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严党的命
唐毅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最让他抓狂甚至绝望的就是明朝的官僚体系,僵化,保守,令人窒息的低效,如果指望着他们去平抑盐价,把权力交给他们,哪怕是最小的官吏,都会利用手上的权力,去换取利益。←,
只有当他的腰包装满了,他才会用仅有的一点余力,去履行自己的使命,即便是如此,已经算是良吏了。
故此,平抑盐价绝对不能指望着他们。唐毅进入淮安之后,首先就把当地的锦衣卫请过来。自从天津开海之后,唐毅就和陆炳绑在了一起。
唐毅也吃透了陆炳的脾气,这位大都督看似强大,却缺少一股决然,他依赖嘉靖的圣眷,更重视陆家千百年的荣华富贵。在把握了陆炳的弱点之后,唐毅毫不客气展开了银弹攻势,他把交通行在湖广的生意分给了陆家三成,而后又在天津大肆开办商号,经营各种生意。
别看锦衣卫外表光鲜,权力很大,但是他们内部更加残酷,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他们每换一任指挥使,就要大肆清洗一遍,从头到尾,都换上自己的人。
至于那些落败者,就会被踢出,尤其是大多数锦衣卫都花钱如流水,没有理财的概念,等到被赶走,就会变得一无所有,穷困潦倒,甚至被曾经的仇人欺凌。
唐毅摸准了锦衣卫的脉,借助陆家的力量,将大把的干股扔出来,从上到下,银子虽然不多,但胜在持久,安稳。
收入都会存入交通行的指定账户,除了他们本人之外,谁也动不了。等于是给了锦衣卫们一条可靠的后路。
锦衣卫上下都是感恩戴德,遇到了事情,格外卖力气。
唐毅把情况交待之后,立刻就动作起来。锦衣卫分头押着食盐,前往各个州县。
锦衣卫出面,一路上谁也不敢收税,畅通无阻。不出五天,两淮各府的市面上就充满了质优价廉的食盐,一场食盐危机快速消弭,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有人要问,唐毅能指挥锦衣卫。可是他又从哪里来那么多的食盐呢?
很简单,就是那些富裕的灶户,唐毅请来了其中的领头人王文显,第一次见面,把唐毅也吓了一跳。
听吴天成介绍,王文显手上有五六千号灶户,曾经出现过缺盐的情况,他一口气拿出了三十万引,一引是三百斤。数量之大,简直让唐毅都咋舌。
在唐毅的印象里。王文显就该和那些扬州盐商一样,脑满肠肥,花钱如流水,浑身上下都是金子堆出来的。
可真正的王文显满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穿着短打,带着斗笠,还挽着裤腿,一副刚从地里回来的模样。
往脸上看去,黝黑发亮,沟壑纵横。和老农夫一般,额头还有一层水锈,显然经常在海边干活。唐毅又偷眼观察他的手脚,食指关节粗大肿胀。小腿上的肌肉十分发达,这些细节都显示他是亲身参加劳动的。
试想一下,一个有几十亿身价的富豪,跑到生产线上当力工,是不是非常荒唐?可偏偏就出现在了眼前。
王文显看出了唐毅的惊讶,微微一笑:“钦差大人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是有那么一点出人意料。”唐毅很快恢复了正常。
王文显憨厚笑道:“实不相瞒。家父当年是举人出身,当过一任教谕。”
“原来王先生还是书香门第?”
王文显慌忙摆手,“可不敢这么说,当着唐大人的面,天底下还有几个读书人啊!”王文显嘴上客气,可语气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被唐毅吓死人的背景雷到,反而侃侃而谈。
“家父为官清廉,不幸得罪了上级,被罢免了官职,又被充为灶户,那一年小人才十五岁。没有法子啊,为了活下去,只有卖命干活,头一个月,小人就累吐血了,差点没丢了这条命……”
说起当年的惨相,王文显十分坦然,也十分自豪,他没有被困难打到,咬着牙齿撑下来。
靠着肯干和聪明才智,一点点积攒家业,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他手下就有一百多名灶户,日子也彻底好了起来。他还不知足,挖空心思,用尽一切手段,黑的白的,滚雪球一般,扩张他的事业。
到了五十岁,王文显终于成为了两淮有名的灶户之一。
不同于那些手握窝本的盐商,王文显的银子都是用汗水换来的,只要空闲,他就和灶户一样,砍柴,烧火,煮盐,几十年如一日,从不间断。
唐毅听完之后,都不由得露出钦佩的神色。
“王先生苦心经验,能有如今的家业,不知让多少人汗颜,本官实在是佩服之至。”
王文显凝重道:“唐大人,小人说这些,是想讨一个说法。”
“讲。”
王文显的面色凝重起来,眉头微微颤抖,显得十分激动。”小人就想不明白一件事,我们挣的都是辛苦钱,一颗汗珠摔八瓣,而那些人呢?他们守着祖上传下来的窝本,就能轻轻松松吃香的喝辣的。我们的盐就是私盐,只能低价卖给那些盐商,到了他们手里,盖上大印,他们就是官盐,就能轻轻松松捞大钱!”王文显的拳头攥得紧紧的,骨头发出脆响。
“大人,您是天上的文魁星,小人就想请大人给我解惑!”王文显紧紧盯着唐毅,一脸的悲愤和不平。
唐毅沉吟了一下,突然放声大笑,“王先生,以你的才智,还用得着我给你解惑吗?不过你要问我,那我就说,大明朝的事情,都躲不开祖制两个字。你垂涎销售食盐的暴利,想要分一杯羹,我非常理解,也支持你们。只是想硬来,只怕是不能成功。”
不知不觉间,唐毅已经把操控罢工,操控盐价的责任推了出去。王文显自然听得出来,只是他更关心唐毅所说的理解和支持,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先生,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帮着我平抑盐价,我帮着你拿到食盐的销售权力,咱们合作共赢,各取所需。”
王文显的瞳孔瞬间缩小,轻笑道:“唐大人,你刚刚还说祖制不可违,现在又说帮我,小人实在是无所适从啊!”
“哈哈哈,祖制的确大如天,可是你别忘了,本官就是曾经打败过祖制的人!单是这一条,就值得你相信本官!”
唐毅说得霸气十足,可是他就有这个本钱,谁都知道海禁是朱元璋的祖训,可唐毅愣是绕开了老朱同学的规矩,从天津到广州,把市舶司开了一溜儿。
外人体会不到其中的奥妙,只是知道唐毅手段非常,对他敬若神明。来之前王文显已经把唐毅的底细儿调查清楚了。
他知道唐毅精明非常,买通,拉拢,凡是对付其他人的手段,放在唐毅这儿统统不管用。他才摆出了最真实的态度,开诚布公,和唐毅谈判。
说实话,王文显只想着倒一倒苦水,摆出一副哀兵的姿态。而且他也知道唐毅和严党的矛盾,正好利用他们的冲突,让唐毅出手,把鄢懋卿赶走,就皆大欢喜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还能更进一步。
王文显眯缝着老眼,不时闪过一丝光彩,精明透顶,和老农的形象差之天地。
“唐大人,您不会哄骗小人吧?”
“王先生,我也说句不客气的,我身为钦差,大可以一道命令,抓几十个人,砍几颗脑袋,我就不信,你们还敢继续闹下去。而且……本官进城首先就找到了你们,如果我先找那些盐商巨贾呢?他们手上不是没有力量,而是他们吃独食,激起了众怒,才暂时忍着。他们可没安好心,你们闹得出格了,朝廷震怒,他们正好借着朝廷的刀,把你们都砍,好独霸盐利!”
唐毅老气横秋地说道,话不多,可每一句都击在了王文显的软肋上。
相比起经营几代人,盘根错节的大盐商,他们严重缺乏高端战力,换句话说,影响不了朝廷的决策。他们的任何抗争,在朝廷大军面前,都显得脆弱不堪,更何况他们也没有那份拼死一搏的勇气。
冷汗顺着王文显的鬓角流了下来,好像一条条顽皮的蚯蚓。他嘴角抽搐了两下,突然跪在唐毅面前。
“大人,小的愿意听从大人安排,还请大人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唐毅笑道:”本官还从来没有说过假话呢!你放心去吧,只要听从我的安排,保管万事大吉,心想事成!”
送走了王文显,吴天成慌忙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给唐毅举起两个大拇指。
“师父,您可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这个又臭又硬的老东西摆平了,弟子五体投地!”吴天成嬉笑着凑到了唐毅近前,问道:“师父,弟子还想不明白,您把盐价平抑下来,不是帮了鄢懋卿的大忙吗?貌似以德报怨不是您的风格啊?”
“哈哈哈!”唐毅怼了吴天成一拳,“敢编排师父,真是狗胆包天!你的那点眼光还要好好修炼。我越是往回拉,鄢懋卿就越要往前冲,懂吗?”
“不懂!”吴天成老老实实摇头。
“不懂就好好学着,好好看着,等本事够了,再出来搅凤搅雨。”唐毅教训着徒弟,得意洋洋道:“鄢懋卿要是没有我做得好,他还有价值吗?严党的存在就是替陛下敛财,这就是他们的命,改变不了的!”
第528章 食盐大倾销
鄢懋卿从严世藩那里早就知道了唐毅南下的消息,他就感到了末日来临。不说往日的恩怨,眼下他们各为其主,自己闹出了纰漏,哪有不趁胜追击往死里整的!
二十几年,宦海沉浮,就落这么一个下场,鄢懋卿沮丧异常。他这个人以聪明自诩,有手段,能搂钱,自视甚高,偏偏就在唐毅手里倒了霉。
独霸江南的美梦碎了,回京之后,皇帝不待见自己,就连干爹和干兄弟也对自己不那么热乎。好在还给了自己机会,总理四大盐运司,手握天下盐利,权倾一时。
爬起来的快,摔下去的也快,鄢懋卿意兴阑珊,他知道就算能逃得性命,也多半要丢官罢职。好在来淮安不久,他手段非常,除了孝敬严嵩的,自己手上还有五十万两银子。
加上这些年积攒的家底儿,足够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权没了,钱还在。
鄢懋卿不停安慰自己,一天天数馒头,混日子。等来等去,唐毅总算是到了,只是就像没有注意到他一样,唐毅只是平抑盐价,拜会盐商,把他就给扔到了一边。
难道唐毅糊涂了?还是他善心大发?
这两种可能几乎都是零,唐毅有多狡诈狠辣,鄢懋卿心知肚明,可他为什么不对自己下手呢?
整整三天,鄢懋卿吃不下,喝不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好像拉磨的驴,一圈又一圈,那滋味和等着砍头的犯人没啥区别。
足足过了三天,唐毅也没有任何动静,手下人传来消息,盐价开始快速下降,鄢懋卿脑子转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了唐毅的用心。
唐毅是坐以待对手毙啊!
嘉靖派自己南下巡盐,将四大盐运司都给了自己。目的非常明白,就是敛财。可自己刚刚弄了二百多万两,小有成绩,还没来得及大刀阔斧施展拳脚。就闹出了大问题,还要靠着唐毅擦屁股。
还用得着唐毅动手吗,谁有本事,谁没本事,一目了然。恐怕嘉靖心里早就把自己恨透了。不过,为何嘉靖没有派人,把自己抓起来呢?
鄢懋卿扪心自问,他可不信是自己人品爆发,鄢懋卿猜测,多半有两条原因,第一个是干爹和干兄弟帮忙说情,再有就是嘉靖碍于面子,他派自己南下,结果下面一闹。就让自己回去,不是说皇帝陛下向下面的人投降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嘉靖可丢不起那个人。
但是话又说回来,一个失去了圣眷的大臣,还能干多久啊?
想到这,鄢懋卿不由得点头赞叹。唐毅这小子真他娘的毒辣啊!
只怕他早就把自己当成了死人,反正早晚都会滚蛋,还冒着得罪严嵩父子的危险,和自己闹什么。
再说了,就算把自己赶走了。得利的也是徐阶的亲信,鄢懋卿也知道,唐毅和徐阶之间,并不是那么亲密无间。
想明白之后。鄢懋卿没有豁然开朗,反而是怒火中烧,他用力撕扯开衣服,站在了窗口,任由冷风吹着自己的胸口。鄢懋卿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曾经的他。也是神通一名,步入官场之后,更是平步青云,花了二十年时间,做到了部堂一级。
他还不到五十岁,身体健康,吃嘛嘛香,这要是失去了权力,屈辱地回到家中,剩下的岁月可怎么过啊!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唐毅如此想,鄢懋卿更是如此。
一想到唐毅,他又气不大一处来。
好你个唐行之,以为我一定完蛋,连看都不看一眼,你也太小觑天下英雄了!
世上最大的羞辱,就是无视。
唐毅华丽的无视,让鄢懋卿怒火三千丈,他不想失去权力,他要让天下人知道,鄢懋卿不是废物。
赌上尊严和一切,鄢懋卿要来一个绝地反击,重新挽回圣眷,保住权位。
鄢懋卿再三思索之后,他立刻叫来了家人,重新梳洗,换上一身干净的官服,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确保处在最佳的状态。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鄢懋卿叫来了马车,立刻起身,直奔大盐商王履太的家。
鄢懋卿不知道,他刚刚离开府邸,就被人盯上了,一个悄悄跟着,另一个急忙前去报信儿……
“师父,您可真神了,鄢懋卿动作了!”吴天成跟在唐毅的身边,看着老师如何举重若轻,从容布局,吴天成只有一个字:服!
和他那种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四处挑唆的风格完全不同。唐毅介入不深,只是在关键的地方,轻轻用一点力,就把对手推上了作死之路。
把阴谋愣是玩出了阳谋的味道,驾轻就熟,一点烟火气都没有。传说中飞花摘叶,即可伤人,说的就是老师一般的绝顶高手。
吴天成压着激动的心小声道:“鄢懋卿去了王履太的家。”
“王履太?”唐毅思索一下,笑道:“就是王崇古的那个本家?”
“没错!”吴天成说道:“王履太可是两淮首屈一指的大盐商,他本是山西人,在四十年前到了淮安,落地扎根,手上的生意越来越大,以弟子估算,光是王家的家产,光是流动资金,就有一千万两以上。”
唐毅点点头,这个数字至少不多,眼下晋商之中,最有钱的就是王家,张家,当然还有杨家。
作为晋商在两淮的代表,王履太的势力不容置疑。
“师父,鄢懋卿去王家,他们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吴天成好奇道。
“阴谋是一定的,只是阴谋能不能管用,就两说了。”唐毅从座位上起来,用力一拍桌子!
“传令下去,立刻在两淮之地,倾销食盐,越多越好,价钱越低越好!”
吴天成犹豫了一下:”师父,是不是急了一点,要不要等着鄢懋卿出招……”
“不!”唐毅果断说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鄢懋卿能有什么手段,我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你只管去做就是了!”
“遵命!”
吴天成不敢有任何的怀疑,急急忙忙,离开了书房,下去传令去了。
唐毅独自坐着,缓缓斟了一杯茶,慢慢品着,外人要是看到,只会觉得大人举重若轻,真是大将之风。
可实际上,唐毅的手心都是冷汗,茶水喝到嘴里,也一点味道没有。
哪怕他准备再充分,直接和盐商较量,也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丝毫不能出现差错。
唐毅对鄢懋卿,是欲擒故纵,唐毅深知,鄢懋卿一般的人物,都非常自负,当权力失去的时候,他们会不顾一切的反扑,就像是赌徒,越是输了,越要疯狂下本。
吴天成弄出来的乱子,到了最后,只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果唐毅实力雄厚,足够以力服人的时候,也算是不错。可眼下他只能以巧取胜。
鄢懋卿想要保住地位,必须挽回圣眷,挽回圣眷的办法就是弄到更多的银子。来钱最容易的办法就是在盐务上面动脑筋。
唐毅仔细研究过鄢懋卿的履历,他聪明狡诈不假,可是此人一直在京城混,染上了京官的习气。
什么是京官的习气,就是高高在上,羚羊挂角,他们喜欢从顶层下手,以为抓住了几个关键人物,一切都迎刃而解。
他去找王履太,不断谈多少,谈什么,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就是让利大盐商,挤压中小盐商。
唐毅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正好对症下药,团结大多数的力量,去孤立少数顶尖儿盐商,扶持诸如王文显一般的人物,去打破既有的格局,实现盐业的大洗牌。
可以说,唐毅当得起所谋者大,这四个字,可越是如此,就越要谨慎小心,不能介入太深,留人把柄。
仰望着窗外的星空,一张巨大的棋盘,每一个星辰都是灿烂的棋子,唐毅突然有一种神游物外的舒爽,整个人都升华了……
“驾,驾,驾!”
长长的马车队,足有二百多架马车,上面装得满满的食盐,迅速进入了扬州城。
守城士兵急忙拦了过来,询问道:”车上都是什么?”
“盐。”
“噢?”守门的士兵声音提了起来,“这么多盐,可有盐引啊?”
“没有!”
“那就是私盐了,来人,把他们都抓起来!”士兵得意叫嚣。
“慢着!”管事的掏出了一封公文,高高举起,冲着看门的士兵晃了晃。
“看到没有,钦差大人的命令,为了平抑盐价,特准我们运输食盐,谁敢拦着,就是违抗钦差大人的命令!”
嚯!好大的罪名。
看门的把总跑了过来,把公文接过来一看,真有钦差的大印,他也傻了眼,只能惺惺说道:“弟兄们,还愣着干什么,放行吧!”
守门的卫兵闪开,车队进城,领头的管事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大锭细丝官银,送到了把总的手里。
“军爷,您和弟兄们买包茶叶喝,回头小的赚了钱,还有一份心意!”
刚刚还横眉立目的士兵见到了银子,顿时眉开眼笑,拍着胸膛保证,以后大家就是好朋友,一定大开方便之门。
类似的情景不断在两淮大地上演,无数的食盐被运到了州城府县,转过天,早起的妇人正往菜市场买菜,却发现不少油盐店早早开张。
门口挂出来醒目的木牌,明晃晃写着:盐,一分银!
她们揉了揉眼睛,前些日子盐价还到了五分呢,怎么转眼就一分银了,全都傻眼了。(~^~)
第529章 价格战
百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盐排在了第四位,而实际上,很多百姓只能吃得起水煮菜,油是用不起的,盐却少不得,不吃盐就没有力气,就没法干活,就不能养家糊口。
当看到盐价下降的时候,不少百姓都动心了,也不买菜了,赶快买点盐。
前些日子被盐价弄怕的百姓掀起了抢购食盐的风潮,大家伙争先恐后,买的人越来越多,队伍排出去老长。
看到来了如此多的百姓,官吏都吓了一跳,心说别是盐又涨价了吧!
赶快凑到了店面一看,可把他们都吓坏了,白花花的食盐,到处都是,一分银子一斤,不但没有因为抢购而涨价,反而挂出了牌子,买十斤送一斤。
嚯!
真是好大的便宜啊,就连这些官差都掏银子,加入了抢购的行列。
整个两淮的盐价就像是做过山车,从原本的高点一路狂泻,普遍降到了一二分银子,离着海比较近的城市,甚至出现二分银子三斤盐的超低价格。
百姓们都乐开了花,以往一半的钱,就能买够一年的食盐,剩下的钱还能给孩子扯一块花布,做一件衣裳,或是给家里添一把锄头……
盐商豪门,他们从来不会因为食盐的问题担心,可是生意变化他们十分清楚啊。
王履太的面前就摆着这个月的收入账目,前半月,由于先前盐价暴涨,收入足足多了五成。折算成银子,足有七八十万两进胀。
铸成一百两一个的元宝,也有七八千。能堆满好几间屋子,银灿灿的宝贝,苦命的力巴一辈子也赚不到一个元宝啊!
钱来的真是容易!
王履太盘算着拿出二十万两。捐到庙里,铸成金身菩萨。老方丈私底下许诺。菩萨的五官按照王履太的模样铸造。一想到自己端坐在神龛之上,下面有无数的信徒顶礼膜拜,王履太的虚荣心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没错!
他就是神明,点石成金的神!化腐朽为神奇的神!
天上地下,哪管沧海桑田,只要握着食盐,他就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暗爽了好久,王履太才收拾心情。往下看去,后半个月少了一些,只赚了二十万两,王履太有些皱眉头。或许前面弄得猛了,看到盐价下来,那帮泥腿子又在观望了。没关系的,只要再过些日子,又会涨回来。
而且鄢懋卿已经许诺了,要不了多久,王家的产业就会继续扩大。不只是南直隶,他甚至要掌控河南,湖广。江西等地的盐。这几年东南风头最劲儿的就是交通行,在王履太的眼睛里,交通行挣得不过是辛苦钱,哪有他过得舒服。
听曲看戏,觥筹交错,随随便便,坐在家里数银子,还有比盐商更有钱途的行业吗!
王履太合上了账本,就要去看看新纳的十七房小妾。起身的一刹那,他突然愣住了。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
他看见了,在二十万两前面有一个“负”字!
开什么玩笑。卖盐的竟然会赔钱!
只怕是从管仲以来,都没有出现过吧?
肯定是账本记错了,王履太从头仔细翻看,越翻越快,额头的汗水也就越多。
到了最后,他甚至把账本狠狠一摔,冲冲大怒。
前半月是正常的,后半月,他名下的食盐铺子销量锐减了七成,尤其是后十天,更是有铺子一斤盐都没卖得出去。
盐卖不出去,雇佣的伙计账房要花钱,租用的仓库要花钱,手下的车队要养着,还要给衙门孝敬……不赔钱才怪呢!
可是盐为什么就卖不出去了?
难道那些泥腿子都不吃盐了!王履太可不信,他亲眼见过,穷鬼为了省一点菜,往锅里大把大把的撒盐。手下的挑夫每天干活,衣服上的汗水一层接着一层,干了之后,都留下了白色的印子,那都是汗水里面的食盐凝结的。
不吃盐,就要了这些人的命!
王履太越想越不对,莫非手下人在欺骗我,他急匆匆下令,把手下负责销售食盐的管事都找来。
实际上不用找,这帮人看到了惨淡的业绩,全都吓傻了,急匆匆跑来请罪。
王履太大手一挥,他不想听没用的废话,只想知道,盐为什么卖不出去了!
“启禀老爷,这些日子,多了不少卖盐的铺子,他们把盐价都压倒了一分银子,还搞什么买十送一,人们都去他们的铺子了,咱们的铺子就没人了。”
“什么?”王履太提高了声音,怒吼道:“胡说,没有窝本,凭什么经营食盐?你敢哄骗老爷?”
管事吓得连忙跪倒,战战兢兢道:“老爷,他们是没有窝本,可是他们有钦差手谕。”
“钦差?”
“没错,钦差大人说了,当务之急是压下盐价,故此只要在盐运司纳税的盐,全都算作官盐,可以随意销售!”
管事的声音越来越小,王履太的脸都绿了!
“好你个唐毅,竟敢砸老子的饭碗,我和你没完!”王履太在地上走了两圈,怒冲冲道:“备车,我要去见唐毅!”
……
“下官拜见钦差大人。”王履太向唐毅深深一躬,并没有跪倒磕头。
唐毅淡淡一笑,“王先生不是商人出身吗?何时成了官员了?”
“啊,回禀大人,下官在嘉靖二十年,因为开边有功,捐了知印,有五品冠带,吏部两次考满,具是优等,下官已经可以外放一府了。”王履太的语气之中透着得意,明朝虽然不像大清,可以随便买官卖官,不过一样给有钱人开了口子。
只要花钱可以卖到吏员的身份,经过吏部考核之后,就具备了充当官员的资格,可以出任县丞、主簿一类的官职。
注意,仅仅是可以,差不多和买彩票中奖一样,数量少的可怜,但还是有人趋之若鹜,毕竟有了一身官服,做事就容易许多,至少不用给唐毅磕头了。
“呵呵,这么说咱们也是同殿称臣了?”唐毅云淡风轻道。
“不敢不敢!”王履太连忙摆手,陪笑道:“下官不过是商贾出身,哪敢和状元公相提并论。”
“不必客气,王大人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就是。”唐毅在“大人”两个字上面加重了语气,一个捐官也敢在自己面前充大半蒜,这些盐商真是当大爷当惯了,目中无人!
王履太也感到了唐毅的不满,慌忙躬身说道:“启禀钦差大人,下官听闻市面上有不少店铺,打着大人的旗号,出售私盐,下官唯恐损及大人的名声,特地前来禀报大人。”
“私盐?”唐毅惊得站了起来,“岂有此理,谁敢卖私盐,那可是掉脑袋的罪过,还打着本官的旗号!王大人,你不是谎报军情吧?”
“岂敢岂敢!”王履太连忙说道:“大人前番平抑盐价,如今市面上盐价已经降下来,可还有奸猾之徒,继续售盐,扰乱市面,实在是罪不容诛,还请大人严惩不贷。”
“原来是这么回事!”唐毅微微一笑,“王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生意没人做。他们既然大卖食盐,就代表有利可图。就表明盐价有问题!本官奉命平抑盐价,决不能见到一点成效,就贸然收手,万一下一次再有人拿盐价做文章,朝廷追究下来,本官该如何交代?”
别看唐毅年轻,可是发起火,还真吓人。
王履太额头冒汗,“大人只管放心,不会有下一次的。”
“不会?”唐毅忍不住大笑道:“王大人,你凭什么给本官保证?莫非前不久的盐价是你弄出来的?好啊!本官一直查不出居心叵测的歹人,没想到竟然自动送上门了。”
王履太都哭了,这位也太能顺杆爬了,屎盆子怎么扣到了我的头上。他也装不起来了,吓得慌忙跪倒。
“大人,下官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操控盐价啊?”王履太赌咒发誓,唐毅思量了许久,叹口气,“王大人,本官姑且相信你一次,不过售盐的命令,本官不会收回,不让盐价真正降下来,本官决不罢休!你退下吧!”
……
被唐毅的手下推推搡搡,赶出了行辕,王履太这个气啊,他何曾受过这个待遇,简直欺人太甚!
别以为你仗着钦差的威风,就能欺负老子,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年来,老子干掉的官员也不是一个两个,不差一个唐状元。
王履太回去之后,仔细一琢磨。关口还是渡过眼前的危机,盐卖不出去,就没有进项,没了银子,什么都玩不转。
你们能卖,我也能!
王履太立刻联络了和他同病相怜的几家大盐商,一同降价售盐。
“师父,王履太动了!”吴天成兴匆匆说道。
唐毅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王履太,还有和他站在一起的大盐商,只要一动,就落入了自己的圈套。
“王先生,你们准备得怎么样?”
王文显脸膛通红,亢奋地说道:“大人放心,我们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几十年,别的没有,盐要多少有多少,人要多少有多少!只要能打垮王履太这些人,我这条老命就算累死了都值得!”
“呵呵,不必如此。”唐毅笑道:“你告诉大家伙,不要急,稳扎稳打,越是关键的时候,越不能出现差错。”
“请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安排。”
王文显大步流星,离开了行辕,一场价格大战拉开了序幕……
ps:昨天构思这段情节,总算差不多想清楚了,今天有爆发啊,让大人一口气看完!
第530章 嘉靖的肯定
价格战从来都是最残酷的,各大盐商投入之后,盐价迅速跌破一分银子,淮安,扬州,泰州,徐州等地相继出现了用铜钱结算的食盐,只有八文钱一斤。至于偏远一些的凤阳等地,也只有一分二。
盐价已经跌破了多年的最低价格,但是势头丝毫没有收敛,道路上突然冒出了无数的马车,装得全都是食盐。
市面上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这么多的盐,以往老百姓都有排队购买,现在不用了,可以挑挑拣拣,谁家给得分量足,谁家的盐白,才能吸引来客人。
每一天的盐价,还有市面的反应,都会送到唐毅手上,作为这场战役的真正操纵者,唐毅十分满意,
就在前一天,淮安的盐价又跌破了六文钱一斤,按照唐毅的判断,这个数字差不多到了极限。
生产要成本,还要交税,运费也是一个大头儿,再有打点官府同样要花钱,因此一斤盐的成本应该在四到五文,再往下压,就要赔钱。
唐毅觉得有必要和王文显沟通一下,短兵相接,刺刀见红,他们究竟能不能撑得住?
“请大人放心!”
王文显带领着二十几个富裕的灶户,一起拍着胸膛。
“大人,以往我们没法自己卖盐,有多少都要卖给大盐商,由他们往外面卖,算下来一斤盐我们也就赚两文钱,和现在差不了多少。”
其他人也纷纷说道:“大人,只要您能罩得住,我们就能撑得住!”
“好!”
唐毅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狭路相逢勇者胜,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让我们联手,打一场漂亮的反击战!”
唐毅的热情感染了每一个人,没有谁是天生的奴隶,压迫的越久反抗的就越激烈。这些穷苦灶户出身的家伙,都带着一股子拼命的劲儿头。
按照唐毅的部署。下一阶段不再是压低价格,而是抢占市场,要把大盐商彻底赶出去。
除了拼价格,还有拼质量。还要拼服务!
唐毅告诉大家伙,暂时吃点苦,受点累,只要把大盐商击垮,整个天下的盐利就是大家伙的!
你们生产食盐。你们辛辛苦苦,凭什么盐利的大头儿要给别人?你们愿意生生世世,都给大盐商干活效力吗?你们就不想想自己的子孙后代吗?
吴天成在旁边听着,都觉得热血沸腾。恍惚间,仿佛看到唐毅当年面对着一群难民精彩绝伦的鼓动,当年就鼓动出来一个交通行,如今又会如何,真是令人期待啊!
……
残酷的价格战进行了一个月,王履太等人再度盘点账目,全哭了。
比起上一个月。销量又缩减了一半!照这个势头,不用年底,他们就彻底从食盐市场上滚蛋了。
王履太郁闷吐血,又百思不解,明明都把价钱降下来了,怎么还是卖不出去?
他让手下人立刻调查原因,等到结果送上来。
以往大盐商垄断经营,食盐的质量很差,一斤盐有半斤沙,还混着泥土。草末,肮脏无比,老百姓没得选择,只能忍痛买下质次价高的盐。
而他们的对手呢。不但价格低,还都是干净洁白的食盐,没有任何杂质。同样的价格,谁还会买他们的。
王履太气得一跺脚,“我们上当了!”
作为食物链的顶端,这些大盐商是不屑于经营盐场的。他们只要从灶户手里收盐,拿去贩卖就足够了。
可是眼下呢,一部分灶户起来造反了,另一部分灶户虽然没有一起跟随,但是他们在出售食盐的时候,也有了倾向。
给大盐商的还是以往的食盐,混着泥土沙子,而真正优质的食盐,都落到了王文显这些人的手里。
当然,想要好的食盐可以,加价就是了。
可一旦加了价钱,盐价又要涨上去?
让你左右为难,吃不下吐不出,如鲠在喉,别提多难受了。
正是典型的唐氏作风。
王文显曾经提议,联合所有灶户,一起停止供应食盐。被唐毅给禁止了,一来灶户太多,没法形成一个拳头,二来也不能一下子就把大盐商给逼上绝路,鱼死网破。
唐毅采取了掺沙子的做法,没有跳出来的灶户也有自己的算盘。他们不想和大盐商撕破脸皮,但是同伴们要真是打赢了,他们也能跟着喝汤。
因此这些人顺理成章,把好的食盐给了同伴,充当起了提供弹药的后勤角色。
真是处心积虑啊!
王履太总算是领教了唐毅的厉害,难怪王崇古他们都对这小子忌惮无比,他下手可真黑啊!
不过你也别太小看了我们,王履太思索了再三,叫手下人,给他备了马车,直接去找鄢懋卿。
他们足足谈了一整夜,从第二天开始,两淮盐运司下属的官方灶户,开足马力,全力生产食盐,供应大盐商。
盐运司加入,使得大盐商手里多了一张好牌。
至少他们掌握了直接的食盐供应,但是官方灶户效率低下,生产出来的食盐质量不高,和对手竞争起来,还处在劣势。
无奈,王履太只能从口袋里掏出大把的银子,补贴官方灶户。同时鄢懋卿也不顾一切,强征民户,充当灶户,补充产量。
整个八月份,大盐商总算是勉强稳住了针脚。
还没等他们喘口气,对方又发招了。
这一次唐毅推出了送货上门的活动,凡是购买五十斤以上者,都可以送货上门。
另外唐毅还抛出了另一个杀手锏,那就是农村市场。
对于很多穷苦的农村来说,连个杂货铺子都没有,缺少什么,都要到城里去买,一家人,几十斤,上百斤的盐,背着走几十里,一点也不轻松。
王文显等人的手下。别的不多,一个是盐多,再有就是人多!好些灶户家里都有年轻力壮的汉子,无所事事。这回好了。全都负责送盐吧!
他们每个人都穿着整齐的蓝布马甲,走街串巷,给酒店饭馆送盐上门,还有人赶着马车,到乡下送盐。
什么叫打蛇七寸。这一招可打到了盐商的要害,他们能怎么办?不跟进,就没人要你的盐。跟进了,上哪找这么多人手啊?
而且过去的两个月,王文显这伙人在唐毅的指挥之下,越战越勇,气势越来越足。
原本中立观望的灶户也都跟了过去,还有数量惊人的中小盐商都倒戈了。
这些中小盐商多数都是依附大盐商,他们没有独立采购食盐的能力,只有依靠大盐商。从他们手里买些食盐,然后贩卖。
价格高的时候还好说,人家吃肉,他们喝汤。
可现在价钱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们也无利可图,甚至要赔本经营。
怎么办?
有人向他们抛出了橄榄枝,只要加入我们,食盐一律按照最低价格给你们,经营困难,还有钱庄贷款。帮着你们渡过难关。
中小盐商追求的不过是活下去而已,他们哪有本钱拒绝。
多米诺骨牌,倒下去一个,后面就是一大串。
战到了八月下旬。整个两淮盐市,九成都落到了唐毅的掌控之中,他明着推王文显等人冲锋陷阵,暗中利用交通行,拉拢中小盐商,分化瓦解。
其中的纵横捭阖。羚羊挂角,天外飞仙……种种招数,让吴天成看得眼花缭乱,直接给师父跪下了。他先前的那点手段,和唐毅比起,就是幼儿园和博士后的差别。
打到了最后,大盐商已经颓然地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正面打赢对手的希望。
唯有剑走偏锋,他们鼓动地方官吏,还有御史言官,上书弹劾唐毅,只要把他赶走,就天下太平了。
王履太还有几个大盐商,焦急等待着唐毅被调回的圣旨,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加唐毅为大理寺少卿的旨意,无疑,这是朝廷对唐毅平抑盐价成果的大力肯定。
一下子把盐商都给弄蒙了,怎么屡试不爽的招数怎么就失效了呢?
原来唐毅的同年已经成长起来,再加上心学门人,而且盐商独吞天下大利,上至嘉靖,下至那些吃着昂贵食盐的小吏,都对盐商不满,正应了那句话:天下人苦盐久矣!
尤其是唐毅,一口气把食盐压倒了六文钱,周边的盐价都跟着下跌了不少。
往常一动盐法,盐价暴涨,民怨沸腾,言官们拿着百姓说事,谁也不敢反驳。
可这回不同,唐毅动盐法,结果是盐价大降。怎么你敢说盐价降不好,要升才好?
一句与民争利,就能把你问得哑口无言。
而且盐价断崖式下跌,真正让天下人看清了食盐究竟有多少暴利,哪怕严党中人,看在眼里,都羡慕嫉妒恨。
严嵩在嘉靖面前,都只能说要狠狠杀一杀威风。
再有唐毅比起以往更加成熟,他在行动之前,给嘉靖上了书,他向嘉靖提出盐价波动危及社稷,不让操控盐价之人受到惩罚,乱局还会接连不断,稍有不慎,就会激起民变。
最后唐毅更是大声疾呼:“百姓苦盐久矣,盐价昂贵,罪不在朝廷,不能再替宵小之徒背黑锅!”
就是这句话,触动了嘉靖敏感的神经,是啊,盐商赚大钱,让朕挨骂,朕才不是傻瓜呢!
嘉靖毫不犹豫接受了唐毅的建议,同意他维持半年低价食盐的主张,并且加封大理寺少卿之职,将刑名大权交给了唐毅。狗头铡在手,天下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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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南诏,平吐蕃,迁十姓突厥,尽收大食河中之地。
壮海运,下南洋,控室利佛逝,拓建海上丝绸之路。
这里的怛罗斯没有遗憾,睢阳城不再悲叹,唯有气吞万里的健儿,倒卷珠帘的铁骑,豪气干云的都护...
盛世之治,朗朗乾坤,江山万里,美人如歌,这是属于我的大唐!
第531章 螃蟹宴
秋高气爽正是河蟹肥的时候,钦差大人说是要吃大闸蟹,厨房一口气蒸了上百个,又备下锤、镦、钳、铲、匙、叉、刮、针等吃蟹八件宝。
螃蟹虽美,但性寒凉,用温补的黄酒能够保护肠胃,一大坛子花雕正是最好的选择。
良辰美景,美酒佳肴,要是妻儿环绕,哪怕给个神仙都不换。奈何媳妇还有儿子都不在身边,一出来就是好几个月,小平安八成都能满地跑了。也不知道回京之后,小家伙还认不认得自己了。
唐毅还有点落寞,很快他就恢复了状态,外面说笑声不绝于耳,茅坤、朱先、孙可愿、蒋洲、还有吴天成、唐鹤征鱼贯而入,看到了满桌子的大闸蟹,他们都愣了。
尤其是吴天成张大了嘴巴,唐鹤征一脸怪异,捂着嘴想笑不敢笑,强憋着脸都红了。
“你们怎么回事,嫌螃蟹不好吃吗?”唐毅摇头晃脑道:“鼎司费万钱,玉食常罗珍。吾评扬州贡,此物真绝伦说的就是这扬州的大闸蟹,可是我特意让人快马送来的,你们要是不吃,我可就自己吃了。”
“哪能啊!”茅坤急忙坐了下来,一伸手挑了一个大个儿的,熟练地拿着工具,把螃蟹拆成了十八般模样,闷着头大吃起来。
朱先也凑了上来,一口螃蟹,一口美酒,连吃带喝,酣畅淋漓。孙可愿和蒋洲互相看了看,别愣着了,都开吃吧!
最后剩下吴天成和唐鹤征,两个人觉得站着有些尴尬,也入了席,螃蟹的香气直刺鼻孔,唐鹤征停顿了一下,也加入了老饕的大军。唯独吴天成闷坐在位置上,面前的美味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般,整个人都神游物外。
唐毅啃干净了一个螃蟹。打着饱嗝儿,一抬头正好看到了吴天成,顿时唐毅就皱起了眉头。
“要是不喜欢吃螃蟹就说,厨房有包好的饺子。给你煮二斤。”
“多谢师父关心。”吴天成张了张嘴,抓起一个螃蟹,瞪了好半天,气呼呼把螃蟹放在盘子里。
“师父,我一肚子话。吃不下去。”
“有话就说呗,谁拦着你了。”唐毅随口说道。
没等吴天成说话,唐鹤征抢着说道:“师兄,刚刚我和师侄打赌来的。”
“打什么赌?”唐毅好奇问道。
唐鹤征得意一笑,说起了经过……唐毅把任命为大理寺少卿,最兴奋的人莫过于吴天成,奋斗了这么长时间,总算到了收获的时候。
接下来只等着唐毅大手一挥,把那些大盐商挨个干掉,两淮的盐利就落到了他们的手上。
为此吴天成还发表了一段精彩的两分天下论!
“今晋商以历百年。占天时而号令天下,此诚不可与争锋。交通行据有江东,已历十载。秉开海之利,蒸蒸日上。夫天下大势,晋商与东南,二分天下,江南、闽浙、湖广、江西、两广、四川诸省无不唯交通行之命是从。山东、山西、河南、北直隶、陕甘九边,悉数在晋商之手,铁板一块,密不透风。两淮盐商。居二者之间,把持天下盐利,最是丰厚。夺下两淮,北上击败晋商。一统天下,非交通行莫属……”
吴天成滔滔不断,大有一战而定江山的架势,说起来他描绘的前景还真够诱人的。
从目前来看,态势也地区如此,晋商根基深厚。东南势头迅猛,论起财力,二者应该是四六比,东南稍微占优势。
但是晋商有两淮盐商作为盟友,足以弥补劣势,双方势均力敌,如果拿下了两淮,夺了盐利,就等于卸了晋商的一条臂膀,然后在趁胜追击,打败晋商,还真有些眉目。
就在吴天成眉飞色舞,说得起劲儿的时候,唐鹤征突然冒出了一句,“师兄才不会急着动手。”
“怎么不会?”吴天成不服气道:“师父说是请我们吃螃蟹,什么意思,螃蟹八只爪,正好是王履太他们八家盐商,师父这就要下手!”
八个爪就是八大盐商啊!
你想的够多的!
“我怎么觉得就是普通的酒宴。”
“不可能!”吴天成斩钉截铁道:“要不咱们打赌如何?”
“好啊!”唐鹤征少年心性,立刻同意。唐鹤征押了一把老爹的宝剑,吴天成押了一串沉香手串,足足值五千两银子,茅坤和朱先他们就是见证人……
唐鹤征说完之后,把手伸到了吴天成的面前,晃了晃。
“怎么样,师侄,愿赌服输,快把东西交出来吧!”
吴天成把手串摘了下来,突然又犹豫了。
“我声明在先,不是舍不得一个手串,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好的机会,不赶快动手啊!”
吴天成一脸疑问,看着唐毅,朱先和孙可愿也有些迷糊。倒是茅坤老神在在,微笑道:“朝廷若真是想大人处置盐商,应该给刑部侍郎,或者都御史,这样才名正言顺,而不是给一个大理寺少卿,老夫看这个职位,更像是给大人回京之后准备的。”
“鹿门先生一语中的啊!”唐毅感叹点头,看了眼吴天成,微微摇头,“你这些年,总是在地方打拼,地方上的规矩,和朝廷不一样。回头你把手里的事务都交给下面人,去国子监捐一个监生,好好在京里看看学学,多多用心琢磨体会!”
师父惩罚了自己啊!
吴天成吓得脸色狂变,慌忙站起身,低头侍立,浑身不安地颤抖着。
作为一个团队的领袖,不光要任恩,也要任怨,简单说就是赏罚分明。吴天成私自行动,唐毅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可以原谅他,但是不给一点处罚,就坏了规矩,下面的人会接二连三暴走,给唐毅招来无数的麻烦。
从一个大权在握的交通行管事,变成一个学生,这就是唐毅早就想好的处理办法,不过是借着今天的机会,说了出来。
见到吴天成战战兢兢,惶惶不安的模样,唐毅有些不忍,可脸上还是冷冷的,不假辞色。
“天成,你管我叫了好多年的师父,实际上我只是教了你几天记账的本事,至于别的……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当师父的失职,也罢,今天就让我给你上一课吧!”
“做事要讲究分寸二字,盐商弄得天怒人怨,这一次盐价波动,险些酿成民变大祸,让朝廷,让陛下意识到,食盐是民生物资,被操控在一群人手里,会有多么大的危险。故此我打压盐价,哪怕严党都不敢说什么。陛下给我大理寺少卿,就是对我的嘉奖,却不是让我大开杀戒的信号。道理和前面一样,陛下不愿意看到大盐商把持盐价,能愿意一个臣子掌控食盐吗?”
吸!
冷汗顺着吴天成的鬓角就流了下来,他总算明白了自己和师父的差距。
他就像是水里的小鱼,只看到了饵,没有看到后面的钩。只看到了一片形势大好,却忽视了后面的隐藏的危险!
唐毅站起身,负着手叹道:“眼下朝局微妙,绝非外人能够看透。严徐双方固然到了决一死战的关头,可是双方纠葛十几年,徐阁老和严格老还是儿女亲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朝臣更是如此,不说别的吧,景王的老师袁炜曾经是徐阁老的学生,他却和严世藩交好,人们都说景王一党依附严党。可是前不久,正是袁炜出手,把严党干将之一的吴山赶走,并且取而代之。”
唐毅说的云淡风轻,可是在场众人,除了经验丰富的茅坤之外,其他人都听得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敌人的敌人,还是敌人,乱糟糟,一团麻,哪怕是局中人,也未必清楚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唐毅为什么敢对盐商下手,他难道不怕盐商背后的晋党吗?更令人奇怪的是晋党为什么没有站出来帮忙呢?
说穿了,就是杨顺一案的后遗症。晋党设计干掉了杨顺,占据了九边。严党害怕晋党倒向徐阶,故此认了倒霉。
可是他们就甘心吃亏吗?
这不,唐毅一出手,他们也乐得看晋商倒霉,至于徐阶,他也想看着唐毅和晋商闹起来,然后逼得唐毅不得不彻底倒向徐阶,寻求庇护。先前徐阶吃的亏就能找补回来。
听完了唐毅的解说,大家伙全都一身冷汗,我的天啊!
这水有多深,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吴天成脸彻底垮下来,抡起巴掌,就给自己左右开弓四个嘴巴子。双膝一软,心服口服跪在了地上,“弟子险些给师父招惹了大祸,弟子该死!”
“起来吧。”唐毅长长叹息道:“我现在就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千疮百孔,死无葬身之地。”
吴天成羞愧难当,“师父,您老赶快抽身撤退吧,反正盐价也下来了,弟子这心里头害怕啊!您要是有一点闪失,天就塌了,我们这些人可怎么办啊!”
茅坤突然睁开了眼睛,冷笑道:“总算知道害怕了,大人就是太仁慈了!”他点到为止,一转头,对唐毅说道:“大人,以老夫之见,陛下已经赏官了,您也能功成身退了。”
唐毅迟疑了一下,笑道:“鹿门先生,我可不是虎头蛇尾的人,大家伙也都放心,主动权还在咱们手里,再说了那几只螃蟹已经八成熟了,不吃到嘴里,我是不会收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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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复杂的时候,大杀四方的后遗症貌似真的不小,小唐不想作死,大家有什么剧情的意见,可以多提啊!
第532章 傲娇的盐商
鄢懋卿穿着白沙中单,在地上烦躁地走来走去。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师爷打扮的家伙跑了进来,额头上满是汗水。
“小华,怎么样了?”
“爷,容小的喝口水啊,嗓子都哑了。”来人抓起茶碗,灌了两口,鄢懋卿急不可耐,“别喝了,先说正事要紧儿。”
“是了。”此人稳了稳,说道:“唐毅带着他的手下正满大街买土产呢。大包小包的,看起来好像要回京。”
“回京?”
鄢懋卿愣住了,迟疑半晌,好好的钦差大人不当,急着回京干什么?
莫非他闻到了什么风声?鄢懋卿沉吟了许久,摇了摇头,“唉,别的不说,唐毅这小子的鼻子是真灵啊!我老鄢不服不行啊!”
对面的人不解,问道:“爷,你抬举他干什么啊?”
“哼!”鄢懋卿用鼻子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不抬举他,还抬举你啊?唐毅八成是看出来了,两淮的事情到了这一步,不能再往下闹了,要适可而止。”
三天之前,鄢懋卿接到了严世藩的书信,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唐毅想要干什么,都帮着他,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把天捅破了才好。
鄢懋卿当时还不明白,后来他渐渐领悟了,那些大盐商和当初的闽浙大姓何其相似,都是激起了众怒,但又都是实力惊人,牵连甚广,继续下去,就会引出背后的那些神仙。
只要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唐毅就会完蛋,至少也是两败俱伤。到时候,他鄢懋卿就能跳出来收拾残局了。
当年唐毅坏了自己的好事,如今总算能报仇雪恨了。
鄢懋卿派遣人手,仔细盯着唐毅的一举一动。他眼巴眼望看着,谁知道竟然盼来了唐毅准备回京的消息。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浑身的力气没地方用。差点闪得肩膀脱臼。
别的不说,唐毅趋吉避凶的本事天下无双。大权在握的关口。竟然收手了,果然是厉害人物。
唐毅这一走,可留下了一地鸡毛。
两淮的盐税怎么办,被打到地板的盐价怎么办,还有他和王履太的约定怎么办……
一连串的难题,要是都解决不了,他就没有办法向嘉靖交代。到时丢官罢职,简直没处说理去。
鄢懋卿越想越怕,他担心嘉靖,又担心唐毅故布疑阵,欺骗自己,他撒下人手,仔细调查,不放过一切细节。
足足过了七天时间,鄢懋卿终于确定。唐毅是要收手。
最显著的表现就是盐价,从六文钱恢复到了八文,并且有继续回升的势头。
而且唐毅已经下令。减少平抑价格的食盐数量,换句话说。紧急情况要结束了,市场正在恢复正常。
可对于某些人来说,恰恰是噩梦的开始。
经过了一场食盐大战,大盐商损失的不只是银子,而是要命的市场份额!
当硝烟散去的时候,他们才惊讶地发现原本垄断市场七成的大盐商,此时只剩了不到一成。哪怕盐价回暖,也填不满窟窿,相反。由于客人太少,入不敷出。还在继续亏损。
这是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的,对人的折磨简直难以想象。就好像钝刀子割肉,留下一个血淋淋的伤口,早晚会流血而亡。
老百姓都不买他们的食盐,那老百姓怎么活着呢?
这一次王履太学乖了,他直接上了街,自己寻找原因。
随着唐毅的命令,曾经遍布街头的临时店铺都取消了,没了他们掺和,怎么还卖不出去?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一连走了十几家的铺子,他终于找到了原因。而这个原因,更让他吐血三升,几乎昏倒。
众所周知,食盐专卖,没有窝本就经营不了食盐生意,因此整个食盐经营销售都落在不到一百家的豪商手里,资本非常集中,其中最富裕的,身价多达三五千万两。
唐毅的手谕,能顶得了一时,却顶不了一世。等到唐毅走了,一且就恢复到了原点。
想得很不错,可是王履太悲凉地发现了一件事,就在他们混战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中小盐商联合了起来。
他们以往进货销售,都要仰仗着大盐商帮忙,如今却不用了。几家凑在一起,直接到富裕的灶户那里,拿到最优质的食盐,由于质优价廉,百姓们趋之若鹜,依旧牢牢占据着市场份额。
不知不觉间,王履太的对手已经从那些富裕灶户变成了中小盐商。
富裕的灶户经营食盐,那是靠着唐毅的手谕临时买卖,可是中小盐商不同,他们拥有销售食盐的“窝本”,可以合法经营。
只是由于实力弱小,不得不依附别人。而事实上,王履太在初期也是如此,后来由于善于经验,加上有家族资金支持,才一点点成为了最强大的盐商。
如今有人将一盘散沙的中小盐商给整合起来,让他们直接和灶户搭上线。
双方交叉持股,连成一体,攻守同盟,共同进退。
即便是没有唐毅的指挥,他们也足以和大盐商周旋。这伙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拿到属于自己的肥肉。
实际上,食盐大战还在继续之中,这是王履太最悲哀的发现。
回到了府府邸,他左思右想,越想越怕。
三个月以来,不但没有赚钱,还搭进去三百多万两,照这个速度下去,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家产就要消耗一空,从富甲天下,变成一无所有。
都说创业难,守业尤难,如今总算是领教了,
难,都难到一起了。
该怎么办啊?难到就认输吗?
……
都说挫折使人进步,吴天成的进步虽然没看出来,但确实老成了许多,不在风风火火,迫不及待,遇到了事情,总要反复思量斟酌,说的少了,想的多了。
他一直负责盯着王履太和鄢懋卿的举动,等来等去,终于有了消息,他们再度密会,足足谈了两个时辰。
过了三天,盐运司突然派出兵丁,一口气抓了七个富裕灶户,把他们都扔到了大牢里面!
人被抓走,转过天,王文显就急匆匆来到了钦差行辕。在过去的几个月,他手下的灶户一口气扩充到了两万人。通过股份互换,他握有一百多家盐铺的股份,拥有了梦寐以求的销售体系。
胜利的喜悦是如此甜蜜,让人都要醉了。
可转眼之间,风向突变,王文显也顾不得什么了。
“唐大人,您可一定要帮忙救人啊,小的求您了。”说着,王文显就跪在地上磕头。
唐毅连忙给唐鹤征使眼色,让他把老头搀起来。
“王先生,不是我不愿意帮忙,实在是他们自己露出了马脚。”
“什么马脚?”王文显迟疑地问道。
“方才鄢懋卿派人给我送信了。”唐毅解释道:“在前些日子,他们利用两淮盐价低的优势,偷偷向外省运输食盐,多达上百万斤,违反了大明律法。”
王文显一听,格外的悲愤,大明的盐法早就漏洞不断,各地调运食盐,根本不算是大罪,用得着抄家灭门吗?
摆明了就是打击报复!
“大人,您不能袖手不管啊!”
“我自然会想办法周全,不让他们在牢里受罪,至于该如何收场,容我再想想。”
王文显苦苦哀求,唐毅都没有松口,他只能带着遗憾,告辞离去,
反攻倒算的第一步,鄢懋卿和王履太小赢一场,大受鼓舞,接着盐运司又查扣了几批食盐,都冠以私盐的罪名,唐毅还是没有动作。
两次试探,鄢懋卿终于确定,唐毅是真的不想掺和了,胆子瞬间就大了起来。对于盐商来说,当务之急是夺回市场,提高盐价,把损失弥补回来……
另一面,唐毅一直再等,王履太没有找他,反而传出了盐价突然反弹的消息,唐毅揉着太阳穴,微微冷笑,“还是低估了你们的傲娇啊,不过正好,你们不折腾,老子还没有借口收拾你们呢!”
第533章 你还有多少盐
唐毅很喜欢钓鱼,而且相比其他处心积虑的猎杀行为,钓鱼对待猎物更加公平,没有天罗地网,猎物只是单纯地在死亡也食物之间进行选择。●⌒,
看起来一顿饭和生命比起来,无足轻重,傻瓜都会选择。面对着咬钩的鱼儿,会不会生出智商上的优越感?
只是根据唐毅的观察,人的智商,在多数情况之下,还不如一条鱼。至少鄢懋卿和那些盐商就是如此。
这次南下淮安,唐毅吸取了以往的教训,当初在东南的时候,他就是********往前冲,替自己的团体争取利益,扩大势力,甚至有时不惜干一些相当危险的事情。
比如烧毁证据、比如在招降徐海和王直,还比如鼓动心学结党,组建长江航运公司……
这些弄险的举动,固然为唐毅拉来了一大帮铁杆支持者,可也因为冲的太猛,做得太高调,树立太多敌人,招来很多非议。
人是一种很奇妙的动物,尤其是在权力圈的,当你太出众的时候,只有极少数的天才才会憋着一股劲超越你,而大多数人想的是怎么把你拉下来。
即便是他们得不到好处,光是看着爽快,就有充分的动机了。
这也是唐毅进京几个月,闲暇时候,沉思出来的结果。所以他这一次南下,一改往昔咄咄逼人,冲锋陷阵的作风。
他对什么人都十分宽容,有仇的鄢懋卿他没有急着拿下来,挑衅尊严的盐商,他没有立刻摧毁,庞大的两淮盐利,他没有迫不及待动手……
虽然他充当了王文显等人的后台,虽然他动用了交通行的力量,可是这些都在暗处,明面上唐毅的动作的确柔和了许多,也给大家伙留足了面子。
正因为如此。不论是严党、徐党、甚至是受到损失的晋党,都没有和唐毅撕破脸皮。
说来滑稽,唐毅的绵软柔和,反而让鄢懋卿。还有王履太等盐商觉得他心有顾忌,柔弱可欺。
就拿眼下来说,唐毅摆出准备回京的姿态,就是告诉盐商们,我要走了。你们也该拿出点真东西,割出一点肉,让我对灶户有个交代,同时把盐价维持在合理区间,你好我好大家好……
出乎预料的是盐商们非但没有听话,反而误以为唐毅低头了,他们可以反攻倒算,把失去的弥补回来。
从抓捕灶户,到扣押车队,反扑的势头越来越猛。直到盐价开始上涨,总算露出了犀利的獠牙。
唐毅亲手泡了一壶功夫茶,他把吴天成叫了过来,师徒对坐,唐毅只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可是一年只有几斤的大红袍,是我从黄公公那里淘换来的。”
吴天成眼前一亮,慌忙说道:“多谢师父厚爱,只怕弟子不是个斯文人,糟蹋了好东西。”
嘴上客气着,伸手去拿茶壶。
“慢!”唐毅微微一笑。“想喝茶不难,为师要看看你的本事,到底有没有长进!”
吴天成立刻收起了笑容,做得笔管条直。低声说道:“请老师指点。”
“看明白鄢懋卿和盐商的手段吗?”
“看明白了!”吴天成笃定说道:“他们和鄢懋卿两面配合,鄢懋卿利用盐运司的权力,打击和他们作对的灶户,同时严查食盐运输,这样一来,中小盐商的供货就会出问题。”
“嗯!”唐毅欣慰点点头。“还有吗?”
“有,前番大量出货,中小盐商手里有不少存盐,不至于盐价立刻上涨。而短短几天,盐价涨了五成之多,是因为盐商撒钱了!”
唐毅提起茶壶,往吴天成的茶杯里倒了一半,停下了手,笑道:“何以见得?”
“盐商和交通行一系的钱庄票号有生意上联系,最近出现了大量支取存银的单子。”
唐毅微微一笑,把茶杯倒满了,吴天成慌忙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果然茶香怡人,师父的肯定,更让他心里甜丝丝的。
吴天成的分析没错,盐商采取了两手策略,一个是堵住货源,第二个是大肆收购市面上的存盐。
凭着他们长期的积威,大把的银子,还有鄢懋卿撑腰,那些中小盐商根本扛不住压力,很快就会被一一击破。
等到他们把市面上的盐重新掌握之后,再提升盐价,就可以弥补失去的损失。
“天成,你估算盐商希望的盐价是多少,他们又要砸多少银子?”
吴天成笑道:“师父,据弟子估计,肯定要比风波之前高,但是又要顾忌师父的面子,不会达到最高点,我估计应该在二分五到三分银子之间。至于花钱吗,光是收购市面上的食盐,没有五百万两是不够的。”
“嗯,算得不错,可是你还忘了一件事。”
“请师父赐教。”
“呵呵,鄢懋卿可不是省油的灯,要想说动他,还有背后的严党,没有这个数,怕是做不成的!”
唐毅伸手晃了晃,又是五百万两!
吴天成悚然一惊,前番盐商好几个月没有赚钱,还赔了好几百万两,加上这两笔花销,他们已经动用了差不多两千万两。
都说盐商富可敌国,可是家大业大,花销也大。不说别的,光是每年向庙宇的布施,香火钱就有一两百万两,毫不客气地说,各地有名的庙宇,几乎都接到过盐商的馈赠。
他们手上还有足够的银子吗?
吴天成瞬间涌起了一个念头,一个狠狠教训盐商的念头,不过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他没有急着说出来,反而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当中。
反而是唐毅,十分感叹道:“天成,为师不敢以君子自诩,但凡做事做官,都有一个标准,就是不能苦了最底层的老百姓,哪怕有再大的好处,都不能损害升斗小民的利益的,今天砸了他们的饭碗,明天一家人就要挨饿受冻,甚至要出人命啊!”
吴天成听得出来,师父这不是说教,而是真正发自内心,其实想一想,自己没有遇到师父的时候,何尝不是如此?为了一顿饭,愁白了头发。
如今从上到下,随便一件衣服,一个佩戴,都价值不菲,够贫苦人家过几年的。
身居高位之后,很多人选择和穷苦耻辱的过去彻底切割。而唐毅却始终记着连一个包子都买不起的过去。
“我奉命南下,陛下给了两条使命,第一是不能出乱子,第二是不能影响盐税。而在心里面,我给自己下了另一条任务,就是无论如何,要把盐价压下去,让穷苦的百姓喘口气,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看着盐商重新把盐价提起来!”
唐毅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强烈的坚持,吴天成听得格外激动,师父不光是能耐够自己学一辈子,做人也是自己的榜样!
“师父,您只管下令就是,需要弟子怎么做,哪怕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唐毅呵呵一笑,“不必如此,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给盐商贷款,帮着他们收购更多的食盐,钱越多越好。”
放在往常,吴天成一定会询问原因,可这一次他学乖了,老师吩咐的就去做,哪怕再反常,也不需要怀疑。反正到了早晚会有掀底牌的时候。
吴天成急匆匆去安排,唐毅意犹未尽,喝饱了茶水,小憩了一会儿,才让谭光准备马车,悄悄离开了行辕,七拐八拐,唐毅的马车到了一个小院。
从小院出来,唐毅已经换了一身打扮,留着小胡,穿着华丽的丝绸长袍,手里拿着洒金小扇,额头还贴着一块狗皮膏药。
总而言之,不伦不类,谁也不会这个杀马特非主流和钦差状元联系在一起。
谭光他们也都扮成了狗腿子,随着唐毅出了成,骑上早已准备好的快马,立刻前往盐城以盐命名的城市!
早在战国时期,这里就开始煮海为盐,到了唐朝时期,更是号称“甲东南之富,边饷半出于兹”,仅在盐城一地,就有一百二十三所盐亭,几乎家家煮盐,每岁产盐百余万石。
到了明朝,盐城更加兴旺,是两淮产盐的中心,刚一进城市,空气之中都弥漫着烟火气息,呛得人直咳嗽,道路上到处都是挽着裤腿,推着卤水和柴火的力巴。
他们瘦的皮包骨,黝黑的肌肉承担着和身体完全不相符的重量,如果不是快步走动,就好像青铜的雕像一般,饱经风霜,佝偻而又高大。
唐毅驻足许久,才让谭光去敲响了王家的大门。
吱呀呀,大门开放,从里面探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瞪着外面的人,突然提起拳头,对准谭光就打了过来,嘴里还骂着:“让你们抓我爷爷,小爷打死你们!”
他的气势很不错,可拳头就太差了,谭光一伸手,抓住了胳膊,轻轻一带,就摔了一个大马趴。小少年还挺倔的,爬起来又打,结果又被谭光摔倒。
连着四五次,府里的人都被惊动了,王文显急匆匆跑在前面,出门一看,他见过谭光,再往后一看,差点跪了。
“唐……”
唐毅连忙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他快步进了王家的大门。王文显是又惊又喜,把唐毅请到了后面的小客厅。
“大人,您怎么来了?"
唐毅把帽子扔到了一边,笑道:“我要是不来,你们不一定怎么骂我呢!”
“哪能啊!”王文显连忙摇头否认。
“别说废话了,你还能拿出多少食盐?”唐毅开门见山道。
第534章 阴险的算计
/s日pt>王文显半商半农,在他身上,同样兼具两种性格,商人的狡猾和农民的坚韧,怪异而又协调地交融着。
比如他把三个儿子都赶走了,身边只留下一个脑筋不太清醒的孙子王修。盐运司的兵丁不断抓人,商队也都被扣押了,说不定抓自己的兵已经在路上了,可是那又如何?
老头子当了一辈子的灶户,海边的盐场就是他的庄稼地,你们可以杀了我的头,却别想让我放弃自己的田!
王文显一直在等着,谁知等来等去,竟然把唐毅给等来了。老头子是又惊又喜,又是奇怪!
他不是没找过唐毅,唐毅当时敷衍搪塞,后来根本就不见人。王文显只当唐毅撤手不管,没少大骂唐毅,见了面,他老脸火烧火燎的,一双手来回搓动,没地方放。
“王先生,本官这次过来,是想告诉你一声,反击要开始了!”
老头好像被打了强心针,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一下子年轻了五岁!
“大人,我就知道您不会不管!我代替大家伙,叩谢大人恩典!”
“不必虚礼,本官问你,还有没有食盐?”
王文显激动地说道:“有,还是那句话,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唐毅眉头一皱,突然笑了起来,“果然!”王文显不解其意,疑惑地看着。
“呵呵,我要是没猜错,你应该是用的晒盐法吧?”
“这个……”王文显惊骇地瞪大了眼睛,这可是他藏了多少年的秘密,竟然被唐毅一语道破,难道传说是真的,他真是文曲星下凡,能未卜先知?
王文显惊得不会说话。唐毅却自顾自说着:“用晒盐法,节约了柴火铁锅,最多花费一些人工。十斤的成本不会超过一文钱,而且产量极大。难怪你之前敢打价格战呢!对了,我挺好奇的,你是怎么发现晒盐法的?”
一直藏在心头的秘密,被轻轻松松说了出来,王文显唯有和盘托出……
最晚从夏朝开始,就有煮海为盐的作法,经过数千年的发展,提取食盐的技术进步不大。但确实在发展。
比如到了明代,各大盐场普遍采取晒煮结合的办法。灶户们在沿海构筑盐池,借着涨潮的机会,引进海水,利用阳光和风的力量,带走水分,一点点蒸发,留下浓缩的海水苦卤。
熟练的盐工会往卤水里面放莲子,当莲子都浮在表面的时候,就证明卤水的浓度够了。
下一步将卤水挑回家中。放到大锅里加热,差不多一锅能煮出八到十斤的盐,每生产一百斤食盐。差不多需要四百斤的柴火,加上铁锅,成本并不低,这也是大量灶户破产逃亡的原因。
王文显在最初的时候,也是用这个方法,有一次家里没粮,他空着肚子干活,累到在了盐池旁,家人连忙把他背了回去。又从邻居家求来了半斤小米,给他熬了一锅粥。
王文显醒过来。他一看老婆孩子都围着自己,顿时着急了。一天不煮盐。就没有收入,想要一家人都饿死啊!
他急得拖着疲惫的身体,摇摇晃晃,跑到了盐池,令他吃惊的一幕出现了。
由于他来的晚了,加上日头充足,在盐池的下方已经出现了一层食盐结晶。
王文显灵机一动,他取了一些,放在嘴里,咸咸的,和煮出来的盐没什么差别。
从此之后,王文显不停琢磨,他偷偷弄了一个小池子,把卤水放了进去,赶上了晴天,一天的时间,池底儿就出现了一层食盐,继续不断加入卤水,几天的功夫,他就收获了百十斤的食盐。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王文显高兴的几乎发疯!
原来不说柴火煮,也能得到食盐,花费的时间虽然多一点,可柴火钱省下了
而且锅有多大,晒盐的池子却可以弄得无限大,岂不是要多少盐,就有多少盐!
他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食盐变成白花花的银子,都流到了自己的口袋。不过王文显很有心计,这个办法让别人知道就不灵了,可是呢,他一个人晒盐,肯定会背别人发现学去。
想来想去,王文显找来了几个交好的朋友,喝到了酒酣耳热的时候,他把自己发现的秘密和大家分享,邀请他们一起共同煮盐,并且还告诉大家伙,必须对天发誓,决不许走漏出去。
这几个人都是穷苦的汉子,也听到发财的机会,哪能犹豫,全都同意了。
很快,王文显就靠着晒盐法,得到了两万斤洁白的食盐,给了盐商,收获了人生第一斗金。
靠着先进的晒盐法,王文显的食盐质量好,数量足,生意越做越大,不过他一直严守着晒盐的秘密,只有最信任的灶户才能参与晒盐,其他的还是按照古法煮盐……
听完了王文显的讲述,唐毅心中的疑惑也解开了。事实上,古代并非没有晒盐法,官方之所以会坚持煮盐,是以为煮盐便于控制。
一家有几口锅,一口锅能生产多少盐,一目了然。如果换成了晒盐,偌大的盐池,能生产多少,那可就不好说了。因此,在官方的记录里面,几乎都是煮盐法,而事实上,民间像王文显一般,发现了晒盐奥秘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市面上有大量优质的私盐,没准就是晒出来的。
当然了,知道这个奥秘,对于唐毅来说,除了少了一样点石成金的金手指之外,没有多大差别。
相反,王文显掌握了晒盐法,也就表示他手上有数之不尽的食盐,可谓是兵精粮足。
“大人,冒昧问一句,您是怎么算出小人知道晒盐法的?”
“不是算的,而是看的。”唐毅轻笑道:“要是在家里煮盐,脸上该熏得漆黑,你的脸和那些常年在海上的水手差不多,黑红黑红的,不是晒的吗?再有,你的踝关节和脚趾肿大,多半是常年在卤水之中行走的结果。回头请个有本事的医生,给你好好调养一下,身体是自己的,倒下了什么都完了。”
王文显目瞪口呆,唐毅观察的本事真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感叹道:“大人,小人一定遵照您的吩咐,等把这一回做好了,就把家业交给他们小辈儿处理。对了,什么时候开始抛啊,小人马上去安排。”
“谁告诉你要抛食盐了?”
王文显一愣,“上一次不就是……”
“上一次是上一次,咱们这回要换点花样。”唐毅微微一笑,“你不用管别的,只要把食盐准备好,会有人把食盐运走。”
王文显有些犹豫,唐毅一摊手,“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按照我说的做,要是信不过,本官也爱莫能助。”
“我信得过大人!”
开玩笑,他都疏散家人了,唐毅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信他信谁!
王文显匆匆茫茫去安排,又让家里人把最好的院子倒出来,里面的一应用品全都换上了最新最好的,让唐毅住下来。
吃过了晚饭,唐毅在院子里踱步,从墙头冒出来一个脑袋,晃着两个大眼珠,不停探头缩脑瞄着。
唐毅一眼认了出来,正是刚到王家,遇到的那个愣小子。
“你巴望什么,想找本官吗?”
“哼!”小子把鼻孔扬得高高的,“俺找大侠!”
“大侠?谭光啊!”唐毅心里好笑,这小子也是奇葩,被人家摔了好几个跟头,脑门上还青着呢,愣是摔出来感情。
“怎么,你想找他比武吗?”
提到比武,小子吓得缩了缩脖子,“俺,俺不比武,俺想拜师学艺!”
唐毅正闲得无聊,把谭光叫了过来。
“赏你个好徒弟,用心教着啊!”
谭光点头,几步到了墙边,一伸手,揪住了王修的脖领子,用力一提,谭光身材高大,墙也矮了一些,竟然把王修给提了进来。
他嬉笑着看了看王修,“想学功夫吗?”
“想。”愣小子仗着胆子说道。
“呵呵,想就好,告诉你啊,师父的功夫只有一个秘诀,那就是想打人,要先挨打!瞧好吧!”
说时迟那时快,谭光一抖手,松开了王修,紧跟着就是一个绊子,扑通摔在了地上,紧跟着一声惨叫,惊天动地……
接下来的十几天,差不多都在摔倒爬起再摔倒的循环之中度过。
唐毅疲惫的时候,就看看这一对活宝儿师徒,顿时心情就好了许多。
这一次唐毅为何没有选择抛食盐,直接打压价格,破坏盐商的计划呢?
情况不同了,之前鄢懋卿和盐商之间,是有冲突的,他调整盐区,大盐商也吃不准有多少好处,故此选择作壁上观。
可这一次呢,大盐商和鄢懋卿直接合作了,双方配合默契,唐毅对盐商出手,就是打击鄢懋卿,在外人看来,他就是冲在党争第一线的急先锋!
唐毅会那么傻吗?
当然不会,他改变了战术,盐商不是收购市面上的盐吗?我就成全你,暗中大批的食盐给中小商人,然后转给大盐商,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市面上的盐根本就吃不完!盐商不是号称富甲天下吗?那就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有花不完的金山银山?
其实唐毅还准备了另一手,哪怕盐商钱不够了,交通行还有大把的银子借给他们。
一想到成为盐商的债主,唐毅就浑身激动,不自觉地冷笑道:“还钱?不还钱就拿女儿抵债!”
第535章 冒青烟
眼看到了十一月,一阵阵的朔风南下,吹落了枝头的叶子,对于鄢懋卿来说,寒意不只来自外面,严世藩已经几次来信,让他务必在年前将二百万两银子运到京城,填补亏空。
年关年关,老百姓难,殊不知六部衙门更难,每到这时候,各路要债的都来了。
百官俸禄、宫观殿遇、兵部的军饷,要利息的豪商,哪一样都能要了命。前些年有市舶银撑着,可自从去年开始,市舶银也到了瓶颈,剩下的只有盐税。
无论如何,严世藩已经下了死命令,二百万两一个子儿也不能少,银子拿不来,就拿脑袋交差,把天下最肥的差事给了你,弄不到钱,要你何用!
鄢懋卿满心的苦水,可是他也清楚,没有银子,就会惹来嘉靖的愤怒,他的乌纱帽就不保了。
“王大人,无论如何,你要让我向陛下交差,我要是交不了差,你怕是也要完蛋!”
面对鄢懋卿的咄咄逼人,王履太是有苦难言,他计划很好,拿出五百万两银子,把盐价重新抬起来,有个一两年的时间,损失的就能补回来,还能大赚一票。
可哪里知晓,市面上的盐怎么也买不光,他还有其他几家,已经砸进去上千万两,还是没有把盐价提起来,反正盐价一直在一分二左右晃荡,比最初的时候,还要低不少。迟迟赚不到钱,还不停砸银子,谁也受不了!
“鄢大人,小的以为当务之急,还是要把灶户都管好了,市面上的盐层出不穷,到底是从何而来?盐运司就没有一点谱儿?”
鄢懋卿把脸一沉,怒道:“怎么,你以为我放水不成?”
“不敢不敢!”王履太淡淡说道:“小的只是觉得百思不解啊!”
“唉!”鄢懋卿重重叹了口气,“王大人。也不瞒你,我敢说一定是唐毅在背后捣鬼。”
“那您怎么不弹劾他?”王履太都把唐毅恨透了。
鄢懋卿一脸的鄙夷,心说我要是能弹劾倒唐毅,还用得着你说吗!
他也真是想不明白。唐毅手下的人马一点动静没有,唐毅都上了两次书,请求回京,结果被徐阶给拦住了。这之后唐毅就闭门不出,仿佛什么事情都和他没关系。
真是奇了怪了。他真有神鬼莫测的手段,能变出食盐来?
鄢懋卿甩了甩头,“王大人,无论如何,年关你都要让我过去,否则我被赶回了京城,没人盯着唐毅,遇到了什么倒霉事,可没人帮你!”
“你也没帮上我什么!”王履太暗自腹诽,也只是牢骚而已。他心里清楚,有鄢懋卿在,至少有一层保护,要是没了他,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了。
“成,小的可以帮鄢大人,不过也请鄢大人信守承诺,把盐的来源堵死!”
“放心吧,本官说到做到!”鄢懋卿拍着胸膛保证。
王履太手上也没有那么多现银,他只能找了七家盐商。一同借款五百万两银子,送到了鄢懋卿手里。
不是说只要二百万两吗?
人家鄢懋卿也不是三好学生,怎么能白干,再说了。还有干爹和严世藩呢!
五百万两,加上之前搜刮的,鄢懋卿把银子分成了三部分,装成大船,一艘走海路进京,送到宫中。另外两艘船,一艘送到了丰城鄢懋卿的家,一艘送到了分宜严嵩的家。
鄢懋卿琢磨着,有了这二百万两,嘉靖的胃口至少能满足一下了!等今天过去,他一定想办法,把唐毅赶走,独霸两淮,他就可劲儿折腾,不折腾出一千万两,绝不把手!
鄢懋卿信心满满,以为着银子送到了京城,哪怕得不到赏赐,也不会挨骂,顺利过关是肯定的。
……
哪知道就在银子送进京城的时候,有一批盐运司的账目在锦衣卫的押解之下,也送到了京城。
玉熙宫中,整整**,充斥着算盘珠的声音,嘉靖彻夜未眠,老总管麦福也不敢睡觉,只能忍着,熬得眼圈通红,就跟兔子似的。好在上了年纪,觉少,要不然非把他熬死不可。
嘉靖斜靠在云**上面,一双狭长的眸子,不停闪烁,整整两个时辰,嘉靖从来都没有动过。他心中充满了怒火,整个人都仿佛要爆炸了一般。
“算出来了?”
“回皇爷,算出来了!”麦福急忙将清单送了上来,又回手捧来一盏灯,好让嘉靖看得更清楚,实际上字已经够大了,嘉靖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半个月事前,南京都察院的御史林润上了一道奏疏,他没有弹劾任何人,而是建议嘉靖,参考织造局的模式,征收盐税,定能国库充盈。
什么是织造局的模式呢?
原来这些年海贸越发繁荣,沾上了皇家气息,织造局出来的东西价值连城。
江南织造局就吸纳了不少织户挂在织造局的名下,织出来的东西像织造局缴纳一笔银子,然后就能打着织造局的旗号,行销天下……
林润提议,盐税为何不能从灶户下手,生产多少食盐,就缴纳多少税负,而后灶户如何食盐,商人有如何运输,朝廷就可以不管了。
林润的建议打动了嘉靖,灶户比起商人,他们在海边有家有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每天煮海为盐,生产多少,有目共睹,征收起来也容易。就和庄稼汉差不多,商人则是狡诈多段,又四处流动,有着丰富的逃税经验,比狐狸还狡猾。
当然了盐法改革难度之大,嘉靖心知肚明,鄢懋卿提出重划盐区,就沸沸扬扬,他可不想招惹麻烦。但是并不妨碍他弄清楚盐业的状况,至少一年能生产出多少食盐,总要心里有数。
他让锦衣卫把两淮盐运司历年的账目调到了京城,算了一遍下来,嘉靖几乎都疯了。
“上半年生产了多少食盐?”
“回禀皇爷,有九十八万引。”
“能收多少税?”
麦福思量了一下,说道:“启奏皇爷,一引盐税银三两,如此算来,上半年差不多就是三百万两!”
“下半年呢?”
麦福忙说道:“情况应该差不多,灶户煮盐也是为了,他们都在赶工,想来食盐的还是不错。”
“哼,不错,那就是说下半年还有三百万两的税银,一共就是六百万两!为什么只给朕一百八十万两?朕的银子呢?”
嘉靖声嘶力竭地吼叫,脖子上的青筋都崩了起来。这几年市舶银多了,修道上面花的钱也多了,嘉靖的体内积蓄了更加可怕的毒素,弄得皇帝陛下喜怒无常,哪怕是严格老和徐阁老,都时常挨骂。
有的事情可以忍,有的事情万万不能忍!
“无论是谁,敢拿走朕的银子,都要让他一两一两吐出来!”嘉靖五官狰狞,对着麦福大声道:“查,给朕彻查!”
……
实际上不用查,弹劾鄢懋卿的奏疏已经来了,原来此前鄢懋卿大肆逼迫民户充当灶户,已经弄得天怒人怨。
后来盐商收购食盐,推升盐价,结果手里的盐越来越多。那些给他们生产食盐的官方灶户,就成了第一个牺牲的对象。
没人采购食盐,他们又不能自己拿出去,守着满屋子的盐,就是没有粮食,孩子饿得哇哇直哭。
好好的民户,变成了灶户,眼下连饭都吃不上了,这不是往死路上逼吗?
群情激愤之后,几百个强征来的灶户,袭击了一处盐运司的仓库,抢走了粮食三千石,击杀管库大使一人,兵卒四名。
一直防范着老百姓承受不住盐价,出现民变,结果防来防去,灶户这边倒先出了问题。
早就按捺不住的御史言官纷纷上书,弹劾鄢懋卿胡作非为,激起民变。
在众多的奏疏当中,最让嘉靖感兴趣的不是别人,而是都察院御史邹应龙的奏疏,他在奏疏的最后,轻描淡写,说鄢懋卿把搜刮地皮所得,分成三份,一份送给了严嵩,一份留给了自己,最少的一份,才献给了朝廷……
“欺天了!鄢懋卿,冒青烟!你们拿大头儿,让朕拿小头儿!一百八十万两银子!打发叫花子!朕不是要饭的!”
嘉靖怒极,用力一掀,把桌案推倒,笔墨纸砚,掉了一地,宋朝的笔洗也摔碎了,田黄石的宝印也碎了。
如果说鄢懋卿不送银子还好,送了银子,反而刺激了嘉靖的自尊。
在你的眼中,干爹是第一位的,自己是第二位的,朕才排到第三!
你还敢拿朕的银子去送礼!
送礼就罢了,还跑来请功,说什么为解君忧,鞠躬尽瘁。
拿朕当三岁小孩子耍吗?
“抓,赶快把他抓回来!”
陆炳接到了旨意,自然没什么好说的,立刻派遣霍建功带队,两百名锦衣卫,火速离京,直扑淮安。
……
鄢懋卿还不知死之将至,他不断调查追踪,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让他发现了一点眉目。
盐不会凭空变出来,这些日子,在两淮的各大城市,出现了不少漕运的兵丁,他们以征收漕粮为名,到处出没。
以往盐运司和漕运这边关系很好,几乎就是一家人,鄢懋卿根本想不到漕运衙门。
可偏巧有一次几个漕运兵丁的马车翻了,从麻包里流出的不是粮食,而是食盐!
听到这个消息,鄢懋卿才骤然惊醒,漕运总督是赵贞吉啊!那个老东西也是对头!
难怪唐毅不声不响呢!敢情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让赵贞吉出来帮忙!
好狠毒的唐毅,我和你没完!
第536章 抵债
任何高明的戏法只要戳穿了,就一钱不值,鄢懋卿稍微一思考,也明白了唐毅的手段。⊥,
表面上唐毅不动声色,甚至停止抛售食盐,看起来是罢手妥协,实际上他却留了一个后门。因为在平抑盐价的时候,唐毅特别鼓励盐商和灶户,凡是按照朝廷规矩缴纳盐税,就可以获得钦差手谕,合法运盐销售。
为此唐毅从盐运司、淮安府抽调了一批人手,组成了一个临时税课司,衙门不大,一把手才从九品,芝麻绿豆大的一个官。而且等到盐价下来的时候,唐毅就放弃抛售,而且利用这段时间,也完成了乾坤大挪移,把销售食盐的任务交给了中小盐商。
鄢懋卿和王履太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中小盐商身上,也就忽略了税课司的存在,如果他们听过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一定不会犯这种致命的错误。
税课司虽然小,可是手上却握着一项惊人的权力,那就是替私盐洗白,也就是说,灶户生产出来的食盐,只要每引缴纳三两税银,就可以变成官盐。当然了,由于没有钦差手谕,即便成为官盐,也卖不出去。
盐税本来是盐商交的,也不会有哪个灶户发烧,替别人交税。
看起来只是一个来不及清理的小小漏洞,可有了漕运衙门加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漕运衙门是独立的系统,他们可以征收漕粮,而且盐运司和地方衙门都管不到人家的头上。
在鄢懋卿和王履太等人的分工体系之中,鄢懋卿是负责查禁食盐运输的,堵死中小盐商的采购途径。鄢懋卿也的确很卖力气,抓了不少人,查了不少盐。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现在看来,严防死守,围追堵截,都成了一个天大笑话。
那些漕运兵丁就押运着食盐,大摇大摆从他面前走过。他还毫不知情!
当漕运兵丁把盐运出来之后,下面就简单了,大量合法的官盐顺理成章流到了中小盐商的手里,市面上的食盐供应不断,哪怕盐商再砸多少银子,都成了无用功!
“唐毅,赵贞吉!你们欺人太甚,我跟你们没完!”
鄢懋卿立刻让人准备轿子,气冲冲杀向了钦差行辕……
此时唐毅早已经回到了钦差行辕。实际上他去王家实际的工作也没干什么。具体的事情有王文显和交通行的人就足够了。
他坐镇王家,就是个态度,表明我和你们站在一起,王文显才敢唛头往前冲,如今胜局已定,唐毅当然要回来享受胜利的果实了。
刚到书房,他的桌面上就摆着一封密信,撕开一看。正是要抓鄢懋卿的消息,把书信放下。有手下人就来禀报,说是鄢懋卿求见!
“呵呵,来的真巧啊,就算是临终关怀吧,让他进来……饿不,我亲自迎接。”唐毅笑嘻嘻走出了书房。来到了大门外。
“早起就听到喜鹊叫,没想到把鄢大人给叫来了,真是稀客啊,快快请进吧!”唐毅笑得别提多亲切了,就仿佛多年的老朋友。弄得鄢懋卿都愣了。
他只能寒暄几句,随着唐毅进了客厅,奉茶已毕,唐毅笑道:“鄢大人此来是有事情?”
“嗯!”鄢懋卿沉着脸道:“我有些疑问,想要请教唐大人!”
“不敢当,鄢大人放心,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真?”鄢懋卿不敢置信地问道。
“那是自然,我怎么敢欺骗鄢大人。”唐毅坦然笑道。
“那好,我要请教唐大人,税课司最近收了多少盐税?”鄢懋卿目不转睛盯着。
唐毅略微沉吟一下,好像在计算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有不少,这几个月差不多征了一百多万两,不过鄢大人也知道,税课司人手不够,具体数目还在计算之中,我也不太清楚。”
多少!
鄢懋卿眼珠子差点掉下来,难怪市面上的盐买不干净呢!
光是一百多万的税银,就能出三四十万引官盐,其他有多少,还不知道呢!
“唐大人,征收盐税是我们盐运司的事情,你怎么敢越俎代庖?”鄢懋卿怒发冲冠。
唐毅呵呵一笑,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鄢大人,你这话就不讲道理了,我什么时候越俎代庖过,税课司是代征盐税,这些钱你随时可以提走,我又没有拦着。”
“你,你,为什么不早说?”鄢懋卿的话都结巴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敢情还有一百多万两银子等着自己。
“鄢大人,你问过吗?”唐毅笑眯眯问道。
“我……”
一句话,噎得鄢懋卿半死。开玩笑,凭着两个人之前的关系,鄢懋卿就算吃错了药,也不是认为唐毅会给他准备一笔厚礼啊!
他算是看明白了,唐毅根本就是耍弄他,不过天大地大银子最大。
“我现在可以提走银子吗?”鄢懋卿迫不及待追问道。
“当然可以,那是你们盐运司的,本官就是过路财神,随时可以支走。”唐毅两手一摊,一副你请自便的模样。
鄢懋卿突然激动起来,如果真能提走一百多万两银子,这一回把大头儿上缴给嘉靖,算起来,他一年下来,已经替嘉靖敛了五百多万两的盐税,足足相当于成祖时候的一半,顶得上市舶司的收入。
如此一来,自己就是和唐毅并驾齐驱的敛财能手,嘉靖最为倚重的臣子。有圣眷加身,还有干爹的庇护。
鄢懋卿觉得一条金光闪闪的大路,出现在面前,美好的前程正在等着他。鄢懋卿激动地搓着手,可他又犹豫了。唐毅这家伙也太反常了,不会这里面有什么陷阱吧?
“唐大人,你真的让我把银子带走?”鄢懋卿将信将疑。
唐毅呵呵一笑,“鄢大人,你不要把本官想的那么坏,同殿称臣,我怎么会害你呢?放心去吧,要是现在不去,一会儿怕是就晚了。”
“晚了?什么意思?”鄢懋卿不解。
“呵呵,晚了就是——你没法去领银子了!”唐毅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话音没落,突然房门被推开,霍建功一身大红的飞鱼服,从外面冲了进来,凶神附体相似,到了鄢懋卿的面前。
“你,你们干什么?”鄢懋卿的声音都变了。
“嘿嘿,不干什么,抓你进京!”
霍建功一挥手,后面跟着的锦衣卫扑了上来,直接把鄢懋卿给按倒,去了乌纱,扒下去官衣,仿佛杀猪一般,捆了起来,直接押出去。鄢懋卿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霍建功没急着离开,凑到了唐毅近前,“恩公,我听说鄢懋卿得罪过您,要不要好好惩治他一番?”
“他可是钦犯,万一出了点麻烦,你们不好交代吧?”
“大人放心,锦衣卫做事自有手段,尚书侍郎我们又不是没办过。”霍建功信心十足。
唐毅犹豫了一下,无所谓道:“怎么都是一个死人,你们记着路上拖延一点时间就是了。”
“明白!”
……
大喜大悲看自己,大起大落看朋友。鄢懋卿的狐朋狗友不少,可当他被抓之后,一个个都显出了原形,没有一个敢替鄢懋卿说话的。
相反,大量弹劾鄢懋卿的奏疏雨点一般,飞至嘉靖的案头。
没别的说,陆炳带着人马,查抄了鄢懋卿在京中的府邸,抄出金银八十万两,再加上其他财物,折价二百多万两。
“朝廷没钱,朕没有钱!可大明朝不是没钱,钱都被这帮硕鼠给贪了!小偷、窃贼、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尤其是当嘉靖看到其中五十多万了现银是鄢懋卿接下盐运司才弄来的之后,更是发了疯。直接下令,派遣锦衣卫去抄了丰城鄢懋卿的老家,全家大小,一律充军辽东。
又一员大将折损,严世藩抓狂了。
虽然从头到尾,唐毅没什么大的动作,更没有上书弹劾,可严世藩心知肚明,就是这个家伙在背后操弄一切,把鄢懋卿一步步逼上了绝路。
真恨不得把唐毅抓起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通过历次的交手,严世藩清楚知道唐毅的分量,鄢懋卿折损了,严党之中,乃至整个大明朝,论起敛财的本事,没人能超过唐毅。
除非这小子谋逆造反,不然嘉靖绝对舍不得处置他。
既然干不掉,那就把他按在地方上,永远别想翻身!严世藩发了狠,再也不能留着唐毅捣乱,任由他坏了自己的好事。
立刻下令爪牙,上书保举唐毅,接替总理盐运司的职位。
把盐利都抛了出来,可真够下本的。
只是他们的动作再快,也不及唐毅快,就在鄢懋卿被抓进京的当天,唐毅也上了一份奏疏,称他腿疾严重,不能行走,请求朝廷立刻派人,收拾残局。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官员,唐毅把几个月的心得写成了洋洋洒洒的万言书,送到了嘉靖的面前。
翻看奏疏,不同往常潇洒的字迹,能清楚看到很多误笔,嘉靖仿佛看到灯光之下,唐毅忍着剧痛,赶写奏疏的场景,心中动容。
“难怪没有闹出多少风雨,敢情是这小子病了,还以为他转性了呢!”嘉靖笑骂道:“传旨内阁,让他们推选一个合适的人吧,朝廷也不能总使唤一个人。”
……
就在嘉靖被唐毅的忠诚感动稀里哗啦的时候,唐毅的行辕正被一群莺莺燕燕充斥着,足足二十位环肥燕瘦,顶尖儿的美女,都能晃瞎眼睛!
唐毅痛苦地抓着头发,低声骂道:“老子又不是黄世仁,还真拿女儿抵债啊!”u
第537章 跪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较量,接替鄢懋卿出任都转运使的人选已经出来了,正是左副都御史刘焘。
在前面提到过几次,刘焘是文官出身,但弓马娴熟,精通韬略,领兵打仗,很有一套。从南直隶到浙江,战功赫赫,还曾经是浙江巡抚的有力竞争者,只是后来被谭纶占了先机。
两年多之前,东南的倭患出现了转机,再加上谭纶、唐慎等等,名将强兵云集,实在是没有刘焘施展拳脚的地方。徐阁老就暗中运作,让刘焘接替王崇古,出任了山东巡抚。
任内刘焘大力整饬防务,消灭了十几股大小倭寇,山东海面为之一清。由于战功卓著,得到嘉靖的赏识。
正好徐阶手上缺少战力,就把刘焘调进了进城,成了左副都御史,在都察院中,排名第三位。比起一省封疆,显然权力要小了很多,刘焘心里并不痛快。
只是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鄢懋卿被干掉,嘉靖对严党的人充满了恶感,偏偏唐毅手上的人又资历不够,只能让刘焘南下,执掌盐务。
这个消息一传出,对于翘首以盼的东南盐商来说,如丧考妣,说是天塌下来都差不多!
刘焘出生在武术之乡沧州,燕赵之地,多奇伟男儿。刘焘文武双全,刚正不阿。自从出仕以来,一直领兵打仗,战功无数,绝对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物。放在平时,他来了,大家伙还能想点办法,来个阳奉阴违,敷衍搪塞。
可眼下呢,两淮已经是一地鸡毛,满世界都是待宰的肥鸡,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屠杀,刘大人还会客气吗!
想到这里,从王履太以下。一个个大盐商都脖子冒凉气,不寒而栗。鄢懋卿猝然倒台,刘焘接手,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经过商量。推选了三个人,王履太、蔚济美、乔承统代表着八大盐商,前往钦差行辕,拜会唐毅。
这一次他们可真的老实了,从各家的仓库里挑出最好的宝贝。装了十大箱,又从扬州等地弄来了二十名美女,一股脑送到了行辕。
在盐商的脑袋里,没有什么事情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那就说明钱给得不够!
别看你唐毅声名赫赫,但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就不信你不动心。他们是气势十足,可是他们不知道,唐毅两世为人。心里年龄差不多四十出头。
这个年纪的人,对于功名的热衷,远远超出了美色。
实际上唐毅嘴边也不是没有可口的菜,比如琉莹大家,比如那位女强人周沁筠,甚至前后天翻地覆。判若两人的沈梅君……
对待这些人,唐毅都是若即若离,不捅破窗户纸,可是也不轻易拒绝。既想要夫妻甜蜜的家庭,又想要美人环绕的潇洒。说穿了就是两个字:**!
当然了,美女还只是生活的调味剂,唐毅更在乎如此建立起新的盐法,要增加岁入。要降低盐价,要打破两淮盐商这个集团,甚至还要瓦解盐商和晋商之间的……
吴天成的野望还是有道理的,只要拿下了两淮盐帮,天下财富的七成就落到了交通行一系的口袋。
到时候携着雷霆万钧之势,攻破晋商这个最顽固的堡垒。庞大的经济帝国就一统江山了。
哪怕风云变幻。也能安稳如山,稳坐钓鱼台。
前途是美好的,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点一点做。唐毅没有给自己定下太不切实际的目标,却不妨碍他播下种子,等待着收获到来。
他坐在书房里,足足坐了三个时辰,将一切思索妥当,才缓缓起身,迈着方步,悠闲地来到客厅。
刚走进来,里面的三个人都疯了,他们天不亮就赶来了,连早饭都没吃,一直等到了中午,肚子咕咕乱叫,唐毅就是不出来。走又走不了,见又见不到人,别提多难受了。
好不容易唐毅现身,乔承统和蔚济美抢步跪倒,痛哭流涕。
“唐大人救命啊,小的们无知,求唐大人开恩,赏一条活路吧!”
砰砰砰,不停磕头,脑门都肿了。
王履太这个尴尬啊,心说这两个王八蛋,光顾着向新主子讨好,一点义气都不讲。他也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难得,唐毅没有为难他们,摆摆手。
“你们都起来说话吧。”
“多谢唐大人。”
三个人站起身,恭恭敬敬立在唐毅的身后,宛如奴仆。唐毅微微一笑,“仁甫先生十天之后,就会赶到淮安,我也正好交接了差事,回京过年,出来了大半年,还挺想家的。”
仁甫是刘焘的字,唐毅语气轻松,那三个人的心不停下垂,这不是要命吗!
“唐大人,我等不知天高地厚,多有冒犯,还请大人网开一面,我等必定重重酬谢!”王履太低着头说道。
唐毅看了他一眼,吓得王履太心里直发毛,额头的汗水就冒了出来,也不知是饿的,还是吓的。
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唐毅轻笑道:“好啊,你就说说,要怎么酬谢?”
蔚济美抢先说道:“大人,我等已经备下了十大箱礼物,聊表寸心,如果大人能帮我们渡过难关,每年这个数!”
说着,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二百万两!
可真是不少啊!
唐毅笑道:“好啊,不过三位,你们有多少麻烦,本官还一无所知,就算百姓请人平事,不也要先说说清楚吗?”
乔承统一拍脑门,忙说道:“瞧小的记性,我们眼下有两大难题,需要大人帮忙。”
唐毅没有吱声,乔承统又说道:“第一,眼下市面上有七成的盐都是那些本小力弱的盐商经营,他们奸猾狡诈,且本金可怜,无力承担朝廷的税负,让他们弄下去,必定盐税枯竭,所以还请唐大人能帮忙压一压……”
“还有呢?”唐毅随口道。
“还有就是灶户!”提到了这些人,乔承统咬牙切齿,“唐大人,当年太祖爷定下了规矩,他们祖祖辈辈,煮海为盐,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帮畜生不老老实实干活,却妄图不劳而获,搅动风雨,罪不容诛,若是不狠狠杀一杀威风,两淮永无宁日啊!”
他说完了,蔚济美和王履太也都频频点头。
实际上,这两个条件他们也对鄢懋卿提到过,最初的时候,鄢懋卿就想借着调整行盐区域的名义,敲诈他们一笔。
后来唐毅一来,他们就迅速合流。
按照王履太三人的想法,只要好处给够了,唐毅也会像鄢懋卿一样,迅速改**度。
想法很美好,可是唐毅似乎一点都不感兴趣。
“呵呵呵,三位,你们刚刚说中小盐商,实力弱,本金小,会破坏盐政,对吗?”
“对啊!”三个人异口同声道。
“那好,本官就请几个朋友过来,你们看看他们的实力如何!”
唐毅打了一个响指,屏风后面走出了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就是一身老农打扮的王文显,他目光犀利,扫向三个人,就好像看猎物一样。
紧跟身后的是侯运来,他也不是外人,当年苏州粮食大战的时候,侯运来就是晋商四大票号的管事之一。
自从那一战之后,侯运来的本事被王崇古质疑,坐了冷板凳。后来他主动离开了王家,来到两淮创业,经营票号,几年下来,手上小有资本。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也都是票号的东家。
一看到侯运来,王履太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是你?”
他为什么如此吃惊,原来之前鄢懋卿勒索他,王履太手上现银不够,想到侯运来和他一样,都是山西人,算是老乡,就找侯运来帮忙,侯运来没说二话,前后借给他七百多万银子。
王履太还非常感激,可眼下侯运来出现在了唐毅一边,王履太的心情可想而知。
仿佛怀里抱着冰,三九天站在风口,迎面又被浇了一桶凉水。从里到外,整个凉透了!
牙齿咯咯作响,浑身颤抖不停,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王文显别提多舒坦了,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打开了。
多少年的怨气,总算是出来了,让你们眼高于顶,让你们瞧不起人,怎么样,这就是报应!
王文显谁也不服,就服唐毅,真想给他下跪,三呼万岁,让他登基算了。
唐毅微微一笑,“事到如今,就把事情说明了吧,侯先生的票号有七成的股份是你们嘴里没有实力的中小盐商,还有王文显之流的灶户掌握的,换句话说,他们都是你们的债主。所以拿银子和美女贿赂本官,是一点用也没有,真正该偿还的债主是他们!”
轰隆隆!
雷声响起,把王履太三个人雷的是外焦里嫩,骨苏肉麻,浑身颤抖,直接跪了。
唐毅在过去的时间,又完成了一次漂亮的乾坤大挪移,吴天成找到了侯运来,把他收到麾下。通过他给王履太等人贷款,至于银子的来源,就是这段时间,暗中食盐所得。
换句话说,中小盐商和灶户食盐给王履太他们,再用挣来的银子假手侯运来,借钱给王履太他们,继续买盐。
弄到了如今,王履太他们手里只剩下堆积如山的食盐,而王文显等人成了他们实打实的债主!
强弱之势,瞬间逆转。
王文显得意地翘起二郎腿,冷笑道:“你们三位不是瞧不起我们吗?不是要抓人吗?好啊,有本事就来吧!”
王履太互相看了一眼,臊得满脸通红,偷眼看了看云淡风轻的唐毅,王履太都哭了,你丫的也太能算计了!
第538章 新盐法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王履太对着王文显咆哮道,眉毛都立起来了,一副吃人的表情。
他简直恨透了这个蛮横狡诈的泥腿子,就是他上蹿下跳,拉着一大帮的灶户和自己作对,把自己逼到了今天的地步。实际上的罪魁祸首是唐毅,只是王履太已经没有恨他的勇气了。
双方级别差得太多了,可笑当初见面时,还拿捐来的知府事,妄想和唐毅平起平坐,可是几个月下来,人家轻轻飘飘,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就把他们打得溃不成军。
试想一下,要是唐毅全力以赴,那该多么可怕?
屋子里放了四个火盆,红红的火炭散发着炽热的温度,可王履太三个还是冷,从里往外冷!
只怕这辈子他也没有和唐毅作对的勇气了。
唐毅没有搭理他们,而是默默凝视着墙上一副米芾的画出神。
王文显是个俗人,即便是身价百万,也不懂得欣赏艺术,他给唐毅布置的书房,挂着大红的窗帘,上面还绣着“金玉满堂”四个字,弄得唐毅差喷血。
不过欺负人和品味没什么联系,甚至又是从泥土里爬出来的人,出手越是狠辣!
“还敢问我们想怎样?你老子听明白了,我们现在是债主!”王文显大声道:“你们的把柄捏在老汉的手里,我要是不高兴,就能把你们都捏死!”
“做梦!”
输人不输阵,王履太不服气道:“不就是几百万两银子,我们还拿得出来!”
“好啊,现在就给钱吧!”王文显伸出了粗糙的大手。
王履太就是一愣,凭着他们的身价,的确拿得出来。只是手头上没有现银。需要变卖产业。
问题是急等着用钱,买方也会落井下石,趁机压低价格。想要弄到七百万两,少要拿出一千五百万了的房子田地一类的……
真要是一下子拿出这么多,这几大盐商也就完蛋了。
见王履太没有话,王文显轻蔑地啐了一口。】¤】¤】¤】¤,m..co$m
“没有公鸡翎就别装老鹞鹰!实话告诉你。老汉什么都不干,就看你们半年之后,还能怎么样?”
这话一出,王履太三个都冒汗了。
他们也明白了,这一笔债务就是一道锁链,锁着他们,让他们不能随便出手。像什么勾结诬陷啊,以势压人啊,恃强凌弱啊。这些招数统统不管用。
双方只能拼实力。
眼下王文显等人手里握着七八成的城市市场,农村九成五都在他们手里,王履太他们的每个月不但不赚钱,还要往里面赔钱。
要想不赔钱,也有办法。就是抛弃一些产业,把店铺卖出去。
缩减规模,起来容易,可一旦做起来。不等于是将市场拱手让人吗?等到被王文显他们一统江湖,哪怕他们朝中有人。也别想挽回败局了。
拼命,玉石俱焚,
不拼,坐以待毙!
这就是唐氏阴谋的狠辣,左右不是,进退不得。
思前想后。王履太跺了跺脚,一扭头跪在了唐毅的面前,泪水长流。
“唐大人,的无知,冒犯了大人。如今的知道错了。的恳求大人,千万要高抬贵手!”
乔承统和蔚济美也跪在地上,痛哭哀求,这一次比起刚来的时候,还要卑贱三分,高高在上的盐商,就像是可怜的哈巴狗,摇尾乞怜。
唐毅沉默了一会儿,才转头,看了眼王文显和侯运来。
“你们的意思是?”
王文显急忙道:“的们都听大人的,大人什么,我们就听什么!”
“不必。”唐毅笑着摆摆手,“生意上的事情,讲究你情我愿,不是靠着强迫就能办到的。你们双方不妨把底线都亮出来,本官帮着权衡一下。”
侯运来头,“大人,既然如此,人就了,我们不要别的,让他们把窝本让出来,自然天下太平!”
“不行!”
王履太三个真的疯了,让什么不能让窝本,大明的盐商按照地区,分成十纲,每纲二十万引,每引三百斤食盐,被称为“窝本”,这是大盐商的命根子,有了这玩意,才能合法经营食盐。
哪怕一无所有,只要手握窝本,他们就有东山再起的希望,相反,失去了窝本,就什么都没有了。
“有本事杀了我们,别想让我们交出窝本!”
“哈哈!”王文显怪笑道:“不交,那咱们就走着瞧,看看你们能撑到什么时候!”
“你别欺人太甚!”乔承统咬牙切齿道:“大不了玉石俱焚!”他嘴上着,只是怎么听,都有些底气不足。
实在是他们的处境太难了,资金枯竭,对于任何商人来,都是最可怕的。他们已经彻底被逼到了墙角,再往后退,就是万丈悬崖。
唐毅见火候差不多了,咳嗽了两声,“王文显,还有王履太,既然你们同意本官调节,那本官就出一个主意。”
“哎呦,就等着大人呢!”
所有目光都落在了唐毅身上,唐毅微微一笑,他先冲着王履太等人道:“胜负已分,你们不割一肉出来,怕是过不了关!”
完,又转向了王文显,“我也提醒你们一句,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你们占全了,就算他们把窝本都交了出来,过个十年八年,你们也最多就做到他们的程度。有朝一日,再出现乱子,你们也有可能丢掉窝本,被打落凡尘,你们琢磨一下,是不是这个道理!”
道理是没错,可是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多少年来,兴衰起落,不就是这个样子吗?哪一次洗牌都是残酷而血腥的,和改朝换代差不多,曾经高高在上的落到了地狱,被其他更有势力的取而代之。
“大人,莫非您有什么高见?”侯运来轻声问道。
“高见谈不上,就是一想法!”唐毅看了看他们,语重心长道:“本官这些年观察下来,经商难做,哪怕你们是天底下最尖儿的盐商,每年赚不下千万两银子,可实际上,大头儿还要打官府,给各级衙门塞钱。虽然我朝商税很低,但是都被层层贪官盘剥走了,到你们手里的并不多……”
王履太张了张嘴,却也没有出什么,唐毅讲到了他的心坎上。
“为什么要被衙门盘剥呢?就是你们的实力太,太分散,又内斗严重,把力量白白分散了。朝廷把盐商和灶户分开,生产的不能销售,销售的不能生产,让你们不得不依附朝廷,偏偏朝廷上下,贪得无厌。谁都视盐利为一块肥肉,你们看似风光无限,其实也任人宰割啊!”
蔚济美一拍大腿,“大人得太好了,我们就是被狗官欺负……”到了一半,突然意识到,他旁边就坐着“狗官”之中,最凶狠的那个,吓得连忙闭上嘴巴。
唐毅不以为意,微微一笑,“盐法是祖制,轻易动不了,不过我有个提议,前番王文显他们和一些盐商朋友交叉持股,顿时力量大增。你们为何不如法炮制,交叉持股,成为一家人嗯?”
王文显和王履太都吓了一跳,刚刚还剑拔弩张,转眼就要成为朋友,这也太快了,他们有些跟不上。
“大人,能成吗?”
“为何不成?”唐毅笑道:“一方手里有债务,一方手里有窝本,你们只要联合到一起,从晒盐煮盐,到运输销售,统一调配,成本必定大减,而且你们自成体系,力量大增。甚至可以和其他地区的盐商交叉持股,利益共享,将原来的盐区给打破了,到时候,不只是两淮的盐利,整个天下的盐利都在你们的手上了。”
唐毅不愧是大忽悠,没有几句话,就把脸红脖子粗的两伙人到了一起,来建设美好的明天!
唐毅的确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思路,以往朝廷凭着行政权力,把盐商人为分割,实行分而治之。
这些年来,随着交融发展,股份制度越来越流行,靠着互换股份,就能让他们实现合作共赢。
甚至还有一个潜在的好处,那就是打破盐区。
比如两淮和两浙,原本属于不同的盐区,如果两淮的盐,进入两浙,就抢了两浙商人的市场,他们肯定会强烈反对。
可是呢,如果两淮和两浙的盐商实现了股份合作,双方就可以在两省之内,进行优化配置。
比如两淮的盐成本比两浙低很多,就可以从两淮调运食盐,进入两浙,生产和销售的利润,双方共同分配就是了。
大明朝是典型的政府,衙门的禁令如果和士绅商人的利益一致,那么没问题,就能贯彻下去。如果不一致,商人士绅有的是办法,让规定形同虚设。
交叉持股,利益共享。
是唐毅开出的药方,也是解决盐商内部矛盾的法宝。
只是这个办法虽然妙,但是盐税如何保证呢?
盐商沆瀣一气,会不会躲避税负呢?
唐毅的再给嘉靖的奏疏里,就提到了解决办法,当然,他只是对嘉靖,能够增加盐税。
他建议针对官盐,依旧采取每引三两白银的征税模式,而官盐之外的余盐,采取就场征税,也就是,把税负落到灶户身上,纳税之后,这些余盐就可以和官盐一样销售。
看起来就是把平抑盐价的临时手段给固定下来,只是唐毅的手段会这么简单吗……
第539章 萧规曹随
什么事情,只要和官府沾上,那就是低效率的代名词,至少大明的官府就这样。
给予余盐合法地位,实际上就是让富裕灶户和官方灶户进行pk,答案显而易见。这些年来,官方的灶户就在不断流失,进入富裕灶户手下。
以往盐运司还要征用民户补充缺口,可如果官银和余盐一样征税,他们还有必要费那么大的劲儿,管理手下的灶户吗?
相信要不了十年八年,官方灶户就会消失一空,到时候垄断食盐生产的就是富裕灶户。
而且盐运司的性质就彻底变了,从食盐生产的组织者,变成了单纯的管理者,专门负责征税。什么盐区啊、窝本啊、盐引啊……到了那时候,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唐毅认为理想中的盐法应该是就场征税,然后自由买卖。降低盐商的准入门槛,靠着充分的竞争,把盐价压下来。
不过显然如此大功干戈,肯定会牵连到无数人的利益,招致盐商集体反弹,盐运衙门也不会赞同。
而且凭着嘉靖的性子,也不会让他胡来。
故此唐毅只能采取对制度影响最小的手段,表面上看,祖制一点没变,只是为了开辟税源,对余盐进行征税,官方反对声音会很小。
不过开一个小门,就好像千里之堤上面的一个蚁穴,早晚会把大堤儿整个摧毁。
唐毅的用心瞒不过整天和食盐打交道的盐商,放在平时他们肯定不愿意,可谁让他们的把柄把唐毅抓到了呢!
反对可以啊,他们要是敢反对,王文显这帮人就会往死里整,彻底把他们踩死,取而代之。
如果按照唐毅的办法,只是将利益共享,大头儿还抓在手里,而且通过互换股份。他们还能把手伸向更远的地方。
仔细盘算起来,得失之间,还真不好说。
只是股份如何划分,如何经营管理。如何分配利益……这些事情千头万绪,绝对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弄清楚的。
唐毅很大度,他并没有用强力干涉他们,而是采取了公开透明的态度,八大盐商各自派出代表。以王文显为首的灶户,还有中小盐商,以及以侯运来为首的金融商人,四方坐在一起,共同商讨。
曾经势如水火的人走到了一起,最初还有些不适应,很快大家伙就为了利益激烈地争吵起来,吐沫星子满天飞,一个个毫不相让。
王履太把嗓子都喊哑了,至于王文显更是几次离席。闹得不可开交。当然大家争吵的时候,都会偷偷观察唐毅,希望这位钦差大人能出来主持公道,替他们说两句话。
可是唐毅就是闭口不言,吵翻了天,也最多是给大家伙送来一点冰糖白梨,消消火气继续吵。
到了最后几天,大家伙也算是明白了,唐毅不会掺和他们的事情,问题还要大家伙解决。
而且刘焘很快就要到了。要是在这位爷来之前,还弄不出结果,市面上盐价高涨,一团乱麻。就等着挨头刀吧!
经过激烈的争论,王履太等人同意释出四成五的股份,他们依旧保留一半以上的股权。
其中两成交给中小盐商,两成交给灶户,还有半成交给侯运来,并且同意以后凡是金钱流动。都要放在他的钱庄。
最后在唐毅的见证之下,四方敲定了最后的文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一转过天,盐商囤积的食盐开始大量流向市场,盐价重新回到了一分银子上下,闹腾了大半年的市场,终于安静下来。
“这不是天下太平,而是暂时的停战!”
茅坤断然说道:“中小盐商和灶户不会甘心仅仅拿到这么一点,官方灶户不堪重负,逃亡浪潮也会随之而来,还有盐商们通过互相换股,实力大增,无论怎么样,他们都会想尽办法,避开税负……”一口气说了好多问题,茅坤最后疑惑地总结道:“大人,我觉得您好像不是在解决问题,而是制造更多的问题。”
唐毅微微一笑,“鹿门先生不愧是智者,一针见血啊!”
茅坤就更加疑惑了,甚至他都有点怀疑自己的眼光,唐毅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是故意埋下祸根,好弄得天下大乱,莫非他居心叵测?
“鹿门先生,说句放肆的话,历代儒者治国,总是想着一劳永逸,想着万世太平,想着弄出一套办法,万世皆准!您精通典籍,古往今来有这样的制度吗?盐政几千年来,积累了多少弊端,更何况眼下朝廷这么个局势,我哪有本事拿出一套让各方都满意,又能持久下去的方案!”
唐毅自嘲笑笑,“我能做的就是埋下改革的种子,等待合适时机,再进行大刀阔斧的调整。“
“大人的意思是?”
“我这一步,只是打破大盐商的垄断,通过换股,诸如王文显之流,还有一些中小盐商,他们就会借势而起,等到他们蚕食鲸吞了官盐之后,转过头就会抢夺大盐商的份额。我敢说,十年八年之间,甚至更快,他们就会展开疯狂的厮杀。到了那时候,才是真正改动盐法的时候。”
茅坤仔细思量着唐毅的话,试探着问道:”大人的意思是大破大立?”
唐毅点头,“一群王八蛋,总好过一个龟儿子,对待商人,尤其如此!”
话糙理不糙,茅坤又问道:“那大人心中的盐法该是如何呢?”
“竞争加上调解,盐是百姓赖以生存的必需品,而非朝廷敛财的工具,用盐税支撑财政,是耻辱的!靠着盐捞钱,更是丢人!”
此话振聋发聩,让人悚然一惊,真没想到,唐毅竟然有如此心胸气度,茅坤急忙站起身,躬身说道:”大人见识高远,心怀苍生天下,老夫佩服!”
“鹿门先生过誉了,我也就是说说,理想虽好却不是能做到的,一个好的执政者,也就是在各种利益之间找一个平衡,尽量照顾穷苦人也就是了。”
从唐毅的话里,茅坤听到了和年龄严重不符的老成,甚至有些消极。低头想想,却又觉得唐毅说的非常有道理。
从来没有完美的规则,唯有不断修正,不断调整,永无止境。苟日新,又日新,****新,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说来可笑,茅坤还担心唐毅年纪太轻,会做事太过理想,不知道分寸,结果竟然要唐毅给他上课。一个年轻人,比自己还要老成持重,真是让人羞愧啊。看来自己要不能快点进步,都没脸给人家的当谋士了。
……
唐毅把一切都处理差不多,刘焘也赶到了淮安。他可是不是一个善茬子,都转运使的仪仗不紧不慢走着,他则是微服便装,提前到了淮安,在市面上转了一大圈,仔细询问盐价的状况,看了店铺还不满足,又跑到了老百姓家中,仔细询问探查。
折腾了一大圈,他颓然发现,盐价果然下来了,只有一分银子,比京城便宜多了,老百姓也没有什么反弹。至于前些日子,不断闹事的灶户,也都安静了下来。
攒了浑身的劲儿,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差点闪了腰!
刘焘稍微一思索,就知道肯定是唐毅这小子干的。他做事从来滴水不漏,怎么可能留下一个烂摊子。
可是你这么干,把我置于何地啊?
刘焘气冲冲找到了唐毅,要好好讲讲道理。哪知道,见到了唐毅,他先吓了一跳。
“行之,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唐毅脸色苍白,坐在一辆木制的四轮车上,和传说中的诸葛亮差不多,被亲卫推着进了客厅。
刘焘和唐慎并肩作战过,两个人是好交情,算起来他也是唐毅半个长辈儿,急忙跑了过来,十分关切地询问。
“仁甫先生,小侄儿没什么大事,就是这几年到处奔走,也不得休息,腿上受了风寒,没什么要紧的。”
说着,唐毅双手用力,想要站起来,谁知起到了一半,额头就冒汗了,身体一晃,重重坐了下去。
可把刘焘给吓坏了,唐毅这幅样子,他还哪敢兴师问罪啊!
“唉,年轻人就是这样,总觉得身体好,乱逞能。让你爹知道,还不一定多心疼呢!”刘焘叹道:“你赶快回京调养身体吧,有什么交代的,只管和我说,萧规曹随,我也弄不大清楚盐务,都你说了算。”
唐毅心中暗爽,原来装病还真有好处!
“仁甫先生,前段时间的风波,就是鄢懋卿想用改革盐法作为威胁,从盐商嘴里讨银子,盐商内部又矛盾重重,一下子就乱套了。小侄这些日子勉强调停了一番,风波是平息下去了。可难保不会再生乱子,正好这几个月,我出售平价食盐的时候,征收了一百七十多万两的税银,仁甫先生可以拿这些银子,仿照常平仓,建立盐仓,囤积食盐,等到盐价高的时候,抛出去平抑价格。至于盐商那边,无非就是严格督查,防止逃税也就是了。”
唐毅断断续续,把情况都交代了一遍。刘焘听完之后,不但怒气没了,还眉飞色舞起来。
一百七十多万两啊!
多大的红包!
虽然刘焘不贪,可是手里有钱好办事,底下人才能听你的,唐毅真够意思!
“行之放心吧,我说到做到,一定按照你的法子,把盐务管好了。”刘焘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唐毅耳边,低声说道:“行之,这回我出了京,算是离开了火坑,你可要小心行事,两边已经杀红了眼,光是刑部尚书,三个月换了三个,跟走马灯似的!”
见惯了刀光剑影的刘焘,提到了京城的情况,也是心有余悸。
第540章 死亡之部
离开了京城一段时间,虽然也能得到消息,可终究是隔靴搔痒,难窥全貌。∑,
刑部掌管天下律令刑法,本来是个相对中立专业的衙门,奈何严党秉国这些年,惹出了太多的麻烦,造下了数之不尽的罪孽。因此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历来都是他们的人手。
只是自从嘉靖三十八年开始,徐阶发动猛攻,加上严党多数老迈昏庸,到了新陈代谢的年纪。
加上徐党虎视眈眈,急需掌握刑部,剪除严党的爪牙。
刑部尚书就跟走马灯似的,换得别提多勤快了。
前番贾应春去了户部,刑部尚书交给了闵熙,结果闵熙因为母丧,回家丁忧守孝,徐阶窥见了机会,果断推举冯天驭接掌刑部。
正当他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刑科给事中侯廷柱,上书弹劾冯天驭庸碌无能,如果仅仅如此还没什么事情,侯廷柱还提到冯天驭借纳妾为名,向下属索贿。
嘉靖一见,顿时怒气添胸,他倒是不在乎下属受贿,可是冯天驭纳妾的时候,正是嘉靖病中。
好家伙,君父病了,不给祈福,还纳妾,你安得什么心思,不等徐阶有所动作,冯天驭就被罢官。
很显然这是严党的报复,当然了徐阁老也不示弱,唆使吏部将侯廷柱外调南阳知府,还没等赴任,就把他罢官了。
一个小卒子,对掉了一个尚书,显然徐阁老吃了一个闷亏。
刑部尚书又严嵩一系的人马蔡云程。
短短三个月时间,刑部就从严党变成徐党,再从徐党变成严党,还仅仅是一个衙门,足见双方厮杀到了何等残酷血腥的程度!
难怪刘焘这样的领兵大将都会感到不寒而栗,唐毅甚至都有些庆幸,自己跑到了淮安,算是躲过了不少风雨。
一时间。他都有心暂时不回京城了。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越是刀光剑影,就越要回去,他必须在严党倒台之前。拿到足够自保的筹码,要不然等着徐阶独霸朝廷,再想浑水摸鱼,可就没机会了。
“仁甫先生,眼看就要过年了。小侄明天就要回京,您还有什么交代的吗?”
“这个……”刘焘一愣神,脸上带着一丝不好意思。
“您和家父是好交情,咱们就是朋友,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
刘焘长叹一声,“行之,的确有点私事,前不久,我回家了一趟。少小离家老大回,感慨颇多啊!这几年我都在江南带兵打仗,本以为江南遍地腥膻,杀戮不断,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就够苦的,谁想得到,沧州那边比起江南差之天地,到处都是乞丐流民,目不忍视啊!”
沧州是武术之乡,高手辈出。同时也是戏曲之乡,还有太监之乡……说出来惭愧,紧邻着京师,就像是虹吸效应一般。好东西都被京城吸走了,而且达官显贵,到处圈占土地,老百姓流离失所。
有些人就跑到了京城,去唱戏卖艺,靠着跑江湖。赚一点生活费,也有好多年轻人苦练武艺,去给人家当保镖打手。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更惨的,有些家里头孩子太多,就把男孩给割了一刀,送到京城,盼着宫里收太监,能进去混一口饭吃。
想一想都心酸,哪个父母不盼着孩子能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可是家里头穷,连活着都困难。
当太监虽然不好,可也能吃饱不是,至于成家立业,早就不敢想了!
刘焘亲眼目睹,痛心疾首,他写了几封信,推荐一些年轻人去南方投军,凭着本事混一个功名出来,也好过割一刀,去当太监。
只是他的力量有限,能帮得了几个人?
唐毅是公认的善财童子,点石成金,刘焘几次路过太仓,如今都成了东南最富庶的所在,“金太仓”之名,谁人不知!
“行之,你看能不能帮着想个办法,让我的这些相亲能找到点体面的伙计儿?”
“呵呵,这个不难。”唐毅笑道:“仁甫先生,如今您管着盐运司,找一些同乡过来,让他们充当灶户,或者帮着运输销售食盐,好歹也是一个路子。”
刘焘当然想得到,只是这么干无私也有弊。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见他犹豫,唐毅笑道:“仁甫先生,您放心就是,我会交代下去,不敢打包票,可解决万八千人的生计,还不成问题。”
刘焘激动地站起身,深深一躬,“既然如此,我可就替乡亲们多多感谢行之的大恩大德了!”
他们两个人都是无心之举,谁知在几年之后,竟然早就出了一个强大的沧州帮,把原本错综复杂的两淮盐务弄得更加麻烦,刘焘甚至险些身败名裂……当然这都是后话,唐毅交代了情况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淮安,他没走陆路,而是坐着海船,从天津登陆,赶回了京城。
等到唐毅回来的时候,正好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儿。
随着唐毅一起的回来的人还不少,首先就是吴天成,唐毅给高拱打了一个招呼,把吴天成塞到了国子监。
人家高大人还相当不高兴,他管着国子监,是要出成绩的,随便塞个人过来,算什么事啊?
可话又说回来,唐毅的面子太大,他又不能拒绝。
吴天成去国子监第一天,就被高拱给叫了过去,一顿臭骂,狗血淋头,让他好好做人,好好读书,别给唐大人丢人,也别给他高大人丢人!
吴天成被骂的满头是汗,心说师父啊师父,我还当您老人家宽宏大量,心疼徒弟啊,哪知道竟然找了这么个祖宗收拾我啊!
他是一肚子苦水,只能享受着********的学习生活。
还有一位就是王文显的孙子王修,愣小子被谭光摔了十几天,还摔出了感情,非要跟着师父学本事,不点头就不吃饭。把他爹妈气得够呛,咱们家刚刚交了好运,银子滚滚来,傻小子你学什么武术啊!
闹来闹去,事情闹到了王文显那里,老头听完,啥也没说,直接准备行囊,赶快把孙子送去,回头把儿子媳妇臭骂了一顿。
“蠢材,榆木脑壳,说我孙子傻,我看你们俩比他还混蛋呢!咱们怎么有的今天?不都是唐大人给的!人家能给,就能收回去!懂吗?把修儿跟着唐大人,早晚咱们家有了麻烦,还要指着唐大人帮忙。”
两口子听完,小鸡啄米,不停点头。
吴天成和王修还好说,最麻烦的就是那二十个美女,唐毅有心退回去,可是王履太他们又不答应。
“大人,小的们可没有别的心思,这些女孩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模样还算周正,您就把她们当成丫鬟侍女,也是她们的福气。外人都知道小的们把她们买下了,要是退回去,好说不好听,人家姑娘一辈子就毁了,大人您也是怜香惜玉的人,能忍心看着吗?”
酒桌上,你一杯我一杯,把唐毅灌得迷迷糊糊,送回去的话到底没说出来。等到酒醒之后,他可肠子都悔青了。
可也不能不处理,唐毅想来想去,决定派人先送回家里头,还给王悦影写了一封信,告诉她前后经过,最后说她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无论怎么样,都没有一点话说。
就这样,唐毅回到了京城,到了家中,媳妇抱着儿子平安正在门口等着,许久没见,媳妇还是那么出众,气度从容,如果说以前的王悦影像是梅花,孤芳自赏,此时更像是牡丹,富贵自持。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小平安长大了许多,小眼睛黑溜溜的,看着唐毅,有些胆怯,又有些好奇。
果然认生了!
唐毅从怀里掏出一串蜜蜡,黄澄澄的,在平安面前一晃,小家伙咧着嘴笑了起来,伸出小手牢牢抓住。唐毅顺势把儿子抱在了怀里,笑道:“平安,吃了灶糖没有啊?”
“没,娘不让吃。”小平安有些委屈,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唐毅虎着脸说道:”不用怕,爹回来了,就有人给你做主了,走,咱们俩一起吃去。“
平安欢呼雀跃,王悦影偷偷照着唐毅的软肋掐了一把,“就知道扮好人,让我唱黑脸的,吃多了糖容易得蛀牙,不是你说的吗?”
唐毅龇牙咧嘴,“是,是啊……嘿嘿,媳妇儿,我这不是刚回来吗,儿子认生,过几天腻乎了,我保证好好教训他!”
“但愿吧!”
王悦影对唐毅是百般相信,唯独教育孩子,她是一点不抱希望。等过两年,非要把平安送给唐顺之,或者大哥王世贞,再不送到南京,让他姥爷教,总而言之,不能让唐毅把孩子惯坏了。
王悦影暗暗想到,一家人凑在了一起,一块灶糖吃完,小平安眉开眼笑,和老爹隔阂全无,别提多亲了,脆生生地叫个不停,唐毅浑身的疲惫荡然无存,睡觉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
转过天,徐渭急匆匆赶了过来,一见唐毅,就伸出了肥硕的大手。
“行之,没别的说,赏点红包吧?”
唐毅咧着嘴一笑,“文长兄,还没过年吧?”
“嘿嘿,年是没过,不过你要升官了,陛下传旨,嘉奖你办差有功,给了你翰林学士。我还听说,眼下刑部右侍郎空下来,你可是大热门人选啊!”
“刑部啊?”
唐毅不由得想起了刘焘和他的谈话,浑身恶寒,那可是三个月换了三个月尚书的死亡之组啊,咱们换个地方成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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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唐到底要不要混刑部啊,大家给个主意啊!sf0916
第541章 无处安放的唐毅
唐毅南下淮安这一趟,总体上来,是非常成功的,首先维持了盐价稳定,提出了盐仓的设想,建立起平抑盐价的制度,其次,针对余盐征税,使得明廷的盐税得到增加,每年税额突破三百五十万两,再次,鄢懋卿被扳倒,剪除了一个大贪官……
南下之前,嘉靖就过,办好了差事,要重用唐毅,眼下到了兑现的时候。嘉靖没有食言,将翰林学士赏给了唐毅。
这个举动非同可,自从英宗之后,定下了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翰林院就成了天底下最清贵的衙门。
成为翰林掌院学士,不但跻身九卿的行列,而且手下还拥有了一大帮潜力无穷的翰林官,有这些学生部下帮衬着你,花花轿子众人抬,保准把你一路抬到内阁。
自从消息传出之后,京中议论纷纷,大家都在猜测,看着唐毅的架势,下一步没准就能成为礼部侍郎,拥有入阁拜相的资格。甚至有人断言,大明朝要出现一位不到三十的大学士了。
各种流言蜚语漫天飞,可是唐毅清楚,礼部执掌一国礼法,看似权力不大,但是地位尊崇,如今礼部尚书是袁炜,左右侍郎是严讷和李春芳。
这三位都是翰林词臣出身,虽然名声不怎么样,但是学问扎实,熟知礼法,最少在京混了十多年,人脉丰厚,深得嘉靖赏识。
唐毅的功劳虽然不少,还都是实打实的,可在京的时间太短,经验不足,无论如何,也没有资格出任礼部侍郎。至于吏部。执掌铨选,百官升迁调度,权柄何等之重!
琢磨了半天,也没有可能。
其实按照唐毅的专长,最好的部门是户部和兵部,可问题他是苏州人。按照惯例,没法进入户部,至于兵部倒是可以,眼下的兵部尚书是唐顺之,是他的老师!
师徒在兵部当尚书和侍郎,那还不成一言堂啊!
唐毅要进兵部,老师必须调走,唐顺之如今能调到哪去?
只有两个选择,要吗就是直接入阁。要吗就是接掌吏部天官〗〗〗〗,m.♂.c→om,或者大宗伯,成为储相。
偏偏这两个职位都是党争的第一线,唐毅可不愿意老师蹚浑水,搞不好就者在里面。
六部当中,就剩下了两个,眼下工部尚书是欧阳必进,此人是严嵩的舅子。右侍郎是严世藩。
人家舅舅和外甥,自己掺和进去。还不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算来算去,唐毅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刑部。
因此当徐渭提出来的时候,唐毅先是一惊,后来低头思索一番,脸色狂变,喃喃道:“貌似只有刑部可去了。”
徐渭啧啧道:”怎么。你还不知足啊,不到二十五岁,就做到了三品大员,负责一国的律令,多少人都羡慕不来。”
“羡慕我的人里面。包括你吗?”
“当然……不包括!”徐渭收起了笑容,转而一脸的忧虑,刑部眼下什么情况,他在京中,比谁都清楚。
刑部尚书是蔡云程,严党的人不错,可两个侍郎,左侍郎潘恩,他是徐阁老的老乡,右侍郎黄光升,对徐阶执学生之礼。
京中官吏形容刑部,给了四个字:雷验货炮!
几乎每天从上到下,都在吵架。
各种案子,争论不休,听好几次,潘恩和黄光升都掀了桌子,而蔡云程也险些打了他们一个乌眼青。
徐渭忧心忡忡道:“行之,你这时候要去刑部,只能站在徐阁老这边,去扳倒蔡云程。所有人都在盯着刑部的归属,就算你能干掉蔡云程,也轮不到你接替尚书。而且严党必定把账都算到你的头上,新仇旧恨,严世藩恐怕真的要不死不休了!”
情况貌似比自己想的还遭,唐毅心中苦笑,当初告诉同科的朋友,不要介入严徐党争,结果自己却是那个要冲在第一线,站在风口的人。
真是可悲啊!
“文长兄,看目前的样子,刑部是万万不能去的,我看六部是没我的位置了。”
徐渭摇头苦笑,他当然希望唐毅能往上冲,可是眼下的情况实在是不好办。
“六部不行,那就剩下都察院、大理寺、鸿胪寺,詹事府这些地方。咱们先都察院啊!”徐渭举起了大拇指,酝酿好半天,“还是别了吧!”
怎么回事啊?
原来都察院管着十三道御史,这些御史都有风闻言事的权力,历来都是党争的第一线。
如果刑部只是对喷,都察院就是打群架,狗咬狗,不但要骂功第一,还要战力无双,有个好身体。
先不唐毅能不能做到,光是想一想,就觉得丢人。
“大理寺呢?你现在就是少卿的衔,严党绝不会让大理寺卿的,道理和刑部一样,他们屁股不干净。再有鸿胪寺,管的是朝会,宾客,吉凶仪礼。如今陛下不早朝,鸿胪寺卿也形同虚设,除了廷推的时候能投一票,就是个聋子的耳朵,屁用没有!”
还剩下一个詹事府,唐毅当过少詹事,往上走一步,就是正三品的詹事,品级够了,可还是闲差,不符合嘉靖的要重用的条件。
徐渭也算是聪明人,摆着手头算,到了最后,干脆揪头发,可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唐毅的位置。
“行之,你就不该回来,就在两淮看风景多好啊!吃得好,穿得好,还有美人环绕,想想啊,就跟天堂似的!”
“我也想在天堂享受啊,可就怕在天堂久了,人就麻木了。”唐毅露出了坦然的笑容,“没地方就没地方,反正我现在还有病,再了,翰林学士也不错。”
徐渭撇撇嘴,信你的就怪了!
不过他也听出了唐毅话语中的自信,只要心气还在,就有机会。再了,如今的朝局,一天到晚,都在不停变化,谁知道风会吹到哪边!
”成了,不管如何,先把年过了再!”徐渭轻松道。
唐毅颇为赞同,他以养病为名,躲在家里面,天天和儿子玩耍,戚安国已经四岁多了,转过年就要发蒙。唐毅索性每天抽出功夫,教给戚安国读书认字。
对于自己的儿子,他倒是很宽容,有空了,迁出毛驴驮着平安在院子里走一圈,或者是跟儿子一起堆个雪人,家里面还有一大堆从海外送来的稀罕玩意,这对父子摆弄的不亦乐乎。
几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离着过年越来越近,京里的老朋友都来了,首先就是徐渭,接着是王世贞,如果王世懋不是外放了兴国知县,也会跑来。除了他们,还有曹子朝,曹大章,殷士儋等等。
越是风雨飘摇的时候,大家就越要抱紧一些,互相取暖吧,唐毅俨然已经是一个团伙的领袖了,只是这个团队实力有差。
陪着家人吃了团圆饭,放了鞭炮,年三十也就过了,第二天唐毅换上了新衣服,带着儿子平安,要去给老师唐顺之拜年。
虽然他们师徒之间不讲究虚礼,但是作为弟子的心也要到了。
还没等唐毅出门,徐渭又气喘吁吁跑来了。
“行之,出大事了!”
“什么事?”唐毅镇定问道。
徐渭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周延死了!”
“什么?”
唐毅身体一晃,脚下有积雪,差摔倒。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早上,周延这些年身体就不好,听昨天晚上还吃了饺子,精神头不错,谁知早上一看,人就僵了。”徐渭摇头叹息道。
前面提到过,周延是左都御史,执掌都察院,乃是朝廷的总宪。周延并非严党的核心,只是依附严嵩就是了。
他一死,左都御史就空了出来,谁掌握都察院,就能掌控数量庞大的御史言官。权柄之重,几乎赶得上吏部尚书,都是手握封神榜的狠角色。
左都御史空出来,下面一定有一场生死较量,严党必受,而徐党又必须攻下。
唐毅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嘉靖四十年的春天,还真是有冷啊!唐毅下意识裹了裹皮袍子,把平安抱在了怀里。
“儿子,咱们先回家,等下午爹再带你去看师公。”
平安似乎感到了气氛压抑,什么也没,乖乖了头。唐毅和徐渭到了书房,两个人对面而坐,都没有话。
凭着他们的默契,早就看到的眼前的局,徐党这边,能争左都御史的人不少,可是有把握的不多。
“行之,前些日子,听要调杨博进京。”
徐渭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唐毅瞬间就是一机灵。
杨博不是可有可无的人物,他在军方根基深厚,又有晋党的支持,他进京多半要执掌兵部。
严徐党争到了这个地步,新陈代谢越来越明显,为了防止乱局出现,稳住兵部,稳住军队,就成了必然的选择,杨博入京,多半是嘉靖的意思,徐阶也乐见其成。
对于此老唐毅没有太多的,可是他要是执掌兵部,老师该何去何从呢!
“左都御史!”
唐毅和徐渭异口同声道,完之后,唐毅的脸就沉了下来。
前面已经过了,都察院绝对不是人待的地方,唐毅沉吟一会儿,果断叫谭光准备马车,一路直接到了唐顺之的府邸。出来迎接的是唐鹤征。他接过平安,用力掂了掂。
“家伙又沉了,都成了胖墩儿了!”唐鹤征嬉笑道:“爹刚回来,你就到了,真是凑巧啊!”
唐毅脑袋嗡的一声,大了三圈,他什么也顾不得,拔腿就往书房跑,情急之下,都忘了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