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我要做首辅TXT下载我要做首辅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我要做首辅全文阅读

作者:青史尽成灰     我要做首辅txt下载     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82章 入瓮

    “老船主,在下奉命带话,话带到了,在下就不多留了!”

    何心隐转身就走,王直忙说道:“何大侠,老夫送你。”

    当头的都送了,其他人都跟着出来了,到了码头,何心隐抱拳拱手,“老船主,事到如今,朝廷局势波诡云谲,唐大人也难以掌控,该何去何从,全看老船主你的了。”

    交代完毕,何心隐就跳上了船,飞也似离开,王直站在码头上,望着远去的船只,张了好几次嘴,想留下何心隐,却不知道说什么,直到这位何大侠消失的无影无踪,王直傻愣愣看了许久,最后摇着头,从海边回到了住处,把门一关,独自闷坐,整整一天,不吃也不喝。

    王直承认,他错估了朝廷的局势。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个是集中兵力,同胡宗宪来一场决战。

    权衡双方战力,官军占着优势,本来他们熟悉地形海况,能和官军周旋,可如果加上徐海和辛五郎,优势就荡然无存。王直有把握保住性命,可是日后再也别想和官军恢复关系了,剩下不多的生命,只有在海上颠沛流离,吃尽苦头。

    想到这里,王直的脑袋都要炸了,他已经不年轻了,还能承受几年的风雨,只怕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层出不穷的后辈取代,死在某处不知名的海域,尸体成为鲨鱼的粮食……

    王直努力甩甩头,不敢再想下去。

    不想拼命,就只有投降,要想投降,就只有去求唐毅。想来想去,王直把毛海峰叫了过来,又从仓库里挑出了一箱子宝贝,让他献给唐毅。

    等到箱子送到了杭州,唐鹤征展开一看,眼睛都直了。

    乖乖。白的没有,黄的没有,清一色的红货,龙眼大小的珍珠三挂。每一挂都是一百零八颗,硕大的猫儿眼,光华四射,玛瑙、钻石、翡翠、白玉……每一样都价值连城,不光东西之前。就连箱子都是沉香木的,透着甜腻的香味。

    “擦擦哈喇子!”唐毅没好气道。

    唐鹤征尴尬一笑,贼眉鼠眼感叹道:“师兄,王直真有钱啊!”

    “哼,这些东西也不是好来的,多半都是赃物,算了,收起来吧。”

    唐鹤征点头,亲自抱着小木箱,临走的时候。提醒道:“师兄,那个毛海峰还等着你呢!”

    “果然是钱通神路啊!”

    唐毅笑骂道:“急着给他说好话了?让他再等三天吧!”

    一句话,毛海峰同学又倒霉了三天,馆驿里面啥也没有,每天只有糙米粥,水疙瘩儿,吃得他脸都绿了。偏偏心火又大,吃得这么清淡,嘴角还都起了水泡,嗓子也坏了。好不容易,盼到了唐毅召见。

    毛海峰被折磨的没了心气,一见面就跪在了地上。

    “唐大人,义父他老人家一心念着朝廷。绝无二志,恳请唐大人开天地大恩,准许义父投降,息兵罢战,对咱们都有好处啊!”毛海峰砰砰磕头。

    看着他的狼狈样,唐毅差点笑出来。

    有句话叫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用在王直身上正合适。本来他是占据优势的,广阔的大海,胡宗宪拿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求着,哄着,让他投降。

    可是胡宗宪多坏啊,在加上唐毅,他们俩的坏水倒出来够装满一个游泳池了。

    胡宗宪扮黑脸的,举大兵攻击,制造声势。唐毅就唱红脸的,给王直一点希望,不知不觉间,双方的强弱位置互换,变成了王直有求于唐毅,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太大了,唐毅简直感觉有一头大肥猪在拱门!

    “矜持,矜持,一定要矜持!”

    唐毅不断告诫自己,平复了心绪,用略带遗憾的声音叹道:“起来吧,老船主的事情,本官爱莫能助啊!”

    “别啊!”毛海峰真的急了,一把扯住了唐毅的衣服,“唐大人,咱们可是有交情的,这几年光是金银套利,你就赚了……”

    “别说了!”

    唐毅突然伸出手,捂住了毛海峰的嘴,气急败坏地说道:“本官都让何心隐给你们送信了,还想怎么样?想拉着本官一起完蛋吗?”

    “唐大人,小的不敢!”毛海峰慌忙松开了唐毅的腿,道歉说道:“小的一时情急,请大人赎罪。”

    “嗯,你起来吧,咱们有话好说。”

    毛海峰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唐毅让他坐在了对面,还倒了一杯茶,弄得他受宠若惊。

    “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本官就说实话了。”唐毅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老船主不能投降。”

    此话一出,毛海峰都吓了一跳,心说这位不是脑子出毛病了吧?

    “朝廷的局势波诡云谲,有好些人都想用老船主的脑袋换乌纱帽,冒然投降,只会送死,你明白吗?”

    毛海峰当然清楚,只是他不明白,唐毅为什么会替王直考虑。

    “本官知道,你怀疑我的态度,其实设身处地想想,你就明白了。”唐毅叹道:“朝廷一直存在开海和锁国的争论,本官是不折不扣的开海派,眼下手里还握着市舶司。对我来说,扩大海外贸易,开通航路,建立海上据点,补给线,派遣得力人手,前往波斯和西方,这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唐毅一转身,盯着毛海峰,坦诚地说道:“我能指望着朝廷那帮榆木脑袋,还有那些废柴水师吗?他们都不成,唯有你们能帮我,咱们都是实打实的开海派!”

    根据两世经验,唐毅总结了忽悠**,第一条就是让对方相信,你和他是一伙的,你是替他考虑的。毛海峰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圈套。

    “唐大人,既然咱们是一头儿的,你该帮帮我们啊!”

    “我不是不想帮,实在是这事情牵连太大。”唐毅道:“胡宗宪那里好说,他无非是要平定东南,武的说起来好听,可是风险也大,这里面的滋味他能咂摸出来。我去找他聊聊,不会有多大的问题,麻烦的是老船主一旦投降之后,那些嫉恨他入骨的文武会不会暗中下手?一旦有人害了老船主的性命,我岂不是对不住朋友吗?”

    就唐毅的这份表演功力,少说值两个影帝,就仿佛他和王直是多少年的至交好友一般,处处都是替王直着想。

    经过了前面的铺垫,毛海峰已经相信了七七八八。他感动得泪水涌动,“唐大人,您的为人真是没说的,海峰服了!”

    毛海峰勉强平静了一下心情,不死心道:“大人,照你这么说,就再也没有转回的余地。”

    “也不一定。”

    唐毅犹豫了再三,终于抛出了方法,“老船主要想保住安全,就不能交出兵权,他可以带着三五千兵马来投降,至于大部队,还要放在海上,有了人马做后盾,老船主的性命就无碍了。你们还可以不时派遣小股倭寇侵扰沿海,然后让老船主出面摆平,一来二去,凸显老船主的价值,如此一来,朝廷越发不敢动老船主。”

    “妙哉!”

    毛海峰立刻拍了巴掌,拥兵自重,不算什么新鲜,可是一个朝廷命官给倭寇头子出这种办法,那可就太稀奇了。人性从来都是趋吉避凶的,毛海峰丝毫不怀疑唐毅有什么私心杂念,完全是为了义父考虑。

    “大人的办法固然好,可义父一旦投降了,总有一帮人盯着他,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毛海峰突然闭了嘴,因为他发现自己才是贼,而自己嘴里的“贼”是和唐毅一般的官员,这不是当着秃子骂和尚吗?

    唐毅不以为意,笑道:“这个担忧是对的,不过也是多余的,以本官估计,随着全面开海,要不了多久,就会组织船队远航,南洋有太多的岛屿还没有人烟。等过了风头,我想办法让老船主出航,把几个岛屿划入大明,就算是开疆拓土,谁也不敢说老船主什么,到时候你们就是官军,就是合法的商人,往来海上,自由出入大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太好了!”

    面对着唐毅,毛海峰实在是不是对手,双方谈了两个多时辰,回到了岑港,毛海峰就成了唐毅的粉丝。

    夸唐大人义薄云天,目光长远,古道热肠,是当世的秦叔宝。

    他把唐毅的设想告诉了王直,王直仔细推敲了一番,也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嗯,既然如此,就按照唐大人的主意办!”王直总算点了头。

    经过紧张的磋商,在嘉靖三十八年的三月三,王直率领着二十艘战船,来到了海宁卫,正式向大明投降。

    一手促成王直投降的唐毅并没有出现,负责招安的是胡宗宪。

    这位总督大人拿着明晃晃的圣旨,当着王直和他的手下宣读,还把王直的老母亲带来,母子相见,亲人团圆,抱头痛哭。

    胡宗宪好言安抚,经过商量,王直暂时被安排在乍浦。整个招降仪式,只有胡宗宪一名正式官员,其余的都是他的幕府随从,胡宗宪亲自安排卢镗率领着两千人马,名为保护,实则是监督,等人到了乍浦之后,王直才惊觉这里还有大将刘显的五千人马,在海上,有俞大猷的部将,率领着三十艘大船封锁了海面。

    王直掉入了一个精心打造的陷阱之中,传说中朝廷加官进爵的旨意也没有下来。纵横大半辈子的老船主,终于明白了,自己上当了。

    只是一切都晚了,胡宗宪已经打着王直的旗号,到处招降纳叛,庞大的倭寇陷入了四分五裂之中。

    ps:

    感谢大家的票票,下个月小的依旧会努力的,更新只多不少!有什么打赏和月票都来吧!

第483章 清官无敌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王直归降,带来的影响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最直接的就是漫长的倭患终于看到了结束的希望。

    从上到下,都沉浸在了喜悦之中,只是这个喜悦总是欠缺了一点味道。

    大家苦思冥想,终于有人发觉了,那就是来的太容易了,太虎头蛇尾了!

    几十万的大军,数百万的军饷,竟然只靠着收服一个王直,漫天的云彩就散了,那之前的付出是什么?大明朝廷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因此朝廷上下,迅速刮起了一股狂风,纷纷上书,要求斩杀王直,永绝后患。

    其中最积极的就是那位浙江巡按王本固,他在奏疏写道:“直始以射利之心,违明禁而下海,继忘中华之义,入番国以为奸。勾引倭夷,比年攻劫,海宇震动,东南绎骚。……上有干乎国策,下遗毒于生灵。恶贯滔天,神人共怒!”

    千言万语一句话,就是要求朝廷明正典刑,将王直斩首示众,威慑人心,给死去的军民出气。这一套主张很符合非黑即白的文人是非观。不少科道言官也跟着上书,王直背弃大明,雄踞海上,称孤道寡,作恶多端,罄竹难书,如此罪人又岂能容他。

    面对汹涌而来的攻势,胡宗宪也慌了,他急忙上书朝廷,说王直虽然归顺,海上还有几万倭寇,一旦杀了他,朝廷失去信义,就再也没法收服其余倭寇,反而会兵连祸结,贻害无穷。

    在奏疏里。胡宗宪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反复言明。

    只是很可惜,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去看了。他们认为王直尚且能投降,其他人不过是疥癣之疾,算不得什么。

    双方反复辩论,渐渐的,事情开始变味了。

    有人就上书质疑。说是胡宗宪一再袒护王直,是暗中勾结,养寇自重,居心不良。这一道奏疏上去,立刻引来无数的符合。一时间弹劾胡宗宪的奏疏如同雪片一般,飞到了嘉靖的面前,虽然嘉靖留中不发,可是也没有处罚那些言官,如此一来,更是鼓励了弹劾的热情。每天少则三五本。多则十几本,全都是攻击胡宗宪的,弄得这位总督大人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

    “师父,您尝尝这个。”

    唐毅捏开了山竹的外皮,露出了白净的果肉,魏良辅眼前一亮,接到手里,尝了一瓣,温润香甜。带着一丝清凉,十分可口,老头眉开眼笑,“还是你小子有孝心。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唐明皇为了弄一点荔枝,就跑死了不少马匹。这东西比荔枝还要遥远吧,花钱一定不少?”

    “瞧您老说的,孝敬师长,哪能用钱衡量呢!”唐毅笑眯眯道:“不过要说起来。还真费了不少功夫,这玩意是从暹罗那边弄过来的,就算是最快的船,也要小一个月才能运回来。”

    “这么长时间啊?”魏良辅好奇道:“吃起来还挺新鲜的,你是怎么弄的?”

    唐毅笑嘻嘻说道:“在当地采果子的时候,选不到五成熟的,连同枝干一起砍下来,放在船舱里,每天洒水,维持十来天之后,就有七成熟了,这时候把果子采下来,放进特制的两层木箱,里面放果子,外面一层放上硝石,倒入清水,硝石溶于水的时候,就会吸收热量,放在里面的果子如同放在了冰窖里,就不会腐烂了。不过即便如此,十箱之中,能有一半完好,已经算是幸运了。”

    说着,唐毅还拿来了一个小箱子,让魏良辅观看。

    老头看完之后,还要了一点硝石,放在碗里溶解了,见碗边上出现一层薄薄的冰晶,欢喜的和孩子一般,拍手大笑。

    “妙哉,老夫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第一次见到。世间万类,千奇百怪,活到老学到老啊!”

    魏良辅突发奇想道:“为师准备专门开一个学堂,教授天文历法,医卜星象,还,还有……”指着结冰的水碗,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唐毅笑道:“自然科学!”

    魏良辅仔细琢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意味深长道:“自然而然,分科而学,不错,不错!就叫这个名字了。你小子为了吃点果子,就大费周章,办学可是大事情,你该慷慨解囊吧?”

    老头早就看出唐毅的口袋深不可测,毫不犹豫伸出了手。

    “您老发话弟子当然要尊崇,只是弟子还有些担心。”唐毅道:“其实自然科学在西夷那边已经渐渐兴起,探索日出日落,雨雪风霜,金银铜铁,植物动物,山河湖泊……学问不只是孔孟之道,也并非理气就能囊括,儒教一家独大,其他学问都成了杂学,成了隐学,致使读书人千人一面,思维方式完全一样,缺少革新和思辨,又如何面对纷繁复杂的全新局面?”

    唐毅和老师无话不谈,感叹了几句,话锋一转,又说道:“只是有一大群保守势力,连开海通商,招降王直这种事情,都争论一大堆。要是推动科学,更会被当成异端邪说,惹来无数非议。暂时力量还不够的时候,最好不要挑起争端,倒是可以通过三大学堂,潜移默化,一点点宣扬新知识,等到普遍接受了,再大力推行。”

    魏良辅也是老油条,深表赞同。弟子思虑周全,谋定而后动,越发有大家风范,老头子心里自然高兴。

    只是听唐毅提到了王直,魏良辅不免有些头疼。

    “宏远,你说胡宗宪能不能扛得住压力?”

    唐毅愣了一下,摇摇头:“师父,这事情难说。文长刚刚给我写了一封信,询问该不该帮着胡宗宪辩护,让我给制止了。”

    魏良辅眯缝着老眼道:“你做得对,眼下会有这么多人攻击胡宗宪,并不只是因为王直的事情,胡宗宪的位置太高,权力太大。有太多人眼红,做起事来,动辄得咎。这时候要是一大帮人替他说话,反而容易被打成一党。更加重上头的猜忌,得不偿失啊!”

    混了这么久,唐毅早就领悟出了嘉靖朝的生存秘笈,只有两个字:“圣眷!”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考虑嘉靖的态度。要是引起了皇帝的恶感和猜忌,无论多大功劳都是屁用没有。胡宗宪和张经不一样,张经为了正确的事情,哪怕冒犯了嘉靖,也不知道回头。

    而胡宗宪呢,他把功名权位放在了最前面,这也无可厚非,没有了权力,就没法实现自己的理想,从本质上。唐毅和胡宗宪是一路人。

    正因为如此,唐毅才更加了解胡宗宪,他甚至都有一种怀疑,没准胡宗宪希望看到王直被弄死。

    虽然王直死了,东南会大乱,可越是大乱,就越需要胡宗宪这位天下奇才,他的位置也就越稳。

    养寇自重,不是只有唐毅会做的。

    政治从来都是一群超高智商者的游戏,就好像在刀尖上。不知要长袖善舞,更要时刻根据局势的变化,做出调整。

    能跟得上节奏,就能浑水摸鱼。如果根本上,对不起,只有摔得粉身碎骨。自从王直上岸之后,整个大局已经变了,就算倭寇闹腾起来,最终获胜的也是大明朝。这是不容怀疑的事情!

    只是对于唐毅来说,王直和徐海代表的海洋力量,是他必须倚重的,重要性几乎和大兴学堂,开启民智是一般不二的。

    王直绝对不能死,至少暂时不能死!

    唐毅在地上走来走去,拳头不由得攥了起来。魏良辅闭着眼睛,好像睡熟了,可是不时动弹的眼皮却在显示着大脑的高速转动。师徒两个都陷入了沉思当中,许久,魏良辅先开口了。

    “宏远,胡宗宪之所以落到进退维谷的地步,都怪他功利心太强,和严党搅在了一起。道德上站不住脚,做事胆气就不壮,你可千万要吸取教训啊!”

    不愧是老油条,真是一阵见血。

    当然魏良辅说的道德不是是非对错,不是仁义礼智信……他说的是官场道德,严党名声臭,倭寇的名声更臭,唐毅绝对不能明面替王直说话,尤其是他掌管着市舶司,随便一句话,就会被说成和倭寇有勾结,到时候那可是百口莫辩。

    知道了老师的担心,唐毅自信十足的一笑,“请师父放心,弟子知道该如何做。”

    从魏良辅那里回来,唐毅依旧照常处理公务,只是他的耳目全都动了起来。

    半个月左右过去,唐鹤征突然从外面慌里慌张赶了过来。

    “师兄,大事不好了。”

    唐毅缓缓把毛笔放下,淡淡说道:“胡宗宪撑不住了?”

    唐鹤征咽了下口水,“师兄,你怎么知道?”

    “要是连这点小事我都猜不到,也就别想在东南混下去了,说说吧,他是怎么处置的?”

    “昨天胡宗宪派人护送着王直,从乍浦往杭州来,说是王本固要召见王直。”

    坏了!

    王本固什么德行,在上一次杭州大战的时候,他就一清二楚,唐毅不是没想过,要把他干掉。只是王本固和胡宗宪矛盾人所共知,而外人又把自己看成和胡宗宪是一伙的,自己出手收拾王本固,多有不便,就拖延了下来。

    事实证明,搅屎棍子永远都是搅屎棍子!

    王本固这家伙又要出来坏事了,王直到了他手里绝对是有死无活,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要因为王本固的愚蠢和偏激,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绝对不能让他得逞!”唐毅用力一锤桌子,震得笔砚乱响。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ps:

    新的一个月,小的要努力了!h.73

第484章 都跑了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能让唐毅感到束手无策的人不多,王本固就算一个,如今的东南,基本上算是唐毅的天下,到处都是他的耳目,哪个世家都要买他的账,锦衣卫和宦官也都和他交好。说逆死顺生都差不多。唐毅动员了各种力量,调查王本固,想要把他给扳倒。

    结果一番调查下来,倒是让唐毅刮目相看。

    首先王本固清廉,为官十多年,始终在七品晃荡,不贪不占,清廉自守,也不巴结上官,待人有礼,做事情雷厉风行,虽然比不上海瑞那个半疯,也几乎差不多少。

    结果报到唐毅那里,他大发雷霆,这年头装蒜的人太多了,我就不信他是真正清廉!就算他没有问题,他的亲人、学生、朋友,总会有问题的。

    又扩大了调查的范围,等到结果送到唐毅的手上,他更傻眼了。

    王本固考中进士之后,对亲人要求极为严格,从不接受投献,也不经商,只靠着祖传的一百多亩田地过日子,这十多年间,田地一点没有增加,两个儿子都在家中耕田读书,连个功名都没有。

    查到了这里,唐毅也是一阵头疼,难怪胡宗宪拿他没有办法呢!

    想必那位胡大总督已经调查了不知道多少遍,要是有把柄,他早就发动攻势了。王本固身为巡按御史,官职虽然小,可是有专折奏事的权力,能上达天听。

    尤其是胡宗宪权力滔天,他的存在摆明了就是制衡胡宗宪,正因为如此,这家伙才有恃无恐,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你胡宗宪敢动我,你也就废了,一个总督和巡按同归于尽,就算死了都值!

    说穿了这玩意就像是碰瓷儿的。首先王本固是个大清官,就像那些七老八十颤颤巍巍的大爷大妈,你碰不到,碰了就倒霉;其次王本固有上奏的权力,就相当于有了媒体曝光度。有了舆论光环。

    你动了他,就压不下去,等于是捅了马蜂窝,立刻招来满朝的攻击。

    “什么狗屁清官,就是个道德流氓!”

    唐毅啐骂着,用手臂抱住了脑袋,换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椅子上。如果倒退两年,他还敢和王本固硬碰硬,可如今呢。他握着市舶司,手上权势滔天,比起胡宗宪也不遑多让。

    世人都偏向弱者,要是和王本固冲突,实在是胜负难料。

    “师兄,你准备怎么办啊?”唐鹤征试探着问道。

    “愁啊!”唐毅叹口气,“你有什么看法?”

    唐鹤征挠挠头,“我脑子那么笨,哪有主意?我就是担心兔死狗烹,王直落到了王本固手里。有死无活,其他的倭寇头子觉得朝廷失去了信义,永远都不会投降了,即便是投降。也是假的,早晚还会反叛。”

    “能看到这些就很不错了,王本固当了十几年的官,竟然还没有你有见识。”唐毅叹息着,突然眼前一亮,甚至不自觉哼了出来。

    “飞鸟尽。良弓藏。城池破,谋臣亡……哈哈哈,我有办法了!”唐毅仰天大笑,激动地拍着唐鹤征的肩头,开怀道:“你可给我出了一个好主意啊!”

    唐鹤征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唐毅也没空和他解释,急匆匆离开了府邸,穿着便服,带着两名护卫,一路到了何心隐的住处。两个人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的早上,就有一大帮士子和老百姓,跑到了巡按衙门前面,托着万言书,嚎咷痛哭。

    王本固被惊动了,他亲自出来接见大家伙。

    “你们有什么冤屈,只管说出来,本官为你们做主!”

    “启禀青天大老爷,俺们都是乡下的老百姓,三年前,倭寇头子徐海领着人杀到了俺们村,男女老少,一百多口子,就剩下十来个人了,那个惨啊!”

    为首的老汉哭得和泪人似的,“大老爷,就在前些天,徐海带着人又到了俺们村子,还圈地盖军营,俺们就是想不明白,倭寇头子怎么就成了官军了!”

    他这么一哭,后面的年轻士人也都跟着大喊。

    “没错,朝廷无人了吗?非要用一个倭寇头子?”

    也有人说得更难听,“官匪一家,官匪一家,总算是见识了!”

    ……

    王本固老脸铁青,提到了徐海,他就想起了那一场战斗,想起了唐毅对自己的冷嘲热讽,活了大半辈子,他还从没有那么丢过人。虽然外人都不清楚,可是王本固却视作奇耻大辱,每每想起来,都汗透衣裳,夜不能寐。

    偏偏唐毅又那么受宠,他也无可奈何,王本固看着在场的众人,勉强说道:“徐海已经改邪归正了,你们不要揪住不放。"

    他这话一出口,百姓们更加不干了,大家纷纷痛骂,更有人冷笑道:“徐海抢了那么多,投降就完事了,可真是便宜!”

    “是啊,没准你就拿了徐海的银子,狗官,看家伙!”

    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颗臭鸡蛋,正好打中了王本固的眼睛,腥臭刺鼻,差点昏过去。老百姓一见此情此景,吓得一窝蜂似的跑了。

    王本固回到了书房,清洗之后,是越想越生气!

    竟然替徐海挨了打,还有这么荒谬的事情吗?说本官包庇徐海,我恨不得要了他的命!王本固在地上转了两圈,他突然眼前一亮。

    胡宗宪尚且乖乖交出了王直,唐毅还敢罩着徐海吗?

    王直没了,什么驱虎吞狼也成了屁话,徐海没有了存在价值,你唐毅要还是保他,就代表你收了他的银子。让本官抓到了把柄,我一本接着一本,不把你弄倒了,我就不姓王!

    坐了一个多时辰,王本固终于拿定了主意。他大喇喇以巡按御史的名义,给知府衙门发去公文。要求徐海配合查案。

    王本固故意装作轻描淡写,只是派了一个小吏过去。

    他巴不得唐毅生气,最好你不把人交出来,我就能上书弹劾你!

    王本固憋了一肚子坏。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公文送去了,唐毅竟然欣然同意,还给王本固写了亲笔信。

    告诉他只管放手去做,徐海和王直都恶贯满盈,如今王直被抓了。徐海也罪有应得,把二寇一起处决,大快人心,东南的百姓都会拍手的,王大人要是不愿意,那我也要动手……

    看完了唐毅的信,王本固倒是有些着急了,这要是让唐毅抢了先,功劳算是谁的?这小子入仕几年,比起自己混了十几年的位置都高。还让他立功,只怕这辈子也别想出气了。

    王本固立刻急吼吼点起了人马,到城外军营。

    徐海自从投降之后,不是协助官军作战,就是在地方修桥补路,做了不少的好事情。眼下正是春耕,徐海的手下正帮着老百姓修引水渠。

    倭寇谁都恨,可是经过了一年多相处,大家的恨意也小了不少,要不是官逼民反。走投无路,谁愿意下海做贼啊!

    渐渐的双方竟然越发融洽了,王本固带着人前来,气势汹汹。要把徐海带走。干活的老百姓可不干了,总要给个说法才是。

    王本固受到上一伙老百姓请愿的影响,误以为徐海怙恶不悛,这些所谓的百姓都被倭寇给收买了。他一怒之下,就让手下人强行带人,百姓们纷纷挡在徐海的前面。你带人可以,把理由拿出来,随便派些人手,帮我们把水渠修了。

    老百姓的无理要求激怒了王本固,他立刻下令,连老百姓都抓,这回可热闹了,徐海见事不妙,立刻招呼着手下逃命,王本固只带了三百多人,而徐海身边的部下就有八百多,而且个个身经百战,壮得和牛犊子似的。

    他们逃入了临近的山林,迅速就没影了,王本固一介文官,哪里斗得过徐海,他愤怒无比,立刻赶回杭州,准备逼着胡宗宪调兵抓人。

    可是刚刚到了杭州,一个晴天霹雳就落到了头上。

    押解王直的人马刚到了北城,就被一伙突然出现的匪徒给抢走了。

    老船主丢了!

    王本固坐在了马上,摇三摇晃三晃,一头摔了下去。徐海跑了,王直丢了,这不是坑人吗!

    王本固挣扎着爬起来,他两眼通红,首先想到了唐毅,好啊,准是这小子给徐海通风报信,我和你没完!

    王本固一溜烟,来到了知府衙门,让人进去通报,唐毅正一脸怒火地等在大堂上。

    “唐大人!”

    “王大人!”

    这两位就像是斗鸡,一下子进入了战斗状态,王本固手指着唐毅,骂道:“你给徐海通风报信,放走了倭寇头子,罪不容诛!“

    唐毅冷冷一笑,“王本固,本官的亲笔信你看到了,你抓徐海,我是同意的,谁知道你没有本事,怨得了别人吗?”

    “你胡说,要不是你给徐海通风报信,他怎么会提前跑了?”

    “哼,王大人,你长得脑子是喘气的吗?你那么大张旗鼓抓人,徐海能不跑吗?他横行海上多少年,那是一条龙,不是虫!拜托你动点脑子好不?”

    论起吵架,王本固还真不是唐毅的对手,尤其是徐海和王直一起跑了,搞不好几年的苦战,都要付诸东风流水,王本固真的是害怕了。

    就在此时,突然外面有人急匆匆跑来,此人正是胡宗宪的幕僚,名叫沈明臣,很有文采的一位。

    见到两个人,立刻说道:“二位大人,大帅请你们过去呢!据保,徐海带着部下,已经退到了长安镇,随时会扬帆出海。”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xh.66

第485章 坑爹的嘉靖

    随着沈明臣,来到了总督府,刚一进来,两边的文武站得满满当当,胡宗宪铁青着脸,站在了中间,一副吃人的表情。

    唐毅急忙躬身施礼,退到了一旁,轮到了王本固,他铁青着脸,凑到了近前,说道:“总督大人,下官要状告杭州知府唐毅通倭。”

    “闭嘴!”

    王本固一愣,心说耳朵是不是坏了,竟然敢让我闭嘴,陛下都不敢压制言路呢,你胡宗宪算什么!

    “总督大人,莫非你要包庇唐毅不成?”王本固不甘示弱道!

    唰!

    胡宗宪抽出了佩剑,压在了王本固的脖子上。一股杀气,笼罩住了王本固,数年带兵,积累下来的威压,岂是小可,王本固的脑门见汗了。

    他梗着脖子,怒道:“除非你杀了本官,不然本官就要告状,连你在内,一起告!”

    胡宗宪气得笑了起来,“把剑柄一转,塞到了王本固的手里。

    “王大人,你要告御状,哪怕到了皇帝陛下那里我都陪着!不过眼下请你闭嘴!”胡宗宪红着眼睛,环顾四周,厉声说道:“这是什么时候?两大倭寇头领一起跑了,要是让王直和徐海回到了海上,号召旧部,数年抗倭之功,毁于一旦!如此罪责在场谁能担得起?”

    胡宗宪的话掷地有声,文武官员被说的脸色涨红,胡宗宪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王本固说道:“王大人,你要是有本事把王直和徐海都抓回来,就一剑砍了我胡宗宪,由你来做这个总督!你要是没本事,就闭嘴!别以为找到了替罪羊。你就能脱身,告诉你,王直是你要的。徐海是你抓的,眼下人都没了。你难辞其咎!你不是会上书吗,咱们就看看朝廷怎么断这个官司!”

    胡宗宪越说越气,逼得王本固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旁的文武对他都投以鄙夷的目光,也别怪大家伙如此,实在是他太不懂轻重了。

    两个贼头在他手上跑了,他一不知道请罪。二不知道想办法挽回,就知道把罪责推给别人,都是别人的错,你永远都是对的吗?

    王本固完美诠释了清流眼高手低的特性,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名声,半点大局观都没有。让他们骂人,比谁都厉害,让他们做事,根本就指望不了。

    实际上唐毅早就把王本固看透了,只是这一次他的丑陋和无能。完全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可以想见,不管这一次事情如何收场,王本固都逃脱不了干系。

    胡宗宪把王本固逼到了墙角。看着他狼狈的样子,难得松了口气,仰头喘息了半晌,才说道:“汤克宽,立刻率领五千人马,包围长安镇,谭纶,你安排人员,去联络徐海。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稳住。绝对不能让他跑了。再有,传令水师。封锁海面,不得有误!”

    命令传达下去,各方立刻行动。

    众人都下去安排,大厅之中,还剩下唐毅、王本固,还有一干文武。胡宗宪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眼唐毅。

    “行之,王大人说你勾结倭寇,这是怎么回事?”

    唐毅斜着眼睛,看了眼王本固,冷冷道:“我也会参奏王大人通倭的!”

    “你胡说!”

    王本固跳了起来,破口大骂:“我怎么会通倭?都是你,是你告诉了徐海,让他跑了,是你和王直暗通款曲,是你,都是你!”

    啪!

    崭新的紫砂茶杯,被唐毅摔了一个粉粉碎,他走到了王本固面前,看了半晌,只留下两个字:“疯狗!”

    说完之后,唐毅转身就走。

    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小爷看你不爽很久了,王本固别以为你不贪墨,就拿你没办法,小爷有一万种办法把你弄死!

    出了总督府,唐毅长长吸了口气,上了马车,直接回到了府邸。

    转过天来,从长安镇就传来了消息,谭纶他们晚了一步,赶到的时候,徐海和王直,还有主力都上了船,扬帆而去。只剩下了少数家眷,还有不少金银财宝,绸缎细软。

    谭纶气得直跺脚,“完了,全完了!快追啊!”

    他急令手下找寻船只,追击王直,只是明军的战船集中在了乍浦那边,长安镇只有一些打渔的船,根本追之不及。谭纶面对着涛涛海水,也只能徒呼奈何。他立刻审讯了被俘虏的家眷。

    在一群人当中,他发现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细皮嫩肉,和倭寇全然不同。让人把他带出来,一顿鞭子,这家伙终于招供了。

    他叫王小山,是一名师爷,一年之前,认识了一名歌女,情投意合,他想用六百两银子替她赎身,就向东翁王本固借钱,哪知道得到的是王本固的一顿臭骂。

    后来王小山极度沮丧,甚至想一走了之。

    此时,突然有人把歌女送了过来,一文钱没要,从此公主和王子过上了……的生活。

    显然天上不会掉馅饼,出钱替王小山买下歌女的正是徐海,事后徐海还不断送礼物给王小山,渐渐的这位王师爷就成了徐海安插在王本固身边的内线。

    这一次王本固对突然对徐海下手,就是王小山提前跑到了徐海那里,去通风报信。徐海痛恨官府背信弃义,一怒之下,不光自己逃走,还把王直给拐走了。

    事到如今,什么都清楚了,徐海得到消息,是通过王本固身边的人,和唐毅一点关系都没有。尤其可恶的是这家伙乌鸦落到猪身上,光看到别人黑,不知道低头看看自己!

    做事鲁莽少智,手下出了叛徒竟然一无所知。

    简直就是脓包饭桶,一无是处!

    这一回不用唐毅做什么,弹劾王本固误国的奏折雪片一般飞到了京城。而就在徐海和王直逃到海上的第十天,有五伙超过一千人的倭寇,攻击了苏松和浙江。幸好明军严阵以待,没有太大的损失,但是对于江南的士绅来说。却感到了切肤之痛。

    好不容易平定下去的倭患再度兴起,这一切都源于一个人的疏忽。他非要对王直赶尽杀绝,对付一个王直还不罢休,竟然想把已经归降的徐海给弄死。

    手法拙劣,毫无章法,不但没杀了两个倭寇头子,还弄得他们亡命海上,拼死反扑。

    王本固,你看不得大家过上好日子。非要闹腾是不?

    一时间,士绅们上万言书,东南的学子官僚一起制造舆论,严惩王本固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就连京城都承受不住压力,嘉靖亲自下令,派遣锦衣卫,将王本固锁拿进京,交由三法司严惩。

    “哈哈哈,高兴,真是太高兴了!”

    胡宗宪仰天大笑。“王本固这根搅屎棍子,总算是得到了报应,他不是天天弹劾别人吗?这回也让他尝尝被弹劾的滋味。锦衣卫诏狱啊。啧啧,那可是人间地狱,就看看王本固有多少道行,能不能撑得过来!”

    唐毅同样举起酒杯,笑道:“默林兄,王本固已经是过眼烟云,该操心的是眼下的东南,徐海和王直是两头蛟龙,他们逃到了海上。日后的麻烦可就大了。”

    喝干了杯中的酒,胡宗宪突然神秘兮兮靠近了唐毅。低声说道:“行之,我一点都不担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哈哈哈,行之,你少装蒜了!”胡宗宪冷笑道:“别以为我不清楚,徐海逃跑是不是你帮的忙?”

    唐毅急忙驳斥,胡宗宪一摆手,“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听,我只知道,你唐行之做事滴水不漏,绝对有办法。”

    说完之后,胡宗宪晃晃悠悠,哼着小曲儿,就离开乐府邸。

    唐毅摸了摸鼻子,“娘的,真是条狐狸,什么都瞒不过他。”

    在招降徐海之前,唐毅就猜到了会有今天的结果,他把注意力放在了东番岛,这两年的时间,唐毅先是派遣赵旭去探听情况,接着又把徐洪派了过去。

    前前后后,向东番移民三千多,加上当地的汉人,凑了两万多人的聚居区,开垦了十万亩农田,还收降了三个土著部落,初步站稳了脚跟。

    徐海为什么会对唐毅言听计从,原因就在这里。

    听说王本固要对王直下手,如果除掉了王直,下一个必然是徐海,唐毅立刻给徐海下令,让他反戈一击,把王直一起救走。

    他们这一逃跑,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王本固的身上,唐毅曾经招降徐海的事情,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此次王直和徐海都保住了,也就保住了两位日后开拓海洋的急先锋,唐毅也多了两支可以利用的人马,实在是赚大了。

    有人要问,他们逃到海上,还会老实听从唐毅的话吗?难道就不会继续作恶?

    唐毅当然想到了这一点,他把徐海安置在了东番,守着一座大岛,徐海根本不用刀头舔血,只要好好开发,他就能坐享无数利益,而开发岛屿,就必须得到唐毅的帮助。

    而王直呢,经过乐这一次投降,锐气全消,在倭寇之中声望大跌,已经废掉了一半的武功,再加上徐海从旁牵制,根本就不用担心他会香气风浪。

    如今的东南,比起唐毅设想的还要完美!

    外面安静了,搅屎棍子走了,内部整合也差不多了,该过舒心日子了。唐毅就掰着手指头,算着还有多少天当爹。

    就在他以为大势已定的时候,朝廷派来押运王本固的人也到了,而与此同时,一道圣旨送到了唐毅的面前。

    “……特命杭州知府唐毅担任祭海钦差,前往南京祭奠海神,不得有误,钦此!”

    ps:终于要换地图了,小唐又要高升,还要当爹,呼唤大家的支持啊!

第486章 秘密任务

    浙江文风鼎盛,能人辈出。唐毅担任杭州知府以来,也是大力招揽贤才,组成了自己的幕府,虽然比不上胡宗宪一般,人才济济,可也是非比寻常。

    除了李贽、何心隐、唐鹤征之外,还有四个比较重要的人物,第一位名叫朱先,是武举出身,功夫一等一,他曾经率领家丁手刃倭寇数十名,很有韬略,堪称文武双全。

    第二个名叫金丹,初为县学生,后来弃文习武,多次跟随戚继光出征,帮着处置军需粮草,非常有一套。

    剩下的两个是同窗,一个叫蒋洲,一个叫孙可愿,同为杭州府学的生员,不但成绩突出,又热心政事,几次出使徐海和王直,他们都有份,而且又是唐毅的学生,深得信任。

    这四个人总体来说,文武各半,且年富力强,又都是心学门人,对唐毅忠心耿耿,没有话说。

    唯一的缺陷就是他们普遍年轻,经验不足,还需要历练。不过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大家凑在一起,对唐毅还是很有帮助的。

    蒋洲率先说道:“什么劳什子祭海钦差,根本就是要把老师从市舶司的位置上调走,我猜多半是严党干的,他们居心不良。”

    金丹还不相信,挠挠头,说道:“不至于吧,不是没有另外安排提举吗?估计祭海结束之后,就会回来,大人是嘉靖三十六年接的杭州知府,三年考满才能升迁,要到嘉靖三十九年呢!”

    孙可愿微微一笑,“这些年严党当道,朝廷官吏变动频繁,哪有什么考满才能升迁,师父一个人就给朝廷增加了四五百万两的岁入,比户部还能干。这么大的一块肥肉谁不眼馋,我估计啊,严党成天到晚。想从师父手里抢下市舶司。”

    其他几个互相看了看,也都认同了这种看法。

    市舶司的确是太诱人了,上海、宁波、泉州、广州,遍及四省。全是大明朝最富庶的地方,每年上亿的货物往来,几百万两的税收。东南有这么一句话,叫“胡总督掌兵,唐提举管钱”。把唐毅和胡宗宪相提并论,甚至压过了其他几位巡抚。

    而实际上呢,唐毅掌握的财力已经超过了户部尚书,又天高皇帝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小日子别提多舒服了。

    朱先沉吟许久,试探着说道:“大人,市舶司虽然不是草创,但各种规矩都在建立之中,要是您走了。只怕继任者没有您的本事,大好的局面就要毁于一旦啊!”

    “是啊,朱先生说得对,师父,东南离不开您!”蒋洲关切地说道。

    唐毅一直听着大家的议论,说句实话,他当然不愿意走,在东南做他的草头王多舒服啊,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决定的。更何况,他有更高远的志向。东南的经历只是他积蓄力量的一个环节,真正的战场并不在这里。

    从座位上起身,面向着北方,唐毅叹了口气。

    “严党不可怕。事实上如今能动得了我的,只有陛下,从前陛下对我是有一些不同的。只是上一次泉州我烧毁了罪证,虽然是顾全大局,可是在陛下看来,我还是站在了官绅的一边。不再是那个纯臣。这几年,陆太保,蓝道长,还有麦公公,黄公公,都帮着我说话,可是陛下的心思谁能猜透啊!”

    唐毅苦笑道:“这一道圣旨,未尝不是对我的试探,如果我不服从命令,陛下的猜忌只会越来越重,一旦起了疑心,严党必定会趁机动手,到时候才真的麻烦呢!”

    听完了,唐毅的话,众人都默默低下了头,说穿了,唐毅和胡宗宪都是一样,位置越高,就越是束手束脚,越要捧着卵子过河,丝毫大意不得。

    见大家士气低落,唐毅笑了起来,“你们也不用担心,我这几年已经把东南经营的差不多了,市舶司从上到下,哪怕是普通的书吏会计,都是从三大学院深造出来的,不管派谁接替了我,空有一个提举的名头,是掀不起大的风浪。”

    朱先闷声道:“大人有自信固然好,可是凡事最怕日积月累,要是继任者胡乱折腾,有个三五年,就会把您开创的局面弄得七零八落。”

    “不会的!”唐毅断然说道。

    “为什么?”大家一起惊问道。

    唐毅突然对着唐鹤征一笑,“我前天让你准备什么了?”

    “寿礼!”唐鹤征毫不犹豫说道:“是送给严阁老八十大寿的礼物,足足一百零八颗大珍珠,拼成的一个寿字,少说值五十万两。师兄,我觉得你过了,那么巴结严嵩干什么?”

    唐毅的脸一下子黑了,他和严党不和不假,但是表面的礼数不能缺,严嵩身为首辅,百官之师,八十寿诞,是多少人一辈子都盼不来的。就连嘉靖都给严嵩送去了亲笔御书,唐毅又怎么能怠慢。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严嵩八十了!

    朱先首先反应过来,一拍大腿,脱口而出:“大人,您的意思是严党要完蛋了?”

    “哪有那么快啊!”唐毅笑道:“朝堂沉寂了这么久,两边离着开战也不远了。我要是不回京城,在东南逍遥自在,等到朝堂胜负已分,人家一统天下,到时候还不是一道令子,就把我赶下去。与其如此,不如我先去好好布局,抢占先手。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咱们要培养在京城的势力了,那才是帝国的心脏啊!”

    商量了一番,还是那句话,上命难违。

    好在是去南京办差,唐毅还能拖延时间,观察朝局,尽快完成布局,确保金汤固若,铜帮铁底。

    接到圣旨的第三天,唐毅就辞别了王悦影,小妮子离着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此时的医疗技术和后世根本没法相比,生孩子对女人来说,都是鬼门关,尤其是第一胎,加上王悦影身体弱,实在是让唐毅忧心忡忡。

    反倒是王悦影,一脸的笑容,“哥,你放心去吧,等回来的时候,就能抱上儿子了!”

    “你总是替我着想!”唐毅宠溺地理了理妻子额头的秀发,笑道:“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咱们的孩子,就好!对了,我已经拜托了李时珍先生,他照顾过王翠翘,你的底儿子比她好多了,不会有事的。”

    “嗯!”王悦影用力点头。

    好一个勇敢的姑娘!

    带着不舍,唐毅依依惜别,带着金丹和孙可愿,还有谭光,三百名护卫,即刻启程,一路疾驰,差不多十天,赶到了南京城下。

    上次到南京,还是乡试的时候,匆匆数年光景过去,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自己也不是当年的青葱少年了。

    宦海挣扎,一颗心老的太快了,唐毅感叹着,和别的地方不同,南京作为陪都,有一套完整的行政机构,除了内阁之外,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六科廊,统统都有。唯一和京城的区别就是,六部之中,京城有两位侍郎,南京只有一位右侍郎。

    虽然这帮人权力不大,但是品级极高,还有好些资历吓人的老怪物,就算严阁老和徐阁老面对他们,都要客客气气。

    唐毅虽然顶着钦差的名头,可是论起来还不如人家的徒子徒孙大呢,趁早别摆钦差的谱儿,省得自讨没趣。

    鸿胪寺的官员负责把他接到了馆驿,专门的院子,干干净净,十分宽敞,唐毅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外面就脚步声音响起,一抬头,正是那位石公公,见到唐毅,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

    急忙跑过来,拉住了唐毅的手。

    “哎呦,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唐大人给盼来了。”

    这位的热情让唐毅吓了一跳,别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唐毅不动声色,把手抽了出来,笑道:“石公公,见你红光满面,想必日子过得十分舒坦,对了,什么时候去祭奠海神娘娘,有什么规矩礼数,还要麻烦公公给我说说。”

    石公公一愣神,“唐大人,你不知道此来是干什么啊?”

    一句话,把唐毅给吓了一跳,乖乖,果然不是好事!

    “石公公,你可别吓唬我,我这人胆子小。”

    石公公摇了摇头,总算是把底细向唐毅说了一遍……

    所谓祭祀海神,根本就是幌子,实则是有御史密奏朝廷,说是南兵部尚书张鏊豢养私兵,谎报军饷,结交大将,居心叵测。

    南兵部尚书,有参赞机务之权,为南六部之首,又逢战时,权柄大得惊人,如果真要造反,危害的确很大,只是唐毅并不相信,大明朝一百多年,别的不敢说,谁轻易造反,立刻就会被贴上不忠不孝,乱臣贼子的标签,要不了多久就会完蛋,只要不是脑袋抽了,就不会造反。

    看出了唐毅的疑惑,石公公叹了口气,“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唐大人,你不是外人,咱家都跟你说了,这事都出在守备太监何缓的身上。”

    当初黄锦是一人挂两个衔,南京守备太监兼江南织造,他走了之后,其他的太监比不得黄锦,就分开了,即便如此,守备太监代表着皇帝,也是权力滔天。

    何缓十分贪婪,仗着权势,到处霸占土地,甚至设卡收税,弄得民怨沸腾,而兵部尚书张鏊资历很老,是江西人,早年也师从心学前辈,算起来他和严阁老和徐阁老都能扯上关系,因此并不怕何缓,相反还狠狠处置了何缓的几个爪牙,双方就此结怨。

    “苍蝇不叮无缝蛋的,张大人也有地方逾越了……”石公公叹道。

    ps:

    小小过渡一下,要有大事情发生了!

第487章 拦轿喊冤

    事情还要从上次倭寇进犯南京说起,虽然有海商大姓暗中帮助,但是军备松弛,不堪一击,也是不争的事实。(无弹窗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小说】)

    南兵部尚书张鏊奏请征召健儿,训练精兵,抵御倭寇,盛怒之下的嘉靖自然同意,张鏊奉命征召一万三千多人,命名为振武营,由于训练得法,着实打了好几个胜仗,给张鏊露了很大的脸。

    振武营能打胜仗,主要得益于两点,第一是张鏊为官清廉,从不克扣军饷,下面的士兵得到的充足。

    再有张鏊敢于用人,他请来大将刘显帮着他训练人马,刘显在东南也是仅次于戚继光和俞大猷的名将,他武功好,练兵狠,振武营很快出了成果,张鏊老怀大慰,激动之下,他竟然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事情。

    张鏊和刘显定了一个娃娃亲,他庶出的女儿,许配给了刘显两岁的儿子刘綎。

    文贵武贱,双方根本不是一个圈子,唐毅和武将称兄道弟,在文官看来,那是很丢面子的事情,所幸他年纪太轻,谦逊一些,别人说不出什么。

    诸如张鏊一般,资历雄厚,执掌一部,几乎做到了文官的凤,却和武夫结亲,简直就是匪夷所思,说不客气的,叫自甘**,不知自。

    这世上从来不缺少善于联想的人,他们认定了张鏊和刘显结亲,是另有所图。再加上张鏊对待官兵,宽厚有余,严厉不足,而刘显呢,是出了名的不重视军纪,他一直认为当兵的就该横冲直撞,老实巴交的,还能有什么战斗力。

    有这么两位长官,振武营的德行可想而知。他们仗着打赢了几次战斗,越发癫狂。打架斗殴,欺行霸市,敲诈勒索,总而言之。大毛病没有,但是小错一堆。

    有心人就把事情起来,说张鏊视振武营为私兵,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又说他和刘显结亲。是为了拉拢武夫,充当马前卒,他本人心怀叵测,要阴谋造反……

    唐毅听完了讲述,他越发觉得不可能,东南的兵权还都是在胡宗宪的手里,一个振武营,恐怕连苏松巡抚杨继盛都打不过,还谈什么造反。

    只是天下人不都像唐毅一般深明大义,而且。文武结交,历来都是朝廷的大忌。

    别人不说,当年的首辅夏言,还有三边总督曾铣,血淋淋的两颗人头,前车之鉴不远,就算了解内情的,也不敢随便替张鏊说话。

    唐毅突然有种骂娘的冲动,嘉靖这家伙太不是个东西了!

    老子拼死拼活,替你开海。赚得银子有一多半都给你修炼长生了,你个皇帝佬不感激我也就算了,把我调走,我也认了。可是你不能把我推到火坑里啊!

    这不是坑爹吗!

    “石公公,张鏊可是资历深厚的部堂高官,我小胳膊小腿,承蒙错,实在是有心无力,我还是赶快祭奠了海神。回杭州才是真的。”

    “别啊!”

    石公公可急眼了,一把拉住了唐毅的袖子。

    “唐大人,你可不能走啊,看在咱们以前的交情上,无论如何,你都要帮帮奴婢啊!”

    我和你没有交情,只有欠情,你欠了我的银子!

    唐毅腹诽着,“石公公,我就想不明白,张鏊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

    “哎呦,我的唐大人,南京城中,说了算的就三个人,兵部尚书张鏊,守备徐鹏举,还有镇守太监何缓。这一次张鏊被秘密弹劾,罪状就是何缓的。”

    见唐毅还一脸茫然,石公公跺了跺脚,“奴婢就明说了,何缓的干爹是袁亨袁公公,和咱家不是一路的。让他赶走了张鏊,下一步就是咱家的织造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何缓得手……这也是黄公公的意思!”

    明白了,总算是明白了!

    唐毅更想骂娘了,这回还是连黄锦一起骂。

    唐毅这一两年,除了干正事之外,就混了一个善财童子的美名。

    世上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一张银票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张!

    除了那些死对头之外,唐毅都广撒银子,哪怕严嵩和严世藩,该给的冰敬和炭敬也从来不缺,而且还是所有地方官吏中,数量最多的。

    至于宫里面,唐毅一面抓住麦福和黄锦,另一面也积极修复和袁亨之间的矛盾,政通人和,唐毅是谁都不得罪。可如今倒好,稀里糊涂地被推到了一个漩涡之中,那个后悔就别提了。

    “石公公,我有点头晕,我好像要昏过去了!”

    “别啊!”石公公都哭了,亏师兄黄锦还说唐毅古道热肠,智计无双,只要把他弄到了南京,保证万事亨通。

    现在他算是看明白了,唐毅就是个老油条,活泥鳅,滑不留手。

    “唐大人,无论如何,你都要帮忙,要不,要不咱家给你跪下了……”说着石公公双膝一软,就往地下跪。

    真不愧是黄锦的师弟,都是这个套路!

    唐毅别提多无语了,太监心眼都小,要是驳了他的面子,这家伙以后不一定怎么败坏自己呢!

    “石公公,你先起来。”唐毅把他拉了起来,“我说石公公,我还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你就让我帮我,我该怎么办啊?”

    “瞧奴婢这个糊涂劲儿!”石公公从袖口拿出了一封密旨,送到了唐毅的面前。

    “这是皇爷给奴婢下的密旨,让奴婢调查振武营的情况,奴婢哪懂军务啊,这不只能靠唐大人了。”

    唐毅接过了密旨,仔细看了一遍,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朕数十年躬行简约,惜民力,视天下黎庶为子民,视文武臣僚为股肱,奈何大臣朋比为奸,肆行贪墨,辜负圣恩,不杀不足以告慰苍天,不杀不足以安抚民心……”

    什么叫字字如刀,从圣旨当中,唐毅读到了扑面而来的恨意。这种情况,就像当年处置张经一样,嘉靖已经给张鏊判了死刑。

    只是经过了这些年,嘉靖的手段越发高明了,他没有直接派人捉拿张鏊,怕的就是真的激起兵变,弄得人心惶惶,给倭寇可乘之机。

    他派自己过来,多半是为了安安静静,平平稳稳,把张鏊拿下。

    要说唐毅有没有这个本事,嘉靖并不怀疑,一个能碾碎海商大姓,把倭寇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妖孽,想要对付一个张鏊还不成问题。如果事情办不好,那就说明唐毅这小子心思不存,哼哼,看朕怎么收拾你!

    唐毅突然背后冷飕飕的,有种误入匪巢的感觉,头上的神仙太多,而且心思各异,捧在自己手上的就是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炸开的。

    绝对不是坑爹两个字就能形容!

    唐毅闭上了眼睛,默默思考了一会儿,谁的话都不能听,自己必须先弄清楚状况,再做决断。

    “石公公,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请你放心,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石公公还想说两句,唐毅已经端起了茶碗,他只好退了出去,见石公公走远了,唐毅背着手,来回转了几圈,把金丹和孙可愿给叫了过来。

    “你们立刻去交通行的分号,给我调二十名最好的账房,立刻清点振武营历年的开支明细。”

    弹劾张鏊的罪名不少,可是别的都是捕风捉影,欲加之罪,唯一能查得就是是否有贪墨军饷的问题。

    不得不说,这些年唐毅手下是积累了相当多的人才,一声令下,就有一大帮会计投入了清查之中。

    他们工作效率十分惊人,不到十天,就理清了大半。振武营的军士有妻室者月给粮饷一石,无妻室者六斗。仲春、仲秋二月,每石米折银5钱,军饷不算丰厚,可是也比大多数地方士兵要强。

    仔细算下来,竟然有八成的粮饷都落到了军士手里,这个比例在东南诸军当中,恐怕除了乡勇系统之外,都算是最高的,张鏊比起大多数官员都要清廉太多了。

    只是你贪不贪不重要,重要的是嘉靖怎么看!

    唐毅早就过了被热血主动行为的年纪,在没有看清楚局面之前,他绝对不会轻易动手,慢悠悠的查着吧!

    这一天唐毅从夫子庙赶回馆驿,走到了半道,突然从旁边的街口冲出来一个人,头上顶着血书,扑倒唐毅的轿子前面。

    “冤枉,冤枉啊!”

    此人嗓门极大,震得唐毅耳朵生疼,两旁的护卫立刻冲了上来,拦住了他。

    喊冤之人有四五十岁的样子,像是个做小买的,浑身上下,还沾着血迹。“大人啊,钦差大人啊,求求您,给小老儿做主啊,我闺女死得冤啊!”

    拦轿喊冤,这可是历来戏台上少不了的一出戏,周围的老百姓立刻都来了兴趣,全都涌了上来,垫脚尖,伸长了脖子巴望着。

    众目睽睽之下,就算唐毅不想接,也要做做样子,总不能让人家骂他是不管百姓死活的奸臣吧!

    “让他过来吧!”

    有两个亲卫把他押了过来,唐毅撩起了轿帘,柔声问道:“你有什么冤屈,只管说吧。”

    “多谢青天大老爷!”他砰砰磕了两个头,脑门都红肿起来。

    “启禀大老爷,小女被人给抢走了,逼着成亲。就,就是昨天,小女在洞房里自杀了,这些血迹都是小女的啊!”

    小老头放声痛哭,以头杵地,唐毅皱起了眉头,“是谁抢了你的女儿?”

    “大老爷,是牛二虎,他是守备太监何缓的干儿子,没人敢动他啊!”

第488章 一条好汉子

    额头一颗月牙,身边四大官差,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左边公孙策,右边展昭,堂口三口铡刀,铁面无私,不徇私情!

    斩得了负心汉陈世美,杀得了亲侄子包勉,在草桥还断了真假两太后……就在那一瞬间,唐毅觉得自己被包公附体了,正义感不断涌现,恨不得找一个黑暗的恶势力,同归于尽。

    他真想立刻下令,把那个作恶多端的牛二虎给抓起来,明正典刑,话到了嘴边,却变了味道。

    “老丈,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本官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去大堂上,把始末原由说个清楚吧。”

    唐毅说完,钻进了轿子,脚尖一点,八个轿夫抬起木杠,轿子飞快。老汉从地上爬起来,激动地眼泪都下来了,钦差大人没有打自己,也没有赶自己,真是天大的清官啊!

    敢情在他的眼里,能和和气气就算好官了。

    小老头一边抹着泪,一边快步跟上。

    原本那些看热闹的一见戏台上才有的情况出现了,纷纷跟了上去。有些人还好奇,四处打听,“哪冒出来的钦差,看样子那么年轻,也没有听说啊!”

    世上永远不缺少消息灵通的人士,“没听说过啊,那是你孤陋寡闻,这位钦差大人可了不得,人家是开天辟地第一位,正儿八经的文曲星下凡!”

    见周围的人还不明白,这位把嘴都撇到了腮帮子,标准的四十五度斜视,一脸崇拜地说道:“他老人家就是我朝第一位六元魁首,唐毅唐大人!”

    “是唐六首啊!”

    这下子可点燃了大家伙的热情,对于大明的百姓来说,最大的娱乐项目就是科举,哪的才子考上了好名次,哪个才子又落榜了,好的坏的,足够聊三年了。

    唐毅这几年干了不少大事。朝堂上一提到他,想起的就是开海,就是招降徐海等等,而这些普通百姓。最深的影响还是千年科举的第一幸运儿,据说有些学子考前都不拜孔夫子,转而拜唐夫子了。

    传说中的人物出现在了面前,还要断案伸冤。

    一切吸引人的八卦都齐全了,就像是瘟疫。越来越多的人都往馆驿跑,而且不少年轻的姑娘,还有刚出嫁的媳妇,全都跑来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天下第一的大才子,究竟是何等风采。

    她们眼睛发亮,不停叽叽喳喳,呼朋引伴,翘首张望。那神态,和脑残粉接机有得一拼。

    当唐毅换上了一身整齐的官服,击鼓升堂的一瞬间,全场响起了惊呼声!

    霎时间,无数道炽热的目光都投向了唐毅,万众瞩目的热情,差点把唐毅给吓趴下。他真想把孙可愿抓过来,痛打一顿,打得他眼珠子都缝针!

    真是瞎眼了,弄了这么多人观看。老爷我敢放水吗?

    唐毅一肚子怨气,可又不能怂了,只好长长吸口气。

    “堂下所跪何人,有什么冤屈。只管说出来。”

    老头跪爬了半步,哭道:“小老儿叫葛韬,有个女儿叫二丫头,前些日子被牛二虎抢走了,他逼着俺们把二丫头嫁给他,俺们没办法。答应了他,结果,结果……”老头又大哭起来,“俺的二丫头,是个性子刚烈的人啊,就在洞房里头自杀了,把手脖子划开了,血流的满屋子都是啊,大人要给小老儿做主啊!”

    他放声大哭,下面的老百姓顿时交头接耳起来,的确有些人听说了,娶新娘娶了一个死鬼,没想到竟然是这个老头的姑娘!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顿时就有人大喊起来。

    “抓拿凶手,给葛老头伸冤啊!”

    “没错,牛二虎算什么东西,砍了他的狗头!”

    ……

    听着老百姓的喊声,唐毅头皮都发麻,连案子是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老百姓就给未审先判了,要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唐毅第一个不相信。

    事到如今,不传牛二虎也不行了,唐毅把谭光叫了过来。

    “你去,把牛二虎带过来,就说本官有些事情要询问一下。”

    谭光转身要走,唐毅又低声嘱咐道:“不要胡来,这可是天底下官第二多的地方,惹出了篓子,可别指望有人救你!”

    谭光当然知道这是大人的玩笑,可是他也不敢放肆,急忙带着二十名护卫,一路打听着,找到了牛二虎的家。

    敲了半天的门,一点声音都没有,谭光将信将疑,一推门,虚掩着,他带着大家伙顺势走了进来,一进院子,一股浓浓的血腥气,直刺鼻孔。

    “不好!”

    谭光几步到了正房,推开了房门,顿时腥臭气味刺鼻,在脚下一层鲜血,还没有完全凝固,泛着黑色,臭气直刺鼻孔。

    往屋里看去,正面的大床之上,一具尸体横躺着,两个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了惊恐,两个手腕都被刀割开了口子,横七竖八,无数刀口,显然是一处凝固,又隔开了一处,愣是让他血流干而死,满屋子的鲜血都是从这两个伤口流出去的。

    哪怕是见惯了生死的谭光,看到了这一幕,也吓得魂不附体,这是多大的仇恨啊!

    再一抬头,墙上写着四个斗大的血字,歪歪扭扭,谭光轻轻念了出来:“夺妻之恨!”他无暇多想,急忙找来了邻居,让大家辨认,很快就确定了死者就是牛二虎。

    谭光只能急匆匆返回了大堂,把事情都告诉了唐毅。

    一个案子就够烦心的,又闹出了案外案,唐毅那个郁闷啊!

    他郁闷,可是下面的老百姓却眼睛瞪得老大,竖着耳朵,听着唐毅如何断案。

    “葛老汉,杀死牛二虎之人,在墙上留下了夺妻之恨,四个字,本官问你,你的女儿二丫头,可曾许配给别人啊?”

    葛韬明显一慌,随即连忙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葛老汉,你让本官给你做主,那就要说实话,不然,本官可帮不了你。”

    “这个……”

    老头一脸为难,正在这时候,突然人群外面出现一个大个子,他身强体壮,两个胳膊伸开,推倒了两排人,迈着大步,走到了堂口,扑通跪倒。

    “小人窦峪,拜见钦差大老爷。”

    唐毅扫了他一眼,顿时一愣。

    气质是最难造假的东西,这个时代,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耕种同一块地,最远没离开家里五十里,不识字,甚至连钱都算不清,从他们的身上,能清楚感到卑微怯懦,善良和狡黠。至于那些在城里混生活的人,则是倨傲和市侩更多一些。

    眼前的家伙,却让唐毅感到了一股子从里往外的自信,十分难得!

    “你是什么人?”

    “启奏大老爷,小人是振武营的一个百户,牛二虎是小的杀的。我亲手抓住他,就在洞房里,二丫头死的地方,我割开了他的腕子,让他流干净一身的脏血,给二丫头偿命!”

    吸!

    唐毅瞳孔缩成了精芒,厉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人?”

    窦峪挺直了胸膛,扫了眼葛老汉,冷笑了一身:“大人,实不相瞒,在一年前,小人和二丫头订了亲事,都是这个人!”

    用手一指葛老头,“他管我讨要十根金条,说什么别人养闺女赔钱,他养闺女要赚钱,不给金子,就别想成亲。”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愣,他们都当老头是可怜兮兮的受害者,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贪婪,十根金条啊,都按最小的算,也要二三百两银子,寻常人家哪里出得起。

    唐毅不动声色,示意窦峪继续说下去。

    “小人在军中是个穷鬼,拿不出金子,可是小人和他约定了,两年的时间,小人就会杀倭寇赚银子,把十根金条都挣出来!”

    唐毅微微摇头,“杀倭寇可不是说说就行的,你有那个本事吗?”

    撕啦!

    窦峪猛地扯开胸前的衣服,露出厚厚的腱子肉,还有横七竖八,一道道的伤口,好像是一条条的蜈蚣,爬满了前胸。

    “小人自从投军以来,杀倭寇一十三人,受伤十一处,全都在胸前,如果有半句假话,小人甘愿一死!”

    “好汉子!”谭光脱口而出,唐毅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连忙闭嘴。

    唐毅淡淡说道:“即便如你所说,可是为什么又会杀了牛二虎,这又作何解释?”

    “启禀大人,数月之前,姓牛的看上了二丫头,就托人说媒,还答应给十根金条,这个老财迷就答应了。”

    窦峪突然咬牙切齿,一副吃人的模样,“他不管二丫头喜不喜欢,就逼着二丫头出嫁。在洞房的时候,二丫头用一把裁纸刀割开了手腕!”窦峪突然像是疯了一样,用手指着葛韬,狂笑道:“老财迷,你还有脸告状吗?如果牛二虎给你的是真的金条,二丫头死不死你还会在乎吗?可惜啊,他给你的是假的,不过是铁条上面涂了一层金粉。你为了金子,逼死了自己的女儿,闹了个人财两空,你的婆娘又羞又臊,疯了,你受不了,拦轿子告状,我说得对不对?”

    窦峪近乎癫狂地,把事实无情讲述了出来,听得在场的百姓都惊呆了。

    真是想不到啊,竟然是亲生父亲把自己的女儿逼上了绝路。

    二丫头真是个刚烈的女子,窦峪杀了牛二虎报仇,又跑到大堂,坦承罪过,倒真是一条好汉子!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杀那么多的倭寇,好样的!

    “求大人法外开恩,饶过窦峪吧!”

    “是啊,大人,我们愿意上保书,留他一条性命,让他好好报国杀敌啊!”(~^~)

489章 国法无外人情

    十几个大灯笼,把屋子照得明晃晃的,宛如白昼,唐毅和孙可愿、金丹三个围坐在一起,面前堆着厚厚的三大摞文件,都是关于牛二虎一案的。¥f,

    自从牛二虎被窦峪杀死的消息传出,无数百姓欢声雷动,争相跑到监狱,送吃的,送喝的,送穿的用的,还有一些富户拿着银子往狱卒手里塞,他们虽然帮不了什么忙,不能让窦爷在里面委屈。更有一帮士绅学子串联起来,上请愿书,要求宽大处理。

    一时间,窦峪竟然从一个小小的百户,变成了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大豪杰,弄得唐毅哭笑不得。

    只是他仔细研究了一下子牛二虎的档案,却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牛二虎是个青皮无赖出身,十几岁就在街上靠着打人勒索过日子,这家伙几年前就常常吹嘘,说是要拉起一伙人,到下关那边抢劫过往船只,先发家致富,然后等着朝廷诏安,再光宗耀祖。他还说他也是人生父母养的,知道缺德不好,可是缺德是他的饭碗子,不缺不成!

    就这么一个玩意,十足的人渣一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巴结上了何缓,有了镇守太监作干爹,牛二虎更加肆无忌惮,手下聚集了好几百帮闲懒汉,除了到处要钱之外,还设立税卡,盘剥过往客商,心黑手狠,光是在他手里,逼死的商贾就有十几位。

    南京的官员慑于何缓的势力,对牛二虎只能听之任之,这家伙越来越猖獗,几乎成了南京城的一霸,人人提起来,都是咬牙切齿。

    唐毅对这些并不意外,历来各地的镇守太监都是如此,豢养一大帮打手,到处敛财,仗着有皇帝撑腰。地方官吏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而且所敛之财,大半都要送到宫里,孝敬各位珰头,甚至是嘉靖皇帝。根本就是官场公开的秘密。

    很显然,牛二虎就是何缓手下的一条疯狗,只是这条狗遇到了狠茬子,窦峪这家伙猎户出身,功夫好。为人仗义,作战勇敢,在振武营中,地位虽然不高,但是却有十几个好兄弟。

    唐毅也打听清楚了,那个葛老头的确是个财迷,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一个五十多的地主,当了填房。

    二女儿,也就是那个二丫头。比起姐姐还漂亮,只有十七岁,平时在杂货铺里帮忙干活,正巧和窦峪碰到了,两个人一来二去,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双方就卡在彩礼上面,葛老头死活要金子,不给就不答应。

    结果呢,牛二虎的手下注意到了二丫头。就假意和葛老头提亲,还许诺答应,只要女孩送过去,立刻给他十根金条的彩礼。葛老头见钱眼开,也没问清楚对方是什么底细,一口就答应了。

    二丫头哭闹了三天,不吃不喝,葛老头根本不听,逼着女儿出嫁。等到把彩轿抬到了牛家,他这才清楚,自己的姑爷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牛二虎。

    老头也没多想,以为只要给钱就好,人家也的确给黄金了,他屁颠屁颠,跑回了家,打开小箱子,抓出一根金条,用力咬了一口,顿时崩掉了一颗门牙,流的满嘴是血,金条竟然是假的!

    葛老头和老婆子顿时就不干了,拿铁疙瘩儿就想骗走我们的女儿,简直欺人太甚,他们一口气冲到了牛家,想要找牛二虎理论。

    结果却发现牛家一片狼藉,宾客都跑得无影无踪,一直来到了洞房,直接把葛老头给吓昏过去了。他的女儿靠着花梨木的大床,手腕被割开,地上,床上都是鲜血,已经死了。

    清醒过来一打听,他才弄清楚,原来送亲过来的时候,被窦峪的一个兄弟撞见,回头急忙告诉了窦峪。窦峪气炸了肺,找来弟兄,冲到了牛家,大打出手,只可惜来晚了,二丫头已经自杀了。

    牛二虎也发现了二丫头死了,愤怒无比,他仗着人多势众,把窦峪给打跑了,不过却不敢杀进振武营,就想着等天亮了,找干爹出面,把窦峪给抓了。

    谁知后半夜窦峪又摸了回来,到了洞房,见到了二丫头的尸体,他彻底动了杀心,悄悄找到了牛二虎住的房间。喜事变丧事,牛二虎借酒消愁,喝了大半坛子,迷迷糊糊的,天旋地转,窦峪冲了进来,把他打倒在地,卸了下巴,然后背到洞房,就在二丫头自杀的位置,把牛二虎的两个腕子都割开了,愣是流光了鲜血。

    看着牛二虎死去,他才带着二丫头的尸体,出城安葬,陪了她小半天,而后回城自首……

    案情不复杂,经过多方调查,很快就弄清楚了,这一桩悲剧的确源于牛二虎骗婚,葛老头见钱眼开,也是把女儿推上绝路的重要原因。

    单纯从案子来看,牛二虎罪不至死,窦峪杀人手法残酷,理应重判,哪怕是斩立决,也不为过。

    只是问题要这么简单就好了,窦峪牵连到了振武营,牵连到了张鏊和刘显,尤其是他的举动得到了广大士绅的支持,被视作义士。

    光是给窦峪请愿的万言书,就堆得厚厚一摞,杀了他只会犯众怒。

    牛二虎虽然在这个案子之中,罪孽不大,可是纵观他的所作所为,别说是杀了他,就算是剐了,也是罪有应得。

    偏偏他背后又牵连到了镇守太监何缓,这几天何缓频频派人过来,询问案情,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要狠狠处置窦峪,不止他一个,那一天陪着窦峪一起去牛家的振武营军士,一个也不能跑,通通都要死。

    小小的一个命案,竟然成了双方角力的关键。

    偏偏唐毅由于密旨在身,要去调查,扳倒张鏊。最容易的就是拿这个案子做突破口,狠狠处置窦峪这些人,并且给张鏊扣上帽子,把他从兵部尚书拿下来,然后再说别的。

    只是一旦这么干了,在别人看来,就等于站在了何缓一边,搞不好就会得罪了南京的士绅官僚,到时候一顶阉党的帽子就会扣在头上。

    唐毅刚刚二十出头,就算按照明朝官僚的平均寿命,他还有四十年的宦海生涯。

    一旦被打成阉党,那接下来的酸爽就可想而知了,人家严阁老好歹也是从六十多岁才开始变坏的,之前人家还是品行高洁的清流一枚呢!难不成要背一辈子的骂名?

    “大人,无论如何,这个窦峪都不能死。”金丹大声说道:“这样的一条汉子要是被杀了,良心过不去啊!”

    “没错!”孙可愿也说道:“师父,朝廷对张部堂,还有振武营有所猜忌,如果冒然处死窦峪,激起士兵的不满,再有人兴风作浪,我怕……”他没有说下去,可是意思很明白了。

    唐毅沉吟许久,“你怕,我也怕,这官当得真没意思,越是高就越是怕!”

    唐毅感慨了两句,又把卷宗拿了过来,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继续看下去。从心里讲,谁都是敬重好汉的,窦峪埋葬了二丫头之后,大可以逃跑,凭着他的功夫,想要逃走不会费太多的事。

    他能回来认罪,就很了不起了。

    我就不信,找不到一点破绽……

    唐毅的牛脾气上来了,反反复复,一直看到了东方拂晓,他突然眼前一亮,站起身,心满意足地伸了伸懒腰。

    “呵呵,这回窦峪算是活了,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还要重重处罚他才是。”

    唐毅发现了什么呢?

    原来牛二虎把窦峪打跑之后,就发现了新娘子已经死了,这家伙也的确野蛮成性,对新娘子一点感情也没有,只是当成了玩物,死就死了,甚至没有装殓尸体,直接扔在了洞房。他想着把葛老头找来,让他们把女儿的尸体带走,牛爷根本懒得搭理。

    思前想后,这块正好可以拿来做文章。

    唐毅在卷宗里加了几句:二丫头重伤未死,悠悠转醒,二虎谓之曰:活者为我妻,半死不活是拖累。怒而杀人,恰遇窦峪归来,见此暴行,义愤填膺,手刃二虎。

    这段话加完,孙可望和金丹看了一遍,纷纷伸出了大拇指!

    高,真是太高了!

    首先,几句话,把蓄意杀人,变成了因为救人才出手误杀,恶劣的程度一下子下降了好几个档次,从死罪,变成了活罪。

    其次呢,这一段改动,涉及到的三个人,其中两个都死了,窦峪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也就是说,死无对证,谁也说不出什么!

    大明的法律条文虽然比起同时代的西方要严谨多了,但是漏洞同样一大堆,想要钻,还是有办法的。

    误杀最多就是充军,打棍子,唐毅参考历年先例,挑了一个最重的,仗责一百二十,充军五千里,一口气贬到了海南,天涯海角。

    判决一出来,士绅百姓是欢声雷动,人人拍手称快,大赞钦差大人执法公正,还有人送万民伞。

    唐毅也不给何缓反应的时间,立刻执行。所谓一百二十棍子,如果狠狠往死里打,三四十就能要命,唐毅有心放水,加上一大堆士绅出钱,行刑的衙役兜里都装满了银子,只是虚应故事,打破了一层皮,歇个三五天就完事了,唐毅特意派遣八名亲卫护送着,走水路去海南。出了南京城,就是胡宗宪的治下,就算何缓不甘心,也没有办法。

    唐毅盘算得很不错,只是他低估了死太监的愚蠢,一场天大的麻烦正在等着他。

第490章 草包徐鹏举

    处置了窦峪,唐毅照常调查张鏊的问题,说句实话,他是不想背上陷害忠良的名声,又怕触怒了嘉靖,犹豫不决。

    这一天,他刚刚午睡醒来,孙可愿就急匆匆跑来,一脑门汗珠。

    “师父,出事了。”

    见面第一句就是这个,唐毅的脸都黑了。

    “出事,出事,能出多大的事?耳朵都出茧子了!”唐毅坐了起来,沉默好一会儿,道:“讲吧,我倒要看看,还能出多大的事情?”

    孙可愿咽了口吐沫,道:“师父,户部尚书马坤,还有督储侍郎黄懋官前后上书了。”

    “他们要干什么?”

    “马坤奏请将振武营,春秋两个月的折银减半,黄懋官则是上书请求将军饷一律降为六斗每月。”

    “胡闹!”

    唐毅气得一跃而起,振武营的军士不少都是农家子弟,每年夏秋两季要纳税,农村多数男耕女织,空有粮食和布匹,没有银子,如果这时候急着兑换白银交税,会被奸商趁机盘剥。

    因此招收振武营军士的时候,就规定仲春和仲秋两个月军粮折成银子发放,每石粮食六钱银子。

    说实话,这六钱银子已经大大低于市价,军士是吃亏的,可是总比低价卖粮,或者向地主借钱要划算,大家也就接受了。

    可马坤居然要一石粮食只折三钱银子,这就欺人太甚了。

    要说只是一项还能忍一忍,可是黄懋官也跟着凑趣,原本振武营有妻室的每月得军粮一石,没有妻室的,六斗。黄懋官上书,都改成了六斗,有妻室的和没有的一个样。

    “吃粮当兵,要朝廷真是准了,振武营的军士只怕连饭都吃不饱了,他们这是在逼着军士闹事!”

    唐毅铁青着脸说道:“你查过没有。马坤和黄懋官为什么在这时候上书?”

    “师父,据弟子打探,马坤曾经要和张鏊结亲,只是张鏊将他的女儿许给了刘显的儿子。马坤怀恨在心。说什么张鏊看不起他,连武夫都比不上,他早晚要给张鏊好看。至于黄懋官,他是管粮饷的,此人十分贪婪。克扣过振武营的军饷,张鏊曾经和他大吵一架,逼他如数交出军粮,这两个人都和张鏊有过节,而且,他们又和镇守太监何缓关系不错。”

    “明白了,这是给我上眼药啊!”

    唐毅保下了窦峪,何缓肯定不高兴,他嫉恨唐毅包庇振武营,可是又找不到对付唐毅的办法。就把气撒在了振武营上面,革去他们的军饷,敲山震虎,找回面子。

    办法不错,可是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

    天可怜见,唐毅保下了窦峪,除了敬重好汉之外,更多的是稳住大局。开玩笑,振武营有一万多人。里面有百分之一窦峪这样的,那就是个马蜂窝。

    不安抚住他们,就动弹不了张鏊,要不然激起兵变。后果不堪设想。

    唐毅还想着利用窦峪一案,树立起正面形象,拉近和振武营士兵的距离,想办法把他们和张鏊分开,不动声色,把嘉靖交代的事情给解决了。

    正好应了那句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何缓,马坤,还有黄懋官,这三位正好充当了猪队友的角色。

    你们不想活了,去捅马蜂窝,老子不拦着,可是你们不能拖大家伙一起下水啊!

    “现在振武营的情况如何,消息传没传开?”

    孙可愿忙说道:“师父,应该还没有。”

    “那好,你赶快拿着我的名帖,去拜见魏国公徐鹏举,让他无论如何,要调集一批银子,尽快给振武营发下去。”

    “是。”孙可愿答应道:“师父,那您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去拜见张鏊,有些事情该摊牌了。”

    唐毅换上了崭新的官服,在二十名护卫的簇拥之下,一路来到了兵部衙门。当年唐顺之就在这里办公,唐毅十分熟悉,只是物是人非,有些感叹。

    看门的一听说是钦差大人到了,赶快进去通禀,过了好一会儿,张鏊才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有五十出头的模样,神色之中,带着一丝疲惫,只是见到了唐毅,还挺直了腰杆,山羊胡倔强的翘起。

    “唐大人,老夫有礼了。”

    “岂敢岂敢,您是老前辈,晚生多有叨扰,还请您不要见怪。”

    唐毅的客气出乎预料,张鏊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把唐毅请到了签押房,两个人对面而坐,张鏊不说话,唐毅也不开口,只是望着墙上唐伯虎的美人图,不停点头感慨。

    足足过了一刻钟,张鏊实在是憋不住了。

    “唐大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唐毅转过头,露出一丝感叹。

    “唐伯虎丹青妙笔,数十年下来,美人依旧,风华绝代,倘若画上的女子还活着,此时也是白发苍苍,红颜老去,老大人,您以为我说的可对?”

    “嗯,人生世上,不过百年光阴,能永世流传的不过是德、言、功三样,只要有这三者在,纵使死了,又有何妨!”张鏊不服输道。

    他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呢?

    唐毅告诉他,谁都有老的时候,人事有代谢,你老人家到了这时候,就别硬撑着了。张鏊呢,他说老夫要立德、立言、立功,做个三不朽的圣人,区区生命不算什么,这位摆明了是不想退。

    真轴啊!

    唐毅深深吸口气,“老大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陛下对您很不满,想让你把位置让出来。”

    “哼,小子,少拿陛下压老夫,要真是陛下有旨意,明发天下就是,何必躲躲藏藏!”张鏊冷笑道:“老夫一生行得正,走得端。几个阉宦宵小,就想让老夫退位,那是痴心妄想!”

    张鏊扫了眼唐毅,不屑道:“唐大人,老夫看你断窦峪一案,还以为你是一位不畏强权的好官,今日听你的言谈,实在是让老夫失望透顶。大丈夫生有处死有地!老夫不贪恋权位,只是不想以屈辱的方式收场,想罢免老夫,直接下旨意,认为老夫有罪,交由三法司审讯,明正典刑,就算丢了这颗人头,老夫认了!如果不敢开大门走大路,老夫绝不妥协!”

    人都说姜桂之性,老而弥坚,张鏊当得起这四个字。

    其实从本心来讲,唐毅真想给老头拍拍巴掌,人家好歹是兵部尚书,二品大员。

    要想拿下他,有真凭实据,无话可说,仅仅处于嘉靖的猜忌,就逼得人家丢官罢职,实在是难以启齿,把士大夫的脸都丢尽了。

    偏偏唐毅又担着嘉靖的旨意,不能不办,他把心一横。

    “张老大人,既然你打定了主意,多说无益。”唐毅站起身,走到了大门口,突然一回头,道:“晚生不会再留手了,老大人好自为之。”

    撂下了一句话,唐毅转身离开兵部衙门。

    最后那一句,看似威胁的话,张鏊却从里面读出了智珠在握的味道,莫非唐毅真的抓到了他的把柄?

    张鏊还真猜对了,唐毅清查了振武营刀枪盔甲的来源,其中劣质品多达三成。

    这个数字吸引了唐毅,因为在唐顺之的经营之下,武器制作的合格率高达九成五,为何到了张鏊的手里,就下降了这么多。

    他暗中调查,发现问题都出现在钢铁上面,外购的钢铁严重不合格,而这些不合格的钢铁来自一个叫陈嘉的商人,偏巧,他又是张鏊兄弟的亲家。

    伪劣军需,图利亲人。

    这个罪名不算太大,可是却足以拿下张鏊,更为重要的是确有其事,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唐毅从兵部回来,就下令手下人,把陈嘉拿下,把罪证坐实,立刻上书弹劾张鏊。唐毅越发觉得南京像是个火坑,他必须尽快脱身。

    他这边动作飞快,那边孙可愿也从魏国公府赶了回来,他愁眉苦脸,满肚子怨气。

    “师父,徐鹏举不愿意出钱,他还说了……”孙可愿张张嘴,不敢说下去。

    唐毅脸一沉,“说!”

    “是,他说和您相比,他就是个穷鬼,要出钱也是您出。”

    “呸!”

    唐毅顿时气得大骂,军饷岂是小事,他一个文官,自己掏钱,给振武营发饷。要是被人知道了,弹劾一个收买军心,还想不想活了!

    他也明白,徐鹏举还嫉恨当年的事情,他的确狠狠算计了徐邦阳,可是后来他也给了魏国公府不少好处,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还拿出来说事,徐鹏举,你的心眼儿就跟针鼻儿似的。

    孙可愿怒气冲冲,“师父,徐鹏举别提多猖狂了,弄得好像咱们求他,要是振武营真的乱了起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他死活我不管,真正到头来倒霉的还是老百姓。”唐毅起身,苦笑道:“我亲自去一趟,但愿徐鹏举能聪明一点!”

    手下人急忙去备轿子,唐毅刚要往外面走,突然谭光急匆匆跑进来。

    “大人振武营的士兵哗变了!街上到处都是乱兵,您可不能出去!”

    “啊!”

    唐毅一听,身形摇晃,差点摔倒,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此时顺着城门,越来越多人涌进来,一大群乱兵冲向了魏国公的府邸,徐鹏举得到消息,仓皇带领着家丁出来,迎面正好撞上。

    “快看,那就是徐鹏举,杀了他!”

    有个乱兵发足狂奔,奔着徐鹏举就跑了过来,这位魏国公,一没有迎战,二没有喊话吓阻,竟然变颜变色,扔了手里的大刀,撒腿就跑。国公爷都跑了,家丁就更别说了,那些乱兵一愣,随即哄然大笑。

    “徐鹏举,大草包!”

第491章 唐大人是个好官

    徐鹏举的出生还有一点传奇,据说他的父亲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南宋的名将岳飞,对他说我上辈子受了冤屈,被奸贼害死,这一世我要在你们家享享福。

    醒来之后,夫人分娩,果然诞下了麟儿,就用岳飞的字,取名为徐鹏举。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徐鹏举在承袭了国公位置之后,扩建后花园,发现了一处土堆,风水先生都说这是一座坟墓,不能碰。

    一贯性子绵软的徐鹏举竟然大发雷霆,亲自动手,拿着镐头把土堆刨开了,打开一看,果然是一个坟墓,而且还不是一般人的坟,竟然是大奸贼秦桧的坟,徐鹏举把尸体挖出来,挫骨扬灰,世人都说岳武穆报仇了。

    传说荒诞不经,但是有一点是真的,徐鹏举出身将门,威严沉稳,一直被视作名将。

    只是纸糊的老虎终究有戳穿的一天,面对着汹涌而来的乱军,徐鹏举吓得连滚带爬,丑态百出,在一群家丁的保护之下,仓皇逃回了府邸。

    进门第一道命令就是把府门紧闭,调动所有家丁,严防死守。

    这座魏国公府是徐达留下的,建造的极为结实,地基用的都是条石垒成,院墙更是有一丈多高,仅次于皇宫,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乱军绕着国公府转了一圈,见没有破绽,就直扑户部。

    冤有头债有主,户部尚书马坤,还有侍郎黄懋官才是上书,要削减大家伙军饷的人。他们直接冲向了户部衙门。

    马坤今天正好去何缓那里,黄懋官在户部办公,听说出现了哗变。立刻下令兵卒把户部保护起来。

    只是他低估了叛军的决心,这些人愣是拖来了两门青铜炮,对准了户部的大门,轰轰两声。

    一炮打偏了,另一炮正中大门,两扇木制大门被打飞。里面的士兵死了一大片,乱军冲了进去。

    黄懋官仓皇逃跑,可是户部四周都是乱军,他无路可逃,只能跑到了厕所里,被搜索的乱兵找到,他们吧黄懋官揪到了大厅之上。

    ∞∞,

    “你们干什么,我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杀我!”黄懋官扯着嗓子大吼。他忘了,乱兵一旦被鼓动起来,就失去了理智,见他还摆臭架子,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就用绳索勒住了黄懋官的脖子,这帮家伙也是太冒失了,激动之下,竟然忘了松开。没一会儿黄懋官脸憋得通红,愣是被勒死了。

    这下子可大条了。连乱军都傻眼了。

    他们只想着讨要军饷,顺带着出口怨气,哪知道竟然杀死了黄懋官,户部侍郎啊,正三品的朝廷命官!

    何其严重,大家伙只觉得脖子上冷飕飕的。胆小的更是蹲在地上,呜呜哭泣。

    “丢人现眼的玩意!”

    有个凶悍的乱兵大叫道:“做了不悔悔了不做,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趁着朝廷报复之前。咱们吃个饱!”

    这家伙说着,提起黄懋官的尸体,把他挂在了户部大堂的横梁上面。让每一个士兵都戳黄懋官一刀,作为投名状。

    霎时间,黄懋官就被砍了几百刀,成了一堆模糊的肉馅。

    乱军又从户部冲出来,向着别的衙门冲了过去,他们就像是一场瘟疫,迅速蔓延全城……

    钦差行辕,谭光站在梯子上面,向外面眺望。只听得到处都是喊杀声,不时能看到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造孽啊,真是造孽!”

    谭光从梯子上跳下来,几步到了唐毅面前。

    “大人,城里彻底乱了,我看要麻烦了。”

    孙可愿和金丹都站在了唐毅身后,眉头紧锁,不怪他们发愁,哗变就像是一堆柴火,最好的解决之道就是刚冒出一点火苗,就立刻处理。

    比如孙可愿去找徐鹏举的时候,他要是能立刻调一笔银子过去,说不定就没事了。很可惜长时间的养尊处优,让徐鹏举失去了警惕,反而误以为唐毅是害他。

    像眼下这样,失去了先机,士兵大面积哗变,等于是柴火都烧了起来,救无可救,除非是柴火烧光了,才会停止。

    而且地方上青皮无赖,流氓混混,也会跟着趁火打劫,大捞好处。

    一想到这里,唐毅浑身发冷,好像掉到了冰窟窿。

    嘉靖的旨意,已经被他扔在了脑后,但是作为一个官员,一个有担当的男人,眼看着生灵涂炭,还能无动于衷,那他就不是一个人!

    唐毅抢过了梯子,爬上了院墙,向外面眺望,从街口突然跑过来一名女子,后面不到十步,跟着五六个乱军,张牙舞爪,狂笑着扑过来。

    女子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她下意识用力抱住了膨起的腹部,她是一名母亲了,肚子里还有着孩子。

    她不过是出来买菜,竟然撞到了乱兵,被追到了这里,女子脸上惨白惨白的,她可以去死,可是肚子里的孩子,连大千世界都没有看上一眼,就要死去吗?

    女子拼命向后挣扎退去,乱兵却越来越近,其中一个小瘦猴儿猛地扯开了破旧的战袄,猛扑上来。

    千钧一发,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响,瘦猴儿的胸前绽放出一团血花,他惊讶地张开嘴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身体后仰,重重摔在了地上。

    “啊,是谁?”

    乱兵下意识举起弓箭和火铳,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射击。弹丸和弓箭都贴着墙头射过去,里面的人却都安然无恙。

    开枪的不是别人,正是唐毅。

    当看到妇女被围堵的时候,唐毅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她的肚子里也有孩子。世上的罪恶有很多种,但是没有什么比剥夺一个孩子见识新世界的权利、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幸福、剥夺一个家族血脉延续的希望,更加残酷,更加罪恶的!

    唐毅热血上涌,掏出了怀里的短火铳,这玩意还是西洋人送给他的,唐毅看也没看,一枪打出去,竟然真的打中了。

    只是枪支的后坐力很大,唐毅站立不稳,就从梯子上摔了下去。

    万幸他摔倒了,正好躲开了弹丸和弓箭,摔在地上的唐毅,摸了摸脑门,都是冷汗,生死一瞬啊!

    冷静下来的唐毅彻底怒了,暴喝道:“杀,把那几个贼子都杀了!”

    “早就等大人一句话呢!”

    谭光招呼着弟兄们,一共二十几个,冲出去大门,外面的乱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他们给包圆了。

    “这帮人也太菜了。”有人感叹着,谭光咧着嘴苦笑:“不用着急了,人来了。”

    护卫们向两旁看去,顿时心都凉了半截。只见黑压压,密匝匝,成百上千的叛军从两旁涌了进来。

    周围的房舍府邸都紧闭大门,唯有他们开着门,还杀了好几个叛军,顿时就成了焦点,所有人都往这边涌。

    “杀了狗官,杀了狗官!”

    叛军喊声惊天动地,谭光心中一寒,他们虽然精锐,可是面对着人多势众的叛军,也未必讨得便宜。他冷静地让手下兄弟扶起那个妇人,往院子里退去,他们断后。

    就在扶起妇人的一刹那,突然从叛军里面冲出一个年轻人,大声嘶吼。

    “翠儿!”

    妇人惊讶地抬头看去,泪水瞬间就流淌下来。

    “当家的,没有军爷,咱们就见不到面了!”

    此话一出,那个叛军如遭雷击,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他顿时明白了过来,扑通跪倒,“小的叩谢大人,救了俺的婆娘和孩子啊!”

    本来气势汹汹的叛军见到了这一幕,都泄了气,没想到官府里面还有好人,竟然是他们之中出了败类,有人就问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谭光知道敌众我寡,能不打最好,回答道:“我们是唐毅唐大人的部下。”

    “唐大人,就是那位救了窦大哥的唐大人?”

    又有几个士兵竟然激动地跪倒,磕头作响,“唐大人可是个好官啊,小的们冒犯大人,给大人赔罪了!”

第492章 平乱进行时

    唐毅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说白了就是死鸭子嘴硬。比如外面叛军鼓噪,他心里很害怕,但是敌强我弱,还要指着身边的弟兄们保命,要是他退缩了,露怯了,又怎么指挥大家伙。冻死迎风站,饿死腆肚行,死活不能丢面子。在“中二”的病毒支持下,唐大人勇敢地挺直了腰杆,带领着护卫们严阵以待。

    他觉得自己够疯狂了,可是那些叛军的举动,更是让唐毅跌破了眼镜。

    竟然给自己跪下了,说明什么?

    说明自己的名头还不错,说明了这帮人还没有铁了心造反!

    唐毅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把握住。下一秒他甩开了护卫,大步走出了正门,谭光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差点趴下。

    我的祖宗啊,您跑出来干嘛,谁知道会不会从旁边突然射出一冷箭?

    谭光急得脑门冒汗,拼命给唐毅使眼色。可是不知道唐毅脑袋怎么想的,不往后退不说,还大步走到了人群前面,要不是几个护卫用手臂死死挡着,他都能直接到叛军前面。

    似乎有些不满护卫的举动,唐毅眉头微蹙,不过他还是停了下来,清了清嗓子,对着跪下的叛军说道:“你们都平身吧。”

    在场数以百计的叛军都把目光落在了唐毅身上,从叛乱开始,六部都把衙门关的死死的,武军都督府,各大勋贵武臣,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唐毅算是第一个敢站出来面对大家伙的高官。

    尤其是刚刚过去的窦峪案,让这些叛军对唐毅心存感激,一个个竟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唐毅的目光扫过,有些叛军不自觉低下了头,说不清什么原因,就是心虚得慌。

    “你们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一句问话,所有的叛军都是一愣。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唐毅就抢先说道:“军队哗变,攻击官署,就是死罪,南京是什么地方?大明的六都。仅次于京师的所在,在这里闹事,罪加一等,你们不怕被万剐凌迟吗?”先用大话把所有人压住,唐毅马上又改变了语气。叹道:“你们振武营多数都是应天的百姓子弟,家族亲人都在附近,你们闹事一时爽快,可是朝廷追究下来,又该怎么办?振武营有多少人马,东南总督胡宗宪手下有三四十万百战精锐,一声令下,数万大军就能赶到南京,你们能抵挡得住吗?”

    这还用问吗,更多的叛军低下了头。可是有几个胆子大的。冷笑道:“唐大人,小的们知道你还算是个好官,就暂时放过你!你也别得寸进尺,大军来了能怎么样?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朝廷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拼了!”

    “对,拼了!”

    “我们都拼了!”

    ……

    “胡说!”

    唐毅舌战春雷,爆喝道:“你们哪个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拉扯这么大。就是为了脖子上挨一刀吗?就图自己一时痛快,你们真的痛快了吗?”猛然,唐毅一指那个年轻的叛军。

    “你自己说说,到处烧杀抢掠。你的同伴却在欺负你的妻子?你痛快了吗?”

    扑通!

    那个叛军又跪在了地上,手里的刀扔在了地上,嚎咷痛哭,好似负伤的野兽,发出的惨嚎,其他叛军听来。也不寒而栗。

    谁也不知道,就在他们到处抢掠的时候,自己的家人亲朋,会不会正遭受着涂炭。

    一想到这里,每个人的心头就跟着了火似的,又是焦急,又是难受。除了少数死硬分子,大多数的士兵都后悔了。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为什么脑袋一热,就这么糊涂!一时冲动,铸成了大错,可怎么收场啊!

    骑虎难下,说的就是他们,见叛军脸上露出了纠结之色。唐毅知道他们已经动摇了,要赶快乘胜追击。

    “弟兄们,本官知道你们是听说要降低军饷,才一怒之下,不管不顾。吃粮当兵,你们拼死命的杀敌,拿着脑袋换那么一点粮饷,是真不容易。本官一清二楚,我向你们保证,粮饷绝对不会少,大家伙的日子还会越过越好。”

    此话一出,在场的叛军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他们也没想真的怎么样,如果能保住粮饷,他们也就知足了。

    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三十出头的家伙跳了出来,不屑道:“狗官,不要花言巧语,欺骗我们了!实话告诉你,那个叫黄懋官的狗贼已经被我们杀了,杀官如同造反,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啊!

    唐毅大惊,军队闹饷哗变,时有发生,只要不闹大,多半都有回旋的余地,可是有一种情况,那可是万万不能忍受的,就是杀官,尤其是高级文官,等于是对整个官僚体系发起挑战。

    纵观九边的几次哗变,只要死了高官,事情就压不住,无论如何,朝廷都要严惩不贷。叛军跑不了,相关的官吏也要跟着倒霉。

    兵部尚书张鏊,守备徐鹏举,甚至连死太监何缓,这三巨头都要有麻烦,至于自己这个钦差,没准也会挨板子。

    那个络腮胡子的见唐毅沉默不语,他得意地狂笑道:“弟兄们,反正都死路一条,大家还怕什么,跟着我杀!”

    眼看着叛军又要失控,唐毅是真的急眼了。这帮人一旦失去了理智,造成的破坏简直难以想象,就是一场浩劫。

    “大家听我说!”唐毅用尽力气吼道:“弟兄们,本官是钦差,代表皇帝陛下,本官可以赦免大家伙的罪过!”

    别的都没用了,这时候只能扯上嘉靖这张皮了。

    还真别说,对皇帝的恐惧和崇拜几乎深入了骨髓,一听说能赦免他们,叛军重新安静下来,看向唐毅的眼神都变了,里面充满了希冀的光芒。

    唐毅定了定神,让人把圣旨拿了出来,他托在手里,高高举过头顶,这一刹那,他就仿佛神灵附体,有了无上的权威,身体周围光环四射,好些叛军竟然不自觉跪了下去。

    一个,又一个,到了最后,只剩下那个络腮胡子,他只觉得一股强大无比的压力涌向自己,身边的同伴都跪了,再也没人帮他分担,到了最后,冷汗湿透了他的后背,也只能双膝一软,重重跪在了地上。

    唐毅同样长长出了口气,说穿了,他也是虚张声势,圣旨是没错,可是却是让他祭奠海神的圣旨,和叛乱没有一毛钱关系,这些叛军到底是读书太少,被唐毅给哄骗了。

    “大家伙听着,你们身为军士,保家卫国乃是天生的使命,你们反而聚众叛乱,烧杀抢掠,罪不容诛。然则,事出有因,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可以法外开恩,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唐毅顿了顿,又提高了八度,说道:“你们立刻调转矛头,替本官平息城中的乱局,凡是能说服一个叛军改邪归正,本官赦免一个人的罪过;如果遇到杀戮百姓,抢劫财物,作恶多端者,杀之,等同杀倭,给予赏银三十两!”

    嚯!

    在场的叛军全都眼前一亮,人就是这么奇怪,唐毅要是直接说赦免他们,肯定不信,但是这么一说,却让大家伙看到了希望。

    唐毅急忙把谭光叫过来,“你带着一百人马,领着他们去城中平乱,凡是路过任何衙门,还有大户,都告诉他们,谁敢不出力,本官就会上书弹劾,说他们和叛军勾结!”

    吩咐之后,又把孙可愿叫了过来。

    “你再去魏国公府,让徐鹏举拿出二十万两银子,你就告诉他,少一文钱,本官就让他丢官罢职!”

    唐毅还不知道徐鹏举的丑态,只是出了这么大乱子,用脚趾头想,徐鹏举都别想置身事外,不出血是不可能了。

    孙可愿急忙点头,带着二十名护卫向魏国公府赶去。

    这一边,谭光打头阵,唐毅也不放心,亲自压着后队,他的亲卫分散开,穿插在刚刚投降的叛军中间,防止他们再变卦。

    走出不远就遇到了一小股叛军,“快喊,让他们投降。”

    投降的叛军扯着嗓子,参差不齐喊道:“弟兄们,快投降吧,别犯傻了,钦差大人是说了,只要投降,就有活路啊……”

    别说,他们一喊,效果还真好,也是那几十个叛军看他们人多势众,稀里糊涂加入了进来。

    没走出一里地,就有三伙叛军投降,唐毅手上的人马超过了一千人。

    此时唐毅的胆气也壮了,正好走过上元县的县衙,同京城一样,南京也分成两个县,分别是上元和江宁。经过的时候,县衙大门紧闭,唐毅站在门前,破口大骂:“里面的狗才听着,本官是钦差大人唐毅,城中出现乱军,身为地方官吏,不知道保境安民,龟缩在衙门里,要是再不出来,本官立刻就请王命旗牌,从知县到书吏,挨个都砍了!”

    县衙里面可不是没人,就在大门后面,就有一大帮衙役战战兢兢戒备着。

    一见钦差大人来了,吓得他们屁滚尿流,立刻跑到了后面,把知县杨宁才给叫了出来,顺着门缝一看。

    “哎呦,还真是唐六元啊!”

    杨宁才老脸都涨得紫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的命还能有人家唐毅金贵吗?

    “还愣着什么啊,出衙门,跟着大人平乱去!”胖大的杨宁才第一个跑了出来。

    一路走,一路喊,唐毅手下的人马就像是滚雪球,越滚越大,等到了叛军最多的户部,已经超过了五千人,端的是声势浩大!

第493章 疑似穿越的徐公子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叛乱,整个留都的文武,表现比起上次倭寇来了,还要丢人现眼。堂堂魏国公屁滚尿流跑了,其余的文武都闭门不出,当起了缩头乌龟。

    别朝廷会如何,光是南京的士绅百姓就看不起他们,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挺身而出,并且招降纳叛,气势如虹,大家伙简直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打听,这个人还是钦差大臣唐毅,他们就更激动了。

    不愧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就是比那些饭桶有本事,各个士绅大户,致仕的官员,豪商巨贾,大家伙都行动起来,召集手下家丁,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唐毅手上的人马越来越多,而乱军的士气为之一挫。

    谭光的嘴都撇到了天上,谁有本事?什么国公尚书,都比不上我们家大人。谭光只觉得热血奔涌,面前的叛军再多,都不是他的对手。

    “大人,杀吧!”他激动地请战。

    “杀你个头!”

    唐毅狠狠瞪了他一眼,“笨蛋,你看看这些人,哪个是能打的?”

    一句话,提醒了谭光,他茫然向四周看去,人员虽然多,可是成分太复杂了。里面有刚刚投降的叛军,有官府的差役,有各府的家丁,还有大户的护院家奴,甚至还有一帮看热闹的百姓。

    是乌合之众,都抬举了他们。

    真正有战斗力的就是唐毅手下的护卫,至于那些叛军,打起来他们不倒戈一击,就算不错了。

    谭光刚刚涌起了的心气全都没了,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偷偷凑到了唐毅的耳边。低声道:“大人,咱们还是跑吧!我们死了没事,您可不能出事!”

    “别那个不吉利的,咱们谁也不会有事。”唐毅眼珠转了转,吩咐道:“你去传令,告诉所有军民。距离户部衙门一百丈,设立包围圈,不要靠前,也不要远了。”

    “遵命。”

    谭光乖乖下去安排,唐毅又把上元知县杨宁才给叫了过来。

    “你去挑选一些声音洪亮的衙役,对着②②②②,m.$.co◆m里面的叛军喊话,让每个人都听清楚。”

    “卑职明白!”杨宁才咬牙切齿道:“卑职会让他们赶快投降,不投降,死路一条!”

    唐毅翻了翻白眼。“杨大人,你要是活得不耐烦了,就这么喊。”杨宁才愣住了,挠挠头,一副懵逼的德行。唐毅把他拉到了一边,“杨大人,知道鱼死网破吧?你难道想和里面的叛军拼个你死我活?”

    汗水顺着鬓角就流了下来,他脸色煞白。连忙摇头。

    “不要什么降不降的,告诉里面的人。本钦差愿意和他们谈判,请他们派出代表,提出要求,只要是合情合理,一定答应他们。”

    杨宁才也不笨,心领神会道:“是要安抚住他们?”

    “差不多。尽量拖延时间,总而言之,要软化他们的斗志,分化瓦解,拖得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有利。”

    “大人高明!”

    杨宁才亲自带着一群衙役,到了户部的前面,扯着嗓子大喊。

    “里面的弟兄们,大家伙不要激动,钦差唐大人已经了,你们都是抗倭的真英雄,好汉子,朝廷不会亏待你们的,不要听信别人的挑唆。唐大人可是六首状元,天子门生,钦差大人,他处事公道,明察秋毫,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

    杨宁才拼命打出唐毅的招牌,还真别,的确有效果。一来唐毅处置窦峪案,积累的好形象;二来六首状元,天上的文魁星,普通士兵对他多少有些敬畏;三来这帮叛军心里头有委屈,对南京的官员不信任,可是对遥远的朱皇帝有那么一丝美好的念想。

    很快,里面的人就讨论起来,要派遣谁当代表,要提什么条件。

    他们在里面争论着,唐毅在外面观察,暗暗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这些乱兵不顾一切,大打出手,就算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全都没有用。

    相反,只要他们愿意谈判,不管谈成什么样子,自己都是赢家。

    唐毅判断的没错,就在乱军还没找出代表的时候,什么江宁知县,应天知府,巡城御史,兵部的主事,武军都督府,大大的官吏,别人,就连狗都跑来了。

    要是再不来,他们的脑袋可都要搬家了。

    这时候也别管官职大,一律服从唐毅的安排。唐毅也不客气,他分派官员,从四面包围叛军,严阵以待,围而不攻。

    唐毅清楚知道,自己手上的兵力,贸然作战,搞不好会阴沟翻船。因此他选择了相对稳妥的以势压人,他坚信时间在自己一边。

    里面的叛军丝毫没有察觉到唐毅的计谋,他们果然挑选出了代表,唐毅也派出人手,和他们谈了起来。你来我往,到了掌灯时分。唐毅十分体贴,让人给里面的叛军送来了稀粥,还蒸了上万个大肉包子,让大家先吃饱了再谈。

    到了半夜的时候,又送来了宵夜,米稀粥,白面馒头,叛军们瞪着眼睛,往肚子里塞。

    吃完之后,又有几十位叛军的家人,他们站在外面,扯着嗓子,告诉里面的人,一切都好,朝廷没有为难他们,要听从青天大老爷的,不要铸成大错。

    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哭喊声,里面的叛军百转柔肠,泪水滴滴答答,湿透了衣襟。他们别提多后悔了,要真是把性命都丢了,家里人还有什么指望啊!

    连番的怀柔攻势下来,军心彻底动摇瓦解,有些叛军竟然趁着夜色,偷偷溜了出来,唐毅得到报告,大喜过望。

    “总算是撑不住了。”唐毅兴奋地一拍大腿,嘱咐道:“传令下去,凡是弃暗投明的军士,不要为难,一律赏五两银子,粮食三石。”

    谭光没有动弹,为难道:“大人,钱和粮食从哪弄啊?咱们手上都没有?”

    “还没有?”唐毅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气冲冲道:“徐鹏举呢,他是铁了心舍命不舍财,是吧?”

    唐毅真的被气到了,事到如今,徐鹏举还不舍不得拿钱,简直就是铁公鸡。

    “来人,随着本官一起去魏国公府!”

    刚要动身,突然有一支车队出现,由远而近,领头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孙可愿,另一个人年岁不大,很是英武,穿着明亮的盔甲,透过火把的光,唐毅就是一惊:怎么是他!

    此人从马上跳下来,几步到了唐毅面前,恭顺地单膝地。

    “末将徐邦阳拜见钦差大人。”

    “是徐公子啊!”唐毅皮笑肉不笑道:“你怎么来了,令尊呢?”

    “启禀大人,家父还在筹措粮饷,一时没法赶过来,特命卑职携带白银八万两,粮食五千石,前来应急,若是不够,还会陆续调来。”

    徐邦阳谦恭沉稳,和当初的飞扬跋扈,完全是两个人,在一瞬间,唐毅都怀疑他是不是也穿越了?

    从里到外,仔细看去,并没有什么异样,唐毅才勉强头,道:“有劳徐公子了,立刻把银子和粮食交给杨大人。”

    “是!”徐邦阳转身告辞,带着车队到了杨宁才的面前,接下来的一幕让唐毅差惊掉了下巴,徐邦阳竟然伸手抓起了一包粮食,从车上背了下来,和民夫一样,搬到了旁边堆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这子不是有洁癖吗?不是国公爷最疼爱的少爷羔子吗?他竟然干起了体力活,太阳不是从西边出来了,而是从南边,从北边冒了出来!

    前后判若两人,能屈能伸,吃苦耐劳,这是典型的穿越症状啊!

    莫非自己在不经意之间,竟然竖了一个大敌?这一刻,唐毅都有掏出火铳,崩了徐邦阳的冲动。

    站在旁边的孙可愿看出了师父的惊讶,他不知道这二位的过去,只是单纯感叹道:“师父,这个徐公子不简单。我去找徐鹏举的时候,他竟然善财难舍,什么都不答应。是徐公子站了出来,他劝魏国公,徐鹏举才答应给了五万两银子,只有剩下的三万两,还有五千石粮食,是徐公子从自己名下拿出来的。父子之间,行事差别如此之大,真是少见啊!”

    唐毅越发感到不妙了,“你打听过没有,这位徐公子遇到了什么事情,比如突然落水啊,昏迷啊,或者被悔婚了?他有没有什么胡话?总而言之,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孙可愿满脸黑线,心师父啊,人家得罪你了吗,怎么不想好事啊?

    “弟子打听过了,徐公子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在五年多前,孤身一人投军了,在兵备副使刘景韶的部下,听作战勇敢,智谋百出,已经升任千总了,刚刚在庙湾打破倭寇,立功不。”孙可愿十分钦佩地道:“一个世家子弟,能甘心从兵做起,亲冒矢石,上阵杀敌,真是不容易。”

    唐毅眯缝起了眼睛,五年多啊,这不正是自己和徐邦阳最后一次冲突之后吗?

    都挫折使人进步,难不成是自己的刺激,让这家伙来了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看来有机会,真应该好好谈谈。

    一夜的时间,忙碌而又紧张,前后有三百多名叛军投降,而散落在其他地方的叛军也陆续投降。城中的混乱总算是结束了,此时的乱军,除了户部,就是振武营大营,都集中在两处,唐毅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第494章 巡江参将

    一个人对待食物的态度,多半就是这个人对待人生的态度。

    忙了一夜之后,唐毅特意将大家伙都叫了过来。没什么好吃的,就是昨天给叛军送进去的包子和馒头,还剩了不少,小米稀粥,外加一些腌萝卜。

    在江南当官,那位不是吃了一肚子山珍海味,谁能吃得下去?偏偏又是钦差大人给的,谁也不好拒绝,就跟吃药似的,闭着眼睛啃了两口,喝了点粥,纷纷打着忙公务的幌子,一个个都跑了。

    最后就剩下了徐邦阳一个,唐毅是越发看不明白了,这位吃得慢条斯理,小心翼翼,手里拿的不是冰凉梆硬的馒头,而是珍馐美味,连啃了五个大馒头,喝了两大碗粥,别说米粒了,就连咸萝卜都吃得一干二净。

    谁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但是前后判若两人,实在是太稀奇了。唐毅的好奇心比什么时候都强烈,他冲着徐邦阳招招手,徐大公子乖乖站起来,跑到他的面前,老实地一躬到地。

    “卑职拜见钦差大人。”

    “呵呵,徐公子,说起来咱们也是老朋友了,不用那么客气。”

    徐邦阳难得脸色一变,似乎想起了曾经的往事,随即用力摇摇头,“大人,卑职往日多有得罪,请您念在少不更事的份上,高抬贵手,卑职感激不尽。”

    还真是没有一点纨绔脾气了,唐毅道:“不用客气,我也不是找麻烦的人,徐公子,眼下的事情,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徐邦阳一愣,忙说道:“卑职不过是一个千总,哪里懂得什么军国大事,该如何处置,都听大人,听朝廷的。有什么吩咐,卑职一定竭尽全力。”

    “哈哈哈,徐公子,你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是这军国大事,四个字用的妙啊!”唐毅负着手,得意道:“令尊在这次叛乱之中,做了哪些事情,你比我清楚。凭着他的表现,还能当得起南京守备吗?没了职位,他还能当得起留都勋贵的领袖吗?到时候徐家在东南一落千丈,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身为徐家的子弟,你不害怕吗?”

    徐邦阳努力保持着镇定,可是他的喉结不停上下动弹,拳头也都攥紧了。徐鹏举的懦弱和昏聩,让他非常失望,而且魏国公府接下来会如何,他也是提心吊胆。坐立不安。可是徐邦阳经过了这些年下来,他已经修炼出一颗强大的心脏,哪怕再艰难的事情,也能坦然面对。

    “唐大人,邦阳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不敢妄议朝政,也不敢对父亲说三道四,还请大人见谅。若是没事,卑职就先告退了。”

    徐邦阳转身要离开,突然唐毅淡淡说道:“魏国公的爵位。你不想争了么?”

    一句话如同雷霆一般,徐邦阳身躯一晃,他的眼睛缩成了精芒。

    是啊,世袭罔替的国公爷!

    多大的诱惑啊!

    从小的时候。他就是徐鹏举最喜欢的儿子,曾经他也想过,要夺取国公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荣耀!天底下除了朱皇帝,就是他们徐家了。

    要是抢到了爵位。日后自己的子子孙孙,都会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徐邦阳陷入了天人交战,不过很快,他就果断摇头。

    “唐大人,多谢您的美意,我既不是长子,又非嫡子,没有资格继承爵位。”

    唐毅没有放过他,继续追问道:“是不想,还是不敢?”

    “不想!”徐邦阳毫不犹豫说道。

    “给我个理由。”唐毅笑眯眯的,可是他的语气却无比坚定。徐邦阳的变化,让唐毅感到了困惑,甚至是一丝丝的威胁,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唐毅绝对不会放过对徐家落井下石的机会,他要把任何威胁都灭杀在摇篮之中。

    许是感受到了唐毅的杀机,徐邦阳面色凝重,太阳穴的青筋崩起。

    半晌,又无奈苦笑道:“人人都以为贵为国公,权势滔天,富贵荣华,尊贵无比。可到头来又如何?说句不客气的,家父的官帽子就捏在您的手里,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家父除了送礼讲情,还有别的办法吗?这样的国公,当得有什么意思?”

    自从土木堡之变以来,勋贵武将的地位一落千丈,而且是丝毫没有恢复的迹象,尤其是到了嘉靖朝,夏言和严嵩两位首辅,更是借着嘉靖避居西苑的天赐良机,总揽大权。

    如今别说是武将勋贵,就算是藩王宗室都要受到文官的节制。俸禄要看户部的脸色,继承爵位要看兵部内阁的脸色,弄得勋贵武臣空担着一个尊贵的名声,一点权力也没有。

    就拿徐鹏举来说,最初偏爱徐邦阳,可是和唐毅几次冲突,甚至牵涉到了白莲教,弄得徐鹏举对徐邦阳也失望了,转而希望徐邦宁接任他的位置。可是礼部的官员不买账,严词训斥,反对废长立幼,坚决支持长子徐邦瑞。

    徐鹏举也是鬼迷心窍,他不惜重金疏通,给小妾郑氏弄到了魏国公夫人的位置,又把儿子徐邦宁送到了严世藩身边,美其名曰去兵部学习兵法韬略,实则是跟着严世藩鬼混,拉关系,想要借助严家父子的势力,实现废长立幼的如意算盘。

    家里面的夺位大战,手足相争,父子反目,弄得热火朝天……徐邦阳先是跟着卢镗军中训练,后来又到了刘景韶的部下,躲开了家中的纷争。

    置身事外,回头看去,突然觉得辉煌威严的国公府,不过如此,再加上这一次的事情,他突然变得十分心酸,连乱兵都怕,要是让徐达知道了,只会会气得活过来!

    徐邦阳渐渐领悟了一个深刻的道理。

    不是亲手挣来的,终究不是你的。

    就像唐毅,他一手创立了交通行,不管他坐在什么位置,都有无数人惟命是从,为了他赴汤蹈火,竭心尽力,扶持他走上更高的位置。

    徐邦阳不敢和唐毅比,可是这几年在军营里面摸爬滚打,他也笼络了不少好兄弟,这帮人是真心帮着他。

    徐鹏举带着家丁出战,被乱兵吓得人仰马翻,狼狈不堪。而徐邦阳呢,他身边只有几十个人,可大家伙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遇到了乱兵,他一声令下,连个皱眉头的都没有,嗷嗷往上冲。

    原本高大上的父亲,就像是一只纸老虎,不堪一击。

    徐邦阳的心中,一座山倒塌了。

    “唐大人,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家父是中山王的七世孙,我们已经是第八代。要是还沉浸在祖先的荣耀之中,指望着一个魏国公的爵位能给我们带来尊严和荣耀,那是做梦!唯有自立自强,自己有本事,才能真正得到尊重。邦阳还记得上一次大人的话,我们的确不配代表武将,倭乱以来,东南的世兵糜烂不堪,一触即溃。武将勋贵,人人饭桶,个个怂包。如今东南,人人皆知戚家军,知道俞家军,知道乡勇,我们又被放在了哪里?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勋贵将门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因为自己不长进。祖先出生入死,远征大漠,鏖战安南,九死一生,满身伤病,才换来了世袭罔替的爵位。后辈子孙呢?声色犬马,耽于享乐,不思进取,还想得到别人的尊重,简直痴心妄想!”

    徐邦阳侃侃而谈,唐毅听得频频点头,自强不息的人总是能得到尊重的。徐邦阳不是被后世的灵魂附体,而是真正痛定思痛,成熟了起来。

    家族的荣耀靠不住,唯一能靠得住的就是自己!

    唐毅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自嘲地一笑:“徐邦阳,真是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我本想着……算了,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过些日子,有个好位置给你,好好干吧。”

    徐邦阳将信将疑,只当唐毅是拿他逗闷子。在振武营兵变之后的第三天,兵部右侍郎李遂率领着两万多人马紧赶慢赶,到了南京,叛军都被控制住了。

    城中重新恢复了安宁,魏国公府却变得风雨凄凄,徐鹏举唉声叹气,他已经听到了风声,原本和他不错的兵部尚书张鏊是铁定完蛋了,能逃过牢狱之灾就算是幸运。

    户部尚书马坤又上书朝廷,要求严惩乱军,追究罪责,徐鹏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地位,到处拜求高抬贵手,甚至要低声下气,去拜求镇守太监何缓!

    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一个身体不全的太监。

    高大的徐鹏举在何缓面前,拱肩缩背,宛如奴仆。

    想到这些画面,徐邦阳突然觉得心脏好像要被撕碎了一般,疼!真的疼!

    他再也不想多留,搬出了家门,在城外的一处庄园,带着手下的几十个人每天疯狂训练,练得汗透衣衫,练得筋疲力尽,倒在训练场上,就能呼呼大睡。

    什么屈辱,什么愤懑,都抛到了一边,就像牲畜那样过日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魏国公府派来了人,说是有旨意,让他接旨。

    徐邦阳不明所以,急忙洗了个澡,匆匆回到了国公府,大堂之上,中间正坐着织造太监石公公,见到了徐邦阳,他微微颔首。

    “呵呵,早就听唐大人说过,你有祖上遗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徐邦阳听封。”

    徐邦阳跪在地上,石公公抑扬顿挫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徐邦阳富贵不骄,忠心国事……特加封巡江参将之职,钦此!”

    ps:

    昨天头疼的厉害,抱歉了……今天状态也不太好,貌似还有个封推,小的尽量写,小唐也要有新的职务了,拜求大家伙的支持了!

第495章 惺惺相惜

    郑氏刚刚三十出头,年轻貌美不说,又给徐鹏举生了一个儿子徐邦宁,眼下正在京城,和小阁老混得风生水起,只要把小阁老伺候好了,承袭了国公的位置,自己就是国公的娘!谁还敢说自己出身微贱,还敢说自己光是有一张脸蛋,老娘是美貌智慧两把抓。

    前途是美好的,但是过程是曲折的,要防着任何异常情况出现,除了呆头呆脑的老大徐邦瑞之外,最后威胁的就是徐邦阳!

    这个小兔崽子没死在军营里头,竟然又爬了回来,还一副鼻孔朝天,看不起人臭德行!你算个什么东西,脸晒得跟锅底灰似的,从里到外都是一股子丘八大爷的恶心气,就凭那个蒜罐子脑袋,也想抢我儿子的位置,简直做梦!

    嘴上骂着徐邦阳,可是暗地里她可不敢怠慢,派出人手,悄悄盯着,有什么事情就立刻报告。

    “夫人,朝廷下旨意了。”

    “啊,老爷怎么样了?”郑氏惊问,她听徐鹏举感叹,南京守备可能丢了,她也跟着提心吊胆。

    婆子忙说道:“夫人放心,老爷没事,只是罚了半年的俸禄。”

    “哦,那就好。”郑氏点点头,朝廷的那点可怜兮兮的俸禄,根本就没看上眼窝子,懒洋洋摆手,“没事你就下去吧。”

    “遵命。”婆子一转身,又说道:“对了夫人,那,那位被加封参将了。”

    “什么?”郑氏惊得大呼起来,“你是说徐邦阳那个兔崽子当了参将?”

    婆子点点头,郑氏怒气冲冲,骂道:“他有什么资格?凭什么不是我儿子?”婆子也不敢多话,只能低下了头。

    郑氏眼珠转了转,心有不甘问道:“参将是几品官?”

    “奴婢听前面说,没有品级。”

    “哦,这就好!”郑氏顿时又欢喜了起来,看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位置,就当是给要饭的一个碗吧!

    郑氏满心不屑。可是她哪里知道,这个巡江参将看起来没品没级,要论起实权,犹在徐鹏举那个南京守备之上!

    明朝为了管理长江航运。防守留都,设立提督操江一职,一般都是有德高望重的勋贵重臣执掌,地位和南京守备不相上下,而且上面没有那么多婆婆。再加上能插手长江航运,实在是肥的流油的好位置。

    如今提督操江一职暂时空缺,而巡江参将作为提督大人的副手,就顺理成章作为管理留都上下航运的第一人!

    想到这里,徐邦阳的脸都涨得通红,一颗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是真正掌权的肥缺,没有贵人是不行的,徐邦阳的眼前闪过了唐毅笑吟吟的模样,咕嘟。徐邦阳艰难地咽了口水,唐毅说要给自己一个好位置,不会对象这么快吧?

    对了,传旨的时候,石公公就提到过唐大人,没错就是唐毅了!

    徐邦阳一跃而起,撒腿就往唐毅的行辕跑,把徐鹏举都给晾在了一边。气喘吁吁,到了行辕,一打听。看门的士兵客客气气告诉他,中丞大人正在和两位部堂商讨要事,请他等一等。

    中丞?

    徐邦阳晕菜了,他掏出了一锭银子。塞到了士兵的手里。

    “兄弟,中丞是哪位啊?”

    士兵倒是笑了起来,“你不是要见唐大人吗?中丞大人自然是他了!”

    “啊!”

    徐邦阳身体摇晃了两下,差点一屁股坐下。

    震撼来的太强烈了,他的脑袋都死机了,只剩下一句话不断跑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御史中丞本是御史台的二把手,唐宋以来,御史大夫的位置虽然还在,但是长长空缺,御史中丞就是御史台的实际长官。到了明朝,废除御史台,转而设立都察院,中丞就成了对副职的尊称。

    只有副都御使和佥都御史能当得起,他们都是京官,执掌朝廷风宪,权柄大得吓人。而外官之中,能被尊为中丞的只有一类人,那就是巡抚!

    因为巡抚本身和参将一样,都没有品级,他们的享受的待遇和挂的职务有关系,一般都是挂副都御使,或者佥都御史,正是有了言官的身份,才能顺理成章,监察一省的文武官吏。

    说到这里,就再明白不过了。

    唐毅已经是巡抚大人了,二十出头的一省之长啊!

    光是想想,就让人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徐邦阳突然觉得自己这二十几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泪流满面,心里头别提多苦了。

    晕晕乎乎,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过来,把他带到了唐毅的书房。

    见徐邦阳进来,唐毅面带微笑,“徐公子,请坐吧。”

    徐邦阳可不敢托大,连忙跑到了唐毅面前,大礼参拜。

    “卑职叩见中丞大人,恭贺大人高升!”

    唐毅淡淡一笑,“什么高升,不过是平级调动而已,还不一定是福是祸呢!”

    “装,真会装!”徐邦阳暗暗鄙夷,杭州知府虽然是高配的四品官,可再怎么高,也只是地方官吏,摆不上台面。

    佥都御史虽然也是四品,却执掌一省,权力大了何止十倍。

    而且对于翰林官来说,最难的不是入阁拜相,而是如何从“蓝月亮”变成“大红袍”。哪怕那些名扬天下的前辈,什么商辂啊、李东阳啊、杨廷和啊,包括严嵩在内,都是坐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冷板凳,十年算是少的,二三十年都有。

    无数翰林前辈就是在漫长的煎熬之中,被慢慢淘汰掉了,抱憾终身。

    相反,一旦成为光禄寺卿、苑马寺卿、国子监祭酒一类的小九卿,或者是佥都御史,穿上了红袍,那么恭喜你,苦尽甘来,从此进入了升官的快车道,五六年时间,升任部堂,执掌一部。一点难度没有。

    还有更妖孽的,比如历史上的张居正,仗着徐阶的提拔,一年的时间。从翰林学士火速入阁,简直比火箭还火箭……

    无论张居正怎么妖孽,只怕他都无法超越唐毅了,在担任杭州知府两年之后,一步升任应天巡抚。从此步入封疆大吏一级,速度之快,年纪之轻,官位之高,都是不可想象的!

    在决策的时候,听说内阁都吵翻了天,司礼监也不敢批红,吵来吵去,最后还是嘉靖亲自拍板,把唐毅送上了应天巡抚的宝座。

    嘉靖是气迷心了?还是觉得把唐毅推到了火坑。良心发现,突然要弥补他的损失了?

    你要是这么想,显然是把嘉靖想得太美好了,这位道君皇帝把唐毅又推到了另一个更大的火坑,饿不,根本就是火山!

    先说说应天巡抚吧,南直隶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安徽加上江苏,面积非常大,事情也多,就会根据不同的使命。设置不同的巡抚,比如为了对付倭寇,就设立了苏松巡抚,为了平定农民起义。设立了凤阳巡抚,从名称就可以看得出来,同为巡抚,但是管辖的侧重区域完全不同。

    那唐毅这个巡抚管什么呢?

    简言之就是南京,就是留都,就是应天府!

    再说明白点。就是管理南京多如牛毛的军队!

    “徐公子,喝茶。”唐毅倒了一杯。

    徐邦阳慌忙双手捧起来,“多谢大人,您只管叫我邦阳就是。”唐毅没说话,而是示意他把茶水喝下去。

    徐邦阳仰脖,把茶水倒了进去。

    呕!

    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从嘴里蔓延开,徐邦阳差点都吐了,他强忍着把茶水咽了下去。难道唐毅还要戏耍自己?

    下一秒,他也傻了,只见唐毅给自己倒了一杯,也喝了下去。

    “喝得了苦茶水,才能干得了大事情。”唐毅叹道:“朝廷让我裁军。”

    “不会吧?”

    徐邦阳真的吓坏了,开什么玩笑,光是减少一点俸禄,就弄得振武营兵变,死了一位侍郎,要是大刀阔斧地裁军,那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唉,振武营兵变,陛下极为震怒,不只要严惩叛乱士兵,还要彻底清查,将无用之兵悉数革去,减轻朝廷负担。”

    唐毅淡淡说着,针对振武营兵变,南京兵部侍郎李遂主张安抚士兵,许复旧制月粮及折银,并密捕为首25人入狱,杀3人,其余戍边卫。

    胡萝卜加大棒,这也是历来哗变的惯用手段,这一次还死了一个侍郎,不杀人是交代不过去的

    只是朝廷态度非常耐人寻味,以往得过且过的内阁对这个处置非常不满意,认为乱兵烧杀抢掠,残忍分尸朝廷命官,已经形同匪徒,不可能效忠大明朝廷,必须全部解散。

    同时,还有其他募兵,世兵,也积弊重重,必须加以清查整顿,重新核定员额,发放粮饷。

    内阁如此态度,嘉靖又处在盛怒之下,自然准了内阁所请,在挑选办事人员的时候,平叛之中,表现出众,沉着冷静,才华横溢,有大将之风的唐状元,唐钦差,就成了不二人选。

    要不是内阁热情,唐毅无论如何也当不上应天巡抚的。

    只是破格提拨不是出于什么好心,而是严党想要把唐毅放在火上烤!看着略显瘦削孤单的唐毅,徐邦阳突然生出一丝同情,他曾经痛恨过唐毅,恨不得他粉身碎骨。可是这些年下来,徐邦阳越发敬佩唐毅的手段,羡慕他的好运气。只是到了如今,他才窥见了唐毅的另一面。

    从出道至今,唐毅一直充当背黑锅,干脏活,当牛做马的悲催角色,所做之事,都危险重重,换一个人,只怕早就粉身碎骨了。

    “唐大人,卑职,卑职才疏学浅,要是能帮得上大人,只管吩咐就是,绝不含糊!”徐邦阳坚定地说道。

第496章 裁军

    裁军,绝对是最难的事情,可越是艰难,就越能显示出本事。徐邦阳清楚,他的出身不但不是助力,相反会成为包袱。别人可以靠着努力,升到总兵,自己是万万不可能的,最好的结果就是承袭爵位,道路艰难不说,他还有些看不上。

    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不管多么艰难,都要拼一把!

    “你真的想好了?”唐毅道:“你要是反悔了,巡江参将可以交给别人,你还是继续当国公少爷,不用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不!卑职愿意相信大人!”

    徐邦阳下定了决心,就不再迟疑了。唐毅的手段他领教过了,别人干不成的事情,他没准就有出人意料的办法。

    “嗯,咱们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可要你的帮忙。”

    徐邦阳痛快道:“大人只管吩咐就是!”

    “痛快,是个爽利的人!”唐毅赞道。

    其实如何处理东南庞大的军队,唐毅早就想过,倒不是他未卜先知,而是形势所迫。王直和徐海虽然降而复叛,但是倭患越发减轻,是不争的事实。

    东南上上下下,几十万的大军,百姓苦不堪言,裁军是必然的,可也是危险的。哪怕是后世,打了几年仗下来,也和普通人的习惯不一样了,很难融入社会,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大明朝的财政出了名的艰难,地方官吏又贪墨无度,到时候很有可能给一点钱,甚至不给钱,就地解散。经过战火考验的士兵,没了生活来源,落草为寇,上山为盗,都是再正常不过了。

    唐毅却不想这样,一来朝廷如此对待有功之人。会寒了天下人的心,二来也会给地方留下祸患。

    放在别的时候也就算了,大航海时代,到处都是等待开发的土地。经过军事训练的士兵正是开疆拓土的急先锋,随便解散了,根本就是浪费资源,是犯罪!

    “军士们不是恋着那件鸳鸯战袄,而是离开了军队。就没了生活来源。东南人多地少,他们没有可耕织田,也不会经商做生意,搞不好就要饿肚子。如果我们能解决军士的生活问题,让他们离开之后,活得更好,更潇洒,自然就迎刃而解。”唐毅道:“徐公子,你有什么看法,开诚布公。只管说出来。”

    “遵命。”徐邦阳思索了一下,道:“大人,道理虽然如此,只怕行不通。”

    “原因?”

    “数万大军,遣散他们要多少钱?少了他们不干,多了朝廷拿不出,而且就算银子给够了,军中的家伙都是不懂得算计的,拿了银子,到赌场转了一圈。就什么都不剩了。回过头,他们还是会闹事的。”徐邦阳把两手一摊。

    唐毅微微一笑,“说得好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光给银子是不行的。”

    “那还能怎么做?给土地吗?”徐邦阳惊问道,银子虽然难,还能张罗,土地却是有价无市,让谁吐出一亩半亩的,都难度不小。他可不认为唐毅有那个本事。

    感到了对方的怀疑,唐毅索性把自己的打算和徐邦阳说了……要给几万人找到体面的工作,绝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军士除了年轻力壮,就没有什么技能了。

    想了想去,唐毅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职业,那就是运输物流!用人多,技能也不复杂,收入还相当可观,简直就是为了军士们量身打造的。

    唐毅把徐邦阳叫过来,两个人围着地图,又聊开了生意经。曾经的记忆又唤了回来,徐邦阳眼睛瞪得老大,最初还是倾听,到了后来,直接和唐毅大声嚷嚷,越聊越热乎。整整一个下午过去了,他们还意犹未尽,转过天,两个人又跑到了江边,对着往来的船只,不停指指点点。

    在他们的面前,已经不是一条涛涛的江水,而是无穷无尽的财富,金山银山,滚滚而来啊!

    东南开海之后,丝绸茶叶畅销,江南越来越多的土地被改成了桑田,棉田,茶叶园,粮食产量下降,越发依赖外省调运,最近的就是江西和湖广,两地相对地广人稀,土壤肥沃,如果走长江航道,运到东南一石粮食不会超过十二钱,很有赚头。

    要不了多久,长江就会变成一条“金江”!

    上下游商业繁荣,人员物资往来频繁,就需要有发达的物流系统。原本的小打小闹肯定不行,尤其是沿途还有不少水贼强盗,威胁着客商的安全。

    振武营的士兵多数和倭寇打过仗,对付区区水贼,不在话下。如果把他们组织起来,建立航运公司,往来长江之上,运输物资,传递消息,再连带着经营客栈酒馆,每年少说也有上百万入账。

    光是这笔钱,就足够养活数万名的士兵了。

    徐邦阳越想,越觉得唐毅高明,最后更是捧腹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莫非本官的办法不好?”

    “不,不是!”徐邦阳道:“大人,您要做的不就是在长江上成立一个漕帮吗?这些年过去了,您还记仇呢?”

    唐毅也笑骂起来:“凡是得罪了本官的,我就要让他一辈子都不舒服!”唐毅霸气地宣布着,其实他对徐邦阳还有所保留,光是航运显然满足不了唐毅的胃口。

    交通行下辖不少棉纺的作坊,由于推行新式的机器,织布效率大增,可问题也随之而来。

    松江的土地一多半都种上了棉花,临近的州县也都差不多。

    显然,必须要开拓新的棉花产区,才能满足对原料的旺盛需求。想来想去,就把目光放在了湖广。

    江汉平原在后世也是棉花的主产区之一,加上靠近长江水道,运输便利,地价也相对便宜。完全可以在湖广大量种植棉花,供应江南近乎无底洞般的需要。

    唐毅进行的完全是产业布局,这种超前的目光,可不是任何人都有的。

    有了方向,下面就是忽悠更多的人加入其中。

    选择徐邦阳,是唐毅反复思索的结果。

    经过了朱元璋和朱棣,两代人的杀戮,勋贵功臣剩下的太有限了。南边能数得着的,就是魏国公一家。徐邦阳是徐鹏举的儿子,身份很有优势。军中关系错综复杂,外人是弄不清的,而徐家是一百多年的地头蛇,犄角旮旯都看得清清楚楚。

    “徐公子,我给你三成航运公司的股份,你去拉拢那些军中的将领,凡是愿意交出兵权,解甲归田的,都可分到股份,不止他们衣食无忧,还能传给后人。再有,你告诉他们,只是暂时交权,只要进入了航运公司的体系,以后有好机会,一定全力支持他们东山再起。”

    “明白!”

    徐邦阳点头,“大人,股份要怎么分配才好,是按照官职高低,还是从军长短……”

    “这是你的事情。”唐毅毫不客气打断,说道:“我只管把事情交代下去,你要是办不好,我就换人。”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唐毅收起了商讨时的开诚布公,到了分配任务的时候,他就像是霸道的地主,拼命压着手下的长工,一点不留情。

    徐邦阳咧了咧嘴,几天之前,他看到嘉靖逼着唐毅,冒着天大的风险裁军,他还有些同情,可是到了如今,他是一点心思都没有了。

    丫的,唐毅和嘉靖是一路货色,对待手下人,用起来一点不客气,活该有个嘉靖使唤你,要不然我这心里怎么平衡?

    徐邦阳一肚子气,可是办起事,却不敢迟疑。他积极在军中奔走,说服大家,同意唐毅的计划。

    ……

    孙凡的家里十分贫寒,要不然也不会跑到振武营从军,他靠着战功,升到了总旗。他参加了一场叛乱,孙凡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完蛋了,可是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迎来了生命中最重大的转折。

    巡抚大人到了他的家中,还带来了礼物,两匹柔韧的棉布,正好给小孩子做衣服穿。孙凡激动地落下了泪,他就是被唐毅救下的那个妇女的丈夫。

    由于被乱军惊动,妻子受到了惊吓,提前一个月生产,在临盆的当天,孙凡都吓得半死,连接生婆都告诉他这种状况很容易出人命。

    孙凡跪在地上,嘴里头不停念着文曲星,别人都以为他疯了,又不是考科举,你拜文曲星干什么?

    孙凡心说你们懂得什么,要不是唐大人,媳妇早就死了,唐大人就是天上的文曲星,有他保佑着,保证能逢凶化吉。

    还真别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神仙显灵了,母子平安,孙凡总算是有了儿子。

    小孩子今天百岁,请来了不少军中的兄弟,一起开怀畅饮,只是大家都想不到,唐毅竟然会来了,孙凡激动地脸都紫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趴在地上,砰砰磕头,脑袋都青了。

    “不要拘束,本官其实早就想来看看,只是公务繁忙,好不容易才有了空闲。”

    有会说话的军士忙陪笑道:“大人日理万机,还能记着我们,小的们真是感激不尽。”

    “是啊,是啊!”孙凡感动的又要磕头,唐毅连忙拉住了他,“再磕就成磕头虫了。”

    唐毅站起身,笑道:“本官这次过来,一来是道喜,二来嘛,想要和大家伙商量一件事情。”

    “大人请讲。”

    “你们还愿意留在军中吗?或者说,朝廷要裁撤振武营,你们作何感想?”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470/ 第一时间欣赏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 作者:青史尽成灰所写的《我要做首辅》为转载作品,我要做首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我要做首辅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我要做首辅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我要做首辅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我要做首辅介绍:
天子守国门的豪情淡去,俺答的铁骑在帝京外耀武扬威;倭寇在东南亮出了锋利的武士刀;西洋传教士不远万里来到天朝……
两世为人的唐毅,面对着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大时代,他立志要冲上那个位置!
首辅者:上佐天子,下领百官,调和阴阳,安定社稷,试问天下读书人,谁不想入阁拜相!
我要做首辅,做最强大的首辅!
隆万改革由我主宰,皇权由我装进笼子,天朝上国由我再度辉煌!
我要做首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首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