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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首辅全文阅读

作者:青史尽成灰     我要做首辅txt下载     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58章 平局

    默默计算了一下实力对比,徐阁老竟然悄无声息地超过了严嵩?

    唐毅心里不停画问号,他没有多话,而是仔细倾听,渐渐也听出了一些端倪。事情还是出在吴鹏之死上面。

    无论有多少猜测,大多数人都认为吴鹏是畏罪自杀,至于他是主谋,还是从犯,暂时放在一边。

    至少吴鹏有罪,以严家父子和他的关系,肯定脱不了干系。九阳会的黑幕一点点掀开,很有可能这是一个堪比白莲教的毒瘤,一旦沾上,哪怕是严阁老,也要喝一壶。

    陛下迁怒严党,后果就更严重,原本一些******看到了风头变化,纷纷倒向了徐阶。

    还有更致命的一点,严党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最核心的自然是严嵩和他的几个干儿子、干孙子,接着是严阁老的同年、同乡、亲戚……有核心,就有外围,很多看到严家势大,就争先恐后倒过来的官员,他们并不受待见。人家吃肉,他们最多喝点汤。

    在严党强势的时候,汤还够喝,可是当严党露出疲态,核心的都不够分,外围自然就倒霉了。

    尤其是吴鹏一死,让这些人心都凉透了。天官大人都能稀里糊涂死掉了,他们又算得了什么,搞不好小命就完了。

    一言以蔽之,人心思变。

    过去的几天,徐阶不计身份,折节下交,亲自登门拜会。曲身下士,和蔼可亲,让官员们看到了不同于严嵩父子的嚣张跋扈,徐阶宦海沉浮几十年,对京城的每一位官员都有独到的观察和详细的了解,和他谈话,从心里往外感到温暖,大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徐阁老的感叹。

    人心向背,徐阶至少在士气上面,就胜过了风雨飘摇的严阁老一头。

    不说别的,光是徐阁老这一系的人马高谈阔论,潘恩、黄光升、郑晓等等,高谈阔论,得意洋洋,还不时用挑衅的目光,睥睨地斜视着严党分子,分明再说:“小样,你们完蛋了!”

    严党那边有心反驳,却风雨凄凄,软弱无力,一个个摇头叹息,仿佛天要塌下来,大祸临头一般。

    光是看神情变现,徐阶都赢定了。

    只是会这么简单吗?

    唐毅左思右想,并不敢保准。他注意到了,六部尚书之中,除了老师唐顺之之外,徐党只有一个无足轻重的工部尚书雷礼,其余都是严党,或者亲近严党的人。

    反观徐党这边,主要是侍郎啊、副都御史、佥都御史,还有小九卿一类的闲职。

    虽然说起来都是朝廷大员,可是其中的差别太大了。

    唐毅也做过封疆大吏,深知其中的差别,无论到什么时候,正印官都是最后做决策的,只要动动嘴,副手就要跑断腿。

    出了什么事情,保证是副手背黑锅,担骂名,他们在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还别不服气,有本事抢班夺权,把好位置抢走啊!

    从另一个角度看,严党和徐党之争,就是二把手和一把手的抢夺。

    每一个成功者的脚下,都有一大堆失败者。徐党就是一群相对失败者的集合,怀揣着美好的梦想,准备来一个华丽的逆袭。

    廷推就是最好的工具,在这里不管是尚书,还是侍郎,都只有一票,凭着数人头,未必就怕了你严党!

    可梦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光靠着一股怨气集合起来的党羽不管再多,都是松散的,唯有利益的连结,才是最牢不可破的。

    严党把持天下二十年,他们的每一个决策,每一项人事任命,都肥了一大帮人。说起来讽刺,小人的集合永远比君子来的牢固。

    越是到了危机时候,他们越是合作无间,配合密切,因为他们都明白,一旦输了,不只是丢官罢职,甚至可能连命都搭进去。与黄光升等人认为严党会树倒猢狲散不同,唐毅更加倾向于狗急跳墙,绝地反击……

    一阵寒风吹来,天上浓云密布,遮住了头顶的天空,厚实的云层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了心头。

    唐毅甚至有些后悔,如果劝说徐阶忍耐一阵子,等到严老夫人去世,再发起攻击,或许胜算更大一些。

    不过也好,徐阶如果赢得太轻松,自己往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唐毅深知靠着共同敌人走到一起的盟友,当敌人消失之后,翻脸无情是必然的。

    怀着复杂的情绪,随着人群,进入了玉熙宫中。

    唐毅习惯性地向宝座扫了一眼,嘉靖并没有出现,只有大总管麦福站在那里。岁月无情,麦福的鬓角爬满了老年斑,头发也花白了,只怕还能站在嘉靖身边的日子也不多了。

    唐毅一闪念,而后就低下了头,默默无声。

    “诸位大人,入夏以来,一个月多不下雨,陛下心急如焚,寝食不安,三日之前,闭关祈雨,今日的廷推就由内阁主持。望两位阁老,秉承公心,为国举贤。”

    嘉靖竟然不来了,大家伙都是一愣,严嵩到底是人老成精,最先反应过来,匍匐在地,大声说道:“陛下敬天爱民,外面寒风骤起,浓云密布,想必一时三刻,就会有喜雨降临,臣等代替天下百姓,叩谢皇恩!”

    “臣等叩谢皇恩!”

    百官跟着一起磕头,唐毅也不例外。

    等到马屁拍完了,麦福转身离去,正式廷推开始。

    只见徐阶抢先站了出来,“吏部总掌百官升迁赏罚,位尊权重,不可一日或缺,今日我等秉承皇命,在此推选贤德,希望诸位开诚布公,切莫辜负圣恩。”

    徐阶说的四平八稳,可知**都看得出来,他是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由于严嵩临时改变议事规则,把赵贞吉给阴掉了。

    这一次徐阶抢先把议题设定好了,不给严党翻盘的机会。

    单从这个细节就看得出来,徐党这一次准备的是何等充分,不给对手一点机会。

    果然徐阁老说完之后,左佥都御史张永明就站了出来,“我推举吏部左侍郎郭朴郭大人,他为官清廉,待人谦和,学问人品天下皆知,且熟悉部务,由他接掌吏部,是最好的人选!”

    他这话一出口,大家都把目光落在了一位高大的老者身上。

    郭朴字质夫,是河南安阳人,嘉靖十四年进士,入选庶吉士,二十几年,累次升官,从礼部侍郎调到了吏部。总体上看郭朴的履历,就是标准的翰林升迁路线,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平平稳稳,水到渠成。

    郭朴最大的本事就是写青词,嘉靖好道,对青词的需求几乎无限。可写这种沟通鬼神的鬼画符,需要强大的联想能力和胡诌八扯的本事。因此能驾驭青词,让嘉靖如痴如醉的官员并不多。

    顶尖儿的高手之中,徐阁老和严阁老都在其列,只是徐阶是真本事,严嵩是靠着儿子代拟。除了他们之外,数得着的就是袁炜,严讷,李春芳等人,至于郭朴,此老的青词数量虽然不多,但质量极高,差不多能压制严讷和李春芳,成为天下前五名的高手。

    说来惭愧,唐毅也深知青词是升官的终南捷径,他曾经下过一些功夫,另外他的损友徐渭,表哥王世贞都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还摆不平青词吗?

    事实证明,他们就是不行。

    唐毅不用说,他崇尚逻辑严谨,说理详实,每次上奏都是长篇大论,跟做论文似的。

    偏偏青词就是不讲究逻辑,要的是李太白捞月亮的飞扬劲儿头。很不幸,唐毅完败。

    王世贞的文采没的说,他的问题是太矜持,总是爱惜羽毛,不愿意写近乎肉麻,恶心的吹捧,总是怕青史留名、要唐毅说,你装什么蒜,当老子不知道你就是兰陵笑笑生啊!

    徐渭倒是够无耻,奈何这家伙没有毅力,精神头来了,就能写出惊为天人的文章,比如著名的《进白鹿表》,可是没兴趣了,写出来的东西味同嚼蜡,比唐毅好不到哪去。

    唐毅也认命了,总而言之,能写好青词的人,都有点神神道道的,就看郭朴能不能神下去了。

    这边刚推举完,严党那边毫不客气,立刻推举了左都御史欧阳必进。

    上一次徐阶要抢夺左都御史,就准备推举唐顺之和欧阳必进争,此老值得唐顺之出手,足见他的分量。

    别以为欧阳必进是靠着严嵩的关系,才升任高位的,实际上此老发迹的时候,严嵩还在山里头读书呢。

    欧阳必进是正德十二年的进士,资历还在徐阶之上,初授礼部主事,后来担任过浙江布政使、郧阳巡抚、两广总督、两京都御史,还干过刑部,工部尚书,他做部堂高官的年头,几乎都比唐毅的岁数大,而且每一任上都政绩斐然,嘉靖曾经亲自写过“端慎老成”四个字,送给欧阳必进。

    说起来天意弄人,如果不是成为严嵩的小舅子,欧阳必进绝对会成为一代名臣,甚至有机会进军内阁。

    双方唇舌剑,摆资历,比功劳,讲人品,坦白讲郭朴比起欧阳必进,都差了一截。

    奈何徐党士气高昂,战斗意志旺盛,就凭你是严嵩的小舅子,就别想坐上天官的位置。

    二话不说,投票论输赢,一番投票下来,徐阶亲手接过了罐子,取出里面的绿豆和红豆,仔细清点,足足数了三遍。

    十八对十八!

    怎么会是平手啊!徐阶瞬间就僵住了。

第559章 内部消息

    徐府书房,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映衬出一张苍老的面容,相比数日之前,徐阶似乎老了五岁一般,高涨的心气也被打落下去,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寻常的老头,眉宇之间,带着化解不开的愁绪。△↗,

    败了,十拿九稳的一场战斗,他失败了。

    廷推打成了平手,徐阶立刻感到了不妙,他还想发动第二轮的投票,或是重新推举人员,很可惜严嵩父子没有给他机会,严阁老立刻提议恩自上出,要恭请圣裁。

    徐阶虽然担忧,可是他哪能当着百官的面,说让嘉靖滚蛋,老子说了算。他只好妥协,廷推结果送了上去,两天之后,嘉靖终于圈了欧阳必进,在郭朴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叉。

    吏部尚书失之交臂,徐阶不由得想起了当日唐毅的话,如果吏部落在了严党手里,凭着外察和京察,把自己的势力剪除一空。到那时候,严党就真的独霸朝堂了。

    哪怕严嵩死了,严世藩依旧可以遥控严党,把他彻底架空。十几年苦心隐忍,竟然落如此结果,徐阶的伤感失落可想而知。

    他不会把自己最落魄,最丢人的一面展现给唐毅,唯一能让徐阶推心置腹的只有心腹爱徒张居正。

    对着老师,张居正同样悲愤,但是他并不气馁。

    “师相,这一次廷推您和严阁老各有十八票,也就是说,双方打成了平手,只要稍微加一把劲,严嵩就完蛋了,您老已经让天下的正直之士看到了希望,何必妄自菲薄。”

    话是开心锁,徐阶勉强挤出了一丝苦笑,“叔大,账不能这么算,欧阳必进拿到了吏部尚书,就等于手握生杀大权,严党必定会剪除为师羽翼。再有这一次是陛下钦点欧阳必进,就表明陛下还是偏袒严党的,那些******又会倒向严嵩的。”

    人心就是如此玄妙,徐阶胜券在握,各方都看好他,结果还没有拿下。对于徐党,还有中立的官员都是巨大的打击。这些人难免就会看衰他徐阶,认为他永远没有本事胜过严嵩。等到下回廷推,徐阶能维持住十票以上,就已经不错了,想要和严嵩分庭抗礼,痴心妄想。

    “唉,师相,要是不推举郭朴就好了,他比起欧阳必进,还是太弱了。”张居正懊丧道。

    徐阶看了他一眼,心里发苦,傻小子,还不都是为了你!

    郭朴是河南人,是高拱的同乡,两个人关系密切,徐阶曾经想过再推唐顺之,凭着唐顺之的名望,加上圣眷,比起欧阳必进还是有希望的。

    可是一旦唐顺之执掌吏部,拥有人事大权,加上唐毅翻云覆雨的本事,这对师徒联手,必定所向睥睨,无人可挡。

    徐阶不想斗倒了严家父子,再培养出唐氏师徒。

    别看唐毅也叫他师相,和张居正的“师相”根本不是一个层次。而且唐毅也知道好歹,没有主动争取。

    徐阶盘算着推郭朴接替吏部尚书,就等于抓住了一半的裕王党,接下来布局就从容了。

    谁知道,算盘打得叮当响,竟然在最后一刻翻盘,嘉靖为什么会选择欧阳必进啊,真是令人费解……

    徐阶和张居正密议,在京城的一处小四合院,有两个人也对面而坐,四个小菜一壶酒,边喝边聊,气氛比起徐阶那头轻松了很多。

    “行之,徐阁老一定很失落吧?”

    唐毅耸耸肩,“我怎么知道,人家有泪水也不会当着我的面流。”

    对面的红脸大汉抓着长长的胡须,蹙着眉头,“我就是想不明白,徐阶为什么不培养你当接班人?我可不是奉承你,论起你的手段和为人,比起那个张居正要好多了。行之,莫非正如外面传言的,张居正是徐阶的私生子?还真别说,他们俩五官还挺像的”

    噗!

    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哪跟哪啊!

    光是个头儿张居正就比徐阶高了一脑袋,能看出他俩是父子,该多瞎的眼睛!

    “我说陆太保,你怎么也学人家嚼舌头根子啊!天底下的密辛谁能有你们锦衣卫知道得多?”

    对面的大汉竟然是锦衣卫太保陆炳陆文明!

    喝干了杯里的酒,唐毅又给陆炳满上。

    “唉,行之老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所知也是有限,别的不说,就拿九阳会来说,我就栽了个大跟头啊!”

    见陆炳总算提到了正题,唐毅把筷子放下,低声问道:“陆太保,你上次不让我查九阳会,莫非你们锦衣卫……”

    “球!”

    陆炳气得一拍桌子,“说起来也有十来年了,有一次锦衣卫的弟兄办事,看上了一只肥羊,结果让一帮孙子捷足先登。我一怒之下,就让人追踪九阳会的据点,抓了他们几十个人。”

    唐毅一脸黑线,心说哪里是锦衣卫,整个一个土匪山大王。

    还真别说,遇到唐毅之前,锦衣卫主要来钱的路子就是绑票,他们在行动之前,都摸清楚对方的底儿。

    保证勒索的赎金拿得出来,而且还不至于闹麻烦。当年就因为绑架的事情,陆炳犯到了夏言的手里,被老首辅给好一顿训斥。

    夏言一时妇人之仁,放过了陆炳,反过头,陆炳和严嵩联手,把夏言给黑了……

    “陆太保,既然在十多年前你就发现了九阳会,怎么不斩草除根,任由他们发展壮大啊?”

    “唉,早知道尿炕就睡筛子了。”陆炳懊恼道:“当年我抓到了九阳会的一个坛主,结果宫里面有人找到了我,说是求我法外开恩,下面的人日子过得难。接着严世藩也找到了我,好一顿说情。行之,你说说,小小的九阳会,牵涉到了宫里和严党,我敢查下去吗?”

    唐毅微微撇嘴,要是放在他的身上,他肯定要查,不但查,还要弄个底儿朝天。

    锦衣卫是干什么的,就是杀人整人的,吃斋念佛,那还是人人闻之色变的活阎王吗?

    陆炳察觉了唐毅的鄙夷,他也没话好说,都说性格决定命运,陆炳就是少了一股子决然和狠劲。

    其实现在想想,如果十年前,真的大刀阔斧查下去,也不会有今天的麻烦。

    养虎遗患,都是我自己找的啊!

    陆炳重重一锤桌子,“行之,你知道陛下为什么没有参加廷推吗?”

    “这个……听说是求雨,这不雨就下来了,说起来还是陛下的诚心大啊!”唐毅一脸仰慕,仿佛嘉靖真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一样。”就咱们两个,你就别装蒜了,陛下不是求雨,而是处置身边的人呢?”

    “谁?”唐毅惊问道,在嘉靖身边,他的人可不少,不由得把心悬了起来。

    陆炳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对你非但不是坏事,还是好事情。”陆炳随机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自从引爆了九阳会的案子之后,先是在天王庙内搜索到了一大批账目文书,其中记录着和京城达官显贵的往来。

    唐毅知道这是一个地雷,他已经在泉州踩了一回,这一次他是绝对不碰,直接封存起来,交给了黄光升。

    黄光升肩负着徐阶的命令,不查也要查,他清点之后,发现很多人都是慕名而来,向天王庙施舍了一些香火钱,有的人请了老佛供奉,有的人弄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药丸子回去。

    唯独有一群人让他感到了惊骇,那就是宫里的太监,数量之多,出乎黄光升的预料,有御马监的,有针工局的,有直殿监的,有御用监……

    虽然没有太高的职位,但是涉及面非常广。黄光升也不敢擅自决定,只能请示徐阶,徐阶直接把名单送到了嘉靖手里。

    嘉靖自从入宫起,就严重缺乏安全感,当知道身边有人和什么九阳会有瓜葛,他的愤怒可想而知。当然了,嘉靖又爱惜面子,不会让外廷插手,只有把事情交给了最信任的奶哥哥陆炳。

    “行之,这些日子一共抓捕了在宫里供奉老佛的太监三十多人,还查到了陛下身边的道士两人。结果陛下一怒之下,除了篮道行,还有陶天师的几个徒弟,这些身份清白,做事老实的之外,其他的都被逐出了西苑。只是暂时关押在锦衣卫,免得引起人心浮动,不过么,这宫里的事情,历来瞒不住人,这些日子就会传出风声……”

    陆炳还想说下去,却发现唐毅变颜变色,抓起酒杯喝了两口,眼皮上翻,嘴角冒沫,含混不清道:“不成了,这酒劲儿真大,我怎么醉了!”说着唐毅起身,摇摇晃晃,就往外面走。

    陆炳可气坏了,你小子还想跑啊!

    他猛地一伸手,抓住了唐毅的脖子,一下子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唐毅满心后悔,他当然知道九阳会牵连到宫里,别看陆炳说的轻松,可是这里面有多大的干系唐毅有数。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找陆炳打听欧阳必进的消息!

    唐毅追悔莫及,陆炳却得意笑道:“行之老弟,一句话,你上了贼船,就别想跑了。”

    见唐毅闭着眼睛,一副撞死的模样,陆炳跺了跺脚。

    “行之老弟,算我求你了行不,只要帮着我闯过这一关,我就什么都听你的。”

    唐毅依旧不为所动,陆炳真的急眼了。

    “算你有本事,我告诉你欧阳必进是怎么当上吏部尚书的,是严阁老给陛下写了一封密奏。”

第560章 怒气冲冲

    “……必进实臣至亲,欲见其柄国,以慰老境……”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唐毅足足读了五遍,却仍然不敢相信。

    “陆太保,你没有骗我吧?”

    “行之老弟,我陆炳骗得了别人,还骗得了你吗?”陆炳言之凿凿,唐毅不能不信。

    可让他相信这句话,比起接受吴鹏上吊自杀还要困难!

    这年头怎么怪事连连啊!

    严阁老唯有在担任礼部尚书的时候,和嘉靖发生了一点冲突,嘉靖敲打了他一下,从此之后,严嵩就变得比儿子还乖。人都说严嵩无甚本事,唯一意媚上。

    这话说的很不公道,能把嘉靖伺候好了,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二十多年以来,不论嘉靖要干什么,严嵩都全力支持。

    替嘉靖炼丹试药,吃到菊门不保,每年拿出数以百万的银子给嘉靖修道,建宫殿道观……这么说吧,嘉靖能想到的严嵩都想到了,嘉靖想不到的,严嵩也想到了。

    听话了一辈子,严嵩居然会用如此霸道的语气和嘉靖说话,真是匪夷所思!

    什么叫欧阳必进是臣的至亲,吏部尚书是朝廷的吏部尚书,不是你严嵩私人的玩具。凭什么交给你的亲戚,就是为了安慰你老头子吗?

    国事家事,混为一谈,更有胁迫君主的意味,人臣之礼到哪里去了?

    严嵩的过分,让唐毅惊骇不已,可更令他吃惊的是嘉靖居然低头了。

    你不是九五至尊吗?

    你不是最强悍的皇帝吗?

    你不是在左顺门打了上百人吗?

    你的刚愎自用,你的强悍霸道都哪去了?

    唐毅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崩溃了,难道一直以来,他自诩最了解嘉靖,最明白朝廷的风向,从来都错了吗?

    若真是如此,自己还装什么蒜啊,赶快带着老婆孩子亡命海上,等着嘉靖死了,再回来,不然就太危险了,脖子根都冒了凉气。

    陆炳很满意唐毅的表现,他喝了两口酒,夹了一筷子猪头肉,美滋滋吃着。

    “怎么样,这个消息够分量吧?”

    唐毅咬着牙说道:“够,太够了!”

    “呵呵,投桃报李,行之老弟,愚兄……”

    “别!”唐毅果断伸手,“陆太保,我现在头晕,晕的厉害,真的,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怕是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唐毅执意要走,陆炳脸也沉下来了,用力一拍桌子。

    “唐行之,你就********要看我陆炳的笑话不成?”

    唐毅无奈摊摊手,“陆太保,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眼下的事情超出了我的控制,我怕给你帮倒忙!”

    陆炳狠狠瞪了他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吗?要是不查什么九阳会,哪有现在的麻烦,所以你惹出来的麻烦,是英雄好汉,你自己解决。”

    “我可不算什么英雄好汉,少用激将法,不管用!”

    唐毅这小子整个一块滚刀肉,陆炳气得眼珠子冒火,低吼道:“唐毅,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如何?”

    唐毅心头一喜,他虽然不愿意惹麻烦,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就会吃亏,和陆炳演,就是让他出更大的价码。

    “陆太保,要比前一个重要才行?寻常消息我可没兴趣。”

    “你啊,不占便宜肝儿就疼。”陆炳感慨道:“吴鹏自杀之前,有人看到何大侠进京了。”

    唐毅上一秒还老神在在,下一秒脸就变了色。

    “陆太保,你没开玩笑吧?”

    陆炳摇摇头,“行之,九阳会的案子我清楚,所以说什么严世藩逼死吴鹏,根本就不可能,至于凶手是谁……呵呵,你自己调查吧。”

    很显然,陆炳怀疑上了何心隐。要说这位何大侠,有没有胆子去谋害天官大人,根本不用怀疑。

    在没有唐毅掺和的时空里,何心隐向徐阶介绍了篮道行,篮道行靠着出神入化的扶乩之术,攻击严世藩是祸国奸佞,最终促使嘉靖倒严。

    连嘉靖都敢算计,区区吴鹏有是个啥!

    唐毅虽然不清楚历史的细节,可是架不住他了解何心隐这伙人啊!

    何心隐出身泰州学派,唐顺之称泰州学派“掀翻天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泰州学派盛产叛逆分子,他们最讲究贵乎本心,率性而为。

    胆子大,行动能力强,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如果真是何心隐窥见机会,用计逼死了吴鹏,也说得过去啊!

    一想到这里,唐毅就打了一个激灵!

    他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给自己两巴掌。

    让你贪图力量,让你急着成心学少主,还去挖徐阶的墙角……报应来了,心学里面千头万绪,山头林立,是每个人都会听你的吗?

    偏偏他们惹出来的祸事,最后都会落到你的头上。

    不说别的,一个吏部尚书,把严党弄得差点完蛋了,他们会善罢甘休吗?要是严世藩查到了何心隐的头上,自己是管,还是不管?火会不会烧到自己的头上?

    光是想一想,脑袋就大了三圈。

    唐毅苦笑着看了看陆炳,无奈道:“陆太保,我怎么觉得需要帮助的人是小弟啊?”

    “咱们瘸驴破磨,对付着吧!”陆炳同情地拍了拍唐毅的肩头,一对难兄难弟坐在了一起。

    这回唐毅也没心思玩虚的,直接询问陆炳,要他做什么。陆炳也毫不保留,把情况和唐毅说了一遍。

    嘉靖下令彻查九阳会,陆炳在众多的名单之中,发现了一个名字,叫做姜大人。

    朝中姓姜的不多,看起来还十分神秘,没有写全名,查来查去,目标就锁定了景王的老师之一,翰林姜喜和!

    一提到这个人,唐毅也有印象,上一次戳穿了王道士神水的谎言,向王道士求药的人里面,就有姜喜和。

    看起来这位还是个惯犯,********帮着景王生儿子。

    姜喜和有三个儿子,还求延子丹,不用问,一定是个景王服用的。

    又牵扯到了亲王,难怪陆炳发愁。就在不久之前,景王刚刚得了一个儿子,满月的时候,嘉靖赏赐了二十名太监,二十名宫女伺候,待遇比得上亲王了,一时间人人都说景王要被立为太子。就在廷推的那一天,唐毅还见到了高拱,嘴角上都是水泡,脸上的愁云都化不开。

    陆炳苦着脸说道:“行之,陛下到底属意哪一个皇子,我心里也没有数。文官能历经几朝,而屹立不摇。我陆炳注定只能风光一时,再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这两年精神头很差,还病倒了好几次。我如今就是秋后的蚂蚱,跳不了几天了,我陆炳一辈子整治的人太多了,有些人该杀,可,可也有夏言和曾铣一般的忠臣!”陆炳痛苦地攥着拳头,骨头发出咯咯的响声,“行之,我不能给子孙后代找麻烦啊!”

    锦衣卫的位置看起来风光,实则却是如履薄冰,如临大敌。嘉靖身体好,陆炳不用担心什么,可嘉靖明显一天不如一天,陆炳必须为下一代考虑。

    眼下裕王和景王两个,谁会继承皇位,就成了关键之中的关键,如果陆炳追查九阳会,把火烧到了景王,可眼下景王已经有了皇子,等于是有了一道护身符。

    裕王如果生不出儿子,哪怕嘉靖再不愿意,也不会动景王一根毫毛,一旦有了那么一天,景王登基,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陆炳。

    还真是一道难题啊?

    二王之间,究竟该把宝压在哪一边?何止陆炳困惑,满朝之上,都忧心忡忡。如果说唯一有些把握的人,那就非唐毅莫属了。

    虽然他改变了很多历史,但是总不至于能影响到皇位的传承。

    “陆太保,我赌裕王!”

    “为什么?裕王没有儿子啊?”

    “很快就会有了!”唐毅嬉笑道:“我已经约请李时珍先生入京了。”

    陆炳一惊,“你是说李太医?他可是个有本事的人,只是脾气古怪,他怎么会帮着裕王?”

    唐毅指了指鼻子,笑道:“不是有我吗?”

    “看来你是早就想好了,要站在裕王一边了。”陆炳一块石头落地,他对唐毅的判断,有着一万个信心,促狭地笑道:“这么早下注,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我什么风格,要是被看透了,还怎么在江湖混。”唐毅得意一笑,“雪中送炭,比起锦上添花要好。而且我实在是不看好景王,就冲他身边的人如此不小心,先是和王道士,又和九阳会扯到一起,他就不配坐上龙椅。君不密则失臣,陛下不会这么糊涂的。”

    陆炳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经过唐毅的确认,越发笃定了。

    “多谢行之指点迷津,我这心里总算是有谱了。”陆炳如释重负道。

    ……

    从小院出来,唐毅的心中起伏不定,最让他忧心的还是何心隐,他突然来到京城,却没有拜访自己,正常情况何心隐不会这么失礼的,多半其中有问题。

    倘若真是何心隐算计了吴鹏,逼死了当朝天官,后果不堪设想,甚至会给心学带来灭顶之灾。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大的事情,何心隐一个肯定不行,究竟是谁唆使了何心隐呢?

    想到这里,唐毅的面前不由得闪过徐阁老满脸笑容的模样。

    “老家伙,莫非又是你干的?”唐毅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再一再二,再三再四,徐阶你要是还敢算计小爷,别怪我和你拼命!

    唐毅撩起车帘,对着谭光说道:“直接去徐府,我要会一会徐阁老。”

第561章 徐阶的反击

    “行之,为师要向你道歉啊!”

    徐阶把姿态放得非常低,而且自称也从“老夫”变成了更亲密的“为师”。唐毅愣了一下,莫非真是老东西指使何心隐做的?要真是那样,你道歉一百次也没有用!

    压着怒火,唐毅不动声色,笑道:“师相这话是从何而来?天底下无有不是的父母,也没有不是的师长!您这话实在是让弟子诚惶诚恐,不知所措啊!”

    徐阶拉着唐毅的手,把他按到了自己的对面。

    “行之,说起来也是老夫大意了,竟然被表象所迷,误信了几个假清流,真严党。又错估了陛下对严党的偏爱,决战关头,错了一次尚且不该,连着错了两招,老夫真是没脸见人啊!”

    说着徐阶用手捂住额头,羞愧不已。

    唐毅稍微一愣,听徐阶的话,似乎还在说廷推的事情,不是为了何心隐而道歉。是老东西真不知道,还是在和自己演戏啊?

    一时间唐毅也吃不准,所幸唐毅也没有说破,既然要演,咱们就演下去。

    “师相,兵家胜败,古之常理。欧阳必进虽然坐上了吏部尚书的宝座,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把他拉下来就是了,前面不还有一个吴鹏吗?”唐毅说这话的时候,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起来。

    一双眼睛,从上到下,把徐阶笼罩住了,不放过一丝破绽。令唐毅意外的是徐阶苦笑着摇摇头。

    “吴鹏这个人贪鄙无能,突然自杀,死的也蹊跷。可是欧阳必进不同,他是有本事,有能力的老臣,陛下那里也看重他。还有别看欧阳必进和严嵩是亲戚,可是他们做人完全不同,欧阳必进清廉自守,奉公守法,也从来不和奸邪来往。这么说吧,他这个人无欲无求,没有什么破绽,想要拉他下来,几乎是不可能……”

    徐阶拉拉杂杂,分析起欧阳必进的特点,唐毅一点都没有听进去,反而不断思量第一句。

    如果一个人定计杀死了另一个人,提到的时候,多多少少,会有些异样。当然也不排除徐阶演技登峰造极,瞒过了自己的眼睛。

    可转念又一想,何心隐人称“狂侠”,率性而为,闲暇的时候,提到徐阶也多有怨言,骂他是严嵩的“小妾”,这都是唐毅亲耳听到的。

    徐阶想要指使何心隐做事,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看起来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收敛心思,唐毅越发冷静,“师相,其实据弟子所知,欧阳必进的吏部尚书来的并不轻松。”

    “哦?你听到了什么消息?”徐阶急忙问道,他深知唐毅这家伙手眼通天,他的消息分量绝对不轻。

    “严嵩为了让欧阳必进上位,给陛下写了奏疏,说欧阳是他的至亲,请陛下看在他的面子上,任用欧阳云云……”

    响鼓不用重锤,一句话,徐阶就露出了喜色,甚至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行之,你的消息可靠吗?”

    唐毅笑了一声,“应该有七成把握,不过要想确认,最好还是弄到这份奏疏。”唐毅是个谨慎的人,他说七成,实际上就是十成十。

    徐阶也不是吃素的,他的确听说在任命欧阳必进的前一天,严嵩跑到了玉熙宫,陪着嘉靖聊了一个多时辰。

    如果真如唐毅所说,严嵩逼着嘉靖任命欧阳必进,问题可就大条了。

    大明的读书人很有反抗精神,从朱元璋开始,尤其是到了正德和嘉靖两朝,文官和皇帝冲突不断,好些文官更是言辞激烈,指着皇帝的鼻子,让他做这做那。

    但是……所有这些,必须有站得住脚的理由。

    大义名分在手,才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比如大礼议,文官集团要求嘉靖尊重祖宗礼法,名正言顺,比如越中四谏,戊午三子等等,他们劝诫嘉靖铲除严嵩,那也是为了朝廷社稷,可以说都是一片公心。

    从来没有人因为私人因素,就逼着皇帝低头,同意堂堂二品尚书的任用。

    严嵩的行为算什么,往小了说,是私心作祟,不识大体,往大了说,那就是妄自尊大,目无天子。

    严阁老当了二十年的乖宝宝,竟然在这个时候,逼着嘉靖低头,实在是出乎预料。

    唐毅到了此刻,还有些吃不准,因此问道:“师相,陛下乾纲独断四十年,怎么会听从严嵩的意见,弟子实在是费解啊。”

    徐阶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了然的表情,他毕竟和家家还有严嵩朝夕相处,整天观察,一手情报比唐毅多了何止万倍,很快就分析出来靠谱的结论。

    “行之啊,陛下最近几年,越发清心平和,苦修大道,把人间的俗务都看轻了,看淡了,超然物外,居九天之上,俯视苍生,些许小事,都放下了。”

    噗!

    唐毅觉得自己够无耻了,可面对着徐阁老,才领略什么叫做真正的无耻,你就说嘉靖老了,病了,修道修的疯癫了,没有精力管理朝廷了,得过且过,小车不倒往前推,糊弄日子,能怎么滴?

    满心腹诽,唐毅还要装出受益匪浅的神情,不好意思道:“师相,弟子打听到了消息,就急匆匆赶来,满以为会有所帮助,若是如您老所言,只怕是没有用处,空欢喜一场啊!”

    “哈哈哈,不然!”徐阶笑着摆手,“行之,你这个消息太重要了,陛下虽然宽仁如天,臣子还要谨守分寸,不能逾越职分,更不能窃取主上威权,严嵩在这件事情上太过分了!”

    不愧是次辅大人,水平就是高,不动声色替嘉靖洗白了,还把矛头都指向了严嵩,岂是一个过分就可以形容的。

    看样子徐阶是要好好做一做文章了,至于怎么操作,徐阁老是行家,不用唐毅掺和什么。

    “师相,弟子把消息送到了,也该回顺天府了。”

    “去吧!”徐阶笑道:“年纪轻轻,独当一面,好好干,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就过来坐一坐。”

    唐毅感激笑道:“少不得要叨扰师相,这些日子的确太忙了,听人说夫山先生到了京城,都没来得及拜访。”再度随口试探。

    徐阶眉头微皱,“你是说何心隐吗?”

    “正是!”唐毅道:“夫山先生学问精深,功夫又好,在东南帮着抗倭,立下了不少的功劳,还没来得及谢他呢!”

    “嗯!”徐阶脸色凝重起来,“行之,知恩图报自是应该,可也要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你眼下是三品命官,朝堂的后起之秀,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你,一大帮人都在找你的错。何心隐固然是文武全才,可毕竟是江湖人,性子野,为人处世,争议不小。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平白无故,给自己惹麻烦。”

    提到了何心隐三个字,徐阶的神色当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厌弃,这也是官场普遍的心态,自高自大,瞧不起江湖人。

    唐毅越发觉得自己是误会徐阶了,就冲他的神态,也不像是会依靠何心隐做什么大事的。

    “多谢师相教诲,弟子谨记于心,一定严于律己,不让师相失望。”

    徐阶含笑点头,十分得意。他固然更看重张居正,可是好徒弟谁也不会嫌多。如果有唐毅在,两条腿走路,只会更加稳妥。眼下的问题是如何让两条腿平衡,都服从大脑的指挥,可要费一番心思了……

    唐毅从徐府出来,何心隐的事情还没有着落,他总是吃不好睡不下,上一次吴天成冲过了头,就让唐毅非常愤怒。如今又冒出一个何心隐,唐毅越发觉得经营一个组织不是把大家伙聚集在一起就行了。

    还要有纪律,有制度,不能任由下面人胡来。宁可要组织严明的一千士兵,不要混乱不堪的十万乌合之众。

    如今自己已经是三品大员,在朝堂上,大大小小算是个人物,要抓紧时间,整顿心学内部,形成一个强有力的拳头,而不是一盘散沙。

    唐毅不断筹划着下一步的行动,而官场上的已经响了……徐渭在翰林院混了五年,凭着才华,也有唐毅的帮衬,已经升到了试讲,他负责校对元史的任务。

    在洪武二年,朱元璋就下令宋濂等人编修元史,仅用了188天就完成了。可以看得出来,这纯粹是为了给元朝画一个句号的仓促之举,其中的错误疏漏难以避免,历代都有重修元史的想法,奈何年代久远,史料繁杂无比,都让人望而却步。

    到了嘉靖朝,由于之前修订的元史被虫蚀鼠咬,有一部分难以辨认,不得不重新修订,徐渭就领着几个翰林负责这一块。

    像往常一样,徐渭姗姗来迟,刚到了门外,就听里面叽叽咋咋说个不停。

    就听有一个高亢的声音说道:“岂有此理,竟然胁迫陛下,任用私人,严嵩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另一个也说道:“是啊,吏部尚书,何等位高权重,竟然私相授受,还有没有王法,就算是王安石也没有这个胆子!”

    “什么王安石!我看根本就是王莽、曹操、秦桧!窃主上之威福,严嵩欺君啊!”

    徐渭听在耳朵里,眼前冒光,大步走了进来,怒斥道:“怎么又嚼舌头根子,不知道干活啊?”

    翰林编修李清源红着脸站了出来,激动道:“徐大人,这回可不是我们乱说,已经是举朝哗然,严嵩老贼,实在是过分!”

第562章 画一张大饼

    如何让一个团体如臂指使,向前五千年,向后五百年,恐怕都是一个难解的问题。⊙。⊙

    唐毅推动心学结党,更多的只是抛弃“圣人”、“理气”、“君子小人”……这些无用之争,转而更加关注现实,研究真正能够富国裕民的主张。

    至于心学内部该如何运作,从而集中力量形成一个拳头,还是没有多少定论。

    即便没有何心隐的事情,一盘散沙,问题肯定越来越多。

    唐毅甚至觉得可以借鉴九阳会的经验,他们控制手下主要是三板斧,首先是画一张大饼,描绘美好的愿景,吸引更多人进来。

    能生儿子的延子丹、能逢凶化吉的老佛,都是这个路子。

    把人吸引进来之后,他们就是两种手段,一个是威逼,一个就是利诱,比如用恐怖的手段杀死张万阳等人,就是制造恐怖的氛围,背叛九阳会,就不得好死。另外他们也会挑选几个最虔诚的信众,突然送来大量的金银,让他们一下子富裕起来,

    一软一硬,正好利用了人性的贪婪和恐惧,自然无往不利。

    唐毅倒是不至于如法炮制,他要提倡一个更有吸引力的东西,画一张更漂亮的大饼,把士人团结起来。

    唐毅仔细研究过心学,也研究过历代儒家发展的脉络,其实这也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一个过程。

    汉武帝为什么会接受董仲舒的天人三策,从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这和当时汉代所处的环境有很大关系,汉初的时候,反思秦朝灭亡的原因,很多人把责任归结到了郡县制上面,认为要恢复周代的分封,才是长久之策。而事实上,刘邦也大量分封藩王,刘家子弟遍及天下。

    可接下来带来的教训却是惨痛的,内有诸王之乱,外有匈奴入寇。汉朝空有众多的人口,富庶的经济,却没法抵御匈奴的入侵,不得不奉上女人,靠着和亲维持和平。

    经历文景之治,西汉国力大增,可面对着匈奴,无为而治的做法只会任人鱼肉。故此武帝引入儒家学说,推行思想大一统,进而是国家大一统,为的就是集中全国之力,北御匈奴。

    事实上汉武帝的策略是非常成功的,纵观世界所有农耕文明,唯有中华选择了破釜沉舟的方式,对游牧民族发动了绵绵不绝的反攻,强汉盛唐的成功,绝对是儒家治国的一大胜利。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像是一个人一样,儒家的理念渐渐衰老,渐渐百病缠身,积重难返……

    主要的原因就是儒家成为显学,其他的学说都被排斥,儒家的是非就是国家的是非,儒家的思维方式,就是整个民族的思维方式,千人一面,死气沉沉。面对着层出不穷的问题,儒家士人不再锐意创新,转而躺在曾经的功劳簿上,喜欢翻阅故纸堆,从里面找出能用来解决问题的办法。

    可惜的是孔夫子和孟夫子都预料不到两千年后的事情,自从两宋以来,儒家实现了文治的鼎盛,却也造成了武备的废弛,频频被铁蹄践踏,脸都丢光了。

    苦闷的士人需要找一条出路,这个时候,有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出了方子,一个人叫做朱熹,另一个人叫做陆九渊。

    他们都生活在南宋,都面对着同样的难题。朱熹提出了存天理灭人欲,从朱老夫子的本心来讲,他并不是要禁锢思想,而是要把人们脑中乱七八糟的东西革除,把原本复杂的社会变得简单,重新回到春秋战国的状态,孔孟圣人的教训自然就管用了。

    可是陆九渊却是针锋相对,提出“心既理”的观念,天理和人心不是相对的两个东西,人心就是天理,要想弄清楚世界,就要先看清楚内心。

    陆九渊的学说被一位更伟大的圣贤王阳明继承发展,形成了如今的阳明心学。

    如果两个学说能公平竞争,大多数人或许都会选择心学,而将理学抛弃。只是历史在这里开了一个玩笑,朱元璋创建了大明,对一家子朱熹老夫子有着本能的亲近,加上经历战乱,百业萧条,民心思定,理学顺理成章占领了学术的制高点,成为天下显学。

    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朱熹的那一套开倒车的想法,注定了不会成功。尤其是经过王阳明的发展和完善之后,心学就好像一颗抛光的钻石,光华夺目,吸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事情到了这里,就水到渠成,王子和公主过上幸福生活了吗?

    显然不会那么容易。

    实际上心学也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如果凡是以自己的心作为标准,如果心里想着杀人越货,想着为非作歹,想着不劳而获,也要认同自己的心吗?如此下去,岂不是变成人间地狱了。

    唐毅猜测,祖师爷王阳明也一定十分苦闷,甚至多少个****夜夜,不眠不休,汗透衣衫。

    何以见得?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凡是心学弟子,无人不知这四句教。

    唐毅认为这正是祖师爷对待门下弟子最后的谆谆教导,也是怕大家真的把心学学偏了。唐毅却总觉得祖师爷有些多余了,心本来就是善恶并存,有人向善多一些,有人向恶多一些,这是基因决定的东西,改变不了的。

    反而承认心的多样性,才能引申出另一个问题法治!

    道德无法约束所有人,就需要有严明而合理的律法,来管理整个社会。

    实现法治最大的障碍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古人常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却不是“皇帝犯法与庶民同罪”,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其中的差别简直不可以道理计。

    由于皇帝口含天宪,言出法随,金口玉言,他不受法律约束,唯有用道德的力量约束,什么天变啊,什么祖宗啊,什么帝师啊……说穿了,都是无奈之举。

    梳理了整个思路,问题也就明白了,首先要导引心学,抛弃桎梏,正确认识“心”,认识“人性”。

    然后从德治转变为法治,建立法治的基础就在废除皇权的神圣,让皇帝接受律法的约束……

    这是一套完整而严明的逻辑,事实上,心学内部的一些贤达已经提出了类似的观点,包括李贽等人,他们就有了最初反对皇权,主张四民平等的意识。

    唐毅要做的就是顺着这个思路,让更多的心学门人明白自己的使命,从而形成强大的向心力。在唐氏理论的指引之下,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当然,这只是唐毅的美好想法,前面提到了,儒家之所以被皇权接纳,关键就在于“大一统”三个字。

    当儒家能作为皇帝总揽大权的工具时,哪怕有再多的弊病,皇帝都会支持儒家。

    相反,如果心学走上了对抗皇权的路,不只要面对皇帝的打压,还要面对士人集团内部的分化,难度可想而知。

    但却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唐毅思前想后,他觉得首先要把故事讲好,才能让更多人接受。

    他从书桌的最低层,抽出了一份来自西方的书稿,正是来自英国的“大宪章”。虽然这只是一份国王和贵族分赃的协议书,却不能否认它的价值。在东方的大地上,喊了多少年君王与士人共治天下,却从来没有付诸文字,也没有哪个皇帝真正承认,到了乾纲独断的时候,他们从来不客气,哪怕最绵软的宋朝皇帝,都是如此。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唐毅要把大宪章的精神传达给心学的门人弟子,从而启发他们认识到限制皇权的作用。

    有了这一点共识,心学也就拥有了核心价值,从一颗光彩夺目的钻石,变成发光发热的火种,星火燎原,总有一天,会朝着希望的方向发展……

    在党政如此激烈的时候,唐毅竟然有闲心做这种事情,不得不说他的心脏够大,话又说回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要是他现在不做,任由心学门人胡乱冲撞,只会像历史上一样,很快被抛弃掉,如同流星一般闪过。

    唐毅躲在书房憋着理论大作,可急坏了其他人,首先他的损友徐渭就受不了了,一路闯到了唐毅的书房,见桌上一摞摞的书卷,徐渭眼睛都直了。

    “我说行之,要不咱们俩换个活儿,你去修元史算了。”

    唐毅呵呵一笑,“你要是能说动陛下点头,我倒是愿意。”玩笑之间,将书稿塞到了抽屉里,不经意之间上了锁。

    徐渭讪讪坐在了唐毅的对面,“我要是有本事说服陛下,一定先把严嵩杀了可惜咱没有那个本事不是?行之,不过我看这一次,严党恐怕要倒霉了。”

    “怎么?攻势很猛?”唐毅好奇道。

    “岂止是猛啊,徐阁老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哩。”徐渭夸张地说道:“不说别的,光是翰林院,就有十来个人弹劾欧阳必进,至于科道更是沸反盈天。他们都说严嵩不是窃取主上威权,而是夺取主上权力。还有好些人跑到了欧阳必进的府邸,去劝说他主动辞官不做,不要陷严阁老于不义!”

    唐毅听完面带笑容,“从欧阳必进下手,倒不失为一招妙棋,只怕人家未必轻易服软。”

    收起了笑容,唐毅低声问道:“文长兄,你可知道夫山先生在哪吗?”

第563章 下了血本

    “夫山先生?何大侠进京了?我怎么一点不知道啊,还说要找他喝酒呢!在哪呢,哪呢?”徐渭摇头晃脑,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唐毅呵呵一笑,“文长兄,五年前你就骗不了我。既然问了你,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哦!”

    徐渭绷着脸,死不承认,和唐毅对视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眼睛都流泪了,只能败下阵来。要不怎么说一物降一物呢,徐渭认命了,他从一开始就斗不过唐毅。

    “我说实话还不成,在不久之前,我是见过夫山先生一面,不过我可声明啊,只有一面!”徐渭凝重道:“行之,你可千万别告诉夫山先生,说我把消息走露给你,不然他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怎么,徐大才子也有怕的人?”

    “有!”徐渭一脸地痛苦,伸出了三根指头儿。

    “首先,怕俺娘。”

    “那不是怕,是孝顺。”唐毅赞许道。

    徐渭难得轻松了一点,“剩下的两个一文一武,武的就是何大侠,谁让他的功夫比我厉害,打也打不过。”

    “那文的那个,是不是就是我?”

    徐渭连忙点头,心说不愧是兄弟,就是了解我。

    “文长兄,你怕我们两个,到底是怕谁多一些?是我,还是夫山先生?”

    一下把徐渭给问住了,这个题目可不好回答。唐毅当年帮过他,有把他领上了科举正路,天高地厚的恩情,徐渭对他是又敬又怕。

    至于何心隐,纯粹是武功太高,徐渭年轻的时候就和何心隐切磋过,结果被人家一只手打得凄惨无比。对何心隐的怕,那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

    到底怕谁更多一些?还真不好说……徐渭苦恼地抓着头发。

    突然,唐毅啪的一拍桌子,吓得徐渭一跳。

    “行之,你干什么?”

    唐毅冲着他冷冷一笑:“文长兄,别想了,再想何大侠就要身首异处了!”

    “啊,不会吧,谁能杀得了他啊?”徐渭吃惊地问道。

    “还有谁,严世藩呗!”

    “他得罪了严世藩?”徐渭不解道。

    唐毅看他一脸懵逼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文长兄,我看你这些年光着膘,不长脑子,以前的机敏劲儿都哪去了?何大侠进京要做什么,为什么不来见我?”

    徐渭老实多了,乖乖说道:“夫山先生说是进京为了找寻严党的破绽,帮着倒严。他说没来看你,是不想给你找麻烦。”

    唐毅翻了翻白眼,“骗三岁小孩子的鬼话你也信了,他不给我找麻烦?你问问他,是不是阳明学会的人,东南的时候,在没在我手下做事?早就是一家人了,还呈什么英雄,就算我不知道又能如何?人家是在乎你何心隐,还是在乎我唐行之!”

    多年来徐渭还是第一次看见唐毅这么生气,尤其是对自己人,要知道唐毅有个毛病,就是护短。

    凡是和他亲近的人,唐毅都会想尽办法周全,说话也从来轻声慢语,嬉笑怒骂,从不疾言厉色。

    可是眼下不同,唐毅是从里往外透着愤怒。

    刚刚的问题徐渭也有了答案,说到底他还是更怕唐毅。

    “行之,何大侠到底惹了什么祸啊?”

    “你说呢?”

    “我……”徐渭愣了一下,“不会是欧阳必进当了吏部尚书吧?可这事他掺和不上啊?”

    “再往前想。”

    “往前?”徐渭也不傻,突然眼前一亮,大叫道:“莫非是吴?鹏?”

    徐渭可真的坐不住了,他把何心隐看得很高了,可还是低估了这位的能量,一个江湖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了天官大人,这也未免太扯淡了吧!

    “行之!”徐渭艰难地咽了口吐沫,“我不是不信你,而是太匪夷所思……”

    “我何尝不是!”

    唐毅叹口气,他早就派下了人手,四处调查,结果从杭州会馆得到了消息,说是何心隐随着一个商队进京,只是进京之后,没有住在会馆,据说是拜会朋友。何心隐在京城能有多少朋友?

    唐毅把目光锁定在心学门下,很快从徐渭府里的门房得到了消息,何心隐在数日之前,的确去过徐渭家,坐了一个多时辰,又离开了。

    看起来何心隐的确是有意躲避自己,唐毅越发烦躁。

    “这个何狂简直坏事,多亏陆炳提醒了我,既然锦衣卫能发现,严世藩也没准能发现。当务之急,就是要把何心隐找到,赶快送走。要是他落到了严党手里,麻烦可就大了。”

    徐渭知道事情严重,也不耍宝了,忙说道:“行之,我这就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把何大侠找到!”

    ……

    “又是这个兔崽子,爷要捏碎了他!”

    不知道在这是第几次发狠了,严世藩赤着膀子,在地上烦躁地走来走去,看什么都不顺眼。

    自从去年以来,严党的干将先后凋零、杨顺、吴山、鄢懋卿、吴鹏……能熬得部堂一级,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一下子折损这么多,严世藩的心都在滴血。

    要是不报复回去,就不是严世藩了。

    首先可恨的就是徐阶,奈何人家位高权重,斗了十几年,差老爹只有半个身位,严世藩还真无可奈何。当鄢懋卿被干掉之后,严世藩就把目标锁定在了唐毅身上,奈何唐毅政绩斐然,深受嘉靖**信,没有足够的理由,不但拿不下他,还会反受其害。历次的教训足够惨痛了,唐毅绝不是随随便便的小角色。

    严世藩一直在等待,还真让他等出了机会。吴鹏突然自杀,让严世藩措手不及,不过他没有像别人那样,胡思乱想,因为道理很简单,他知道不是自己下的手,吴鹏也是经过风浪的,身为二品大员,最多致仕回家,总不至于把命搭上。

    严世藩认定准是有人在背后使坏,他先是仔细拷问吴鹏的家人,知道吴鹏在临死之前,接到了一封书信,这封信就是促使他自杀的关键。严世藩又接着调查,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了给吴鹏送信的人。他是油盐店的一个小伙计,询问之下,小伙计供认说是有人让他把信交给吴鹏的。还供认让他送信的人是南方口音,背着宝剑,十分威严,看起来像是个练武术的。

    根据这些特点,严世藩又扩大了搜索范围,客栈酒店,全都在他的调查之内。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招商客栈总算问到了下落,可是就在吴鹏死的当天,此人就退房离去。

    严世藩不死心,把客栈所有伙计都找了过来,严刑拷问,倒是有一个小二说他听到有人叫那个人“何大侠”,还抢着帮他结账,激动的模样,跟看到了活神仙似的。

    虽然很多小**也自诩侠义,可是真正能当得起大侠称呼的,可没有几个。作为江西同乡,何心隐的大名严世藩早有耳闻。

    结合着各方的描述,严世藩确定了七成,给吴鹏送信大人就是这位何大侠!

    严世藩又想起一件事,前些年招降徐海的时候,唐毅还上书替何心隐请过功。

    穿起来了,都穿起来了!

    严世藩突然觉得身体都轻了许多,仿佛要飘起来,从心里往外舒服,他真想大喊几声,把胸膛里的怨气都吼出去,好些年了,他一直在唐毅手里吃亏,还找不到把柄。

    倘若真是何心隐杀的吴鹏,哪怕唐毅不知道,也能把火烧到他身上,毕竟一个江湖人是没法承担天官被害的罪责的。

    当然了,也可以把火烧到徐阶身上,反正他们都是心学一脉的。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干掉唐毅先。

    要是让唐毅知道严世藩对他的恨还在徐阶之上,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哭。

    严世藩用最快的速度,调动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又找到了东厂的袁亨,许诺了无数好处,换得东厂帮忙。

    天罗地网展开,张牙舞爪扑向了猎物。

    “京城虽大,可是能藏人的地方不多,最好的去处就是……”徐渭暗自嘟囔,心中有了计较,用力抽打马匹,一路到了陕西巷的和春堂。

    徐渭的马车前脚进去,后面就有一队士兵冲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接上来二楼,吓得听曲聊天的客人们到处乱跑。

    为首的巡城御史带着十几个士兵就冲进了天字二号房。里面的姑娘衣衫不整,慌里慌张,迎了上来,趴伏在地上。

    “奴家拜见官爷。”

    御史看了看,冷笑道:“我可是听说和春堂清吟小班的名声,你们不是光艺吗?”

    “啊……”

    女人被问的瞠目结舌,一张小脸铁青色,激动之下,肩头的衣服落下竟没察觉,露出雪白的膀子,御史立刻心头发热,咽了口水。

    还真是一个惹人怜的小宝贝!

    等着吧,办了何心隐,你就是我的了!

    御史什么也没说,大步到了**前,蚕丝锦被,高高鼓起,仔细看去,还有两根脚趾露在了外面。

    “哈哈哈,何大侠,赫赫有名的人物,藏头露尾,你不嫌丢人啊,还不给我出来!”

    他用手抓住,用力扯起,顿时一个大白胖子,出现在了面前。四目相对,白胖子急忙抓起衣服,往身上穿,还气呼呼说道:“老子怎么这么倒霉啊,听个小曲乐一乐,我惹着谁了啊!

    御史的脸色那个绿啊,结结巴巴道:“徐,徐大人,下官不是有意的,下官告辞了!”

第564章 小魔女

    才子佳人,从来都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题材,经久不息,只是到了后世,品味快速下滑的人竟然弄成了霸道总裁和灰闺女,实在是让人倒胃口,大叹人心不古。

    好在御史大人品味还在,哪怕徐渭又肥又胖,腰足足是对方姑娘的三倍,以他的才华,都会有无数姑娘倒贴,依旧是动人佳话。御史大人可不想在日后的戏台上,脸上涂上豆腐块,成为小丑。

    他识趣地选择败退,不光是他,好些一起来的士兵都仓皇逃走了,被惊动的客人们气冲冲破口大骂,仿佛是他们把兵丁吓走,全然忘记了刚刚惨绿的脸色。懂事的姑娘们很有经验,她们知道如何照顾男人的面子,从他们的口袋里掏出更多的银子。

    很快楼上恢复了歌舞升平,徐渭从花梨木的大**爬起来,偷偷向外面看了看,拍着胸膛,长长出了口气、

    “我说夫山兄,小弟可救了你一命啊!”

    从**下面爬出了江南大侠何心隐,只见他的老脸红得发紫,打一个鸡蛋上去,一时三刻,就会变成了鸡蛋饼。

    丢人!

    真丢人!

    堂堂大侠,藏身在和春堂就够没脸的,还差点被人家给抓了,又被徐渭给救了。他的大嘴巴要是到处说去,自己还活不活了!

    何心隐有种跳楼自杀的冲动,只是和春堂只有两层楼,他跳下去,怕是连肉皮都摔不破。

    徐渭喘着气,见何心隐脸色一阵阵变化,面露凶光,吓得他连忙站起,“夫山兄,我可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当务之急,还是赶快脱身吧,我怕严世藩会杀个回马。”

    何心隐气愤难平,挥拳砸在了八仙桌子上,顿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纹。徐渭觉得脚下的楼板都在晃悠,他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的。何心隐仰起头,缓了半晌,终于勉强点头。

    那个姑娘起身,趴着门往下面看去,小脸煞白,急忙跑到了何心隐的面前。

    “恩公,门口有鹰爪孙看着,怕是出不去了。”

    鹰爪孙就是对衙门差役的蔑称,徐渭眨眨眼,笑道:“没事,我有办法。”

    一转身,到了衣柜,翻出了好几件裙衣,专门挑颜色最显眼的,扔到了何心隐的面前。

    “夫山兄,快穿上吧?”

    何心隐眼前发黑,差点昏过去,要不干脆死了算了,何必活着受这个气!徐渭可不管那个,急急忙忙,招呼着姑娘,也不管何心隐愿不愿意,急急忙忙给他换装。

    头发也披散开了,插满了金珠首饰,弄得花团锦簇,徐渭又找来一小瓶香水,从头到脚,给何心隐浇了一个遍。

    说起来有趣,何心隐身材还算高大强壮,女人的衣服明显小了一号,可是穿在了他的身上,竟然看不出一点紧绷,仿佛是量身的。

    “我会缩骨法。”何心隐闷声解释道。

    徐渭眼前一亮,他这些年越发胖大,以前老娘给亲手做的衣服都穿不上了,徐渭觉得自己很不孝顺。

    要是学会了这一手,再也不用担心变胖了,何心隐这家伙的本事还真不少,等脱了险,一定找机会好好学学。

    衣服好说,可脸上却没有办法,徐渭急中生智,抓起一把团扇,塞到了何心隐的手里。

    “把脸挡上。”

    拉起何心隐,就要往外面走,可没走出去两步,突然有想到了那个姑娘,他们走了,万一有人找来,她走露了风声,又该如何?

    还没等徐渭说话,那个姑娘冲着他们深深万福。

    “这位大人,夫山先生是奴家的救命恩人,奴家即便是死,也不会出他的,您放心就是!”

    女子斩钉截铁,在她的袖口里,还藏着一把,上面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只要破一点皮肉,就会立刻死亡。

    何心隐充满了苦楚,没想到给人家招来了这么多灾祸,心中越发不忍。

    “恩公,你快走吧,奴家是在十年前就该死的人了,能活到如今,都算是侥幸,您是干大事的,不要管奴家了!”

    女人用尽力气,把何心隐推出了房门,回手把门关死,身躯依着门,泪水长流,过去的几天虽然短暂,却是她生命之中,最快乐的日子,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只有短短的时间,一丝甜蜜,足以弥补一生的苦楚!

    “我算是干什么大事的,就是个害人精啊!”

    何心隐同样泪水滚滚,情不自禁。徐渭那个羡慕嫉妒恨啊,何心隐这家伙长得也不出众,才华也比不上自己,走到哪都有一大帮红颜知己,为了他要死要活的,自己怎么就比不上呢?真是想不通啊!

    “夫山兄,咱们赶快走吧,我会想办法保住这位姑娘的。”

    徐渭拉着何心隐下楼,何心隐用扇子遮住脸面,快步往外面走。刚到了门口,有几个兵丁要过来拦阻。

    徐渭嗷的一声,跳过去就给了他们几巴掌。

    “瞎眼睛的狗才,爷的好事都被你们搅合了,惹不起我躲得起!你们还敢拦着,看我不打死你们!”

    大巴掌就跟不要钱似的,把几个兵丁打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了,徐渭气冲冲拉着何心隐,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车轮压过路面,发出咯咯声音,何心隐黑着脸,双目微微闭着,牙关紧咬,一个字都不愿意说。徐渭也懒得问他,还是交给行之来对付他吧。

    很快马车就到了唐毅的府邸,徐渭特意转到了后门,谭光早在这里等着。

    “徐大人,快随我去书房吧!”

    正说着,一抬头,一身粉红襦裙出现在眼前,再往脸上看去,胡子一大片,那个画面啊,别提多美了。

    谭光直接吐血三尺,倒地而亡,太惊悚了!

    恐怖片都没这个恐怖!

    何心隐那个尴尬就不用说了,徐渭不管,拉起何心隐的胳膊,小跑着到了书房,唐毅看到这两位的德行,也闹眼睛了,忍不住把脑袋扭过去。

    “夫山兄,旁边是更衣室。”

    何心隐二话不说,跑了进去,没有三分钟,就把衣服换了,头上的首饰也摘了,由于不会卸妆,情急之下,还揪下来好些根头发,疼得他龇牙咧嘴,那个难受就别提了。

    随便找了一身月白缎的长袍,何心隐黑着脸又到了书房,一见唐毅的严肃的神色,何心隐不由得把头低了下来。

    生平第一次,何大侠觉得对不起朋友,低声说道:“多谢唐大人、徐大人周全回护,何某感激不尽。”

    唐毅摆摆手,“夫山先生,你我都是阳明学会的成员,大家都是一家人,理应共同进退,有什么事情大家商量,大家承担,这才是正办!”

    何心隐也不傻,自然听得出唐毅语气当中的责备,他是怪自己擅自行动,只是事情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事到如今,我就把什么都说了吧!”

    何心隐言简意赅,将经过滔滔不断,向唐毅和徐渭坦白。

    首先,那封信的确是他指使人送给吴鹏的,信上模仿严世藩的字迹和语气,告诉吴鹏,九阳会牵连到了宫里的人,说陛下害怕丢人,不愿意公开处置,故此让他传信给吴鹏,自杀承担罪责,保住所有人。吴绍会得到保护,还会运作女婿董份担任礼部尚书,入阁拜相,成为严党的下一代领袖……

    要想让人相信,十句话里至少七句是真的,要想让人深信不疑,就要九句半都是真的。

    而这封信呢,却做到了九十九句都是真的,剩下的一句还半真半假。

    九阳会涉及到宫里是真的,嘉靖害怕丢人也是真的,董份身为严党的中生代,虽然因为吴绍的案子牵连,名声受损,可严党之中,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剩下他一个了。

    用自己一条老命,换取一家人的荣华富贵,也算是值得了!

    吴鹏是个很软弱的人,在生死关头,他不敢和严党撕破脸,他更不敢去挑衅嘉靖的权威,他只有服从命运的安排。

    痛哭一场之后,选择了上吊自杀,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想想也够可悲的,哪怕你贵为吏部尚书,没有自己的实力,依旧是别人的提线木偶,生死都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总算弄清楚了吴鹏的死因,唐毅却生出了更多的问题。

    “夫山先生,如果不出我所料,那封信你是写不出来的。是哪位高手捉到代笔,又找到了那么好的时机,给吴鹏送去?”

    “这……”何心隐沉吟不语。

    徐渭不由得急了,“夫山兄,你还不说实话,让行之怎么帮你啊?眼下严世藩的人正到处找你呢!”

    何心隐咬了咬牙,闷声道:“唐大人,何必明知故问。”

    “我知道什么!”唐毅气得一拍桌子,“我还是听陆炳说,才知道你进了京城,要是我知道,还会让你们逼死吴鹏吗?简直是胡来!”

    “啊!”

    何心隐真的吃惊了,傻傻问道:“唐大人,那封信不是你给我的?”

    “我?”

    唐毅只觉得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夫山兄,我就算脑子坏掉了,也不会用这种粗糙的办法啊,吴鹏那可是当朝天官,一旦走漏消息,谁能承担得起?”

    何心隐打量着唐毅,见他急得鼻子头冒汗,不像是说假话,难不成……“唐大人,你和沈姑娘是什么关系?”

第565章 严世藩来了(加更)

    打人一拳,防备人一脚。

    唐毅在两淮折腾了一场,硬生生把盐商经营上百年的团体撕开了一道口子,在原本亲密无间的晋商和盐商之间钉了一个楔子。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晋商岂是会轻易吃亏的,只是他们的报复如此狠辣,还是让唐毅吃惊不小。

    弄死吴鹏,引得严党和徐党死拼,假手何心隐,正好把自己推到党争的第一线,成为严党的众矢之的,明枪暗箭,全都向自己杀来。老西儿们却可以躲在背后,坐着小板凳,嗑着瓜子,看好戏!

    当真是好手段啊,唐毅作为一个小团体的领袖,他何尝不想在严党和徐党中间作壁上观,两头得利。很可惜他的根基还是太浅了,根本没有左右逢源的资格。他最多只能小心翼翼,跟在徐阶后面摇旗呐喊,只求不成为炮灰,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晋党不一样,人家兵强马壮,手眼通天。

    就拿这一次逼死吴鹏来说,可不是一封信就能做到的。唐毅敢说,老西儿在严党,在徐党,甚至在宫里,都有自己的力量,唯有如此,才把时机把握的那么好,抓住吴鹏最脆弱的时候,一击致命。

    相比当初南下两淮,严党和徐党还有些顾忌,没有完全放开,唐毅借着天赐良机,狠狠涮了晋商一回。

    自从鄢懋卿去职,周延病死,严党和徐党的争夺已经越来越疯狂,可以说到了杀红眼,不分青红皂白的程度。

    吴鹏一死,徐阶首先想到的不是弄清楚凶手是谁,而是抢夺吏部,他趁势发动攻击,严党自然而然,把账都算在了徐阶头上。

    至于唐毅,也别想轻易脱身,晋党也憋着拉他下水,好好享受一番。

    见唐毅五官狰狞,不停唉声叹息,浑身颤抖,苦大仇深,恨天怨地的模样,何心隐心头发苦。

    “唐大人,你和沈姑娘之间,真没有关系?”

    “有!”唐毅毫不客气道:“她是我的仇人,等我揪出那个死丫头片子,就把她送到和春堂,我说到做到!”

    显然沈梅君已经把唐毅气疯了,连这话都说了出来。何心隐越发苦涩,他沉吟道:“沈姑娘出身名门,青霞先生名满天下,也是心学中人,沈姑娘一路上,和我经常提前唐大人救父之恩,对你感激不尽。”

    唐毅眼珠转了转,说道:“夫山先生你怎么和沈梅君碰到一起的,她又说了什么?”

    何心隐没有隐瞒,原来心学一脉也觉察到朝堂到了决战时刻,他们远在江南,鞭长莫及,就派了何心隐北上,一来是方便联络,二来也是帮忙出力。

    何心隐没有什么说的,他立刻起身,恰巧路过苏州的时候,碰到了沈梅君一行。前段时间,沈炼一家回到绍兴,何心隐还去拜访过,和沈梅君见过面,沈炼还夸他的女儿聪明伶俐,堪比古之缇萦。

    小丫头落落大方,说她寸功未立,全都是唐大人神机妙算,戳穿了王道士的诡计,拿下了奸贼杨顺,老爹才能脱险。

    提到唐毅,沈梅君的好话就像不要钱一样,说什么唐大人年纪轻轻,韬略胆识天下无双,为人古道热肠,不但救了老爹,还聘请名医,调养身体,要不然一家人只怕刚刚团圆,就要分别。

    说到了感动处,珠泪滚滚,小脸潮红。何心隐不是莽汉子,哪里看不出来,沈梅君是一颗芳心,都拴在了唐毅身上。

    唐毅和夫人伉俪情深不假,可身边也不乏女人,在东南的时候,琉莹大家,周姑娘,还有不少莺莺燕燕,都在身边游逛,不差沈梅君一个。

    再说了,小丫头的确有过人之处,长得漂亮,冰雪聪明,何大侠都觉得十分般配,暗暗给两个人点了鸳鸯谱儿。

    看在唐毅的面子上,他们相伴北上,沈梅君不时流露出小女儿之态,盼着见到情郎的喜悦和焦急。

    何心隐是再也没有怀疑,离着京城还有一天的路程,突然沈梅君神秘兮兮送来了一封唐毅的密信,诉说京城的情况,何心隐知道唐毅的字迹,一看就确定是唐毅所写。

    上面提到了九阳会,说京城很乱,他暂时没有空,也不方便见外人。

    何心隐没有多想,就到了招商客栈,和沈梅君一起安顿下来,除了去拜会徐渭,探听口风之后,何心隐什么都没做。

    没几天沈梅君又送来一封信,说是唐毅定下了一条妙计,要铲除严党的头号干将吴鹏,何心隐顿时心动了,他进京就是为了帮忙对付严党,见唐毅有了计划,他自然不假思索,立刻同意,无论多么艰难,他都义无反顾。

    沈梅君就把那一封假托严世藩名义的信交给了何心隐,让他给吴鹏送去。何心隐照做之后,果然吴鹏自杀了,沈梅君飘然而去,不知所踪,何心隐难免有所怀疑。

    他隐隐也感到了不对劲,唐毅虽然喜欢标新立异,可是做事却相当稳妥,逼死吏部尚书,可不是一件小事情,总该亲自说说清楚吧。

    何心隐又不知道唐毅到底怎么想的,他就选择躲在了和春堂,观察京城局势,想找合适机会,和唐毅谈一谈。

    结果等来等去,等到了徐渭,等到了来抓捕他的兵丁……

    听完了经过之后,徐渭首先就大摇其头,“我说行之,这事还出在你的身上。”

    “文长兄,你可要讲道理啊,从头到尾,我都是被蒙在鼓里,怎么怪在我的身上?”

    “谁让你沾花惹草,又不说清楚,夫山兄才误会了!”

    “呸!我什么时候沾花惹草了!”唐毅气得脸色铁青,“我承认,沈梅君是当初我送给杨博的,谁知道当初弱不禁风的废材,被杨博教成了一个小魔女!”

    “那你怎么不说清楚?”

    “说什么说!”唐毅无奈道:“难不成我满世界告诉人家,沈梅君是晋商的人,和我一点关系没有,好歹人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我至于到处传闲话吗?”

    徐渭嘻嘻笑道:“看看,怜香惜玉了吧,你就不要隐藏了!”

    “怜你个大头鬼!”唐毅狠狠一拍桌子,发狠道:”凡是算计过老子的,我都不让他好过!沈梅君,你等着,不让你付出代价,老子就不姓唐!”

    问题算是弄明白了,最郁闷的就要数何心隐了。

    他何大侠纵横江湖多少年,上至阁老,下至山贼土匪,他打交道的人数之不尽。结果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给骗了。

    回想起路上的一点一滴,有太多刻意的东西,比如沈梅君的手边总是放着一本唐毅的诗文集,比如她没事的时候,老是深情地凝望北方,比如一提到唐毅,她就兴奋不已……原来这一切都是演给自己看的。

    黄毛丫头啊,你演得也太像了!

    看起来坏不是憋了一天两天,偏巧天王庙的案子爆发,火烧到了吴鹏,他们就将计就计,顺水推舟。

    当得起用心险恶啊!

    何心隐脸臊得通红,都不敢抬头。

    “唐大人,不用你出手,我何心隐就要让那个丫头尝到苦头!”说着,他站起身,就要往外面走。

    正在这时候,唐毅书房外面的廊檐下,响起清脆的铜铃声,短促有力,唐毅脸色就是一遍。

    原来在唐毅的书房四周,都挂着惊鸟铃,微风出来,会不断摇动。但是有一个铃铛,虽然挂在那里,却从来不会动。在铃铛的内部,有一根细线,直通院墙的几处观察哨。

    遇到了贼人,走水,或是突发的状况,就会被拉响。

    铃声又急又快,连续响了三遍,就表明是有人围了府邸。

    “好快啊!”唐毅不由得感叹道。

    徐渭和何心隐的脸色都变了,何心隐攥着拳头,“唐大人,我不能连累你,让我出去!”

    “连不连累不是你说了算,严世藩是盯上我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把你带走。”

    徐渭也说道:“夫山兄,别逞强了,赶快想想,往哪里躲吧!”猛一抬头,徐渭看到了墙上的一幅画,突然眼前一亮。

    “行之,恐怕你要破财了?”

    “怎么说?”

    徐渭笑道:“前不久陛下招我进宫,让我跟着鉴赏了几幅古画,陛下都说气韵不足,隐隐然,还提到了《清明上河图》,似乎有些想法。”

    唐毅眉头一皱,上次严家讨这幅画,弄得王世贞跑到潭柘寺闭关,想要弄一幅假画骗严家父子。结果被自己阻止,还把画留在了自己手上。

    现在看起来,宝物有灵,不是自己能享受的。

    “也罢,把画卷起来,弄一个大箱子装上。”唐毅看了眼何心隐,嘱咐道:”夫山兄,你就暂时藏在箱子里,等出了府邸,再把你放出来。”

    为了救自己,唐毅这也是不计代价,何心隐急忙深深一躬:“多谢唐大人!”

    此时,外面喊声响起,管家急匆匆到了门外。

    “老爷,严世藩来了!”语气之中,透着强烈的惶恐,看起来这些年,严世藩的确凶名赫赫啊!

    唐毅稳了稳心神,迈着方步,走出了书房,看着变颜变色的管家,唐毅微微冷笑,“怕什么?严世藩是老虎不成?还能把你吃了。”

    “不能,自然是不能!”管家额头冒汗。

    唐毅哼了一声,“前面带路,我要会一会小阁老,看他涨没涨本事!”(~^~)

第566章 祸害遗千年

    “哎呦,敢情是小阁老来了?”

    唐毅睥睨地看着门外的兵丁,一个个拿着刀剑戟,看起来威风不小,可实际上兵器杂乱,衣服也不齐整,放到战场上,一个冲锋就垮了,唐毅才不会把他们看在眼里。

    严世藩瞪着独眼,凶光四射,同样在不停看着唐毅。

    “唐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小阁老,说实话,我是真不想见你。人长得丑就算了,还出来吓唬人,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说起来严世藩并不丑,相反五官还算清秀,只可惜他身材矮胖,加上瞎了一只眼睛,就显得有些怪异了。说他丑,也没什么错,可在后面的兵丁听来,可都吓傻了,下意识抬头,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严世藩是何等凶人,哪怕面对着亲王国公,当朝的次辅,那也是吆五喝六,目空一起,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敢讥讽他的,这位唐大人是真够牛的!

    “你敢出口伤人,我和你势不两立!”

    严世藩咬牙切齿,正在这时,徐渭也从里面出来了。

    “这不是小阁老吗,稀客啊?”

    “哼!徐翰林,小阁老是几品,大明有这个官吗?”自从嘉靖责罚过严世藩之后,的确当着他的面,没人这么叫了。

    徐渭呵呵一笑,“小阁老,你让我叫严部堂,或者是严大人,我还真叫不出口,你这个人啊,除了有个当首辅的爹之外,还有一丝一毫值得我徐渭尊重的地方吗?”

    天雷滚滚啊!雷得所有人外焦里嫩,晕晕乎乎。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了,平时没人敢得罪严世藩,今天一个比一个狠,说话越来越冲,严世藩的大白脸眼看着从白变红,从红变紫,现在都黑了!

    唐大人和徐翰林是活得不耐烦了吗?非要得罪活阎王,下面的人百思不解。唐毅和徐渭心里都有一本账。

    严世藩带着人欺负到了家门口,已经撕破了脸皮,何必再顾忌什么呢!唐毅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尹,詹事府詹事,论品级和严世藩的工部侍郎一般不二。哪怕徐渭也是嘉靖钦赐的翰林,不时出入西苑,是嘉靖的**臣之一。

    你严世藩如日中天的时候,唐毅都不怕你,到了如今,都被打掉了五百年道行,还想装大爷,做梦去吧!

    唐毅把脸色一沉,“小阁老,有什么事情,还请明示,本官一会儿还要去溜驴呢,可没有闲工夫!”

    气死人不偿命,唐毅的嘴也够损的,严世藩气得笑起来,“行,真行!但愿你们一会儿还能嘴硬下去!”

    说着,他冲手下一招手,“给我冲进去!”

    “慢!”

    唐毅伸出双臂,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严世藩,冲撞朝廷命官的府邸,可形同造反,你就不怕吗?”

    严世藩突然仰天大笑,“唐毅,你这个朝廷命官,很快就会变成阶下囚的,给我进去搜。”

    他的人马还要往里闯,突然谭光带着二十名的家丁从里面冲了出来,雁翅排开,一句话没有,站在那里,好像是一堵人墙,吓得严世藩的手下变颜变色,手足无措。

    严世藩鼻子都气歪了,“都是一帮饭桶,还要看老子的!”

    他猛地抽出一封圣旨,高高举过头顶。

    “奉旨查案,闲人让开!”

    见到了明晃晃的圣旨,爪牙们都来了精神,仿佛打了鸡血,嗷嗷怪叫,可惜,他们依旧没胆子硬冲谭光等人的人墙。疆场上出来的人物,就是辟邪!

    徐渭不服不忿,给谁的圣旨,查什么案子,不说清楚了,就想冲进三品大员的府邸,真是给了你脸了!

    徐渭就想和严世藩理论,却被唐毅抓住了胳膊。

    “严世藩,本官心地光明,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要查本官就让你查。但是!”

    唐毅脸色一变,厉声说道:“如果你要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又冲撞了府里的家眷,损毁了物件,该当如何?”

    严世藩心中冷笑,老子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会被如此软弱的威胁吓到?

    “唐毅,爷既然来搜,就表示爷有十足的把握,自然不会损毁东西。”严世藩抱着膀子,讥诮道:“不过等爷搜到了东西,你的家,包括你的亲人,可一个都别想保住!”

    “好狂妄的小阁老!”

    唐毅冲着徐渭说道:“文长兄,烦请你在旁边作证,就让他严世藩搜,到底看看你能搜出什么东西!”

    唐毅闪身让开,严世藩毫不客气,带着人马就往里面冲,唐毅、徐渭,还有府里的家丁紧紧跟随。

    刚过第一进院子,王悦影就得到了报告,她一手抱着儿子平安,一手牵着小戚,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之下,走了过来。

    “老爷,发生了什么事?”

    唐毅连忙跑到了媳妇身前,伸手把儿子平安接到了手里,笑道:“来了几只苍蝇,本来不该让他们进来的,可又怕他们在外面乱嚷乱叫,没办法,只能让他们看看。”

    王悦影落落大方,淡淡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过咱们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来的。老爷你可要拿个主意,不能让人家看扁了。”

    “呵呵,夫人高见。”

    唐毅三口在说着,严世藩都看在眼里,尤其是看到了王悦影走出来的时候,一种叫做妒忌的火焰直冲头顶。

    也难怪他如此,严世藩权倾天下,要什么样的美女都有,奈何这家伙是个魔鬼,专门玩恶心的东西,比如弄一帮美女围着他,靠着体温取暖,再或者早起吐痰的时候,吐到美人的嘴里,还给起了一个名字,叫“香唾壶”。

    这还只是他众多玩法的冰山一角,可以想见,以严世藩对女人的态度,他身边的姬妾也就和阿猫阿狗差不多,再好看不过是个玩意而已。

    王悦影不但出身名门,又嫁给唐毅为妻,不但学识高,而且还处理唐家庞大的产业,自然而然,就养出了一股子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气。

    哪怕在一堆美女当中,王悦影绝对是那个第一眼就让人刻在脑子里的。

    严世藩看了一眼,心里扑通扑通乱跳。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看到过如此出众的美人,唐毅还真是福分不浅。

    不过你小子别得意,等着老子把你弄死了,你的一切,包括妻子,都是爷的了!

    “哥,那个畜生不怀好意。”王悦影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唐毅背对着严世藩,低低声音道:“媳妇,放心,要不了多久,我把他另一只眼睛也给挖了!”

    妒火燃烧之下,严世藩也不玩什么太极拳了,直接单刀直入。招手从身后叫过来一个家伙,此人带着斗笠,把脸都遮住了。

    “摘了,不用藏头露尾的,他们得意不了多久了!”

    “遵命!”

    此人把斗笠摘下去,一抬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鬼里鬼气道:“唐大人,想不到我还活着吧?”

    唐毅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脸色大变。说起来,他还真是老相识。

    “我是该叫你汤勤,还是叫你罗龙文?”

    不错,这家伙就是当年诬告唐慎的那个汤勤。后来唐毅想处理掉,谁知让他跑了,这之后他跟了赵文华,还抢夺过百花仙酒。

    后来赵文华完蛋了,他又跑到了鄢懋卿手下,南下两淮的时候,他没少给鄢懋卿出馊主意,那个“小华”就是他。

    等到鄢懋卿倒霉了,汤勤不知怎么回事,又巴结上了严世藩。整个一个灾星,跟着谁谁倒霉,偏偏又手段高明,每次大难临头都能让他跑了。

    不停换码头,小日子越过越红火。只是他心中的恨却一点没有减轻,先不说他的几个主子都被唐毅弄垮了,光是唐毅和唐慎两个,就让汤勤嫉妒到发疯。

    当年他和唐慎一起中举人,他下狱发配,唐慎高中进士,不到十年,已经混到了封疆大吏,手握数万精兵,权倾东南。

    光是当爹的如此也就罢了,儿子更加妖孽,科举一路战将夺旗,入仕五年,就成为三品大员。反观自己呢,虽然也出入豪门,结交权贵,可自己就是人家手里的**,本来的名字不敢用,改成了罗龙文。

    凭着会制墨、会裱糊、点子多、脑袋灵活混日子,说白了,和架上的鹦鹉,罐子里的蛐蛐有什么区别。

    多年累积的屈辱,已经让汤勤失去了理智,他只想疯狂报复,让唐毅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唐毅,别管叫我什么,你都完了!”

    汤勤转头对着严世藩谄媚地笑道:“爷,您随着我来!”他在前面带路,严世藩领着兵丁,撒腿就跑,快步来到了后院的马棚。

    唐毅在后面紧紧跟随,汤勤指挥着一群人把马车给包围了起来,唐毅的脸色霎时间就不好了。

    严世藩把车帘撩起,露出了一个硕大的檀木箱子,足有七尺多长,就放在车厢里。

    “唐毅,这是什么东西?”

    没等唐毅说话,徐渭连忙跑了过来。

    “严世藩,瞎了你的狗眼,箱子里装的是陛下要的东西!”

    徐渭说着,跑到了马车前面,用身躯挡住了严世藩,焦急说道:“里面装的是《清明上河图》,我这就要送给陛下!”

    严世藩微微冷笑,“《清明上河图》?我看倒像是一个人!”

    汤勤从旁边抓过来一把钢刀,“爷,里面的家伙功夫不错,小的先替您宰了他。”

    说着他跳上了马车,奔着箱子就一刀刺下,毫不留情,唐毅吓得一闭眼,完了!

第567章 官司打到金銮殿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句话形容箱子里外的两位,绝对是有恰如其分的,何心隐忧国忧民,东西奔走,平乱、抗倭,虽然是布衣之身,却做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哪怕是朝廷高官,都自叹弗如。

    至于汤勤,他这些年趋炎附势,跟了无数的主子,但是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坑人害人,想尽办法捞银子,哪怕是骨头都能榨出油来。

    两个迥然不同的人,偏偏是汤勤握着钢刀,何心隐在箱子里坐以待毙,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一刀刺下,唐毅闭眼转身,不忍看下去。

    汤勤只当他害怕了,连忙大叫道:“哥几个,一起上啊,何大侠的功夫厉害着呢!”

    说话间,好几个家伙一起涌上来,五六口钢刀顺着缝隙刺进去,他们还不罢休,用力搅和,憋着把何心隐弄成肉馅。

    严世藩都看不下去了,老子要抓活的,不是死的!

    “停下来!”

    闻言,找衙门都收手了,严世藩亲自叫几个人,把箱子从车上抬下来,放在了地上。

    “展开看看。”

    “遵命!”

    有两个兵卒小心翼翼,到了箱子的前面,由于乱刀齐下,把锁头都砍坏了,他们没费力气,把箱盖掀开。刚刚砍了这么多刀,里面就算有人,也是非死即伤。探头看去,令他们惊骇的一幕出现了,里面什么也没有。

    不过也不准确,里面有一卷画,已经被乱刀砍得七零八落,碎片纷纷。严世藩好奇之下,也凑了上来,才刚看了一眼,突然听到一声霹雳响!

    “严世藩!你个混蛋!”

    小阁老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一个庞大的黑影扑了过来,徐渭把严世藩按在地上。眼珠子都红了,挥拳就打。

    “那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宝贝啊。你竟然给毁了,让我怎么和陛下交代,怎么和天下人交代,我打死你算了!”

    徐渭别看长得胖,可是功夫不差,他还斩杀过两名倭寇武士呢!严世藩块头不差,可是身体早就掏空了。面对疯了一般的徐渭,他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硕大的拳头照着他的身上招呼,打得严世藩嗷嗷怪叫。

    “小华,狗才,快来救你家爷爷!”

    见箱子里啥也没有,把汤勤也给吓坏了,整个人都僵住了,直到严世藩叫喊,他才回过神。

    “快去救大爷!”

    这帮人七手八脚。跑过来,没等他们动手,就听到一声清脆的枪响!

    唐毅手里抓着火铳。枪口还冒着烟,他的脸色阴沉。就好像一块黑铁。汤勤本能感到了腿软,吓得不停后退,也顾不上解救严世藩了。

    唐毅大步到了箱子面前,将里面的画作取出,已经是七零八落,刀痕累累,触目惊心,一幅天下无双的画卷就这么毁了。

    别说是爱好古玩字画的人,就算是普通百姓。也会心疼。唐毅拧着眉,到了严世藩面前。把徐渭推到一边,伸手揪住了严世藩的脖领子,一把从地上提了起来。

    “姓严的,你说怎么办?”

    严世藩都被打蒙了,什么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明明说里面是何心隐,为什么突然变成了《清明上河图》?

    严世藩突然盯上了汤勤,吓得这孙子一缩脖子。

    “你个兔崽子,你不是说有何心隐吗,人哪去了?”

    汤勤咧着嘴,哭丧道:“爷,小的是弄错了,可何心隐一定在他的府上,有人亲眼看到了,继续搜,一定能……”

    “够了!”

    唐毅怒喝一声:“严世藩,闹也闹够了,搜查之前,本官说了,你要是损毁财物,本官和你没完。《清明上河图》是陛下要的东西,我没法向陛下交代,就只有带着你去交代了!”

    唐毅看了一眼左右,对着谭光说道:“去,凡是进入咱们府邸的,一个都别放过!”

    “是!”

    唐毅手下都是什么人,一个个训练有素,岂是严世藩手下的乌合之众可比,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全都给收拾了。

    唐毅又招手,叫来十名亲卫,把严世藩围在了中间。顷刻之间,猪羊变色,严世藩说不怕,那是吹牛,可他已经丢人了,不能再不要脸。咬着槽牙,挺直了胸膛,徐渭刚刚的一顿老拳都落在了身上,从外面看不出来,可是肋骨疼得厉害,严世藩几乎昏过去。

    “唐毅,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来,来啊!”严世藩疯狂叫嚣。

    唐毅哈哈大笑,“严世藩,少装镇关西,我不会三拳打死你,走,跟我去西苑!”

    一手揪着严世藩,一手抱着画卷,就往外面走。

    徐渭急忙跟着,刚卖出半步,有一回头,低声说道:“弟妹,家里面……”

    王悦影含笑,“青藤先生放心,奴家自会料理,你去帮着行之打官司吧。”

    “好嘞!”

    徐渭撒腿就跑,追上了唐毅和严世藩,毕竟严世藩是工部侍郎,唐毅也没权把人家捆起来,只能给了他一匹马,让护卫簇拥着,一溜烟儿,到了西苑禁门。

    严世藩坐在马上,又羞又恼,也不敢叫嚷。直到眼前出现了宫廷的侍卫,他来了精神。

    “来人,来人啊!”

    严世藩声音独特,侍卫们一听,全都跑了过来。严世藩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快,把这两个乱臣贼子都给我拿了!我有重赏。”

    “好嘞!”

    侍卫们答应,扭头一看,发现了铁青着脸的唐毅,吓得他们差点趴下。当头的咧着嘴苦笑道:“敢情是唐大人啊,您和严大人闹着玩,小的们可不敢掺和,告辞了!”

    说完,撒腿就跑!

    “你们!”严世藩总算是放映过来,宫里的侍卫都归黄锦管,他和唐毅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早知如此,何必自取其辱。

    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宫门口,按照规矩,严世藩能入值西苑。侍奉老父,因此他身上有令牌。能直接进入西苑,唐毅他们却要请旨。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严世藩得意洋洋,迈步就要往里面冲,徐渭嘿嘿一笑,老子跟来是干什么的,严世藩啊。你就别想进去了!

    徐渭猛地一扑,一下子搂住了严世藩。有一些到内阁办事的大臣路过这里,都看到了这一幕,吓了一跳。

    徐大才子怎么和小阁老抱到一起了,这是哪一出戏啊!

    徐渭见有人来了,顿时一把鼻涕一把泪。

    “诸位大人啊,可不好了,天下第一,画中极品。《清明上河图》被毁了,都被严世藩给毁了,我们对不起祖宗啊。我眼睁睁看着被他毁了,我可不活着了!”

    大家伙虽然都是官员。却也是一路科举考出来的,对书画古玩都有兴趣。

    尤其是《清明上河图》,那可是早就如雷贯耳,曾经听说落到了太仓王家,大家都想领略一番,后来又听说跑到了严家,大家还感叹宝物蒙尘,接着还有人说落到了唐毅的手里……

    总而言之,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些说法冒出来。

    但不管如何,都比不上今天这个劲爆。竟然被严世藩给毁了?

    说暴殄天物都委屈了,大家伙围着严世藩,你一言我一语,平时大家怕你,可是毁了宝贝,焚琴煮鹤,还不该讨一个说法啊!

    人越来越多,严世藩感脚自己就是人肉靶子,四面八方,无数拳头落下来,砸的他头晕眼花,脑袋都要炸裂。

    “滚,都给老子滚快!”

    多年的积威,严世藩暴怒,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众人吓得纷纷后退。严世藩瞳孔充血,独眼从每个人身上掠过,仿佛要把他们都刻在心里。最后落到了徐渭身上。

    “你等着,爷早晚要和你算账!”

    撂下了一句狠话,他忍着痛,急匆匆往里面跑。都没来得及去内阁,直接冲到了玉熙宫。

    迎面正好看到了黄锦,笑眯眯走过来。

    “黄公公,我要见陛下!”

    说话之间,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塞到了黄锦手里,黄锦接过银票,呵呵一笑,“严部堂不用急,咱家这就去禀报皇爷。”

    黄锦走出了两步,突然如梦方醒,“瞧咱家的记性,刚刚唐大人已经进玉熙宫了,严部堂,您要是不着忙,咱家那还有大红袍,去品品?”

    品你个大头鬼!

    唐毅先进去了,他还不一定怎么编排自己呢!

    严世藩又是气,又是无可奈何!来回拉磨,黄锦看在眼里,笑在心头,咱家算是看出来了,小阁老就是斗不过人家唐状元!

    ……

    唐毅直直跪在嘉靖的面前,“微臣叩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久没见唐毅,嘉靖还怪想他的。

    “起来吧,正好朕这里有一幅《照夜白图》,让你开开眼界。”

    唐毅随着嘉靖,到了书案前面,果然有一幅古画,画的是一匹昂首阔步的白马,奋蹄奔跑,神情盎然,画作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名人盖章。唐毅扫了一眼,发现竟然有唐太宗李世民的。

    “芳草渡头韩干马,果然名不虚传啊!”唐毅大声赞道。

    嘉靖得意道:“有些眼力,你觉得朕的这幅画如何啊?”

    “陛下,容臣说句糙话,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学生是更喜欢市井繁荣,百姓安康,要是数米的长卷,把一朝风物都囊括其中,就更好不过了!”

    嘉靖笑道:“你说的不就是《清明上河图》吗?只可惜,朕也只是闻名,未曾见到啊!”

    扑通,唐毅跪在地上,“陛下,《清明上河图》在臣的家里已经挂了些时日,直到今天才想起给陛下送来,臣真该万死!”

第568章 盛怒

    拥有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嘉靖对于臣子的一举一动,是非常清楚的,唐毅手上有一幅《清明上河图》,嘉靖在数月之前,就耳闻了。作为大明的天子,当然不能像大清一样,到处跑马圈地,看见什么好,就要什么,那是流氓,不是帝国的主宰。

    从内心来讲,嘉靖还是希望唐毅能识趣,乖乖把宝贝送来,那是最好不过了,故此他才在召见徐渭的时候,念叨了两句。

    果然唐毅乖乖把宝贝送来,嘉靖还是大喜过望的,嘴上却说:“君子不夺人之美,朕也不好白要你的东西,这样吧,你看看玉熙宫里头,什么东西好,除了朕的那一颗玉玺,想要什么,就拿一样,算朕和你换的。”

    嘉靖还够大方的,唐毅迟疑片刻,忙说道:“陛下,容臣先把画拿来,有些小问题,您看过就知道了。”

    唐毅冲着殿门摆手,有个小太监抱着一个木盒跑了过来,送到了唐毅手里,转身又退下了。

    木盒当然不是最初的那个大家伙,可也有二尺多长,唐毅轻轻打开,从里面取出一轴画,放在了桌案上,轻轻展开一角。

    嘉靖急忙闪目看去,五个瘦金体大字“清明上河图”,下面还有双龙小印,正是宋徽宗所书,嘉靖眼前一亮,再往下看去,是张著的题跋:翰林张择端字正道,东武人也,幼读书,游学于京师,后习绘事……

    嘉靖眯缝着眼睛,越发用神仔细,密密麻麻的用印,全都出自历代的收藏名家,再看字迹。纸张,没有丝毫的问题。

    举世无双的宝贝就在自己的面前,嘉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伸手,从唐毅手里抢过画卷。迫不及待展开,想要一览全图。

    可是当然展开了不到一尺之后,就傻眼了,几道清晰的刀痕,画卷被残忍劈开,再往下看去,越来损坏越严重,到了中间。七零八落,已经碎成了一堆,怕是连修补都不成了!

    “唐毅!”

    嘉靖怒吼了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画怎么坏了?”

    稀世珍宝,竟然毁于一旦,嘉靖的怒气就别提多强烈了,也就是唐毅,换个别人,他直接给推出去砍了。

    “启奏陛下。此图今天早上还是好好的,臣仔细装帧,准备送给陛下。谁知,谁知……”

    “别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所以然,朕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臣正准备和徐翰林一起送给陛下,结果严世藩带着一群人,拿着圣旨,说是要到臣的府邸搜什么犯人。臣原是不答应的,可是又担心被人嚼舌头根子。故此臣就放了严世藩进去,臣特意嘱咐过他。不要损毁东西。哪知道,他竟然怂恿手下。毁了国宝……”

    说到此处,唐毅满脸泪水,泣不成声,“陛下,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嘉靖看了看唐毅,又看了看桌上的画卷。

    多好的东西啊,流传了几百年,艺术的珍品,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宝贝,竟然被毁了!

    “你啊,就是个饭桶!废物!严世藩是你爹怎么滴?他要去你就让他去!”

    唐毅委屈道:“陛下,他拿着圣旨啊。”

    “圣旨,谁给他的圣旨?”

    嘉靖声音提高了八度,怒火不可抑制,一眼看到了袁亨,吓得大太监一哆嗦。

    “你可知道朕什么时候给严世藩圣旨,让他搜查唐毅的府邸的?”

    “回,回皇爷,奴婢不知道!”袁亨的语气颤抖。

    “那你知道什么?”

    扑通,袁亨跪在地上,磕头作响,“皇爷,奴婢以为还是把严部堂叫来,仔细对质为好!”

    “好,你立刻去宣严世藩,朕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说的!”

    袁亨跑下去,不一会儿严世藩就被带进了玉熙宫,此时严世藩一肚子怒气,越想越怒,这辈子从来没有受过这个气,见到唐毅跪在那里,他咬了咬牙,真想冲上去,把他给撕碎了。

    奈何嘉靖还在那里,严世藩只能老老实实跪倒,给嘉靖磕头行礼。令严世藩意外的是嘉靖没有说平身,只是让他撅着,别提多难受,没有一会儿,老脸憋得通红,也不敢出声。心里头却骂翻了,老子今天是怎么了,出门冲了太岁,倒霉事都碰到了一起!

    严世藩趴在地上,看不见嘉靖的青黑的脸色,一股难以形容的戾气从嘉靖的身体里酝酿。

    一幅画或许不算什么,可是《清明上河图》却不一般,画的是汴京的风华盛景,物阜民丰,就像他治下的大明朝,结束了正德朝的乱象,重新走向中兴……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嘉靖一直认为他治下的天下比宋朝要繁荣强盛得多,只是这些年东南闹倭寇,西北闹鞑靼,东北有土蛮,西南的土司也跟着叛乱,灾荒不断,糟心的事情一档子接着一档子。

    嘉靖扪心自问,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可是上天为什么不保佑他了呢?

    看到破碎的图画,嘉靖突然有一种猜测,严世藩弄坏了《清明上河图》,莫非是老天爷在暗示什么,大明的江山也是因为这个人乱的?

    这么一想,嘉靖还觉得真有道理,近十年,尤其是严世藩进入内阁侍奉老父严嵩以来,朝廷的政务多数出自严世藩之手,处理问题粗糙毛躁,纰漏越来越多,旧疾未去,新患不断。

    饶是天津港,市舶司每年增加几百万两的银子,国用依旧艰难,还是入不敷出,老百姓更是嗷嗷待哺,钱都跑到哪去了?

    上一次查了赵文华的家,弄出了好几百万了银子,抄了鄢懋卿的家,又是几百万两。大明朝不是没钱,都被一帮硕鼠给贪了……

    要说嘉靖聪明,的确聪明,他能把大臣们玩弄于鼓掌之中。要说他愚昧,也真够愚昧的,能把毫不相干的事情扯到一起。

    不管怎么说。嘉靖对严世藩是厌恶到了极点。

    “抬起头来!”

    严世藩如蒙大赦,急忙抬头喘口气。

    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嘉靖突然注意到,严世藩的额头非常宽阔饱满,相对应的,下巴又尖有长。往日因为他长得胖,嘉靖没有注意,可是今日注意一看,却非常明显。

    嘉靖熟知相书,讲究北人看天庭。南人看地阁,北方人脑门越宽越饱满越好,南方人呢,下巴越大越好,严世藩这家伙竟然长倒了,乾坤颠倒,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要是唐毅知道嘉靖的想法,保证笑死了,他纯粹是心里作用,看谁不顺眼。哪里都不好,后世有多少人拼了命的削下巴,弄得和锥子似的。也没见怎么样,反而越来越红火了。

    当然了,唐毅没有心思给嘉靖普及整容知识,他只想看严世藩的好戏。

    “严世藩,朕几时让你查案子了?”

    严世藩急忙说道:“启奏陛下,前些时候,吏部尚书吴鹏暴毙,臣请旨调查,是否有人暗害他?陛下……忘了吗?”

    嘉靖不置可否。顿了一下,说道:“查的如何了?”

    “有线索了。”严世藩扫了一眼旁边的唐毅。朗声说道:“陛下,据臣调查。有人在吴大人死亡之前找过他,臣以为这个人就是害死吴大人的关键。而这个人……就是人称江南大侠的何心隐。”

    嘉靖轻笑道:“何心隐又是何许人也?”

    “陛下,何心隐乃是江湖人士,此人手眼通天,神通广大,在东南的时候,他和唐大人多有往来,过从甚密,臣以为就是唐大人唆使何心隐,害死吴大人,想要夺吏部的权”

    严世藩越说声音越大,可是他偷眼看去,却发现嘉靖的脸越来越黑,大手抓着道袍,露出森白的骨节,怒火从他的眼睛里面喷出,仿佛要把严世藩烧了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啊?严世藩越发糊涂了,嘉靖往日对他都是言听计从,可今天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嘉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毫不留情。

    “严世藩,你拿朕是三岁孩子不成?一个江湖人,见了一面,就能杀死朕的大臣?他是妖,还是鬼?还是你严世藩在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臣,臣没有啊!”严世藩仰起头,争辩道。

    “还说没有,朕把江山社稷交给你们父子打理,看看这些年,你们都干了什么,都用了什么人?赵文华搜刮地皮,连朕修宫殿的钱都给贪了,鄢懋卿不知好歹,变动盐政,几致民变,再看看其他人,又有谁能独当一面,替朕分忧?没有,一个都没有!”

    嘉靖越说越气,站起身,烦躁地走来走去。

    “一个吏部天官,执掌铨选,何等之重,竟然和九阳会的妖人搅在一起,单凭这一点,朕就能罢了他的官!被江湖人害死了,亏你能说得出口!当年你们父子是怎么推荐吴鹏的,说他老成持重,是谋国之才,执掌吏部,必定天下大治,国泰民安。言犹在耳啊,严世藩,你告诉朕,是你们父子被他骗了,还是你们联手欺骗朕?”

    嘉靖就像是暴怒的狮子,风刀霜剑,毫不留情,严世藩都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会走了样。

    咱不是说《清明上河图》的事么,怎么扯得这么远啊?汗水顺着鬓角流下,严世藩的身体不停颤抖。

    旁观者清,唐毅总算是明白了,这些年来的动作并没有白费,嘉靖对严党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

    以往他不愿意引起朝局变动,故此一直都在隐忍,可不代表他不介意。

    这一次的吏部尚书之争,严嵩虽然凭着一封密奏,逼着嘉靖低头,把欧阳必进给扶了上去。

    可是后患也出来了,嘉靖喜欢严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听话,不像清流那样,看什么都不顺眼,天天憋着教训皇帝,给嘉靖添麻烦。

    权臣的起落,要看两样东西,一个是朝廷的号召力,一个是皇帝的圣眷,两样合一,天下无敌,只有一样,早晚会摔跟头。

    就拿靠着大礼议崛起的首辅张骢来说,他圣眷无双,但是他只用了六年时间,从三甲进士变成了帝国的首辅。

    文官集团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他,在其后的岁月里,张骢起起落落,最后闹得嘉靖也烦了心,张骢只能黯然收场。

    至于严嵩,他的根基比张骢深多了,无论是朝堂,还是圣眷,他都无人能比,故此顺利执掌内阁二十年。

    或许是高高在上的时间太久了,他们竟然认为嘉靖软弱可欺,只要把握住了朝堂,嘉靖就会向他们妥协。

    自大的人都会尝到报应,很不幸,严党的报应已经来了,《清明上河图》的事情只是一个引爆点。

    严世藩被嘉靖问的哑口无言,正在此时,黄锦小跑着到了嘉靖的面前,低声说道:“皇爷,严阁老求见。”

第569章 来自皇帝的敲打

    唐毅有些失落,他还以为严阁老会像警匪片里面的警察一样,总是姗姗来迟。很显然,老家伙虽然老得不像样子,但是他要比任何人都敬业得多。

    进入了大殿,先给嘉靖磕头,黄锦随手给严嵩搬了一把椅子,注意是椅子,有靠背的那种,徐阁老在嘉靖的面前只有绣墩,一点的差距,就足以看出两个人还不是一个档次,至少眼前还不是。

    严阁老谢恩之后,一眼看到了儿子严世藩,顿时须发膨胀,显得怒不可遏。

    “严世藩,刚刚有人说你在西苑禁门之外,和人家扭打起来,你简直越活越回去了,还有没有一点朝廷大员的体统?”

    不用嘉靖说话,严嵩一上来就把炮口对准了儿子,还算知趣。

    严世藩再生气也不敢和老爹叫唤,只能说道:“都是儿子无知,追踪贼人的时候,误闯了唐大人的府邸,损坏了一幅画。”

    “画?什么画?”

    “《清明上河图》。”

    “什么?”

    严嵩竟然站了起来,颤颤哆嗦奔着严世藩就去了,抡起巴掌,狠狠抽了下去。

    “你个蠢才,那可是稀世珍宝啊!”

    严世藩也不敢躲,硬生生挨了严嵩四个巴掌,大胖脸变得更胖了,从嘴角还流出了血沫子,看起来要多惨有多惨。

    严嵩气喘吁吁,一扭身,跪伏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都是老臣教子无方,严世藩行事鲁莽,竟然毁了稀世宝物,老臣愿意代替严世藩接受惩罚,请陛下降罪。”

    嘉靖看着严嵩跪在那里,哭哭啼啼,又看了一眼脸蛋肿胀的严世藩,心也软了,养一条狗还有感情呢!更何况是相处了二十几年的老伙计。

    不知不觉间,严嵩在嘉靖那里更像是一个老朋友,这一点是徐阶拍马也赶不上的,也正是这一点,使得嘉靖总是有意无意袒护严党。

    “唉,就是一幅画,没什么了不起的,黄锦,还不把阁老扶起来。”

    黄锦听话,急忙过来搀扶着严嵩,老头子又说了好些拜年的话儿,才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老眼不经意间一瞥,落在了唐毅身上。

    “唐大人,陛下说《清明上河图》是在你们府上的?真不愧是书香门第,有此等宝物,真是祖上有德啊!”

    严嵩笑眯眯说着,唐毅却是一阵恶心,偷眼看看嘉靖的面容,果然皇帝陛下有些迟疑。

    从严嵩一进来,痛骂严世藩,又打了儿子好几个嘴巴子,接着跪倒请罪,看起来是严嵩吃亏了。

    实则老东西不知不觉间转移了话题,把嘉靖又硬生生拉回了《清明上河图》上面。

    刚刚嘉靖何等愤怒,都说出了“你们联手欺骗朕”的话,要是继续追杀下去,只怕严世藩今天就别想过关。

    唐毅真有些后悔,如果能把徐阶拉来,凭着徐阶的分量,严嵩就没法这么轻松转移话题,他一定会咬住不放。

    但自己终究是最年轻的三品大员,资历太浅,如果穷追不放,反而会落入下乘。

    如今严家父子凑到了一起,倚天剑配合屠龙刀,自己必须小心应付,不然就给带到沟里了。

    听严嵩提到自己,唐毅连忙说道:“阁老谬赞了,我唐家从祖父那一辈才开始读书入仕,哪里算得上书香门第。更不配拥有此等惊世骇俗的国宝,说起来《清明上河图》能落到下官的手上,还要多谢严部堂。”

    严嵩寿眉一挑,唐毅这小子还真数泥鳅的,他赞美唐家,明面上是好话,实则却是说给嘉靖听,唐毅有好东西不献给皇帝,不经意间,就给唐毅上了点眼药。不过唐毅同样道行惊人,又给端了回来。

    “严世藩,唐毅所说是怎么回事?”

    “儿子怎么知道,唐毅一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严世藩凶巴巴道。

    唐毅忙冲着嘉靖道:“陛下,严部堂这么说话就有失公允,《清明上河图》原本是王世贞先得到的,后来严世藩就威逼着王家交出,王世贞心疼宝物,不愿意让出来,又怕得罪了严部堂,就做了一幅假画给严部堂,您不会连这事都忘了吧?”

    严世藩黑着脸,咬了咬牙,“是有此事。”

    “后来王世贞担忧泄露出去,严部堂会找他算账,微臣就和他说宰相肚子能撑船,严部堂代替首辅大人操持天下政务,也算半个宰相,不会那么小气的,他执意不信,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微臣只能让他把真迹放在我的家中,暂时挂一段时间,看看严部堂会不会找臣的麻烦?”

    唐毅感叹道:“严部堂果然没有为难过微臣,前些日子微臣就想着事情既然过去了,如此国宝放在臣的家里,哪里能承受得起。这不,就装好了,献给陛下,结果……”

    唐毅两手一摊,一切尽在不言中……严嵩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心里头却掀起了大浪。

    他给唐毅上眼药,唐毅毫不客气,刚刚的一段话,只有有三个坑,都是给他们的。

    首先是严世藩从王世贞手里强索国宝,仗势欺人。国宝到手之后,严世藩并不知道是假的,他留在家里许久,也没献给嘉靖,有什么资格指责唐毅。

    至于第三条,唐毅说严世藩是半个宰相,《清明上河图》的事情显然是严世藩瞒着老爹,那其他的事情呢,严世藩还瞒着严嵩多少……您对严嵩有感情,可是对严世藩未必有啊,可不能任由他打着陛下和严阁老的旗号,胡作非为……

    严嵩射来一箭,唐毅还了三箭,表面上不过是寻常的答对,暗中却是陷阱无数,机关重重。

    要没有一点功力,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倒是嘉靖,厌倦了明争暗斗,又被严嵩岔开了话头,刚刚的怒气也没地方撒了。

    索性嘉靖长叹一声,“严阁老,《清明上河图》是稀世珍宝,如今被严世藩给损坏了,损坏宝物,有愧先人啊!”

    嘉靖哀叹,严世藩突然福至心灵,忙说道:“陛下,刚刚唐大人说了,王世贞就曾给臣一幅假画,如今这一幅又怎么担保是真的?倘若臣只是毁了一幅假画,臣以为不但没有罪,相反,唐大人还有欺君之嫌!”

    真不愧是严世藩,几句话,不但翻转了局面,还倒打一耙,把球又踢回到了唐毅怀里。

    唐毅岂是好惹的,反唇相讥道:“严部堂,凭着你的一张嘴,就想给别人定一个欺君之罪,那你闯到我的府邸,明知是献给陛下之物,你竟然给毁掉,是不是欺君?”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不要吵了!”

    唐毅和严世藩都闭上了嘴巴,嘉靖看了一眼唐毅,目光停留在了严世藩身上,许久,幽幽说道:“严阁老,你怎么看严世藩的话,唐毅有没有欺君?”

    有,您快杀了他吧!

    严嵩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就立刻否决了,严嵩注意到说到严世藩三个字的时候,嘉靖的语气明显重了许多,透着强烈的不满和愤怒,虽然严嵩不知道嘉靖的怒火从何而来,可是他却知道,这道题是在考验自己。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古画传世千百年,真品赝品,多如牛毛,有的能分辨真假,有的分辨不出来,即便是假的,也不能说唐大人就有欺君之嫌。倒是严世藩,做事鲁莽无状,老臣以为该严惩不贷!”

    好一个大公无私的老严嵩,嘉靖暗自点头,严世藩虽然让他失望透顶,可是严嵩还是好的,还是懂事的,难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面,就暂时放过严世藩一马,以观后效。

    当然了,嘉靖不会这么轻松就说出心里话,他还要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条心,笑吟吟问唐毅道:“你又是怎么看的?严世藩毁了你的宝贝,要不要赔偿?”

    听话听音,嘉靖只是用了赔偿两个字,没有追究罪责的意思,显然严世藩又躲过一劫。

    不过唐毅坚信,以后这种事情会越来越多,嘉靖对严家父子的忍耐已经快到了极限,这一次不发作,下一次也会。早晚会有严党倒台的一天。

    今天的事情是严世藩蓄谋已久,突然出击,能打个平手,就应该偷着笑了。切莫贪多嚼不烂。

    “启奏陛下,《清明上河图》是臣献给您的,并非是微臣之物,若是您觉得严部堂没罪就没罪,有罪就有罪,臣遵从圣意。”

    啪啪啪!

    严嵩在心里头给唐毅拍了巴掌,此子年纪不大,可分寸把握得不比自己差,当真是一个妖孽,严嵩急忙跪倒在地。

    “老臣请陛下圣裁。”

    严世藩虽然心里不服气,却只能跪在地上,只能在心里动刀子。

    “画是真假难辨,可是天下江山如何,有目共睹!”嘉靖突然疾言厉色:“上天把九州万方,江山社稷交给了朕,朕又把江山社稷交给你们父子打理,出了紫禁城,外面的家你们都替朕当着。可归根到底,朕才是江山之主,万民的君父,不论是哪发生灾荒,出了篓子,首先要骂朱皇帝……当然了,第二号的就是你严阁老!”

    严嵩慌忙伏在地上,老泪横流,“老臣无能,罪该万死!”

    “谁都是死一次,废话说多了没用。”

    严嵩弄了一个老大没趣,只好像大蛤蟆一样,趴在地上,浑身战栗。他总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敢情嘉靖是不满他们父子治国无方,借题发挥呢!

    “成了,都回去用心政务,再出一点差错,休怪朕不讲情面。”

第570章 收买

    又一次左右了嘉靖的喜怒,别人眼里最聪明的帝王,不过是手上的**,严嵩曾经这么认为过,也曾不止一次窃喜。可今天他的想法变了,嘉靖不是提线木偶,而是一头凶猛而危险的狮子,是随时会吃人的。

    二十年来,严嵩在耍弄嘉靖,嘉靖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双方就像是鱼和水一样,互相帮衬着,严嵩替嘉靖背骂名,无条件支持他修炼长生不老,换来的是嘉靖纵容默许,把天下变成他们攫取财富的工具。

    就像猎人和猎犬的关系一样,虽然二者谁也离不开谁,但是人和犬的寿命是不一样的。

    严嵩虽然创造了超长待机记录,但是他的牙齿不再锐利,奔跑不再迅捷,再也捕捉不到理想的猎物。主人容忍了一次失误,容忍了第二次失误,还会容忍第三次、第四次吗?

    严嵩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嘉靖最后的警告,不是随便说说,而是标志着嘉靖要改变长期以来庇护严党的态度。

    虽然之前嘉靖对徐阶已经有所偏袒,可是直到这一次,嘉靖终于正式表态了,而且还是在唐毅的面前说,就等于是告诉天下人,严家父子的圣眷衰了!

    一想到这个结果,严嵩就好像被抽空了所有精力,跪在地上,爬不起来。老家伙是真的怕了,损失了多少党羽,严嵩都不会皱眉头。只要权势还在,投靠他的人就会如过江之鲫。

    这一点,严嵩看得比徐阶,比严世藩都开,他清楚只要那个人还支持自己,就没人能动得了自己。

    可如今呢,恰恰是那个人要抛弃他了,失去了最大的依靠,如丧考妣,那滋味比起万丈高楼一脚踏空,还要刺激一万倍。

    真的要完蛋了吗?

    在儿子的搀扶之下,一步步,挨出了玉熙宫,每走一步,严嵩的身体都在颤抖,两条腿好像灌了铅,步伐格外艰难。

    严世藩心里头嘭嘭打鼓,乖乖,别是老爹撑不住了,万一他要是死了,自己可真的完蛋了。

    好不容易到了宫门外,严嵩仰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日薄西山,就好像他自己一般,虽然还在发光发热,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

    “爹……”

    儿子的呼唤,打破了严嵩的思索。

    “唉,你放心,我还死不了。”

    严世藩讪讪说道:“瞧您说的,儿子不是担心您老吗?”

    “你要是真关心我,就少惹些麻烦。”

    “爹,不是儿子喜欢生事,实在是唐毅欺人太甚……”

    “不要说了!”严嵩烦躁地摆手,“世藩,去,把唐毅请来,就说我要和他谈谈。”

    “什么!”

    严世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爹是糊涂了吧?和唐毅那小子有什么好谈的,这么多年,双方早就是生死仇敌,尤其是刚被狠狠耍了,此仇不报非君子。

    “爹,我不知道和唐毅有什么谈的!”

    严嵩冷笑了一声,“严世藩,你不是自诩天下第一聪明人吗?连这点手段都看不明白?”

    严世藩骄狂惯了,实在是想不通,这时候找唐毅,除了认输丢人之外,还能有什么用?

    “爹,咱们被人家打了左边的脸,就不要再把右边的也送过去了!”

    “你懂什么?”严嵩把眼睛一瞪,几十年首辅的威严,总算是回来了,“严世藩,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就听我的!”

    老爹的话,不容置疑,严世藩五官扭曲,缩成一团,愣了半晌,用力跺跺脚。

    “行,我去!”

    严世藩一扭头,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急匆匆去追赶唐毅。

    看着儿子的背影,严嵩用力摇摇头,露出了难看的苦笑。严世藩是个天才不假,只可惜他的天才都在如何捞银子,还有阴谋诡计上面,把握大势的本事太差。

    要真是自己撑不住了,人家一道命令,就能把他给抓起来。

    相比之下,唐毅比起严世藩要厉害太多了,一辈子做官,积攒下金山银山,不如有一个好儿子啊!

    严嵩带着落寞,缓缓回到了值房,懒洋洋靠在圈椅上面,一动也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还在显示着生命的迹象。

    坐了差不多一刻钟,严嵩总算喘上了气,恢复了平静。

    这时候外面响起扣门声。

    “爹,儿子回来了。”

    “进来吧!”

    严世藩推开了房门,大步流星,走到了严嵩的身后,背着手一站,一语不发,好像欠了他几个亿似的。

    又有脚步声音,唐毅从外面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给严嵩行礼。

    “下官拜见首辅大人。”

    “不必不必!”严嵩一伸手,“扶我起来。”

    严世藩心不甘情不愿,伸手搭起老爹,严嵩亲自走过来,拉着唐毅的手。

    “状元郎,这么多年,老夫早就想找你好好谈谈,偏偏一直没有机会。今天的事都怪世藩莽撞。你在陛下面前,网开一面,没有继续追究,他才能全身而退。老朽代替世藩,谢谢唐大人的大恩大德!”

    “岂敢岂敢!”

    对待严世藩,唐毅是不假辞色的,可是面对着严嵩,就算他再狂妄,也不敢失礼。

    首辅可不只权力大而已,更是百官之师,德高望重,哪怕是徐阶和严嵩杀成了那个样子,面子上还要过得去。

    “元翁,下官不过是就事论事,不敢逾越职分而已。”

    “好啊,年轻人要是都能像状元郎一般,大明中兴有望啊!”严嵩拉着唐毅,愣是让他坐在了对面,那可亲切的劲儿,就好像是面对自己的子侄一样,和蔼可亲。

    唐毅反倒是有些不自然,他刚刚是想回家的,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呢!偏偏严世藩追出来,说严嵩要见他。唐毅虽然不情愿,却也不好回绝,加上他也想听听严嵩要说什么。

    “状元郎,你以为老夫是何许人?”严嵩突然没头没脑问道。

    唐毅忙说道:“元翁德高望重,是朝臣的表率,天下的担子都在您的肩上,陛下倚重您,百官敬佩您,您就是大家伙的主心骨。”

    “呵呵,不愧是状元郎,就是会说话啊!”

    唐毅羞赧道:“元翁叫我行之就好。”

    “嗯,行之,老夫今天就和你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严嵩给了儿子一个眼色。严世藩急忙去把窗户门关好,检查了一圈,才回到老爹的身后。

    严嵩借着这个时候,观察了一下唐毅,他身材很高,眉目疏朗,相貌一等一,和自己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似。不知道若干年之后,他会不会也变成自己这个样子?

    “老夫知道,天下人不齿严嵩的所作所为,可是他们想过没有,要是除掉了严嵩,这世上就能变得好了?都说老夫就凭着写青词,就得到了重用!他们也不想想,天下的事情,多如牛毛,东南抗倭,西北御鞑靼,赈灾,河工,漕运……哪一项是靠着写青词能解决的?关键还是要有人撑着,东南交给了胡宗宪,交给了令尊唐慎,倭寇就被压下去了。用对了人,这才是干大事的第一要义!”

    严嵩似乎在和唐毅说话,其实是说给儿子严世藩的,这些年严嵩把用人大权给了儿子,严世藩的用人水平的确太差了,才弄得严党青黄不接,后继乏力,更是缺少治国之才,才弄到了今天的窘境。

    “行之,你在地方上做过官,有什么感受?”

    唐毅谦逊道:“下官才做了多长时间,哪有什么感受,反倒是苦没少吃,有上头的,也有下头的,两头受气罢了。”

    “呵呵呵,说得好啊,做官说穿了和当媳妇没什么区别,会当媳妇两头瞒,说穿了老夫也是个媳妇,不过是辈分高一些罢了。”严嵩突然一笑,“行之,从你的身上,老夫倒是看出了令师荆川公的风采,不骄不躁,凡事以大局为重。前些日子,陛下提起过,内阁只有两个人,要增补大学士,老夫以为荆川公十分合适,不知道你怎么看啊?”

第571章 父子不同调

    身为一名文官,入阁拜相,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唐顺之无论从哪个方面衡量,都具备了入阁的实力。

    只是这话由严嵩提出来,唐毅实在是理解不了,老头是嫌自己死的太慢,特意请了一个催命鬼吗?

    如果唐顺之入阁,他和徐阶联手,衰老昏聩的严嵩根本不是对手。别说唐毅大惑不解,就连严世藩都傻了。

    唐毅刚刚打完了咱们爷们的脸,您老倒好,不想办法找回来面子,还给他们天大的好处,真是老糊涂了!

    严世藩拼命挤眉弄眼,甚至干脆用脚踢了老爹一下。

    严嵩浑不在意,微微一笑,“行之,或许你会怀疑老夫没安好心,那老夫也就把话挑明了。”

    严嵩笑眯眯看着唐毅,“行之,今天在玉熙宫你也都看见了,陛下严词训斥了我们父子,说句俗气的话,我们父子圣眷衰了,朝廷要到了新旧交替的时候。”

    心里面唐毅也是这么看的,只是表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

    “元翁,您老龙马精神,老当益壮,陛下片刻离开不得,今天陛下也无非是稍微训斥两句,哪个做属下的能不被上面骂,您老切莫介怀。”

    严嵩老眼放光,闪烁着洞穿一切的智慧,唐毅的小心思根本瞒不过人家。严嵩自嘲笑笑:“行之是厚道人,可是老夫还是要说,与其让那些老夫并不喜欢的人上位,还不如交给稍微能让老夫放心的。”

    严嵩动情说道:“这些年来,咱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可是行之你在东南的时候,每一年过节都给老夫送礼,从来没有怠慢。胡汝贞也和老夫提到过,你们父子都帮了他的大忙,这些老夫都记在心里。而且老夫也知道,徐华亭几次算计你们师徒。下手可从来不客气,要不然凭着行之的功劳。早就应该进入一部历练,哪里用得着在詹事府、顺天府这种衙门周旋,说起来简直可笑!”

    严嵩不无讥讽地说道:“徐华亭看重清流,喜欢言官,殊不知那些人空有一肚子道理,扒下官衣,连肚子都填不饱。真正做事。还要落在你们这些干吏的身上。当然了,老夫也有自己的想法,令师只要入阁,他和徐华亭的主张不同,肯定会有分歧和龃龉,行之你是大才,由你辅佐令师,足以和徐华亭抗衡,等到老夫退下来。就是你们和徐阶之间斗争,老夫也好保全自身,保全家人。行之。你觉得这个买卖可还做得?”

    严嵩的每一句话,唐毅都仔细听着。用心分析。

    还真别说,按照目前的局势,帮助唐顺之入阁,还真是一步妙棋。

    外人或许不知道,可是唐毅一清二楚,老师和徐阶之间的分歧相当大,平时两个人几乎很少来往。

    就拿唐顺之主持兵部来说,他希望能整顿京营,精练边军。尤其是要增加募兵数量,甚至主动反击俺答。派遣骑兵进入草原,捣毁牧民据点,焚烧草场,避实击虚,攻击老弱妇孺……

    天可怜见,唐顺之这一套设想完全是为了大明好,俺答连年入侵,百姓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不做出强有力反击,实在是有愧百姓。就连严嵩都被唐顺之说服了,答应支持。

    到了徐阶那里,竟然坚决反对,甚至有不少言官上书,说唐顺之是冒进,手段残忍,不是君子所为。

    “自己人”尚且如此,能指望严嵩帮忙吗,边防战略的改革就搁置下来,俺答依旧年年入寇,每年都有几十万的百姓受到涂炭,九边生灵,哀鸿遍野。

    窥一斑而见全貌,如果严嵩倒台,徐阶一家独大,唐顺之想要入阁,绝对十分困难,几乎就不可能实现。

    趁着双方厮杀正酣,把老师推入内阁,等到严党倒台之后,唐顺之也坐稳了位置,再顺势接收一些严党的势力,没准真能和徐阶掰掰手腕。

    哦!

    唐毅想到这里,也恍然大悟,严嵩的算盘打得真够精明的,他手下的人分量都不够,索性就把唐顺之推出来,由他和徐阶打对台戏,要想顶住徐阶的压力,就必须有一帮心腹手下,严党的人就是唐顺之最好的选择。

    要说严党都贪财吗?

    也未必如此,话又说回来,徐党也好不到哪去,他们贪得少,是因为没有坐上好位置,想贪没有机会。

    严嵩说得对,治国不能靠着清流,要依靠干吏,虽然严嵩,和他的亲儿子、干儿子都不能用,但是严党不乏经验丰富的循吏,不说别人,东南总督胡宗宪,那就是最好的代表。

    唐顺之要是接收了严党的势力,就有相应的照顾严嵩父子,有人替他们说话,再加上多年伺候嘉靖,留下来的感情,严嵩就能安心退休,含饴弄孙,过上安宁的小日子。

    唐毅偷眼看去,严嵩鬓角都是老年斑,稀疏的头发尽数白了,寻常人能活到八十的都不多,严嵩八十多岁,还要操持帝国的大政,还要伺候嘉靖,应付政敌……

    想想都头皮发麻,他累了,也倦了,嘉靖又开始厌恶他,急流勇退,总比别人把他赶走要好。

    一瞬间,唐毅甚至理解了这位老首辅的无奈,只是唐毅不会轻易点头,因为他还吃不准,严嵩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里面有没有什么阴谋诡计……

    “能得到阁老的厚爱,师父一定非常高兴,只是入阁乃是大事情,还请阁老能赏几天时间,下官会抽空和恩师说一声,询问他老人家的意见。”

    “是啊,荆川公是个有主见的人,还请你告诉他,即便是入阁,老夫还会让他继续分管兵部的事情,保证不会架空权力。”

    还真是人老成精,严嵩又戳破了唐毅的一点担忧,唐毅连忙起身告辞,他生怕再待下去,就被严嵩给忽悠上道了。

    送走了唐毅,严嵩长长叹了口气,好像被抽空了力气,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

    严世藩强忍着怒火,把老爹扶上了罗汉床,又取来一碗参汤,给严嵩喝了两口,老头子总算是恢复了一丝精神。

    严世藩忍不住埋怨道:“爹,您老想什么呢,怎么能让唐顺之入阁?就算入阁,也要咱们这边的人啊!您老怎么总干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严嵩斜了严世藩一眼,轻蔑讪笑,“严世藩,你知道今天在殿上,为什么陛下会那么愤怒吗?”

    提到这里,严世藩的脸色一变,嘉靖的暴怒,还是让他心有余悸,后背冒冷汗。

    “醒醒吧,一个《清明上河图》不至于闹成这样,远的说是陛下不满咱们父子治国秉政,弄出来的问题,往近了说,就是你舅舅当吏部尚书的后遗症,陛下厌恶咱们了!”

    说起来严嵩也有气,他当初还没决定写不写奏疏,可是严世藩,还有好几个人都在耳边嗡嗡嗡,说吏部一丢,大势已去,让什么都不能让吏部。严嵩被说得没了办法,只好上书嘉靖,拿着老面子愣是把欧阳必进推了上去。

    可接下来的事情大大出乎严嵩预料,先是他的密奏泄露出来,朝堂之上,沸反盈天,纷纷弹劾欧阳必进。

    接着严世藩又冒冒失失,在唐毅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嘉靖对他们父子流露出强烈的不满。

    抢了一个吏部尚书,却动摇了圣眷,算来算去,还是吃亏了。

    “要是再这么下去,你舅舅的位置肯定保不住了,到时候吏部一丢,圣眷一失严世藩,你还有本事扳回来吗?”

    严世藩的大白脸越发惨白,天下第一聪明人是有些过了,但是严世藩绝对不是傻瓜,他和唐毅打官司,换成被人,他说不定早就赢了,之所以很惨,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唐毅的圣眷远在他之上。

    甚至说,如果不是严嵩罩着,严世藩的圣眷都成了负数,尤其是今天,更让严世藩感到了嘉靖的不满。

    他心里有数,却也没有办法。

    二十年来,严世藩狠命搂钱,陷害忠良,打压异己,把权力都抓在手里,没有什么他不敢干的,俗话说出来混的早晚要还,他这二十年极品人生已经把德行都给散光了。

    严世藩眯缝着眼睛,低声道:“爹,您是想挑起徐党的内斗?不是真心给唐顺之大学士?”

    严嵩不置可否,又沉默了许久,严世藩都要抓狂了。严嵩才缓缓道:“唐顺之入阁,兵部尚书就空了下来,回头把杨博召回来,三足鼎立,老夫也就可以安心退下来了……”

    严嵩说完之后,不耐烦地摆摆手,闭目养神了。严世藩脸色比刚才还难看,他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想要说什么,却无从说起,只能气哼哼出了老爹的房间。

    一轮弯月,高挂天边,寒风阵阵,吹得人浑身发冷。

    严世藩已经明白了老爹的打算,推唐顺之入阁,召杨博回京,把京城的局势弄得复杂起来,冲淡欧阳必进的事情,留出时间,从容布局,好安全致仕,看起来老爹是真的要放手了。

    严嵩能退,他能退得了吗?

    人们或许会对一个八十多的糟老头子睁一眼闭一眼,可是自己呢?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嚣张了一辈子,到了最后,让自己装孙子,求人家的庇护?

    做!不!到!

    老爹的办法倒是不错,的确要把水搅浑了……严世藩默默思索着,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狰狞,好似一头吃人的怪兽,在酝酿着惊天的阴谋。

第572章 夫人果断

    冷风一阵阵吹着,预示着暴雨不久就会降临,唐毅用力挥了两下鞭子,战马迈着大步,快速向府邸跑去。△

    时间掐得很准,当唐毅前脚进入府邸,后脚稀里哗啦的雨水就落了下来,虽然是七八月的时候,北方却不比南方,雨水寒冷不说,还夹杂着米粒大小的冰雹,落在身上,很容易生病。

    如今的京城,到处都暗流汹涌,危机重重,保持良好的身体非常必要,哪怕实在撑不住了,逃出京城,亡命海外也是好的。

    以往唐毅只是这么安慰自己,可如今却全然不同,徐海和王直已经在东番站稳了脚跟,两个人南北分治,徐海拥有四成地盘,王直拥有六成。

    除了他们原本的手下,还有差不多五六万闽浙的海商、渔民、农户,迁移到了东番,组成了垦荒团。

    按照唐毅的计划,十年之内,要向东番岛移民五十万,建立起一座容纳五万人的商业城市。

    凭着徐海和王直,累死他们也驾驭不了复杂的民政事务,即便是大明容不下自己,唐毅也可以泛舟海外,做一个草头王。真的有神州陆沉,甲申天变,还可以在海外留下炎黄苗裔,怎么也要比郑成功做得更好吧!

    这么一想,唐毅也就变得轻松起来,仿佛繁杂到了极点的朝局,犬牙交错的各派力量,都不那么可怕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稍微阿q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唐毅带着笑,走进了书房,冷不防,却见到王悦影,一身月白的衣服,面冷若霜,坐在了那里,一双眼睛,平视着门口,看不出悲喜。

    从没见夫人如此严肃过,唐毅一愣。

    正在这时候,突然桌子旁边,立柜的门打开,从里面滚出一个小肉球,滚到了唐毅的脚边,抓着他的袍子站了起来,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粑粑,平安厉害吗?”

    “厉害,厉害,真的好厉害!”唐毅笑着把儿子抱起来,在胖胖的脸上亲了一口。

    “告诉爹,为什么要躲到柜子里啊?”

    小平安仰起头,露出思索的表情,想了好一会儿,就是想不起了,急得扁扁嘴,好像要哭出来。

    唐毅连忙抱着儿子坐在了椅子上,拿起一块蜜饯,送到了平安的小嘴里,小家伙又笑了起来,老爹在家就是好,不像娘,总是凶巴巴的,什么都管。

    “知道平安为什么往柜子里钻吗?”王悦影淡淡说道。

    唐毅一愣,摇了摇头。

    “还不是你的那些狐朋狗友!”王悦影气哼哼说道:“唐行之,你知道今天早些时候,有多危险吗?”王悦影探身,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个何大侠,就藏在马车里。”

    “马车里?”唐毅吓得站起来,“媳妇,你别骗我,马车不就摆在那里,车上除了装画的箱子,还有那里能藏人?”

    “唉。”王悦影重重叹了口气,“何大侠也真是艺高人胆大,他藏在了车夫坐的箱子里面。”

    王悦影还用手比划了一下,比起柜子大不了多少,像平安这样的小娃娃,还勉强能藏的进去,一个七尺的汉子,如何能躲在里面?

    见丈夫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王悦影叹道:“何大侠说了,那是缩骨法,这不,平安看到了之后,就嚷嚷着要学。”

    唐毅低头笑道:“好儿子,有志气,艺多不压身,没准什么时候就用到了,夫山先生就是靠着这手功夫,躲过了一劫啊!”

    “呸!”

    王悦影突然一拍桌子,柳眉倒竖,圆睁杏眼,怒道:“唐行之,你还觉得挺高兴是吧?就差一点,要是让严世藩把何心隐给搜出来,咱们一家会是什么下场?你知道我们娘俩有多担心?”

    泪水从眼圈流过,小平安也感到了娘亲的怒火,吓得张着小嘴,流出长长的一线口水,不敢再吃东西了。

    唐毅微微叹口气,把儿子放在了椅子上。

    轻轻抱住了媳妇的肩头,王悦影扑在怀里,泪水顺着眼睛不住流出,很快唐毅的胸口都被泪水润湿了,女人是水做的,当真不假。唐毅能感到媳妇的肩头不停颤抖,想想也是,今天她的确受了委屈。

    一群人冲进家门,到处搜查,换成谁也承受不住。

    唐毅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职,很愧疚,他越发用力抱着媳妇。

    “月影,我错了。”

    “不!是我错了!”王悦影扬起了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哥,你是做大事情的人,都怪我没当好贤内助,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好,我已经处置好了。”

    唐毅眼前一亮,忙问道:“月影,你是什么意思?”

    王悦影微微抿起嘴唇,露出一个漂亮的弧线,艳美而杀机四伏,唐毅都吓了一跳,心说女人发怒可真不一般啊!

    当即,王悦影就把她的处置给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唐毅拉着严世藩走之后,唐家恢复了安宁,何心隐从马车里出来,一脸羞愧,把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王悦影。

    王悦影听完之后,立刻下令,彻查府上所有佣人家丁。何心隐刚刚藏到马车里,严世藩和汤勤就知道了,摆明府里有内鬼。

    一查之下,果然找了出来。

    原来唐毅在进京之前,就托徐渭帮着布置宅子,徐渭雇了十几名家丁,还有一个管家打理,唐毅见他们都尽心尽责,也就没有斥退,都留了下来。

    问题就出在了一个管家身上,他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不假,可惜自从唐毅和严世藩的冲突越来越多。严世藩就暗中让人绑架了管家的家人,并且威胁要把唐家的一举一动,都报告给严世藩,如果胆敢隐瞒,家人就是死路一条。

    懦弱的管家选择了妥协,在和春堂没有抓到何心隐,就怀疑人跑到了唐毅家里,严世藩立刻让汤勤联络管家,得到了切确情报,才上门搜查。当徐渭领着何心隐藏到了装画的箱子里,也是被管家看见,告诉汤勤的。

    所幸何心隐警惕性很高,又会缩骨法,他偷偷从箱子里出来,躲进了车夫坐的小箱子里,要不然他就被乱刀给戳死了。

    王悦影弄清楚之后,没有多余的话,直接让人打了管家二十棍子,并且让谭光派人,把管家送到了天津,在天津上船,直接送到琉球。

    发配外国,就连大明律法也没有这一条,夫人真威武!

    唐毅还想说两句赞美的话,王悦影又是一笑,“听何大侠说过了,问题都出在沈梅君的身上,我已经让人把她给抓住了。”

    “哎呦!”唐毅更加吃惊了,心说抓到了管家就很厉害了,竟然又把沈梅君给抓到了,夫人简直是神探啊!简直比狄仁杰还厉害三分!

    “哥,你觉得我是吹牛?”

    “不不不,夫人神机妙算,胜过诸葛武侯啊!”唐毅好奇道:“我就是不知道你在哪里抓到的沈梅君啊?”

    王悦影轻声道:“还能在哪,和春堂呗!那个死丫头自作聪明,以为何心隐藏在了那里,别人就不会想到她?她的那点鬼把戏,也就偏偏你们这些被色迷了眼的笨蛋。”

    唐毅这回真是五体投地,王悦影和沈梅君的确相处过一段时间,想不到竟然能把沈梅君给看透了,夫人真是厉害!

    “媳妇,你可冤枉我了,我不过是顾忌青霞先生,不过这一次她算计了我,也休怪我无情,她人在哪里,我立刻手刃了她!”

    “当真?”沈梅君眉头挑起,含笑问道。

    “那是自然,我唐行之除了在乎王悦影一人,岂会看得起别的庸脂俗粉!”

    丈夫的露骨的表白,总是让人骨苏肉麻,王悦影笑道:“哥,我已经把她打发到白云庵出家,去做尼姑了,一来是给你留一点念想,省得以为我是吃醋,这二来吗?”王悦影按着小腹,促狭笑道:“也是咱们的孩子积点阴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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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首辅介绍:
天子守国门的豪情淡去,俺答的铁骑在帝京外耀武扬威;倭寇在东南亮出了锋利的武士刀;西洋传教士不远万里来到天朝……
两世为人的唐毅,面对着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大时代,他立志要冲上那个位置!
首辅者:上佐天子,下领百官,调和阴阳,安定社稷,试问天下读书人,谁不想入阁拜相!
我要做首辅,做最强大的首辅!
隆万改革由我主宰,皇权由我装进笼子,天朝上国由我再度辉煌!
我要做首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首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