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入瓮
“老船主,在下奉命带话,话带到了,在下就不多留了!”
何心隐转身就走,王直忙说道:“何大侠,老夫送你。”
当头的都送了,其他人都跟着出来了,到了码头,何心隐抱拳拱手,“老船主,事到如今,朝廷局势波诡云谲,唐大人也难以掌控,该何去何从,全看老船主你的了。”
交代完毕,何心隐就跳上了船,飞也似离开,王直站在码头上,望着远去的船只,张了好几次嘴,想留下何心隐,却不知道说什么,直到这位何大侠消失的无影无踪,王直傻愣愣看了许久,最后摇着头,从海边回到了住处,把门一关,独自闷坐,整整一天,不吃也不喝。
王直承认,他错估了朝廷的局势。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个是集中兵力,同胡宗宪来一场决战。
权衡双方战力,官军占着优势,本来他们熟悉地形海况,能和官军周旋,可如果加上徐海和辛五郎,优势就荡然无存。王直有把握保住性命,可是日后再也别想和官军恢复关系了,剩下不多的生命,只有在海上颠沛流离,吃尽苦头。
想到这里,王直的脑袋都要炸了,他已经不年轻了,还能承受几年的风雨,只怕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层出不穷的后辈取代,死在某处不知名的海域,尸体成为鲨鱼的粮食……
王直努力甩甩头,不敢再想下去。
不想拼命,就只有投降,要想投降,就只有去求唐毅。想来想去,王直把毛海峰叫了过来,又从仓库里挑出了一箱子宝贝,让他献给唐毅。
等到箱子送到了杭州,唐鹤征展开一看,眼睛都直了。
乖乖。白的没有,黄的没有,清一色的红货,龙眼大小的珍珠三挂。每一挂都是一百零八颗,硕大的猫儿眼,光华四射,玛瑙、钻石、翡翠、白玉……每一样都价值连城,不光东西之前。就连箱子都是沉香木的,透着甜腻的香味。
“擦擦哈喇子!”唐毅没好气道。
唐鹤征尴尬一笑,贼眉鼠眼感叹道:“师兄,王直真有钱啊!”
“哼,这些东西也不是好来的,多半都是赃物,算了,收起来吧。”
唐鹤征点头,亲自抱着小木箱,临走的时候。提醒道:“师兄,那个毛海峰还等着你呢!”
“果然是钱通神路啊!”
唐毅笑骂道:“急着给他说好话了?让他再等三天吧!”
一句话,毛海峰同学又倒霉了三天,馆驿里面啥也没有,每天只有糙米粥,水疙瘩儿,吃得他脸都绿了。偏偏心火又大,吃得这么清淡,嘴角还都起了水泡,嗓子也坏了。好不容易,盼到了唐毅召见。
毛海峰被折磨的没了心气,一见面就跪在了地上。
“唐大人,义父他老人家一心念着朝廷。绝无二志,恳请唐大人开天地大恩,准许义父投降,息兵罢战,对咱们都有好处啊!”毛海峰砰砰磕头。
看着他的狼狈样,唐毅差点笑出来。
有句话叫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用在王直身上正合适。本来他是占据优势的,广阔的大海,胡宗宪拿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求着,哄着,让他投降。
可是胡宗宪多坏啊,在加上唐毅,他们俩的坏水倒出来够装满一个游泳池了。
胡宗宪扮黑脸的,举大兵攻击,制造声势。唐毅就唱红脸的,给王直一点希望,不知不觉间,双方的强弱位置互换,变成了王直有求于唐毅,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太大了,唐毅简直感觉有一头大肥猪在拱门!
“矜持,矜持,一定要矜持!”
唐毅不断告诫自己,平复了心绪,用略带遗憾的声音叹道:“起来吧,老船主的事情,本官爱莫能助啊!”
“别啊!”毛海峰真的急了,一把扯住了唐毅的衣服,“唐大人,咱们可是有交情的,这几年光是金银套利,你就赚了……”
“别说了!”
唐毅突然伸出手,捂住了毛海峰的嘴,气急败坏地说道:“本官都让何心隐给你们送信了,还想怎么样?想拉着本官一起完蛋吗?”
“唐大人,小的不敢!”毛海峰慌忙松开了唐毅的腿,道歉说道:“小的一时情急,请大人赎罪。”
“嗯,你起来吧,咱们有话好说。”
毛海峰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唐毅让他坐在了对面,还倒了一杯茶,弄得他受宠若惊。
“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本官就说实话了。”唐毅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老船主不能投降。”
此话一出,毛海峰都吓了一跳,心说这位不是脑子出毛病了吧?
“朝廷的局势波诡云谲,有好些人都想用老船主的脑袋换乌纱帽,冒然投降,只会送死,你明白吗?”
毛海峰当然清楚,只是他不明白,唐毅为什么会替王直考虑。
“本官知道,你怀疑我的态度,其实设身处地想想,你就明白了。”唐毅叹道:“朝廷一直存在开海和锁国的争论,本官是不折不扣的开海派,眼下手里还握着市舶司。对我来说,扩大海外贸易,开通航路,建立海上据点,补给线,派遣得力人手,前往波斯和西方,这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唐毅一转身,盯着毛海峰,坦诚地说道:“我能指望着朝廷那帮榆木脑袋,还有那些废柴水师吗?他们都不成,唯有你们能帮我,咱们都是实打实的开海派!”
根据两世经验,唐毅总结了忽悠**,第一条就是让对方相信,你和他是一伙的,你是替他考虑的。毛海峰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圈套。
“唐大人,既然咱们是一头儿的,你该帮帮我们啊!”
“我不是不想帮,实在是这事情牵连太大。”唐毅道:“胡宗宪那里好说,他无非是要平定东南,武的说起来好听,可是风险也大,这里面的滋味他能咂摸出来。我去找他聊聊,不会有多大的问题,麻烦的是老船主一旦投降之后,那些嫉恨他入骨的文武会不会暗中下手?一旦有人害了老船主的性命,我岂不是对不住朋友吗?”
就唐毅的这份表演功力,少说值两个影帝,就仿佛他和王直是多少年的至交好友一般,处处都是替王直着想。
经过了前面的铺垫,毛海峰已经相信了七七八八。他感动得泪水涌动,“唐大人,您的为人真是没说的,海峰服了!”
毛海峰勉强平静了一下心情,不死心道:“大人,照你这么说,就再也没有转回的余地。”
“也不一定。”
唐毅犹豫了再三,终于抛出了方法,“老船主要想保住安全,就不能交出兵权,他可以带着三五千兵马来投降,至于大部队,还要放在海上,有了人马做后盾,老船主的性命就无碍了。你们还可以不时派遣小股倭寇侵扰沿海,然后让老船主出面摆平,一来二去,凸显老船主的价值,如此一来,朝廷越发不敢动老船主。”
“妙哉!”
毛海峰立刻拍了巴掌,拥兵自重,不算什么新鲜,可是一个朝廷命官给倭寇头子出这种办法,那可就太稀奇了。人性从来都是趋吉避凶的,毛海峰丝毫不怀疑唐毅有什么私心杂念,完全是为了义父考虑。
“大人的办法固然好,可义父一旦投降了,总有一帮人盯着他,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毛海峰突然闭了嘴,因为他发现自己才是贼,而自己嘴里的“贼”是和唐毅一般的官员,这不是当着秃子骂和尚吗?
唐毅不以为意,笑道:“这个担忧是对的,不过也是多余的,以本官估计,随着全面开海,要不了多久,就会组织船队远航,南洋有太多的岛屿还没有人烟。等过了风头,我想办法让老船主出航,把几个岛屿划入大明,就算是开疆拓土,谁也不敢说老船主什么,到时候你们就是官军,就是合法的商人,往来海上,自由出入大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太好了!”
面对着唐毅,毛海峰实在是不是对手,双方谈了两个多时辰,回到了岑港,毛海峰就成了唐毅的粉丝。
夸唐大人义薄云天,目光长远,古道热肠,是当世的秦叔宝。
他把唐毅的设想告诉了王直,王直仔细推敲了一番,也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嗯,既然如此,就按照唐大人的主意办!”王直总算点了头。
经过紧张的磋商,在嘉靖三十八年的三月三,王直率领着二十艘战船,来到了海宁卫,正式向大明投降。
一手促成王直投降的唐毅并没有出现,负责招安的是胡宗宪。
这位总督大人拿着明晃晃的圣旨,当着王直和他的手下宣读,还把王直的老母亲带来,母子相见,亲人团圆,抱头痛哭。
胡宗宪好言安抚,经过商量,王直暂时被安排在乍浦。整个招降仪式,只有胡宗宪一名正式官员,其余的都是他的幕府随从,胡宗宪亲自安排卢镗率领着两千人马,名为保护,实则是监督,等人到了乍浦之后,王直才惊觉这里还有大将刘显的五千人马,在海上,有俞大猷的部将,率领着三十艘大船封锁了海面。
王直掉入了一个精心打造的陷阱之中,传说中朝廷加官进爵的旨意也没有下来。纵横大半辈子的老船主,终于明白了,自己上当了。
只是一切都晚了,胡宗宪已经打着王直的旗号,到处招降纳叛,庞大的倭寇陷入了四分五裂之中。
ps:
感谢大家的票票,下个月小的依旧会努力的,更新只多不少!有什么打赏和月票都来吧!
第483章 清官无敌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王直归降,带来的影响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最直接的就是漫长的倭患终于看到了结束的希望。
从上到下,都沉浸在了喜悦之中,只是这个喜悦总是欠缺了一点味道。
大家苦思冥想,终于有人发觉了,那就是来的太容易了,太虎头蛇尾了!
几十万的大军,数百万的军饷,竟然只靠着收服一个王直,漫天的云彩就散了,那之前的付出是什么?大明朝廷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因此朝廷上下,迅速刮起了一股狂风,纷纷上书,要求斩杀王直,永绝后患。
其中最积极的就是那位浙江巡按王本固,他在奏疏写道:“直始以射利之心,违明禁而下海,继忘中华之义,入番国以为奸。勾引倭夷,比年攻劫,海宇震动,东南绎骚。……上有干乎国策,下遗毒于生灵。恶贯滔天,神人共怒!”
千言万语一句话,就是要求朝廷明正典刑,将王直斩首示众,威慑人心,给死去的军民出气。这一套主张很符合非黑即白的文人是非观。不少科道言官也跟着上书,王直背弃大明,雄踞海上,称孤道寡,作恶多端,罄竹难书,如此罪人又岂能容他。
面对汹涌而来的攻势,胡宗宪也慌了,他急忙上书朝廷,说王直虽然归顺,海上还有几万倭寇,一旦杀了他,朝廷失去信义,就再也没法收服其余倭寇,反而会兵连祸结,贻害无穷。
在奏疏里。胡宗宪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反复言明。
只是很可惜,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去看了。他们认为王直尚且能投降,其他人不过是疥癣之疾,算不得什么。
双方反复辩论,渐渐的,事情开始变味了。
有人就上书质疑。说是胡宗宪一再袒护王直,是暗中勾结,养寇自重,居心不良。这一道奏疏上去,立刻引来无数的符合。一时间弹劾胡宗宪的奏疏如同雪片一般,飞到了嘉靖的面前,虽然嘉靖留中不发,可是也没有处罚那些言官,如此一来,更是鼓励了弹劾的热情。每天少则三五本。多则十几本,全都是攻击胡宗宪的,弄得这位总督大人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
“师父,您尝尝这个。”
唐毅捏开了山竹的外皮,露出了白净的果肉,魏良辅眼前一亮,接到手里,尝了一瓣,温润香甜。带着一丝清凉,十分可口,老头眉开眼笑,“还是你小子有孝心。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唐明皇为了弄一点荔枝,就跑死了不少马匹。这东西比荔枝还要遥远吧,花钱一定不少?”
“瞧您老说的,孝敬师长,哪能用钱衡量呢!”唐毅笑眯眯道:“不过要说起来。还真费了不少功夫,这玩意是从暹罗那边弄过来的,就算是最快的船,也要小一个月才能运回来。”
“这么长时间啊?”魏良辅好奇道:“吃起来还挺新鲜的,你是怎么弄的?”
唐毅笑嘻嘻说道:“在当地采果子的时候,选不到五成熟的,连同枝干一起砍下来,放在船舱里,每天洒水,维持十来天之后,就有七成熟了,这时候把果子采下来,放进特制的两层木箱,里面放果子,外面一层放上硝石,倒入清水,硝石溶于水的时候,就会吸收热量,放在里面的果子如同放在了冰窖里,就不会腐烂了。不过即便如此,十箱之中,能有一半完好,已经算是幸运了。”
说着,唐毅还拿来了一个小箱子,让魏良辅观看。
老头看完之后,还要了一点硝石,放在碗里溶解了,见碗边上出现一层薄薄的冰晶,欢喜的和孩子一般,拍手大笑。
“妙哉,老夫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第一次见到。世间万类,千奇百怪,活到老学到老啊!”
魏良辅突发奇想道:“为师准备专门开一个学堂,教授天文历法,医卜星象,还,还有……”指着结冰的水碗,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唐毅笑道:“自然科学!”
魏良辅仔细琢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意味深长道:“自然而然,分科而学,不错,不错!就叫这个名字了。你小子为了吃点果子,就大费周章,办学可是大事情,你该慷慨解囊吧?”
老头早就看出唐毅的口袋深不可测,毫不犹豫伸出了手。
“您老发话弟子当然要尊崇,只是弟子还有些担心。”唐毅道:“其实自然科学在西夷那边已经渐渐兴起,探索日出日落,雨雪风霜,金银铜铁,植物动物,山河湖泊……学问不只是孔孟之道,也并非理气就能囊括,儒教一家独大,其他学问都成了杂学,成了隐学,致使读书人千人一面,思维方式完全一样,缺少革新和思辨,又如何面对纷繁复杂的全新局面?”
唐毅和老师无话不谈,感叹了几句,话锋一转,又说道:“只是有一大群保守势力,连开海通商,招降王直这种事情,都争论一大堆。要是推动科学,更会被当成异端邪说,惹来无数非议。暂时力量还不够的时候,最好不要挑起争端,倒是可以通过三大学堂,潜移默化,一点点宣扬新知识,等到普遍接受了,再大力推行。”
魏良辅也是老油条,深表赞同。弟子思虑周全,谋定而后动,越发有大家风范,老头子心里自然高兴。
只是听唐毅提到了王直,魏良辅不免有些头疼。
“宏远,你说胡宗宪能不能扛得住压力?”
唐毅愣了一下,摇摇头:“师父,这事情难说。文长刚刚给我写了一封信,询问该不该帮着胡宗宪辩护,让我给制止了。”
魏良辅眯缝着老眼道:“你做得对,眼下会有这么多人攻击胡宗宪,并不只是因为王直的事情,胡宗宪的位置太高,权力太大。有太多人眼红,做起事来,动辄得咎。这时候要是一大帮人替他说话,反而容易被打成一党。更加重上头的猜忌,得不偿失啊!”
混了这么久,唐毅早就领悟出了嘉靖朝的生存秘笈,只有两个字:“圣眷!”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考虑嘉靖的态度。要是引起了皇帝的恶感和猜忌,无论多大功劳都是屁用没有。胡宗宪和张经不一样,张经为了正确的事情,哪怕冒犯了嘉靖,也不知道回头。
而胡宗宪呢,他把功名权位放在了最前面,这也无可厚非,没有了权力,就没法实现自己的理想,从本质上。唐毅和胡宗宪是一路人。
正因为如此,唐毅才更加了解胡宗宪,他甚至都有一种怀疑,没准胡宗宪希望看到王直被弄死。
虽然王直死了,东南会大乱,可越是大乱,就越需要胡宗宪这位天下奇才,他的位置也就越稳。
养寇自重,不是只有唐毅会做的。
政治从来都是一群超高智商者的游戏,就好像在刀尖上。不知要长袖善舞,更要时刻根据局势的变化,做出调整。
能跟得上节奏,就能浑水摸鱼。如果根本上,对不起,只有摔得粉身碎骨。自从王直上岸之后,整个大局已经变了,就算倭寇闹腾起来,最终获胜的也是大明朝。这是不容怀疑的事情!
只是对于唐毅来说,王直和徐海代表的海洋力量,是他必须倚重的,重要性几乎和大兴学堂,开启民智是一般不二的。
王直绝对不能死,至少暂时不能死!
唐毅在地上走来走去,拳头不由得攥了起来。魏良辅闭着眼睛,好像睡熟了,可是不时动弹的眼皮却在显示着大脑的高速转动。师徒两个都陷入了沉思当中,许久,魏良辅先开口了。
“宏远,胡宗宪之所以落到进退维谷的地步,都怪他功利心太强,和严党搅在了一起。道德上站不住脚,做事胆气就不壮,你可千万要吸取教训啊!”
不愧是老油条,真是一阵见血。
当然魏良辅说的道德不是是非对错,不是仁义礼智信……他说的是官场道德,严党名声臭,倭寇的名声更臭,唐毅绝对不能明面替王直说话,尤其是他掌管着市舶司,随便一句话,就会被说成和倭寇有勾结,到时候那可是百口莫辩。
知道了老师的担心,唐毅自信十足的一笑,“请师父放心,弟子知道该如何做。”
从魏良辅那里回来,唐毅依旧照常处理公务,只是他的耳目全都动了起来。
半个月左右过去,唐鹤征突然从外面慌里慌张赶了过来。
“师兄,大事不好了。”
唐毅缓缓把毛笔放下,淡淡说道:“胡宗宪撑不住了?”
唐鹤征咽了下口水,“师兄,你怎么知道?”
“要是连这点小事我都猜不到,也就别想在东南混下去了,说说吧,他是怎么处置的?”
“昨天胡宗宪派人护送着王直,从乍浦往杭州来,说是王本固要召见王直。”
坏了!
王本固什么德行,在上一次杭州大战的时候,他就一清二楚,唐毅不是没想过,要把他干掉。只是王本固和胡宗宪矛盾人所共知,而外人又把自己看成和胡宗宪是一伙的,自己出手收拾王本固,多有不便,就拖延了下来。
事实证明,搅屎棍子永远都是搅屎棍子!
王本固这家伙又要出来坏事了,王直到了他手里绝对是有死无活,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要因为王本固的愚蠢和偏激,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绝对不能让他得逞!”唐毅用力一锤桌子,震得笔砚乱响。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ps:
新的一个月,小的要努力了!h.73
第484章 都跑了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能让唐毅感到束手无策的人不多,王本固就算一个,如今的东南,基本上算是唐毅的天下,到处都是他的耳目,哪个世家都要买他的账,锦衣卫和宦官也都和他交好。说逆死顺生都差不多。唐毅动员了各种力量,调查王本固,想要把他给扳倒。
结果一番调查下来,倒是让唐毅刮目相看。
首先王本固清廉,为官十多年,始终在七品晃荡,不贪不占,清廉自守,也不巴结上官,待人有礼,做事情雷厉风行,虽然比不上海瑞那个半疯,也几乎差不多少。
结果报到唐毅那里,他大发雷霆,这年头装蒜的人太多了,我就不信他是真正清廉!就算他没有问题,他的亲人、学生、朋友,总会有问题的。
又扩大了调查的范围,等到结果送到唐毅的手上,他更傻眼了。
王本固考中进士之后,对亲人要求极为严格,从不接受投献,也不经商,只靠着祖传的一百多亩田地过日子,这十多年间,田地一点没有增加,两个儿子都在家中耕田读书,连个功名都没有。
查到了这里,唐毅也是一阵头疼,难怪胡宗宪拿他没有办法呢!
想必那位胡大总督已经调查了不知道多少遍,要是有把柄,他早就发动攻势了。王本固身为巡按御史,官职虽然小,可是有专折奏事的权力,能上达天听。
尤其是胡宗宪权力滔天,他的存在摆明了就是制衡胡宗宪,正因为如此,这家伙才有恃无恐,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你胡宗宪敢动我,你也就废了,一个总督和巡按同归于尽,就算死了都值!
说穿了这玩意就像是碰瓷儿的。首先王本固是个大清官,就像那些七老八十颤颤巍巍的大爷大妈,你碰不到,碰了就倒霉;其次王本固有上奏的权力,就相当于有了媒体曝光度。有了舆论光环。
你动了他,就压不下去,等于是捅了马蜂窝,立刻招来满朝的攻击。
“什么狗屁清官,就是个道德流氓!”
唐毅啐骂着,用手臂抱住了脑袋,换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椅子上。如果倒退两年,他还敢和王本固硬碰硬,可如今呢。他握着市舶司,手上权势滔天,比起胡宗宪也不遑多让。
世人都偏向弱者,要是和王本固冲突,实在是胜负难料。
“师兄,你准备怎么办啊?”唐鹤征试探着问道。
“愁啊!”唐毅叹口气,“你有什么看法?”
唐鹤征挠挠头,“我脑子那么笨,哪有主意?我就是担心兔死狗烹,王直落到了王本固手里。有死无活,其他的倭寇头子觉得朝廷失去了信义,永远都不会投降了,即便是投降。也是假的,早晚还会反叛。”
“能看到这些就很不错了,王本固当了十几年的官,竟然还没有你有见识。”唐毅叹息着,突然眼前一亮,甚至不自觉哼了出来。
“飞鸟尽。良弓藏。城池破,谋臣亡……哈哈哈,我有办法了!”唐毅仰天大笑,激动地拍着唐鹤征的肩头,开怀道:“你可给我出了一个好主意啊!”
唐鹤征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唐毅也没空和他解释,急匆匆离开了府邸,穿着便服,带着两名护卫,一路到了何心隐的住处。两个人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的早上,就有一大帮士子和老百姓,跑到了巡按衙门前面,托着万言书,嚎咷痛哭。
王本固被惊动了,他亲自出来接见大家伙。
“你们有什么冤屈,只管说出来,本官为你们做主!”
“启禀青天大老爷,俺们都是乡下的老百姓,三年前,倭寇头子徐海领着人杀到了俺们村,男女老少,一百多口子,就剩下十来个人了,那个惨啊!”
为首的老汉哭得和泪人似的,“大老爷,就在前些天,徐海带着人又到了俺们村子,还圈地盖军营,俺们就是想不明白,倭寇头子怎么就成了官军了!”
他这么一哭,后面的年轻士人也都跟着大喊。
“没错,朝廷无人了吗?非要用一个倭寇头子?”
也有人说得更难听,“官匪一家,官匪一家,总算是见识了!”
……
王本固老脸铁青,提到了徐海,他就想起了那一场战斗,想起了唐毅对自己的冷嘲热讽,活了大半辈子,他还从没有那么丢过人。虽然外人都不清楚,可是王本固却视作奇耻大辱,每每想起来,都汗透衣裳,夜不能寐。
偏偏唐毅又那么受宠,他也无可奈何,王本固看着在场的众人,勉强说道:“徐海已经改邪归正了,你们不要揪住不放。"
他这话一出口,百姓们更加不干了,大家纷纷痛骂,更有人冷笑道:“徐海抢了那么多,投降就完事了,可真是便宜!”
“是啊,没准你就拿了徐海的银子,狗官,看家伙!”
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颗臭鸡蛋,正好打中了王本固的眼睛,腥臭刺鼻,差点昏过去。老百姓一见此情此景,吓得一窝蜂似的跑了。
王本固回到了书房,清洗之后,是越想越生气!
竟然替徐海挨了打,还有这么荒谬的事情吗?说本官包庇徐海,我恨不得要了他的命!王本固在地上转了两圈,他突然眼前一亮。
胡宗宪尚且乖乖交出了王直,唐毅还敢罩着徐海吗?
王直没了,什么驱虎吞狼也成了屁话,徐海没有了存在价值,你唐毅要还是保他,就代表你收了他的银子。让本官抓到了把柄,我一本接着一本,不把你弄倒了,我就不姓王!
坐了一个多时辰,王本固终于拿定了主意。他大喇喇以巡按御史的名义,给知府衙门发去公文。要求徐海配合查案。
王本固故意装作轻描淡写,只是派了一个小吏过去。
他巴不得唐毅生气,最好你不把人交出来,我就能上书弹劾你!
王本固憋了一肚子坏。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公文送去了,唐毅竟然欣然同意,还给王本固写了亲笔信。
告诉他只管放手去做,徐海和王直都恶贯满盈,如今王直被抓了。徐海也罪有应得,把二寇一起处决,大快人心,东南的百姓都会拍手的,王大人要是不愿意,那我也要动手……
看完了唐毅的信,王本固倒是有些着急了,这要是让唐毅抢了先,功劳算是谁的?这小子入仕几年,比起自己混了十几年的位置都高。还让他立功,只怕这辈子也别想出气了。
王本固立刻急吼吼点起了人马,到城外军营。
徐海自从投降之后,不是协助官军作战,就是在地方修桥补路,做了不少的好事情。眼下正是春耕,徐海的手下正帮着老百姓修引水渠。
倭寇谁都恨,可是经过了一年多相处,大家的恨意也小了不少,要不是官逼民反。走投无路,谁愿意下海做贼啊!
渐渐的双方竟然越发融洽了,王本固带着人前来,气势汹汹。要把徐海带走。干活的老百姓可不干了,总要给个说法才是。
王本固受到上一伙老百姓请愿的影响,误以为徐海怙恶不悛,这些所谓的百姓都被倭寇给收买了。他一怒之下,就让手下人强行带人,百姓们纷纷挡在徐海的前面。你带人可以,把理由拿出来,随便派些人手,帮我们把水渠修了。
老百姓的无理要求激怒了王本固,他立刻下令,连老百姓都抓,这回可热闹了,徐海见事不妙,立刻招呼着手下逃命,王本固只带了三百多人,而徐海身边的部下就有八百多,而且个个身经百战,壮得和牛犊子似的。
他们逃入了临近的山林,迅速就没影了,王本固一介文官,哪里斗得过徐海,他愤怒无比,立刻赶回杭州,准备逼着胡宗宪调兵抓人。
可是刚刚到了杭州,一个晴天霹雳就落到了头上。
押解王直的人马刚到了北城,就被一伙突然出现的匪徒给抢走了。
老船主丢了!
王本固坐在了马上,摇三摇晃三晃,一头摔了下去。徐海跑了,王直丢了,这不是坑人吗!
王本固挣扎着爬起来,他两眼通红,首先想到了唐毅,好啊,准是这小子给徐海通风报信,我和你没完!
王本固一溜烟,来到了知府衙门,让人进去通报,唐毅正一脸怒火地等在大堂上。
“唐大人!”
“王大人!”
这两位就像是斗鸡,一下子进入了战斗状态,王本固手指着唐毅,骂道:“你给徐海通风报信,放走了倭寇头子,罪不容诛!“
唐毅冷冷一笑,“王本固,本官的亲笔信你看到了,你抓徐海,我是同意的,谁知道你没有本事,怨得了别人吗?”
“你胡说,要不是你给徐海通风报信,他怎么会提前跑了?”
“哼,王大人,你长得脑子是喘气的吗?你那么大张旗鼓抓人,徐海能不跑吗?他横行海上多少年,那是一条龙,不是虫!拜托你动点脑子好不?”
论起吵架,王本固还真不是唐毅的对手,尤其是徐海和王直一起跑了,搞不好几年的苦战,都要付诸东风流水,王本固真的是害怕了。
就在此时,突然外面有人急匆匆跑来,此人正是胡宗宪的幕僚,名叫沈明臣,很有文采的一位。
见到两个人,立刻说道:“二位大人,大帅请你们过去呢!据保,徐海带着部下,已经退到了长安镇,随时会扬帆出海。”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xh.66
第485章 坑爹的嘉靖
随着沈明臣,来到了总督府,刚一进来,两边的文武站得满满当当,胡宗宪铁青着脸,站在了中间,一副吃人的表情。
唐毅急忙躬身施礼,退到了一旁,轮到了王本固,他铁青着脸,凑到了近前,说道:“总督大人,下官要状告杭州知府唐毅通倭。”
“闭嘴!”
王本固一愣,心说耳朵是不是坏了,竟然敢让我闭嘴,陛下都不敢压制言路呢,你胡宗宪算什么!
“总督大人,莫非你要包庇唐毅不成?”王本固不甘示弱道!
唰!
胡宗宪抽出了佩剑,压在了王本固的脖子上。一股杀气,笼罩住了王本固,数年带兵,积累下来的威压,岂是小可,王本固的脑门见汗了。
他梗着脖子,怒道:“除非你杀了本官,不然本官就要告状,连你在内,一起告!”
胡宗宪气得笑了起来,“把剑柄一转,塞到了王本固的手里。
“王大人,你要告御状,哪怕到了皇帝陛下那里我都陪着!不过眼下请你闭嘴!”胡宗宪红着眼睛,环顾四周,厉声说道:“这是什么时候?两大倭寇头领一起跑了,要是让王直和徐海回到了海上,号召旧部,数年抗倭之功,毁于一旦!如此罪责在场谁能担得起?”
胡宗宪的话掷地有声,文武官员被说的脸色涨红,胡宗宪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王本固说道:“王大人,你要是有本事把王直和徐海都抓回来,就一剑砍了我胡宗宪,由你来做这个总督!你要是没本事,就闭嘴!别以为找到了替罪羊。你就能脱身,告诉你,王直是你要的。徐海是你抓的,眼下人都没了。你难辞其咎!你不是会上书吗,咱们就看看朝廷怎么断这个官司!”
胡宗宪越说越气,逼得王本固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旁的文武对他都投以鄙夷的目光,也别怪大家伙如此,实在是他太不懂轻重了。
两个贼头在他手上跑了,他一不知道请罪。二不知道想办法挽回,就知道把罪责推给别人,都是别人的错,你永远都是对的吗?
王本固完美诠释了清流眼高手低的特性,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名声,半点大局观都没有。让他们骂人,比谁都厉害,让他们做事,根本就指望不了。
实际上唐毅早就把王本固看透了,只是这一次他的丑陋和无能。完全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可以想见,不管这一次事情如何收场,王本固都逃脱不了干系。
胡宗宪把王本固逼到了墙角。看着他狼狈的样子,难得松了口气,仰头喘息了半晌,才说道:“汤克宽,立刻率领五千人马,包围长安镇,谭纶,你安排人员,去联络徐海。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稳住。绝对不能让他跑了。再有,传令水师。封锁海面,不得有误!”
命令传达下去,各方立刻行动。
众人都下去安排,大厅之中,还剩下唐毅、王本固,还有一干文武。胡宗宪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眼唐毅。
“行之,王大人说你勾结倭寇,这是怎么回事?”
唐毅斜着眼睛,看了眼王本固,冷冷道:“我也会参奏王大人通倭的!”
“你胡说!”
王本固跳了起来,破口大骂:“我怎么会通倭?都是你,是你告诉了徐海,让他跑了,是你和王直暗通款曲,是你,都是你!”
啪!
崭新的紫砂茶杯,被唐毅摔了一个粉粉碎,他走到了王本固面前,看了半晌,只留下两个字:“疯狗!”
说完之后,唐毅转身就走。
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小爷看你不爽很久了,王本固别以为你不贪墨,就拿你没办法,小爷有一万种办法把你弄死!
出了总督府,唐毅长长吸了口气,上了马车,直接回到了府邸。
转过天来,从长安镇就传来了消息,谭纶他们晚了一步,赶到的时候,徐海和王直,还有主力都上了船,扬帆而去。只剩下了少数家眷,还有不少金银财宝,绸缎细软。
谭纶气得直跺脚,“完了,全完了!快追啊!”
他急令手下找寻船只,追击王直,只是明军的战船集中在了乍浦那边,长安镇只有一些打渔的船,根本追之不及。谭纶面对着涛涛海水,也只能徒呼奈何。他立刻审讯了被俘虏的家眷。
在一群人当中,他发现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细皮嫩肉,和倭寇全然不同。让人把他带出来,一顿鞭子,这家伙终于招供了。
他叫王小山,是一名师爷,一年之前,认识了一名歌女,情投意合,他想用六百两银子替她赎身,就向东翁王本固借钱,哪知道得到的是王本固的一顿臭骂。
后来王小山极度沮丧,甚至想一走了之。
此时,突然有人把歌女送了过来,一文钱没要,从此公主和王子过上了……的生活。
显然天上不会掉馅饼,出钱替王小山买下歌女的正是徐海,事后徐海还不断送礼物给王小山,渐渐的这位王师爷就成了徐海安插在王本固身边的内线。
这一次王本固对突然对徐海下手,就是王小山提前跑到了徐海那里,去通风报信。徐海痛恨官府背信弃义,一怒之下,不光自己逃走,还把王直给拐走了。
事到如今,什么都清楚了,徐海得到消息,是通过王本固身边的人,和唐毅一点关系都没有。尤其可恶的是这家伙乌鸦落到猪身上,光看到别人黑,不知道低头看看自己!
做事鲁莽少智,手下出了叛徒竟然一无所知。
简直就是脓包饭桶,一无是处!
这一回不用唐毅做什么,弹劾王本固误国的奏折雪片一般飞到了京城。而就在徐海和王直逃到海上的第十天,有五伙超过一千人的倭寇,攻击了苏松和浙江。幸好明军严阵以待,没有太大的损失,但是对于江南的士绅来说。却感到了切肤之痛。
好不容易平定下去的倭患再度兴起,这一切都源于一个人的疏忽。他非要对王直赶尽杀绝,对付一个王直还不罢休,竟然想把已经归降的徐海给弄死。
手法拙劣,毫无章法,不但没杀了两个倭寇头子,还弄得他们亡命海上,拼死反扑。
王本固,你看不得大家过上好日子。非要闹腾是不?
一时间,士绅们上万言书,东南的学子官僚一起制造舆论,严惩王本固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就连京城都承受不住压力,嘉靖亲自下令,派遣锦衣卫,将王本固锁拿进京,交由三法司严惩。
“哈哈哈,高兴,真是太高兴了!”
胡宗宪仰天大笑。“王本固这根搅屎棍子,总算是得到了报应,他不是天天弹劾别人吗?这回也让他尝尝被弹劾的滋味。锦衣卫诏狱啊。啧啧,那可是人间地狱,就看看王本固有多少道行,能不能撑得过来!”
唐毅同样举起酒杯,笑道:“默林兄,王本固已经是过眼烟云,该操心的是眼下的东南,徐海和王直是两头蛟龙,他们逃到了海上。日后的麻烦可就大了。”
喝干了杯中的酒,胡宗宪突然神秘兮兮靠近了唐毅。低声说道:“行之,我一点都不担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哈哈哈,行之,你少装蒜了!”胡宗宪冷笑道:“别以为我不清楚,徐海逃跑是不是你帮的忙?”
唐毅急忙驳斥,胡宗宪一摆手,“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听,我只知道,你唐行之做事滴水不漏,绝对有办法。”
说完之后,胡宗宪晃晃悠悠,哼着小曲儿,就离开乐府邸。
唐毅摸了摸鼻子,“娘的,真是条狐狸,什么都瞒不过他。”
在招降徐海之前,唐毅就猜到了会有今天的结果,他把注意力放在了东番岛,这两年的时间,唐毅先是派遣赵旭去探听情况,接着又把徐洪派了过去。
前前后后,向东番移民三千多,加上当地的汉人,凑了两万多人的聚居区,开垦了十万亩农田,还收降了三个土著部落,初步站稳了脚跟。
徐海为什么会对唐毅言听计从,原因就在这里。
听说王本固要对王直下手,如果除掉了王直,下一个必然是徐海,唐毅立刻给徐海下令,让他反戈一击,把王直一起救走。
他们这一逃跑,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王本固的身上,唐毅曾经招降徐海的事情,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此次王直和徐海都保住了,也就保住了两位日后开拓海洋的急先锋,唐毅也多了两支可以利用的人马,实在是赚大了。
有人要问,他们逃到海上,还会老实听从唐毅的话吗?难道就不会继续作恶?
唐毅当然想到了这一点,他把徐海安置在了东番,守着一座大岛,徐海根本不用刀头舔血,只要好好开发,他就能坐享无数利益,而开发岛屿,就必须得到唐毅的帮助。
而王直呢,经过乐这一次投降,锐气全消,在倭寇之中声望大跌,已经废掉了一半的武功,再加上徐海从旁牵制,根本就不用担心他会香气风浪。
如今的东南,比起唐毅设想的还要完美!
外面安静了,搅屎棍子走了,内部整合也差不多了,该过舒心日子了。唐毅就掰着手指头,算着还有多少天当爹。
就在他以为大势已定的时候,朝廷派来押运王本固的人也到了,而与此同时,一道圣旨送到了唐毅的面前。
“……特命杭州知府唐毅担任祭海钦差,前往南京祭奠海神,不得有误,钦此!”
ps:终于要换地图了,小唐又要高升,还要当爹,呼唤大家的支持啊!
第486章 秘密任务
浙江文风鼎盛,能人辈出。唐毅担任杭州知府以来,也是大力招揽贤才,组成了自己的幕府,虽然比不上胡宗宪一般,人才济济,可也是非比寻常。
除了李贽、何心隐、唐鹤征之外,还有四个比较重要的人物,第一位名叫朱先,是武举出身,功夫一等一,他曾经率领家丁手刃倭寇数十名,很有韬略,堪称文武双全。
第二个名叫金丹,初为县学生,后来弃文习武,多次跟随戚继光出征,帮着处置军需粮草,非常有一套。
剩下的两个是同窗,一个叫蒋洲,一个叫孙可愿,同为杭州府学的生员,不但成绩突出,又热心政事,几次出使徐海和王直,他们都有份,而且又是唐毅的学生,深得信任。
这四个人总体来说,文武各半,且年富力强,又都是心学门人,对唐毅忠心耿耿,没有话说。
唯一的缺陷就是他们普遍年轻,经验不足,还需要历练。不过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大家凑在一起,对唐毅还是很有帮助的。
蒋洲率先说道:“什么劳什子祭海钦差,根本就是要把老师从市舶司的位置上调走,我猜多半是严党干的,他们居心不良。”
金丹还不相信,挠挠头,说道:“不至于吧,不是没有另外安排提举吗?估计祭海结束之后,就会回来,大人是嘉靖三十六年接的杭州知府,三年考满才能升迁,要到嘉靖三十九年呢!”
孙可愿微微一笑,“这些年严党当道,朝廷官吏变动频繁,哪有什么考满才能升迁,师父一个人就给朝廷增加了四五百万两的岁入,比户部还能干。这么大的一块肥肉谁不眼馋,我估计啊,严党成天到晚。想从师父手里抢下市舶司。”
其他几个互相看了看,也都认同了这种看法。
市舶司的确是太诱人了,上海、宁波、泉州、广州,遍及四省。全是大明朝最富庶的地方,每年上亿的货物往来,几百万两的税收。东南有这么一句话,叫“胡总督掌兵,唐提举管钱”。把唐毅和胡宗宪相提并论,甚至压过了其他几位巡抚。
而实际上呢,唐毅掌握的财力已经超过了户部尚书,又天高皇帝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小日子别提多舒服了。
朱先沉吟许久,试探着说道:“大人,市舶司虽然不是草创,但各种规矩都在建立之中,要是您走了。只怕继任者没有您的本事,大好的局面就要毁于一旦啊!”
“是啊,朱先生说得对,师父,东南离不开您!”蒋洲关切地说道。
唐毅一直听着大家的议论,说句实话,他当然不愿意走,在东南做他的草头王多舒服啊,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决定的。更何况,他有更高远的志向。东南的经历只是他积蓄力量的一个环节,真正的战场并不在这里。
从座位上起身,面向着北方,唐毅叹了口气。
“严党不可怕。事实上如今能动得了我的,只有陛下,从前陛下对我是有一些不同的。只是上一次泉州我烧毁了罪证,虽然是顾全大局,可是在陛下看来,我还是站在了官绅的一边。不再是那个纯臣。这几年,陆太保,蓝道长,还有麦公公,黄公公,都帮着我说话,可是陛下的心思谁能猜透啊!”
唐毅苦笑道:“这一道圣旨,未尝不是对我的试探,如果我不服从命令,陛下的猜忌只会越来越重,一旦起了疑心,严党必定会趁机动手,到时候才真的麻烦呢!”
听完了,唐毅的话,众人都默默低下了头,说穿了,唐毅和胡宗宪都是一样,位置越高,就越是束手束脚,越要捧着卵子过河,丝毫大意不得。
见大家士气低落,唐毅笑了起来,“你们也不用担心,我这几年已经把东南经营的差不多了,市舶司从上到下,哪怕是普通的书吏会计,都是从三大学院深造出来的,不管派谁接替了我,空有一个提举的名头,是掀不起大的风浪。”
朱先闷声道:“大人有自信固然好,可是凡事最怕日积月累,要是继任者胡乱折腾,有个三五年,就会把您开创的局面弄得七零八落。”
“不会的!”唐毅断然说道。
“为什么?”大家一起惊问道。
唐毅突然对着唐鹤征一笑,“我前天让你准备什么了?”
“寿礼!”唐鹤征毫不犹豫说道:“是送给严阁老八十大寿的礼物,足足一百零八颗大珍珠,拼成的一个寿字,少说值五十万两。师兄,我觉得你过了,那么巴结严嵩干什么?”
唐毅的脸一下子黑了,他和严党不和不假,但是表面的礼数不能缺,严嵩身为首辅,百官之师,八十寿诞,是多少人一辈子都盼不来的。就连嘉靖都给严嵩送去了亲笔御书,唐毅又怎么能怠慢。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严嵩八十了!
朱先首先反应过来,一拍大腿,脱口而出:“大人,您的意思是严党要完蛋了?”
“哪有那么快啊!”唐毅笑道:“朝堂沉寂了这么久,两边离着开战也不远了。我要是不回京城,在东南逍遥自在,等到朝堂胜负已分,人家一统天下,到时候还不是一道令子,就把我赶下去。与其如此,不如我先去好好布局,抢占先手。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咱们要培养在京城的势力了,那才是帝国的心脏啊!”
商量了一番,还是那句话,上命难违。
好在是去南京办差,唐毅还能拖延时间,观察朝局,尽快完成布局,确保金汤固若,铜帮铁底。
接到圣旨的第三天,唐毅就辞别了王悦影,小妮子离着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此时的医疗技术和后世根本没法相比,生孩子对女人来说,都是鬼门关,尤其是第一胎,加上王悦影身体弱,实在是让唐毅忧心忡忡。
反倒是王悦影,一脸的笑容,“哥,你放心去吧,等回来的时候,就能抱上儿子了!”
“你总是替我着想!”唐毅宠溺地理了理妻子额头的秀发,笑道:“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咱们的孩子,就好!对了,我已经拜托了李时珍先生,他照顾过王翠翘,你的底儿子比她好多了,不会有事的。”
“嗯!”王悦影用力点头。
好一个勇敢的姑娘!
带着不舍,唐毅依依惜别,带着金丹和孙可愿,还有谭光,三百名护卫,即刻启程,一路疾驰,差不多十天,赶到了南京城下。
上次到南京,还是乡试的时候,匆匆数年光景过去,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自己也不是当年的青葱少年了。
宦海挣扎,一颗心老的太快了,唐毅感叹着,和别的地方不同,南京作为陪都,有一套完整的行政机构,除了内阁之外,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六科廊,统统都有。唯一和京城的区别就是,六部之中,京城有两位侍郎,南京只有一位右侍郎。
虽然这帮人权力不大,但是品级极高,还有好些资历吓人的老怪物,就算严阁老和徐阁老面对他们,都要客客气气。
唐毅虽然顶着钦差的名头,可是论起来还不如人家的徒子徒孙大呢,趁早别摆钦差的谱儿,省得自讨没趣。
鸿胪寺的官员负责把他接到了馆驿,专门的院子,干干净净,十分宽敞,唐毅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外面就脚步声音响起,一抬头,正是那位石公公,见到唐毅,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
急忙跑过来,拉住了唐毅的手。
“哎呦,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唐大人给盼来了。”
这位的热情让唐毅吓了一跳,别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唐毅不动声色,把手抽了出来,笑道:“石公公,见你红光满面,想必日子过得十分舒坦,对了,什么时候去祭奠海神娘娘,有什么规矩礼数,还要麻烦公公给我说说。”
石公公一愣神,“唐大人,你不知道此来是干什么啊?”
一句话,把唐毅给吓了一跳,乖乖,果然不是好事!
“石公公,你可别吓唬我,我这人胆子小。”
石公公摇了摇头,总算是把底细向唐毅说了一遍……
所谓祭祀海神,根本就是幌子,实则是有御史密奏朝廷,说是南兵部尚书张鏊豢养私兵,谎报军饷,结交大将,居心叵测。
南兵部尚书,有参赞机务之权,为南六部之首,又逢战时,权柄大得惊人,如果真要造反,危害的确很大,只是唐毅并不相信,大明朝一百多年,别的不敢说,谁轻易造反,立刻就会被贴上不忠不孝,乱臣贼子的标签,要不了多久就会完蛋,只要不是脑袋抽了,就不会造反。
看出了唐毅的疑惑,石公公叹了口气,“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唐大人,你不是外人,咱家都跟你说了,这事都出在守备太监何缓的身上。”
当初黄锦是一人挂两个衔,南京守备太监兼江南织造,他走了之后,其他的太监比不得黄锦,就分开了,即便如此,守备太监代表着皇帝,也是权力滔天。
何缓十分贪婪,仗着权势,到处霸占土地,甚至设卡收税,弄得民怨沸腾,而兵部尚书张鏊资历很老,是江西人,早年也师从心学前辈,算起来他和严阁老和徐阁老都能扯上关系,因此并不怕何缓,相反还狠狠处置了何缓的几个爪牙,双方就此结怨。
“苍蝇不叮无缝蛋的,张大人也有地方逾越了……”石公公叹道。
ps:
小小过渡一下,要有大事情发生了!
第487章 拦轿喊冤
事情还要从上次倭寇进犯南京说起,虽然有海商大姓暗中帮助,但是军备松弛,不堪一击,也是不争的事实。(无弹窗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小说】)
南兵部尚书张鏊奏请征召健儿,训练精兵,抵御倭寇,盛怒之下的嘉靖自然同意,张鏊奉命征召一万三千多人,命名为振武营,由于训练得法,着实打了好几个胜仗,给张鏊露了很大的脸。
振武营能打胜仗,主要得益于两点,第一是张鏊为官清廉,从不克扣军饷,下面的士兵得到的充足。
再有张鏊敢于用人,他请来大将刘显帮着他训练人马,刘显在东南也是仅次于戚继光和俞大猷的名将,他武功好,练兵狠,振武营很快出了成果,张鏊老怀大慰,激动之下,他竟然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事情。
张鏊和刘显定了一个娃娃亲,他庶出的女儿,许配给了刘显两岁的儿子刘綎。
文贵武贱,双方根本不是一个圈子,唐毅和武将称兄道弟,在文官看来,那是很丢面子的事情,所幸他年纪太轻,谦逊一些,别人说不出什么。
诸如张鏊一般,资历雄厚,执掌一部,几乎做到了文官的凤,却和武夫结亲,简直就是匪夷所思,说不客气的,叫自甘**,不知自。
这世上从来不缺少善于联想的人,他们认定了张鏊和刘显结亲,是另有所图。再加上张鏊对待官兵,宽厚有余,严厉不足,而刘显呢,是出了名的不重视军纪,他一直认为当兵的就该横冲直撞,老实巴交的,还能有什么战斗力。
有这么两位长官,振武营的德行可想而知。他们仗着打赢了几次战斗,越发癫狂。打架斗殴,欺行霸市,敲诈勒索,总而言之。大毛病没有,但是小错一堆。
有心人就把事情起来,说张鏊视振武营为私兵,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又说他和刘显结亲。是为了拉拢武夫,充当马前卒,他本人心怀叵测,要阴谋造反……
唐毅听完了讲述,他越发觉得不可能,东南的兵权还都是在胡宗宪的手里,一个振武营,恐怕连苏松巡抚杨继盛都打不过,还谈什么造反。
只是天下人不都像唐毅一般深明大义,而且。文武结交,历来都是朝廷的大忌。
别人不说,当年的首辅夏言,还有三边总督曾铣,血淋淋的两颗人头,前车之鉴不远,就算了解内情的,也不敢随便替张鏊说话。
唐毅突然有种骂娘的冲动,嘉靖这家伙太不是个东西了!
老子拼死拼活,替你开海。赚得银子有一多半都给你修炼长生了,你个皇帝佬不感激我也就算了,把我调走,我也认了。可是你不能把我推到火坑里啊!
这不是坑爹吗!
“石公公,张鏊可是资历深厚的部堂高官,我小胳膊小腿,承蒙错,实在是有心无力,我还是赶快祭奠了海神。回杭州才是真的。”
“别啊!”
石公公可急眼了,一把拉住了唐毅的袖子。
“唐大人,你可不能走啊,看在咱们以前的交情上,无论如何,你都要帮帮奴婢啊!”
我和你没有交情,只有欠情,你欠了我的银子!
唐毅腹诽着,“石公公,我就想不明白,张鏊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
“哎呦,我的唐大人,南京城中,说了算的就三个人,兵部尚书张鏊,守备徐鹏举,还有镇守太监何缓。这一次张鏊被秘密弹劾,罪状就是何缓的。”
见唐毅还一脸茫然,石公公跺了跺脚,“奴婢就明说了,何缓的干爹是袁亨袁公公,和咱家不是一路的。让他赶走了张鏊,下一步就是咱家的织造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何缓得手……这也是黄公公的意思!”
明白了,总算是明白了!
唐毅更想骂娘了,这回还是连黄锦一起骂。
唐毅这一两年,除了干正事之外,就混了一个善财童子的美名。
世上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一张银票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张!
除了那些死对头之外,唐毅都广撒银子,哪怕严嵩和严世藩,该给的冰敬和炭敬也从来不缺,而且还是所有地方官吏中,数量最多的。
至于宫里面,唐毅一面抓住麦福和黄锦,另一面也积极修复和袁亨之间的矛盾,政通人和,唐毅是谁都不得罪。可如今倒好,稀里糊涂地被推到了一个漩涡之中,那个后悔就别提了。
“石公公,我有点头晕,我好像要昏过去了!”
“别啊!”石公公都哭了,亏师兄黄锦还说唐毅古道热肠,智计无双,只要把他弄到了南京,保证万事亨通。
现在他算是看明白了,唐毅就是个老油条,活泥鳅,滑不留手。
“唐大人,无论如何,你都要帮忙,要不,要不咱家给你跪下了……”说着石公公双膝一软,就往地下跪。
真不愧是黄锦的师弟,都是这个套路!
唐毅别提多无语了,太监心眼都小,要是驳了他的面子,这家伙以后不一定怎么败坏自己呢!
“石公公,你先起来。”唐毅把他拉了起来,“我说石公公,我还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你就让我帮我,我该怎么办啊?”
“瞧奴婢这个糊涂劲儿!”石公公从袖口拿出了一封密旨,送到了唐毅的面前。
“这是皇爷给奴婢下的密旨,让奴婢调查振武营的情况,奴婢哪懂军务啊,这不只能靠唐大人了。”
唐毅接过了密旨,仔细看了一遍,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朕数十年躬行简约,惜民力,视天下黎庶为子民,视文武臣僚为股肱,奈何大臣朋比为奸,肆行贪墨,辜负圣恩,不杀不足以告慰苍天,不杀不足以安抚民心……”
什么叫字字如刀,从圣旨当中,唐毅读到了扑面而来的恨意。这种情况,就像当年处置张经一样,嘉靖已经给张鏊判了死刑。
只是经过了这些年,嘉靖的手段越发高明了,他没有直接派人捉拿张鏊,怕的就是真的激起兵变,弄得人心惶惶,给倭寇可乘之机。
他派自己过来,多半是为了安安静静,平平稳稳,把张鏊拿下。
要说唐毅有没有这个本事,嘉靖并不怀疑,一个能碾碎海商大姓,把倭寇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妖孽,想要对付一个张鏊还不成问题。如果事情办不好,那就说明唐毅这小子心思不存,哼哼,看朕怎么收拾你!
唐毅突然背后冷飕飕的,有种误入匪巢的感觉,头上的神仙太多,而且心思各异,捧在自己手上的就是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炸开的。
绝对不是坑爹两个字就能形容!
唐毅闭上了眼睛,默默思考了一会儿,谁的话都不能听,自己必须先弄清楚状况,再做决断。
“石公公,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请你放心,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石公公还想说两句,唐毅已经端起了茶碗,他只好退了出去,见石公公走远了,唐毅背着手,来回转了几圈,把金丹和孙可愿给叫了过来。
“你们立刻去交通行的分号,给我调二十名最好的账房,立刻清点振武营历年的开支明细。”
弹劾张鏊的罪名不少,可是别的都是捕风捉影,欲加之罪,唯一能查得就是是否有贪墨军饷的问题。
不得不说,这些年唐毅手下是积累了相当多的人才,一声令下,就有一大帮会计投入了清查之中。
他们工作效率十分惊人,不到十天,就理清了大半。振武营的军士有妻室者月给粮饷一石,无妻室者六斗。仲春、仲秋二月,每石米折银5钱,军饷不算丰厚,可是也比大多数地方士兵要强。
仔细算下来,竟然有八成的粮饷都落到了军士手里,这个比例在东南诸军当中,恐怕除了乡勇系统之外,都算是最高的,张鏊比起大多数官员都要清廉太多了。
只是你贪不贪不重要,重要的是嘉靖怎么看!
唐毅早就过了被热血主动行为的年纪,在没有看清楚局面之前,他绝对不会轻易动手,慢悠悠的查着吧!
这一天唐毅从夫子庙赶回馆驿,走到了半道,突然从旁边的街口冲出来一个人,头上顶着血书,扑倒唐毅的轿子前面。
“冤枉,冤枉啊!”
此人嗓门极大,震得唐毅耳朵生疼,两旁的护卫立刻冲了上来,拦住了他。
喊冤之人有四五十岁的样子,像是个做小买的,浑身上下,还沾着血迹。“大人啊,钦差大人啊,求求您,给小老儿做主啊,我闺女死得冤啊!”
拦轿喊冤,这可是历来戏台上少不了的一出戏,周围的老百姓立刻都来了兴趣,全都涌了上来,垫脚尖,伸长了脖子巴望着。
众目睽睽之下,就算唐毅不想接,也要做做样子,总不能让人家骂他是不管百姓死活的奸臣吧!
“让他过来吧!”
有两个亲卫把他押了过来,唐毅撩起了轿帘,柔声问道:“你有什么冤屈,只管说吧。”
“多谢青天大老爷!”他砰砰磕了两个头,脑门都红肿起来。
“启禀大老爷,小女被人给抢走了,逼着成亲。就,就是昨天,小女在洞房里自杀了,这些血迹都是小女的啊!”
小老头放声痛哭,以头杵地,唐毅皱起了眉头,“是谁抢了你的女儿?”
“大老爷,是牛二虎,他是守备太监何缓的干儿子,没人敢动他啊!”
第488章 一条好汉子
额头一颗月牙,身边四大官差,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左边公孙策,右边展昭,堂口三口铡刀,铁面无私,不徇私情!
斩得了负心汉陈世美,杀得了亲侄子包勉,在草桥还断了真假两太后……就在那一瞬间,唐毅觉得自己被包公附体了,正义感不断涌现,恨不得找一个黑暗的恶势力,同归于尽。
他真想立刻下令,把那个作恶多端的牛二虎给抓起来,明正典刑,话到了嘴边,却变了味道。
“老丈,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本官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去大堂上,把始末原由说个清楚吧。”
唐毅说完,钻进了轿子,脚尖一点,八个轿夫抬起木杠,轿子飞快。老汉从地上爬起来,激动地眼泪都下来了,钦差大人没有打自己,也没有赶自己,真是天大的清官啊!
敢情在他的眼里,能和和气气就算好官了。
小老头一边抹着泪,一边快步跟上。
原本那些看热闹的一见戏台上才有的情况出现了,纷纷跟了上去。有些人还好奇,四处打听,“哪冒出来的钦差,看样子那么年轻,也没有听说啊!”
世上永远不缺少消息灵通的人士,“没听说过啊,那是你孤陋寡闻,这位钦差大人可了不得,人家是开天辟地第一位,正儿八经的文曲星下凡!”
见周围的人还不明白,这位把嘴都撇到了腮帮子,标准的四十五度斜视,一脸崇拜地说道:“他老人家就是我朝第一位六元魁首,唐毅唐大人!”
“是唐六首啊!”
这下子可点燃了大家伙的热情,对于大明的百姓来说,最大的娱乐项目就是科举,哪的才子考上了好名次,哪个才子又落榜了,好的坏的,足够聊三年了。
唐毅这几年干了不少大事。朝堂上一提到他,想起的就是开海,就是招降徐海等等,而这些普通百姓。最深的影响还是千年科举的第一幸运儿,据说有些学子考前都不拜孔夫子,转而拜唐夫子了。
传说中的人物出现在了面前,还要断案伸冤。
一切吸引人的八卦都齐全了,就像是瘟疫。越来越多的人都往馆驿跑,而且不少年轻的姑娘,还有刚出嫁的媳妇,全都跑来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天下第一的大才子,究竟是何等风采。
她们眼睛发亮,不停叽叽喳喳,呼朋引伴,翘首张望。那神态,和脑残粉接机有得一拼。
当唐毅换上了一身整齐的官服,击鼓升堂的一瞬间,全场响起了惊呼声!
霎时间,无数道炽热的目光都投向了唐毅,万众瞩目的热情,差点把唐毅给吓趴下。他真想把孙可愿抓过来,痛打一顿,打得他眼珠子都缝针!
真是瞎眼了,弄了这么多人观看。老爷我敢放水吗?
唐毅一肚子怨气,可又不能怂了,只好长长吸口气。
“堂下所跪何人,有什么冤屈。只管说出来。”
老头跪爬了半步,哭道:“小老儿叫葛韬,有个女儿叫二丫头,前些日子被牛二虎抢走了,他逼着俺们把二丫头嫁给他,俺们没办法。答应了他,结果,结果……”老头又大哭起来,“俺的二丫头,是个性子刚烈的人啊,就在洞房里头自杀了,把手脖子划开了,血流的满屋子都是啊,大人要给小老儿做主啊!”
他放声大哭,下面的老百姓顿时交头接耳起来,的确有些人听说了,娶新娘娶了一个死鬼,没想到竟然是这个老头的姑娘!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顿时就有人大喊起来。
“抓拿凶手,给葛老头伸冤啊!”
“没错,牛二虎算什么东西,砍了他的狗头!”
……
听着老百姓的喊声,唐毅头皮都发麻,连案子是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老百姓就给未审先判了,要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唐毅第一个不相信。
事到如今,不传牛二虎也不行了,唐毅把谭光叫了过来。
“你去,把牛二虎带过来,就说本官有些事情要询问一下。”
谭光转身要走,唐毅又低声嘱咐道:“不要胡来,这可是天底下官第二多的地方,惹出了篓子,可别指望有人救你!”
谭光当然知道这是大人的玩笑,可是他也不敢放肆,急忙带着二十名护卫,一路打听着,找到了牛二虎的家。
敲了半天的门,一点声音都没有,谭光将信将疑,一推门,虚掩着,他带着大家伙顺势走了进来,一进院子,一股浓浓的血腥气,直刺鼻孔。
“不好!”
谭光几步到了正房,推开了房门,顿时腥臭气味刺鼻,在脚下一层鲜血,还没有完全凝固,泛着黑色,臭气直刺鼻孔。
往屋里看去,正面的大床之上,一具尸体横躺着,两个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了惊恐,两个手腕都被刀割开了口子,横七竖八,无数刀口,显然是一处凝固,又隔开了一处,愣是让他血流干而死,满屋子的鲜血都是从这两个伤口流出去的。
哪怕是见惯了生死的谭光,看到了这一幕,也吓得魂不附体,这是多大的仇恨啊!
再一抬头,墙上写着四个斗大的血字,歪歪扭扭,谭光轻轻念了出来:“夺妻之恨!”他无暇多想,急忙找来了邻居,让大家辨认,很快就确定了死者就是牛二虎。
谭光只能急匆匆返回了大堂,把事情都告诉了唐毅。
一个案子就够烦心的,又闹出了案外案,唐毅那个郁闷啊!
他郁闷,可是下面的老百姓却眼睛瞪得老大,竖着耳朵,听着唐毅如何断案。
“葛老汉,杀死牛二虎之人,在墙上留下了夺妻之恨,四个字,本官问你,你的女儿二丫头,可曾许配给别人啊?”
葛韬明显一慌,随即连忙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葛老汉,你让本官给你做主,那就要说实话,不然,本官可帮不了你。”
“这个……”
老头一脸为难,正在这时候,突然人群外面出现一个大个子,他身强体壮,两个胳膊伸开,推倒了两排人,迈着大步,走到了堂口,扑通跪倒。
“小人窦峪,拜见钦差大老爷。”
唐毅扫了他一眼,顿时一愣。
气质是最难造假的东西,这个时代,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耕种同一块地,最远没离开家里五十里,不识字,甚至连钱都算不清,从他们的身上,能清楚感到卑微怯懦,善良和狡黠。至于那些在城里混生活的人,则是倨傲和市侩更多一些。
眼前的家伙,却让唐毅感到了一股子从里往外的自信,十分难得!
“你是什么人?”
“启奏大老爷,小人是振武营的一个百户,牛二虎是小的杀的。我亲手抓住他,就在洞房里,二丫头死的地方,我割开了他的腕子,让他流干净一身的脏血,给二丫头偿命!”
吸!
唐毅瞳孔缩成了精芒,厉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人?”
窦峪挺直了胸膛,扫了眼葛老汉,冷笑了一身:“大人,实不相瞒,在一年前,小人和二丫头订了亲事,都是这个人!”
用手一指葛老头,“他管我讨要十根金条,说什么别人养闺女赔钱,他养闺女要赚钱,不给金子,就别想成亲。”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愣,他们都当老头是可怜兮兮的受害者,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贪婪,十根金条啊,都按最小的算,也要二三百两银子,寻常人家哪里出得起。
唐毅不动声色,示意窦峪继续说下去。
“小人在军中是个穷鬼,拿不出金子,可是小人和他约定了,两年的时间,小人就会杀倭寇赚银子,把十根金条都挣出来!”
唐毅微微摇头,“杀倭寇可不是说说就行的,你有那个本事吗?”
撕啦!
窦峪猛地扯开胸前的衣服,露出厚厚的腱子肉,还有横七竖八,一道道的伤口,好像是一条条的蜈蚣,爬满了前胸。
“小人自从投军以来,杀倭寇一十三人,受伤十一处,全都在胸前,如果有半句假话,小人甘愿一死!”
“好汉子!”谭光脱口而出,唐毅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连忙闭嘴。
唐毅淡淡说道:“即便如你所说,可是为什么又会杀了牛二虎,这又作何解释?”
“启禀大人,数月之前,姓牛的看上了二丫头,就托人说媒,还答应给十根金条,这个老财迷就答应了。”
窦峪突然咬牙切齿,一副吃人的模样,“他不管二丫头喜不喜欢,就逼着二丫头出嫁。在洞房的时候,二丫头用一把裁纸刀割开了手腕!”窦峪突然像是疯了一样,用手指着葛韬,狂笑道:“老财迷,你还有脸告状吗?如果牛二虎给你的是真的金条,二丫头死不死你还会在乎吗?可惜啊,他给你的是假的,不过是铁条上面涂了一层金粉。你为了金子,逼死了自己的女儿,闹了个人财两空,你的婆娘又羞又臊,疯了,你受不了,拦轿子告状,我说得对不对?”
窦峪近乎癫狂地,把事实无情讲述了出来,听得在场的百姓都惊呆了。
真是想不到啊,竟然是亲生父亲把自己的女儿逼上了绝路。
二丫头真是个刚烈的女子,窦峪杀了牛二虎报仇,又跑到大堂,坦承罪过,倒真是一条好汉子!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杀那么多的倭寇,好样的!
“求大人法外开恩,饶过窦峪吧!”
“是啊,大人,我们愿意上保书,留他一条性命,让他好好报国杀敌啊!”(~^~)
489章 国法无外人情
十几个大灯笼,把屋子照得明晃晃的,宛如白昼,唐毅和孙可愿、金丹三个围坐在一起,面前堆着厚厚的三大摞文件,都是关于牛二虎一案的。¥f,
自从牛二虎被窦峪杀死的消息传出,无数百姓欢声雷动,争相跑到监狱,送吃的,送喝的,送穿的用的,还有一些富户拿着银子往狱卒手里塞,他们虽然帮不了什么忙,不能让窦爷在里面委屈。更有一帮士绅学子串联起来,上请愿书,要求宽大处理。
一时间,窦峪竟然从一个小小的百户,变成了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大豪杰,弄得唐毅哭笑不得。
只是他仔细研究了一下子牛二虎的档案,却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牛二虎是个青皮无赖出身,十几岁就在街上靠着打人勒索过日子,这家伙几年前就常常吹嘘,说是要拉起一伙人,到下关那边抢劫过往船只,先发家致富,然后等着朝廷诏安,再光宗耀祖。他还说他也是人生父母养的,知道缺德不好,可是缺德是他的饭碗子,不缺不成!
就这么一个玩意,十足的人渣一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巴结上了何缓,有了镇守太监作干爹,牛二虎更加肆无忌惮,手下聚集了好几百帮闲懒汉,除了到处要钱之外,还设立税卡,盘剥过往客商,心黑手狠,光是在他手里,逼死的商贾就有十几位。
南京的官员慑于何缓的势力,对牛二虎只能听之任之,这家伙越来越猖獗,几乎成了南京城的一霸,人人提起来,都是咬牙切齿。
唐毅对这些并不意外,历来各地的镇守太监都是如此,豢养一大帮打手,到处敛财,仗着有皇帝撑腰。地方官吏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而且所敛之财,大半都要送到宫里,孝敬各位珰头,甚至是嘉靖皇帝。根本就是官场公开的秘密。
很显然,牛二虎就是何缓手下的一条疯狗,只是这条狗遇到了狠茬子,窦峪这家伙猎户出身,功夫好。为人仗义,作战勇敢,在振武营中,地位虽然不高,但是却有十几个好兄弟。
唐毅也打听清楚了,那个葛老头的确是个财迷,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一个五十多的地主,当了填房。
二女儿,也就是那个二丫头。比起姐姐还漂亮,只有十七岁,平时在杂货铺里帮忙干活,正巧和窦峪碰到了,两个人一来二去,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双方就卡在彩礼上面,葛老头死活要金子,不给就不答应。
结果呢,牛二虎的手下注意到了二丫头。就假意和葛老头提亲,还许诺答应,只要女孩送过去,立刻给他十根金条的彩礼。葛老头见钱眼开,也没问清楚对方是什么底细,一口就答应了。
二丫头哭闹了三天,不吃不喝,葛老头根本不听,逼着女儿出嫁。等到把彩轿抬到了牛家,他这才清楚,自己的姑爷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牛二虎。
老头也没多想,以为只要给钱就好,人家也的确给黄金了,他屁颠屁颠,跑回了家,打开小箱子,抓出一根金条,用力咬了一口,顿时崩掉了一颗门牙,流的满嘴是血,金条竟然是假的!
葛老头和老婆子顿时就不干了,拿铁疙瘩儿就想骗走我们的女儿,简直欺人太甚,他们一口气冲到了牛家,想要找牛二虎理论。
结果却发现牛家一片狼藉,宾客都跑得无影无踪,一直来到了洞房,直接把葛老头给吓昏过去了。他的女儿靠着花梨木的大床,手腕被割开,地上,床上都是鲜血,已经死了。
清醒过来一打听,他才弄清楚,原来送亲过来的时候,被窦峪的一个兄弟撞见,回头急忙告诉了窦峪。窦峪气炸了肺,找来弟兄,冲到了牛家,大打出手,只可惜来晚了,二丫头已经自杀了。
牛二虎也发现了二丫头死了,愤怒无比,他仗着人多势众,把窦峪给打跑了,不过却不敢杀进振武营,就想着等天亮了,找干爹出面,把窦峪给抓了。
谁知后半夜窦峪又摸了回来,到了洞房,见到了二丫头的尸体,他彻底动了杀心,悄悄找到了牛二虎住的房间。喜事变丧事,牛二虎借酒消愁,喝了大半坛子,迷迷糊糊的,天旋地转,窦峪冲了进来,把他打倒在地,卸了下巴,然后背到洞房,就在二丫头自杀的位置,把牛二虎的两个腕子都割开了,愣是流光了鲜血。
看着牛二虎死去,他才带着二丫头的尸体,出城安葬,陪了她小半天,而后回城自首……
案情不复杂,经过多方调查,很快就弄清楚了,这一桩悲剧的确源于牛二虎骗婚,葛老头见钱眼开,也是把女儿推上绝路的重要原因。
单纯从案子来看,牛二虎罪不至死,窦峪杀人手法残酷,理应重判,哪怕是斩立决,也不为过。
只是问题要这么简单就好了,窦峪牵连到了振武营,牵连到了张鏊和刘显,尤其是他的举动得到了广大士绅的支持,被视作义士。
光是给窦峪请愿的万言书,就堆得厚厚一摞,杀了他只会犯众怒。
牛二虎虽然在这个案子之中,罪孽不大,可是纵观他的所作所为,别说是杀了他,就算是剐了,也是罪有应得。
偏偏他背后又牵连到了镇守太监何缓,这几天何缓频频派人过来,询问案情,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要狠狠处置窦峪,不止他一个,那一天陪着窦峪一起去牛家的振武营军士,一个也不能跑,通通都要死。
小小的一个命案,竟然成了双方角力的关键。
偏偏唐毅由于密旨在身,要去调查,扳倒张鏊。最容易的就是拿这个案子做突破口,狠狠处置窦峪这些人,并且给张鏊扣上帽子,把他从兵部尚书拿下来,然后再说别的。
只是一旦这么干了,在别人看来,就等于站在了何缓一边,搞不好就会得罪了南京的士绅官僚,到时候一顶阉党的帽子就会扣在头上。
唐毅刚刚二十出头,就算按照明朝官僚的平均寿命,他还有四十年的宦海生涯。
一旦被打成阉党,那接下来的酸爽就可想而知了,人家严阁老好歹也是从六十多岁才开始变坏的,之前人家还是品行高洁的清流一枚呢!难不成要背一辈子的骂名?
“大人,无论如何,这个窦峪都不能死。”金丹大声说道:“这样的一条汉子要是被杀了,良心过不去啊!”
“没错!”孙可愿也说道:“师父,朝廷对张部堂,还有振武营有所猜忌,如果冒然处死窦峪,激起士兵的不满,再有人兴风作浪,我怕……”他没有说下去,可是意思很明白了。
唐毅沉吟许久,“你怕,我也怕,这官当得真没意思,越是高就越是怕!”
唐毅感慨了两句,又把卷宗拿了过来,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继续看下去。从心里讲,谁都是敬重好汉的,窦峪埋葬了二丫头之后,大可以逃跑,凭着他的功夫,想要逃走不会费太多的事。
他能回来认罪,就很了不起了。
我就不信,找不到一点破绽……
唐毅的牛脾气上来了,反反复复,一直看到了东方拂晓,他突然眼前一亮,站起身,心满意足地伸了伸懒腰。
“呵呵,这回窦峪算是活了,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还要重重处罚他才是。”
唐毅发现了什么呢?
原来牛二虎把窦峪打跑之后,就发现了新娘子已经死了,这家伙也的确野蛮成性,对新娘子一点感情也没有,只是当成了玩物,死就死了,甚至没有装殓尸体,直接扔在了洞房。他想着把葛老头找来,让他们把女儿的尸体带走,牛爷根本懒得搭理。
思前想后,这块正好可以拿来做文章。
唐毅在卷宗里加了几句:二丫头重伤未死,悠悠转醒,二虎谓之曰:活者为我妻,半死不活是拖累。怒而杀人,恰遇窦峪归来,见此暴行,义愤填膺,手刃二虎。
这段话加完,孙可望和金丹看了一遍,纷纷伸出了大拇指!
高,真是太高了!
首先,几句话,把蓄意杀人,变成了因为救人才出手误杀,恶劣的程度一下子下降了好几个档次,从死罪,变成了活罪。
其次呢,这一段改动,涉及到的三个人,其中两个都死了,窦峪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也就是说,死无对证,谁也说不出什么!
大明的法律条文虽然比起同时代的西方要严谨多了,但是漏洞同样一大堆,想要钻,还是有办法的。
误杀最多就是充军,打棍子,唐毅参考历年先例,挑了一个最重的,仗责一百二十,充军五千里,一口气贬到了海南,天涯海角。
判决一出来,士绅百姓是欢声雷动,人人拍手称快,大赞钦差大人执法公正,还有人送万民伞。
唐毅也不给何缓反应的时间,立刻执行。所谓一百二十棍子,如果狠狠往死里打,三四十就能要命,唐毅有心放水,加上一大堆士绅出钱,行刑的衙役兜里都装满了银子,只是虚应故事,打破了一层皮,歇个三五天就完事了,唐毅特意派遣八名亲卫护送着,走水路去海南。出了南京城,就是胡宗宪的治下,就算何缓不甘心,也没有办法。
唐毅盘算得很不错,只是他低估了死太监的愚蠢,一场天大的麻烦正在等着他。
第490章 草包徐鹏举
处置了窦峪,唐毅照常调查张鏊的问题,说句实话,他是不想背上陷害忠良的名声,又怕触怒了嘉靖,犹豫不决。
这一天,他刚刚午睡醒来,孙可愿就急匆匆跑来,一脑门汗珠。
“师父,出事了。”
见面第一句就是这个,唐毅的脸都黑了。
“出事,出事,能出多大的事?耳朵都出茧子了!”唐毅坐了起来,沉默好一会儿,道:“讲吧,我倒要看看,还能出多大的事情?”
孙可愿咽了口吐沫,道:“师父,户部尚书马坤,还有督储侍郎黄懋官前后上书了。”
“他们要干什么?”
“马坤奏请将振武营,春秋两个月的折银减半,黄懋官则是上书请求将军饷一律降为六斗每月。”
“胡闹!”
唐毅气得一跃而起,振武营的军士不少都是农家子弟,每年夏秋两季要纳税,农村多数男耕女织,空有粮食和布匹,没有银子,如果这时候急着兑换白银交税,会被奸商趁机盘剥。
因此招收振武营军士的时候,就规定仲春和仲秋两个月军粮折成银子发放,每石粮食六钱银子。
说实话,这六钱银子已经大大低于市价,军士是吃亏的,可是总比低价卖粮,或者向地主借钱要划算,大家也就接受了。
可马坤居然要一石粮食只折三钱银子,这就欺人太甚了。
要说只是一项还能忍一忍,可是黄懋官也跟着凑趣,原本振武营有妻室的每月得军粮一石,没有妻室的,六斗。黄懋官上书,都改成了六斗,有妻室的和没有的一个样。
“吃粮当兵,要朝廷真是准了,振武营的军士只怕连饭都吃不饱了,他们这是在逼着军士闹事!”
唐毅铁青着脸说道:“你查过没有。马坤和黄懋官为什么在这时候上书?”
“师父,据弟子打探,马坤曾经要和张鏊结亲,只是张鏊将他的女儿许给了刘显的儿子。马坤怀恨在心。说什么张鏊看不起他,连武夫都比不上,他早晚要给张鏊好看。至于黄懋官,他是管粮饷的,此人十分贪婪。克扣过振武营的军饷,张鏊曾经和他大吵一架,逼他如数交出军粮,这两个人都和张鏊有过节,而且,他们又和镇守太监何缓关系不错。”
“明白了,这是给我上眼药啊!”
唐毅保下了窦峪,何缓肯定不高兴,他嫉恨唐毅包庇振武营,可是又找不到对付唐毅的办法。就把气撒在了振武营上面,革去他们的军饷,敲山震虎,找回面子。
办法不错,可是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
天可怜见,唐毅保下了窦峪,除了敬重好汉之外,更多的是稳住大局。开玩笑,振武营有一万多人。里面有百分之一窦峪这样的,那就是个马蜂窝。
不安抚住他们,就动弹不了张鏊,要不然激起兵变。后果不堪设想。
唐毅还想着利用窦峪一案,树立起正面形象,拉近和振武营士兵的距离,想办法把他们和张鏊分开,不动声色,把嘉靖交代的事情给解决了。
正好应了那句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何缓,马坤,还有黄懋官,这三位正好充当了猪队友的角色。
你们不想活了,去捅马蜂窝,老子不拦着,可是你们不能拖大家伙一起下水啊!
“现在振武营的情况如何,消息传没传开?”
孙可愿忙说道:“师父,应该还没有。”
“那好,你赶快拿着我的名帖,去拜见魏国公徐鹏举,让他无论如何,要调集一批银子,尽快给振武营发下去。”
“是。”孙可愿答应道:“师父,那您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去拜见张鏊,有些事情该摊牌了。”
唐毅换上了崭新的官服,在二十名护卫的簇拥之下,一路来到了兵部衙门。当年唐顺之就在这里办公,唐毅十分熟悉,只是物是人非,有些感叹。
看门的一听说是钦差大人到了,赶快进去通禀,过了好一会儿,张鏊才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有五十出头的模样,神色之中,带着一丝疲惫,只是见到了唐毅,还挺直了腰杆,山羊胡倔强的翘起。
“唐大人,老夫有礼了。”
“岂敢岂敢,您是老前辈,晚生多有叨扰,还请您不要见怪。”
唐毅的客气出乎预料,张鏊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把唐毅请到了签押房,两个人对面而坐,张鏊不说话,唐毅也不开口,只是望着墙上唐伯虎的美人图,不停点头感慨。
足足过了一刻钟,张鏊实在是憋不住了。
“唐大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唐毅转过头,露出一丝感叹。
“唐伯虎丹青妙笔,数十年下来,美人依旧,风华绝代,倘若画上的女子还活着,此时也是白发苍苍,红颜老去,老大人,您以为我说的可对?”
“嗯,人生世上,不过百年光阴,能永世流传的不过是德、言、功三样,只要有这三者在,纵使死了,又有何妨!”张鏊不服输道。
他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呢?
唐毅告诉他,谁都有老的时候,人事有代谢,你老人家到了这时候,就别硬撑着了。张鏊呢,他说老夫要立德、立言、立功,做个三不朽的圣人,区区生命不算什么,这位摆明了是不想退。
真轴啊!
唐毅深深吸口气,“老大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陛下对您很不满,想让你把位置让出来。”
“哼,小子,少拿陛下压老夫,要真是陛下有旨意,明发天下就是,何必躲躲藏藏!”张鏊冷笑道:“老夫一生行得正,走得端。几个阉宦宵小,就想让老夫退位,那是痴心妄想!”
张鏊扫了眼唐毅,不屑道:“唐大人,老夫看你断窦峪一案,还以为你是一位不畏强权的好官,今日听你的言谈,实在是让老夫失望透顶。大丈夫生有处死有地!老夫不贪恋权位,只是不想以屈辱的方式收场,想罢免老夫,直接下旨意,认为老夫有罪,交由三法司审讯,明正典刑,就算丢了这颗人头,老夫认了!如果不敢开大门走大路,老夫绝不妥协!”
人都说姜桂之性,老而弥坚,张鏊当得起这四个字。
其实从本心来讲,唐毅真想给老头拍拍巴掌,人家好歹是兵部尚书,二品大员。
要想拿下他,有真凭实据,无话可说,仅仅处于嘉靖的猜忌,就逼得人家丢官罢职,实在是难以启齿,把士大夫的脸都丢尽了。
偏偏唐毅又担着嘉靖的旨意,不能不办,他把心一横。
“张老大人,既然你打定了主意,多说无益。”唐毅站起身,走到了大门口,突然一回头,道:“晚生不会再留手了,老大人好自为之。”
撂下了一句话,唐毅转身离开兵部衙门。
最后那一句,看似威胁的话,张鏊却从里面读出了智珠在握的味道,莫非唐毅真的抓到了他的把柄?
张鏊还真猜对了,唐毅清查了振武营刀枪盔甲的来源,其中劣质品多达三成。
这个数字吸引了唐毅,因为在唐顺之的经营之下,武器制作的合格率高达九成五,为何到了张鏊的手里,就下降了这么多。
他暗中调查,发现问题都出现在钢铁上面,外购的钢铁严重不合格,而这些不合格的钢铁来自一个叫陈嘉的商人,偏巧,他又是张鏊兄弟的亲家。
伪劣军需,图利亲人。
这个罪名不算太大,可是却足以拿下张鏊,更为重要的是确有其事,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唐毅从兵部回来,就下令手下人,把陈嘉拿下,把罪证坐实,立刻上书弹劾张鏊。唐毅越发觉得南京像是个火坑,他必须尽快脱身。
他这边动作飞快,那边孙可愿也从魏国公府赶了回来,他愁眉苦脸,满肚子怨气。
“师父,徐鹏举不愿意出钱,他还说了……”孙可愿张张嘴,不敢说下去。
唐毅脸一沉,“说!”
“是,他说和您相比,他就是个穷鬼,要出钱也是您出。”
“呸!”
唐毅顿时气得大骂,军饷岂是小事,他一个文官,自己掏钱,给振武营发饷。要是被人知道了,弹劾一个收买军心,还想不想活了!
他也明白,徐鹏举还嫉恨当年的事情,他的确狠狠算计了徐邦阳,可是后来他也给了魏国公府不少好处,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还拿出来说事,徐鹏举,你的心眼儿就跟针鼻儿似的。
孙可愿怒气冲冲,“师父,徐鹏举别提多猖狂了,弄得好像咱们求他,要是振武营真的乱了起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他死活我不管,真正到头来倒霉的还是老百姓。”唐毅起身,苦笑道:“我亲自去一趟,但愿徐鹏举能聪明一点!”
手下人急忙去备轿子,唐毅刚要往外面走,突然谭光急匆匆跑进来。
“大人振武营的士兵哗变了!街上到处都是乱兵,您可不能出去!”
“啊!”
唐毅一听,身形摇晃,差点摔倒,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此时顺着城门,越来越多人涌进来,一大群乱兵冲向了魏国公的府邸,徐鹏举得到消息,仓皇带领着家丁出来,迎面正好撞上。
“快看,那就是徐鹏举,杀了他!”
有个乱兵发足狂奔,奔着徐鹏举就跑了过来,这位魏国公,一没有迎战,二没有喊话吓阻,竟然变颜变色,扔了手里的大刀,撒腿就跑。国公爷都跑了,家丁就更别说了,那些乱兵一愣,随即哄然大笑。
“徐鹏举,大草包!”
第491章 唐大人是个好官
徐鹏举的出生还有一点传奇,据说他的父亲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南宋的名将岳飞,对他说我上辈子受了冤屈,被奸贼害死,这一世我要在你们家享享福。
醒来之后,夫人分娩,果然诞下了麟儿,就用岳飞的字,取名为徐鹏举。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徐鹏举在承袭了国公位置之后,扩建后花园,发现了一处土堆,风水先生都说这是一座坟墓,不能碰。
一贯性子绵软的徐鹏举竟然大发雷霆,亲自动手,拿着镐头把土堆刨开了,打开一看,果然是一个坟墓,而且还不是一般人的坟,竟然是大奸贼秦桧的坟,徐鹏举把尸体挖出来,挫骨扬灰,世人都说岳武穆报仇了。
传说荒诞不经,但是有一点是真的,徐鹏举出身将门,威严沉稳,一直被视作名将。
只是纸糊的老虎终究有戳穿的一天,面对着汹涌而来的乱军,徐鹏举吓得连滚带爬,丑态百出,在一群家丁的保护之下,仓皇逃回了府邸。
进门第一道命令就是把府门紧闭,调动所有家丁,严防死守。
这座魏国公府是徐达留下的,建造的极为结实,地基用的都是条石垒成,院墙更是有一丈多高,仅次于皇宫,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乱军绕着国公府转了一圈,见没有破绽,就直扑户部。
冤有头债有主,户部尚书马坤,还有侍郎黄懋官才是上书,要削减大家伙军饷的人。他们直接冲向了户部衙门。
马坤今天正好去何缓那里,黄懋官在户部办公,听说出现了哗变。立刻下令兵卒把户部保护起来。
只是他低估了叛军的决心,这些人愣是拖来了两门青铜炮,对准了户部的大门,轰轰两声。
一炮打偏了,另一炮正中大门,两扇木制大门被打飞。里面的士兵死了一大片,乱军冲了进去。
黄懋官仓皇逃跑,可是户部四周都是乱军,他无路可逃,只能跑到了厕所里,被搜索的乱兵找到,他们吧黄懋官揪到了大厅之上。
∞∞,
“你们干什么,我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杀我!”黄懋官扯着嗓子大吼。他忘了,乱兵一旦被鼓动起来,就失去了理智,见他还摆臭架子,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就用绳索勒住了黄懋官的脖子,这帮家伙也是太冒失了,激动之下,竟然忘了松开。没一会儿黄懋官脸憋得通红,愣是被勒死了。
这下子可大条了。连乱军都傻眼了。
他们只想着讨要军饷,顺带着出口怨气,哪知道竟然杀死了黄懋官,户部侍郎啊,正三品的朝廷命官!
何其严重,大家伙只觉得脖子上冷飕飕的。胆小的更是蹲在地上,呜呜哭泣。
“丢人现眼的玩意!”
有个凶悍的乱兵大叫道:“做了不悔悔了不做,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趁着朝廷报复之前。咱们吃个饱!”
这家伙说着,提起黄懋官的尸体,把他挂在了户部大堂的横梁上面。让每一个士兵都戳黄懋官一刀,作为投名状。
霎时间,黄懋官就被砍了几百刀,成了一堆模糊的肉馅。
乱军又从户部冲出来,向着别的衙门冲了过去,他们就像是一场瘟疫,迅速蔓延全城……
钦差行辕,谭光站在梯子上面,向外面眺望。只听得到处都是喊杀声,不时能看到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造孽啊,真是造孽!”
谭光从梯子上跳下来,几步到了唐毅面前。
“大人,城里彻底乱了,我看要麻烦了。”
孙可愿和金丹都站在了唐毅身后,眉头紧锁,不怪他们发愁,哗变就像是一堆柴火,最好的解决之道就是刚冒出一点火苗,就立刻处理。
比如孙可愿去找徐鹏举的时候,他要是能立刻调一笔银子过去,说不定就没事了。很可惜长时间的养尊处优,让徐鹏举失去了警惕,反而误以为唐毅是害他。
像眼下这样,失去了先机,士兵大面积哗变,等于是柴火都烧了起来,救无可救,除非是柴火烧光了,才会停止。
而且地方上青皮无赖,流氓混混,也会跟着趁火打劫,大捞好处。
一想到这里,唐毅浑身发冷,好像掉到了冰窟窿。
嘉靖的旨意,已经被他扔在了脑后,但是作为一个官员,一个有担当的男人,眼看着生灵涂炭,还能无动于衷,那他就不是一个人!
唐毅抢过了梯子,爬上了院墙,向外面眺望,从街口突然跑过来一名女子,后面不到十步,跟着五六个乱军,张牙舞爪,狂笑着扑过来。
女子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她下意识用力抱住了膨起的腹部,她是一名母亲了,肚子里还有着孩子。
她不过是出来买菜,竟然撞到了乱兵,被追到了这里,女子脸上惨白惨白的,她可以去死,可是肚子里的孩子,连大千世界都没有看上一眼,就要死去吗?
女子拼命向后挣扎退去,乱兵却越来越近,其中一个小瘦猴儿猛地扯开了破旧的战袄,猛扑上来。
千钧一发,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响,瘦猴儿的胸前绽放出一团血花,他惊讶地张开嘴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身体后仰,重重摔在了地上。
“啊,是谁?”
乱兵下意识举起弓箭和火铳,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射击。弹丸和弓箭都贴着墙头射过去,里面的人却都安然无恙。
开枪的不是别人,正是唐毅。
当看到妇女被围堵的时候,唐毅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她的肚子里也有孩子。世上的罪恶有很多种,但是没有什么比剥夺一个孩子见识新世界的权利、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幸福、剥夺一个家族血脉延续的希望,更加残酷,更加罪恶的!
唐毅热血上涌,掏出了怀里的短火铳,这玩意还是西洋人送给他的,唐毅看也没看,一枪打出去,竟然真的打中了。
只是枪支的后坐力很大,唐毅站立不稳,就从梯子上摔了下去。
万幸他摔倒了,正好躲开了弹丸和弓箭,摔在地上的唐毅,摸了摸脑门,都是冷汗,生死一瞬啊!
冷静下来的唐毅彻底怒了,暴喝道:“杀,把那几个贼子都杀了!”
“早就等大人一句话呢!”
谭光招呼着弟兄们,一共二十几个,冲出去大门,外面的乱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他们给包圆了。
“这帮人也太菜了。”有人感叹着,谭光咧着嘴苦笑:“不用着急了,人来了。”
护卫们向两旁看去,顿时心都凉了半截。只见黑压压,密匝匝,成百上千的叛军从两旁涌了进来。
周围的房舍府邸都紧闭大门,唯有他们开着门,还杀了好几个叛军,顿时就成了焦点,所有人都往这边涌。
“杀了狗官,杀了狗官!”
叛军喊声惊天动地,谭光心中一寒,他们虽然精锐,可是面对着人多势众的叛军,也未必讨得便宜。他冷静地让手下兄弟扶起那个妇人,往院子里退去,他们断后。
就在扶起妇人的一刹那,突然从叛军里面冲出一个年轻人,大声嘶吼。
“翠儿!”
妇人惊讶地抬头看去,泪水瞬间就流淌下来。
“当家的,没有军爷,咱们就见不到面了!”
此话一出,那个叛军如遭雷击,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他顿时明白了过来,扑通跪倒,“小的叩谢大人,救了俺的婆娘和孩子啊!”
本来气势汹汹的叛军见到了这一幕,都泄了气,没想到官府里面还有好人,竟然是他们之中出了败类,有人就问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谭光知道敌众我寡,能不打最好,回答道:“我们是唐毅唐大人的部下。”
“唐大人,就是那位救了窦大哥的唐大人?”
又有几个士兵竟然激动地跪倒,磕头作响,“唐大人可是个好官啊,小的们冒犯大人,给大人赔罪了!”
第492章 平乱进行时
唐毅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说白了就是死鸭子嘴硬。比如外面叛军鼓噪,他心里很害怕,但是敌强我弱,还要指着身边的弟兄们保命,要是他退缩了,露怯了,又怎么指挥大家伙。冻死迎风站,饿死腆肚行,死活不能丢面子。在“中二”的病毒支持下,唐大人勇敢地挺直了腰杆,带领着护卫们严阵以待。
他觉得自己够疯狂了,可是那些叛军的举动,更是让唐毅跌破了眼镜。
竟然给自己跪下了,说明什么?
说明自己的名头还不错,说明了这帮人还没有铁了心造反!
唐毅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把握住。下一秒他甩开了护卫,大步走出了正门,谭光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差点趴下。
我的祖宗啊,您跑出来干嘛,谁知道会不会从旁边突然射出一冷箭?
谭光急得脑门冒汗,拼命给唐毅使眼色。可是不知道唐毅脑袋怎么想的,不往后退不说,还大步走到了人群前面,要不是几个护卫用手臂死死挡着,他都能直接到叛军前面。
似乎有些不满护卫的举动,唐毅眉头微蹙,不过他还是停了下来,清了清嗓子,对着跪下的叛军说道:“你们都平身吧。”
在场数以百计的叛军都把目光落在了唐毅身上,从叛乱开始,六部都把衙门关的死死的,武军都督府,各大勋贵武臣,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唐毅算是第一个敢站出来面对大家伙的高官。
尤其是刚刚过去的窦峪案,让这些叛军对唐毅心存感激,一个个竟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唐毅的目光扫过,有些叛军不自觉低下了头,说不清什么原因,就是心虚得慌。
“你们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一句问话,所有的叛军都是一愣。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唐毅就抢先说道:“军队哗变,攻击官署,就是死罪,南京是什么地方?大明的六都。仅次于京师的所在,在这里闹事,罪加一等,你们不怕被万剐凌迟吗?”先用大话把所有人压住,唐毅马上又改变了语气。叹道:“你们振武营多数都是应天的百姓子弟,家族亲人都在附近,你们闹事一时爽快,可是朝廷追究下来,又该怎么办?振武营有多少人马,东南总督胡宗宪手下有三四十万百战精锐,一声令下,数万大军就能赶到南京,你们能抵挡得住吗?”
这还用问吗,更多的叛军低下了头。可是有几个胆子大的。冷笑道:“唐大人,小的们知道你还算是个好官,就暂时放过你!你也别得寸进尺,大军来了能怎么样?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朝廷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拼了!”
“对,拼了!”
“我们都拼了!”
……
“胡说!”
唐毅舌战春雷,爆喝道:“你们哪个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拉扯这么大。就是为了脖子上挨一刀吗?就图自己一时痛快,你们真的痛快了吗?”猛然,唐毅一指那个年轻的叛军。
“你自己说说,到处烧杀抢掠。你的同伴却在欺负你的妻子?你痛快了吗?”
扑通!
那个叛军又跪在了地上,手里的刀扔在了地上,嚎咷痛哭,好似负伤的野兽,发出的惨嚎,其他叛军听来。也不寒而栗。
谁也不知道,就在他们到处抢掠的时候,自己的家人亲朋,会不会正遭受着涂炭。
一想到这里,每个人的心头就跟着了火似的,又是焦急,又是难受。除了少数死硬分子,大多数的士兵都后悔了。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为什么脑袋一热,就这么糊涂!一时冲动,铸成了大错,可怎么收场啊!
骑虎难下,说的就是他们,见叛军脸上露出了纠结之色。唐毅知道他们已经动摇了,要赶快乘胜追击。
“弟兄们,本官知道你们是听说要降低军饷,才一怒之下,不管不顾。吃粮当兵,你们拼死命的杀敌,拿着脑袋换那么一点粮饷,是真不容易。本官一清二楚,我向你们保证,粮饷绝对不会少,大家伙的日子还会越过越好。”
此话一出,在场的叛军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他们也没想真的怎么样,如果能保住粮饷,他们也就知足了。
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三十出头的家伙跳了出来,不屑道:“狗官,不要花言巧语,欺骗我们了!实话告诉你,那个叫黄懋官的狗贼已经被我们杀了,杀官如同造反,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啊!
唐毅大惊,军队闹饷哗变,时有发生,只要不闹大,多半都有回旋的余地,可是有一种情况,那可是万万不能忍受的,就是杀官,尤其是高级文官,等于是对整个官僚体系发起挑战。
纵观九边的几次哗变,只要死了高官,事情就压不住,无论如何,朝廷都要严惩不贷。叛军跑不了,相关的官吏也要跟着倒霉。
兵部尚书张鏊,守备徐鹏举,甚至连死太监何缓,这三巨头都要有麻烦,至于自己这个钦差,没准也会挨板子。
那个络腮胡子的见唐毅沉默不语,他得意地狂笑道:“弟兄们,反正都死路一条,大家还怕什么,跟着我杀!”
眼看着叛军又要失控,唐毅是真的急眼了。这帮人一旦失去了理智,造成的破坏简直难以想象,就是一场浩劫。
“大家听我说!”唐毅用尽力气吼道:“弟兄们,本官是钦差,代表皇帝陛下,本官可以赦免大家伙的罪过!”
别的都没用了,这时候只能扯上嘉靖这张皮了。
还真别说,对皇帝的恐惧和崇拜几乎深入了骨髓,一听说能赦免他们,叛军重新安静下来,看向唐毅的眼神都变了,里面充满了希冀的光芒。
唐毅定了定神,让人把圣旨拿了出来,他托在手里,高高举过头顶,这一刹那,他就仿佛神灵附体,有了无上的权威,身体周围光环四射,好些叛军竟然不自觉跪了下去。
一个,又一个,到了最后,只剩下那个络腮胡子,他只觉得一股强大无比的压力涌向自己,身边的同伴都跪了,再也没人帮他分担,到了最后,冷汗湿透了他的后背,也只能双膝一软,重重跪在了地上。
唐毅同样长长出了口气,说穿了,他也是虚张声势,圣旨是没错,可是却是让他祭奠海神的圣旨,和叛乱没有一毛钱关系,这些叛军到底是读书太少,被唐毅给哄骗了。
“大家伙听着,你们身为军士,保家卫国乃是天生的使命,你们反而聚众叛乱,烧杀抢掠,罪不容诛。然则,事出有因,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可以法外开恩,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唐毅顿了顿,又提高了八度,说道:“你们立刻调转矛头,替本官平息城中的乱局,凡是能说服一个叛军改邪归正,本官赦免一个人的罪过;如果遇到杀戮百姓,抢劫财物,作恶多端者,杀之,等同杀倭,给予赏银三十两!”
嚯!
在场的叛军全都眼前一亮,人就是这么奇怪,唐毅要是直接说赦免他们,肯定不信,但是这么一说,却让大家伙看到了希望。
唐毅急忙把谭光叫过来,“你带着一百人马,领着他们去城中平乱,凡是路过任何衙门,还有大户,都告诉他们,谁敢不出力,本官就会上书弹劾,说他们和叛军勾结!”
吩咐之后,又把孙可愿叫了过来。
“你再去魏国公府,让徐鹏举拿出二十万两银子,你就告诉他,少一文钱,本官就让他丢官罢职!”
唐毅还不知道徐鹏举的丑态,只是出了这么大乱子,用脚趾头想,徐鹏举都别想置身事外,不出血是不可能了。
孙可愿急忙点头,带着二十名护卫向魏国公府赶去。
这一边,谭光打头阵,唐毅也不放心,亲自压着后队,他的亲卫分散开,穿插在刚刚投降的叛军中间,防止他们再变卦。
走出不远就遇到了一小股叛军,“快喊,让他们投降。”
投降的叛军扯着嗓子,参差不齐喊道:“弟兄们,快投降吧,别犯傻了,钦差大人是说了,只要投降,就有活路啊……”
别说,他们一喊,效果还真好,也是那几十个叛军看他们人多势众,稀里糊涂加入了进来。
没走出一里地,就有三伙叛军投降,唐毅手上的人马超过了一千人。
此时唐毅的胆气也壮了,正好走过上元县的县衙,同京城一样,南京也分成两个县,分别是上元和江宁。经过的时候,县衙大门紧闭,唐毅站在门前,破口大骂:“里面的狗才听着,本官是钦差大人唐毅,城中出现乱军,身为地方官吏,不知道保境安民,龟缩在衙门里,要是再不出来,本官立刻就请王命旗牌,从知县到书吏,挨个都砍了!”
县衙里面可不是没人,就在大门后面,就有一大帮衙役战战兢兢戒备着。
一见钦差大人来了,吓得他们屁滚尿流,立刻跑到了后面,把知县杨宁才给叫了出来,顺着门缝一看。
“哎呦,还真是唐六元啊!”
杨宁才老脸都涨得紫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的命还能有人家唐毅金贵吗?
“还愣着什么啊,出衙门,跟着大人平乱去!”胖大的杨宁才第一个跑了出来。
一路走,一路喊,唐毅手下的人马就像是滚雪球,越滚越大,等到了叛军最多的户部,已经超过了五千人,端的是声势浩大!
第493章 疑似穿越的徐公子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叛乱,整个留都的文武,表现比起上次倭寇来了,还要丢人现眼。堂堂魏国公屁滚尿流跑了,其余的文武都闭门不出,当起了缩头乌龟。
别朝廷会如何,光是南京的士绅百姓就看不起他们,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挺身而出,并且招降纳叛,气势如虹,大家伙简直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打听,这个人还是钦差大臣唐毅,他们就更激动了。
不愧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就是比那些饭桶有本事,各个士绅大户,致仕的官员,豪商巨贾,大家伙都行动起来,召集手下家丁,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唐毅手上的人马越来越多,而乱军的士气为之一挫。
谭光的嘴都撇到了天上,谁有本事?什么国公尚书,都比不上我们家大人。谭光只觉得热血奔涌,面前的叛军再多,都不是他的对手。
“大人,杀吧!”他激动地请战。
“杀你个头!”
唐毅狠狠瞪了他一眼,“笨蛋,你看看这些人,哪个是能打的?”
一句话,提醒了谭光,他茫然向四周看去,人员虽然多,可是成分太复杂了。里面有刚刚投降的叛军,有官府的差役,有各府的家丁,还有大户的护院家奴,甚至还有一帮看热闹的百姓。
是乌合之众,都抬举了他们。
真正有战斗力的就是唐毅手下的护卫,至于那些叛军,打起来他们不倒戈一击,就算不错了。
谭光刚刚涌起了的心气全都没了,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偷偷凑到了唐毅的耳边。低声道:“大人,咱们还是跑吧!我们死了没事,您可不能出事!”
“别那个不吉利的,咱们谁也不会有事。”唐毅眼珠转了转,吩咐道:“你去传令,告诉所有军民。距离户部衙门一百丈,设立包围圈,不要靠前,也不要远了。”
“遵命。”
谭光乖乖下去安排,唐毅又把上元知县杨宁才给叫了过来。
“你去挑选一些声音洪亮的衙役,对着②②②②,m.$.co◆m里面的叛军喊话,让每个人都听清楚。”
“卑职明白!”杨宁才咬牙切齿道:“卑职会让他们赶快投降,不投降,死路一条!”
唐毅翻了翻白眼。“杨大人,你要是活得不耐烦了,就这么喊。”杨宁才愣住了,挠挠头,一副懵逼的德行。唐毅把他拉到了一边,“杨大人,知道鱼死网破吧?你难道想和里面的叛军拼个你死我活?”
汗水顺着鬓角就流了下来,他脸色煞白。连忙摇头。
“不要什么降不降的,告诉里面的人。本钦差愿意和他们谈判,请他们派出代表,提出要求,只要是合情合理,一定答应他们。”
杨宁才也不笨,心领神会道:“是要安抚住他们?”
“差不多。尽量拖延时间,总而言之,要软化他们的斗志,分化瓦解,拖得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有利。”
“大人高明!”
杨宁才亲自带着一群衙役,到了户部的前面,扯着嗓子大喊。
“里面的弟兄们,大家伙不要激动,钦差唐大人已经了,你们都是抗倭的真英雄,好汉子,朝廷不会亏待你们的,不要听信别人的挑唆。唐大人可是六首状元,天子门生,钦差大人,他处事公道,明察秋毫,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
杨宁才拼命打出唐毅的招牌,还真别,的确有效果。一来唐毅处置窦峪案,积累的好形象;二来六首状元,天上的文魁星,普通士兵对他多少有些敬畏;三来这帮叛军心里头有委屈,对南京的官员不信任,可是对遥远的朱皇帝有那么一丝美好的念想。
很快,里面的人就讨论起来,要派遣谁当代表,要提什么条件。
他们在里面争论着,唐毅在外面观察,暗暗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这些乱兵不顾一切,大打出手,就算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全都没有用。
相反,只要他们愿意谈判,不管谈成什么样子,自己都是赢家。
唐毅判断的没错,就在乱军还没找出代表的时候,什么江宁知县,应天知府,巡城御史,兵部的主事,武军都督府,大大的官吏,别人,就连狗都跑来了。
要是再不来,他们的脑袋可都要搬家了。
这时候也别管官职大,一律服从唐毅的安排。唐毅也不客气,他分派官员,从四面包围叛军,严阵以待,围而不攻。
唐毅清楚知道,自己手上的兵力,贸然作战,搞不好会阴沟翻船。因此他选择了相对稳妥的以势压人,他坚信时间在自己一边。
里面的叛军丝毫没有察觉到唐毅的计谋,他们果然挑选出了代表,唐毅也派出人手,和他们谈了起来。你来我往,到了掌灯时分。唐毅十分体贴,让人给里面的叛军送来了稀粥,还蒸了上万个大肉包子,让大家先吃饱了再谈。
到了半夜的时候,又送来了宵夜,米稀粥,白面馒头,叛军们瞪着眼睛,往肚子里塞。
吃完之后,又有几十位叛军的家人,他们站在外面,扯着嗓子,告诉里面的人,一切都好,朝廷没有为难他们,要听从青天大老爷的,不要铸成大错。
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哭喊声,里面的叛军百转柔肠,泪水滴滴答答,湿透了衣襟。他们别提多后悔了,要真是把性命都丢了,家里人还有什么指望啊!
连番的怀柔攻势下来,军心彻底动摇瓦解,有些叛军竟然趁着夜色,偷偷溜了出来,唐毅得到报告,大喜过望。
“总算是撑不住了。”唐毅兴奋地一拍大腿,嘱咐道:“传令下去,凡是弃暗投明的军士,不要为难,一律赏五两银子,粮食三石。”
谭光没有动弹,为难道:“大人,钱和粮食从哪弄啊?咱们手上都没有?”
“还没有?”唐毅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气冲冲道:“徐鹏举呢,他是铁了心舍命不舍财,是吧?”
唐毅真的被气到了,事到如今,徐鹏举还不舍不得拿钱,简直就是铁公鸡。
“来人,随着本官一起去魏国公府!”
刚要动身,突然有一支车队出现,由远而近,领头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孙可愿,另一个人年岁不大,很是英武,穿着明亮的盔甲,透过火把的光,唐毅就是一惊:怎么是他!
此人从马上跳下来,几步到了唐毅面前,恭顺地单膝地。
“末将徐邦阳拜见钦差大人。”
“是徐公子啊!”唐毅皮笑肉不笑道:“你怎么来了,令尊呢?”
“启禀大人,家父还在筹措粮饷,一时没法赶过来,特命卑职携带白银八万两,粮食五千石,前来应急,若是不够,还会陆续调来。”
徐邦阳谦恭沉稳,和当初的飞扬跋扈,完全是两个人,在一瞬间,唐毅都怀疑他是不是也穿越了?
从里到外,仔细看去,并没有什么异样,唐毅才勉强头,道:“有劳徐公子了,立刻把银子和粮食交给杨大人。”
“是!”徐邦阳转身告辞,带着车队到了杨宁才的面前,接下来的一幕让唐毅差惊掉了下巴,徐邦阳竟然伸手抓起了一包粮食,从车上背了下来,和民夫一样,搬到了旁边堆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这子不是有洁癖吗?不是国公爷最疼爱的少爷羔子吗?他竟然干起了体力活,太阳不是从西边出来了,而是从南边,从北边冒了出来!
前后判若两人,能屈能伸,吃苦耐劳,这是典型的穿越症状啊!
莫非自己在不经意之间,竟然竖了一个大敌?这一刻,唐毅都有掏出火铳,崩了徐邦阳的冲动。
站在旁边的孙可愿看出了师父的惊讶,他不知道这二位的过去,只是单纯感叹道:“师父,这个徐公子不简单。我去找徐鹏举的时候,他竟然善财难舍,什么都不答应。是徐公子站了出来,他劝魏国公,徐鹏举才答应给了五万两银子,只有剩下的三万两,还有五千石粮食,是徐公子从自己名下拿出来的。父子之间,行事差别如此之大,真是少见啊!”
唐毅越发感到不妙了,“你打听过没有,这位徐公子遇到了什么事情,比如突然落水啊,昏迷啊,或者被悔婚了?他有没有什么胡话?总而言之,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孙可愿满脸黑线,心师父啊,人家得罪你了吗,怎么不想好事啊?
“弟子打听过了,徐公子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在五年多前,孤身一人投军了,在兵备副使刘景韶的部下,听作战勇敢,智谋百出,已经升任千总了,刚刚在庙湾打破倭寇,立功不。”孙可愿十分钦佩地道:“一个世家子弟,能甘心从兵做起,亲冒矢石,上阵杀敌,真是不容易。”
唐毅眯缝起了眼睛,五年多啊,这不正是自己和徐邦阳最后一次冲突之后吗?
都挫折使人进步,难不成是自己的刺激,让这家伙来了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看来有机会,真应该好好谈谈。
一夜的时间,忙碌而又紧张,前后有三百多名叛军投降,而散落在其他地方的叛军也陆续投降。城中的混乱总算是结束了,此时的乱军,除了户部,就是振武营大营,都集中在两处,唐毅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第494章 巡江参将
一个人对待食物的态度,多半就是这个人对待人生的态度。
忙了一夜之后,唐毅特意将大家伙都叫了过来。没什么好吃的,就是昨天给叛军送进去的包子和馒头,还剩了不少,小米稀粥,外加一些腌萝卜。
在江南当官,那位不是吃了一肚子山珍海味,谁能吃得下去?偏偏又是钦差大人给的,谁也不好拒绝,就跟吃药似的,闭着眼睛啃了两口,喝了点粥,纷纷打着忙公务的幌子,一个个都跑了。
最后就剩下了徐邦阳一个,唐毅是越发看不明白了,这位吃得慢条斯理,小心翼翼,手里拿的不是冰凉梆硬的馒头,而是珍馐美味,连啃了五个大馒头,喝了两大碗粥,别说米粒了,就连咸萝卜都吃得一干二净。
谁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但是前后判若两人,实在是太稀奇了。唐毅的好奇心比什么时候都强烈,他冲着徐邦阳招招手,徐大公子乖乖站起来,跑到他的面前,老实地一躬到地。
“卑职拜见钦差大人。”
“呵呵,徐公子,说起来咱们也是老朋友了,不用那么客气。”
徐邦阳难得脸色一变,似乎想起了曾经的往事,随即用力摇摇头,“大人,卑职往日多有得罪,请您念在少不更事的份上,高抬贵手,卑职感激不尽。”
还真是没有一点纨绔脾气了,唐毅道:“不用客气,我也不是找麻烦的人,徐公子,眼下的事情,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徐邦阳一愣,忙说道:“卑职不过是一个千总,哪里懂得什么军国大事,该如何处置,都听大人,听朝廷的。有什么吩咐,卑职一定竭尽全力。”
“哈哈哈,徐公子,你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是这军国大事,四个字用的妙啊!”唐毅负着手,得意道:“令尊在这次叛乱之中,做了哪些事情,你比我清楚。凭着他的表现,还能当得起南京守备吗?没了职位,他还能当得起留都勋贵的领袖吗?到时候徐家在东南一落千丈,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身为徐家的子弟,你不害怕吗?”
徐邦阳努力保持着镇定,可是他的喉结不停上下动弹,拳头也都攥紧了。徐鹏举的懦弱和昏聩,让他非常失望,而且魏国公府接下来会如何,他也是提心吊胆。坐立不安。可是徐邦阳经过了这些年下来,他已经修炼出一颗强大的心脏,哪怕再艰难的事情,也能坦然面对。
“唐大人,邦阳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不敢妄议朝政,也不敢对父亲说三道四,还请大人见谅。若是没事,卑职就先告退了。”
徐邦阳转身要离开,突然唐毅淡淡说道:“魏国公的爵位。你不想争了么?”
一句话如同雷霆一般,徐邦阳身躯一晃,他的眼睛缩成了精芒。
是啊,世袭罔替的国公爷!
多大的诱惑啊!
从小的时候。他就是徐鹏举最喜欢的儿子,曾经他也想过,要夺取国公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荣耀!天底下除了朱皇帝,就是他们徐家了。
要是抢到了爵位。日后自己的子子孙孙,都会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徐邦阳陷入了天人交战,不过很快,他就果断摇头。
“唐大人,多谢您的美意,我既不是长子,又非嫡子,没有资格继承爵位。”
唐毅没有放过他,继续追问道:“是不想,还是不敢?”
“不想!”徐邦阳毫不犹豫说道。
“给我个理由。”唐毅笑眯眯的,可是他的语气却无比坚定。徐邦阳的变化,让唐毅感到了困惑,甚至是一丝丝的威胁,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唐毅绝对不会放过对徐家落井下石的机会,他要把任何威胁都灭杀在摇篮之中。
许是感受到了唐毅的杀机,徐邦阳面色凝重,太阳穴的青筋崩起。
半晌,又无奈苦笑道:“人人都以为贵为国公,权势滔天,富贵荣华,尊贵无比。可到头来又如何?说句不客气的,家父的官帽子就捏在您的手里,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家父除了送礼讲情,还有别的办法吗?这样的国公,当得有什么意思?”
自从土木堡之变以来,勋贵武将的地位一落千丈,而且是丝毫没有恢复的迹象,尤其是到了嘉靖朝,夏言和严嵩两位首辅,更是借着嘉靖避居西苑的天赐良机,总揽大权。
如今别说是武将勋贵,就算是藩王宗室都要受到文官的节制。俸禄要看户部的脸色,继承爵位要看兵部内阁的脸色,弄得勋贵武臣空担着一个尊贵的名声,一点权力也没有。
就拿徐鹏举来说,最初偏爱徐邦阳,可是和唐毅几次冲突,甚至牵涉到了白莲教,弄得徐鹏举对徐邦阳也失望了,转而希望徐邦宁接任他的位置。可是礼部的官员不买账,严词训斥,反对废长立幼,坚决支持长子徐邦瑞。
徐鹏举也是鬼迷心窍,他不惜重金疏通,给小妾郑氏弄到了魏国公夫人的位置,又把儿子徐邦宁送到了严世藩身边,美其名曰去兵部学习兵法韬略,实则是跟着严世藩鬼混,拉关系,想要借助严家父子的势力,实现废长立幼的如意算盘。
家里面的夺位大战,手足相争,父子反目,弄得热火朝天……徐邦阳先是跟着卢镗军中训练,后来又到了刘景韶的部下,躲开了家中的纷争。
置身事外,回头看去,突然觉得辉煌威严的国公府,不过如此,再加上这一次的事情,他突然变得十分心酸,连乱兵都怕,要是让徐达知道了,只会会气得活过来!
徐邦阳渐渐领悟了一个深刻的道理。
不是亲手挣来的,终究不是你的。
就像唐毅,他一手创立了交通行,不管他坐在什么位置,都有无数人惟命是从,为了他赴汤蹈火,竭心尽力,扶持他走上更高的位置。
徐邦阳不敢和唐毅比,可是这几年在军营里面摸爬滚打,他也笼络了不少好兄弟,这帮人是真心帮着他。
徐鹏举带着家丁出战,被乱兵吓得人仰马翻,狼狈不堪。而徐邦阳呢,他身边只有几十个人,可大家伙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遇到了乱兵,他一声令下,连个皱眉头的都没有,嗷嗷往上冲。
原本高大上的父亲,就像是一只纸老虎,不堪一击。
徐邦阳的心中,一座山倒塌了。
“唐大人,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家父是中山王的七世孙,我们已经是第八代。要是还沉浸在祖先的荣耀之中,指望着一个魏国公的爵位能给我们带来尊严和荣耀,那是做梦!唯有自立自强,自己有本事,才能真正得到尊重。邦阳还记得上一次大人的话,我们的确不配代表武将,倭乱以来,东南的世兵糜烂不堪,一触即溃。武将勋贵,人人饭桶,个个怂包。如今东南,人人皆知戚家军,知道俞家军,知道乡勇,我们又被放在了哪里?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勋贵将门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因为自己不长进。祖先出生入死,远征大漠,鏖战安南,九死一生,满身伤病,才换来了世袭罔替的爵位。后辈子孙呢?声色犬马,耽于享乐,不思进取,还想得到别人的尊重,简直痴心妄想!”
徐邦阳侃侃而谈,唐毅听得频频点头,自强不息的人总是能得到尊重的。徐邦阳不是被后世的灵魂附体,而是真正痛定思痛,成熟了起来。
家族的荣耀靠不住,唯一能靠得住的就是自己!
唐毅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自嘲地一笑:“徐邦阳,真是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我本想着……算了,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过些日子,有个好位置给你,好好干吧。”
徐邦阳将信将疑,只当唐毅是拿他逗闷子。在振武营兵变之后的第三天,兵部右侍郎李遂率领着两万多人马紧赶慢赶,到了南京,叛军都被控制住了。
城中重新恢复了安宁,魏国公府却变得风雨凄凄,徐鹏举唉声叹气,他已经听到了风声,原本和他不错的兵部尚书张鏊是铁定完蛋了,能逃过牢狱之灾就算是幸运。
户部尚书马坤又上书朝廷,要求严惩乱军,追究罪责,徐鹏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地位,到处拜求高抬贵手,甚至要低声下气,去拜求镇守太监何缓!
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一个身体不全的太监。
高大的徐鹏举在何缓面前,拱肩缩背,宛如奴仆。
想到这些画面,徐邦阳突然觉得心脏好像要被撕碎了一般,疼!真的疼!
他再也不想多留,搬出了家门,在城外的一处庄园,带着手下的几十个人每天疯狂训练,练得汗透衣衫,练得筋疲力尽,倒在训练场上,就能呼呼大睡。
什么屈辱,什么愤懑,都抛到了一边,就像牲畜那样过日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魏国公府派来了人,说是有旨意,让他接旨。
徐邦阳不明所以,急忙洗了个澡,匆匆回到了国公府,大堂之上,中间正坐着织造太监石公公,见到了徐邦阳,他微微颔首。
“呵呵,早就听唐大人说过,你有祖上遗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徐邦阳听封。”
徐邦阳跪在地上,石公公抑扬顿挫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徐邦阳富贵不骄,忠心国事……特加封巡江参将之职,钦此!”
ps:
昨天头疼的厉害,抱歉了……今天状态也不太好,貌似还有个封推,小的尽量写,小唐也要有新的职务了,拜求大家伙的支持了!
第495章 惺惺相惜
郑氏刚刚三十出头,年轻貌美不说,又给徐鹏举生了一个儿子徐邦宁,眼下正在京城,和小阁老混得风生水起,只要把小阁老伺候好了,承袭了国公的位置,自己就是国公的娘!谁还敢说自己出身微贱,还敢说自己光是有一张脸蛋,老娘是美貌智慧两把抓。
前途是美好的,但是过程是曲折的,要防着任何异常情况出现,除了呆头呆脑的老大徐邦瑞之外,最后威胁的就是徐邦阳!
这个小兔崽子没死在军营里头,竟然又爬了回来,还一副鼻孔朝天,看不起人臭德行!你算个什么东西,脸晒得跟锅底灰似的,从里到外都是一股子丘八大爷的恶心气,就凭那个蒜罐子脑袋,也想抢我儿子的位置,简直做梦!
嘴上骂着徐邦阳,可是暗地里她可不敢怠慢,派出人手,悄悄盯着,有什么事情就立刻报告。
“夫人,朝廷下旨意了。”
“啊,老爷怎么样了?”郑氏惊问,她听徐鹏举感叹,南京守备可能丢了,她也跟着提心吊胆。
婆子忙说道:“夫人放心,老爷没事,只是罚了半年的俸禄。”
“哦,那就好。”郑氏点点头,朝廷的那点可怜兮兮的俸禄,根本就没看上眼窝子,懒洋洋摆手,“没事你就下去吧。”
“遵命。”婆子一转身,又说道:“对了夫人,那,那位被加封参将了。”
“什么?”郑氏惊得大呼起来,“你是说徐邦阳那个兔崽子当了参将?”
婆子点点头,郑氏怒气冲冲,骂道:“他有什么资格?凭什么不是我儿子?”婆子也不敢多话,只能低下了头。
郑氏眼珠转了转,心有不甘问道:“参将是几品官?”
“奴婢听前面说,没有品级。”
“哦,这就好!”郑氏顿时又欢喜了起来,看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位置,就当是给要饭的一个碗吧!
郑氏满心不屑。可是她哪里知道,这个巡江参将看起来没品没级,要论起实权,犹在徐鹏举那个南京守备之上!
明朝为了管理长江航运。防守留都,设立提督操江一职,一般都是有德高望重的勋贵重臣执掌,地位和南京守备不相上下,而且上面没有那么多婆婆。再加上能插手长江航运,实在是肥的流油的好位置。
如今提督操江一职暂时空缺,而巡江参将作为提督大人的副手,就顺理成章作为管理留都上下航运的第一人!
想到这里,徐邦阳的脸都涨得通红,一颗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是真正掌权的肥缺,没有贵人是不行的,徐邦阳的眼前闪过了唐毅笑吟吟的模样,咕嘟。徐邦阳艰难地咽了口水,唐毅说要给自己一个好位置,不会对象这么快吧?
对了,传旨的时候,石公公就提到过唐大人,没错就是唐毅了!
徐邦阳一跃而起,撒腿就往唐毅的行辕跑,把徐鹏举都给晾在了一边。气喘吁吁,到了行辕,一打听。看门的士兵客客气气告诉他,中丞大人正在和两位部堂商讨要事,请他等一等。
中丞?
徐邦阳晕菜了,他掏出了一锭银子。塞到了士兵的手里。
“兄弟,中丞是哪位啊?”
士兵倒是笑了起来,“你不是要见唐大人吗?中丞大人自然是他了!”
“啊!”
徐邦阳身体摇晃了两下,差点一屁股坐下。
震撼来的太强烈了,他的脑袋都死机了,只剩下一句话不断跑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御史中丞本是御史台的二把手,唐宋以来,御史大夫的位置虽然还在,但是长长空缺,御史中丞就是御史台的实际长官。到了明朝,废除御史台,转而设立都察院,中丞就成了对副职的尊称。
只有副都御使和佥都御史能当得起,他们都是京官,执掌朝廷风宪,权柄大得吓人。而外官之中,能被尊为中丞的只有一类人,那就是巡抚!
因为巡抚本身和参将一样,都没有品级,他们的享受的待遇和挂的职务有关系,一般都是挂副都御使,或者佥都御史,正是有了言官的身份,才能顺理成章,监察一省的文武官吏。
说到这里,就再明白不过了。
唐毅已经是巡抚大人了,二十出头的一省之长啊!
光是想想,就让人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徐邦阳突然觉得自己这二十几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泪流满面,心里头别提多苦了。
晕晕乎乎,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过来,把他带到了唐毅的书房。
见徐邦阳进来,唐毅面带微笑,“徐公子,请坐吧。”
徐邦阳可不敢托大,连忙跑到了唐毅面前,大礼参拜。
“卑职叩见中丞大人,恭贺大人高升!”
唐毅淡淡一笑,“什么高升,不过是平级调动而已,还不一定是福是祸呢!”
“装,真会装!”徐邦阳暗暗鄙夷,杭州知府虽然是高配的四品官,可再怎么高,也只是地方官吏,摆不上台面。
佥都御史虽然也是四品,却执掌一省,权力大了何止十倍。
而且对于翰林官来说,最难的不是入阁拜相,而是如何从“蓝月亮”变成“大红袍”。哪怕那些名扬天下的前辈,什么商辂啊、李东阳啊、杨廷和啊,包括严嵩在内,都是坐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冷板凳,十年算是少的,二三十年都有。
无数翰林前辈就是在漫长的煎熬之中,被慢慢淘汰掉了,抱憾终身。
相反,一旦成为光禄寺卿、苑马寺卿、国子监祭酒一类的小九卿,或者是佥都御史,穿上了红袍,那么恭喜你,苦尽甘来,从此进入了升官的快车道,五六年时间,升任部堂,执掌一部。一点难度没有。
还有更妖孽的,比如历史上的张居正,仗着徐阶的提拔,一年的时间。从翰林学士火速入阁,简直比火箭还火箭……
无论张居正怎么妖孽,只怕他都无法超越唐毅了,在担任杭州知府两年之后,一步升任应天巡抚。从此步入封疆大吏一级,速度之快,年纪之轻,官位之高,都是不可想象的!
在决策的时候,听说内阁都吵翻了天,司礼监也不敢批红,吵来吵去,最后还是嘉靖亲自拍板,把唐毅送上了应天巡抚的宝座。
嘉靖是气迷心了?还是觉得把唐毅推到了火坑。良心发现,突然要弥补他的损失了?
你要是这么想,显然是把嘉靖想得太美好了,这位道君皇帝把唐毅又推到了另一个更大的火坑,饿不,根本就是火山!
先说说应天巡抚吧,南直隶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安徽加上江苏,面积非常大,事情也多,就会根据不同的使命。设置不同的巡抚,比如为了对付倭寇,就设立了苏松巡抚,为了平定农民起义。设立了凤阳巡抚,从名称就可以看得出来,同为巡抚,但是管辖的侧重区域完全不同。
那唐毅这个巡抚管什么呢?
简言之就是南京,就是留都,就是应天府!
再说明白点。就是管理南京多如牛毛的军队!
“徐公子,喝茶。”唐毅倒了一杯。
徐邦阳慌忙双手捧起来,“多谢大人,您只管叫我邦阳就是。”唐毅没说话,而是示意他把茶水喝下去。
徐邦阳仰脖,把茶水倒了进去。
呕!
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从嘴里蔓延开,徐邦阳差点都吐了,他强忍着把茶水咽了下去。难道唐毅还要戏耍自己?
下一秒,他也傻了,只见唐毅给自己倒了一杯,也喝了下去。
“喝得了苦茶水,才能干得了大事情。”唐毅叹道:“朝廷让我裁军。”
“不会吧?”
徐邦阳真的吓坏了,开什么玩笑,光是减少一点俸禄,就弄得振武营兵变,死了一位侍郎,要是大刀阔斧地裁军,那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唉,振武营兵变,陛下极为震怒,不只要严惩叛乱士兵,还要彻底清查,将无用之兵悉数革去,减轻朝廷负担。”
唐毅淡淡说着,针对振武营兵变,南京兵部侍郎李遂主张安抚士兵,许复旧制月粮及折银,并密捕为首25人入狱,杀3人,其余戍边卫。
胡萝卜加大棒,这也是历来哗变的惯用手段,这一次还死了一个侍郎,不杀人是交代不过去的
只是朝廷态度非常耐人寻味,以往得过且过的内阁对这个处置非常不满意,认为乱兵烧杀抢掠,残忍分尸朝廷命官,已经形同匪徒,不可能效忠大明朝廷,必须全部解散。
同时,还有其他募兵,世兵,也积弊重重,必须加以清查整顿,重新核定员额,发放粮饷。
内阁如此态度,嘉靖又处在盛怒之下,自然准了内阁所请,在挑选办事人员的时候,平叛之中,表现出众,沉着冷静,才华横溢,有大将之风的唐状元,唐钦差,就成了不二人选。
要不是内阁热情,唐毅无论如何也当不上应天巡抚的。
只是破格提拨不是出于什么好心,而是严党想要把唐毅放在火上烤!看着略显瘦削孤单的唐毅,徐邦阳突然生出一丝同情,他曾经痛恨过唐毅,恨不得他粉身碎骨。可是这些年下来,徐邦阳越发敬佩唐毅的手段,羡慕他的好运气。只是到了如今,他才窥见了唐毅的另一面。
从出道至今,唐毅一直充当背黑锅,干脏活,当牛做马的悲催角色,所做之事,都危险重重,换一个人,只怕早就粉身碎骨了。
“唐大人,卑职,卑职才疏学浅,要是能帮得上大人,只管吩咐就是,绝不含糊!”徐邦阳坚定地说道。
第496章 裁军
裁军,绝对是最难的事情,可越是艰难,就越能显示出本事。徐邦阳清楚,他的出身不但不是助力,相反会成为包袱。别人可以靠着努力,升到总兵,自己是万万不可能的,最好的结果就是承袭爵位,道路艰难不说,他还有些看不上。
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不管多么艰难,都要拼一把!
“你真的想好了?”唐毅道:“你要是反悔了,巡江参将可以交给别人,你还是继续当国公少爷,不用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不!卑职愿意相信大人!”
徐邦阳下定了决心,就不再迟疑了。唐毅的手段他领教过了,别人干不成的事情,他没准就有出人意料的办法。
“嗯,咱们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可要你的帮忙。”
徐邦阳痛快道:“大人只管吩咐就是!”
“痛快,是个爽利的人!”唐毅赞道。
其实如何处理东南庞大的军队,唐毅早就想过,倒不是他未卜先知,而是形势所迫。王直和徐海虽然降而复叛,但是倭患越发减轻,是不争的事实。
东南上上下下,几十万的大军,百姓苦不堪言,裁军是必然的,可也是危险的。哪怕是后世,打了几年仗下来,也和普通人的习惯不一样了,很难融入社会,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大明朝的财政出了名的艰难,地方官吏又贪墨无度,到时候很有可能给一点钱,甚至不给钱,就地解散。经过战火考验的士兵,没了生活来源,落草为寇,上山为盗,都是再正常不过了。
唐毅却不想这样,一来朝廷如此对待有功之人。会寒了天下人的心,二来也会给地方留下祸患。
放在别的时候也就算了,大航海时代,到处都是等待开发的土地。经过军事训练的士兵正是开疆拓土的急先锋,随便解散了,根本就是浪费资源,是犯罪!
“军士们不是恋着那件鸳鸯战袄,而是离开了军队。就没了生活来源。东南人多地少,他们没有可耕织田,也不会经商做生意,搞不好就要饿肚子。如果我们能解决军士的生活问题,让他们离开之后,活得更好,更潇洒,自然就迎刃而解。”唐毅道:“徐公子,你有什么看法,开诚布公。只管说出来。”
“遵命。”徐邦阳思索了一下,道:“大人,道理虽然如此,只怕行不通。”
“原因?”
“数万大军,遣散他们要多少钱?少了他们不干,多了朝廷拿不出,而且就算银子给够了,军中的家伙都是不懂得算计的,拿了银子,到赌场转了一圈。就什么都不剩了。回过头,他们还是会闹事的。”徐邦阳把两手一摊。
唐毅微微一笑,“说得好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光给银子是不行的。”
“那还能怎么做?给土地吗?”徐邦阳惊问道,银子虽然难,还能张罗,土地却是有价无市,让谁吐出一亩半亩的,都难度不小。他可不认为唐毅有那个本事。
感到了对方的怀疑,唐毅索性把自己的打算和徐邦阳说了……要给几万人找到体面的工作,绝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军士除了年轻力壮,就没有什么技能了。
想了想去,唐毅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职业,那就是运输物流!用人多,技能也不复杂,收入还相当可观,简直就是为了军士们量身打造的。
唐毅把徐邦阳叫过来,两个人围着地图,又聊开了生意经。曾经的记忆又唤了回来,徐邦阳眼睛瞪得老大,最初还是倾听,到了后来,直接和唐毅大声嚷嚷,越聊越热乎。整整一个下午过去了,他们还意犹未尽,转过天,两个人又跑到了江边,对着往来的船只,不停指指点点。
在他们的面前,已经不是一条涛涛的江水,而是无穷无尽的财富,金山银山,滚滚而来啊!
东南开海之后,丝绸茶叶畅销,江南越来越多的土地被改成了桑田,棉田,茶叶园,粮食产量下降,越发依赖外省调运,最近的就是江西和湖广,两地相对地广人稀,土壤肥沃,如果走长江航道,运到东南一石粮食不会超过十二钱,很有赚头。
要不了多久,长江就会变成一条“金江”!
上下游商业繁荣,人员物资往来频繁,就需要有发达的物流系统。原本的小打小闹肯定不行,尤其是沿途还有不少水贼强盗,威胁着客商的安全。
振武营的士兵多数和倭寇打过仗,对付区区水贼,不在话下。如果把他们组织起来,建立航运公司,往来长江之上,运输物资,传递消息,再连带着经营客栈酒馆,每年少说也有上百万入账。
光是这笔钱,就足够养活数万名的士兵了。
徐邦阳越想,越觉得唐毅高明,最后更是捧腹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莫非本官的办法不好?”
“不,不是!”徐邦阳道:“大人,您要做的不就是在长江上成立一个漕帮吗?这些年过去了,您还记仇呢?”
唐毅也笑骂起来:“凡是得罪了本官的,我就要让他一辈子都不舒服!”唐毅霸气地宣布着,其实他对徐邦阳还有所保留,光是航运显然满足不了唐毅的胃口。
交通行下辖不少棉纺的作坊,由于推行新式的机器,织布效率大增,可问题也随之而来。
松江的土地一多半都种上了棉花,临近的州县也都差不多。
显然,必须要开拓新的棉花产区,才能满足对原料的旺盛需求。想来想去,就把目光放在了湖广。
江汉平原在后世也是棉花的主产区之一,加上靠近长江水道,运输便利,地价也相对便宜。完全可以在湖广大量种植棉花,供应江南近乎无底洞般的需要。
唐毅进行的完全是产业布局,这种超前的目光,可不是任何人都有的。
有了方向,下面就是忽悠更多的人加入其中。
选择徐邦阳,是唐毅反复思索的结果。
经过了朱元璋和朱棣,两代人的杀戮,勋贵功臣剩下的太有限了。南边能数得着的,就是魏国公一家。徐邦阳是徐鹏举的儿子,身份很有优势。军中关系错综复杂,外人是弄不清的,而徐家是一百多年的地头蛇,犄角旮旯都看得清清楚楚。
“徐公子,我给你三成航运公司的股份,你去拉拢那些军中的将领,凡是愿意交出兵权,解甲归田的,都可分到股份,不止他们衣食无忧,还能传给后人。再有,你告诉他们,只是暂时交权,只要进入了航运公司的体系,以后有好机会,一定全力支持他们东山再起。”
“明白!”
徐邦阳点头,“大人,股份要怎么分配才好,是按照官职高低,还是从军长短……”
“这是你的事情。”唐毅毫不客气打断,说道:“我只管把事情交代下去,你要是办不好,我就换人。”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唐毅收起了商讨时的开诚布公,到了分配任务的时候,他就像是霸道的地主,拼命压着手下的长工,一点不留情。
徐邦阳咧了咧嘴,几天之前,他看到嘉靖逼着唐毅,冒着天大的风险裁军,他还有些同情,可是到了如今,他是一点心思都没有了。
丫的,唐毅和嘉靖是一路货色,对待手下人,用起来一点不客气,活该有个嘉靖使唤你,要不然我这心里怎么平衡?
徐邦阳一肚子气,可是办起事,却不敢迟疑。他积极在军中奔走,说服大家,同意唐毅的计划。
……
孙凡的家里十分贫寒,要不然也不会跑到振武营从军,他靠着战功,升到了总旗。他参加了一场叛乱,孙凡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完蛋了,可是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迎来了生命中最重大的转折。
巡抚大人到了他的家中,还带来了礼物,两匹柔韧的棉布,正好给小孩子做衣服穿。孙凡激动地落下了泪,他就是被唐毅救下的那个妇女的丈夫。
由于被乱军惊动,妻子受到了惊吓,提前一个月生产,在临盆的当天,孙凡都吓得半死,连接生婆都告诉他这种状况很容易出人命。
孙凡跪在地上,嘴里头不停念着文曲星,别人都以为他疯了,又不是考科举,你拜文曲星干什么?
孙凡心说你们懂得什么,要不是唐大人,媳妇早就死了,唐大人就是天上的文曲星,有他保佑着,保证能逢凶化吉。
还真别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神仙显灵了,母子平安,孙凡总算是有了儿子。
小孩子今天百岁,请来了不少军中的兄弟,一起开怀畅饮,只是大家都想不到,唐毅竟然会来了,孙凡激动地脸都紫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趴在地上,砰砰磕头,脑袋都青了。
“不要拘束,本官其实早就想来看看,只是公务繁忙,好不容易才有了空闲。”
有会说话的军士忙陪笑道:“大人日理万机,还能记着我们,小的们真是感激不尽。”
“是啊,是啊!”孙凡感动的又要磕头,唐毅连忙拉住了他,“再磕就成磕头虫了。”
唐毅站起身,笑道:“本官这次过来,一来是道喜,二来嘛,想要和大家伙商量一件事情。”
“大人请讲。”
“你们还愿意留在军中吗?或者说,朝廷要裁撤振武营,你们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