,但是名望卓著,加上有大人辅佐,师徒同心,其利断金,正好堪比袁亨。”

    茅坤突然觉得把唐毅比成厂公有些不妥,忙笑道:“大人勿要介怀,外廷和内廷还是不一样的。”

    反倒是唐毅,爽朗一笑,“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争权夺利。鹿门先生,您以为陛下会着力多少?”

    这下把茅坤也问住了,“鼎足之势,要天时地利人和,不光要有手段,还要有运气。当然,陛下肯定是希望布成这个局的。自入秋以来,欧阳夫人数次病危,这个秋天对严党来,是挺冷的!如果严党骤然垮台,势力都被徐阶接收,徐阶就会成为超越杨廷和的权臣,陛下已经吃过一次亏了,断然不愿意看到。倘若能有第三股力量,牵制徐阶,使得徐党无法完全吞并严党,等着严世藩卷土重来,朝廷又是三方互相牵扯,只是位次换了一下而已。陛下还能安心操纵朝局,高枕无忧。”

    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让大家颇为赞同,站在嘉靖的角度,的确这是最大的利益所在。

    可是一个疑问就出来了,徐渭想了想道:“行之,严党占据天时,雄兵百万,爪牙无数,堪比曹操;徐阶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已经抢占地利,是当世的孙权;现在就看行之你了,到底愿不愿做刘皇叔啊?"

    王世懋在一旁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笑道:“还别,跟蜀国这有相似啊!刘备有仁义之名,荆川先生学问天下皆知,刘备有诸葛辅佐,一飞冲天,荆川先生有行之帮忙,师徒同心,咱们这些人不正是蜀国的五虎上将吗,大家一起打天下啊!”

    好一番高论,出乎预料,响应他的却没有几个。

    茅坤一脸凝重,“朝局瞬息万变,可不能生搬硬套。大人和唐阁老固然力量不弱,但毕竟在京城根基太浅,一旦全面拼杀,不别的,文长,敬美,你们还都穿着蓝袍,架不住一次京察的。严徐两方,都是筹备了几十年,从上到下,从京城到十三布政使司,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你给我一拳,我能还回去一脚。只怕大人还没有这个力量啊!”

    刚刚燃起来的斗志,被一盆冷水,给泼了回去,王世懋有些意兴阑珊。一个劲儿的看徐渭,心你丫的不是嘴皮子很厉害吗,怎么不多两句!

    徐渭直翻白眼,下一步该如何走,不是耍嘴皮子的事情,关系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必须反复推敲,马虎不得。

    “行之,鹿门先生的不错,可是别忘了还有四个字,身不由己啊!”徐渭感叹道:“陛下同意荆川先生入阁,应该就是存了心思,让你们和严徐斗,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就算你们不动手,人家也不会客气,与其那样,还不如来一个鱼死网破,不定能杀出一片天!”徐渭斟酌着道。

    “不可!”茅坤极力反对,“大人,官场之上,不能存赌徒的念头,以老夫之见,实力不够,千万不能强出头,眼下最好的办法,还是跟着徐阁老,稳妥为先。”

    “未必!”

    王世懋驳斥道:“徐阶算计行之的事情还少了,跟着他,我们这些人都会成为炮灰的。”

    沉默的朱先道:“或许会损失一些,可是徐阶应该不会做绝,只要能保住大人的安稳,下面的人吃多少亏,日后补回来了就是了。”

    大家伙争论不休,唐毅也一时没有主意,正好赶上了中午,亲自让厨房做了一些菜和心,填填肚子,接着聊,非要把意见给统一了。

    正在这时候,谭光突然拿着一封名帖,送到了唐毅的面前。

    “大人,是高大人府上送来的,约您去老地方见面。”

    唐毅接过了名帖,映入眼帘的是高拱充满霸气的字体,突然眼前一亮,这不就是苦苦思索的办法吗!

    他急忙把茅坤和徐渭都给叫了过来,大家伙凑到一起,茅坤首先就抚掌大笑。

    “妙哉,真是妙哉!看来老天爷都在帮着大人啊!”茅坤感叹道:“眼下景王岌岌可危,裕王承继大统,几乎板上钉钉,大人若是站到了裕王一边,不管是严嵩和徐阶,都要忌惮未来的皇帝,绝不敢太过得罪大人。至于陛下吗,若是知道大人和裕王走近,他未必会放心把权力交给大人和唐阁老。那么——恭喜大人,方才的担忧全都没有了。”茅坤如释重负,却又道:“大人,可还有一麻烦,就是您和裕王要是在一起,只怕会暂时受到打压,仕途不顺啊!”

    有舍有得,自古皆然。

    唐毅笑道:“反正我已经是三品大员,总不能给我降低品级吧!倒是把裕王那边经营好了,可是一代人的未来啊!”

    茅坤和徐渭等人哈哈大笑,拱手抱拳,“我们提前恭祝大人,入伙成功!”

第597章 为了王爷

    有本事的拉个山头,没本事的靠一个山头,从来都是生存的不二法门。●⌒,.嘉靖和徐阶,唐毅都觉得不靠谱儿,像样的山头只剩下裕王一个。

    别看裕王没啥权力,还懦弱无能,可是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皇长子,在景王臭掉之后,他就是唯一的帝国继承人,就冲着这一条,就没人敢惹。

    当初高拱就拉拢过唐毅,只是唐毅审时度势,当初不过是一个闲差,地位太低,去了裕王府,也会被高拱死死压制住。而且王府的讲师从来都是论资排辈,低人家一头,就永远别想超过,更何况高拱又是那么一个强势的人物。

    好在等来等去,机会终于到了,唐毅在官职上压过高拱一级,老师又是内阁大学士,再加上他搞垮了景王,有这三重身份,给高拱十个胆子,也不敢把他看成下属。

    不过唐毅并没有十足的把握,高拱那也是天才,万一他看透了唐毅的处境,知道他急于抱大腿,优势就落到了高胡子一边。

    所以这一次见面,非常非常关键,必须拿出一万分的小心,把多年的演技都拿出来唐毅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足足一个时辰,反复揣摩,高拱会怎么说话,他要如何应对,怎么把高拱一点点引入陷阱,摆平了高拱,还要在裕王那里得分,怎么短期之内,帮着裕王奠定大局,倒向了裕王之后,徐阶和严嵩又会有什么动作

    娘的,简直比面君都费事

    唐毅一阵苦笑,挨到了傍晚,他只带了两个护卫,上了马车,直奔上次和高拱吃饭的豫菜馆。

    刚从马车上下来,迎面就碰到一个中年管家,青衣小帽,见到唐毅,连忙作揖,“大人,老爷在雅间等着您呢”

    “嗯,前面带路。”

    随着管家,来到了雅间,高拱早就等在了里面,出乎预料,高拱竟然换了一件干净的新衣服,就连脸上的胡子都整理了一番,唐毅用心,他比唐毅还用心。

    亲自在门口等着,见唐毅过来,满脸的激动,还有些羞惭,冲着管家摆摆手,把他打发走了。

    高拱深深一躬,“行之兄,老哥给你赔罪了”

    “可别”

    唐毅慌忙扶起高拱,“中玄公您是要折煞小弟吗”

    高拱叹口气,“唉,都怪高某有眼无珠,错怪了老弟,没想到老弟还能不计前嫌,秉持道义,不光是老哥,就连王爷都感激不尽,要不,我给你磕一个吧”

    说着,竟然要下跪。

    可把唐毅吓坏了,高拱何许人也啊,裕王的老师加父亲,比亲爹嘉靖还亲让他下跪,找不自在啊

    唐毅连忙用力搀扶,“中玄公,您要是再这么客气,小弟只有从楼上跳下去了。”

    人家高拱也没想真的下跪,见唐毅搀扶,索性又坐了回去,唐毅差点鼻子都气歪了。他也没法计较,只好坐在了对面。

    高拱热情地给唐毅倒酒,笑道:“行之,这是十八年的花雕,老哥主随客便,你可要吃好喝好啊”

    你还知道我是南方人啊

    唐毅又翻了翻白眼,上一次直接灌河南的烈酒,这次换成花雕,敢情你高拱不是不明白待客之道,是看客人身份够不够啊

    唐毅也索性不再装蒜了,没有推辞,连着喝了三杯,笑着把酒杯放下。

    “中玄公,您有什么事情不妨现在就问吧,要是等我喝的迷迷糊糊,胡说八道,那可就不好了。”

    “哈哈哈,痛快,那老哥就要请教几件事了。”高拱也把酒杯放下,抓着浓密的胡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笑道:“上一次你和我说要一锤定音,是不是当初你就知道了九阳会的事情”

    高拱察言观色,见唐毅默然不语,眉头也有些皱起,似乎心里不太高兴,高拱连忙说道:“一时好奇,行之要是觉得不方便,咱们聊点别的。”

    “不”

    唐毅摆了摆手,“中玄公,当初聊的时候,我又不是神仙,如何能够未卜先知,实话说,九阳会弄到了今天,我觉得自己就是个提线木偶,能查的查了,还有太多不能查的,只怕永远就成为秘密了。”

    高拱听得格外认真,皱着眉问道:“行之,既然不知道九阳会的事情,你为何有十足把握”

    “中玄公,如果是别人问起,我只会把秘密藏在肚子里,永远都不会说,你问了,我就不能不说。”

    唐毅面色凝重,看了看四周,高拱急忙起身,四处看了看,才回到了座位上,屏息凝神,仔细倾听。

    “中玄公,景王的孩子未必是真的”

    “神马”

    高拱失声叫了出来,急忙捂住了嘴巴,眼珠几乎掉出来,鼻孔暴涨了一倍,一只手紧紧抓着唐毅的胳膊,指头都抠进了肉里。

    “行之,玩笑开不得啊”

    唐毅摇了摇头,“中玄公,我就是十颗脑袋,也不敢开这种玩笑,实话说了,景王的老师之一,曹大章是我的好友,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好酒,喝多了还喜欢说梦话,有一次他喝醉了酒,说景王做事荒唐,拉着师傅们一起胡乱折腾,他说亲眼所见,景王染了恶病,只怕是影响子嗣。”

    好大的八卦啊,高拱被砸的晕乎乎的,“行之,可是景王有了儿子啊”

    “中玄公,你怎么糊涂了”唐毅压低声音道:“秦始皇的旧事都不知道了”

    “啊”

    高拱长大了嘴巴,能塞进去一个拳头,熟读史书的他怎么会不知道,秦国在统一六国之前,有不少悲催的历史,秦始皇的父亲就被送到了赵国当人质,有个著名的大商人叫做吕不韦,他认为秦始皇的老爹异人奇货可居,就帮着异人夺取王位,顺带着把或许、可能。没准怀了身孕的赵姬送给了异人,生下来的孩子就是秦始皇

    假冒皇家血脉,何等大事

    “你可有十足把握”

    “我在查九阳会的时候,发现了一种名叫延子丹的东西,说了吃过之后,能生儿子,自然是荒诞不经,没人相信,可确实有人真的成功了,中玄公可知道原因吗”

    高拱摇头。

    唐毅笑道:“九阳会的人安排服药之人的妻子,以诵经静修的名义,去和其他年轻体壮者幽会,暗结珠胎,真是可悲啊,花了不计其数的金银,竟然买了顶绿帽子”

    有前例在先,推测起来,一点也不困难,高拱浑身的肌肉颤抖,抓着唐毅的手臂更加用力,“行之,你告诉我,谁狗胆包天,要做本朝的吕不韦”

    唐毅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中玄公,现在查此事,还有意义吗”

    “怎么会没有”高拱红着眼睛说道:“只要陛下知道了此事,景王就彻底完蛋了”

    唐毅不以为然,放在后世,的确一点难度没有,做个dna检验,立刻真相大白,可是放在大明却不行,没有铁证如山,景王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中玄公,如今王爷已经大局抵定,何必横生枝节呢”

    高拱摇头,“卢靖妃已经死了,可是陛下还不让景王就藩,关键就是因为他有儿子,如果证明他的儿子是假的,景王就只能乖乖就藩”

    皇子成年,除了太子之外,都要就藩,也就是到封地去做快乐而痛苦的藩王,除非像嘉靖这样,运气爆棚的,好到逆天的,其他的都只能世世代代,被当成猪来养。

    景王早已经到了就藩的年纪,却迟迟不走,弄得人心惶惶。诚如高拱所有,景王搞不好连就藩的希望都没有,直接被嘉靖弄死。

    只是这样做,逼着一个父亲处置儿子,会不会招来嘉靖的恶感裕王或许没事,掺和其中的大臣可就别想好了。

    “景王没有就藩,关键在咱们王爷”唐毅焦急地说道,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他划到了裕王的阵营,“如果殿下能诞下龙种,景王很快就会滚蛋,左右不过一两个月的功夫,中玄公你怎么等不了啊”

    “等,为什么要等迟则生变啊”高拱不服气道。

    “还有一句话,叫做欲速则不达。这时候攻击景王,只会让陛下误以为是党争,天下诸般事,莫过于此,一旦和党争牵连,便没有了是非对错,贸然攻击景王,陛下生出怜悯之意,反而对裕王殿下不利,兄弟相残,可不是圣心乐见”

    几句话,高拱气势弱了下去。

    不得不说,唐毅的话很有道理,可是高拱为了能辅佐裕王坐上储君的位置,已经耗费十年之功,胜利就在眼前,让他如何平静下来

    “行之,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景王的老师袁炜,还有其他几个人频频出入严府,还有严党的其他要员,看他们的架势,还不甘心失败,倘若严党和景王一党联手,未尝不能把局面翻过来,陛下龙体欠安,殿下的皇子还迟迟没有诞下,老夫是真担心功亏一篑啊”高拱把心里的担忧和盘托出,唐毅听完之后,频频点头,突然一笑。

    “中玄公,其实化解此事不需要攻击景王,承担那么大的风险。”

    “行之,你可有高招”

    “哈哈哈,高招不敢说。”唐毅笑道:“中玄公,您为何不去严府看看。”

    “严府”

    高拱生平最鄙视的人就是严嵩了,让他去严府,还不如杀了他,把脑袋摇晃的和拨浪鼓一般。

    “老夫死也不去”

    “那为了王爷呢”唐毅笑眯眯问道。

    刚强倔强的高拱,一下子就被问住了,是啊,为了王爷,要不要去呢未完待续。

第598章 哪里都欺生

    从严嵩的府邸出来,坐上了轿子,帘子放下,只剩下高拱一个人,他突然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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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无耻是不用学的,天生就会!”

    多么无奈的领悟,高拱曾经觉得拜会这辈子最鄙夷的人,还要谦卑恭顺,谈笑风生,一定非常艰难,甚至他都害怕控制不住情绪,会大吵大闹起来,把好事办砸。

    只是高拱低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或者说,高估了气节。

    当他见到了白发苍苍,衰老不堪的严嵩之时,满心的怒火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恭恭敬敬,奉上了两棵老山参,还有四样礼物。感谢老首辅的提拔之恩,话里话外,还提到裕王也十分赞赏元翁为国操劳,衷心祝愿老夫人能早日康复……

    严嵩人老成精,他自然能看出高拱的一丝不自然,但是他老人家已经很满足了,高拱来的正是时候。

    让老首辅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点。

    自从得知严世藩和景王的老师搅在一起,严嵩只觉得天都黑了,老头真想掐脖捏死逆子,哪怕绝后,也在所不惜!严世藩竟敢卷进夺嫡之争,简直是要害死一家人啊!

    “爹,您不能把火都撒到儿子身上啊,要怪就该怪景王的那几个老师,一个比一个废物,好好的事情,让他们给办砸了,让儿子遇到他们,肯定揪下来脑袋!”

    “行了吧!”严嵩冷笑了一声,“严世藩,你的两只眼睛都瞎了吗?明知道他们是饭桶,还和他们搅和在一起,是想自己死的不够快?”

    严世藩被说的老脸通红,“儿子不是被逼无奈,陆炳偏帮裕王一伙,要是不动手,咱们就完了!”

    严嵩嘴角咧了咧,“逆子啊,你还敢说,再不把嘴闭起来,咱们的脑袋都没了!”

    严世藩吓得闭上了嘴巴,可是一想起袁炜,又担忧起来,“爹,景王的咱们不能不管,要是他倒了……”

    “别再说了!”严嵩断然说道:“严世藩,内廷外廷一起大乱,陛下绝对承受不住,咱们老老实实,还能过去这一关,要是再上蹿下跳,有无数人盯着咱们呢!”

    严世藩被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向四周看去。陆炳在的时候,还算宽厚,没有谁因为胡说八道而获罪,可是陆炳走了,东厂急于表现,谁知道会会不会有人到处偷听!

    一想到这里,严世藩冒了一身白毛汗,貌似弄死陆炳,对自己并不全是好事……

    老严嵩跑回内阁坐镇,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乖觉的态度让嘉靖稍微心安,还赐给了一株百年灵芝给欧阳氏,严嵩感恩戴德,难关算是过去了,可是接下来呢,步步难关,要怎么过啊?

    景王和他的老师都没有被牵连,不是嘉靖宽厚,而是他有唯一的皇子,嘉靖不敢痛下下手。不办景王,严世藩就安然无恙,算起来独眼龙选的这把刀还真够绝的。

    问题是景王完了,裕王一党难保不会怀疑严家,恶了未来的皇帝,严家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严嵩想到这里,都觉得脑袋要炸开了,给严世藩当爹,真不容易啊!

    就在严嵩不知所措的时候,高拱主动上门了,让严嵩几乎绝望的心打开了一扇窗,兴奋之下,严嵩居然拉着高拱的手,感叹说道:“肃卿,你中进士也有十多年了吧?”

    “回阁老,是二十年了。”

    “嗯,历练足够了。”严嵩笑道:“老夫听说你把国子监治理的很好?”

    “不敢,百年积弊,不是一朝一夕能去除的,勉力而为就是了。”

    严嵩颔首,笑道:“国事蜩螗,靠你们这些干吏撑着,这样吧,袁炜入阁,礼部依次递补,你就去兼一个礼部右侍郎吧!等明年大比之年,国子监有了成绩,再行重用。”

    两棵老山参,就换来了唐毅梦寐以求,求也求不到的礼部侍郎,不得不说,同人不同命,高拱心情激动,说了好些感谢的话,这才辞别严嵩,出了严府,他直接去找狗头军师,把情况和唐毅一说。

    “唉,中玄公,也不知道先恭喜你,还是该先嫉妒你啊!”唐毅苦大仇深,怒道:“一顿饭,好酒好菜,不然我可不答应!”

    高拱哈哈大笑:“十顿都成,不过行之,我现在脑袋还迷糊着呢,严嵩干嘛要给我卖好啊,你帮我剖析一下。”

    唐毅欣然点头,事情说起来不复杂,却要有相当的大局观和高超的谋略手腕……假如按照高拱的办法,猛攻景王,在严党看来,就是要对付他们,到时候,严世藩必然疯狂反扑。要想应对严世藩的攻击,和徐阶合作就是必然的,到时候裕王党就会归入徐党门下,成为徐阶的马前卒。

    可是换个角度,严党押宝景王失败,如果裕王这边不计前嫌,递过来橄榄枝,就会让他们生出希望,不但不会死拼,还会想办法化解矛盾,全力修好。

    而且与严党修好,就逼得徐阶不得不抛出更多的好处,来拉拢裕王的人马。被两个阁老争相巴结,那感觉不要太爽哦!

    高拱可是尝到了十足的甜头,他感叹说道:“行之谋略无双,又是当世干吏,要是能进入王府,辅佐贤王,建功立业之期不远啊!怎么样,要不要加入?”

    唐毅笑着举起酒杯,“中玄公,承蒙不起,唐毅敢不从命!”

    “哈哈哈!”高拱得意狂笑,重重和唐毅碰了杯,一饮而尽,“痛快,咱们不醉不归!”

    ……

    阳光透过纱窗,照在脸上,有些暖洋洋的,唐毅勉强睁开了睡眼,抬头看去。只见王悦影靠在了床边,头上松散的发髻,随意地插着汉玉的簪子,穿着青缎长裙,优雅高贵,细腻的脸庞,丝毫没有收到北国风沙的影响,嫩得能挤出水来。

    唐毅真恨不得把她抱过来,好好重温新婚的感脚,当然只是想想,媳妇的小腹越发隆起,一个崭新的生命正在孕育成熟。

    王悦影手里正在绣着一双小巧的虎头鞋,针脚又细又匀,看起来颇有火候。

    “媳妇,让丫鬟们做就是了,把你累着了,我该多心疼啊!”唐毅说着,半坐起来,激动地去抓媳妇的手。

    王悦影白了他一眼,“就会甜言蜜语,你要是能少喝点酒,让人少操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难得,唐毅脸上发烧,脑仁作痛。

    “唉,媳妇啊,都怪高拱那孙子太能喝了,我琢磨着日后要到裕王府,少不得和他打交道,你说我不能认怂是吧?不是吹的,我虽然喝多了,高拱出去都吐了,看他下回还敢不敢和我拼酒!”唐毅得意洋洋道。

    “行了,我的大老爷,就算你德胜还朝行吧!”王悦影停下了针,心疼地看着丈夫,“哥,哪怕为了我,还有孩子们,一定要保重身体。”

    唐毅呵呵一笑,“放心吧,这回我也要为人师表了,保证不让你担心。”

    还别说,高拱的效率还真高,三天之后,他就上书嘉靖,认为裕王府原有的五大讲官,高拱和陈以勤都干了十年,先后外调,唐汝楫在天津,已经是升任巡抚。只剩下两个讲官,难以维系,希望下旨补充讲官。

    由于之前裕王被无端诬陷,嘉靖难得升起了关切之心,下旨要选派德才兼备的翰林官,去裕王府充任讲官。

    命令下去了,可麻烦也来了,由于嘉靖三十五年,和嘉靖三十八年,两科都没有馆选,嘉靖三十二年选拔的庶吉士早已散馆,留在翰林院的,不是有要务在身,就是学问不显,地位不够。

    竟然找不出合适的王府讲师,弄得嘉靖烦躁不已,偌大的大明,人才匮乏如此了!

    眼见得嘉靖没有合适人选,高拱又上了一道奏疏,他说论起学问之精,无过唐六首,唐大人德才兼备,学问政务精熟,见识广博,又年纪轻轻,正适合为裕王讲课。

    听高拱一说,嘉靖也动心了,可是唐毅还是顺天府尹,他去裕王府,顺天府怎么办?

    嘉靖想来想去,把唐毅叫了过来,征求他的意见。唐毅很干脆,顺天府政务繁忙不假,不过三天之中,还是能抽出一天。

    嘉靖一听,反正老朱家的子孙又不是要考状元,不当睁眼瞎就行了。

    靠着不负责的爹,唐毅光荣地成为了裕王的讲师之一。

    “行之,实在是抱歉。”高拱见面就说道:“本该送你去王府,和王爷见见面,熟悉熟悉,奈何我还要到礼部报道,国子监那头也要照顾,实在是脱不开身,你看……”

    唐毅笑道:“中玄公只管忙去,裕王府我还是认得的。”

    辞别了高拱,唐毅坐着马车,穿街过巷,离着裕王府还有百十步,他提前下了马车,迈步走了过来。

    刚到门口,从另外一面赶来了一乘二人抬小轿,走出一个中年官员,见到唐毅的大红袍,他就是愣了一下。

    “请问您是?”

    “本官顺天府唐毅,新进充任讲官,特来拜会殿下。”

    此人一听是唐毅,脸色顿时不悦,勉强道:“唐大人就去门房等候吧。”

    留下了一句话,他迈着大步进去,侍卫就把唐毅领到了门房,这一坐可不打紧,从早晨一直坐到了中午,除了两壶茶,连瓜子点心都没有,愣是把唐毅晾起来了!

    好一座裕王府,比起西苑的排场都大。唐毅心知肚明,毛病多半处在门口碰上的那个家伙,看起来哪里都欺生啊!

第599章 裕王的感激

    在裕王府坐了大半天,连个出来迎接的都没有,唐毅很失落,可是又不好表现出出来,一个员工除非不想混了,不然绝不会在第一天就惹得老板不快。…≦。…≦

    好在唐毅有足够的耐心,没有因为碰了一鼻子灰而沮丧,而是找到了一家邻近的面馆,要了一大碗打卤面,先填填肚子再说。

    正在吃着,突然有几个人农夫挑着担子,前面有一个眉目清秀的中年人领着,走到了面馆的前面,中年人一招手,伙计陪着笑,送来了一碗水。

    “冯爷,又是您去采买?要说您可真够辛苦的!”

    中年人微微一笑:”就是这么个劳碌的命,得嘞,还要回府,有空再过来吃面。”转身正要走,突然一眼看到了角落里的唐毅,中年人一愣,后面的农夫正好撞上了他,萝卜白菜,撒了满地。

    农夫的脸都吓白了,中年人恍若未觉,掐了一把大腿,自言自语道:“还真是这位祖宗啊!”

    说完,几步跑过来,连忙作揖:“哎呦,唐大人,您老人家怎么在这啊?”

    唐毅正好吃完了面,一抬头,顿时笑道:“要是没认错,您是冯公公吧?”

    “大人好记性,正是奴婢冯保。”

    未来的冯大伴啊,唐毅可不敢怠慢,笑道:“相逢即是缘分,要不冯公公也来一碗面,算我请客。”

    “唐大人请客,奴婢可不敢不应。”冯保一回头,叫道:“生子,给我们每人弄一碗。”

    小伙计急忙答应,趁着煮面的功夫,冯保低声问道:“唐大人,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是路过,还是?”

    “呵呵,冯公公或许也听说了,陛下让我到王府讲课,这不今天刚刚过来。”

    冯保看了看天,都过了午时了,不由问道:“大人是刚刚到,还是到了有一会儿了?”

    挺敏锐的,唐毅也不隐瞒,直接和冯保说了一遍。

    冯保一听,怒气冲冲,

    “唐大人,您老也是太老实了,您来了,府里上上下下,谁不拍手欢迎,高大人前线日子就和殿下念叨您老了。”

    唐毅嘴角动了动,没有吱声,心里却说,你们要是真重视老子,至于把我扔在外面吗?根本是口不对心啊!

    “大人,您可千万别误会,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今天是张春张师傅讲《论语》,肯定是他从中作梗。奴婢现在就去告诉王爷,让王爷开门迎接大人。”

    冯保还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面条也不吃了,转身就要走。

    却被唐毅拦住了,“冯公公,日久天长,何必急于一时。本官初来乍到,也不知道王府什么规矩,还请您多多指点一二,感激不尽。”

    听到唐毅的话,冯保这个感动啊,没错,就是感动!

    要说起冯保也够悲催的,司礼监混得好好的,又替着嘉靖登上了热气球,获得皇帝赏识,眼看着要飞黄腾达,成为十万太监的新星。哪知道因为急于往上爬,结果失手打死了一个谏言的官员,惹出了大篓子。

    麦福把他发配到了裕王府,从炙手可热的司礼监,到权势皆无的裕王府,冯保从天堂一下子掉落到了地狱。

    还不算完,裕王的那几个老师,从高拱以下,个顶个看不起宦官,呼来唤去,把他当成了奴仆一般,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头些日子总算有了转机,王府需要知道宫里的消息,就要靠着冯保去联络麦福,王府上下都对冯公公客客气气。

    可是谁能想得到,麦公公转眼被赶到了安陆,冯保最大的靠山没了,又被发配到了厨房,负责买菜,每天和萝卜白菜打交道,冯保是一肚子苦水,保保不说!

    唐毅来了,冯保觉得找到了救命稻草,要转运,唐大人的手段那是干爹都赞不绝口的,王府的其他讲官,哪个人能比得上唐大人?

    只要抱住了大腿,在王府里面也算是有了靠山。

    有心巴结唐毅,冯保拿出了伺候祖宗的劲头,滔滔不断,把王府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唐毅默默听着,相对景王那边纷繁复杂,裕王这边简单多了。

    发妻李氏早死,继妃陈氏是个老实人,只可惜无后,眼下最受宠的妃子是李氏,其实也不是妃子,她就是个宫女,姿色也不算出众,家里头是泥瓦匠出身,十分卑下。

    裕王原是看不上她的,可是谁让裕王无后呢,只能广种薄收,在一次酒后,和李氏擦出了火花。

    偏偏这一点火花就燃烧起来,成了熊熊大火,李氏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眼看就要生了。裕王整天跑前跑后,高兴地没法,和李氏接触多了,裕王发现这个小女人会说话,懂得察言观色,每次和她在一起,都能极大满足男人的自尊,弄得裕王一天也离不开他,王府的家大半都落到了李氏手里。

    内宅如此,至于外面,原来的王府六大讲官,高拱升任礼部侍郎,陈以勤去了太仆寺,唐汝楫跑到了天津,至于李春芳,他只干了两年,就入值西苑,给嘉靖写青词了。

    只剩下了张春和胡正蒙两位,他们是嘉靖二十六年那一科的榜眼和探花,冯保对这两个人的意见最大。

    明明是半路出家,还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吆五喝六,颐指气使,每次讲学,不只是裕王要老实听课,还找了不少太监陪绑。冯保识文断字,自然首当其冲。他们两位讲课的时候,还专门挑什么赵高啊,张让啊,童贯啊,王振啊,刘瑾啊,从头到尾,骂了一顿。

    告诉王爷要亲贤臣,远小人,历朝历代,凡是宦官专权,必定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社稷危矣!

    裕王是个尊师重教的好宝宝,听得频频点头,可是冯保这个骂啊,说宦官误国,你们文官就好了?唐朝有牛李党争,宋代有新旧党争,论起祸国殃民,太监可比不过你们。

    冯保仗着有几分才学,就和两位讲师争论,他也是不自量力,人家一个榜眼,一个探花,你的那点墨水,简直关公面前耍大刀。

    果然,让两位引经据典,一顿臭骂,就别提多酸爽了。

    “唐大人,张春和胡正蒙飞扬跋扈,欺人太甚,您老第一天来,他们就敢拒之门外,视您老为无物,以后还不一定如何,大人,这口气您能咽得下去,奴婢都咽不下去,都替您老委屈!”

    听着冯保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诉苦,唐毅心中好笑。

    看来冯公公的葵花宝典还远远没有大成,想忽悠我替你出头,门都没有。老子来裕王府,是为了拉近和裕王的关系,积攒日后的资本,可没空斗气。不过转念一想,冯保也不是寻常人物,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唐毅微微笑道:“冯公公,你是麦公公手下的人,见多识广,麦公公之所以深受各方敬重,关键就在于分寸二字。眼下王府,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伺候好殿下,伺候好未来的世子爷,这是我大明江山的根本所在,至于别的,都不必放在心上,冯公公以为如何?”

    冯保愣了一下,是啊,自己的确越了分寸,非要和讲官争,难怪让自己买菜呢!想想也是,自从司礼监到了裕王府,心里总有不服不忿,和谁都想别别苗头,其实没有必要。

    眼下裕王的地位越发稳固,当初干爹把自己派到裕王府,绝对是一招妙棋,只要巴结好了裕王,等到新君继位,何愁不一飞冲天。

    冯保低着头,想通了之后,急忙起身,“多谢唐大人指点,奴婢感激不尽。”施礼之后,又道:“大人,您看是奴婢去通知王爷,还是改日再来?”

    “呵呵,反正都等了这么久,总要见一见王爷。”

    “成,奴婢这就去通禀。”

    冯保招呼着几个农户,挑着扁担,他在前面领路,唐毅随后跟随,又到了王府。刚到了门口,从里面跑出一个胖大的太监,脑袋大脖子粗,怎么看怎么像伙夫。

    还真让唐毅猜对了,这位还真是厨子出身,他叫孟冲。到了外面,就大呼小叫道:“唐大人在哪呢,看到唐大人没有?”

    冯保急忙跑过来,陪笑道:“孟公公,看见没有,那位就是唐大人。”

    孟冲急忙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小白脸,站在了不远处,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孟冲连忙揉了揉眼睛,这位怎么看起来比王爷还年轻啊!他能当得了王府的讲官?

    孟冲一脸的怀疑,冯保低声提醒道:“孟公公,这位唐大人可是天底下最顶尖儿的人物,就连高大人都赞不绝口。”

    提到了高拱,孟冲吓得一哆嗦,连忙说道:“唐大人,里面请吧,王爷正要见您呢!”

    唐毅点头,随着孟冲,进入了王府,穿过层层院子,一直来到了正厅,只见一个面色姜黄的年轻人头戴着翼善冠,穿着大红袍,前后绣着一条龙纹,玉带,皮靴,衣服倒是不错,只是总觉得撑不起来,松松垮垮,十分别扭。

    想必他就是裕王朱载垕了,唐毅没有多看,连忙行了大礼参拜。

    裕王满脸不好意思的笑容,站起身,连忙搀扶,用力把唐毅拉起来,略带歉疚。

    “唐先生,孤王失礼了,还请先生不要怪罪。”

    一上来就认错,倒把唐毅给弄愣了,裕王自顾自说下去,“中午的时候,高师傅让人过来问问唐师傅可是到了,孤王这才知道先生来了,都怪那些下人,竟敢不通禀,实在是该,该好好管教。”

    坐在对面的张春一脸尴尬,是他拦着不让唐毅见的,只能低声说道:“王爷,授课要紧,历来的规矩,不好打断的。”

    裕王听到规矩两个字,小脸立刻垮下来了,幽怨道:“那也不能慢待了唐师傅啊!”裕王拉着唐毅坐到了对面,上下打量,眼中充满了惊喜的光,唐毅突然一阵恶寒,心说这位别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吧?

    裕王看了好半晌,才叹道:“唐师傅,这些年孤王就想见你一面,好好感谢你。头些年,严世藩欺负孤王,俸禄也不给,王府破破烂烂,孤王都没脸见人了,满朝文臣,唯有唐师傅挺身而出,替孤王说话,天高地厚大恩,孤王就说,将来,将来一定报答唐师傅,没想到天遂人愿,竟然让唐师傅到了孤王的府上,真是高兴啊!”裕王说到了激动之处,眼圈发红,好像一个受委屈的孩子。

    一旁的张春看在眼里,这个羡慕嫉妒恨啊,当年我们入府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如此厚待啊!

    “咳咳!”他突然咳嗽了两声,裕王回头,“张师傅,有什么话只管说。”

    “呵呵,王府讲官,何等之重,唐大人身为六首魁元,学问自不必说,只是这为官之道,未免让人琢磨不透啊!”

    唐毅心中大怒,老子一来到,你就找麻烦,真当我是面捏的,唐毅呵呵笑道:“有什么不懂的,本官愿意指点一二,请说吧!”

第600章 自作自受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同样,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唐毅从来不是吃亏的人,言语之间,多了一丝上级对待下级的味道,这也是应该的,唐毅是三品文官,张春只不过是是翰林侍讲学士,差之天地。

    只是张春不这么看,唐毅比他晚了三科,年纪又小,进王府的时间也晚,初来乍到,就敢跟老前辈摆架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张春越想越气,他冷笑了一声,“唐大人,你让我说,那老夫就不客气了。”

    “只管讲。”

    “好,老夫以为给殿下上课,光有学问还不行,更重要的是德行,唯有操守过人,奉公廉洁,持身正直,才能为人师表,唐大人以为然否?”

    唐毅微微一笑,“按照你的意思,本官是德行有亏了?”

    “没错!”张春把脸一沉,“唐大人所作所为,的确不和圣人教诲,视百姓为蒿草,肆意盘剥,罗织罪名,严刑峻法,害民之深,比之严党,不遑多让!”

    嚯!

    罪名还不小啊,先听不下去的竟然是裕王,他虽然不好对张春飙,可也是面沉似水,咳嗽了两声。

    “张师傅,唐师傅是公认的干吏,理财有法,治理地方有功,你怎么能如此说他?”

    张春把头一晃,冷笑道:“殿下,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臣既然敢说此大话,必然有所依据,汉之桑弘羊,宋之王安石,皆以善于理财著称于世,所行之法,无不是盘剥百姓,敲骨吸髓,夺天下人之心,以奉一人,长此下去,民力疲惫,社稷动摇,早晚要为祸天下,流毒四方,殿下,您务必要明辨忠奸,不能被宵小之徒给欺骗了。”

    裕王嘴笨,被张春滔滔不断地一说,瞠目结舌,心里却不服气,情急之下,脑门都冒了汗。

    “张师傅,孤王不信,唐大人是忠贞之士,你不要随意污蔑他!”

    唐毅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并没有急着擦嘴,见裕王焦急,暗道裕王果真重情义,当年帮了他一把,还是值得的。不过看他的样子,也的确懦弱老师,一点压不住场面。

    唐毅一摆手,“殿下稍安勿躁。”一转头,对着张春说道:“仆若罪孽深重,你可以上书弹劾,若真是道理充分,自有刑部三法司论处,只是未审先判,可不是君子作风!”

    “哼,朝堂之士虽然众多,却多为平庸之人,哪里看得出你的险恶,上书又有什么用?至于本官所说,自然有所依据。”

    张春突然站起,大声说道:“启禀殿下,近日顺天府爪牙四出,街巷之上,要饭的花儿乞丐通通赶出了城外,寒冬将近,连要口饭吃都不成,真不知道他们如何过得去冬天?”

    裕王也是一愣,下意识看向了唐毅,心说不会是真的吧?

    哪知道唐毅果然点头,“没错,本官的确在整顿市容治安,乞丐流民自然要驱逐出去!”

    张春得意一笑,“还算诚实,光是如此也就罢了,你还强令商贩缴税,哪怕是吹糖人,卖油条的,也不例外。小本经营,不过是为了糊口而已,换了多少任顺天府尹,从来没人和他们为难,唐大人果然好魄力,竟然拿他们开刀,从穷苦人手里收银子,我想要请教唐大人,如此盘剥无度,敲骨吸髓,比之严党又如何?”

    张春慷慨激昂,一番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把裕王给吓到了,他不停看唐毅,自然他希望唐毅能否认这些指责,哪怕说是下面人所做的,唐毅并不知道,裕王都能接受。他实在是不愿意相信当初为自己仗义执言的忠臣义士,对待老百姓竟会如此刻薄?

    “怎么,唐大人,你不敢承认是吧?”

    唐毅颔,道:”此事的确是本官下的命令,顺天府上下,正在严厉整顿。”

    承认就好,张春自以为得计,厉声质问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唐大人读了那么多书,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似唐大人一般的作为,冷血无情,险恶贪婪,纵使能收到一些银钱,也会伤了民心,动摇社稷根本。以唐大人的作为,东南敛财,还不知道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无有立锥之地,整日哭嚎……”说到了伤心的地方,张春竟然摸了摸眼泪。

    “殿下,我的王爷!如此心黑手狠之人,如何能成为王府讲师?臣以为应当立刻驱逐此人,还要把他的罪行告诉陛下,请求圣上严惩不贷!”

    还要告御状啊,裕王可没有那个胆子。

    可是面对张春言之凿凿,他又不知道如何应付,只是不停摇头,“孤王不信,孤王不信!唐师傅是高师傅推荐来的,是孤王的手足股肱,他绝对不会戕害百姓的!”裕王求助似地看向了唐毅,可怜兮兮道:“唐师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赶快说清楚了,不要再误会下去了。”

    唐毅突然呵呵一笑,“王爷,您让臣解释,臣当然求之不得,只是臣斗胆卖个关子,能不能三天之后,对了,也就是张师傅下次来讲课的时候,臣也过来,一起把话说清楚,您就什么都明白了。”

    “还要三天啊,干嘛不是今天。”裕王有些不快,可是他又不会反驳,只能低头默然不语。

    唐毅转向张春,道:“你说本官所作所为是错的,那你以为该如何做?”

    张春一愣,心说既然问到了我,就让你小子长长见识,该如何当一个好官。

    “俗话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百姓是官员的衣食父母,身上官府,家中粮米,具是百姓供养,自然应该心存百姓,以万民为念,为政修德,于民休息,令百姓安居乐业,而不是搅扰百姓,不得安生!”张春故意鄙夷地扫了一眼,“只有常怀一颗仁心,才能天下大治,废孔孟,用韩非,敛财无度,纵使一时好看也会动摇根基,伤害国本……”

    张春一口气说了半个时辰,再去看唐毅,鼻子差点气歪了,这位闭着眼睛,正在那养神呢!

    “哼,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张春气得一跺脚,“唐大人,三日之后,本官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说的!”

    他又冲着裕王拱了拱手,“王爷,臣告辞了!”

    “师傅慢走。”裕王沉着脸,难得没有亲自送出去,而是羞惭地对唐毅说道:“张师傅是刻薄了一些,还请先生不要见怪。”

    “殿下客气了,见怪不怪了。”唐毅淡淡笑道:“王爷,臣做事一向不愧于心,张大人既然说我错了,我自会反躬自省,若是他错了,也希望他能勇于认错。”

    裕王拍手笑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这事掀过去,又谈到了学业,唐毅负责讲解《易经》,这也是裕王最差的一门功课,他一想到什么“潜龙勿用”,“飞龙在天”,“亢龙有悔”……就一团乱麻,五官都缩成了包子。

    “殿下请放松些。”唐毅笑道:“王爷又不用做八股,考科举,寻章摘句,那是腐儒的作为。日后臣上课,殿下什么都不用准备,也不会留任何的作业,王爷只管带着耳朵就是了。”

    “好啊!”

    裕王高兴得拍手,可转念一想,又显得太不爱学习了,讪讪说道:“唐师傅,孤王记性不好,高师傅还说要检查孤王的功课哩!就怕什么都记不住,让高师傅失望。”

    “哈哈哈,王爷要是记不住,那是当师傅的罪责,臣去找中玄公请罪就是了!”

    唐毅的豪气感染了裕王,两个人谈了一个多时辰,唐毅妙语连珠,句句说到了裕王的心头,不知不觉间,竟然到了掌灯时分,裕王依依不舍,把唐毅送到了门口,摆手作别。又让冯保送唐毅一段,生怕老师找不到路。

    冯保跟了出来,在唐毅背后低声说道:“唐大人,您老整肃顺天府,张师傅的几处生意,原是不用交税的,眼下每个月要出二十两银子,故此他迁怒大人……”

    怪不得张春一上来就找自己麻烦呢,原来是动了人家的奶酪。

    唐毅点头说道:“多谢冯公公提醒,我都知道了。”

    ……

    三天时间,转瞬而至,张春年过五十,很重视保养,早早起来,要打一趟太极拳,刚推开房门,一股浓烈的油烟味道,呛得他咳嗽连连,眼泪长流。

    怎么回事,着火了吗?

    张春挣扎着出来,各种各种的味道从院墙外面飘进来,熏得人脑仁生疼。张春气呼呼到了院外,一眼看去,好家伙,就在他家的道路两旁,出现了好几十家小摊位,有炸油饼、油条的,有卖混沌的,有卖面条的,有卖烧烤的。就在对面,还有一个羊肉摊,老板穿着破皮袄,手里攥着明晃晃的菜刀。

    见到张春探出头,急忙把刀一顿,兴奋喊道:“大人,来点羊肉不?口外的,新鲜着呢!不信您瞅瞅!”

    他一指背后,木头架子上鲜血斑斑,还挂着羊皮,心肝,地上都是污物脏水,臭气熏天,令人作呕!”

    张春气冲冲跑了过来,大怒道:“谁让你们来的?有辱斯文,都滚得远远的!”

    “别介!”大汉连忙摇头,不服气道:“你怎么赶人啊?顺天府的大老爷说了,在别的地方摆摊,要交银子,唯独这里不用!这里有一位最好心的张春张大人,他说了,我们摆摊不容易,你凭什么赶我们?”

    张春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一句话都说不出了。8

第601章 第一堂课

    三日之约转眼到了,前一天唐毅特意赶工,把顺天府的大事处理一番,无关紧要的交给了韩德旺,他早早乘坐马车,赶到了裕王府。他来得早,有人比他来的更早。在府门口,高拱捧着一块烤红薯,正大口大口啃着。

    “中玄公,好胃口啊!”

    见到唐毅,高拱连忙三口两口,把红薯吞掉,胡子上还沾着碎屑,却浑不在意,几步到了唐毅面前,突然深深一躬。

    “行之,老夫给你赔罪了!”

    “中玄公,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唐毅急忙伸手,他可不敢受高拱的礼,上次见面,裕王一提到高拱,又怕又敬,简直把他当成了亲爹,唐毅扪心自问,想要取代高拱,几乎是不可能的。

    高拱愧疚道:“行之,张春那个蠢才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委屈你了,早知道他那么不是东西,老夫就该跟着过来。”

    唐毅大方一笑,“中玄公,日后都是一家人,些许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两个人携手揽腕,到了府里,裕王在二门等着,他们先给裕王行君臣之礼,接着裕王给他们行师生之礼,

    寒暄之后,高拱就问道:“王爷,张春张师傅来没有?老夫要领教一番他的伶牙俐齿,是何等颠倒黑白!”

    语气之中,愤怒不可遏制。好不容易把唐毅拉来,要是因为张春这个笨蛋,把唐毅给气跑了,高拱都不知道找谁哭去。

    裕王陪笑道:“高师傅,张师傅还没有来,不过应该也快了,今天是他讲《论语》,往常这时候就到了。”

    “嗯,去大厅等吧。”

    高拱带着头,落座已毕,有侍女奉上了茶水,左等不来,右等不到。高拱的脸由红转黑,眼看着日上三竿,一拍桌子。

    “真是岂有此理,讲学竟敢迟到,还懂不懂规矩!”高拱看了一眼在旁边伺候的冯保,低声道:“派个人去张师傅家里,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嘞!”

    冯保答应的很痛快,他急匆匆离开,就剩下唐毅、高拱和裕王三个,裕王偷眼看看高拱,低声道:“高师傅,上次唐师傅和孤王说,以后他上课,孤王只要带着耳朵就成,不用留课业的。”

    裕王还真是乖宝宝,生怕高师傅找麻烦,主动交代了。

    一贯脾气暴躁的高拱竟然没有生气,反而笑道:“殿下,唐师傅学究天人,他怎么教学,臣可管不到。想来唐大人这么安排,一定有深意。”

    “中玄公又取笑我了。”唐毅笑道:“殿下读书的日子不短了,微言大义,学了很多,应该多学学治国之道,不知道中玄公以为然否?”

    高拱用力点头,“是啊,严党把持朝政二十年,天下大乱,东西南北,战火绵延,天灾**,接踵而至,国库空虚,民力凋敝,偌大的江山社稷,已经是千疮百孔,不堪重负,老臣每每思来,汗透衣衫啊!”

    高拱仰起头,对着唐毅说道:“行之兄,你干了那么多大事,又在南北都做过官,可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裕王也一脸殷勤,盯着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比自己活的精彩一万倍的唐老师。

    唐毅呵呵一笑:“殿下,中玄公,国事蜩螗,就先择一点来说,历代亡国教训,都离不开一个字:钱!国库空虚,无以养官,则官员离心离德,无以养兵,则军无斗志,无以赈灾,则遍地烽火……寻常人家都说没钱万万不能,由此可见,理财之重要。”唐毅先阐发了一下观点,而后说道:“要想增加税收,就要多征税,可向谁征税,如何征税,就有大学问。”

    高拱深以为然,赞道:“行之一针见血,依老夫看,征税就要从大户征,从有钱人征,损有余而补不足吗!”

    “中玄公一语中的,不过,我还想补充两句。”唐毅道:“有钱之人,多半有权,从他们手上征税,必然招致反对,历代冲突矛盾,多半都集中在此。”

    “大户无耻,贪得无厌,要想让他们交税,必须行霹雳手段,方才成功!”高拱说的杀气腾腾。

    他的想法倒是和历代文官十分接近,唐毅道:“中玄公,行霹雳手段,还要有菩萨心肠。不妨站在大户的角度想想,他们积攒家业也并不容易,很多人辛勤劳作,靠着几代人苦心积攒,才有了偌大的产业,结果朝廷伸手白白从他们腰包里掏出银子,能心甘情愿吗?”

    见唐毅帮着大户说话,高拱和裕王都绷着脸,十分严肃,显然并不赞同,看来某些观念真是根深蒂固,难以动摇。

    唐毅意味深长道:“为政不能只看是非,还要问一问现实。光从人们手里掏钱,阻力很大。可若是用这些钱,做一些他们想做而做不成的事情,让他们的利益增加更多,得到的好处更多,阻力一下子就小了。譬如眼下的顺天府,就向所有商贩征税。”

    听唐毅主动提及,裕王就是眼前一亮,干巴巴的道理谁都会说,可是如此去做,那才是真本事。

    就连高拱都对唐毅施政非常感兴趣,笑着说道:“行之兄,最近顺天府动静不小,你可要给老夫好好说说啊!”

    唐毅对自己的举措还是很满意的,道,“京城的商贩并不容易,除了朝廷的官差不时敲诈之外,还有各种地痞无赖,都把他们视作肥肉,肆意勒索。这一次顺天府征收税负,所得拿出三分之一,奖励衙门中奉公守法的老吏,依靠他们,去清理遍布城中的帮会教众,减轻商贩身上的负担。”

    区区几句话,高拱却快速脑补出了唐毅的思路,不免拍案叫绝。

    真难为他,怎么能想得出来!大明朝俸禄少得可怜,人所共知,想要混得下去,官吏必须盘剥百姓,差别只是多少而已。

    往往越是凶悍狠辣的官吏,捞到的越多,越是老实巴交的人,活的越难。

    无形之中,就形成了劣胜优汰,好人受苦,坏人得意,长此下去,难怪下面小吏越发奸猾无耻,没办法,都是逼得!

    唐毅却把整个过程逆转了,他奖励那些守规矩的良吏,就造成了正向激励,奉公守法,心存善念的人,就该多得。

    做好事也能多得银子,又何必当恶人呢?

    衙门的风气快速逆转,得到提拔奖励的官吏对府尊大人感恩戴德,做事用心,他们都是地头蛇,没什么不清楚的,为了报答府尊大人知遇之恩,办起事来,格外卖力气。

    原本盘踞在京城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组织,统统一扫而光,即便还留有一些漏网之鱼,也不敢冒出来。

    市面干净了,对于商贩来说,感受最明显,他们虽然缴纳了税负,可是对比往日的重重盘剥,其实还是省钱了。

    尤其是税是固定的,经商最怕的就是不停变幻,没有依循,现在规矩明白了,大家伙做生意也就放心了。很短时间之内,顺天府的税收就增加了一大块。

    “有了钱之后,能做的事情就多了,比如商贩分散在各处,既扰民,又不规矩。正好选择几十处,就近建立临时市场,让商贩们都过来做生意,对百姓也方便,还容易管理。要筹建市场,就要劳力,征调民夫,容易影响百姓生活。正好,京城中有太多的乞丐流民,其中有真的,也有假的,还有明面上是乞丐,暗地里干一些偷鸡摸狗的营生,败坏风气。索性就把所有乞丐集中起来,在其中挑选四肢健全,能够干活的,全都充足劳力。建设市场,打扫卫生,收拾垃圾,虽然挣得银子不多,至少能够吃饭……”

    高拱听到这里,不由得站起身,深深一躬。

    “行之兄,心思缜密,此举真是大恩大德啊!”

    裕王好奇道:“高师傅,唐师傅的办法好在哪里啊?”

    “王爷,多少年来,每到冬天,城里都有人冻死,饥一顿饱一顿,救不了乞丐流民。唐大人给他们找了事情做,今年城里多半不会死人了。”高拱笑道:“这么做还有个好处,真正过不下去的都有了活路,剩下的乞丐多半好吃懒做,或是行为不端,这样的东西,就算冻死,饿死,也没什么可惜的!”

    仔细思索,还真是这么回事,唐毅的措施,环环相扣,面面俱到。虽然征了税,却不损害商贩的利益,相反利用税收,整顿市场,打扫卫生,整修道路……这些都是商人想做而做不了的。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难怪别人征税弄得天下沸腾,唐毅征税就安然无恙!

    裕王明白过去,气哼哼道:“这么好的办法,张师傅为什么说的那么不堪啊!他,他简直让孤王失望!”

    提到了张春,高拱立刻脸就黑了。

    “哼,这么长时间,还不过来,他想干什么?”

    高拱厉声咆哮,这时候冯保气喘吁吁,从外面跑了进来。

    “殿下,高师傅,唐师傅,怕是张师傅来不了了。”

    “怎么回事?没脸见人吗?”高拱怒道。

    冯保急忙躬身说道:“他摔了。”

    “哦?摔得还真是时候,别是装蒜吧?”高拱说话可一点不留情。

    冯保想笑不敢笑,回答道:“张师傅的轿子从家里出来,也不知道谁在胡同口扔了一大堆的白菜帮子,轿夫踩上了,把张师傅从轿子里摔了出来,四仰八叉,可惨哩!”

第602章 拉着王爷做生意

    裕王听张春摔了,焦急道:“冯保,严重不?要不要找几个大夫过去?”

    冯保陪笑道:“殿下,要奴婢,或许身上的毛病没事,麻烦在这。”他指了指心口,裕王不解。

    冯保只好仗着胆子道:“王爷,张师傅口口声声唐师傅视百姓为草芥,不管百姓生死,结果呢!在他们家门口,摆摊经营,做生意,他就跳着脚的骂,还要官府的衙役把人驱赶走,这算什么啊!不是表里不一,两面三刀吗?的好听,落到自己头上,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冯保摇着头,不无嘲讽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看来这两句诗要留给张师傅自己了!”

    裕王沉着脸,怒道:“多话的奴婢,还不滚下去。”

    冯保老大没趣,屁滚尿流跑了,裕王脸色阴沉,显得很不高兴,他不停摇头,失望感叹:“张师傅实在是过了,太过了!”

    高拱一直没话,只是偷眼看看唐毅,在心里头给他竖起了大拇指,这家伙够黑的!

    很显然,张春家门口的那些人都是唐毅有意弄过去的,你不是标榜爱民如子吗,你不是标榜无为而治吗,你不是顺应民心吗!好啊,就把人送到你家门口,就让你忍受油烟刺鼻,腥臭满街,杂物乱扔,看你能不能受得了?

    没事的时候,只管一张臭嘴,看谁都不顺眼,天底下就他一个好人,别人都是草菅人命,不管百姓死活的赃官,等到事情落到了自己身上,就变了一张嘴脸,原来赃官至少表里如一,他们是既想当表字,又想要牌坊,名利双收,连赃官都不如!

    唐毅收拾张春,简直是大快人心,要有什么不足,那就是手段还要更狠一!

    像这种人,根本不配留在王爷的身边,高拱心,找个机会,一定让张春滚蛋。高拱给张春判了个死刑,当然他更感兴趣的是唐毅的为政之道,隐隐约约,他觉得唐毅所作所为,和他的想法有相通之处,只是唐毅已经变成了具体的措施,他还是些朦胧的想法。

    “行之▼▼▼▼,m.↖.c◆om兄,下一步的政务,你还有什么高见啊?”

    “中玄公问起,正好请您参详一二。”唐毅含蓄道:“百姓肩上负担不少,除了苛捐杂税之外,最重者,莫过于借贷利息,驴打滚儿,印子钱,借了之后,大半一辈子也还不起,最后被逼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好不凄惨。”

    唐毅所,高拱也深有体会,别以为在天子脚下就是多大的喜事,能占多少便宜。这些年修宫殿,修道观,工程不断,往往都要就近征调民夫,顺天府,还有周边的百姓首当其冲。

    几乎年年都要给朝廷无偿劳动,白干活也就算了,还会因此耽误农时,收成锐减,可是苛捐杂税不会少,很多百姓被逼无奈,只好大量借贷。

    民间普遍的利息都在五分,也就是百分之五,可不是年息,而是每月!折合到一年,假如借十两银子,就要还十六两!

    这还算是手下留情,有的利滚利,驴打滚儿,直接翻上了天,不知道要还多少。

    这还只是高利贷最的危害之一,在唐毅看来,由于高额的利息,使得有钱人只要把钱借出去,什么都不干,就能获得丰厚的回报。

    好逸恶劳是人的天性,有容易的钱不赚,谁也不会傻傻去赚难挣的钱。过高的利息,直接回影响投资工商的热情。

    实际上,唐毅在东南组建交通行,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压低了社会利息,使得投资工商作坊,比单纯的借钱更有赚头。才使得大量的士绅蜂拥投入到工商领域,而且靠着市舶司的贸易,赚来大量的金银,东南市面上货币充裕,进一步压低了借贷利息,才形成了良性循环,东南的生产力快速爆发出来。

    唐毅也想在北方复制东南的成功,只是显然北方的条件远远比不上东南,唐毅的动作心翼翼。

    “我准备针对中下等农户,只要他们在顺天银行,存款五钱银子以上,即可成为银行会员,三个月之后,向银行申请贷款,五十两以内,年利一成五到两成。存入的银行的银子,每年按照百分之五的利息计算……”

    高拱雄心勃勃,恨不得明天裕王登基,明天下午他就当首辅,好一展胸中的抱负。他以才华自诩,天底下能看上眼的没有几个。

    可是听唐毅起银行的设想,高拱顿时就惊呆了,他以往可从来没有想过,立刻来了兴趣,让唐毅把想法好好一。

    唐毅没什么保留,顺天银行是他早就构思多时的一个想法,类似农村信用合作社。资金主要是吸纳中下农户的存款,这些人手里或多或少,还有一些钱,只是远远不够放贷,只能留在手里。

    顺天银行,利用百分之五的利息,把钱吸收起来,农户能获得一些利息不,一旦他们有了婚丧嫁娶,或者遇到了天灾**,可以从银行获得相对低息贷款,还不至于背负庞大的利息,被逼得倾家荡产。

    兼具理财和保险的双重性质,显然十分划算。

    唐毅计划着把银行运作起来之后,不只是针对农民,他还要把遍布京城的商贩,都纳入进来,这些人的财力比农民更雄厚,吸纳充足的资金之后。顺天府衙就可以向银行借款,修建市场、道路、水库、水渠……建成之后,比如市场,就可以出租摊位,道路可以收过路费,水渠收取使用费,总之有了收益之后,偿还贷款,顺天银行获得了回报,再把红利返还给百姓。

    当唐毅把这套想法解释完毕之后,高拱简直叹为观止。他突然觉得户部的那帮人都是吃白饭的饭桶,和唐毅比起来,他们都可以跳茅坑撑死算了。

    高拱仔仔细细推敲,整个方略几乎完美无缺,照顾到了方方面面的利益。当然也有人有损失,那就是那些指着高利贷活着的的大户。高拱扪心自问,如果让他处理这件事情,多半会采取强力手段,规定最高利息,谁敢超过,严惩不贷,杀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只是那么做必然激起士绅强烈反对,能不能推得下去,高拱也没有信心。

    相比之下,唐毅的手段就显得柔和许多,可是也有效许多。

    他没有直接利用强力降息,而是在会员内部,先把利息降下来,大户们无从反对,普通百姓见到好处之后,就会蜂拥加入,顺天银行的势力快速膨胀起来。而且通过和府衙双赢合作,顺天银行就取得了朝廷支持,彻底站稳脚跟。

    赚取的红利分给百姓,又会进一步加强顺天银行的实力,彻底深入人心,到了那时候,大户们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被彻底抛弃,要么就加入顺天银行,成为一个紧密的利益集团。

    真正到了那时候,相信要怎么选择,根本不是那些大户能够决定的……

    当真是好手段!

    高拱听得如痴如醉,令人惊喜的是裕王竟然也频频头,似乎很有心得,等到唐毅讲完,他有些腼腆地问道:“唐师傅,这个顺天银行,孤王能不能加入?”

    唐毅一愣,故作为难道:“王爷,您能捧场,臣当然是感激不尽,只是在商言商,您也要按规矩存款入股才行。”

    “没问题。”裕王得意拍拍手,“眼下王府就指着俸禄,用度太难了,要是每年能从顺天银行分一些红利,日子也能轻松些。”

    听到裕王要入股,高拱眉头一皱,显然他不希望裕王掺和和银子有关的事情,做一个安安静静的帝国继承人就是了。

    尤其是让高拱感到不快的是,他教了裕王十年,把孔孟之道,掰开了、揉碎了,倾注了无数心血。

    可令人悲哀的是,竟然比不上只见过两面的唐毅。

    这子一套花言巧语,就把裕王给哄得如痴如醉,心向往之。不得不,所谓的道德,在实实在在的利益面前,真的是不值一提。

    高拱也不知道是该悲哀,还是该苦笑,不过他不好剥了唐毅的面子,抬头看看,名为王府,实则还不上江南的富裕人家,也实在是不过去,罢了,不还没当皇帝吗,多赚银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高拱如此安慰自己,只是他忽略了,有些东西,一旦染上了,就戒不掉了。

    或许朱家人都有些金融天赋,裕王对别的事情不热心,反应慢,唯独对顺天银行,那是情有独钟。

    下课之后,立刻在王府里凑了三千两银子,当然,他没有写朱载垕的名字,而是利用李氏的兄弟,作为人头,入股顺天银行。

    唐毅是乐开了花,既然没法从情感上胜过高拱,就从利益上牢牢绑住裕王,绑住裕王身边的人,别看他们,等到裕王登基,全都会鸡犬升天的。

    孟冲、陈宏、李芳,冯保,十几个太监,都拿到了一张存单。

    唐毅特意把吴天成叫了过来,“顺天银行的事情我就交给你筹办了,除了裕王之外,严阁老,徐阁老,还有宫里的黄公公,那几家勋贵,该给的好处都不能少了。”

    “师父放心,弟子全都明白。”顺天银行比起交通行,实在是太了,一难度没有。吴天成压低了声音,道:“师父,据弟子所知,严世藩运了一批特殊的货物到了东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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