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理想国
孩子?
唐毅愣神了,下一秒一跃三尺高!
“媳妇,你又有了?”语气中透着强烈的激动,得到了王悦影肯定的回答,激动地唐毅浑身颤抖,在地上转了三圈,嘴都咧到了耳根。
伸手抱起了平安,用力抛起又接住,喜悦道:“小平安,要有弟弟了,你高兴不?”
平安蹙着眉头,小脑袋晃了晃,似乎不明白怎么回事。
唐毅干脆把他放在了桌子上,爷俩面对面,唐毅笑道:“安国哥哥平时对你好不好?”
“嗯!”平安用力点头,戚安国当然好了,他每次惹祸,都是安国哥哥替自己背黑锅的,除了老爹,就是安国哥哥了。
“小平安,你是安国哥哥的弟弟,娘亲的肚子里也有一个小弟弟,等过些日子,他就会出世,到时候,你要像安国哥哥对待你那样,去对待小弟弟,好不好啊?”
平安瞪大了眼睛,安国哥哥怎么对待自己啊?
好吃的给自己,好玩的给自己,闯了祸,还要替自己挨打……自己有了弟弟,好吃的给他,好玩的给他,挨揍的人是自己……平安觉得世界末日一下子就到了。
哇的一声!
平安咧着嘴哭了起来,小模样别提多伤心了。“不要弟弟,不要弟弟了!”
啪!
王悦影气得一拍桌子,小平安立刻就闭嘴了,乌黑的小眼睛偷偷瞄了老娘一眼,立刻转向了老爹。
“妈妈不好,爸爸抱!”
真是难得,竟然把“爸爸”两个字叫的字正腔圆,小混蛋,还当你说不清楚呢!
唐毅气得瞪圆了眼珠子,可惜的是人家平安根本不怕他,仰着梨花带雨的小脸,伸出胖嘟嘟的双手,唐毅只好乖乖把他抱在了怀里。
“平安啊,娘对你凶不凶?”
“嗯。”
“如果娘生了一个弟弟,她就有一半的时间对弟弟凶,有个人帮你分担,好不好?”
平安眨眨眼,貌似还没这么思考过,真的挺有道理的,他转头郑重其事说道:“娘,以后光打弟弟的屁屁好不?”
王悦影眉头立起,举起巴掌,就要立刻赏平安一顿家法。
唐毅吓得连忙转身,抱着平安往外面跑。
“儿子啊,乖乖听话,赶快睡觉,娘亲就答应你的要求了。”
唐毅跑到了外面,把儿子送给了奶娘,才回到了书房,王悦影的脸色更加难看,他连忙跑过来,点头哈腰,“媳妇啊,你可不能生气啊,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哼!”王悦影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都第二个了,没那么娇贵。唐行之,我可告诉你,看到平安让你教成那个德行,我都不想给你生!”
“别啊,平安不是挺好的吗?”
“还好啊!”
王悦影气得用手指着唐毅,数落道:“你听听刚刚他说话有多混蛋!还不要弟弟了,兄友弟恭,孝悌忠义,这要是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小小年纪就这么自私,长大了还得了?我可告诉你,要是再不好好管管,我,我……”王悦影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举起拳头,作势要打小腹里的老二。
唐毅可吓着了,赶快抱住了媳妇。
“我说姑奶奶,你别冲动好不?”唐毅道:“我觉得没什么,人的天性吗?本来只是一个人的爹妈,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分享,心里头有疙瘩儿,有排斥,多正常啊!”
“不正常!”王悦影什么都能让,教育孩子不能让,柳眉倒竖,“哥,你是六首魁元,教不好孩子,会被人笑话的!”
“呵呵,没那么严重。”唐毅笑道:“媳妇,你说天下有多少读书人?为什么状元每三年才有一个?同样一本书,要读出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要想让咱们儿子与众不同,就不能拿普通人那一套要求他,要启发他不同的思维,从不同的角度看问题。往上五千年,往下五千年,从来都是与众不同,做人所不能做,为人所不能为的天才主宰着世界。就好像庞大的蜂群,有几十万只工蜂,可真正的蜂王只有一个,当你和别人做一样的事情,比拼的就是功夫,哪怕付出再多的汗水,也只会别别人多一点点,如果你做大多数人不敢做的事情,只要找对了方向,就能坐着数钱了……“
还真别说,这一套“歪理”还把王悦影给绕进去了,最后气哼哼道:“反正儿子是你的,怎么教我管不着!”
王悦影起身要往外面走,唐毅急忙跟着取来了蓑衣雨伞,亲自护送着媳妇回到了卧房。
又取来了一碗姜糖水,喂着王悦影喝下,再检查了一遍屋子,确认门窗都完好无损,才笑着替王悦影掖好了被角,低声道:“今天你也累了,早点睡吧。”
“嗯。”王悦影点了点头,脸色发红,低声道:“哥,才一两个月,没事的。”
声音细如蚊呐,要不是耳音好,几乎都听不见。唐毅眼前一亮,就想提枪上马,大战一场。
最后关头,他还是决定鸣金收兵。
伏在耳边,轻声道:“好好照顾孩子吧,我忍得住!”
……
再度回到书房,唐毅一点困意都没有,他要理一理思路。
首先严嵩确实要退了,和自己说了那么一会儿话,老头就停下来两次,大口喘气。
岁月无情,谁都抵抗不了,严嵩也没有什么例外。
严党后继无人,推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入阁,和徐阶唱对台戏,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办法。
只是严党严党,不是严嵩一个人说了算,他想退下去,可是严世藩甘心吗?他的那些干儿子、干孙子能点头吗?
听着外面急促的雨声,唐毅脑袋也凉快了许多,能推老师入阁,固然是好事,只是能不能做到,却要费一番思量,只是严嵩点头,还远远不够。入阁必须过廷推一关,要得到京官们的认可。
一想到这里,唐毅更加沮丧,六部的尚书侍郎,除了老师之外,就没有什么人是真正站在自己一边。
说起来也是无奈,谁让唐毅窜得太快,他的同科升官速度不慢,可远远赶不上他,现在最多做到五品知府就已经顶破了天。
想要火中取栗,没有足够的实力是行不通的。
唐毅苦心思索,一直到了天明,外面的雨早就停下来了,他伸了伸懒腰,骨头节嘎嘣嘣作响。
深深吸了口气,身体好像要飘起来一样。
唐毅索性把老师交给自己的拳法一一打了起来,直到浑身冒汗,他才转头回到书房,刚一抬头,只见何心隐正抱着膀,饶有兴趣看着。
唐毅老脸一红,“圣人面前卖字画,三脚猫功夫让夫山先生见笑了。”
何心隐连忙摆手,羞愧说道:“唐大人,是何某贻笑大方了。”说着何心隐深深一躬。
“唐大人,差点给你惹来大祸,何某愧对朋友,实在是没有脸面见人。我不自量力进京,以为能为国锄奸,现在看来,我只会惹麻烦,帮倒忙。”
唐毅想说两句客气话,可是到了舌尖儿却吐不出来。
媳妇说得对,自己有些时候就是太心软了,没有严明的纪律,如何号令三军?
想到这里,唐毅长长叹口气,“夫山先生,你是我阳明学会的执行代表,你的一举一动,牵连到成千上万人的身家性命,不得不小心从事。”
何心隐羞愧地低下头:“唐大人教训的是,心隐甘受责罚!”
“夫山先生,既然如此,我就做主,把你贬到东番岛,去岛上潜心练武做学问,五年之后,再准你回中原,如何?”
“这……未免太轻了吧?”
唐毅突然一笑,他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份东西,正是他撰写的有关大宪章的解说,后面还有一大段关于如何限制皇权的理论,以及未来政府模式的设想。
“夫山先生,治大国如烹小鲜,丝毫马虎不得。东番岛几乎一张白纸,你就去那里,来一个知行合一,建一个理想国出来!”唐毅满怀热情道。(~^~)
第574章 有点棘手(四更求票)
种下一粒种子,仔细打理,等待着种子发芽、成长、开花、结果,浸透了汗水,收获才会格外香甜。
如果给唐毅一个选择,他真想抛开一切,占据一个荒岛,带领着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从零做起,就像经营自己的小花园一样,随意挥洒,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乌托邦。
当然如今的唐毅没有了机会,却不妨碍他资助别人,去实践理想。大明朝立国一百多年,从秦朝大一统算起,差不多两千年,漫长的岁月留下了太多的积弊,太多的束缚。
多到人们都注意不到,深入了每一个人的骨髓。没有强烈的震撼,是无法打碎身上的锁链。引进西方学说是一个办法,让何心隐去建造一个理想国,更是一个办法。
唐毅知道何心隐一定会答应的,早在东南的时候,何心隐就几次提到过,他想要按照阳明公所说,走知行合一的路子。
在一族之内,有钱者“捐千金,创义田,储公廪以待冠婚丧祭鳏寡孤独之用。安老、怀少、友信”,让每一个孩子都能读书,让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安养。人与人之间,不再有上下的区别。
领袖的存在只是让更多人过得更好,怀仁爱,行仁政。大家一起劳动,耕耘所得统一交给族里平均分配……
何心隐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真的捐出了家产,在家乡建立起聚和堂,让每一个孩子有书读,每个人有事做。
令人哀叹的是何心隐的实践触动了宗法社会的根基,被视为异端邪说,洪水猛兽。当权者害怕老百姓觉醒,害怕底层民众的汪洋大海。只能选择最卑劣的手段,暴力地摧毁聚和堂。
当何心隐被张居正怒斩的时候,一个伟大的实践惨烈终结。
不过这一世却并不相同,何心隐不但得到了唐毅的强力支持,还能到更加广阔富饶的东番岛去实现理想,相信有朝一日,一个全新的世界出现的时候,绝对会猛烈地冲击大明的士人,促成伟大的变革。
带着满心的希望,唐毅目送着何心隐离开了府邸,前往天津,登上南下的船只。
唐毅满怀羡慕地望着何心隐离去的方向,良久、良久……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叹息,但愿何心隐能够成功吧!
“备车。”
唐毅上了马车,直奔老师的府邸。
轻车熟路,到了大门口,通报了一声,唐鹤征就笑着跑了出来,拉着唐毅到了后面。
只见唐顺之一身便装,手里拿着红木盒子,里面装着鱼食,唐顺之不断撒出,脚下聚集了无数的金鱼,争相抢食。绿的水,红的鱼,不停翻滚,煞是好看。
“还是师父会玩!”
唐毅笑着跑过来,一把抢过盒子,用力一抛,把剩余的食物都给倒在了河里,弄得到处都是,金鱼纷纷散开,抢夺食物,没一会儿,吃饱的鱼儿都消失在了水底儿。
“焚琴煮鹤,焚琴煮鹤啊!”
唐顺之无奈哀叹,“你小子越来越没有情调了,失败,为师的教育实在是失败透顶啊!”
“您老什么时候都不忘了损我,可是您的傻徒弟却时时刻刻想着您老。”
唐顺之迈着方步,走到了水边的凉亭,倒了一杯茶,指了指茶壶,让唐毅自己倒水。唐毅还有些口渴,倒了一杯,一口喝干。
“是云南的普洱?味道不错。”
“哼,像你那么喝茶,能喝出什么味道,不过是暴殄天物罢了!”唐顺之毫不留情道:“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孝心?”
唐毅不慌不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嘻嘻道:“师父,说句实话,你想不想入阁拜相?”
唐顺之愣了一下,突然问道:“是徐华亭和你说的?”
“没,是严分宜!”
呦!
唐顺之坐直了身体,事情有趣了,徐阶刚刚找过自己,说什么入阁的事情。唐顺之还在犹豫不决,唐毅就随之而来,还说严嵩也答应了。
两位阁老一起点头,自己什么时候变得众望所归了?
师徒两个急忙将各自的情况说了一遍,唐毅不由得沉吟道:“师父,如果我所料不差,应该是徐阁老听说了严嵩的打算,故此急着来好,不过不管怎么说,有徐阶支持,只要严嵩不反对,您老入阁的希望就大了。弟子要提前叫您一声‘师相’了。”
入阁拜相,何等**,唐顺之却是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激动,淡淡说道:“你不是都认了徐阶做师相吗,不差我这一个吧?”
“瞧您说的,弟子的眼中,师父只有您和魏老大人,徐阶还排不上号。”唐毅惫懒道:“老师只要能入阁,弟子也就有了大靠山,守着大树好乘凉,也就不用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了。”
唐毅说得高兴,唐顺之却一脸的忧虑。
“行之,内阁的那几把银子岂是那么好坐的?就算我入阁了,也要把位置坐热乎。怕是一年半载之内,我都要听人家的使唤,和中书舍人没什么区别?还不如守着兵部来的实惠!”
“不然!”唐毅果断说道:“师父,内阁纵有千般不是,可是内阁执掌全局,高屋建瓴,挥洒的空间更大,无论是什么事情,都能插得上手。各部尚书虽然权力不弱,但是只能守着一摊,双方的差距何止天地。再说了,弟子对您老的本事有信心,只要给您老一点时间,内阁绝对有您的发言权。”
唐顺之呵呵一笑,“这么说,我是非要入阁不可了?”
“有机会干嘛不入啊?”唐毅反问道。
唐顺之微微摇头,“行之,咱们师徒直接捞干的,我怕这是一个阴谋。”
“谁的?”唐毅不动声色道。
“不知道!”唐顺之答应的很坦白,“可能是严分宜,也可能是徐华亭,他们都有推我入阁的动力,可也有阻挡我入阁的理由,到底能用多大的力气,还真不好说。我是真有点担心,万一兴匆匆扑上去,廷推没有通过,我的老脸往哪里放?到时候只怕连继续留在兵部的脸都没有了。”
唐毅还真没有这么考虑过,可是老师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严嵩和徐阶,都不是可靠的人,更何况他们身边还聚集着一大帮党羽,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师父,您老是担心他们联手把您做掉?”
唐顺之站起身,看着碧水之下的鱼儿,微微苦笑。
“君为钓者,我为鱼肉。这一盘棋,咱们师徒终究不是下棋的人,既然是棋子,就要有被人利用的觉悟。”
唐毅不得不给老师的话点个赞,还真有道理。可是不入阁,就永远成不了棋手,无论如何,这一步都要迈出去。
“师父,陛下对严家父子的圣眷已经衰了,严党看似强大,可是他们名声太丑,唯一的依靠就是陛下的支持,如今也动摇了。最多不会超过一年半载,胜负就要分出来,您要是现在不入阁,等到老一波的臣子都被替换掉,上来一帮新人,您和他们一起争,一起到内阁端茶送水,还有什么意思?”
唐顺之愣了一下,苦笑道:“这么说我还真要动一动了?”
“那是自然!”
唐顺之兴趣还是不高,他重新坐到了唐毅的对面,想要入阁,就要拿到二十票以上的支持。
换句话说,不管严党,还是徐党,只要有一方全力反对,唐顺之就没有希望过半。
而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拉来一党大多数的支持,另外一党也能投给他几票,再把中间票争取来,只有如此,才能稳定出线。
可是要做到三方都接受,难度之大,胜过在刀尖上跳舞,连唐顺之都没有把握。
“行之,为师算来算去,最多有八票是稳当的,差了一半还多,要是让我求分宜和华亭,即便是入阁,也是人家的小妾,帮不上什么忙的。”
事情有些棘手啊!
第575章 没有永远的敌人
唐顺之很清高,不愿意表现的太过热衷权势,可是形势比人强。不入阁就没法自保,他可以不在乎自己,但是不能不在乎徒弟,不能不在乎心中的理想。
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唐顺之一改往日深居简出的作风,变得活跃起来,到处拜访老朋友,拉拢情谊。
有一种东西,叫做人格魅力,唐顺之显然是有的,而且还很强大。京中六部都察院,比起唐顺之资历还老的几乎没有。他们在考进士的时候,多数都苦苦研读过唐顺之的八股文章。
曾经的偶像,又同殿称臣几十年,加上唐顺之任兵部尚书以来,与人为善,急公好义,名声显赫。大家都很愿意和他亲近,毕竟在风雨飘摇的关头,能多搭上一条线,就多了一分活命的机会,几乎没有人会给自己找麻烦。
差不多半个月的时光过去了,唐顺之几乎拉来了徐党八成以上的支持,严党也有三成的人表示支持,至于中立派,唐顺之几乎全部囊括。
按照他的估算,应该能拿到二十六七票左右。
只要再把嘉靖摆平,入阁之路就再也没有障碍。
“恭喜爹爹,入阁拜相,指日可待啊!”唐鹤征收到唐毅的感染,也变得活泼了许多。
唐顺之还摆出一副矜持的模样,“小子,就算你爹入阁,你也别以为有了靠山,就胡作非为,你要是成了第二个严世藩,看老子不打死你!”
唐鹤征嬉笑道:“爹,严世藩之所以成为严世藩,罪还在严嵩身上,只要您老不学严嵩,孩儿想当严世藩,还当不上!”
唐顺之眉头挑了挑,叹了口气:“哼,什么时候,也学得油嘴滑舌了?”
“孩儿不敢。”
“不敢就好!”唐顺之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加上两个大元宝,塞到了唐鹤征手里。
“您这是?”
唐顺之道:“早点动身吧,还能赶得上秋闱。”
唐鹤征就是一愣,他从小读书发蒙,拥有一个天才老爹压力还是很大的。他只记得要拼命读书,拼命学习,可是无论如何,别人都会暗自感叹,比起你爹年轻时候,差得太多了。
正是这种环境,使得唐鹤征本能地厌恶科举,在考中了秀才,见识了科举的残酷之后,越发不喜,正好他又跟着唐毅当了师爷,在东南的几年,算是唐鹤征最快乐的日子。
他除了帮唐毅处置一些公务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在如饥似渴,学习着新奇的西洋知识,甚至他还亲自参与设计船只,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实现环球航行,足迹遍及世界的每个角落……
“爹,孩儿不想。”唐鹤征仗着胆子反驳道。
预想之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出现,唐顺之反倒是赞许地笑道:“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爹很高兴,爹也把想法说说,你琢磨一下。东南市舶司发展的越来越快,要不了多少年,肯定要组织成百上千艘的船队,远赴重洋。即使别人不做,你师兄也不会老实的。若是能有个进士身份,历练几年,就能光明正大地领军船队出航。到时候,也不至于说我唐荆川的儿子,就是靠着师兄的提携,那样爹会很没面子的!”
好强大的理由啊!
唐鹤征竟然没有办法驳斥,他如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严肃的老爹竟然有如此促狭的一面,愣了好一会儿,唐鹤征才用力点头,“爹,儿子不会给您丢脸的!”
三天后,唐鹤征踏上了南下之路,在江南还有一大帮人在等着他,嘉靖四十年的秋闱注定是一场好戏,而嘉靖四十一年的会试,更会成为精彩绝伦的一科。在若干年之后,这些小菜鸟不但影响了中央王国,更加影响了整个世界……
当然那些还都是后话,目前朝廷最关键的还是廷推大学士。还是像上一次一般,提前公布了廷推议程。
唐毅接到之后,看了一眼,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因为在原定的议程上面,多了一项,要推举左都御史的人选,而且还放在了大学士的前面。
按理说重要的职务要放在前面,不重要的放在后面。
左都御史虽然权力非常重,可是毕竟比不上大学士,严阁老和徐阁老都是精细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啊!
唐毅低头沉思,冷不防后面有人拍了他一巴掌。
“是肃卿兄!”
此人满脸的大胡子,正是高拱,他笑眯眯看着唐毅,就好像看到了宝贝一样。
“行之啊,你可真够朋友!”
“怎么说?”唐毅一头雾水。
高拱压低声音,得意道:“多谢行之帮忙,李太医妙手回春,裕王妃已经怀上龙种了!”
虽然压低了声音,可是高拱本来就是大嗓门,和平时说话的声音差不多,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裕王妃怀上了!
前些日子裕王被景王压得死死的,大家伙都以为大局已定了呢!
没想到竟然让裕王给扳回来了,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更让大家感叹的是唐毅的态度,他帮着找的李时珍,岂不是说明唐毅倒向了裕王?
那唐顺之是不是也成了裕王一党?
有了孩子,有了强援,加上身为皇长子,裕王的位置一下子就稳如泰山了,难怪高拱会如此兴奋呢!
十年辛苦,总算是换来了今天的回报,一旦裕王成为帝国的继承人,高拱就会水涨船高,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坐了二十年的冷板凳,高拱总算是熬出头了。
有人替他高兴,也有人嫉妒。
唯有一个人,只剩下一肚子的恨,那就是礼部尚书,景王的老师袁炜。他本以为靠着嘉靖的宠信,能帮着景王夺下大位,从而过一把帝师的瘾,眼看着美梦破碎,袁炜看向唐毅的目光,全都是怒火,几乎要把他给烧死了。
唐毅也有所察觉,无奈苦笑道:“肃卿兄,你是故意害我啊!”
“我可不这么看!”高拱板着脸说道:“行之,大局已定,有什么害不害的。当初你说过要帮王爷的大忙,果然不是一句空话,高某感激不尽啊!”
我当初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唐毅也解释不清,无可奈何,只能低下头,随着人群,进入了玉熙宫的大殿,排班站好。
也不知道是心理因素,还是怎么回事,唐毅的心始终平静不下来,他不停偷眼看老师,唐顺之老神在在,低垂着眼皮,一点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作为候选人之一,他也不能有什么小动作,生怕会影响大局。
再看看严世藩,这家伙也显得很沉默,只是嘴角不时流露出似有若无的笑容。唐毅的心里越发没有谱儿了。
这时候,吏部尚书欧阳必进站了出来,他面沉似水,没有多话,只是说道:“仆接任吏部,左都御史一职出缺,请诸位大臣推举合适人选。”
说完,欧阳必进又回到了位置,把头一低,好似老僧入定。
这个提议也无甚稀奇,由于吏部和都察院都位高权重,欧阳必进调到吏部之后,两派都没想好接替的人选,故此由右都御史暂时署理,这时候把都察院掌院确定下来,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首先站出来的就是严世藩,他一开口就推举了大理寺卿万寀,说起来此人和唐毅还有些渊源,当年就是万寀弹劾唐毅,幸好唐毅逃过一劫,还把万寀弄得灰头土脸,要不是严嵩庇护,官位都可能保不住。
徐阶这边同样不甘示弱,推举了刑部左侍郎,徐阶的老乡潘恩。
有了人选之后,双方唇剑舌枪,互不相让,引经据典,争得别提多热闹了。
唐毅却一个字都没有听得进去,因为就在双方推举人选的时候,唐毅猛然惊醒,他总算有了思路。
左都御史是科道言官的头子,而言官又是党争的第一线,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唐毅当初就是担心老师卷入党争,成为炮灰,才反对唐顺之去争夺左都御史。
如今情况再度重演,严党已经夺下了吏部,如果再拿下都察院,徐党就失去了反击的空间,彻底落入下风,徐阶一定要抢下都察院。
同样,如果都察院失守,言官向蚂蜂一样,发起无休止的攻击,严党就会面临空前危机。
从某种意义上说,都察院之争,对于严党和徐党都十分重要,甚至超过了一个大学士。
唐毅的脑筋快速转动。
那么假定严党获胜呢,就表明他们依旧还是最强大的,以严世藩的性格,一定会乘胜追击,不留下任何余地,严嵩为致仕安排的方略就会被推翻,老师入阁无望!
如果徐党获胜?
都察院失去,如果再失去一个大学士,严党就是灭顶之灾,覆灭就在眼前!他们肯定不会甘心,必然誓死反击。
唐毅想到这里,后背突然被冷汗湿透了。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果然两边都没有安好心,如果真的想让老师入阁,大可以把左都御史的推举放在后面,唐顺之就能顺利出线。
可是如今呢,先推举左都御史,无论谁胜谁败,都会激化双方矛盾,使得大学士之争变得更加惨烈。
老师是要争取各方的票源,才能入阁,只有一方的票,是无论如何也不够入阁资格!
唐毅想到了这里,不由得扫了一眼徐阶,眼中闪过一丝愤怒的光,莫非又是你这个老东西使坏?
有我在,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得逞!
正在唐毅思索的时候,中书舍人捧着罐子过来,唐毅犹豫了一下,他把象征着万寀的绿豆放了进去……(~^~)
第576章 不可思议的人选
十八比十七。
潘恩一票险胜万寀,成为左都御史。徐阁老足足数了三遍,确认无误,才大声宣布出来。
都察院掌院易手!
所有人都吃惊非,上次推选吏部尚书,徐党在全面占优势的情况之下,仅仅和严党打成了平手,这一次严党已经重新控制吏部,却还是一票落败。
代表着什么?
难道是人心思变,徐党真的要赢了吗?
二十年来,朝堂最大的变局终于要出现了?大家都在不停思索着。
唯独唐毅,他和别人的想法全然不同。
在最后关头,唐毅投了万寀一票,而且他偷偷观察过老师唐顺之,老师从袖口里露出两只手指。表明唐顺之也看出了问题,故此投了万寀一票。
比起上一次,徐党里面至少有两个人转投万寀。
这段时间,除了严世藩在自己这里吃了一亏,加上大规模的弹劾欧阳必进之外,并没有出现大的状况。
也就是,徐党和严党的牌并没有多少变化。
这一次徐阶敢于和严嵩拼,应该是拉来了中间票,以唐毅的估算,最多也就是一两票。
所以看起来徐阶以一票险胜,是正常的。
可问题是徐党出了俩“叛徒”啊!
唐顺之和唐毅转投万寀,他们的算盘很明白,如果左都御史落到了徐党手里,严党肯定会奋起反击,寸土必争,唐顺之的大学士肯定没戏。
可如果严党胜,守住都察院,唐顺之就会得到徐党的全力支持。如果再能拉来几票中间派,大事还有希望。
虽然比起之前预估的“众望所归”要差得很多,但是好歹还能拼一拼。
可唐毅怎么也想不到,徐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获胜!
两票倒戈,也就是代表徐阶在这段时间。至少多拉来了五票!
唐毅不由得扫了扫,在场不到四十名的部堂高官,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划⑤≌⑤≌⑤≌⑤≌,m.≤.c↖om过,仔细观察着他们的细微动作。
看了一圈下来,唐毅也不相信会出现五票叛变的情况。
毕竟严党也不是吃素的,如此规模倒戈,严家父子还没有察觉,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盘算了一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严党有人故意投票给潘恩!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唐毅目光落到了严世藩的身上,这个独眼的胖子嘴角正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是那么阴冷,那么得意!
几乎可以确定,就是这个胖子放水了,故意丢了都察院给徐阶。
与其思考他为什么这么做?倒不如好好想想,他不这么做会有什么下场。
欧阳必进的任命已经让嘉靖对严党生出不满,如果他们还吃干抹净。一不剩,嘉靖就会出手收拾严党。
到了那时候。严党才真是要倒霉呢!
故此,都察院和吏部,严党只能二选一,显然,在严党看来,吏部的分量比起都察院还是要重的。守住吏部,放弃都察院,严世藩不得不为。
那徐阶又是怎么盘算的呢?
唐毅敢,老东西一定看透了严世藩的棋,可他还毅然决定拿下都察院。这和徐党整体布局有关。
徐阶的力量集中在科道言官,如果拿下了都察院,就可以明目张胆对严党发动反击。
另外都察院也有权力参与京察和外察,也就是,即便欧阳必进执掌吏部,守着都察院,徐阶依旧能保住自己的人。
有了都察院,徐阶就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都察院之争,会给唐顺之入阁造成困难,老家伙根本就没有在乎,甚至,他根本不想在心学内部,制造出两个山头,分庭抗礼!
更加用心险恶地思考,严世藩和徐阶,到底谁是主谋,还真不好。
但是有一,唐毅敢确定,潘恩成为左都御史之后,局面对唐顺之大大不利。
首先是那些严党的核心成员,一个个悲愤交加,怒目横眉,他们跟着严家父子做了太多的恶事,洗也洗不干净。都察院失守,疯狗一般的言官就会毫不留情扑上来。
起来可笑,人到了生死关头越发抱团了,他们每个人眼里都冒出熊熊火焰,既然输了一局,下一局必须要扳回来!
原本那些对唐顺之入阁不置可否的人也都急了,如果把唐顺之送入内阁,他们还有好日子吗?
先输一场的结果,竟然是严党空前团结,正所谓哀兵必胜,他们已经要拼命了。
唐毅不经意之间,又看了高拱这些相对中间派的立场,发现他们也面露沉思,有些犹豫。
不好了!
唐毅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在中间派的官员眼里,其实徐党和严党差不多,几乎都是一丘之貉。
比如高拱私下里就和唐毅抱怨过,徐党看起来相对清廉,是因为他们没有好位置,一旦这帮人掌了权,没准比严党还过分。
对于中间派来,谁胜谁负,其实差距不大。
可如果是徐阁老携着泰山压之势,风卷残云,一下子就把严阁老击倒,他们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为了继续当******,为了继续逍遥下去,对不起,荆川先生,我们敬重你的学问和人品,但是恕我们不能让你入阁。
人心就是这么微妙,正在这时候,徐阶满怀信心,道:“自从李本致仕以来,内阁只有二人,国事繁忙,不堪重负。圣上下旨,诸位推举贤德,入阁办事。下面谁有合适的人选,都吧。”
话音刚落,左副都御史王廷站了出来。
“阁老,诸位同僚,众所周知,非翰林出身不得入阁,荆川公是嘉靖八年的探花。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名望卓著,人所共知。东南倭乱兴起,荆川公出任兵部侍郎以来,练兵选将。整饬军备,数次大败倭寇,荆川公都居功甚伟。入京执掌本兵以来,俺答虽然连年入寇,可是朝廷损失越来越,实乃荆川公运筹之功……”
王廷总结了一番唐顺之的功绩,最后得意地道:“试问满朝之士,谁还能比荆川公更适合入阁,有吗?”
看着王廷狂妄的模样。唐毅真想上去,给他一顿老拳,把他打个满脸开花。蠢材!
你这么傲娇,是想推我师父入阁,还是想害我师父啊!
果不其然,当王廷完之后,那些中间派越发摇头。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徐党和严党果然是一丘之貉。还没上台就这么狂妄,以后还有大家的好果子吃吗?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中间派。越发皱眉头。
唐毅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其实他和唐顺之商量的时候,为了争取中间派的支持,甚至要拉几个严党过来,唐毅主张头一炮让张永明发。
此人是户部左侍郎。早年和唐顺之有些交情,他为人严谨老成,虽然倾向徐党,可是和严党也能得上话。
让他出面,能淡化党争色彩。
可谁知道。竟然是王廷率先跳出来,此人在入仕之初,曾经弹劾过上书吏部兼兵部尚书汪鋐。此老是四朝元老,有明一朝,唯一兼任吏部和兵部的超级尚书。
当时王廷还是个无足轻重的卒子,立刻就被下狱,眼看着仕途要断送。这时候徐阶出手,动了他的老师夏言,帮着王廷躲过一劫,只是贬到了亳州任判官。
后来随着徐阶官职越来越大,王廷也水涨船高,前不久被调入京城,成为都察院的三把手,是徐党的干将之一。
由王廷跳出来替唐顺之话,徐党的色彩太明显了。严党肯定会拼死反击,中间派又不支持,老师的入阁之路等于彻底断送了。
假如过不了廷推一关,表明唐顺之得不到百官认可,会极大伤害老师的名望,要知道兵部尚书的位置杨博也在垂涎着,要是老师失败了,杨博再把兵部夺走,唐毅简直头皮发麻,不敢想象……
偷眼看了看徐阶,他低垂着头,默不作声。唐毅暗自咬牙:“你个老东西一定高兴坏了,你多半以为争取内阁失败,我和师父就要无条件倒向你,成为你手里的一张票,而不是总想着自成一系!哼哼,你想错了,爷就是要把乾坤扭转过来!越是打压,就越要冲出一片天!”
王廷发言之后,又有几个人站出来话,几乎一边倒的支持。严世藩微微冷笑,“徐阁老,既然如此,那就投票决定吧?”
徐阶抬起头来,正要话。
千钧一发,唐毅猛地垮了一步,站出来。
“等等!”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唐毅在朝堂毕竟资历太轻,除了上一次帮着赵贞吉挡枪,他几乎没有过话,
眼下是推举大学士的关键时刻,你一个字辈有什么发言的必要?更何况你的师父就是唯一的人选,你跳出来,是想替唐顺之拉票吗?
真是不知道有几斤几两!
严世藩心里头雀跃,心越是替唐顺之好话,越是得意张狂,就越没有希望!
“唐大人,你有什么话,只管吧?”
唐毅抬起头,迎着严世藩的目光,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严部堂,斗胆请问一句,推选大学士,只能有一个人选吗?”
严世藩呵呵笑道:”当然不是,可恐怕再也没有比荆川公更合适的人选了吧?”
唐毅微微一笑,“唐大人的确是合适的人选,不过我还要推举一人。”唐毅故意停顿一下,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之后,唐毅才笑道:“他就是礼部尚书,如今的储相,袁炜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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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订了钉子户的朋友吗?可以领大神之光啊,只剩下两个了,好可怜!
第577章 如愿以偿
别人眼里的自己,和自己眼里的自己,有时候差距非常大,通常这类人就是传中的不自量力。
很不幸袁炜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非常严重的一个。
他掰着手指头算算,自己和唐顺之比较起来,同样都是尚书,而且自己还是礼部尚书,正儿八经的储相,先赢了一分。
其次,比学历,唐顺之是探花,自己也是探花,唐顺之著作无数,名扬天下,可是他也是大明一支笔,嘉靖须臾离不开的重臣,勉强算是打平了。
再次,比资历,唐顺之比自己早登科九年,不过由于两次罢官,唐顺之实际官场的历练的时间还没自己长,算起来,也是平手。
一胜二平,看起来唐毅还是很有眼光的。袁炜对他抱以感激的眼神,随后把胸膛挺直,一派志得意满,准备当阁老的架势。
他得意洋洋,别的人都快吐了!
你丫的真不要脸!
袁炜你凭什么和唐顺之相提并论,人家学问精深,名满天下,两次罢官,第一次是因为得罪了张骢,第二次是去面见太子,被嘉靖猜忌。
这两次罢官对唐顺之的名声丝毫没有损失,相反,还是极大地提升,人家那叫正道直行,坚持原则。
你袁炜算什么玩意,会试文章锋芒毕露,没当上状元,就一改文风,逢迎拍马,谁能瞧得起你!
再唐顺之第三次出山,在南京任上,练新军,筹措军饷,整顿防务,兴建水师。打了多少胜仗,就连胡宗宪都不得不承认,没有唐顺之的鼎力支持,东南的局面不会快速扭转。
至于调入北京,不论是修筑京津直道,还是抵抗俺答入侵。
唐顺之做得每一件事情。都可圈可。尤其是难得的是他把党争和政务分得很开,做事情的时候,秉承公心,不论是徐党还是严党,唯才是举,开诚布公。比如唐顺之在工部定下来的许多施工章程,哪怕是他离开之后,严世藩都不敢推翻。
这就是本事!
袁∏∏∏∏,m.◆.co£m炜做了什么?二十年如一日地写青词,溜须拍马。一句“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岐山丹凤两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是脍炙人口不错,可是就凭这个当阁老,把大明的内阁也看得太不值钱了!
众人越想越气,要是袁炜能当阁老,我们都能当皇上!
唐毅这子也是。你推谁不好,推袁炜,他不过是当了不到一年的礼部尚书,什么功劳都没有,何德何能。真是荒唐透!
不明所以的人都在骂唐毅,可是有些人的脸色却变了,尤其是徐阶,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惊骇,暗暗叫苦:“唐毅啊,唐毅,老夫还是瞧你了!”
袁炜有千般不是,可有一却是谁也比不了,他是景王的老师,而景王又是嘉靖唯一皇孙的爹!
虽然裕王妃也怀上了,是不是带把儿的,谁也不知道。别人可以选边站队,可是徐阶和严嵩都不敢轻易动作,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无数人的生死,大意不得。
因此对待袁炜和高拱两个人,严徐都非常心,不敢怠慢,有好位置,总要给人家留着。
比如高拱从裕王府出来,立刻就升任国子监祭酒,至于袁炜,他是踩着吴山尸体上去的,严党都不敢报复他。
握着景王这一张好牌,袁炜就是奇货可居,谁都要卖给面子。
来凑巧,袁炜是浙江人,徐阶在浙江任官期间,袁炜曾经上门求教,以学生自居。
后来袁炜入京为官之后,自恃身份,和徐阶的关系就淡了,但是好歹能得上话。至于他和严世藩,更是称兄道弟,过从甚密。
正因为如此,加上景王的因素,两派都想拉他入伙,不愿意得罪狠了。
话又回来,袁炜再不好,可是他毕竟是礼部尚书,资格足够了,大家伙在明面上不出什么。
妙就妙在这里,嘴上不出,可是心里能服气吗?会甘心把豆子投给袁炜吗?
当只有唐顺之一个人的时候,徐党又摇旗呐喊,跳得很欢。严党和中间派的敌人就是徐党,心里自然不舒服。
可是当唐毅推出了袁炜之后,大家伙心里就不由自主那他和唐顺之相比,一比之下,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根本是云泥之别。
偏偏袁炜狗尿苔长在了金銮殿,占了一个好位置,严党和徐党都要放行,袁炜要通过廷推,难度不大。
麻烦来了,如果袁炜这种人能通过廷推,唐顺之却通过不了。
消息传出去,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被当成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廷推的权威性也会荡然无存,选贤举能,更是无从起。都是一身大红袍的官员,没人知道的时候不要脸也就算了,当着天下人闹出了大笑话,还活不活啊?
首先中间派都瞬间偏向了唐顺之,无论如何,哪怕得罪了袁炜,也要推唐荆川入阁。
至于严徐两派,他们之中不齿袁炜的也不在少数,而且相对而言,唐顺之倾向于徐党,袁炜倾向于严党,大家各得一分,也不算吃亏。
很快下面人心里都有了盘算,徐阶眯缝着老眼,先从自己的党羽扫过,接着又观察了其他人,最后徐阶不得不长叹一声,他要是再挡下去,就要彻底撕破脸皮了。
徐阶默然不语,一直沉默的严嵩突然开口了。
今天的廷推,差把老头子气死。
他已经和严世藩好了,要顺顺利利让唐顺之入阁,卖一个人情给他,然后严嵩在想办法挑唆他和徐阶的冲突,好为严嵩致仕铺平道路。
可是谁知道。严世藩这个混账东西,竟然不按照自己的要求,硬生生先推左都御史。
严嵩都白了毛,什么不明白,这就是严世藩打得一张危机牌。他还是不甘心放弃权力,要奋力一搏。自己这把老骨头。早晚死在严世藩的手里。
严嵩气归气,又不能让别人看哈哈笑,他一直忍着,出乎他的预料,唐毅竟然在关键时刻,推举袁炜,这可是一招妙棋,要是唐顺之和袁炜都能同时入阁,自然能分走徐阶的权力。相比本来只打算让唐顺之入阁,加上一个袁炜,他可以牵制唐顺之,就更加稳妥了。
虽然开头很不妙,谁知竟然来了一个神转折,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严嵩可不想再出麻烦,忙道:“唐部堂和袁部堂都是百官楷模,尽忠职守。老夫以为他们能入阁,一起挑起朝廷的重担。是再好不过了。徐阁老,你怎么看?”
徐阶心里暗骂,你都头了,我还能反对吗!
“严阁老高见,我也是这个意思!”
真是难得,两位阁老统一了意见。其他人还有什么的。
开始投票吧,一次增补大学士,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两个人、甚至更多,故此投票方式和左都御史的pk式不同。每个人可以选择两个都支持。也可以支持一个,还可以一个都不支持。
第一轮是给袁炜投票,经过清,一共二十五颗红豆,超过半数,第二轮是唐顺之的票,负责的中书舍人把罐子放在阁老面前,仔细一数,足足有二十八颗!
显然,唐顺之得到了中立派的大力支持,才力压袁炜一头,通过了廷推。
“嗯,两位大人都通过了廷推,老夫会上奏陛下,恭请圣裁。”严嵩满意地道。
紧张的廷推总算是结束了,唐毅也仿佛虚脱了一般,手心里都是汗水。
无论如何,老师入阁算是成为定局。有了大学士的身份,唐顺之虽然还不能和徐阶硬拼,但至少有了交换的筹码,能庇护一些人了。
唐毅需要做的是利用这段时间,快速成长起来,老师自是给自己争取时间,却不能庇护自己一辈子。关键还是要看自己的本事,唐毅暗暗告诫自己,要继续秉持心谨慎的态度,千万不要志得意满。
官员们往外面走去,唐毅放慢了脚步,等待老师,从他身边路过的官员有人微微颔首,有人热情打招呼,亲切无比。
事实证明,唐毅不是角色,能把袁炜推上大学士的宝座,就代表他的实力。对于这个能力无限的后辈,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唐毅陪着笑容,笑得脸上的肉都僵住了,正在这时候,突然面前一黑,一张铁青的面孔映入眼帘。
“唐行之,人,无耻!”高拱气得浑身颤抖,他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早上在禁门之外,他还感谢唐毅,谢他帮着裕王找到了妙手回春的李时珍。
可是转眼在廷推之上,他竟然把景王的老师送入了内阁,袁炜成了阁老重臣,朝夕陪在嘉靖身边,万一嘉靖听信了谗言,立景王为太子,一切都完了。
苦熬了二十年,从青年变成了胡子一把的老头,熬来熬去,熬成了一个笑话。
高拱简直抓狂,要不是当着百官的面,他都要动手了!
“姓唐的,你把李时珍带走,我不会让人伤害王爷!”高拱狠狠啐了一口,转身离去。
唐毅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不知道什么,自己想到了一切,就是忽略了高胡子啊!
肩头一沉,唐顺之赶上来,笑道:“行之,得罪了高拱,怕是不值得吧?”
“反正现在高拱还无足轻重,倒是咱们该好好庆祝才是。”唐毅不管不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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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会儿了,有月票的都投下来吧!再有下个月的保底,也赏下来吧,的会更卖力气码字的!对天发誓,下月加更更多!没准明天就有啊!
第578章 暴毙
不管多大岁数,都要过儿童节,嗯,童心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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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庆祝老师通过廷推,唐毅决定亲自下厨,一口气做了十几道菜,每一道菜唐毅都提前尝了尝,结果很满意,厨艺还没有落下。
一个有追求的吃货,绝对是最好的厨师,只有自己精心烹制出来的美食,才是最适合自己胃口的。
如果一个人自称美食家,却只是惊叹别人的手艺,不会下厨,那么抱歉,你根本不到家!
唐毅把才要端上了桌子,又准备了一小坛花雕。其实在三年前,唐顺之就滴酒不沾了。
戒酒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唐顺之说戒就戒掉了,也没有任何的犹豫和反复,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特别。
唐顺之选择戒酒也是有原因的,自从收了徒弟之后,唐毅除了和老师学本事,最为关心的就是唐顺之的健康,每隔几个月,就会派遣医生过来,给唐顺之检查身体,各种各样的珍稀补品从来就没有断过。
最初唐顺之是反对的,觉得徒弟太浪费,可是渐渐的掰着手指头算算,他的同年好友里面,已经基本凋零了,就算还活着的,多半白发苍苍,衰老不堪,纷纷致仕回家,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宦海沉浮,除了手段高明,才智无双,还有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要寿命足够长。
君不见严阁老八十多还老当益壮,熬不过人家,又凭什么匡扶社稷,施展胸中的抱负。
从那一刻开始,唐顺之就变了一个人。每日按时休息,清心寡欲,勤练气功。不时补养。
还真别说,几年坚持下来。唐顺之身体越发健康,看样子,再撑十年八年没有问题。唐毅当然为了老师能摆脱英年早逝的厄运而兴奋,亲手给老师斟了一杯酒。
“师相,为了庆祝您老入阁拜相,今天就破例一会儿,意下如何啊?”
唐顺之微微点头,“事不过三。就喝三杯吧。”
唐毅一边给老师斟酒,一边笑道:“还是管您老叫师相来的顺嘴,叫徐华亭,我心里都有些反胃!”
唐顺之感叹道,“几十年的交情了,我也是没有料到,徐华亭竟然变了这么多。当年你就和我说过,徐阶会越来越像严嵩,以我现在看,论起手段权谋。华亭的本事,还在分宜之上啊!”
不怪唐顺之如此感叹,一个廷推。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杀机暗藏。仅仅调动一下顺序,就能巧妙影响人心,操纵一个大臣的生死起落。
内阁权柄之重,可见一斑啊!
也幸亏有了唐毅洞察先机,及时把袁炜推了出来,要不然廷推落败,唐顺之还真没脸留在京城了。
喝罢了三杯酒,唐顺之夹了几口菜。还是当年的味道,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太仓,他和魏良辅两个人教导唐毅。虽然时间不长,回想起来,还是快乐无比。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精心雕琢一块美玉,每一刀都要十分小心谨慎,看着弟子每一点成长,既喜又忧。这些年过来,唐顺之敢拍着胸膛说,他做到了。不但培养出一个顶级的干才,更把他打造成超级权谋大师,能够和严分宜、徐华亭这样的千年妖孽过招。
有徒弟如此,还真是老怀大慰。
“行之,虽然为师通过了廷推,可是却得罪了两个人,只怕会后患无穷啊!”唐顺之叹道。
唐毅沉默了一会儿,笑道:“这两个人,第一个就是徐阶,他心胸不算宽广,肯定会想办法给师相为难。不过也不用怕他!”唐毅笑着伸出了三根手指,“第一,徐阶要斗倒严嵩,要借助老师的力量,他不敢闹翻,相反,您入阁之后,他还会礼贤下士,表现的比以往更加亲近……至少表面上如此;第二,徐阶和您毕竟都同出心学门下,我们承受不起心学分裂的危机,他更承受不起;第三,徐阶也不是没有罩门的!”
唐顺之眉头一皱,迟疑道:“莫非是徐家?”
“没错!”唐毅笑道:“这几年东南开海之后,丝绸大量外销,徐家又兼并了十万亩的桑田,光是他们一家名下就有十五万亩桑田,农田更是多达五十万亩,松江,苏州,甚至杭州都有他们的田产!”
“荒唐!”唐顺之气得一拍桌子,“天下之大害,莫过于兼并,据我所知,在东南一亩上好的桑田,没有五十两银子买不来,光是这些田产,只怕徐阶的家底儿就数倍于严嵩,啧啧,还真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啊!”
如此大举兼并土地,肯定少不了巧取豪夺,不知道多少人为此家破人亡,丢了性命,一想到这里,唐顺之连饭都吃不下去。
唐毅不动声色,“师相,容弟子说一句,兼并的确害得老百姓流离失所,更会动摇朝廷根基,可是千百年来,兼并却从来不曾消失,人性如此,您老何必生气呢!再说了,兼并也未尝没有好处,就拿东南来说,那些大户产出的生丝就是比小门小户的好,眼下每年卖给西洋的丝绸布匹就有三百万之多,还在快速增加之中。光靠分散的小农经济,肯定是行不通的,大的农庄是必然的选择。至于百姓会失去土地,弟子别无他法,只能尽量引导百姓海外移民,去拓展蛮荒之地,别的不说,光是一个东番岛,安置一两百万人不成问题……”
唐顺之愣了一会儿,摇摇头,“行之,你说的我当然明白,可是没有朝廷统筹,光靠着交通行,靠着那些士绅商人,肯定有照顾不到的百姓,而且数量还不少,你不能否认我的话吧?”
“嗯!”唐毅点了点头,“师相说的没错,只是这块的问题不是朝夕能够解决的,不把朝廷的国策扭转过来,就没有希望!”
这回轮到唐顺之默然了,解决人地的问题,说穿了就是两个办法,抑制兼并,从士绅身上割肉;再有就是开拓海外,增加土地数量。
前者涉及到对内改革,历朝历代都做过,不过成功者几乎没有,至于后者,则需要改变思维模式,放眼海外,恢复骨子里的进取精神,难度更是不小。
在如今的朝局之下,哪个也做不成。
“唉,社稷如蜩如螗,一锅乱麻,该做的正事有多少?可惜柄国之人都沉醉在党争之中,难以自拔。想到这里,为师实在是觉得愧对百姓的供养,愧对身上的大红袍啊!”
唐毅深有同感,“师相,现在的争权夺利,是为了给以后改革留下元气留下种子,您老切莫灰心丧气。”
“我明白,唐某不能救民水火,却也要给有本事的保驾护航,等到你们成长起来,为师也就能含笑九泉了。”
唐顺之突然抓起酒壶,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既然破例了,就来个彻底的,咱们师徒好好醉一场!”
唐毅欣然点头,师徒两个你一杯我一杯,商讨着接下来的对策。
有三点忌惮,徐阶最多玩一点小手段,多加提防就是。
……
倒是得罪的第二个人就麻烦多了,把袁炜推入了内阁,高拱对唐毅的好印象荡然无存,虽然高拱眼下还不值一提,可是他背后就是裕王,两个人情同父子,一旦裕王登基,唐毅的好日子可就结束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更何况嘉靖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到了布局下一代人的关头。
其实唐毅早就押宝裕王,暗中多方照顾,只是还没有明着投靠而已。
唐毅深知一点,锦上添花,比不上雪中送炭,高拱十年教育,裕王对他是言听计从,唐毅要是不作出点惊人之举,哪怕到了裕王府,也只能跟在高拱屁股后面吃灰,哪能显出自己的特别之处。
他一直在酝酿一个好机会,哪知道机会没等到,先把高拱给得罪惨了,还真是伤脑筋啊!
唐毅搜刮肚肠,努力回想上辈子接触过的历史,裕王和景王的夺嫡之争貌似不是很惨烈。而且给景王做过老师的李春芳更是做到了首辅,而且当得时间比高拱还长。
结合种种迹象,唐毅判断景王应该很快就会倒台,甚至还会在严党之前完蛋。
这也是唐毅和高拱说,要送给裕王一份大礼的原因,帮着裕王一举扳倒景王,奠定胜局,到时候不敢说超过高拱,至少在裕王心中,两个人不分轩轾。
唐毅之所以要当费力不讨好的顺天府尹,就是存了这个心思。
守着京城,谁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唐毅一直都在寻找景王的致命弱点,酝酿一击必杀。
很可惜,这段时间以来,唐毅都没有找到什么,也不由得他越发忧虑,难道是自己判断错误?
要知道,在夺嫡的问题上犯错,那可是要命的!
从老师那里回来,唐毅心里头就七上八下,不得安宁,绕过了一条小胡同,唐毅的马车就要回到家中。
突然有一个人从小巷子里窜出来,挡在了唐毅的面前。
“吁!”幸好车把式手艺好,要不然就撞上了。
“是哪个瞎眼睛的?不要命了?”
那个人不管不顾,冲到了马车前面,焦急道:“唐大人,行之兄,出大事了!”
唐毅撩开了帘子,仔细一看,这不正是陆炳的侄子陆俊吗?
“陆兄,有什么事情,到家中一叙!”
陆俊小脸铁青,到了唐毅的面前,焦急道:“行之兄,来不及了,我叔叔死了!”
第579章 金杯共汝饮(求票)
陆炳死了!
唐毅第一个想法就是大明朝也有愚人节?
“陆兄,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陆俊都快哭了,指天骂地说道:”唐大人,拿什么开玩笑,也不敢拿这事开玩笑啊!这是我叔叔临死的时候,让我交给你的,唐大人,你千万收好了!”
说着,陆俊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盒子,塞到了唐毅的手里,冲着他抱了抱拳,“唐大人,免得嫌疑,小的还要回叔叔家里,要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开,还请唐大人能多多帮忙,一来给我叔叔报仇雪恨,二来能回护陆家,拜托了!”
陆俊腿一软,跪在了唐毅面前,嘭嘭磕头。而后起身擦了一把眼泪,快步消失在街巷里。
陆家的人啊,多骄傲啊,竟然跪在了自己面前!
从天堂到地狱,竟然只是转瞬之间。
饶是铁石心肠,也不由得不动容。
“回府!”
唐毅惴惴不安,急匆匆让车夫赶着马车,快速回到了府邸,还没等到书房,他就让谭光去把茅坤和朱先两位请来。
茅坤满脸含笑,一进来就抱拳拱手,大笑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大人天外飞仙的一击,荆川公入阁,从此之后,大人高枕无忧啊!”
是啊,如果没有陆炳的死讯,倒真是值得庆贺一番。
唐毅没有什么隐瞒,立刻向两位诉说了情况。
当听说陆炳死了,茅坤和朱先的嘴巴都张得老大,合不上了。他们再三确定,知道唐毅不是说的假话,茅坤叹道:“大人,谁死了陆炳也不该死啊?”
朱先急忙问道:“大人,是不是陆太保身体有暗疾,突然发病?”
“不!”
唐毅摆手,“前些日子我见过陆太保,他身体好着呢!陆炳绝对是被人害死的。”
两位谋士一听,都互相看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都读出了强烈的恐惧。
没错,就是恐惧!
陆炳是什么人,嘉靖皇帝的奶哥哥,有史以来,最强悍的锦衣卫,将近二百年,唯一一位太保和少保,三公三孤兼得者。
论起圣眷,尤在严嵩之上,堪称天下第一。
他身边高手无数,能人辈出,本身陆炳的功夫就十分高明,而且做事小心仔细,这样的人物,却突然死了,谁都要问一句究竟是谁干的?
尤其是自从天津开海之后,陆炳和唐毅之间有着密切的合作,每年光是从天津一地就有一百五十万两的银子流入锦衣卫。
上至陆炳,下到总旗、小旗,几乎都被唐毅买通了。说句不客气的,陆炳是明面上的锦衣卫大都督,唐毅就是地下的都督。
两个人是利益共同体,休戚与共。
正是紧紧抓住了锦衣卫,唐毅才能屏蔽外面对他的所有攻讦和非议,在嘉靖面前保证完美无瑕的形象。
几次和严世藩冲突,换成别人造成被轰成渣了,唐毅能安然无恙,都要归功圣眷二字,而这两个字中,有七成是陆炳的功劳!
哪怕是老师唐顺之入阁,陆炳的作用依旧不可替代,唐毅还筹划着老师和陆炳联手,再拉上黄锦,构成强悍的铁三角,同严嵩和徐阶掰手腕。
多好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胎死腹中!
而且一旦他和锦衣卫的关系被掀开,嘉靖不会放过他,士林也容不下他。一想到这里,唐毅的后背全都湿透了。
怕,从心里往外怕!
可是怕也没用!
当务之急,就是弄清楚陆炳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是谁下的手?然后才能对症下药。
首先说话的就是茅坤,“大人,陆炳执掌锦衣卫多年,他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数,我们不妨看看,谁获利最大,谁就可能是凶手!”
“对,不止如此,还要有能力接近陆炳才行。”唐毅补充道。
有能力穿透层层叠叠的锦衣卫,对陆炳下黑手,还成功了,人选没有多少。
首先就是内廷的几位珰头,厂卫厂卫,东厂历来都在锦衣卫的前面,唯独到了陆炳这里,锦衣卫力压东厂,袁亨见到陆炳都要磕头叫祖宗,受的那个气就不用说了。
所以唐毅首先就想到了他们,但是仔细分析,却又觉得不像,袁亨这家伙看起来很阴险强悍,说到底也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他要是有本事、有胆量杀陆炳,何至于等到今天,早就可以动手了。
不能说东厂的可能性没有,概率非常低。
除此之外,嫌疑最大的就是严世藩。
一想到这位小阁老,茅坤和朱先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首先严世藩胆大包天,阴险毒辣,有杀死陆炳的胆量,也有能力,就差一样东西动机!
“大人,自从嘉靖三十五年以来,陆炳和大人的关系越发密切,尤其是近些年,陆炳在严徐之间,越发倾向徐阁老。正是陆炳的帮忙,戊午三子才能保住性命,前些日子,严嵩逼着陛下,任命欧阳必进为吏部尚书,惹得朝议沸腾,严党受伤很大,严世藩绝对有杀死陆炳的动机。”
说起来欧阳必进的事情还是唐毅泄露给徐阶的,不过账算到陆炳头上,也没有什么错。
目前来看,严世藩的动机的确不小。
“鹿门先生,我们都能想到严世藩,陆炳也不是吃素的,他应该早就料到,而且以陆炳的精明,我敢说他对严世藩应该加着一万分的小心,处处提防,想要得手,难度不小。”
茅坤也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可不是严世藩,难到还能是徐阶不成?”
唐毅微微一愣,虽然是句玩笑,可仔细想来,还真有可能啊!
也别怪唐毅心赃,实在是和徐阁老接触久了,唐毅越发觉得老东西的阴险,不管阴谋阳谋,徐阶都驾轻就熟,玩得一点烟火气都没有,是一位登峰造极的大行家。
有人要问,陆炳不是倾向于徐阶吗?徐阶杀了他,岂不是自毁长城?
不过要站在更高的位置,就会发现徐阶的可能性不是没有,甚至说他的动机要比严世藩还大!
要想搞懂其中的关键,就必须看懂嘉靖这些年精心布置的朝局。
有人说嘉靖是个昏庸无能的皇帝,也有人说他聪明绝顶,但是有一点不能否认,他避居西苑二十年,却能牢牢把握朝局,把大臣操弄在掌心,光是这一点,就非常不简单。
自从朱元璋废掉丞相之后,大权一把抓,可是除了他老人家,就连同样征战沙场的朱棣,都没法一个人应付庞杂的政务,不得不使用一些翰林官充当顾问,这也是内阁制的****。
后面的皇帝一代比一代差,而内阁的权柄一天比一天重,发展了嘉靖朝,内阁首辅已经总领百官,位压六部。汉唐的宰相还没法插手平级的御史台,可是大明废掉了御史台,变成了都察院,品级与六部尚书相同,都位于内阁之下,有问题要到内阁报告。从某种角度来讲,明朝的首辅,权柄已经超过了汉唐的丞相。
明朝的皇帝也不是看不出来,可是他们却没法收回权力,无奈何,只好违背祖制,放出了太监,给予司礼监披红大权,分割内阁权力。
太监不乏好人,但是整体而言,太监没有“后顾之忧”,做事狠辣,一旦超出控制,就会造成麻烦,甚至是灾祸,王振和刘瑾的殷鉴不远。
嘉靖上台之后,严厉压制太监的权力,革除正德弊政,内廷被压制住了。
尤其是避居西苑之后,嘉靖只是接见少数大臣,其中又以内阁的大学士为主,缺少了内廷的太监,如何保证内阁不侵犯皇权呢?
奥秘就在陆炳和锦衣卫上面!
陆炳对嘉靖大体上有两个作用,首先他作风强悍,手段过硬,能压制住内廷诸珰,也就避免了宦官专权的问题。
其次,陆炳和他的锦衣卫无孔不入,别管严嵩父子闹到什么程度,最多贪赃枉法,陷害忠良,却不能威胁皇权。
而且陆炳外刚内柔,野心不大,嘉靖能够放心用他。
只要陆炳还在,内廷不用担心,两条腿有一条是好的,另外一条有点毛病,大明这个巨人也不至于倒了。
话又说回来,如果陆炳死了,再也没人压制内外,嘉靖还能放心严家父子把持朝纲吗?
清流虽然讨厌,可是他们天生和太监是敌人,不至于同流合污,一起欺骗架空嘉靖……
想到了这里,徐阶暗杀陆炳的动机也就有了,除掉陆炳,就是逼着嘉靖倒严的开始。
那还没有没别的可能呢?
唐毅悄悄把陆俊给自己的小盒子拿了出来,打开之后,里面只有一个赤金的酒杯,别无他物。
这是什么意思啊?陆炳临死为什么拿这么个东西给自己?他是脑子抽了,还是有什么暗示?
朱先想了想,说道:“大人,不会是陆炳想让您保住他家的富贵,要给您金饭碗,仓促之下,拿了个金杯子?”
茅坤摇摇头,“要是按照你说的,应该是大人给陆家金饭碗,不是陆炳给大人。”
说着茅坤把金杯拿在手里,掂量了半天,突然脸色一变。
“大人,我想起了太祖爷宴饮功臣时候的一句话啊!”
经过茅坤的提醒,唐毅突然打了一个激灵。
“我也想到到了,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啊!”唐毅的心瞬间就沉到了谷底,莫非害死陆炳的人竟然是嘉靖!(~^~)
第580章 打哑谜
陆炳突然去世,瞒不住人,傍晚时分,陆炳的长子陆绎向京中各个衙门派出了奔丧的人员。↑,
听说陆炳去世,每个官员都觉得脚下的土地颤了三颤。
几乎第一印象都觉得不可思议,接受之后,又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不是笑话,的确是悲痛!
锦衣卫恶名昭彰,除了自己人,谁会为了锦衣卫的死活而伤心?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陆炳执掌锦衣卫以来,虽然作风强悍,却从来没有肆意害人。相反,陆炳礼贤下士,每逢有忠良被陷害,他都尽全力周全保护,而且早些年他又救了嘉靖的命,还除掉了恶名昭彰的仇鸾。
陆炳在民间的声望非常好,朝中的文臣也都觉得他做锦衣卫都督,总要比别人好很多。
不管怎么说,人走了,总要表示一份心意,有人连夜撰写祭文挽联,第二天早起,前往陆家拜祭。到了路上大家才注意到,络绎不绝的人群,涌向了陆炳的府邸,离着老远,自觉下了轿子,扎上一根白孝带。还有穿上全套孝服,走进了灵堂。
巨大的阴沉木棺材摆在了大家的面前,一想到里面装得就是权势滔天的陆太保,都不免感叹。曾经需要仰视的陆炳,今天只要俯视就可以了。
位高权重,到头来也不过是气化清风肉化泥,到底有什么趣味啊!
祭奠的人感叹,可从陆绎开始,陆家的人,还有锦衣卫的十三太保,个个悲从中来,哭得眼圈通红,一个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时全都控制不住了。陆炳走得太突然了。
他们没有任何的准备,天就塌了,日后再也没人能罩着他们呢!
庞大的锦衣卫该何去何从,谁也说不准,但是他们隐隐然,都感到了不妙。锦衣卫在陆炳手里,强大到了没朋友,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或许轮到他们倒霉了……
驾,驾!
马蹄急促,唐毅也备下了祭品,准备去祭奠陆炳,距离府邸还有一段路,突然出现一群头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的人。
他们张牙舞爪,一出来就把道路封锁了,不论什么人,一律靠边站。谭光看在眼里,心中怒火三千丈。
自从收拾了英国公之后,谁不知道街面上顺天府的人最大,他们如此猖狂,简直找死。他就要去理论,唐毅却拍了拍他的肩头,谭光急忙回头,却发现唐毅微微摆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眼看着在几十名骑士的簇拥之下,一个身着紫袍的人向着陆府方向疾驰,马匹路过唐毅的马车,根本没有停顿,一闪而过。
透过车帘的缝隙,唐毅看得明白,为首的人正是司礼监首席秉笔,东厂提督太监袁亨。
那些怪模怪样的家伙,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东厂的番子出动了!
太多年头了,多到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
除了锦衣卫之外,还有一个更加凶名赫赫的组织,那就是东厂。陆炳死亡的第二天,东厂就复活了。
也许是压抑得太久了,东厂这一次显得有些焦急,有些毛躁,有些迫不及待,要把他们强悍的一面,展现给世人。
唐毅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陆炳的死亡,对于朝局的影响是巨大的。
失去了控制的厂卫肯定会横行无忌,内廷乱了,外廷再继续用严嵩父子,整个天下就乱了。
从理智来讲,唐毅觉得徐阶真的很有可能是凶手,但是那个金杯不是开玩笑的。陆炳绝对是要告诉自己什么重要的线索。
如果真如茅坤和自己推测的,陆炳是被嘉靖弄死的,可动机何在啊?
没了陆炳,嘉靖还能找到更合拍,更听话的锦衣卫大都督吗?
当然,唐毅也清楚,即便他想不通,不代表就没有,只能说还有自己忽略的东西。
唐毅犹豫了一下,正想继续赶往陆家,突然前面出现了一架马车,来到了近前,从里面探出一个肥硕的脑袋。
“行之,袁亨已经下令了,让百官返回衙门,待案情调查之后,再举行公祭。”徐渭说道。
嘚!
想去也去不了了,唐毅只得让马车转头,他直接前往了顺天府衙门,徐渭在后面紧紧跟着。
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签押房,总算是没有外人,徐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停唉声叹气。
唐毅随手倒了一杯茶给他,“文长兄,你有什么好感慨的?”
“哎呦,行之啊,伴君如伴虎啊!”徐渭把声音压低,啧啧叹息道:“陆太保多忠心的一个臣子,竟然被陛下给毒死了,真是让人心寒啊!”
唐毅正在喝茶,差点呛到。
“等会儿,文长兄,你听谁说陛下毒死了陆炳?”
“还用听谁说,人所共知的事情!”徐渭用看土老帽的眼神看着唐毅。
“我就不知道!”唐毅收敛笑容,严肃说道:“文长兄,现在大家都怎么议论,你给我说一说。”
徐渭见唐毅真的不清楚,润了润喉,滔滔不断,向唐毅诉说起来……眼下京城议论纷纷,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陆炳之死。
有人说是病死的,可惜没有人认可。
死前两三天,还有人见到过陆炳,他一副龙马精神的模样,就算再紧急的病症,也不能没有任何的迹象。
如果不是病死的,那就让人浮想联翩了。
是谁暗中下毒毒死了陆炳?与其纠结这个问题,不如换个思路,谁能有本事给陆炳下毒?锦衣卫严防死守,铜墙铁壁,陆炳的食物和水都有人专门负责,绝对不会出差错。
正所谓百密一疏,还有一种东西是锦衣卫没法检查的,那就是御赐的丹药。多年以来,嘉靖都有给大臣赐丹药的习惯,前些年赐得最多的就是严嵩,还险些要了老头子的命。
后来嘉靖的丹药多数给了陆炳,当然徐阶也吃过一些。
让大臣替自己试药,当然是为了君臣同心,一起享受神药,修炼有成,飞升太虚也有另外一种解释,就是让大臣替自己验证药性,嘉靖是最惜命不过,他才不会服用有任何危险的丹药呢!
由于丹药是御赐之物,又珍贵异常,只能陆炳一个人服用,其他人都不能接触。
因此就有人说是嘉靖在丹药里面下了毒,要弄死陆炳。
还有人说真正要毒死的人是嘉靖,只是陆炳运气太差,被赐予了带有剧毒的丹药。
不管怎么说,京城的主流舆论都认为陆炳的死和嘉靖脱不了干系。
陆炳英雄一世,竟然落得个如此的下场,死得不明不白,哪能不让人唏嘘感叹。
徐渭啧啧叹道:“行之,你没有看到,陆炳在日,袁亨乖得和孙子似的,今天他到了陆家,那个嚣张啊,当场就解除了十三太保的权力,把他们囚禁起来,陆府也被封了,不许离开,所有人都要接受调查询问,陆绎他们都是一副吃人的模样,却又无可奈何,我这个外人看起来都心酸。”
唐毅没想到情况竟然会变化的这么快,看样子袁亨是要迫不及待地抢班夺权了。
尸骨未寒,就这么做,是不是太不近人情?嘉靖会允许吗?
正在这时候,有司礼监的太监到了顺天府衙门,宣布上谕,从即日起,百官都在衙门之中,用心当差,不许轻易离开。
凡是有要紧政务,送到左顺门,自然有太监送到内阁拟票,司礼监披红,不许百官直接进入内阁。
听完上谕之后,唐毅都愣住了。
开什么玩笑,内阁竟然被封锁了,是陆炳死了啊?还是嘉靖死了?怎么让人不寒而栗啊!
唐毅悄无声息给小太监塞了两张银票,足足两千两,小太监痛苦地跺了跺脚。
“罢了,奴婢不要贱命了,唐大人,现在宫里都是袁公公说了算。”
轰!
唐毅的身体一晃,差点倒下,他急忙又掏出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塞给了小太监,他的话值这个钱!
往签押房走的时候,唐毅两条腿就像是踩在了棉花包,眼前一阵阵发黑。
最可怕的情况出现了……不,是比最可怕还可怕一万倍的情况!
嘉靖只要还清醒,就不会坐视大权旁落,只能说明嘉靖已经失去了控制,多半是病倒了,至于会不会有危险,还不能下判断。
其次,内廷的老大是麦福,凭什么都让袁亨说了算,显然,麦福也出了麻烦。
陆炳死了,嘉靖残了,麦福不知所踪,大明朝说了算的人一下子没了一半,唐毅下意识抬起头,看看天是不是塌了?
徐渭同样忧心忡忡,“行之,会不会有麻烦啊?”
“不好说啊,文长兄,小心应付就是了。”唐毅暗中调动一切力量,一连两天的时间,京中乌云罩顶,风雨飘摇,每时每刻,都有东厂抓人的消息,一头饿了太久的猛兽,放出来就是要伤人的!
正在唐毅忧心的时候,突然有人跑到了顺天府,一定要求见唐毅。差役把他带进来,立刻扑倒在唐毅面前。
“唐大人,奴婢是黄公公的干儿子,他老人家让奴婢给你带点东西。”
说着,把一个小篮子放在了唐毅面前,展开一看,里面都是点心。唐毅就是一愣,迟疑了一会儿,他把所有点心都掰开了,从一块绿豆糕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强压着激动,唐毅低声念了出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黄锦也学会打哑谜了,神马意思啊?
第581章 去西苑
/s日pt>嘉靖好猜谜,比如给徐阶一句“卿齿与德何”,差点把徐阁老吓个半死,至于严阁老也接到过“宪似速,宜如何”。却没有听说黄锦也有这个毛病,煞费苦心给自己送来四句诗,肯定不是逗闷子。
那黄锦是什么意思呢?
好雨知时节,这里面含有一个“时”字,当朝谁的名字有这个字呢?唐毅的心头不由得闪过了一个人:李时珍!
再往下看去,“当春乃发生”,李时珍是湖北蕲春人,唐毅几乎敢九成九确定黄锦要找的人就是李时珍。
确定了人之后,下面就应该是要做的事情,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不就是说要悄悄到大内,不动声色的治病救人吗?
西苑里面住着谁,病人也就呼之欲出!
“嘉靖果然病倒了!”
唐毅倒吸了一口冷气,难怪袁亨的东厂会如此肆无忌惮,原来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可嘉靖为什么会病倒,是愧疚?还是痛惜?
如果自己猜测的不错,嘉靖是杀死陆炳的凶手,他就不会有任何的痛惜,更不是为此病倒,即便是病倒了,那也是装得。至于东厂,就是他故意放出来的一条恶犬,为的就是铲除锦衣卫的势力。自己要是傻乎乎带着李时珍去西苑,不但没有功劳,还有罪过,而且还是大罪!
不要怪唐毅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嘉靖,实在是嘉靖这些年反复无常,多少看似非常得**的大人转眼之间就倒台了,死的还非常凄惨。
虽然唐毅还弄不清楚嘉靖杀陆炳的动机,但是却并非不可能……
见唐毅沉默不语,小太监可吓坏了,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唐大人,干爹让您赶快去救命呢!您老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唐毅勉强笑了笑,“小公公,你先不要着急,李太医脾气大,我要想想怎么和他说,你先去休息一会儿,放心就是了。”
打发走了小太监,唐毅在签押房转了几圈,他越发觉得自己可能判断出了错误,或者说有什么没有想到的地方。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还是该找人商量商量。找谁比较合适呢?唐毅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同样神神叨叨,善于猜谜的徐渭。这家伙又经常入宫,见嘉靖的次数远比自己多,多半能有好主意。
唐毅立刻让谭光亲自去请徐渭,差不多过了两个时辰,唐毅等得不耐烦了。徐渭才姗姗来迟,脑门上全都是汗水。
“行之,糟糕了,真的糟糕了!”
徐渭一进来就哭丧着脸说道:“大事不妙了,徐阁老被软禁在内阁了。”唐毅身体一晃,差点摔倒,别管他和徐阶有多少矛盾,相对而言,严党的威胁更大,如果徐阶倒了,严党绝对不会放过唐毅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赶快和我说清楚!”
“嗯!”徐渭冷静了一下,把前后和唐毅说了,原来自从西苑封闭之后,有人给内阁送了奏疏,也接到了回文。
只是上面的处理风格和以往完全不同,莫非内阁换了人?
波诡云谲的时候,还什么都可能发生啊!
后来有人辨认出来,回文的字迹和文风都是徐阶的。众人更是一惊,往常内阁的票拟都被严嵩把持,徐阶即便是能够参与,也只是人家说他写而已,为什么这次从头到尾,都是徐阶做主呢?
官场上不乏消息灵通的人士,很快大家伙就弄清楚了,原来就在陆炳暴毙的前一天,严嵩的夫人欧阳氏昏过去了,严嵩不得不暂时请假回家,照看夫人。内阁就交给了徐阶打理,本来重要的政务还要请示严嵩,只是严嵩********都在夫人身上,说白了,就是要请严世藩做决定。
欧阳氏病重,严家自然严密封锁消息,外人都不得而知。偏偏当天陆炳暴毙,风云变色。
袁亨执掌了内廷,他打着查案的名头,把徐阶困在了内阁,除了票拟政务之外,寸步离不开……
综合各方信息,徐渭断言道:“行之,我敢说陆太保之死严家一定知道,即便严嵩不知道,严世藩也会知道,甚至他就是主谋!如今徐阁老被困,严家父子都在宫外,袁亨素日和严家关系密切,如果他们联起手来,再也没人能压制他们,必然是为所欲为,横行无忌!”
徐渭偷眼看了看唐毅,郑重说道:“行之,我觉得你很危险!”
原来内阁都出事了,怪不得黄锦不敢明着送信,只能给自己四句诗呢!唐毅沉默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掏出了那个金杯。
“文长兄,你替我参详参详吧!”唐毅把情况说了一遍。
徐渭把金杯拿在手里,仔细看了半天,沉吟许久,突然笑道:“行之,当年太祖爷在给户部尚书茹太素敬酒的时候,特意用了自己的金杯,还说了‘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你是不是认为是陛下杀了陆炳?”
唐毅毫不犹豫点头,“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
“未必!”徐渭摇摇头,“茹太素的确是死在了太祖爷手里,却是因为别的案子牵连,实际上当天宴会之上,太祖爷说出了这两句,茹太素也回答了两句‘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以当时的情况来看,这两句应该是警告的意味更浓。”
徐渭博闻强记。把来龙去脉介绍一遍,唐毅只觉得死结骤然解开,脑筋也转动起来。
或许嘉靖只是想要警告陆炳,并非真的想要杀他,结果陆炳突然暴卒,嘉靖理亏之下,气坏了身体,给了袁亨可乘之机。
不是嘉靖有心杀陆炳,会不会是陆炳领会错了圣意,选择了自杀?
似乎也有可能,只是陆炳要是自杀,他为什么不从容安排后事,何至于闹到如今的地步,加上严世藩和袁亨的反常举动,唐毅敢说,陆炳之死的文章太多了。
绝对不是某个神仙独自所为,搞不好会牵连到一大片的人。严党、徐党、宫里、宫外,乱麻般纠结着,唐毅觉得脑袋都要炸了。
他记得嘉靖对严嵩说过,上天把九州万方交给了朕,朕把宫外的家交给你们当,宫里的家交给麦福来当,归根到底,大明的家要朕来当!
只要嘉靖还清醒着,大明的权力就会牢牢掌握在他的手里,谁也别想抢走。以嘉靖怕麻烦好面子的性格,绝对不会任由陆炳之死搞得天翻地覆,甚至把皇家最见不得人的丑事都暴露出来。
偏偏嘉靖倒下了,袁亨和严世藩都是两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权力落到了他们手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是让他们继续搞下去,肯定会把陆炳之死变成攻击政敌的手段。
徐阶好不了,自己也别想全身而退。
想到了这里,唐毅终于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把李时珍送进宫里,只有嘉靖重新清醒过来,才有机会解开陆炳之死的谜团。
“速速去请李太医!”
谭光答应了一声,急忙下去。
没有多大一会儿,一顶二人抬的小轿直接抬到了二堂,从里面走出了面容清瘦的李时珍。
“唐大人,您找我这个山野村夫,江湖的郎中干什么?”
李时珍的话带着怒,也不怪人家发脾气。唐毅好说歹说,把李时珍请来,替裕王看病,结果因为袁炜的事情,高拱迁怒李时珍,把他给轰出了裕王府。
李时珍那个气就不用说了,老子辛辛苦苦,帮着裕王调理身体,好不容易让裕王妃李氏怀上了孩子,结果你们卸磨杀驴,把我给轰出来了,还讲不讲道理!
没说的,李时珍把气都撒到了唐毅身上。
听说要去给嘉靖看病,李时珍把脑袋摇晃的和拨浪鼓一样。
“唐行之,我李时珍能给天下人看病,唯独不能给陛下看病,我也看不了他的病!当年我离开太医院,就是因为反对服用丹药,可是人家不听啊!几十年下来,把铅汞大毒之物当饭吃,早已经病入骨髓,药石无用,还是等……”
李时珍有心让嘉靖等死,可想到人家毕竟是君父,愣是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可态度却也十分明白了。
“李太医,不需要你去救人,只要能让陛下醒来,重新恢复意识,能处理政务,结束眼前的乱局,就足够了!”
李时珍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他们朱家的人都是吃干抹净的德行,裕王如此,陛下也是如此,唐大人,劝你一句,别掺和他们家的事,到时候落不下好,还要受埋怨!”
你当我愿意掺和啊!要是能置身事外,我巴不得嘉靖早点挂了,免得我提心吊胆呢!
正在这时候,突然韩德旺急匆匆跑了进来,到了唐毅身边,惊恐万状地说道:“大人,有一队东厂的番子奔着衙门来了,说话之间就到,看样子来者不善啊!”
唐毅没有迟疑,看起来是迫不及待,要向自己下手了!他把目光落在了李时珍的身上,“李太医,实在是对不住了,请你跟我走一趟吧!”
到了关键的时候,唐毅向来是能狠下心的,给谭光一个眼色,他招呼着两个兄弟,一下子将李时珍捆了起来,嘴上也塞了布,不理会李时珍吃人的目光,直接扔进了轿子。
唐毅一摆手,带着几名护卫,抬着小轿,从顺天府的后门出来,直奔西苑而去。
就在他刚刚出了后门,东厂的番子就冲了顺天府,大呼小叫,“唐毅哪去了,祖宗要见他!唐毅快出来,迎接厂公!”
第582章 老师威武
轿夫脚下生风,快速穿过一条条的胡同,唐毅坐在里面,紧紧握着拳头,努力保持着平静,作为所有人的主心骨,不能显出一慌乱。
粗重的喘息声,告诉着唐毅情况有多么糟糕。
牛犊子一般的轿夫即便是抬着两个唐毅,跑起来也是轻而易举,会呼吸急促,是他们怕了,没错,虽然还没有人敢拦着三品大员的轿子,但是从四周不是冒出的一双双眼睛,却在提醒着他们,曾经让人不寒而栗的东厂,再度复活了!
其实复活不正确,东厂一直没有死,他们只是换了一种生存方式,从地下爬到了地上。
饥饿的野狼最可怕,冬眠醒来的黑熊最残暴,但是野兽如何能和人相比,东厂现在就像是结束了冬眠,准备吞噬血肉的熊瞎子。
从嘉靖十八年算起,足足二十二年,东厂都匍匐在锦衣卫的脚下,漫长的寒冬,很多东厂老人都没有熬过来,就死掉了。活着的人也几乎都认命了,似乎接受了锦衣卫压在东厂之上的现实。
每到这个时候,就有那些头发发白,掉了牙齿的前辈告诉他们,东厂才是陛下真正的亲信,锦衣卫不过是因为一个人,才能爬到他们头上,等着吧,只要熬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人们不断给后辈鼓劲儿,可是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敢那个人的名字!
直到有一天,那个人死了!真的死了!
消息传到了东厂,所有人号啕痛哭,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了。陆炳的死,就像是解开了封印。一群妖魔鬼怪纷纷从地狱爬了出来,骨子里的凶戾狠辣,加上多年来的压抑,使得他们变成一群最疯狂的人。
抓,抓,抓!
过去几天,东厂不断抓捕一切和陆炳有关系的人,严刑拷问,每天都有人被活生生打死。
当然此时的东厂还是很虚弱,毕竟长久的压抑使得他们失血很多,虽然胆大包天,没有厂公的命令,还是不敢对朝廷命官下手,尤其是执掌顺天府的六首魁元,唐毅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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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却不妨碍他们监视着唐毅,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向上汇报。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时间和生命的赛跑,唐毅若是能成功唤醒嘉靖,让他出来结束乱局,一切还能挽回。
若是不然,等到东厂重塑威风,掌控了一切,东厂和严党的组合,足以改朝换代,任何同他们作对的都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为了自己,也要把东厂这头怪兽狠狠封印起来!
“大人,西苑到了!”谭光在外面道。
唐毅急忙用脚尖儿一,急忙从轿子上下来,抬头看去,西苑外面的人手足足比往日增加了四倍之多,而且还都是生面孔,唐毅的心咯噔一声。
掸了掸官服,把恐惧深深藏到心里,唐毅面上带着笑容,来到了禁门之前,还没等他话,有一个侍卫头目就冲了上来,瞪着眼睛,凶巴巴道:“你是谁?有事情递折子,没事速速离开!”
好凶悍啊!
唐毅微微一笑:“本官顺天府尹唐毅,特来求见司礼监黄公公。”
“黄公公,哪个黄公公?”
“当然是黄锦黄公公!莫非还有第二个黄公公吗?”唐毅把脸色一沉。
谁知这个侍卫竟然满不在乎,哈哈笑道:“我们只知道袁公公,可不知道什么黄公公!”
吸!
唐毅脸色一变,他万万想不到,袁亨竟然手段如此厉害,麦福和黄锦两个人竟然都被他压住了。看起来事情真的要麻烦了。
正在这时候,突然从禁门里面跑出了一个人,离着老远就兴奋喊道:“唐大人,您可算是来了!”
一个穿着蟒袍的太监跑着到了唐毅面前,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石公公,他刚刚调回京城一个月,如今是司礼监的第三号秉笔。
见到唐毅别提多亲切了,急忙凑到近前,声问道:“唐大人,人带来了吗?”
唐毅了头,一指身后的轿子,石公公忙跑过来,撩起轿帘,正好看到李时珍吃人的目光,吓得石公公一哆嗦。
“唐,唐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唐毅老脸通红,“石公公,李太医脾气太大,我只好把他绑来了!”
咧嘴苦笑了两声,石公公疑惑道:“唐大人,他这样能给皇爷看病吗?”
唐毅迟疑一下,亲自到了轿子前面,撩开了轿帘,在李时珍耳边了两句,石公公不知道他什么,可是令他惊讶的是李时珍竟然了头。唐毅把他嘴里的东西掏出来,又招呼谭光把身上的绳索解开。
李时珍咬着牙,就要骂人!
“我的祖宗!”唐毅连忙低声道:“我李先生,不为了你,也不为我,为了《本草纲目》,为了二百万两善款,您都要帮忙,只要闯过这一关,我让您骂三天三夜还不成?”
李时珍一个劲儿翻眼皮,“姓唐的,只要过去这一关,往后我再也不见你!”
总算是安抚住了李时珍,唐毅偷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石公公招呼两个人抬起李时珍的轿子,就往里面走。
那个侍卫虽然有些怕石公公,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
“公公,您老进去的们不敢多话,可是您要带人进去,只怕不妥。”
石公公把眼睛一立,侍卫忙陪笑道:“的不是那个意思,您老只要拿出袁公公的手谕,自然放行,不然,的们为难啊!”
石公公呵呵一笑,“是啊,咱家要体恤你们,你们也不容易!”
侍卫慌忙头,正要几句感谢的话。
哪知道石公公抡起拳头,一下子砸在了侍卫的鼻梁子上,砰地一声,鲜血淋漓,痛得他嗷嗷怪叫。
石公公还不罢休,又是一脚,踢在了中间,侍卫顿时成了虾米,倒在了地上,连话都不出来。
“告诉你们一声,别打量着改朝换代,就一山望着一山高!你们都记住了,不该你们管的事情,最好别瞎掺和,不然,哼哼,就算袁公公也有罩不到的地方!”
恶人自有恶人磨,石公公把脸一沉,还真吓人。
侍卫们一想也没有错,眼下虽然袁公公了算,可是谁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变化,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何必自讨没趣。
他们纷纷让开,石公公带着李时珍,就往里面走,唐毅在后面也松了口气,凭着李时珍的本事,把嘉靖救过来应该没有问题,自己也算是救驾有功,不定还能捞着一赏赐呢!
唐毅想入非非的时候,突然从禁门里面又出来一伙人,他们头戴尖帽,穿着白皮靴,一个个满脸阴森森的笑容,正是东厂的人!
好像不妙!
唐毅猛然警觉,只见走在前面的太监拦住了石公公的去路。
“呦,这不是师兄吗?您要干什么去?”
石公公沉着脸,“咱家去哪,还用得着告诉你吗?别忘了,司礼监咱家可是排在你的前面!是不是啊,吴公公?”
敢情这个太监姓吴,他浑不在意一笑,“石公公,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平时咱家要尊你一声师兄,可是遇到了公事,咱家还是要听上面的!”
“上面?哪个上面?咱家只知道,宫里了算的是老祖宗,不是袁亨!”
吴太监把脸一沉,“石公公,咱家劝你一句,不要一条道跑到黑,省得到了最后,连快席子都捞不着!”
“好啊!”石公公气乐了,“你敢威胁咱家,咱家倒要看看,谁会死无葬身之地!”
两个大太监,都是司礼监的人,一个有麦福黄锦撑腰,一个有袁亨撑腰,互不相让。
唐毅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不别的,一路上那么多监视他的尾巴,不定此时消息已经传到了袁亨耳朵里,他随时都会杀来,要是他到了,只怕一切都完了。
石公公也是的,干嘛争吵,还不赶快冲进去!
唐毅急得满头是汗,却帮不上忙,正当他来回转圈的时候,突然从大路上来了一乘轿子。到了西苑禁门,从里面走出一个一品大员,绯红的官袍,腰里束着玉带。
不是别人,正是老师唐顺之!
唐毅急忙跑过来,要和老师话,哪知道唐顺之把手一挥,让他稍安勿躁。只见唐顺之迈着大步,往禁门走去。
正在和石公公争吵的吴太监见到唐顺之来了,急忙一伸手,拦住了他。
“这不是唐大人吗?您这是为何而来?难不成是来帮着他们的。”他用手一指石公公,微微冷笑:“咱家奉命行事,请您不要让咱家为难。”
唐顺之没有疾言厉色,反而是一脸和煦,笑道:“本官不知道公公所指的是什么,我手上有两封军情急报,一份是宣府送来的,一份是辽东送来的,必须立刻送到内阁拟票,还请公公让一条路吧!”
吴太监一愣,“唐大人,你没接到袁公公的命令吗?各部有事写着奏疏,交由内阁票拟,不许进去!”
唐顺之依旧和颜悦色,“这位公公,军国大事几时是能靠着奏折能得清楚的?俺答十万大军,打来孙三万骑兵,宣府、大同、蓟镇和辽东,四地烽火狼烟,要是不赶快应对,北虏大军就要杀到京城之下,只怕到了时候,你承担不了,就算你身后的人也承担不起!”
什么叫高手,唐毅真的要给老师拍巴掌了!
果然,那个吴太监脸色变幻不定,咬了咬牙:“军国大事,咱家不敢拦着,可是只许你唐大人进去,其余人谁也别想过去!”
第583章 入宫
自从土木堡之变以后,明军丧失了主动攻击的能力,只能仰仗着九边的百万大军,抵挡蒙古人的南下。
万里长城,有四个是最为紧要的,宣府、大同、蓟镇、辽东,如果这四有失,就会危及京城,动摇国本。因此历代都有规定,凡是有关于四处的紧急军情,必须立刻上报,立即处理,谁敢耽搁军国大事,一律处以极刑。
吴太监在司礼监待了多年,他虽然怀疑唐顺之的动机,却不敢真的阻拦,当然了,这也和唐顺之的身份有关,人家是通过廷推的准大学士,进入内阁,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一个司礼监排名最后的秉笔,可没有阻拦的资格。
只能眼睁睁看着唐顺之走进去,吴太监也留了一个心眼,他派遣两名太监紧紧跟随,如果唐顺之没有议论军情,立刻报告他。
看着唐顺之进去,唐毅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老师的本事,只要他能见到徐阶,两个一通气,就有把握扭转大局。
石公公还不服不忿,嚷嚷着要进去。吴太监毫不客气冷笑道:“石公公,陆太保死的不明不白,你还想让一个江湖郎中去给陛下看病,咱家看你是没安好心吧?”
“你胡八道!”石公公跳着脚的反驳,却怎么都有心虚的意思。吴太监气势汹汹,带着人马,铜墙铁壁,石公公只能徒呼奈何。
唐毅走了过来,拉着石公公,到了一边。
“石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看你束手束脚的。”
石公公眉头深锁,脸上写满了苦字,他凑到了唐毅的耳边,低声道:“唐大人,事到如今,咱家也不瞒着你,老祖宗被软禁了。”
“什么!”
唐毅脸色大变,麦福那是何许人啊?从安陆就跟着嘉靖,一路坐到了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位置,内廷十万太监的老祖宗。
论起身份,是能和严嵩比肩的大佬,敢软禁他的,恐怕只有嘉靖了!
“莫非……麦公公卷进去了?”这是唐毅⑥⌒⑥⌒⑥⌒⑥⌒,m.∧.co△m唯一能想到的原因了。
石公公没有反驳,只是道:“那天老祖宗奉命给陆太保送去皇爷赏赐的金杯,结果当天下午陆太保就,就死了!”石公公眼圈泛红,一边抹着泪,一边道:“皇爷常和陆太保,就算是手足弟兄,也比不上他们亲。结果陆太保突然暴毙,皇爷就蒙了,偏偏又是袁亨那个贼!他鼓动皇爷彻查,什么和陆太保有过接触的都有嫌疑,皇爷盛怒之下,就让干爹在司礼监闭门思过。”
“只是闭门思过?”
“嗯!”石公公咬了咬牙,“都是袁亨狐假虎威,皇爷知道陆太保死了之后,连着哭了好几个时辰,最后更是哭得昏了过去,这几天皇爷一直昏昏沉沉的,不能理事,要不然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唐毅总算是明白过来,果然是嘉靖出了问题,想必他让麦福闭门思过,也只是一时的气话,
老迈衰朽的麦福已经做到了太监的,杀了陆炳也不能再进一步,而且即便是他动手,也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破绽。
偏偏嘉靖倒下去了,就给了袁亨兴风作浪的时机。
太监之间的争权夺利,往往比大臣要凶狠无数倍,大臣讲究做事留一线,下次好相见。太监都是修炼葵花宝典的,人家对自己能下得去狠手,对敌人那就更不用了。
麦福、黄锦、石公公,他们显然是一伙的,还是宫里的当权派,而袁亨和吴太监就有像徐阶,是准备抢班夺权的。
唐毅不由得感叹,陆太保啊,你死的真不是时候,没了你的压制,什么牛鬼蛇神都跳了出来!
正在唐毅感慨的时候,突然一阵马蹄作响,扭头看去,袁亨在一群骑士的簇拥之下,鲜衣怒马,趾高气扬,到了唐毅的面前,故意驱赶着马匹,绕着轿子转了两圈,马蹄溅起的灰尘,都落在了唐毅的官服上。
唐毅面带不悦,抬头看了看。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袁公公,您可真威风啊!”
袁亨不在乎唐毅语气中的嘲讽,反而是哈哈大笑:“唐大人,咱家给皇爷办差,不敢不尽心竭力!倒是你,不在顺天府办差,竟然跑到了西苑,可真让咱家好找啊?”
“袁公公找本官作甚?”唐毅低声问道。
袁亨一招手,十几个番子冲过来,押着徐渭,韩德旺等人,推推搡搡到了唐毅的面前,徐渭见到唐毅,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太阳穴上的青筋曝露,别提多着急了。
唐毅把手按了按,让徐渭不要激动,一转头,唐毅的脸上罩上了一层寒霜。
“袁公公,你凭着抓徐大人,韩大人?”
袁亨满不在乎,“唐大人,你是问咱家吗?咱家奉旨查案,不方便告诉你,倒是请唐大人回答咱家几个问题!是谁让你到西苑的?”
唐毅眼珠转了转,就冲着袁亨这么狂,不给他挖个坑,简直都对不起自己。
“袁公公,本官得到了黄公公的手令,让我把李太医带进宫里。”
“李太医?就是那个江湖郎中李时珍?”袁亨不屑地道:“他人呢,跑哪去了?”
唐毅指了指轿子,“就在里面!”
袁亨急忙跳下了战马,在几个番子的陪同之下,到了轿子前面,撩开了轿帘,正好看到了一脸怒色的李时珍。
“你就是李时珍?”
“哼!”李时珍把脸扭过去,根本懒得看他。
袁亨反倒笑了起来,“看脾气像是李时珍!你今天落到了咱家手里,就等着倒霉吧!咱家倒想看看,你的医术能不能救得了自己。”
“来人!”
伴随着他的怒吼,跑来了两个东厂锦衣卫,单膝跪倒:“拜见厂公!”
“好,你们把李时珍带到东厂,拿出咱们的十八般武艺,好好招待招待李太医!”
“遵命!”
两个人一起动手,就要把李时珍带走。
石公公看在眼里,真的疯了,他一步抢过来,伸手护住了李时珍,横眉立目,怒吼道:“谁敢动手?”
两个家伙就是一愣,不由停下了脚步,袁亨气得一甩马鞭。
“没用的多东西,随便阿猫阿狗,就不敢动手了,咱家要你们何用?”
两个人被得老脸通红,往前迈了一步,探手臂抓住石公公的肩头,低声道:“得罪了!”
瞬间一起法力,把石公公两臂倒卷,疼得石公公哎呦乱叫,脑门都是冷汗,他还算硬气,伸长了脖子,叫道:“袁亨,有本事动手啊!杀了咱家,老祖宗不会放过你的!”
袁亨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老祖宗?宫里还有老祖宗吗?还有吗?”
跟随在袁亨身边的那帮人,还有吴太监纷纷单膝跪倒,大声道:“没有老祖宗,只有祖宗!”
袁亨那个得意劲儿,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总算是翻身了!
“你们再大声,让石公公听个清楚!”
“祖宗,祖宗,祖宗!”
“哈哈哈,哈哈哈!”
袁亨扬天狂笑,可是笑到了一半,突然被掐住了,只见从西苑里面,领头走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旁边跟着胖乎乎的黄锦,两个人在一群太监的簇拥之下,从里面走了出来。
袁亨就跟看到了鬼一样,用力揉了揉眼睛,不是假的!
他的两条腿发软,就要跪下,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有强硬着直起身体,可是怎么看,都比平时矮了一头,背也塌了,腰也弯了,想笑不敢笑,比哭还难看。
麦福从他身边不紧不慢走过,根本没有看他,而是满脸含笑,到了轿子面前,躬身施礼。
“您就是李太医吧?皇爷传旨,让咱家请您进去一叙,跟着咱家走吧!”
李时珍没动,袁亨却如遭雷击。
“什么?皇爷醒了?”他失声叫道。
黄锦看着袁亨,魂飞魄散的模样,跟三伏天吃了冰镇酸梅汤似的,从里面舒服到了外面。
“怎么?袁公公还盼望着皇爷永远不醒来?你就能永远作威作福吗?”黄锦幽幽道,没看出来,黄公公缺德起来,还挺厉害的。
袁亨额头冒汗了,“你,你胡!”
一扭头,袁亨跪在了地上,冲着麦福磕头作响,“干爹,儿子都是尊奉圣意,可有别的心思啊,您老可千万要给儿子作证啊!”
麦福还是没有看他,“锦儿,别让皇爷等得着急了!”
黄锦连忙答应,可是谁知道李时珍依旧扭着头,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黄锦只能求助似的看着唐毅。
唐毅笑着走了过来,“麦公公,刚刚袁公公要把李太医带到东厂,享受十八般武艺呢!”
麦福脸色一沉,冷哼了一声。
“您老通情达理,李太医堪称当今第一名医国手,要是没有交代,只怕不妥吧!”
“唐大人,你怎么办?”
“没别的,就让袁公公背着李太医去玉熙宫,您老以为如何?”
麦福的寿眉挑了挑,吐出两个字:“甚好!”
他完之后,转身往里走,黄锦抱着膀,笑嘻嘻看着,袁亨哭丧着脸,蹲在了李时珍的面前。
李时珍总算是把脸转过来,大喇喇趴在了袁亨的背上,别看李时珍瘦瘦的,可是一身气功,相当高明,袁亨就觉得是一座山压在了身上,脸瞬间就绿了。
第584章 你知罪吗
看起来轻飘飘,瘦的一把骨头的李时珍,竟然重若山岳,袁亨每走一步,鬓角汗珠滚落,摔成了网两条腿不停打颤,似乎随时会倒下去。
唐毅跟在后面,好心提醒道:“袁公公,李太医可是要给陛下诊病,您背上驮着大明江山呢!可不能有差错!”
袁亨咬牙死撑着,憋得老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是真恨,也真怕。满心里还都是疑惑,明明麦福都被关起来了,怎么会又跑出来?嘉靖不是昏迷了吗?又怎么醒过来?
到底生了什么啊?
袁亨路过吴太监身边的时候,恶狠狠瞪着他,仿佛再说你等着,看怎么把你大卸八块的!
吴太监此时光剩下哆嗦了,从他的身边路过,唐毅嗅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偷眼看去,一股姜黄的液体从袍子里渗出,敢情这位已经尿了。
刚刚还趾高气扬,转眼就是这么一副德行,唐毅鄙夷地看了一眼,就迈着大步进了西苑。
有小太监在前面领路,唐毅去的是内阁值房,刚刚走进来,就见到徐阶和唐顺之正对面而坐,唐毅急忙掸了掸衣服,给两位阁老见礼。
没等唐毅开口,徐阶倒是满脸羞愧,“唉,多亏了荆川兄和行之啊,不然老夫……唉!”
徐阶没有说下去,这几天他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6炳突然暴毙,袁亨接管大内权力,就说案情重大,为了防备串供灭证,必须封锁西苑。但是国事繁忙,不能停顿,还需要徐阶坐镇。
当时徐阁老都蒙了,虽然他见惯了大风大浪,但是如此凶险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内阁的第一把手严嵩请假,内廷的大总管麦福不知道出了什么麻烦,天下第一的特务头子死了……
大明朝说了算的人没几个,转眼之间,没了一大半,徐阶头皮麻,天塌下来也不为过啊!好在徐阁老的心脏还是够强大的,越是危机的关头,就越不能乱,徐阶不动声色,答应了袁亨的要求。
老老实实,在内阁里面票拟奏折,只是徐阶看起来老实,但是一颗心都乱了,他不停从奏疏里面寻找蛛丝马迹,想要弄清楚外面到底生了什么,两眼一抹黑,什么都做不了。
他满心焦急,袁亨也不是傻瓜,他安排小太监仔细检查奏疏,凡是有问题的,一律扣下。两三天下来,徐阶就仿佛坐了监狱,外界的消息隔绝,心中的惶恐越来越强烈。
每到夜里,老头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只能披衣而起,坐在灯下处理政务,熬得眼睛通红,泪流满面,也不敢稍微停顿,唯有如此,心才能暂时安宁。
就在徐阶几乎要崩溃的时候,袁亨突然抱着一摞子奏疏,跑到了内阁值房。二话不说,凡是徐阶拟的票,他一律用朱笔写上一个准字。
徐阶看到这里,满心疑惑,“袁公公,岂能连票拟都不看就披红,这不合规矩,要不然让老夫给你念一遍,在决定批与不批。”
袁亨笑了一声,没有放下朱笔,反而笑道:“徐阁老,以往严阁老拟票,麦公公虽说当着大家的面读了,可是从来没有改过一个字。咱家信得过阁老,也是萧规曹随,即便是有了什么责难,咱家和阁老一起担着就是了。”
袁亨满脸笑容,半开玩笑道:“莫非阁老看不起咱家吗?”
“岂敢岂敢。”
徐阶嘴上说着,可是心里头却是打起了鼓。
从袁亨的话里,徐阶至少读出了两个关键的信息,其一,袁亨要抢班夺权,其二,袁亨没有足够实力,想要拉上自己。
徐阶何等精明,他瞬间就明白过来,别看自己被困在内阁,实际上袁亨的处境还比不上自己,不然他也不至于要拉上自己帮忙。
要不要和袁亨合作呢?
徐阶没有迟疑,果断否决。
他是次辅,袁亨是席秉笔,他们两个合起来,对上严嵩和麦福任何一个,都占着优势,可是想一起解决两个,那就是痴人说梦,不自量力了!
迟疑了一会儿,徐阶突然站起身,朗声说道:“袁公公,既然你非要在这里批红,老夫少不得要换一个房间了。”
袁亨把笔放下,斜着眼睛,盯着徐阶,“阁老,咱家的好意,您就不明白吗?”
“哈哈哈,老夫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
徐阶把“死”字咬得十分用力,袁亨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哪里听不明白,徐阶分明是在说老夫才不想和你一起作死呢!
袁亨气得抓狂,却又无可奈何。
他本来是和严世藩有合作的,可是袁亨有自己的算盘,眼下他手握着一把好牌,和严党合作,最多平分秋色,甚至还会被严世藩占便宜,如果拉一把徐阶,两个阁老都争先恐后巴结自己,比起老前辈刘瑾,也是不遑多让啊!
谁知徐阶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哼,徐阁老,别怪咱家公事公办了!”
袁亨转身离开内阁,他往外走着,突然听到后背徐阶的声音,“准备厕纸,老夫出恭!”
……
在徐阶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袁亨才不得不和严世藩合作,他带队去抓唐毅,也是这个原因。
徐阶虽然顶住了袁亨的拉拢,可是他的处境丝毫没有改善,正在他焦急烦躁的时候,唐顺之突然出现了。
当看到唐顺之潇洒的身影,徐阁老几乎都哭了,竟然冒出了一句家乡话,“侬进来吧!”
唐顺之虽然通过廷推,却还没等来正式旨意,所以还管着兵部的事情,不紧不慢,向徐阶报告军情。嘴上说着,可是手里头却奋笔疾书,用最简单的文字,把内外的情况写清楚。
陛下病倒,东厂死灰复燃,唐毅带着李时珍在西苑外面……
徐阶看了之后,瞬间心里就有把握了,虽然袁亨闹得很大,可是却没有什么致命的把柄,关口是怎么唤醒嘉靖。
沉默了一下,徐阶抓起奏疏,起身就往司礼监奔去,嘴里还说:“军情如火,要立刻批红!”
小太监有心拦着,可是徐阶当了十年的大学士,一瞪眼睛,那也是威风八面,他出了内阁,正好遇上了黄锦,本来黄锦已经派了石公公去接应唐毅,后来一琢磨石公公刚从南方调回来,宫里的根基太浅,怕是闯不进来,还要亲自出马。
结果和徐阶碰上了,两个人谈了两句,徐阶就提议当务之急还是请旨要紧,只有拿到了圣旨,才不用担心袁亨狐假虎威。
“阁老,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李太医不进来,如何能救活陛下?”
“黄公公,宫里的太医或许比不上李时珍高明,却也不是废物,只是他们顾忌重重,不敢全力施为,老夫和黄公公一起给他们撑腰,不求别的,暂时让陛下醒过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黄锦一想,也觉得有理。
就这样,他们杀到了玉熙宫,由于袁亨不在,黄锦这些年有管着御马监,宫里的侍卫都是他的人,和徐阶两个冲进了玉熙宫。
出乎他们的预料,嘉靖其实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身体极度衰弱,加上袁亨封锁宫廷,有消息也传不出去,只能徒呼奈何。
见到了黄锦和徐阶,嘉靖强撑着说了四个字:“释放,麦福。”
说完之后,一歪头,又昏了过去。
不过就是这四个字也就足够了,黄锦请出了麦福,才有了宫门口的那一幕……
“局面总算是扭转了过来,谢天谢地啊!”徐阶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至于另一半,还在李时珍的手上。
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黄锦就满脸春风跑了进来。
“李太医真是妙手回春,皇爷已经醒过来了,让咱家宣三位大人过去呢!”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连忙起身,步履匆匆,来到了玉熙宫,见礼之后,偷眼看去龙床上嘉靖直挺挺的躺着,只有一双眼睛微微转动,表示这个人还活着。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几十年的积威,嘉靖的权威没人敢挑战。
“6太保死了!”
嘉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每个人都带着滔天的怒火。
“朕让袁亨查,查的如何了?”半晌无声,嘉靖脸色变得潮红,咳嗽起来,在旁边伺候的李时珍慌忙伸手,飞按摩几个穴位,嘉靖才重新平静下来。
无可奈何,麦福站了出来,跪倒说道:“皇爷,袁公公封禁了内宫,从锦衣卫查起,十三太保都被抓了起来,又盘问6家人,还有京武,刚刚把翰林徐渭,顺天府的判官韩德旺都给抓了起来,还要抓唐毅唐大人哩,看样子应该是离着破案不远了。”
说完之后,麦福急忙把脑袋埋在了胸口。
果不其然,嘉靖眼角都瞪裂了!
整个人就像是被激怒的雄狮,怒火冲冲,咬着后槽牙说道:“把袁亨带进来!”
黄锦急忙跑下去,没一会儿,袁亨被两个人给拖了上来,往龙床前面一扔,袁亨就趴在了地上,一动也动不了,比起嘉靖还要凄惨。
刚刚背了李时珍一道,差点把他给压死,腿软的和面条似的,整个人都瘫了。
“你知罪吗?”嘉靖沉着声音道。
袁亨一哆嗦,“奴婢知罪,奴婢知——皇爷!”袁亨突然嚎啕大哭,满肚子委屈,“奴婢都是按照皇爷旨意办事,确实不知啊!”8
第585章 最难办的案子
生存就是一场残酷的竞争,只有最强者才能活下来。哪怕你不够强,也要装得很强大,否则不只是狮子豹子会亮出獠牙,就连同伴也会无情地抛弃你。
袁亨虽然没看过动物世界,但是却精通草原的生存法则。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皇爷,6太保突然走了,您哭得昏了过去,古往今来,有几个君王能像您一样,对付臣子。奴婢愚钝,见到皇爷生气,只有一个心思,就是找出凶手,替6太保报仇雪恨,让皇爷能够安心,奴婢说的都是心里话啊,有半句假的,就让奴婢走路摔死,出门撞死,吃饭噎死,喝水呛死,让奴婢烂,让奴婢死……”
嘉靖听到袁亨念经一般的话,脑袋都要炸开了。
长久腐蚀丹药,铅汞累积,嘉靖已经变了,他不再是那个精明和强悍的帝王,相反,他的精力体力,甚至智力都在严重衰退。袁亨悄然之间,偷换了概念。他真正的问题是封锁进宫,囚禁大学士,隔绝内外联系,又大肆搜捕,铲除异己……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标准的谋反动作。可是经过他的嘴,全都变成了替6炳报仇,都是奉命行事,罪责,还凸显他一颗忠心。即便有心严惩,也要好好掂量一番。
袁亨的如意算盘瞒不过在场的人,无论是麦福黄锦,还是徐阶、唐顺之、唐毅,粘上毛,那就是一群猴子,精着呢!
可是他们却不敢多话,原因很简单,嘉靖虽然清醒了,可是能不能撑得过去,谁心里也没有数,这时候多说一句话,把嘉靖刺激到了,那可就是泼天的罪过,承担不起。
黄锦城府浅一些,有心戳穿,却被麦福用严厉的目光给止住了。老太监暗暗冷笑,哪怕袁亨修炼成了孙悟空,他老人家就是如来佛,有的是办法收了泼猴,且看他如何表演就是了。
大殿之中,就听到袁亨哭诉,突然嘉靖低吼了一声,吓得袁亨急忙住嘴,跪在了地上,浑身不停颤抖。
嘉靖喘了几口气,脸上的潮红褪去了一丝。
“袁亨,你既然说是替6太保报仇,那朕问你,案子查的如何了?你又是怎么打算的?”
问完了之后,嘉靖又咳嗽起来,李时珍虽然讨厌嘉靖一味修玄,可毕竟这是君父,李时珍偷偷拉了拉麦福的袖子,低声说道:“公公,还是让陛下赶快休息,龙体要紧啊!”
麦福愣了一下,凑到了嘉靖的面前,“皇爷,要不让他们先下去……”
“不!”嘉靖固执地摇头,接着又是一阵咳嗽,仿佛要把肺子都咳出来。
唐毅一直没说话,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要是不赶快把乱局结束,还不一定多少麻烦呢!
他给了李时珍使了一个眼色,李时珍心领神会,他拿出针包,快在嘉靖身上的几处穴位扎下去,很快奇迹出现了,嘉靖脸色恢复了正常不说,连着手上都有了劲儿。
“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再不休息,会损伤龙体的。”
嘉靖微微点头,沉吟了一下。
“袁亨。”
“奴婢在。”
“还不从实招来吗?”
“奴婢遵旨。”他定了定神,委委屈屈道:“奴婢以为6太保身边都是高手,且精通下毒,也善于暗杀。外人肯定没法暗害6太保,所有一定是他身边的人,故此奴婢把锦衣卫的几个人下了狱,又去盘查6太保的家人。奴婢没有半点私心啊!”
嘉靖不置可否,眼睛不停转了转,不带感情地问道:“你为何又抓了徐渭,莫非他也有嫌疑吗?”
“这个……”袁亨的额头冒了汗,“皇爷,徐大人没有嫌疑,可是唐,唐大人有!”
“哪个唐大人?”嘉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是,是唐毅唐大人!”袁亨的声音极低,可是在场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徐阶不由自主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唐毅,按照常理讲,6炳之死,何等大事,牵连上了,还不赶快出来辩驳!
可令人惊讶的是唐毅低着头,一点动作没有,仿佛说的是另外一个人。徐阶不由得暗暗感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唐毅这小子越深沉内敛了。
嘉靖皱起了眉头,气得笑起来,“唐毅竟然会杀了6炳,你可有什么证据吗?”
“回禀皇爷,奴婢在搜查6太保书房的时候,现了和顺天府的公文往来,尤其是最近两三个月,数量多得吓人。奴婢以为唐大人最好能说清楚,要是不然,他也难脱干系!”
嘉靖听完了,没有反驳,却也没有支持,只是沉默了一阵,心中不停盘算着袁亨的话。
要说起来,袁亨的调查方向,也不是没有道理,能冲过锦衣卫层层设防,给6炳下药,除了自己人,谁还能做得到?
可这是嘉靖想要的结果吗?
假设是锦衣卫内部出了问题,就要清洗锦衣卫,给6炳报仇,可如此一来,东厂势必会取代锦衣卫,变成更加可怕的特务组织,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宦官势力又会重新膨胀起来。
如果不是锦衣卫,就会牵连到宫里,牵连到自己!
嘉靖的脑袋更疼了,6炳这些年知道太过的宫廷密辛,他一死,嘉靖心里一清二楚,肯定会有无数人编排自己,说什么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坦白讲,几十年来,6炳算得上是嘉靖唯一真心对着好的臣子,两个人更像是兄弟。
嘉靖并非不知道外面怎么议论他,一心修玄,不理国政,宠幸奸党,任用匪人——对于这些言词,嘉靖向来是不屑的,治大国如烹小鲜,你们那些凡夫俗子懂得什么治国道理!
当然还有一类评价就比较麻烦,说嘉靖刻薄寡恩,天性薄凉,眼睁睁看着皇后烧死,二龙不相见,视儿子如寇仇……
凡是有关人品的评论是最让嘉靖头疼的,没法堵住天下人的嘴,他只能安慰自己,说朕刻薄,可是朕对待6炳多好啊,几十年如一日,圣眷无人能比!
不是朕刻薄,是你们不能像6炳一样忠诚可靠,让朕放心,贴心!
虽然有些自欺欺人,可确是嘉靖在独处的时候,让自己心安理得的不二法门。
6炳死了,连自欺欺人的借口都给剥夺了,嘉靖能不飙吗?
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袁亨的查法,他摆明了是要利用6炳之死,打击政敌,有辜的,无辜的,牵连了那么多人,万一扯出了宫闱密事,闹出了泼天干系,嘉靖该何以自处?
嘉靖已经是五十五岁的老人了,在历代皇帝之中,享国最久,年纪也仅次于太祖爷和成祖爷,他能承受史书写上一笔,杀害奶哥哥吗?
不能啊,唐太宗何等英明神武,宣武门之变是永远都摆脱不了的污点。
嘉靖如今非常的矛盾,他要查6炳之死,必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也洗脱他的恶名,可是嘉靖又生怕查下去会沦为党争的工具,出现他根本承受不了的后果。
想到激动之处,嘉靖胸口气闷,憋得脸色通红,盛怒给了他力量,竟然强按着床,挣扎着坐起,李时珍和麦福急忙伸手,一左一右,扶住了嘉靖。
“你们说,6太保到底是谁害死的?”嘉靖双眼赤红,俨然一头受伤的野兽,散着骇人的气息。
唐毅站在后面,突然现老师的拳头攥紧,貌似要说话。
“不好!”
唐毅的暗暗叫苦,他本不想出头,把麻烦推给徐阶算了,可老师要是正义感爆棚,触怒了嘉靖,可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唐毅抢步站出,“启禀陛下,微臣以为6太保之死,或许没有那么麻烦?”
“怎么讲?”嘉靖带着一丝惊喜,忙问道。
“启禀陛下,刚刚袁公公说6太保那里有很多和微臣往来的书信,微臣正准备和陛下奏明,最近一段时间,锦衣卫都在暗中调查九阳会,已经找到了许多蛛丝马迹,正准备一举成擒,却在此时6太保突然暴毙,微臣以为九阳会善于妖言蛊惑,又化妆成高僧道士,结交权贵,没准6太保身边就有九阳会的妖人,是他们暗害了6太保。”
唐毅的话刚说完,嘉靖突然探着身体,激动莫名,问道:“真是他们吗?”语气中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有着喜悦,也有着解脱。
6炳的案子牵连到谁都是嘉靖无法承受的,不知不觉间,嘉靖的身上有了无数道看不见的绳索,牵连着他,顾此失彼,手心手背都是肉,抉择对于嘉靖来说,越来越难。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进退维谷,唐毅的话就好像开了一扇窗子,嘉靖的心都明朗起来,如果是九阳会杀死了6炳,那6炳就是为国尽忠而死,和宫里,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嘉靖最担心的情况就消失了。
迎着嘉靖充满希望的眼睛,唐毅都不忍心否认,更没有那个胆量,只能咬着后槽牙说道:“微臣有五成把握!”
谁知嘉靖把脸一沉,“五成不够,要十成十才行,6太保被妖人所害,不把他们连根挖出来,朕对不起6太保在天的英灵啊!”
嘚!
金口玉言,这回九阳会不想当凶手也不行了,只是先射箭,再画靶子,这案子可要怎么办啊,唐毅脑袋都大了。8
第586章 没娘的孩子
从玉熙宫出来,唐毅先赶到了内阁。
嘉靖任命他为钦差,全权调查陆炳之死,只是这个案子之难,不说空前绝后也差不多了。
别的案子都是找凶手,偏偏这次是找证据,凶手已经圈定了,那就是九阳会!
八字还没一撇,愣是要办成铁案,唐毅的脑细胞正在大面积死亡中。
徐阶同样步履沉重,身为内阁次辅,他被囚禁了好几天,形同罪犯,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换成别人,应该早就爆发了。可徐阶毕竟隐忍了十几年,有着超乎常人的耐性。
陆炳的案子是一个好机会,只是不是扳倒对手,而是获得圣眷!
严嵩在关键的时间点请假,虽然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严家有牵连,光是怀疑就足够了。
嘉靖给严嵩放了一个月的假,准许他在家里陪着夫人。严嵩不能进入内阁,徐阶就成了内阁的事实老大。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月,徐阶却嗅到了弯道超车的机会。
只要能利用这段时间把政务处理好,把嘉靖伺候舒服了,取代严嵩的条件就完全成熟了。
不,光是伺候好还不够,还要比严嵩更好!
时间太紧迫,想要做出让嘉靖眼前一亮的成绩并不容易。徐阶从玉熙宫出来,就不断思索,到了内阁值房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主意。
“荆川。”
“阁老!”唐顺之客气地拱了拱手。
徐阶微微笑道:“陛下刚刚已经下旨,你已经成为正式的内阁大学士,咱们又是几十年的朋友,难不成还让我叫你唐阁老吗?”
嘉靖的确不简单,他接受了唐毅的说辞之后,快速宣布了人事任命,兵部尚书唐顺之加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完成了入阁的最后一道手续。
至于礼部尚书袁炜,加东阁学士。
别看同时入阁,两个人的差别就出来了,唐顺之是从一品大员,文渊阁大学士论位次也排在东阁学士之前,也就是说唐顺之在内阁中,仅次于徐阶,是三辅,至于袁炜,则是敬佩末座。
实际上身为礼部尚书的袁炜,是可以和唐顺之一争的,谁让他比较倒霉,唐顺之抓住了机会闯宫,把李时珍送进来,救了嘉靖的命,就冲这一份功劳,嘉靖就不能亏待他。
当然了,也有人非常郁闷,明明是老子把李时珍带来的,结果不给老子升官也就算了,还把烫手的山芋丢给我,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
唐毅一肚子怨气,沉默不语,就听着徐阶和唐顺之说道:“荆川,眼看着又要秋收,每年这时候俺答都会入寇,兵部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和往年差不多。”唐顺之笑道:“不过今年增加了两支奇兵。”
“哪两支?”
“一个是天津的戚继光所部,一个是通州的杨安所部。他们两个都是东南抗倭的干将,自从北调之后,一直在演练以步御骑的战术,现在已经小有成绩了。”
徐阶倒吸了口气,“荆川,骑兵飘忽往来,动作神速,光靠着步兵,怕是难以取胜吧?”
虽然徐阶不懂军务,但是对于骑兵的厉害却是心有余悸。
“呵呵,若是以往,或许不成,只是这一次两部都更换了最新式的自生火铳,而且演练许多次,把握很大。当然了,也不是要大胜俺答,只要能灭掉一部,杀个两三千人,就足以震慑人心,提振士气!”
唐顺之不是说大话的人,他敢这么说,就是有把握的。徐阶眼睛之中冒着光彩,如果在自己手上,真能给俺答一个痛击,绝对是大大加分。
“荆川,你眼下还兼着兵部的差事,朝廷是要调杨博进京接替兵部,我会想办法压制杨博一段时间,争取出两三个月的时间,咱们不抢别人的功劳,可也不能把功劳拱手让给别人。”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徐阁老的功力不是吹的,几句话就把唐顺之变成了自己人,还说人家杨博抢功劳,你个老东西不也是想借助军功,增加威望,积攒取代严嵩的资本吗?
大哥别笑话二哥,都是一路货色!
唐毅在心中暗自腹诽,当然了他也清楚,要想在内阁快速站稳脚跟,不靠着一头儿是不行的,至少眼下看起来,和徐阶联手,是最好的选择。
同唐顺之说完之后,徐阶就一脸感叹地转向了唐毅,充满羡慕地说道:“荆川,你说这世上最亲的是什么人?”
“少湖公,最亲的应该是父子吧?”
“不,这你可错了,父子之间,当爹的对孩子再好,他都觉得是理所当然,你给的不够了,他还和你耍脾气。”徐阶似乎想起了家里几个不争气的东西,语调越发高亢,激动道:“这世上最亲的是师徒,师父要弟子继承衣钵,发扬光大,而弟子对待老师感恩戴德,不畏艰难,多大的危险都敢冲敢闯!”
徐阶站起身,主动抓住了唐毅的胳膊,“行之就是个好孩子啊!今天你不光把李时珍带来,在陛下面前所说更是老诚谋国,见识过人,很好,很好啊!”徐阶倒不是说假话。
他当时都没注意了,陆炳的案子明显牵连太多,嘉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按照徐阶对嘉靖的了解,这位皇帝除了强悍的一面之后,还有无赖妥协的一面。
当他觉得付出的代价超出想象的时候,他就会退缩,就会忍让,就会不了了之。
唐毅把九阳会推出来,至少给了嘉靖一个查下去的理由。只要查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有些事情就不是嘉靖能控制的,到时候就逼得嘉靖不得不壮士断腕。
不过要想利用陆炳的案子做文章,可不容易,一个厂公已经倒霉了。如何把握火候,难度不亚于在万丈深渊上面走钢索,在刀尖上跳舞。
换成别人,徐阶也有犹豫的,不过唐毅就不一样了,这小子有多奸猾,徐阶可是一清二楚。
“行之,陛下让你调查陆太保的案子,是陛下的信任,责任重大,老夫希望你能秉持天理、国法、人情,把案子办得圆满,办得无懈可击。如果能把这个案子办好,行之的才能足以执掌一部了!”
徐阶热情洋溢,充满了希望地说道。唐毅小心脏都激动了一下,执掌一部啊,难道是要给自己一个尚书?
我咋那么不信呢!
接下陆炳的案子,是唐毅怕老师触怒嘉靖,更是想给陆炳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多年的老朋友,陆炳帮了自己不少忙,和锦衣卫之间更是密不可分。要是因为陆炳死了,锦衣卫就废了,这些年花费的钱财和精力不就白费了吗!
说到底,唐毅出手,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至于利用陆炳的案子,如何做文章,唐毅还没有想好。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有希望,他不介意让徐阶吃点亏。
只有严徐双方力量平衡,才有第三方发展的空间。
这是一场利用与被利用,坑与被坑的游戏,身在局中,功力和智慧,只要稍微差一点,就会被人家狠狠算计,落一个身败名裂;如果跟上了,就能一起喝汤吃肉,要是更厉害一点,走到所有人前面,那才能钵满盆满,成为人生赢家。
心里的想法藏起来,表面上还要诚惶诚恐,唐毅躬身说道:“请阁老放心,下官一定好好办差,不辜负阁老的希望。”
徐阶满意点点头,“嗯,老夫对你很有信心,这几天乱糟糟的事情太多,查案要紧,就不多留你了。”
唐顺之起身道:“我送送行之。”
说话之间,唐顺之站起,唐毅跟在老师的身后,一起出了徐阶的值房,两个人的背影很快融合到了一起。
唉,师徒一体啊!
唐荆川,你倒是选了一个好徒弟,不过我徐阶的眼光也不会差,等着吧,先到未必先达,还有好戏看呢!
……
“行之,其实你不该接的!”
唐毅沉着脸,低声道:“那您为什么攥拳头?”
“我……”唐顺之愣了一下,摇摇头,“你知道,师父好不容易入阁,正要大展拳脚,不会干傻事的。”
唐毅不以为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陛下修炼几十年,早就深入骨髓,他改不了的。”
唐顺之身体一震,他刚刚真的有心站出来,把肚子里的话都倒出来!
修玄修到了身体崩溃,险些危机社稷江山,外面传说陆炳是吃丹药吃死的,并非没有道理,前车之鉴,难道还不知道悔改吗?
赤子之心,哪怕隐藏的再深,也会在关键时刻流露出来。让唐顺之像徐阶那样,满肚子权谋,成为一个十足的老官僚,抱歉,他做不到!
好在有个徒弟跟在身边,唐顺之总算冷静了下来。
“为师心里有数了,不过你也注意一点,陆炳毕竟去了,京城到处都是耳目。”
唐毅点头,师徒两个分开,出了西苑,正好碰到了徐渭和韩德旺,他们被袁亨给抓了,不久之前,黄锦抽空出来,让人把他们给放了,这两个人都没走。
见唐毅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有事情车上说,先去东厂诏狱。”
唐毅焦急说道,袁亨这几天可没少抓人,尤其是锦衣卫的十三太保,平时行事高调,失去了陆炳的庇护,就好像小孩子没了娘,东厂连后妈都算不上,根本就是仇敌,指不定多凄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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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了,不算太严重,也不轻。昨天欠了一章,小的会尽量写的,争取今天能补上,要不然等稍微好点也会补上的……
第587章 线索
如果人间有地狱,那么东厂诏狱绝对是最像地狱的地方。最恐怖的电影,最富有想象力的导演,也未必能拍得出其中的万一。
在这里,你会被人类的恐怖和残忍折服、唐毅面沉似水,一动不动,在袖口里,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暗自下定决心,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必定废了人间的炼狱!
没错,东厂的残暴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根本就是一个魔窟,看似五官俱全的人,却是一个个小鬼,只有他们才能干出如此令人发指的事情!
两个番子抬着担架,从幽暗的牢房出来,浓重的血腥气让人隐隐作呕
只见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人勉强称其为人!
后背上大片大片的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肋骨和脊椎,见多识广的韩德旺脸色惨白,低低声音在唐毅耳边说道:“大人,卑职听说有一种刑罚,是用热水浇皮肉,待烫得皮肉变软之后,再用铁刷子,一层层被皮肉都刷掉,直至露出白骨。”
韩德旺不敢再说下去了,这等刑罚在顺天府,基本上就到头了,可在东厂,却是最轻的一种。
接下来抬出来的人,不断突破唐毅的三观。
下面的一位盖着白布,看起来身体明显比正常人短了一截,还以为是个孩子呢,徐渭好奇掀起了白布,结果眼珠子都掉了出来。
担架上抬的是一个成年男人,只是他的两条腿都被齐根砍掉,往上面看去,也只剩下一条胳膊。不用解释了,唐毅也猜得出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彘了。东厂做事从来都是花样百出,重复两千年的吕后手段,算什么本事,他们又推陈出新,在伤口上面涂上了蜂蜜,吸引蚂蚁爬过来。
受刑之人要忍受千百只蚂蚁叮咬骨髓的痛苦,唐毅只看了一眼,就吩咐手下人,找个地方,给他来个痛快吧,不要再留在人间受罪了。
接下来抬出来的,有耳朵里贯入铁钉的,有双脚穿木鞋皮开肉绽的,有十指都被锯掉的……
唐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把十三太保都给本官带出来!”
东厂的太监并不甘心,唐毅把眼睛一瞪:“你们不交给本官也行,回头本官让黄公公或者石公公跑一趟,他们或许有办法让你们交人!”
“别!”
这帮太监终于害怕了,谁都知道袁公公得罪了老祖宗,倒了霉,他们这些人要是落到老祖宗的人手里,那还有个活路吗?
“唐大人,小的们把话说在前头,这帮人身上可有天大的干系,您要走了人,以后查不出凶手,可别怪小的们!”
“少说废话!”
番子们只好听令,不多一时,从里面架出来七位,十三位太保,有六个人在外办差,京里只剩下七位,全都被袁亨给抓了。
等到把他们带出来,唐毅更加吃惊,都是功夫绝顶的硬汉子,一个个身体软的和面条似的,三太保霍建功,七太保周硕身上血迹斑斑,胳膊、腿上都有长长的伤口,流着脓水。
好在十三太保威名赫赫,加上时间还短,袁亨还没来得及杀人。不过要是再拖几天,看见的保证是一堆无法辨认的尸体了。
见到了唐毅,他们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勉强睁开了眼睛。
“冤枉,我们冤枉啊!”周硕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劲儿,伸手抓住了唐毅的胳膊,哭诉道:“大人,谁杀了陆太保,生孩子没屁眼啊!”
唐毅鼻子头发酸,一拉周硕,却发现他的另只手血肉模糊,只剩下了三根手指,唐毅的眉头都立了起来。
“不用说了,本官都知道。”唐毅一转头,对韩德旺说道:“快,把几位太保送到北镇抚司,赶快找人给他们治伤。”
“请大人放心。”
韩德旺立刻点头,下去办事了。
唐毅又看了看其他的锦衣卫人员,有好些明显救不活了,就让尽快处理,然后给家里一笔补偿,其他人也都送回了镇抚司。
从东厂诏狱出来,唐毅仰起头,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把刚刚吸入肺子里面的气体全都呼出来。
好半晌,唐毅才一言不发,绷着脸上了马车,直奔北镇抚司。徐渭在后面紧紧跟着,如果唐毅这家伙暴跳如雷,大喊大叫,基本上就是雷声大雨点稀,最可怕的就是沉默,尤其是这一种,在唐毅的眼睛里,东厂这些人怕是已经是死人了,故此他才懒得和死人废话。
虽然还不知道唐毅准备怎么下手,但是徐渭心里明白,动作保证小不了,他都忍不住要欢呼雀跃了。
回到了镇抚司,唐毅没有急着询问案情,而是先沐浴更衣,从里到外,洗了个干干净净,才坐到了镇抚司的大堂。唐毅没有坐陆炳惯常坐的位置,而是选择了东边的第一把。抬头看去,在主位上面,还供着“天地君亲师”五个字。
唐毅暗暗摇头,“陆太保啊,谁都不管用了,你现在能指望的只是我这个不知道算不算朋友的家伙了!”
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有两个锦衣卫的力士扶着二太保朱雄走了进来,他在七个人之中,受伤最轻,走进来之后,双膝一软,往地上一跪,泪水止不住地留下来。
“唐大人,太保走了,俺们都成了没娘的孩子,您老可要罩着我们啊!”朱雄哭得好似杜鹃啼血,唐毅不由得点了点头。
“二太保,你快点起来,当务之急,是把陆太保暴毙的原因找到,要不然,你们锦衣卫永远都抬不起头。”
两个力士把朱雄扶到了唐毅的对面坐下,他们识趣地退出。
朱雄理了理情绪,“唐大人,陆太保走的那天,小的正好在府邸里,您有什么话,只管问就是。”
“嗯!”
唐毅沉默了一下,“你能说一下太保死之前的情况吗?”
“好。”朱雄没有隐瞒,“当天先是麦公公带着陛下御赐的东西,送给了太保,等到麦公公走之后,太保还跑到了后花园舞剑,下着小雨,我还劝太保要注意身体,陆太保不但不停,还把我骂了一顿,我猜多半是因为麦公公。后来舞剑之后,太保就回到了屋中,差不多到了傍晚的时候,有人去请太保吃饭,结果发现太保正在满地打滚,脸上满是红疹子,不停用手抓着,眼睛也变得赤红……我们都吓坏了,赶快叫大夫,等到大夫赶来,太保已经大口吐血,浑身抽搐,嚷嚷着腹痛,接着七窍流血,就,就死了!”
唐毅仔细听着朱雄的叙说,陆炳的症状正是砷中毒的表现,而且还是急性的,剂量不小。
“二太保,平时都是什么人能接触到陆太保吃的东西?或者说,什么人有机会给陆太保下毒?”
“这个……”朱雄苦笑了一声:“唐大人,锦衣卫这行是刀尖儿舔血,哪怕是陆太保,也小心翼翼,外面的东西从来不吃也不喝。他的膳食茶水都有我们锦衣卫的兄弟检查之后,才送给他。您也知道,陆太保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大树,他要是倒了,我们全都完了。谁,谁想得到……百密一疏啊!”
朱雄用力攥着拳头,目中落泪。
唐毅点了点头,既然陆炳防范的严密,那么下毒的难度就大了,换句话说,有能力下毒的人就越发少了。
“朱雄,你觉得最大可能是谁?”
朱雄愣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唐大人,您说会不会是麦……”
唐毅果断摆手,拦住了他。
按照常理推算,的确麦福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是麦福背后就是嘉靖,能查吗?
“二太保,咱们是要给陆太保报仇,不是给自己惹祸。”唐毅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在麦公公离开之后,还有没有人接触到陆太保?”
朱雄陷入了沉思,半晌说道:“似乎是有,听人说,韩鹏家的曾经给太保送过水果,不过被轰了出来,莫非是她……”
“查!”
唐毅一声令下,有人赶快去了韩鹏的家,不到一个时辰,回来禀报,说是韩鹏的媳妇失踪了。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她消失了,嫌疑更大了!
“韩德旺,你马上调集顺天府,还有锦衣卫的人手,立刻追查韩鹏媳妇的下落。”
“是!”
刚要离开,唐毅又拦住了他:“先把韩鹏媳妇的档案给我拿一份过来。”
“是。”
凡是能在陆府的,全都被调查了一个透,确保身世清白。
很快就有人把档案送了过来,唐毅耐心翻开,仔细一看,嚯,不得了,这个韩鹏媳妇还有些来历。
她本是小户人家出身,名叫许彩霞,在嘉靖十三年选入宫中做宫女,一干就是二十年,年老色衰,在七年前,宫里放出了一批老宫女,许彩霞就被分到了陆炳的府邸,韩鹏本是陆炳的管家之一,正好原配死了,陆炳就撮合两个人,成为夫妻。
结婚之后,许彩霞做事兢兢业业,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没有人不夸奖她老实。
唐毅反复看了几遍,突然发现了一个名字:李彬!
此人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在嘉靖三十五年,正巧唐毅在京城赶考,陆炳弹劾他侵吞建造宫殿的原料,还按照皇帝陵墓的规格建造自己的墓地。嘉靖大怒,让陆炳抄了李彬的家,光是金银就搜出了将近一百万两,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唐毅还记忆犹新。
就是这个李彬,正是当初把许彩霞分配到陆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