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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我要做首辅txt下载     我要做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7章 坏出了境界

    唐毅将自己的谋划说完之后,站起身向海瑞、何心隐、李贽恭恭敬敬深施一礼,抱歉道:“这些天把你们三位都蒙在鼓里,连累你们殚精竭虑,费尽心思,都是唐某的过错,在这里给三位赔礼了。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

    “可别。”

    李贽吓得连忙躲开了身体,不好意思道:“大人可莫要折煞我了,我才知道,您就是稳坐钓鱼台的姜太公,早知道就不费那个牛劲儿了。”李贽惫懒地拍着脑袋,大呼失策。

    唐毅笑道:“若不是三位帮忙,那七大姓也不是傻瓜,哪里会上钩啊!”

    “这么说我们就是鱼饵了!”李贽笑道:“好,这个鱼饵当得值,对了,夫山先生您觉得如何?”

    何心隐脸色通红,手脚不安。他得人家尊称一个“侠”字,侠者,讲究光明磊落,讲究直来直去,快意恩仇,讲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唐毅的做法,和他的原则相去甚远,他并不能认同。

    但是何心隐也不傻,要真是和闽浙的大姓摆开车马炮,明刀明枪干一场,不说胜败如何,泉州肯定是一地鸡毛,都说大破大立,眼下哪有那个本钱。

    从理智上唐毅的办法是成本最低,效果最好的,可从感性上,何大侠又没法认同。

    他最别别扭扭,半晌长叹一声,“唐大人,何某不自量力,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既然大人已经智珠在握,何某就告辞了。”

    这位何大侠转身就要走,唐毅可不愿放行。

    别看何心隐没有官职,也没有功名,影响力可不小,尤其是在心学一脉,更是不可估量。自从阳明公传下心学以来,越来越多的读书人抛弃了存天理,灭**的那一套,转而去探索自己的本心。

    当道德标准从圣贤变成了自己的心之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各种特立独行的“怪人”出现了,他们的学说。他们的举动,看起来离经叛道,但是却又像是带刺的玫瑰,充满了吸引力尤其是在年轻士子当中,更是如痴如醉。

    每逢讲学。都有成百上千的读书人云集,势头一点不比后世的粉丝见面会差。

    如果唐毅仅仅在政治上有些报复,对何心隐和李贽多半要敬而远之,可是谁让唐毅野心更大呢!

    谁都知道,任何变革都要先实现思想解放,何心隐和李贽,就是唐毅最好的两块装点门面的招牌,岂能放过。

    唐毅几步走到了何心隐面前,“夫山先生,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离着市舶司开业,还有两天时间,这出戏还要继续演下去。再说了,闽浙大姓为祸极大,您就不想让他们付出代价?”

    李贽也跑了过来,陪笑道:“夫山兄,唐大人也是有苦衷的,要是他把什么都说了,难免走漏风声,坏了大事。您要是为了这点事情,就一怒离开,未免有失大侠的心胸。”

    “呵呵,我算什么大侠。罢了,如果唐大人不嫌弃,何某愿效犬马之劳。”何心隐摆摆手,无奈说道。

    唐毅大喜过望,现在就剩下一个海瑞了,说实话。面对这个家伙,唐毅都有点头疼,“刚峰兄……”

    海瑞摆手,拦住了唐毅。这头倔驴竟然也露出了疲态,他顿了顿,说道:“唐大人,您是下官的上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命令,下官自当照办。”

    说着话,海瑞踉踉跄跄,向着外面走去,到了门口的时候,难得回头一笑,“唐大人放心,下官不会把事情搞砸的,这两天的戏我继续演。”

    说完,海瑞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离去,背后无尽萧索。唐毅看着他的背影,嗓子眼好像堵了什么。

    海瑞是以何等强度工作,唐毅一清二楚,他熬的是心血,可结果呢,竟然只是一场戏,是一枚可怜的棋子,天差地别,足以让普通人崩溃了。

    难怪说高处不胜寒,爬到越高的位置,随随便便一个举动,就能让别人付出无穷代价,地位差得悬殊,又怎么愉快地做朋友?

    唐毅甩了甩头,要想补救,还是等开海之后再说吧……

    腊月二十七,难得的好日子,阴雨消散,露出了阳光,照耀在身上,暖烘烘的很舒坦。就在原本的八闽茶庄,站了几十名衣着华贵之人,或是高,或是矮,或是胖,或是瘦,每一个脸上都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如果熟悉情况的看到,保证惊得掉了下巴,这几十人,不是七大姓的嫡系成员,就是经商多年的高级管事。单拿出一个,跺跺脚东南都要乱颤,几十个凑在了一起,至少能罩住福建的九成天空。

    他们欢欣鼓舞,好像提前过年了一般,虽然时间紧迫,来不及另修房舍,但是也把八闽茶庄重新粉刷了一遍,还拿出上千匹色彩艳丽的绸缎,把不雅观的地方都遮挡起来。

    为首的李家代表李西平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精致的西洋怀表,纯金打造的外壳,打开之后,露出一圈绚烂的钻石,闪闪放光。

    李西平呵呵笑道:“西夷还是有些好东西的,从今往后,咱们就再也不缺少西洋玩意了。”其他人立刻跟着附和,都笑道:“可不是,只要掌握了市舶司,想要什么没有。”

    “距离吉时还有半个时辰了,怎么提举大人还没来?”李西平不耐烦地问道。

    手下人连忙说道:“启禀老爷,小的已经让人去催了,应该很快就过来了。”

    李西平点了点头,又等了一会儿,令他疑惑的是不光是唐毅没来,就连那些商人也来的寥寥无几,难道他们不知道今天是市舶司开业的日子吗?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正在他费解的时候,突然有一队士兵从知府衙门方向赶了过来,带头的正是杨文钰,他把胸膛挺得笔直,笑嘻嘻到了李西平的面前。

    “李先生,让你久等了,大人让我过来,把市舶司的匾额送给大人,这几个字还是大人亲手写的呢!”

    李西平看了看四周,顿时哈哈大笑,“唐六元的字那可是万金不换啊!”

    杨文钰心里头好笑,是万金不换,可是要出百万金呢,那就没准了……他也不说破,而是让差役把匾额给挂起来,上面还系着红绸子,就等吉时一到,掀开面纱。

    送完了匾额,杨文钰就要离开,李西平忙追了过来。

    “杨大人,今天是市舶司的好日子,唐大人按道理应该参加的,您看是不是和大人说一声?”

    “呵呵。”杨文钰笑了起来,“李先生勿怪,唐大人眼下正在通夷总商会,召见各地来的客商,您放心,等着那边完事,唐大人一定过来,稍等,稍等!”

    说完之后,杨文钰也不给李西平追问的机会,一溜烟儿就没影了,他也怕挨揍。

    李西平顿时感到了不妙,什么通夷总商会,根本没听过啊,唐毅搞得什么鬼?他的心里头不停画问号,还有不少人也听到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区区商会,竟然比市舶司还重要?唐毅这家伙也太不知道轻重了吧?

    “去,问问那个总商会怎么回事。”

    李西平打发手下人去询问,他的心里却隐隐感到了不妙,烦躁地走来走去。

    手下人走了一刻钟不到,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哭丧着脸说道:“老爷,可不好了,那个什么总商会,去了好些人,有晋商、徽商、盐商、苏州的商人,还有一大帮洋人,黑的白的都有,连总督大人都来了。”

    嗡!

    李西平脑袋一下子大了三圈,差点没趴下。

    连胡宗宪都来了,就算是傻瓜也知道不妙了,他也顾不上吉时不吉时,撒腿就往总商会那边跑,其他人也都跟着,旋风一般,赶到了总商会,站在密匝匝的人群外面,举目看过去,只见唐毅站在中间,左边有胡宗宪,右边有杨继盛。

    他冲着所有商人们拱了拱手,“呵呵,诸位能来捧场,本官甚是欣慰。自从本官受命以来,就日夜思索,该如何把开海大事办好让中外商贾都能获利,思前想后,本官觉得市舶司需要进行改革,国初之时商贸不繁荣,进贡之余,剩下的物品带不回去,就准许在市舶司买卖,后来朝贡带来的货物远远超出贡品数额,交易也越来越大,一个市舶司管理起来,难免心有余力不足。”

    唐毅说到这里,抬起头,扫了眼李西平这边,充满了嘲讽和挑衅,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本官决定,市舶司那边只负责朝贡,你们有贡品献给我大明皇帝,可以去市舶司报名,如果要进行民间商贸,则是到总商会这边。”唐毅指了指身后的建筑,笑道:“大家想必看得出来,这是一处残垣断壁,这里在元代的时候,曾经是最显赫的色目商人蒲家的住处,本官选在这里作为总商会,就是要告诉中外商人,大明对待远路而来的朋友是一视同仁的,这里没有宗教迫害,只要不违背大明的法律,你们可以自由经商,本官由衷希望你们能在大明过一个愉快的生活。”

    唐毅一本正经地说着,可是那边李西平已经昏倒了,剩下的七大姓的代表都气疯了,他们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把唐毅给撕碎了。

    市舶司竟然只管朝贡,没了贸易,一点油水都没了,他们辛辛苦苦,挣来一个空壳子,唐毅你小子还有脸一本正经地侃侃而谈,简直坏出了境界!坏出了新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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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光章 光明正大的敲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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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按说闽浙的七大姓手眼通天,不至于事到临头还被蒙在鼓里,毛病就出在他们太霸道上面,把什么好处都自己吞下,连点汤汤水水都舍不得给别人。

    往常东南的士绅大户一盘散沙,不敢和他们斗,却也是敢怒不敢言。而自从交通行成立之后,大户们渐渐凝聚成了一股绳,在绝对力量上面,已经压倒了闽浙海商。

    同时呢,唐毅也没有闲着,在京期间,他和晋党的后起之秀张四维恳谈过好几次,又亲自给杨博撰写了一封长信,阐述他的开海理念,希望晋商能加入其中。

    晋商是最精明的一群人,他们岂能不知道开海的暴利,只是碍于鞭长莫及,才看得到吃不到,有了唐毅帮忙,晋商自然笑纳,有了晋商掺和,他们的铁杆盟友徽商和盐商也加入其中。

    不知不觉间,唐毅已经拉起了统一战线,等到谜底儿揭晓的这一刻,闽浙的七大姓才惊觉他们被人像猴子一样耍了!

    看着那个站在众人面前,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唐毅,他们几乎要疯了。

    “参他!参他!让这个小王八蛋去死!”

    李西平疯狂地嘶吼,其他的人也都在心里面动刀子,有人还盘算着弹劾速度太慢,不如刺杀来的痛快,干脆直接把唐毅给弄死了,反正他们也不是没有干过。

    被几十双荼毒的眼睛盯着,唐毅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笑得更盛了。

    “诸位远路而来的朋友,总商会为大家伙准备了商品展览,下午还有昆曲、评弹、杂技、武术表演,我们不光要做生意,还要交朋友,互通有无,共同发财!”

    唐毅满怀着笑容,拉着胡宗宪和杨继盛一起为总商会揭牌。两旁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霎时间把气氛推到了最高峰。

    商人们欢喜鼓舞,有司仪带着他们走进了总商会。

    别看是断壁残垣,但是吴天成这家伙很有脑子。他就利用这些作为展台,华美的丝绸、晶莹的瓷器,各式家具、手工艺品,全都令人眼前一亮。

    还有穿着华丽衣服的女子表演着茶艺,人美茶香。赏心悦目,好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北方来的很多商人都叹为观止,至于那些西夷直接口水长流,大呼小叫,惹得大明的商人纷纷白眼。

    心说果然是西洋蛮夷,就是没素质。

    这边热热闹闹,那一边却凄凄凉凉,七大姓的这些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被抽得天旋地转,李西平咬咬牙。“走,去找唐毅算账!”

    他们气势汹汹,刚到了大门口,杨文钰就等在了这里,笑道:“诸位来的真快,我家大人正等着你们呢,他有要事和你们商量。”

    李西平气得笑了起来,“好啊,真好,我倒要看看。姓唐的有什么说辞!”

    他们一窝蜂进来,杨文钰把他们带进了宽敞的大厅,示意他们暂时请坐,没有多大一会儿。唐毅已经把五品的官服换了,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棉布长袍,戴着方巾,足下踏着舒适的千层底儿,风度翩翩走来。

    李西平等人看到他,都不由惊叹。真年轻啊!

    多少人这个年纪连秀才都没考上,这小子已经身为状元,又如此妖孽,简直令人发指!

    李西平勉强站起身,冷冷笑道:“唐大人,你可真是好手段啊!”

    唐毅笑嘻嘻到了主位上,一屁股坐下,摆摆手,“你们都坐着吧,刚刚把官服换了,穿着这身出来,就是表明我不想以官员的身份压你们,咱们就事论事,你们有什么想法,先说出来,你们说完了,我这也有点事情商量,一起都按规矩办。”

    这帮人一听,好几个都忍不住哼了出来!心里头都骂翻了天,规矩,你也配谈规矩!李西平一屁股坐下,恶狠狠说道:“唐大人,你讲规矩在下很高兴,我就想请教,凭什么市舶司不管贸易,而让什么总商会管理贸易?”

    唐毅连忙摆手,一副小心肝怕怕的模样,“你可不能胡说啊,从太祖爷,成祖爷开始,市舶司就是为了通贡贸易而设立的,主要职能有接待外宾,点验进贡货物,按照价值进行回赠,对民间物资进行征税,平价交易,这些职能本官可是一样也没有剥夺,你们敢污蔑朝廷命官,可是一项大罪啊!”

    “你胡说!”一个姓郑的商人怒斥道:“你刚刚都说过了,民间商贸要在总商会进行,我们可不是聋子。”

    “没错,的确是在总商会进行,可是我也没有规定不许走市舶司啊,他们要是愿意,也可以走市舶司通关,然后缴纳市舶银,只不过还要在总商会交一次税而已,当然了如果走总商会,就不用去市舶司再交税了,为了方便各地商人,所以本官才建议民间贸易直接走总商会,注意是建议,他们愿意去市舶司,我绝不拦着。”

    你不拦着,可是谁会去啊,交两遍税,只要不是二百五,就不会干这种傻事!

    什么叫一本正经的说瞎话,李西平等人算是领教了。

    他咬着牙,“唐大人,你也不用鼓弄唇舌,卖弄伶牙俐齿,一句话挑明了,你把市舶司一分为二,或者说你把市舶司给架空了,最肥的,最有油水的,你自己留下了。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我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句话,你或是废了总商会,或是把总商会交给我们,一切好说,不然,我们自有办法对付你!”

    唐毅哈哈一笑,“你们要总商会,我可以给你们,大不了签个文书吗,到时候我再成立一个总总商会,这里就变成文化交流,休闲放松的地方,收税的权力交给总总商会,你们意下如何。”

    “你欺人太甚!”

    李西平真的受不了了,豁然站起,口不择言道:“唐毅,你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想让我们低头,那是做梦,你做初一,我们做十五,大不了撕破脸皮,我们有的是手段让泉州活活饿死。你可别忘了,要不是这几天我们放手,眼下的泉州连个开门的商铺都没有,我看你这个知府怎么做得下去?”

    “好大的威风,好大的本事!”唐毅突然仰天大笑,笑得别提多开心了,“本官不会因为几句威胁,就动手抓人,当然了,你们要真敢蹬鼻子上脸,不妨就试一试。不过……在这之前,我请你们把约书履行了。”

    “约书?你还有脸提约书?”李西平真的抓狂了,我们要的市舶司,是有征税权力的市舶司,不是一个空壳子,你小子骗了我们,还敢说什么约书,世上还有这个道理吗?

    唐毅不理他们吃人的目光,反而喜笑颜开,“按照上面的约定,我把市舶司让给你们实际管理,只要市舶司开始运作,五十万两税银,还有五十万两我个人的好处,你们立刻打到我的账上。白纸黑字,你们可还有什么疑问。”

    一个叫蔡齐祥的商人冷笑道:“唐大人,真是狮子大开口,一个空壳子市舶司,白给我们都不要,你别痴心妄想了!”

    “对,你不守规矩,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唐毅突然把脸色一沉,用手点指着约书,冷笑道:“白纸黑字在这里写着,你们要市舶司,我做到没有?”

    “你那叫做到吗?我们有病吗,要去管朝贡?”李西平化身咆哮帝,疯狂地叫嚷。

    “呵呵,做生意吗,不怕奸,不怕诈,就怕赖,不信你们自己看,约书上可有规定市舶司的职能,可有说我不许成立商会,只要有,我认栽,没有,呵呵……你们赖账不给钱,到头来只会砸了自己的招牌。”唐毅语重心长说道:“为了你们闽浙商人的信誉,我劝你们还是赶快给钱,咱们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好个屁!

    这种私下签订的约书怎么能作数,谁也不会傻到一纸文书,就能约束住双方,真正令人慑服的还是手上的实力。

    闽浙七大姓笃定唐毅没法绕开他们开海,所有才气势十足,可是眼下唐毅不但干成了,而且还反过头拿约书要挟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李西平突然狂笑道:“唐毅,这里面有你五十万两,我们敢给,你敢要吗?”

    “有什么不敢的。”唐毅笑道:“你们无非是想告我的黑状,说本官贪污受贿,可惜啊,本官不怕,实话告诉你们,锦衣卫每五天就向陛下送一份密报,陛下圣明烛照,什么都知道。当然了,你们也可以闹得满城风雨,发动御史言官弹劾,可本官还是不怕,为什么呢,是贪污的罪过大,还是妄图攫取市舶司,阻挠国策的罪过大,你们心里清楚,我也清楚。”唐毅看得明白,李西平等人的脸都绿了。

    他微微叹口气,“本官就是心肠太软,太好,明明你们都犯了死罪,本官却不忍你们人头落地,一百万两,加上二十万两的买地银子,这么点钱,对你们就是九牛一毛,却能换来多少颗脑袋,值,真值了!”

    唐毅想了想,都恨不得给自己颁发一个好人卡了。可偏偏就有人不懂得体会他的良苦用心。

    “唐毅,我们都不是三岁孩子,告诉你,银子一两都不给,你也别以为弄出什么总商会,我们就会善罢甘休,咱们走着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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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嘉靖要的0是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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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唐毅呢,这位提举大人正款待天南地北的客人,俗话说众口难调,但是有一样东西,几乎能满足所有人的胃口,那就是火锅!

    作为半个美食家,唐毅对食物的追求还在权力之上,他认为要先解决衣食住行,如果过的都不舒服,还要权力干什么。

    早在几年前,他就从西洋传教士手里弄到了辣椒的种子。

    实际上根据他的观察,沿海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辣椒,只是百姓们不太明白该如何食用,而且引进物种也需要适应的时间。

    唐毅特别为了辣椒弄了三个暖房,足足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总算种出了又红又辣的宝贝儿!

    辣椒就像是一个神奇的魔术师,寡淡的阳春面,只要撒一点辣椒油,加上点葱花,立刻色香味俱全,食欲大增,回味无穷。肉放一点辣椒,不但能去腥气,还能解油腻,做成辣椒酱,拌面拌饭,炒菜,都是上上佳品。

    紫铜的火锅,中间隔开,一边清汤,一边红汤,浓郁的辣椒红油透着喜庆,光是看一眼,就口水流淌。

    唐毅居中而坐,夹起一筷子比纸还薄的牛肉,在锅里轻轻一涮,随即拿出,沾着美味的酱料,吃上一口,简直舒坦到了心里。寒冬腊月的寒气一扫而光,连着夹了几筷子,吃得鼻子头冒汗,大呼过瘾。

    看着他吃得高兴,第一个受不了的就是胡宗宪,学着唐毅涮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火辣的滋味在舌尖儿迸发,胡宗宪顿时眼前一亮。

    “哈哈哈,当年在宣大的时候,我就吃过草原的火锅,肉固然鲜嫩,可是比不得这个火辣,够味!”

    说着胡宗宪也甩开了腮帮子,有了两位大人带头,其他人也都效仿,一个个吃得酣畅淋漓,光是如此美味的火锅,就不虚此行。

    好在他们都是有身份的,还保持着一丝矜持,至于那些西洋人,几乎和疯子没啥区别,大呼小叫,不少不会用筷子,干脆抓起肉片蔬菜就往锅里扔,而后拿着叉子挑,吃得脸红脖子粗,餐具乱响,汤水满天飞。

    看得众人满脸黑线,杨继盛低声说道:“行之,怪不得说他们是蛮夷呢,今日一见,果然和野人没有区别。”

    唐毅咧了咧嘴,没说什么,心说再过四五百年,这帮蛮夷的后人就该自诩文明,反过头瞧不起****了。

    什么叫素质,什么叫文明,说白了就是生活态度,有钱人多半就比穷人打扮的漂亮,更注意细节,同样的道理,一个国家富裕了,素质也就来了……说白了都是钱闹的。

    同样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对这些粗鲁的西夷,唐毅也就容忍了。

    没有办法,这个时代虽然大明不乏优秀的水手,可要么就在倭寇那边,要么就被七大姓控制着。

    其余的士绅大户都死守着田地,对茫茫的大海,他们天生有着恐惧,根本不敢涉足,要想改变习惯不是一天两天的。

    培养自己的船队固然重要,只是暂时唯有利用西洋人,用他们的船只,把货物运出去,把银子换来,有了银子,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造大船,建海军,重现郑和船队的威严,环球航行,打开视野……

    唐毅想入非非,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挨着他的胡宗宪咳嗽了两声。唐毅急忙侧过头,笑道:“部堂,有何指点?”

    “行之,我说你还能笑得出来啊?”

    唐毅不解,“为什么不笑,天南地北的商人,甚至有波斯的,有阿拉伯的,有佛郎机的,还有红毛夷,还有非洲来的黑人。这叫万国来朝啊,恐怕汉唐之后,都没有如此盛世了。”

    胡宗宪被这位的小老弟的天真给打败了,忍不住低声说道:“我说老弟,咱们俩的关系你还装糊涂啊,你把七大姓的人都给抓起来了,怕是这时候弹劾你的奏疏已经往京城送呢,他们可不是轻易吃亏的人。”

    唐毅难得严肃了起来,笑道:“胡部堂……”

    “叫默林兄!”胡宗宪本来是号默林的,后来为了和赵文华套近乎改成了梅林,如今赵文华死了,他又悄悄改回了默林。

    变来变去,正是胡宗宪此时的尴尬写照。

    外人看胡宗宪,执掌东南兵权,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可是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他本来是靠着严党的支持,才坐稳了位置。如今赵文华倒了,失去了奥援,严党未必********罩着他,而清流更是不待见他。

    眼下唐毅开海,关乎整个东南大局,他不得不来,可是唐毅又和七大姓开战,胡宗宪生怕一个波涛,就把他牵扯进去,与其说他在担心唐毅,还不如说是担心他自己。

    “唉,默林兄,假如说我们双方拼个你死我活,你会帮谁?”

    “当然是老弟了!”

    “我想听实话!”唐毅断然说道。

    胡宗宪脸色微变,苦笑道:“老弟心中已有定见,就不用再难为老哥了。”听到这话,唐毅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不由得哀叹,别看胡宗宪位置那么高,其实他远没有自己进退自如,潇洒如意……

    “默林兄,咱们后面一叙。”

    唐毅把胡宗宪请到了一间密室,外面站着的都是绝对可靠的戚家军。两个人相对而坐,唐毅亲手给胡宗宪倒了一杯茶。

    “是六安的瓜片,尝尝可对味?”

    胡宗宪喝了一口,仰天长叹,“老弟,说句实话,就算是玉露琼浆,我也品不出味来。内外交迫,风刀霜剑,说句实话,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

    “呵呵,胡部堂你多虑了,东南到了如今,已经禁不起折腾,而且开海之后,局面就扭转过来,好不容易找到了胜利的方向,陛下岂会更换主帅,平添变数。”唐毅轻松笑道:“咱们两个的处境其实很像,严党和清流都对付不了我们,关口就在陛下那里,就拿我来说,陛下要的是银子,我只要满足陛下的胃口,区区闽浙七大姓,弹劾越多,我的位置就越稳,这个道理默林兄不会不清楚吧?”(未完待续。)

第410章 年夜饭和赎金

    唐毅本想请胡宗宪过来,给自己撑场面,可好处没享受,先要给总督大人治疗心病,唐毅这个郁闷就别说了。

    但是又不能不管,谁让胡宗宪手上权势滔天,开海离不开他帮忙呢!

    其实胡宗宪的病因说起来也简单,在担任总督之前,胡宗宪只干过巡按和知县,在京城没有什么人脉,别人把他归为严党,实际上他只是和赵文华联系密切而已,至于严党的其他人,还不少嫉妒胡宗宪的地位,恨不得把总督的宝座抢过去。

    赵文华一死,严党那头没有准确的信号,清流又磨刀霍霍,胡宗宪自然感到了地位不稳。说起来可怜,他在京城的人脉甚至比不上唐毅,事到如今,也只有临时抱佛脚。

    胡宗宪眼里的困境,在唐毅看来,却是杞人忧天,这位胡大总督还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地位,罢了,就点拨一下吧。

    “默林兄,我说句放肆的话,你不该靠拢严党的。”

    胡宗宪把瞳孔一缩,摇头感叹,“行之,当时赵文华如日中天,我实在是没办法……”

    “不是那一次,我是说现在。”

    “现在?”胡宗宪不明所以。

    唐毅呵呵一笑:“默林兄,你说眼下的严党,比起两年之前,是强了,还是弱了?”

    胡宗宪爽朗一笑,“我虽然知道的没有行之多,但是如今六部九卿都是严阁老的人,自然是更强了。”

    “不不不。”唐毅摇头,笑道:“默林兄,当年李默在的时候,朝堂三足鼎立,混沌不明,严嵩父子凭着对陛下的了解,纵横官场,所向无敌。可是李默一死,严党把陆炳得罪死了。不会再帮着他们害人。另外呢,徐阁老成为唯一能接替严嵩的人选,陛下必须护着徐阁老。只有两派在朝,非黑即白。什么事情都容易扯到党争上面,严家父子想要浑水摸鱼,用诡计害人,难度就大了无数倍。”

    胡宗宪多聪明啊,唐毅把窗户纸捅破。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还是行之看得明白,这么说严党其实是表面风光,内里艰难?”

    “也不能说艰难,至少已经出现了盛极而衰的苗头儿。默林兄执掌东南兵权,是大明朝第一的封疆重臣,严党想要稳固权势,必须稳住地方,不用默林兄去找他们,他们就会主动找上门,这其中的差别。默林兄不会不明白。”

    胡宗宪连忙点头,俗话说上杆子不是买卖,严党求自己,和自己求严党,显然是两个档次。

    “行之,我还有个疑问,如果我和严党疏离,清流攻击我,严党会不会顺水推舟,换成他们信得过的人?”

    “以往会。可是如今不会了。”

    胡宗宪不解,唐毅没好气说道:“感谢朱纨、张经、周珫、杨宜这些人吧,他们的流血让陛下明白了一件事。”

    胡宗宪瞬间瞳孔缩成了一道精芒,长长出气。叹道:“闽浙海商!”

    “没错,从嘉靖三十二年以来,东南的官就跟走马灯似的,要说他们都是饭桶也没什么,可是哪一个上任之前,都名声极好。众望所归。结果到了任上,不但不能平定倭寇,还把自己搭了进去。一次两次,陛下或许不会怀疑,可是再三再四,陛下岂会看不明白?在东南的轻歌曼舞的背后,有一只狰狞的黑手,凡是他们不喜欢的官员,都会被稀里糊涂干掉,他们才是真正的地下皇帝。”唐毅笑道:“默林兄,你说陛下有了这个印象,情况会如何呢?”

    胡宗宪咧了咧嘴,恍然大悟地笑道:“难怪行之老弟敢对闽浙七大姓下手呢,看来老弟是谋定而后动,老哥真是佩服之至。”

    自从踏入官场,唐毅越发觉得在嘉靖朝当官,什么经世济用,什么八股文章,什么文韬武略,全都不顶用,最要紧的一门学问就是心理学。

    只有把嘉靖的心思摸透了,哪怕犯了再多的错,也能高枕无忧。

    就拿朱纨这些人来说,嘉靖认为他给了权力,给了信任,结果你们却连小小的倭寇都平定不了,肯定是辜恩负义,杀了你们也罪有应得。这时候闽浙的大姓在后面上下其手,就有了机会。

    可是呢,经过了多少次教训,嘉靖终于明白了,不是臣子不努力,而是东南的水太深,暗流中藏着一股可怕的势力。这时候闽浙大姓再怂恿人上书,攻击唐毅,到头来只会引起嘉靖的忌惮和怀疑,你们还想故技重施,废掉朕看重的人选,简直痴心妄想,唐毅才说,弹劾越多,他越安全。

    当然了,唐毅也必须展现本事和手段,说白了就是让嘉靖看到成果,看到银子!只要填饱了嘉靖的肚皮,哪怕唐毅折腾破了天,区区一个府又能如何!

    其实比起来,胡宗宪的处境比唐毅还要好一些,他不需要帮嘉靖弄银子,只要能稳住东南的大局,嘉靖就会信他用他,有嘉靖支持,他就稳如泰山。

    “严党、徐党、东南的世家、闽浙海商、世兵、客兵、倭寇、开海,千头万绪,都纠缠在了一起,除了你胡汝贞,还有谁有资格坐总督的宝座,陛下心里最清楚。”

    敢情我这么重要啊,胡宗宪都有些飘飘然了,可是只飘到了一半,就回到了地面上。

    “行之,说得容易,可谁又能说得准,陛下是不是这么看我啊?”胡宗宪急切地抓住唐毅的腕子,迫不及待道:“行之,你是不是知道了消息?”

    “不知道。”唐毅回答得很干脆,“我说默林兄,你不能指望着陛下注意到你,还努力争取,给陛下献上平倭之策。”

    胡宗宪心说唐毅这小子到底是年轻,这些年上平倭策的人还少了,可该怎么消灭倭寇,连自己都没有把握,又怎么说动嘉靖,难道还要欺君吗?

    “默林兄,眼下就有一个天赐良机。”唐毅凑到了近前,笑道:“开海之后,商船必须要经过倭寇头子王直控制的海域,这些年他不是一直要求朝廷开放海禁,准许通贡贸易吗,如今朝廷都做到了,他难道还要继续在海外称王称霸?”

    胡宗宪听到了这里,总算是眼前一亮,苦瓜一张的脸也笑开了,大手不住地拍着唐毅的肩头。

    “行之大才,我总算明白了,要剿抚并用,争取把王直招安了,倭寇自然就消弭了。”胡宗宪激动地搓着手,他要立刻回杭州,选派人手,去联络王直,最好能把老船主忽悠上岸,到了那一步,自己在嘉靖心中的地位就彻底稳固下来,谁也扳不倒自己。

    唐毅这小子真是厉害,随便几句话,就把自己的困境给解决了。胡宗宪感叹着,急匆匆告辞返回,等他带领着人马,离开了泉州,行走在路上,冷风一吹脑门,胡宗宪猛地惊醒!

    “哎呀,我上当了!”

    他这才想明白,唐毅出的主意,根本不是为了他胡宗宪,而是为了唐毅的开海大业,不和王直取得谅解,商船就很难出海,开海贸易就是一句空话。

    可唐毅呢,他刚到东南,对王直可没有什么办法,他只好忽悠胡宗宪帮忙,让他去摆平王直。

    唐毅摆明了拿总督大人当枪使,问题却是招降王直,对胡宗宪来说,也是有无与伦比的好处的。毕竟倭寇分散盘踞在海上,要真是一点点剿杀,要弄到猴年马月,如果能把王直骗到岸上,捏在手里,挟天子以令诸侯,抗倭大业就成功了一半儿,胡宗宪能不做吗?

    什么叫阳谋,这就是!

    哪怕你知道被人家当成了枪,也唯有竭尽心力往前冲。胡宗宪凝眉瞪眼了好一会儿,只是长叹一声,老老实实联系王直去了。

    唐毅要讨好嘉靖,就要弄到银子,当然了,这笔银子他是不会出的,在他的手上,不是有一大帮肥羊吗。

    自从把李西平等人关起来之后,唐毅没急着去要钱,而是先搁了三天,没吃没喝,也不给被褥,晚上都能把人冻得死去活来。

    这帮人都是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最让他们纳闷的就是唐毅把他们关在了这里,家里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不发动人手,把大家伙救出去,难道任由唐毅胡来吗?

    就在他们大惑不解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轰的一声。

    李西平吓得一哆嗦,“唐毅动手了?”

    不少半睡半醒的一下子都瞪大了眼睛,又听了一会儿,他们才闹明白,原来是小孩放鞭炮,不是打枪。

    “唉,今天年三十了,这要是有一盘羊肉馅饺子该多好啊!”有一个哀叹的,周围的好几个肚子都叫了起来。

    很快整个屋子就像是春天的池塘,咕噜咕噜的,每个人的肚子都学起了青蛙叫唤。抓心挠肝得难受,用手捂住干瘪的肚子,趴在地上,努力抵御胃酸一波又一波的侵袭。

    眼看着到了下午的时候,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杨文钰提鼻子一闻,顿时皱起来眉头,屋子里又骚又臭,都是屎尿的味道,这间客厅是没法用了,他看了看守门的士兵,“喂,你们没给个马桶?”

    “大人有令,什么都不许给他们!”士兵大声回答。

    杨文钰点了点头,又笑道:“反正无所谓了,羊毛出在羊身上。”

    站在了窗口,杨文钰清了清嗓子,大声吼道:“里面还能喘气的都听着,大人大发慈悲,今天是除夕,可以放你们回家吃年夜饭,每个人只许五万两银子,可别错过机会啊!”

第411章 海瑞,你错了

    年关岁末,唐毅为了缓解前些日子罢市闹出来的怨气,特别下令打开常平仓,半价出售粮米,又从各地征调了一批年货,一律平价卖出。

    老百姓都是最善良又最好哄的一群人,对他们一点好,都念在心里头,原本那些骂唐毅的,现在都老脸通红,一个个不住口的说唐毅的好话,请神拜佛的时候,也要替青天大老爷说几句吉祥话。

    另外唐毅又下令给全城的鳏寡孤独,还有叫花乞丐送去粮米,并且告诉他们,开海之后,用人的地方就多了,衙门会帮着他们找点力所能及的活儿,哪怕什么都干不了,朝廷也会想办法的。

    一番手段,春风化雨,唐毅的官声一下子好了起来,这回王悦影在街上逛了一圈,带着满脸的笑容,跑了回来,激动地拉着情郎哥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唉,要是人人都像老百姓这么容易安抚就好了。”

    王悦影不解地摇头,唐毅笑道:“去帮我挑点年货,再陪着我去串串门。”王悦影转身,唐毅又补充道:“弄点实在的,不要太贵,也不要太花哨,就是柴米油盐,寻常之物就好。”

    “哦。”王悦影虽然点头,可是心里却不住思量,丈夫什么时候多了个穷亲戚啊!她不好多问,去了一趟,没有多大一会儿就回来了,五六个家人抱着东西,摆了一地。

    果然按照他的吩咐,有粳米五十斤,白面五十斤,荤油一坛,菜籽油一坛,两个猪后腿,四盒点心,一袋糖果,一袋瓜子,几挂鞭炮。两张羊皮垫子,一支黄花梨手杖,还有些林林总总的小玩意。

    唐毅看了看很满意,笑道:“都装车上。咱们一起走吧。”

    王悦影犹豫了一下,她毕竟还没和唐毅成亲,一起抛头露面,怕是好说不好听。唐毅伸手拉住了她。

    “我的好媳妇儿,你要是不去。我怕人家把我轰出来。”

    “谁这么大胆子?”王悦影顿时来了好奇的劲头,跟着唐毅上了马车,衙役驱赶着马车,穿街过巷,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小胡同,停了下来。原来胡同口很窄,马车根本进不去。唐毅无奈,只好下了车,拉着王悦影。小心翼翼进了胡同,一直到了最里面的一家,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海知县的家吧?”

    知县!

    王悦影吓了一吐舌头,乖乖,这也太简陋了吧,三间正房,歪歪斜斜,低矮逼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唯有院子还算整洁。可是和想象中的知县老爷,实在是相去甚远,相去甚远啊!

    唐毅还在犹豫,衙役们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海大人,府尊大人来看您了,快出来迎接吧。”

    连喊了三声,房门开了一道缝,从里面探出一个小脑袋,唐毅灵机一动。从马车上拿下来一个拨浪鼓,连着晃了几下。

    小女娃眼前一亮,一只脚迈了出来,可是却又收住了,一回头,就跑进了屋子里,没有一会儿,房门开放,一个老太太从里面走了出来,来到院门亲手打开。六十多岁的样子,有些苍老,不过腰板挺直,尤其是眉眼之间,透着一股子刚强的劲儿头。

    老太太打量一下唐毅,先是一愣,随即飘飘万福。

    “早就听汝贤说过,大人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非比寻常。不知大人光临寒舍,可有什么事情?”

    “呵呵,老夫人过誉了,我就是提前拜个年,这不,刚从赵大人那边过来,多有叨扰,还请老夫人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快快请进吧。只是家中简陋,委屈大人了。”

    “不碍的,头几年我们家也挺穷的,实不相瞒,我和家父就住在一间竹楼,冬天冷死,夏天热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会有变化的。”

    听唐毅说话亲切,一点架子都没有,海老妇人顿时生出了好感,只是一转念,又叹道:“我们家摊上了一个犟种儿,怕是一辈子就在河西呆着了。”

    到了客厅,唐毅偷眼看去,屋子里的桌椅板凳多数都是竹子制成,而且手工粗糙,勉强能坐罢了,看起来应该是海瑞的手艺,唐毅也不算太在乎,倒是觉得有些委屈了王悦影,谁知人家王姑娘可比他自然多了,抱着海瑞的小女儿,没两句话逗得小娃娃咯咯发笑,海老夫人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女孩。

    “大人,这位可是尊夫人?”

    唐毅自豪地笑道:“转过年得空就成亲,到时候还要请老夫人去做客。”

    “多谢大人抬爱,只是,只是怕是去不了了!”

    “为何?”

    海老夫人犹豫了一下,叹道:“都是汝贤这个逆子,他要辞官不做了。”

    “什么?”唐毅一愣,忙问道:“老夫人,这是为何啊,刚峰兄差事办得很不错,市舶司,晋江县,一多半的担子都在他的肩上,他怎么能撂挑子啊?”

    海老夫人也是脸色阴沉,怒气冲冲。

    “大人,这个逆子就是缺管教,您随着老身过来吧。”

    唐毅起身,跟着老太太进了东边的房子,一铺简陋的土坑,海瑞盖着一床薄薄的棉布,脸冲着墙,只留给了唐毅一个背影。

    看到这里,老太太一把抓起了鸡毛掸子,啪得一敲,怒骂道:“逆子,唐大人屈尊降贵,你装什么死,这就是我们海家的待客之道吗?你想气死老身啊?”

    还真别说,海瑞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老娘,被老太太一吼,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看了眼唐毅,说道:“大人,下官病势沉重,已经写好了给朝廷的奏疏,不日就要辞官,一介草民之家,难以接待贵客,还请大人回去吧。”

    海老夫人气得直翻白眼,“你个忤逆子,还知不知道好歹!”

    唐毅摆摆手,“老夫人,稍安勿躁,容我问两句。刚峰兄,我也懂点医术,看你的气色比起前些日子还好了很多,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内里的病,外面看不出来。”

    唐毅背着手,走了两步,笑道:“是不是因为本官利用了你做戏,你就迁怒本官?”

    海瑞沉默不语,老太太把眼睛一瞪,骂道:“逆子,大人问话你还敢不说,老身断然不能容你一个心胸狭隘的畜生!”

    老娘发飙,海瑞被逼无奈,只好说道:“唐大人,海瑞还不至于那么心胸狭隘,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刚峰兄请讲。”

    “那好,问了我就说!”

    海瑞猛地从炕上坐起,须发皆乍,大声说道:“唐大人,下官想请教几件事情。第一,闽浙七大姓海商把持海路,大肆走私该不该杀?”

    “该!”

    “操控市场,随意罢市,置数万百姓生死于不顾,致使泉州城动乱,该不该办?”

    “该!”

    “还有,为了一己之私,阻挠开海国策,该不该处置?”

    “该!”唐毅干脆回答。

    “哈哈哈,唐大人,既然这些人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你身为一方父母官,市舶司提举,为何不用霹雳手段,铲除这些毒瘤?下官却听说,今天下午,竟然有人交了五万两银子,你就把他们给放了,这是什么道理?朝廷法度,就值五万两银子吗?”海瑞前些日子只是心中有刺儿,可是听说唐毅把抓捕的七大姓代表以五万两一个都放了,他彻底被激怒了。

    “唐大人,您是六首魁元,我朝读书人的楷模,海某只是一介举人,和大人天差地远,海某就是想不明白,为何不能秉公而断,偏偏要让坏人嚣张,好人受难?这大明朝还有没有公道二字,要是没有,海瑞这个官做的还有什么滋味?”

    海瑞声色俱厉,老夫人气得嘴唇发青,怒道:“疯了,真是疯了!大人,不要听这个逆子胡说八道,老身这就好好教训他。”

    “老夫人,您先别忙。”唐毅长叹口气,“刚峰兄,你说的都对,我无可辩驳,也不敢辩驳,只是我问刚峰兄一句,我要是真按照你的想法做了,后果会如何?”

    海瑞茫然,“还能有什么后果,百姓必定欢欣鼓舞,朝廷之上,正直之士也会赞同大人的果敢作为。”

    “错,大错特错!”

    唐毅叹了口气,“刚峰兄,闽浙七大姓,在东南经营多少年,他们手上又有多少朝廷官吏,东南世家的把柄,一旦逼急了,他们把这些都抛出来,东南诸省立刻就大乱了。朝廷让唐某到东南开海,是为了弥补财政的缺口,我没弄到银子,反而捅了马蜂窝,弄出了天大的麻烦,东南乱,天下乱,试问到了那个时候,是我这个知府,还是你这个知县能扛得起来的?”

    唐毅顿了顿,又说道:“刚峰兄讲的大义道理我固然钦佩,可官场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那讲的是什么?”海瑞红着眼睛问道、

    “讲的是利益,我这个市舶司提举,就是协调各方利益,闽浙海商闹得过分,我敲他们一笔银子,朝廷上下,哪怕听命七大姓的那些人,他们也不敢说我什么,可是超出了这个度,就是滔天洪水,就是人头滚滚。刚峰兄,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到了阳明公这里,变成了知行合一,阳明公教导的是成功啊!”

第412章 摆平(加更)

    如果问唐毅,是改革容易,还是革命容易,唐毅一定会说革命,因为革命是从别人身上割肉,而改革是从自己身上割肉。从秦汉以来,变法几乎没有成功的,而改朝换代却像是家常便饭。

    做官说白了就是协调分配利益,这是非常高深,也非常艰难的事情,尤其是让那些既得利益集团放弃利益,人家本来就占据着优势,让他们低头,难度可想而知。

    “刚峰兄,多余的话我不想说了,我只问你一句,是我做知府,我去开海比较好,还是换一个人做知府,换一个人开海比较好?”

    “这……”

    海瑞一下子就被问住了,他这个人钻牛角尖儿,但是不代表他笨,相反海瑞看得很清楚,唐毅这家伙深得圣眷,又顶着六元的光环,师出名门,父亲又是手握兵权的功臣,他撒开了做,别人不敢怎么样。

    如果换成了其他人,只怕早就被七大姓连皮带骨都给吞了。可正是因为如此,海瑞才更愤怒。

    “唐大人,天子信任你,百姓支持你,又有那么多人希望你大刀阔斧,做出功业,您为何高高抬起,轻轻发下,连您都没有勇气做事,下官实在是看不出大明朝还有什么希望了。”

    “唉,刚峰兄,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如果手段齐出,和七大姓对拼,不见得会输。毕竟我背后还有东南的世家,还有交通行和乡勇,胜算还是很大的。”

    “那为何您不出手?”海瑞不解地问道。

    唐毅叹口气:“刚峰兄,或许你的眼中只有黑白,我唐毅的眼里,看到的都是一片灰茫茫。七大姓固然可恶,可是他们手上控制着大量最优秀的水手,掌握着最先进的航海技术,他们代表着走向海洋的希望。”

    海瑞沉着脸,嘟囔道:“不就是一群海盗。有什么了不起的。”一旁的海老夫人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心说这个畜生真够轴的,唐大人和你推心置腹,你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呢!

    “是海盗没错。可是刚峰兄你知道吗,茫茫大海,代表着危险,也代表着财富,商会那边接待了那么多的西洋商人。他们多半都是海盗出身。不是亡命徒,谁愿意冒着葬身大海的风险,去开拓新的土地,追逐财富。倭寇是祸国殃民的混蛋,但是利用好了,未尝不是开疆拓土的一把利刃。我大明商帮众多,但是以晋商和徽商作为代表,这些商人都仰仗着朝廷的特权活着,丝毫没有开拓进取的精神。唯独能和西洋商人竞争的就是闽商、浙商,还有一部分粤商。”

    唐毅感叹说道:“事缓则圆。我如果对他们痛下杀手,他们手下控制的人员多半都会沦落海上,倭寇之祸会猛烈十倍百倍,到时候受难的百姓何止千万?陛下和朝中诸公又会如何看我?我还能坐得稳吗?但是只是拿一些银子,一来我对陛下有了交代,见到了银子,陛下就会无条件支持我;二来这也是一个信号,告诉东南的世家,各地的商人,我唐毅是有本事对付闽浙大姓的。他们要想摆脱闽浙大姓的盘剥,大可以归到我的麾下,通过市舶司,走正规渠道通商。人心向背。这点变化非常重要,此消彼长,有个一两年的功夫,市舶司兴旺起来,咱们也有了钱,战船扩充起来。实力就会远远超出七大姓的走私船队,到了那时候,他们就失去了对抗的本钱,唯有乖乖俯首帖耳。一旦把他们拉过来,倭寇就彻底被孤立了,到时候海陆齐出,平定倭乱也就不难了。”

    第一次,唐毅将自己的规划和盘托出,他很清楚,对付海瑞这种,谎言根本骗不了他,唯有拿出真东西,才能打动这头倔驴儿。

    果然,海瑞听完之后,仿佛被雷击中一般,一动不动。

    他实在是想象不到,一个小小的市舶司竟然有这么大的学问,唐毅不过是一个知府,整个东南,乃至天下都在他心里装着。

    就算再讲究原则,也清楚一个理儿,什么都比不上抗倭重要,只有消灭了倭寇,东南才能安宁。市舶司在唐毅的手里,只不过是撬动大局的杠杆而已。

    倘若真能如唐毅所说,最终能平定倭寇,或许也没什么不妥……不对,海瑞几乎被唐毅说服,可是他又突然瞪大了眼睛。

    “唐大人,下官不服气。”

    “刚峰兄有什么疑问,只管讲。”

    “唐大人,俗话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只因为七大姓有用,就对他们过往的恶行视而不见,网开一面?再说东南的世家,他们靠着闽浙大姓走私已经不对,您还要给他们好处,把他们喂得更饱,这合理吗?”

    “不合理。”唐毅干脆说道:“刚峰兄,我要是不这么做,难道要和所有人为敌吗?东南世家、闽浙大姓、倭寇、官吏,我把这些人都推到了对立面,靠着我一个人,当然,还有你海刚锋,咱们能打赢吗?”

    海瑞拳头紧握,咬了半天牙,最后还是摇摇头,苦笑道:“大人,海瑞明白你的难处,可是道不同不相与谋,海某还是要辞官!”

    唐毅摇了摇头,苦笑道““唉,成仁取义!历代读书人都有一个毛病,就是总想着要对得起良心,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个桃花源,以为大不了我就辞官归隐,我不在污浊的世间打滚儿了,我是干净的,我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圣贤教诲。”唐毅突然脸色一沉,冷笑道:“光想着良心,可想到了肩头的责任?我大明虽然堪称富庶,可是能够有幸读书的人二十之中,只有一个,而在这些读书人当中,能考中举人的,更是万中无一,能牧守一方,做父母官的,更是少之又少?拍拍屁股走人了,除了能表明你自己卓尔不群,对百姓有什么好处?这样的人,爱的不是百姓,而是自己的名声,这是一个真正的儒者该做的事情吗?阳明公何以被万众尊崇?盖因为阳明公主张知行合一,知道了,看见了都没用,还要做出来,兼济天下,那才是真正的读书人,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

    别说海瑞,就连一旁的海老夫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不愧是六首魁元,真是一副伶牙俐齿,巧舌如簧。道理滔滔不断,说的海瑞老脸通红,浑身哆嗦,冷汗湿透了后背。

    海老夫人拉着儿子的手,低低声音说道:“逆子啊,你可都听明白了唐大人的教诲?快别犯浑了!”

    海瑞恍惚之下,双膝跪在地上,大礼参拜,而后抬起头泪水长流,“唐大人一番金玉良言,海瑞羞愧难当,扪心自问,海瑞不及大人万分之一,似海瑞一般的蛮子,留在官场上还能有什么用,只会坏了大人的事,大人何必还要留我啊!”

    真是一头极品倔驴,到了这时候,还想走呢!

    唐毅彻底被打败了,“刚峰兄,为政就是调停利益,可是该怎么调,向哪个方向调,其中的差别就太大了,你清廉自守,刚正不阿,乃是官场的良心,有你在,就有一个标杆,最起码,你在身边,我唐毅就不敢过分损害百姓利益。正好,我这里有一件大事要拜托刚峰兄处理。”

    海瑞正在发愣,海老夫人气得踢了他一脚。

    “汝贤,大人吩咐,你还敢不听!”

    海瑞茫然问道:“何事?”

    “刚峰兄先起来吧。”唐毅拉起了海瑞,笑道:“是这样的,我绑了七大姓的代表总共二十多人,一人五万两,凑了一百二十万两,另外呢,何大侠亲自带领着一千名士兵,把七大姓派驻在沿途,阻截商贾的打手都给抓了,一共四百多人。还有市舶司的归属,本来我是不想要的,毕竟他们留着市舶司,对我也没啥关系,每年还能给一大笔的税银,可是啊,架不住苦苦哀求,我就答应收回,不过要了三十万两的解约金。”

    唐毅眨眨眼睛,嬉笑道:“四百多名俘虏,加上一个市舶司,我又从他们手里掏出了八十万两,加起来,我就有了二百万两银子。”

    他说的轻飘飘的,海瑞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嗡嗡作响,他连二百两都没见过,唐毅竟然弄到了二百万两!

    几乎相当于大明朝岁入的一半!

    闽浙七大姓固然势力雄厚,财力惊人,可是割下这么大的一块,也够他们肉疼许久了。在唐毅温良恭俭让的面具下,这小子其实比海瑞还狠三分。

    “刚峰兄,这二百万两,其中一百万两我要上缴给內帑,剩下的银子,我给你七十万两,有四大花费,第一是清理晋江巷道,安溪是茶叶的主产区,要保证船只能从泉州一直安溪航路畅通;第二是海港,要清理淤积,保证大海船停靠;第三是城中的道路,要整修拓宽,第四……暂时还没想好。”唐毅笑道:“刚峰兄要是觉得哪里还需要花钱,只管说,这七十万两只是第一笔投入,往后会继续追加。”

    还要增加?

    海瑞彻底傻了,泉州才三四万人口而已,一下子投入七十万两,平均分到百姓的头上,一个人就是二十两!

    能做多少事情,又能让多少老百姓受益?

    海瑞脑袋都不够用了,唐毅说得对,要真想做一个好官,替老百姓做事,就不能光想着自己的名声,海瑞咬了咬牙,“唐大人,差事我接了,请你放心,倘若下官贪了一两银子,只管摘了我的脑袋!”

    “哈哈哈,这么多钱,也唯有刚峰兄能让唐某放心了!”唐毅笑道:“没留神儿,天都黑了,我也该回去吃年夜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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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章 摆平(加更)

    如果问唐毅,是改革容易,还是革命容易,唐毅一定会说革命,因为革命是从别人身上割肉,而改革是从自己身上割肉。√∟頂點小說,从秦汉以来,变法几乎没有成功的,而改朝换代却像是家常便饭。

    做官说白了就是协调分配利益,这是非常高深,也非常艰难的事情,尤其是让那些既得利益集团放弃利益,人家本来就占据着优势,让他们低头,难度可想而知。

    “刚峰兄,多余的话我不想说了,我只问你一句,是我做知府,我去开海比较好,还是换一个人做知府,换一个人开海比较好?”

    “这……”

    海瑞一下子就被问住了,他这个人钻牛角尖儿,但是不代表他笨,相反海瑞看得很清楚,唐毅这家伙深得圣眷,又顶着六元的光环,师出名门,父亲又是手握兵权的功臣,他撒开了做,别人不敢怎么样。

    如果换成了其他人,只怕早就被七大姓连皮带骨都给吞了。可正是因为如此,海瑞才更愤怒。

    “唐大人,天子信任你,百姓支持你,又有那么多人希望你大刀阔斧,做出功业,您为何高高抬起,轻轻发下,连您都没有勇气做事,下官实在是看不出大明朝还有什么希望了。”

    “唉,刚峰兄,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如果手段齐出,和七大姓对拼,不见得会输。毕竟我背后还有东南的世家,还有交通行和乡勇,胜算还是很大的。”

    “那为何您不出手?”海瑞不解地问道。

    唐毅叹口气:“刚峰兄,或许你的眼中只有黑白,我唐毅的眼里,看到的都是一片灰茫茫。七大姓固然可恶。可是他们手上控制着大量最优秀的水手,掌握着最先进的航海技术,他们代表着走向海洋的希望。”

    海瑞沉着脸,嘟囔道:“不就是一群海盗,有什么了不起的。”一旁的海老夫人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心说这个畜生真够轴的。唐大人和你推心置腹,你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呢!

    “是海盗没错,可是刚峰兄你知道吗,茫茫大海,代表着危险,也代表着财富,商会那边接待了那么多的西洋商人,他们多半都是海盗出身。不是亡命徒,谁愿意冒着葬身大海的风险。去开拓新的土地,追逐财富。倭寇是祸国殃民的混蛋,但是利用好了,未尝不是开疆拓土的一把利刃。我大明商帮众多,但是以晋商和徽商作为代表,这些商人都仰仗着朝廷的特权活着,丝毫没有开拓进取的精神。唯独能和西洋商人竞争的就是闽商、浙商,还有一部分粤商。”

    唐毅感叹说道:“事缓则圆。我如果对他们痛下杀手,他们手下控制的人员多半都会沦落海上。倭寇之祸会猛烈十倍百倍,到时候受难的百姓何止千万?陛下和朝中诸公又会如何看我?我还能坐得稳吗?但是只是拿一些银子,一来我对陛下有了交代,见到了银子,陛下就会无条件支持我;二来这也是一个信号,告诉东南的世家。各地的商人,我唐毅是有本事对付闽浙大姓的,他们要想摆脱闽浙大姓的盘剥,大可以归到我的麾下,通过市舶司。走正规渠道通商。人心向背,这点变化非常重要,此消彼长,有个一两年的功夫,市舶司兴旺起来,咱们也有了钱,战船扩充起来,实力就会远远超出七大姓的走私船队,到了那时候,他们就失去了对抗的本钱,唯有乖乖俯首帖耳。一旦把他们拉过来,倭寇就彻底被孤立了,到时候海陆齐出,平定倭乱也就不难了。”

    第一次,唐毅将自己的规划和盘托出,他很清楚,对付海瑞这种,谎言根本骗不了他,唯有拿出真东西,才能打动这头倔驴儿。

    果然,海瑞听完之后,仿佛被雷击中一般,一动不动。

    他实在是想象不到,一个小小的市舶司竟然有这么大的学问,唐毅不过是一个知府,整个东南,乃至天下都在他心里装着。

    就算再讲究原则,也清楚一个理儿,什么都比不上抗倭重要,只有消灭了倭寇,东南才能安宁。市舶司在唐毅的手里,只不过是撬动大局的杠杆而已。

    倘若真能如唐毅所说,最终能平定倭寇,或许也没什么不妥……不对,海瑞几乎被唐毅说服,可是他又突然瞪大了眼睛。

    “唐大人,下官不服气。”

    “刚峰兄有什么疑问,只管讲。”

    “唐大人,俗话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只因为七大姓有用,就对他们过往的恶行视而不见,网开一面?再说东南的世家,他们靠着闽浙大姓走私已经不对,您还要给他们好处,把他们喂得更饱,这合理吗?”

    “不合理。”唐毅干脆说道:“刚峰兄,我要是不这么做,难道要和所有人为敌吗?东南世家、闽浙大姓、倭寇、官吏,我把这些人都推到了对立面,靠着我一个人,当然,还有你海刚锋,咱们能打赢吗?”

    海瑞拳头紧握,咬了半天牙,最后还是摇摇头,苦笑道:“大人,海瑞明白你的难处,可是道不同不相与谋,海某还是要辞官!”

    唐毅摇了摇头,苦笑道““唉,成仁取义!历代读书人都有一个毛病,就是总想着要对得起良心,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个桃花源,以为大不了我就辞官归隐,我不在污浊的世间打滚儿了,我是干净的,我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圣贤教诲。”唐毅突然脸色一沉,冷笑道:“光想着良心,可想到了肩头的责任?我大明虽然堪称富庶,可是能够有幸读书的人二十之中,只有一个,而在这些读书人当中,能考中举人的,更是万中无一,能牧守一方,做父母官的,更是少之又少?拍拍屁股走人了,除了能表明你自己卓尔不群,对百姓有什么好处?这样的人,爱的不是百姓,而是自己的名声,这是一个真正的儒者该做的事情吗?阳明公何以被万众尊崇?盖因为阳明公主张知行合一,知道了,看见了都没用,还要做出来,兼济天下,那才是真正的读书人,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

    别说海瑞,就连一旁的海老夫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不愧是六首魁元,真是一副伶牙俐齿,巧舌如簧。道理滔滔不断,说的海瑞老脸通红,浑身哆嗦,冷汗湿透了后背。

    海老夫人拉着儿子的手,低低声音说道:“逆子啊,你可都听明白了唐大人的教诲?快别犯浑了!”

    海瑞恍惚之下,双膝跪在地上,大礼参拜,而后抬起头泪水长流,“唐大人一番金玉良言,海瑞羞愧难当,扪心自问,海瑞不及大人万分之一,似海瑞一般的蛮子,留在官场上还能有什么用,只会坏了大人的事,大人何必还要留我啊!”

    真是一头极品倔驴,到了这时候,还想走呢!

    唐毅彻底被打败了,“刚峰兄,为政就是调停利益,可是该怎么调,向哪个方向调,其中的差别就太大了,你清廉自守,刚正不阿,乃是官场的良心,有你在,就有一个标杆,最起码,你在身边,我唐毅就不敢过分损害百姓利益。正好,我这里有一件大事要拜托刚峰兄处理。”

    海瑞正在发愣,海老夫人气得踢了他一脚。

    “汝贤,大人吩咐,你还敢不听!”

    海瑞茫然问道:“何事?”

    “刚峰兄先起来吧。”唐毅拉起了海瑞,笑道:“是这样的,我绑了七大姓的代表总共二十多人,一人五万两,凑了一百二十万两,另外呢,何大侠亲自带领着一千名士兵,把七大姓派驻在沿途,阻截商贾的打手都给抓了,一共四百多人。还有市舶司的归属,本来我是不想要的,毕竟他们留着市舶司,对我也没啥关系,每年还能给一大笔的税银,可是啊,架不住苦苦哀求,我就答应收回,不过要了三十万两的解约金。”

    唐毅眨眨眼睛,嬉笑道:“四百多名俘虏,加上一个市舶司,我又从他们手里掏出了八十万两,加起来,我就有了二百万两银子。”

    他说的轻飘飘的,海瑞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嗡嗡作响,他连二百两都没见过,唐毅竟然弄到了二百万两!

    几乎相当于大明朝岁入的一半!

    闽浙七大姓固然势力雄厚,财力惊人,可是割下这么大的一块,也够他们肉疼许久了。在唐毅温良恭俭让的面具下,这小子其实比海瑞还狠三分。

    “刚峰兄,这二百万两,其中一百万两我要上缴给內帑,剩下的银子,我给你七十万两,有四大花费,第一是清理晋江巷道,安溪是茶叶的主产区,要保证船只能从泉州一直安溪航路畅通;第二是海港,要清理淤积,保证大海船停靠;第三是城中的道路,要整修拓宽,第四……暂时还没想好。”唐毅笑道:“刚峰兄要是觉得哪里还需要花钱,只管说,这七十万两只是第一笔投入,往后会继续追加。”

    还要增加?

    海瑞彻底傻了,泉州才三四万人口而已,一下子投入七十万两,平均分到百姓的头上,一个人就是二十两!

    能做多少事情,又能让多少老百姓受益?

    海瑞脑袋都不够用了,唐毅说得对,要真想做一个好官,替老百姓做事,就不能光想着自己的名声,海瑞咬了咬牙,“唐大人,差事我接了,请你放心,倘若下官贪了一两银子,只管摘了我的脑袋!”

    “哈哈哈,这么多钱,也唯有刚峰兄能让唐某放心了!”唐毅笑道:“没留神儿,天都黑了,我也该回去吃年夜饭了。”(未完待续。)

    ps:  那啥,200票了,小的要快点还账,不然300票的就来了……这个月有个历史战力榜,小的会爆肝吐血,疯狂码字的,大家伙给的刺激就更好了!

第414章 展销会

    大凡明代的进士,考中之后,如果没有结婚,一般会给婚假,尽早成亲。成家立业,不成家就代表你心性不定,没法承担重任。虽然逻辑有点混蛋,可事实就是如此。唐毅也早早向吏部上报了,只是很可惜他一直忙活着,拖延了小一年。

    让人想不到的是嘉靖居然还记着,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太上忘情的嘉靖皇帝,连儿子都未必这么关心,何以对唐毅如此厚爱啊?

    这里面还有一点故事,原来在嘉靖三十五年的腊月,打来孙进犯广宁,总兵殷尚质战死,俺答又从大同入寇,兵犯京城。

    说起来也够气人的,好容易过年,喜神没来,瘟神来了,嘉靖召集重臣,商量御敌之策,结果一问之下,户部空虚,拿不出银子,兵部无兵可派,可把嘉靖给气着了。

    “无能,饭桶,年年北虏入寇,你们不嫌丢人,朕还要这张脸呢!往年不说了,今天天津开海,每个月都有银子送来,为何还是拿不出来,是不是都被你们给贪了?”

    严嵩每次遇到这种事情,都是沉默不语,户部尚书方钝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启奏陛下,历年朝廷亏空太大,足有数千万两之多,臣拿到了银子都用来填补几笔近期的债务,还要还利息,实在是拿不出银子!”

    “哼,巧舌如簧!”嘉靖毫不留情道:“别以为敷衍塞责,就能骗过朕,朝廷的银子究竟哪去了,朕要好好查!”

    其实嘉靖也就是说说,几十年的烂账,宫里宫外都搅合在一次,他又没有大破大立的勇气,只能忍着呗。

    他烦躁地赶走了群臣,坐在云床上打坐,一颗心总是静不下来,越想越憋屈。

    正巧黄锦换袁亨的班儿,一见嘉靖,就给皇帝陛下道喜,东南开海的市舶银送来了。

    嘉靖也吓了一跳,心说速度怎么会如此之快?询问之下,他才弄明白,原来唐毅把银子换成银票,用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京城。经过这些年的发展,交通行已经把触角伸向了京城,往来南北做生意,再也不用携带沉甸甸的金银了。

    黄锦献宝一般,把银票给嘉靖过目,嘉靖高兴之下,立刻下令兑换出二十万两,送到了兵部,有了银子,立刻从京营抽出两千名勇士,连夜偷袭俺答的军营,还真别说,斩了三百多颗人头。

    不大不小的胜利,给嘉靖添了彩,激动地大年初一,就跑到了太庙去给朱重八和朱老四报告去了。

    水有源树有根,及时献上银子的唐毅又让嘉靖好一番感慨,这位皇帝一时高兴,还准备给唐毅升官,这下子就连徐阁老都看不下去了。不到二十岁的红袍高官,根本就是揠苗助长。

    嘉靖脑袋凉快了,也知道不妥,可唐毅又不能不赏,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他还没结婚,嘉靖本想乱点鸳鸯谱,幸好黄锦在身边,赶快告诉了嘉靖,唐毅和王家已经定亲。嘉靖所幸当起了媒婆,给两个人赐婚。

    石公公感叹说道:“皇爷仁慈啊,这么多年了,对唐大人的恩宠,实在是让人好生羡慕。说句不客气的,哪怕是严阁老,也赶不上唐大人啊。”这位石公公念完了旨意,絮絮叨叨,也不说离开,唐毅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位是要辛苦钱。

    罢了,宁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帮太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该花的银子少不了。

    “石公公,大过年的,让您从京城快马赶到福建,一路上受了多少辛苦,唐某感激在心,没有别的,一点喜茶,请您收下。”

    唐毅说着,把一个信封送到了石公公的面前,展开一看,老太监顿时眼珠子差点掉出来,都说唐毅大方,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唐毅给了他足足一千亩的茶园,别看折成银子,未必有多少,可是田产可是有钱都买不了的。

    开海之后,福建的茶价必定快速上涨,守着一千亩的茶园,就等于抱着一个聚宝盆,哪怕有一天离开皇宫,也能舒舒服服养老,石太监哪能不动心!

    其实唐不太喜欢直接送银子,毕竟银子都是一次性的,送些铺面,田产,股份之类的,放长线钓大鱼,能建立更紧密的关系,这不,石公公的脸色立刻就好了许多。

    “实不相瞒,咱家是黄公公的把兄弟,一起拜老祖宗当干爹,唐大人,以后有什么吩咐,只管找咱家就是。”

    唐毅笑道:“少不得麻烦公公,明天就是展销大会,您要是有空就来看看,正好也向陛下念叨念叨所见所闻。”

    “好,咱家正要开开眼。”

    送走了石公公,唐毅才回到了后宅,王悦影,珠儿,沈梅君三个人围着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兴奋地叽叽喳喳。珠儿更是连口水都流了出来。

    “咳咳!”

    唐毅咳嗽了两声,吓得三个人立刻抬头,王悦影一见唐毅,小脸羞红,又是欢喜,又是害羞。

    唐毅偷看看了下,不由得说道:“不就是诰命的冠服吗,又不是没见过。”

    “人家就是没见过吗?”王悦影怒道,唐毅这才想起来,岳母陈氏是继室,不是特别恩典,还真混不到诰命。

    即便是原配夫人,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只有功绩超群才能得到,五品以上称为诰命,六品以下,称为敕命。别管诰命还是敕命,能得到都是对女人最大的奖赏和荣耀,光是从眼前这一套复杂的装饰就能看出一二。

    唐毅是五品官,王悦影得到的就是五品宜人的诰命,

    冠花钗五树,两博鬓,五钿。翟衣五等,乌角带,素纱中单,黼领,朱縠逯襈裾。蔽膝随裳色,以緅为领缘,加文绣重翟。

    特髻上有银镀金鸳鸯四,口衔珠结。正面珠翠鸳鸯一,小珠铺翠云喜花三朵;后鬓翠鸳鸯二,银镀金云头连三钗一,小珠帘梳一,镀金银簪二;小珠梳环一双。霞帔上施绣云霞鸳鸯文,镀金银鈒花坠子。褙子上施云霞鸳鸯文,馀同四品。常服冠上小珠翠鸳鸯三,镀金银鸳鸯二,挑珠牌。鬓边小珠翠花二朵,云头连三钗一,梳一,压鬓双头钗二,镀金簪二;银脚珠翠佛面环一双。镯钏皆用银镀金。长袄缘襈,绣云霞鸳鸯文。长裙,横竖襕绣缠枝花文……

    细致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规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烘托出这份诰命的神圣。

    诰命夫人是从吏部领俸禄的,某种程度上说,有了诰命,就等于拥有了和丈夫相同的地位,只要还活着一天,就是家中当之无愧的女主人。

    王悦影有信心丈夫不会是白眼狼,可是能穿着奢华富贵的诰命冠服,参加婚礼,那会惹来多少女人的羡慕啊!

    一想到那一刻,王悦影简直幸福的要昏过去。

    看着媳妇儿兴奋的小模样,唐毅呵呵笑道:“尊贵的女士,小生能不能提一个要求?”

    王悦影一愣,咬着下嘴唇,娇羞地说道:“听官人吩咐。”

    声音细如蚊讷,微不可查,唐毅突然玩味一笑,“我的要求就是——明天是元宵节,我要吃你亲手做的元宵!”

    王悦影顿时知道被唐毅给骗了,该死,就知道欺负人家,可,可这心里头怎么还有点失落啊,王悦影啊,你太堕落了!

    ……

    正月十五,多么美好的日子,泉州知府,市舶司提举,唐毅唐大人热情亲切地接见了众多外宾,双方在友好热烈的气氛之中,进行了深入友好的交流,达成了丰富的成果,这是一次伟大的外交实践,东西方同时敞开了胸怀……

    抛开那些华丽的辞藻,唐毅对展销会的定位只有一项,那就是赚钱!

    为了打动这些西洋人,简直无所不用其极,首先租用了泉州城最气派的园林,花了十天时间,精心布置,比起总商会的那一次更讲究无数倍。

    恰好又是元宵节,各式各样的彩灯,挂满了枝头儿,活灵活现,引得西洋人驻足观看,不停赞叹。

    来到了园林中间,唐毅一摆手,立刻有穿着丝绸衣服的侍女端着托盘,宛如蝴蝶一般,飞了上来,红木的托盘里面,放着茶碗。她们轻轻端起,送到了每一个客人面前。

    和明朝人喜欢的晶莹剔透的瓷器不同,这些瓷器厚重,色泽偏暗,显得十分奢华,里面的茶叶也不是清茶,而是香醇浓郁的奶茶。

    说实话,让西夷享受清净淡雅的清茶,恐怕还需要几个世纪。果然,看到了奶茶之后,他们眼睛里面都是光彩,有些心急的仰脖给喝干了,端着空碗,意犹未尽,盯着旁边人碗,吓得旁边的人急忙用手捂着,看得大明的士绅商人偷偷暗笑。

    “诸位,两千年前,我们的圣贤就说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们都是大明的尊贵客人,都是本官的好朋友,为了款待你们,本官将向你们展示最漂亮的丝绸,最华贵的服饰,我相信你们会大开眼界的。”

    唐毅也不多说,轻轻一拍手,悠扬的乐曲响起,有侍女从屏风后面走出,绕着屏风转了一圈,又走了回去。

    只是短短几步,可那些西洋商人却拼命揉眼睛,仿佛见了鬼一般,那个女子刚出来,身上的花纹明明是红色的牡丹,可是转身进去的时候,同样的图案,竟然变成了金色的菊花,难道她会巫术不成?

第415章 这生意真好赚

    看着西洋商人惊掉下巴的土包子样,唐毅忍不住鄙夷,双面绣早在宋代就有了,是在同一块底料上,在同一绣制过程中,绣出正反两面图像,轮廓完全一样,图案同样精美……

    给西洋人展示的竟是普通的双面绣,至于还有双面三异绣,双面异色绣更高明的手法,巧妙地将绘画、刺绣、诗词、书法、金石等各种艺术融为一体。

    据唐毅所知,织造局进贡给宫里的刺绣珍品,要运用七十多种针法和一百多种颜色的绣线,针法精妙入微,绣品形象生动逼真,色彩鲜明,质感强烈,形神兼备,风格豪放,堪称“绣花花生香,绣鸟能听声,绣虎能奔跑,绣人能传神。”

    要是让西夷看到如此“神品”,保证能吓死一大片,为了他们的生命安全,唐毅非常宽宏地把好东西藏了起来。

    不过就算寻常的双面绣也足够了,毕竟以往西夷能拿到的东西都是倒了好几手的走私品,从丝绸大户,到海商,从海商到海盗,层层过手,有什么好东西都截留下来,反正西夷什么都不明白,就是一群大肥羊,随便痛宰。

    比起走私商,唐毅还是宽厚很多的。

    展示了双面绣之后,乐曲一变,换上了舒缓的格调,仿佛高山流水就在眼前,泉水叮咚,田连阡陌,悠然自得。

    在舒缓的乐曲声中,侍女缓缓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刚一出场,几乎所有西洋商人都忍不住吸气,惊得嘴巴老大。

    甚至有人激动地拜倒在地上,热泪盈眶。嘴里不停念叨着:“神女,圣母……”

    难怪他们如此激动,这件衣服颜色鲜艳无比,令人眼花缭乱,不知其本色,横看成岭侧成峰。闪烁着百鸟图案,每一只鸟儿都仿佛随时展翅欲飞,扑到你的面前。

    这哪里是人间的衣服,简直就是天神才有的宝贝儿。

    能穿着如此华贵的衣服。哪怕只有一刻钟,就算死了也值了。

    不光西夷如此,其实唐毅第一次看到羽毛绣的时候,也十分惊讶。细心的绣娘每一次用绒止一二丝,用针如发细者。设色精妙光彩射目。山水分远近之趣,楼阁待深邃之体,人物具瞻眺生动之情,花鸟极绰约谗唼之态。大到裙袄,小到手帕枕巾,都妙不可言。尤其是羽毛光鲜亮丽,无论是在阳光还是灯光之下,都能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要知道女人天性就喜欢闪闪放光的东西,可想而知,一件百鸟裙如果运到了西方。能换多少银子!

    唐毅深谙营销之道,他没有给西洋人太多欣赏的时间,立刻变换音乐,这一次从单独的展示,变成群体的,三两个妙龄女子,穿着苏绣的襦裙,带着金银首饰,撑着油纸伞,款步走来。

    满满的东方神韵。看得西洋人更是口水长流,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和这些女子比起来,西方所谓的贵妇。简直和丑陋庸俗的村姑没什么差别。

    有些西洋人按捺不住,不自觉地往前靠拢,伸出双手,仿佛要去抓一般,其中有一个更是过分,居然冲向了侍女。一脸色眯眯的模样,丑陋不堪,不过他注定没法得逞,两旁早有士兵冲了上来,伸腿一绊,就把他按在了地上,随即抽出了腰刀,压在脖子后面,他再敢动一下,保证让他血溅三尺。

    唐毅注意到了这一幕,一摆手,展示骤然停下,侍女们都退了下去,乐队也停了下来。这下子西洋商人,还有中东的大胡子们都不干了,好像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又气又恼。

    “诸位,我们热情好客不假,可是你们也要记住,这里是大明,凡事都要守大明的规矩,不然不光生意做不成,连朋友都做不成。”

    唐毅话锋一转,笑道:“不说这些了。可以告诉大家,你们刚刚看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沧海一粟。对于丝绸,刺绣,我们有着几千年的深厚积累,好东西层出不穷,市舶司作为官方的机构,拥有全大明最好,最全的商品,不只是丝绸、瓷器、茶叶而已。我更喜欢出售一种生活的态度,一种文化,一种精神。贵族之所以成为贵族,关键就是文化涵养,优雅的举止,高尚的品味。你们也不该仅仅把商品贩运回西方,更应该把文化也带回去。华贵的丝绸,搭配精致的首饰,厚重的红木家具,晶莹剔透的瓷器,这是东方的生活方式,你们大可以带给西方的贵族,虽然远隔重洋,我们穿着同样的衣服,品着同样清香的茶叶,赏着同一轮明月,我想这对于任何一个西方的贵族来说,都是超乎寻常的体验。”

    唐毅侃侃而谈,这还真不是一句空话,因为在西方的历史上的确出现过东方热,甚至直到启蒙运动,西方的很多思想家还把东方视作学习的偶像……瓷器能在西方价值千金,大行其道,除了本身精美无比之外,还因为瓷器上的人物图案,能带来东方的信息,让西方人充满了遐想和憧憬的空间。

    甚至在一些画作上面,奥林匹斯的众神手里拿着的竟然是东方的青瓷。

    后世有小资情调,有西方风情,此时的西方,对东方的热情远超后世,唐毅鼓吹什么生活方式,什么文化精神,说穿了就是告诉这些商人,你们不止要购买丝绸,还应把家具饰品,锅碗瓢盆,通通搬回去。

    一匹丝绸运到了西方可能只有一百两银子,如果加上了一张红木桌子,两把椅子,包装成东方文化的外衣,没准就能卖到一千两,一万两。

    至于那些东方特有的珠宝首饰,分量轻,运输方便,如果能弄到西方,配合高档的丝绸,足以令任何一个妇人疯狂。

    这帮商人别的不懂,可是说起怎么赚钱,绝对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一群人,固然家具这些东西运输不方便,但正因为不方便,才更有价值。

    唐毅成公地把他们忽悠的五迷三道,展示活动告一段落,正式的销售就开始了,早就迫不及待的商人们杀向了各个展区,有的奔向丝绸,有的奔向茶叶,有的钟情瓷器,还有更多跑到了综合区,去追求所谓的“东方文化”去了。

    唐毅陪着石公公,漫步在展区之间,石公公第一次见过这种场面,眼睛瞪得老大,东瞧瞧,西望望,突然发现有个大胡子的商人正和一个丝绸商人争吵,双方闹得不可开交。唐毅和石公公好奇之下,都凑了过来。

    石公公把通译叫过来,不解地问道:“吵什么啊?”

    通译连忙说道:“回禀这位公公,这位先生叫做易卜拉欣,他觉得价钱不公平。”

    石公公看了眼丝绸商人,问道:“莫非你欺诈客人不成?”

    “冤枉啊,公公,小的哪敢,不信您看看,这两匹丝绸,孰优孰劣。”

    石公公伸手拿了过来,一匹是鲜艳的红色,另一匹则是黯淡的褐色,石公公摸了两下,就看了眼唐毅,笑道:“状元郎,你说这两匹丝绸哪个更好?”

    “公公法眼如炬,肯定看了出来,我猜的不错,应该是这位易卜拉欣先生更喜欢艳丽的色彩,不知道我说的可对?”

    通译急忙翻译过去,大胡子商人连忙点头。

    唐毅又笑道:“这位朋友,按理说我不该质疑你的眼光,但是我要说真正的贵族追求的不是单纯的艳丽花哨,他们更喜欢一种含蓄内敛的美,就拿这匹褐色的丝绸,厚实柔顺,垂性极好,如果在上面用大红的丝线绣花,看起来虽然不显眼,但是别有韵味。再有,如果加上金银饰品,深一些的颜色对比会更强烈,更漂亮。”

    经过唐毅的一番解说,大胡子又拿起了丝绸,在身上比了一会儿,由衷地伸出了大拇指。

    通译兴奋地说道:“易卜拉欣先生说他认为您的建议非常专业,非常中肯,他愿意出十二万两,购买三千匹这种丝绸。”

    唐毅云淡风轻地笑道:“先生的眼光和胆略会给你带来丰厚的回报,提前祝福你一路顺风,大发财源。”

    转身离开了展位,石公公用手捂着嘴巴,心都差点跳出来。

    十二万两,三千匹,也就是说一匹四十两银子,放在大明上等绸缎市价也不过二十两出头,卖给西洋人就能多一倍的收入,抢钱都没有这个快啊!

    “唐状元,西洋人花这么大的价钱,还有利可图吗?”

    “石公公不用担心,这帮人精明着呢,以往很多走私的绸缎,质量比不上这个,到了西洋都能卖到七八十两,甚至一百两,这些绸缎少说能卖到一百二十两以上。”

    “乖乖,咱们赚一倍,他们能赚两倍?”

    “那可不。”唐毅叹道:“石公公,其实这笔银子应该是属于咱们的,可惜眼下咱们没有大洋船队,只能眼睁睁让他们大赚一手了。”

    太监都贪财,这位石公公也不例外,其实想想也知道,一匹丝绸的成本不到十两银子,运到西洋能卖到一百两以上,十倍的暴利,一百匹丝绸就能换一艘海船,一次运两三千匹,能吃喝不愁一辈子,石公公两眼充血,都有扬帆出海的冲动。

    展销会进行了三天,已经卖出的货物总价超过了三百万两,另外进口的货物也有一百多万两,光是关税就有四十万两之多。

    这生意还真好赚啊!

第416章 琉球来的土豪

    石公公是御马监提督太监,在内廷十万太监之中,也是拍在前十名的人物。就算给胡宗宪一般的总督巡抚传旨,都用不到他,更何况是给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赐婚,至于让他老人家大过年的跑一趟吗?

    其实石太监此来,还另有任务,嘉靖想让他实际观察市舶司的运作,还要顺便谈谈地方的情况,说白了,就是监视唐毅这小子有没有好好干活。

    唐毅心知肚明,他花了三天时间,亲自陪着石公公走遍了市舶司,把交易的每一个环节都仔细讲解出来,尤其是把其中很多暗藏的玄机都讲了出来。

    听得石公公一愣一愣的,心说这哪是开海啊,简直就是挖坑!偏偏还包装的精美绝伦,让你不知不觉掉进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从外来商人上岸的第一刻开始,他们就步入了一个费尽心思设置充满温馨的陷阱,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他们的银子榨干,而且还不是一次,而是要长长久久,让他们充当辛勤的工蜂,把金银都搬到大明来。

    首先他们上岸之后,负责安全的港口士兵会检查船只,看是否有违禁物品,随后市舶司的书吏会给他们登记,并且发放一张身份卡片,有了这一张卡片,他们就能在泉州之内活动。

    进入泉州第一步,通常要去通夷总商会,这里有工作人员,会体贴地帮着外来商人处理一切事务,首先他们如果携带金银,超过一千两必须上缴市舶官银号,由官银号保管,十万两以上,免收手续费,十万两以下则需要交纳千分之一的保管费。

    相比钱庄票号,这个保管费不算多,可妙就妙在官银号还提供贷款。

    比如说,一个商人带了二十万两银子。却想买三十万两的货物,缺口该怎么办呢,就可以向官银号借款,拿了银子之后。为了保证能顺利归还,官银号会派遣人员随同商人一起出海,等到下一次再来大明的时候,将欠款还上。

    “唐大人,您这个办法。还真替西夷着想啊,他们多半要感恩戴德。”

    “石公公,我倒是担心他们会在背后骂我。”

    唐毅笑着给石公公解说这个规定看起来是为了外来商人着想,可实际上却是用心险恶,是典型的借船出海。要知道驾驶帆船,纵横大洋,需要极高的技巧和勇气,操纵帆船的技术,导航技术,沿路的水文海况。在哪里补给,各地的土著风俗习惯如何,喜欢什么东西,有什么特产……

    林林总总,都是最宝贵的知识,堪称万金不换。

    本来当年三宝太监郑和已经开辟好了道路,只可惜海图都被付之一炬,唐毅只好假手西洋商人,重新把海洋知识补回来。

    用不了几年时间,摸清楚了航路。海船也造了出来,大明的商船队就可以横行海洋了。

    唐毅觉得自己派出去的这些人就像是一颗颗藤条的种子,寄生在大树之下,一点点成长起来。最终将大树活活勒死!

    虽然说起来有些卑鄙,甚至无耻,不过为了海洋大业,唐毅是一无所惧……

    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没有采购到足够的商品,钱剩下了。如果带着大把的金银回去,一旦遇到了海盗,就血本无归。

    这时候商人可以选择将银子留在官银号,等待下次来的时候,再继续使用,总而言之,每一个进入大明的商人都会拥有自己的账号,外人谁也动弹不了,保证财产的安全。

    但是别忘了,一来一回,至少要一两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没准商人就死在了海上,那么他留在官银号的银子就成了无主之物。

    航海还是相当高风险的事情,乐观估计,每一百万两银子的存款,就会有十万两白白归了官银号。

    石公公听完这里面的窍门之后,看唐毅的眼神都变了,温情脉脉的官银号,竟然要赚死人钱,这也太狠了!他甚至都怀疑唐毅会不会为了银子,暗杀那些西洋商人。

    很快,他就发现,相比后面的设计,官银号简直太善良了,单纯的好像小绵羊。

    西洋商人在处理了金银问题,就会进入买卖环节,市舶司设立了交易大厅,各地的物产齐备,琳琅满目,只要肯花钱,就不愁买不到想要的东西。

    而交易大厅,也是陷阱最多的地方,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比如有一位叫做傻大木的阿拉伯商人,他到了丝绸大厅,将自己希望的规格和价钱交给办事书吏,书吏就会在公示栏发布竞标信息,知道消息之后,就会来很多大明的商人,他们就会找到傻大木。

    傻大木先生就会用他的聪明才智,和精明的头脑,和他们斗智斗勇,最后找出一个价钱最低,愉快地交易。

    默默盘算一下,比起自己的心里价位便宜了一大截,比起走私的海盗更是优惠多了,傻大木先生心满意足,盼着下一次故技重施。可是先别忙,前来竞标的真是丝绸生产商吗,当然不是!

    唐毅在前面已经说了,他是不会搞价格竞争的,唐毅早已经组织了一大堆的商会,针对每一种商品,市舶司会公布一个指导价格,而后各个商会之间,达成了一个初步的价格同盟,然后才去和傻大木竞标。

    简单说这玩意就像先提价三倍,然后再打九折促销,买的人以为赚了便宜,实则卖东西的都在偷笑。

    商会的存在不但解决了恶性竞争,保证了用最少的货,换取最多的利润,而且还能平衡各省各地的矛盾。更为重要的是靠着指导价格,把最关键的定价权握在了市舶司手里,一切的商业活动都会围绕着价格大棒打转儿。

    这只是针对内部,对于外来的货物,比如木材,钟表,兵器,香料,宝石,地毯等等等……唐毅可不会给他们拧成一股绳的机会,相反,会借口压压货物,逼着他们低价脱手,还会把货物差不多的商人集中在一起,让他们真正来一场价格肉搏战。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的地盘我做主!

    外来的商人到了市舶司,让他们占便宜,简直对不起唐状元的金字招牌!

    如果认为这些就够了吗,那也太小看唐毅了,他还十分贴心地推出了海上保险服务和护航两项业务。

    坦白讲,由于施行海禁的政策,大明保险业务上远远落后西方,早在两三百年之前,意大利,荷兰等地就已经出现了海上保险业务。

    不过不要紧,比起这些小国,大明的市场更大,信用也更好,唐毅开出了三大保险项目:船舶保险、运费保险、货物保险。

    海上凶险非常,哪怕最优秀的船长也有失手的时候,偏偏一旦失手,就意味着倾家荡产,尸骨无存。

    如果花上一点银子,买一份平安,无疑是很多人愿意的。尤其是唐毅更是提出用福建水师替他们护航,有了大明官方作保,商人们更是踊跃非常。

    他们没有注意到,靠着所谓的保险,唐毅又从他们手上光明正大地拿回了一笔银子。保险是很赚钱的行当,唐毅计划着拿出大量的保费交给俞大猷,用别人的钱,扩充自己的海军,怎么想都让人暗爽不已。

    时间有限,石公公没有精神头儿把一切都看遍,可光是耳闻目睹,就让他叹为观止。唐毅的种种设计,都包装的花团锦簇,看似十分公平周全,实则却是充分利用大明的经济优势,把开海的利益弄到最大化。

    他已经不满足仅仅提供商品,而是要把金融,航运,贸易,统统打包吞下。

    如此眼光,如此手段,放眼大明,除了唐毅之外,还真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一番观察下来,石公公怀里多了两个商会的一成干股,再加上之前拿到的一千亩茶园,唐毅相信他会知道如何向嘉靖报告的。

    送走了石公公一行,唐毅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内宅。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面,连手指都懒得动弹,微微张着嘴,一副等食的模样,

    王悦影被他的惫懒打败了,只能亲手为他吃元宵,半碗甜腻的元宵下肚,唐毅总算来了一丝精神。

    “媳妇做的东西就是好吃。”唐毅突然笑道:“悦影,你读过书吧?”

    王悦影白了他一眼,“在唐六元的面前,谁敢说读过书啊?”她说的幽怨,唐毅这才猛地想起来,王世懋私下就说过,他这个妹妹要是男儿身,才学不会比大哥差多少。

    “瞧我这个脑袋,守着一个大才女,简直是暴殄天物。”唐毅懊丧地说道:“媳妇,帮我算算市舶司的账吧,看看相公弄到了多少钱!”

    王悦影还有些犹豫,“男主外,女主内,我可不敢不守妇道。”

    “什么妇道,天大地大相公最大,再说了我唐毅的女人岂能连点账目都弄不明白,我给你说啊,咱们家的产业多着呢,到时候都要靠你打理,就当先练练手吧。”

    唐毅的语气不容置疑,王悦影乖乖捧着账本,快速浏览起来,翻页的速度快如闪电,唐毅不由一愣,怪叫道:“媳妇,你不用算盘啊?”

    “哼,区区进出账还用得着算盘,不信我报给你,一共卖出了317万6546两3钱,其中琉球使团买了124万两,好多啊,他们真挺土豪啊。”王悦影眨着明亮的眸子,由衷叹道。

第417章 咄咄怪事

    在四年前,唐毅就盘点过,他掌控的交通行,加上各种商铺田产,地产,加起来足有五百万两以上。

    经过了这几年的高速发展,唐家究竟有多少钱,就连唐毅自己都未必清楚。如今他和老爹都在外面做官,必须有个可靠的人把家业打理起来,原本唐毅打算把产业都交给朱氏。谁知这位光会舞刀弄,对经济是一窍不通。

    没想到王悦影的心算本事这么强,唐毅简直找到了一个宝儿,兴奋地搓着手,“媳妇,你这是跟谁学的啊?”

    “还能有谁?你忘了周姐姐可是女中的豪杰,经商的天才?我这点小本事都是她教的。”

    周沁筠啊!

    唐毅这才恍然大悟,顿时欢喜道:“太好了,这回咱们家的产业总算有人管了,我也省得操心了。”

    王悦影不明就里,心说你们唐家才过几天的好日子,我们王家号称千年世家,可真正能动的银子也没有多少,用得着安排专门人打理吗!再说了,她就算过了门,也不过是少奶奶,上面还有个夫人呢,用得着她管银子?

    见媳妇犹犹豫豫,唐毅就轻笑道:“你个小妮子,是不是瞧不起我,以为我没有多少银子?”

    “哪有,人家,人家看中的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钱。”王悦影羞红着脸说道:“当官的人瓜田李下,钱多了似乎也不好,哪怕是来路清白,也说不清道不明。”

    “呵呵,娘子高见,只是我的钱来还真说不清道不明。”

    王悦影惊得瞪大了眼睛,心说不会嫁给一个大贪官吧?

    唐毅笑道:“我最初的钱都在运河票号、也就是现在的交通行,交通行眼下掌握了多少财富呢?差不多是这个数。”唐毅把手掌伸了出来,晃了一晃。

    “五十万,还是五百万?”王悦影低声问道。

    “都不对,是五亿两!”

    “什么?”王悦影惊得一哆嗦。手里的账本落在桌上,她浑然不觉,张大了嘴巴,“哥。你不是说笑话吧?”

    “说实话我也不大相信,总觉得像是做梦,可实际上就是如此,光是在苏州一地,交通行下面就有五十万亩土地。以二十两一亩计算,就是一千万两,其余商铺,作坊,钱庄票号,林林总总加起来,一个苏州,交通行下面就有五六千万两的资产,南直隶、浙江、山东、天津、湖广、江西,这些地方都有交通行的势力。而且等到开海之后。交通行还能有大发展,到时候别说富可敌国,大明朝的历代皇帝都从坟堆里爬出来,也没有我有钱。”

    唐毅不是在吹牛,的确交通行的膨胀超乎他的想象,尤其是在成立乡勇之后,有了军队撑腰,交通行的扩张更加疯狂,天津开海,七成运到京城的物资都是来自于交通行掌控的作坊。

    所谓的这五亿是把什么都这算进去。实际上交通行的资金流量只有两千万两左右,也顶得上大明朝五年的岁入。当然交通行不都是唐毅一个人的,实际上他手上的股份大约只有不到两成,但折算下来。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事实上财富到了唐毅的地步,哪怕勾去几个零,都足够吓死一帮人了。

    上辈子就梦想着数钱数到手抽筋,这一世真正做到了,唐毅却发现这不是什么好事情,庞大的资产。如果管理不善,很容易被外人侵吞,唐毅可不想当辛苦的蜜蜂,落一个为谁辛苦为谁甜。

    再有一旦走漏风声,让对手抓到把柄,利用这个攻击自己,嘉靖可是早就穷疯了,他要是知道唐毅这小子就是一座移动的金山,九成九他会下令砍了唐毅的脑袋,查抄他的家,拿着他的银子去舒舒服服修长生大道。

    王悦影经过最初的震惊,总算是勉强定了定心神,偷眼看着唐毅,她真的是被唐毅折服了,他这么年轻,有多大的本事啊?哪怕是大哥那样的天之骄子,比起唐毅也丝毫没有优势。

    一想到这么优秀的男人会成为自己的丈夫,王姑娘激动的颤栗。她咬着嘴唇,一字一顿道:“我,会,努,力,的!”

    唐毅微微一笑,他抱着王悦影的肩头,两个人一起看市舶司的账册,唐毅准备好好培养媳妇。

    “哥,这个琉球这么有钱吗?买了四成东西啊。”王悦影像是好奇宝宝,又提起了刚刚的话头。

    唐毅蹙着眉头,“琉球虽然是海上要冲,不过地寡人少,恐怕还不如泉州府人多呢,一口气拿出一百多万两,的确有些不正常。”

    一伸手,拿过来一张地图,上面以东南为中心,标注着琉球、倭国、朝鲜等地。

    王悦影仔细看着,半晌问道:“哥,你说他们会不会想要往出转?毕竟这么多的丝绸,他们可穿不了。”

    小妮子天赋不差,居然能想到转手出,的确,流寇二三十万人的样子,一百多万两,能买到三万匹丝绸,难不成每个老百姓都穿丝绸?显然不可能,唯有往外的一条途径。

    会到哪里,又能到哪里……

    唐毅的心里不断画问号,突然他哎呀了一声,几步冲到了外面,叫过来衙役,立刻说道:“快去,把俞总镇请过来。”

    打发走了衙役,唐毅回到了屋子里,越想心中的疑惑就越多。

    琉球说句不客气的,就是弹丸之地,别说和大明相比,就是连倭寇都比不了,老船主王直都嫌弃琉球狭小,他把总部放在了倭寇列岛。

    区区的琉球,有足够的船队运送商品吗?就算有船有人,能运得出去吗,倭寇就不会眼红吗?

    越想越是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

    庆云庵,闭关密室,三个人正坐着品酒。中间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人,他一身奢华,富贵逼人,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十分帅气,唯独高高的鹰钩鼻子,薄嘴片,显得有些阴翳可怕。此人名叫蔡通贵,是七大姓蔡家的少东家。

    边看唐毅年前扣下的那些人里,有好几个姓蔡的,很可惜他们都不是七大姓的核心,包括李西平在内,都是外围的。

    之所以把他们推出来,就是想引诱唐毅采取果断措施,而后他们就反咬唐毅一口。谁知道唐毅愣是忍住了没动庆云庵,只是****银子了事,让七大姓吃了一个大亏。

    无奈之下,蔡通贵之后自己出马。

    他喝了一口葡萄酒,冲着左手边的人叹口气,“赵兄!”

    左边的人脸一沉,纠正道:“是尚兄!”

    蔡通贵不以为意,笑道:“就依你,我可听说你和唐毅打过交道,赵,额不,是尚兄,你有什么高见?或者说,唐毅有什么弱点没有?”

    那位“尚兄”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唐毅这家伙精明强干,洞察人心,过去了一两年的时间,每当午夜的时候,我就在想,唐毅究竟是怎么的得手的?从茶叶开始,他引得我们和晋商死拼,而后佯装帮着王崇古,结果却反过头,咬了晋商一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此子的本事的确令人惊叹。”

    “尚兄,我让你出主意,没让你夸唐毅。我就不信,文的不行来武的,武的不行再来文的,他还是金刚不坏之身?”

    尚兄摇摇头,满脸的苦笑,“吃一堑长一智,刚刚你们损失了二百万两银子,还不觉悟吗?你和唐毅玩文的,人家圣眷正隆,朝中有人,玩武的,他手下精兵猛将,又手捧开海圣旨开道,实不相瞒,眼下的大明,无论软硬,都别想让唐毅就范。”

    “尚兄”说着,饮尽杯中的酒,充满讥诮地说道:“蔡兄千万不要弄巧成拙,再让唐毅敲了一笔。”

    坐在对面陪着的李西平恨不得把脑袋塞到裤裆里,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一世的英明全都完蛋了,要是扳不倒唐毅,只怕后半辈儿他都抬不起头,在七大姓之中,也没有他的地位了。

    蔡通贵没有搭理李西平,而是笑道:“尚兄话中有话,在大明境内,我们拿唐毅没有办法,出了大明,就不一样了。”

    “蔡兄果然睿智!唐毅把市舶司弄了起来,听说生意还不错,可是东西终究要运出去,只要把船队给干掉,出师不利,聚集在唐毅身边的那帮人就会反目成仇。”

    攥着酒杯,“尚兄”的脸上露出强烈的痛苦,他用力抓着,骨节都发出声响,一股怒火在胸膛里不可遏制地喷薄涌出。

    “唐毅,唐行之!你有本事,有实力,智计百出,谋算无双,可是你忘了,只要离开了大明,茫茫海洋,你连一点筹码都没有,我就不信你还能玩出花样,我要让你唐行之折戟沉沙!”

    啪!

    一拳砸在桌面上,一个浓重的血印,留在了红木上面,这是多大的恨!就连蔡通贵都吃惊不小。

    “尚兄,你说的没错,海上就是我们的天下,我已经给唐毅准备了天罗地网,只要船队出海,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知府衙门,灯火通明,杨文钰、唐鹤征都在忙着查找,脑门上都是汗水,杨文钰突然找到了一本清册,激动地吼道:“大人,琉球朝贡的记录找到了!”

    一边说着,一边翻开,杨文钰不由得怪叫道:“他们还真孝顺,怎么年年来朝贡啊?”

第418章 兴师问罪

    嘉靖二十四年,安南、琉球、乌斯藏入贡。

    嘉靖二十六年,琉球、吐鲁番入贡。

    嘉靖二十八年,琉球

    嘉靖三十一年,

    嘉靖三十二年,

    ……

    嘉靖三十五年,琉球入贡。

    唐毅把所有记录看了一遍,也大吃一惊,明朝早就不是万国来朝的盛世,每年入贡的国家有限,可唯独一个国家,那就是琉球,几乎年年进贡,岁岁称臣,频率之高,远在所有藩国之上,尤其是最近几年,几乎年年都会到大明朝贡,一颗忠心,简直都让唐毅肃然起敬。

    唐大状元终究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他又往前翻,查看了之前的记录,琉球入贡的频率的确比其他藩国都高,但也是三五年才来一次,没有频繁到每年都来。

    这可真是咄咄怪事!

    唐毅眯缝着眼睛,淡淡问道:“嘉靖二十四年开始,琉球入贡明显频繁,那一年有什么大事吗?”

    此话一出,杨文钰和唐鹤征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倭寇!”

    “没错!”唐毅眉头深锁,“从倭寇乱起,琉球就频繁入贡,姑且算是琉球对****忠心耿耿,可是别忘了,从琉球前往大明,中间的海岛盘踞的都是倭寇,他们如何携带贡品,通过层层罗网,每年都顺利到达大明?”

    “大人问得好。”杨文钰思索一下,说道:“莫非是琉球和倭寇有所勾结?”

    唐毅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又把清册翻了一遍,琉球入贡不止频繁,而且数额相当大,贡品包括番布、木材、硫磺、刀剑,都是上好的东西,每次价值都在万两之上。

    要知道琉球加起来一二十万人,如何能凑出这么多东西?

    除非有人在背后资助,那又会是谁在资助琉球呢?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来。唐毅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身体一阵摇晃,吓得杨文钰忙扶住了唐毅。

    “大人,琉球不过是撮尔小国。不值一提,大人要是疑心琉球不忠,去一份公文就是了,不值得伤了身体。”

    唐毅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缓缓摇头。“如果琉球只是勾结倭寇,还无关紧要。可你们想过没有,琉球那么点人,如何能对抗庞大的倭寇?我是担心琉球已经落到了倭寇的手里,所谓的使者不过是倭寇派出来的而已。”

    “啊!”

    杨文钰也吓得一哆嗦,惊呼道:“不会吧,琉球好歹是一国啊,怎么会被倭寇掌控?”

    “有什么不可能的,倭寇能在大明攻城略地,区区琉球。又算什么。倭寇一贯主张通贡贸易,他们假手琉球,以朝贡名义,从大明能换取急需的商品,而且使团还能窥探大明虚实,探听情报,我要是倭寇,也会这么做的。”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不过琉球使团的种种可疑之处,确实让人怀疑。唐毅又陷入了沉思当中。如果琉球使团真是倭寇的画皮,那么他们就是代表倭寇的利益,这一次琉球使团买了一百多万两的商品,也就是说。是替倭寇买的。

    王悦影都能看得出来,琉球没有消化这么多商品的能力,倭寇就不一样,他们掌控着北到朝鲜,倭寇,南到吕宋。马六甲等地的航路,别说一百多万两,就算再多十倍,他们也消化得了。

    事情又变成了倭寇想要商品,其实对唐毅来说,他没有那么迂腐,丝绸瓷器又不是什么违禁物品,倭寇想买,只要钱给了,给他们也无妨。

    虽然倭寇拿到了商品会赚钱,会发展壮大,同样的,大明赚了钱,也会强大起来,关口就看谁发展的速度更快,拿到的好处更多。在这一点上,唐毅对大明,或者说对自己有着强烈的信心。

    但问题是倭寇愿不愿老实地贸易呢,如果他们另有打算,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唐毅敲击着桌子,沉吟道:“杨先生,你立刻以我的名义,去慰问琉球使团,询问他们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东西。”

    “遵命。”杨文钰转身要走,唐毅又补充道:“不要打草惊蛇,主要是看看谁是使团里面说了算的。”

    “明白。”

    打发走了杨文钰,唐毅又让唐鹤征去把俞大猷请了过来。老将军风尘仆仆,额头脸颊都挂着一层水锈,

    一见唐毅,就兴奋说道:“大人,水师的弟兄们都准备好了,这一次护航到马六甲,光是保险费就有十五万两,足够再造十艘大船,末将琢磨着要造三五十门大炮放到船上,要真是顶用,咱们就能把倭寇轰到海里面喂王八!”

    “哈哈哈,老哥有干劲最好,不过我可要纠正你一点。”

    俞大猷一愣,唐毅笑道:“那是海龟不是王八!”

    俞大猷忍不住哈哈大笑,唐毅收敛笑容,叹口气道:“俞老哥,出海的时间恐怕要往后拖延一下。”

    “什么?”俞大猷不解地瞪大了眼睛,痴痴问道:“大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弟兄们都摩拳擦掌,就等着出海呢。再说了,要是错过眼下的时间,出了正月,风向就变了,那时候出海,麻烦就更多了。”

    “俞老哥,海上不比陆地,没有控制在咱们的手里啊。”唐毅懊丧地说道:“这样吧,俞老哥,也不多拖延,最多五天,我就给你准信儿。”

    俞大猷点了点头,“大人吩咐,末将自当从命,不过末将还有手下的弟兄,是不怕倭寇的!”

    “嗯,老哥的本事,我自然放心。”

    送走了不情不愿的俞大猷,差不多到了掌灯时分,杨文钰从琉球使团的那边回来,把所见所闻从头说了一遍。

    琉球使团的头儿叫做尚光,据说是琉球王的堂弟,三十出头,长得很凶悍,脸上还有两道刀疤,不过谈起话来,很斯文,而且十分有条理。

    杨文钰询问了他们商品的问题,尚光没有任何隐瞒,他说了琉球仰慕****,百姓都喜欢****的东西。至于为什么会买这么多,因为琉球孤悬海上,需要多囤积货物。他也坦承,琉球和西洋诸国都有贸易,甚至他还毫不讳言,倭国如今处于战国乱世,各地方诸侯混战不断。

    韧性极好的丝绸能用来盔甲的内衬,对弓箭甚至有些防御能力,是不折不扣的战略物资。由于倭寇的原因,大明对日本进行贸易制裁,所以日本市面上丝绸极其稀有,价过黄金。

    尚光还向杨文钰透露,他愿意将贩丝绸的暴利,与大明分享,甚至杨文钰走的时候,还塞给了他一张五万两的银票。

    “大人,这个尚光还真是海外蛮夷,哪有一见面就口无遮拦,连商业秘密也敢说。而且他连谁是主事的都弄不清楚,给我送银子又有什么用?这要是换一个保守的提举,没准立刻就禁止和琉球贸易,真是个愣头青,用大人的话就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人傻钱多速来!”杨文钰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可令他吃惊的是唐毅却眉头皱得更紧了。

    “杨先生,你忘了我还说过一句话,叫做装傻是最高明的骗术!万一他跟你演戏呢?”

    杨文钰瞪大了眼睛,摇晃着脑袋:“大人,这要是做戏,那也太像了吧?”

    唐毅没有说话,心里头却暗道老子就是用这招对付嘉靖的,要是不像一点,能骗得过那么精明的嘉靖皇帝吗!

    对于这个琉球使团,唐毅是越来越怀疑。

    这年头,谁也不是傻子,当你觉得别人傻的时候,被人也在笑你成为被耍的猴子,为了不被当成猴子,唐毅立刻把海瑞和赵闻叫了过来。

    “眼下最要紧的是保证船队安全出海,赵大人,你立刻安排人手,从来到大明的海商入手,给我查清楚,那个尚光和琉球的使团到底是真还是假。”唐毅又把目光转向了海瑞,吩咐道:“刚峰兄,你去查一查庆云庵,弄清楚七大姓最近有什么动作没有。”

    破坏开海愿望最强的就是七大姓,只要不是他们捣鬼问题就不大,反过来,如果真是他们鼓动的,就决不能小觑。

    唐毅手上的干将齐出,就在这时候,从省城传来了消息,巡抚阮鹗阮大人不日赶到泉州,参加市舶司起航仪式。

    一听说这个消息,唐毅就是一惊。

    阮鹗是心学前辈欧阳德的弟子,嘉靖二十三年的进士,担任浙江提学副使期间,倭寇进犯杭城,数十万百姓逃到城下祈求庇护,城中官员惧怕倭寇,闭门不纳。阮鹗亲自出城,带领着士子保护百姓入城,未死一人,深得嘉靖赏识,破格提拨,一路升到了福建巡抚。

    阮鹗虽然是心学中人,不过他的主张保守,反对开海,因此在市舶司落成的时候,并没有前来,如今却突然前来,不能不让唐毅多想,这家伙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虽然心里犯嘀咕,可是人家毕竟是唐毅的顶头上司,他不敢慢待。

    两天之后,唐毅带领着泉州的文武官员,一起迎接阮鹗进城,阮鹗不到五十岁,他是南直隶桐城人,和唐毅算是乡党,见面之后,寒暄了几句,唐毅把他请到了知府衙门,大排筵席,款待阮鹗。

    接风洗尘之后,阮鹗把唐毅叫到了行辕,唐毅谨守规矩,见礼之后,阮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唐大人,本官在省城听说你对四夷商人颇为慢待,有失国朝体统,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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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被囚禁的唐知府

    嚯,一上来就兴师问罪。

    唐毅神色坦然,轻笑道:“大人贵为一省封疆,自然不会无的放矢,只是下官自问,对八方来客尽地主之谊,盛情款待,市舶司法度严明,未曾有损害外来客商的行为。大人若是有什么疑问,只管明示就是。”

    言下之意,你要是没有什么根据,就赶快闭嘴,好一个狂妄的小子,竟敢不把一省封疆看在眼里,阮鹗是个极重上下尊卑的人,他官职比唐毅大,登科比唐毅早,又以劳苦功高自居,哪个地方官员见了他不战战兢兢,像唐毅这般不卑不亢的还是第一个,阮鹗的怒火顿时就蹿了起来。

    “唐大人,本官听说你成立什么市舶官银号,还命令四夷商人登陆之后,必须将银两上交,可有此事?”

    “有。”唐毅干脆地回答道。

    阮鹗眼前一亮,又追问道:“本官还听说,你向他们收取什么保管费。”

    “没错!”

    这下子阮鹗来了劲头,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唐大人,四夷商人来自荒蛮之地,烟瘴之乡,仰慕上国繁荣,不远万里浮海而来,他们受苦不少,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你为何要逼着他们上缴金银,还要收取费用,如此作为,简直有损我大明天威,是给朝廷蒙羞!”阮鹗痛心疾首说道:“立国以来,四夷朝贡,每次携带土产而来,朝廷都加倍厚赏,为的是展示大明气度,令四夷心折,似唐大人一般,极尽机巧,只会令四夷小觑我大明,气度颜面何存?”

    阮鹗说的义正辞严,慷慨激昂,可是令他生气的是唐毅仿佛没有听见,而是侧着头。望着窗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光秃秃的树枝上立着两只乌鸦,正在呱呱乱叫。

    你把我的话当成了乌鸦叫!

    阮鹗气得一拍桌子,怒道:“唐大人。你有什么说的?”

    唐毅恋恋不舍扭过了头,“大人立论甚正,所言甚是,下官佩服之极。”

    “既然你认同本官所言,是不是回去之后。就立刻照做了?”阮鹗淡淡说道。

    唐毅把两手一摊,苦笑道:“下官有心照做,只是没那个胆子。”

    “为何?”阮鹗的脸色又是一变。

    “回禀大人,设立钱庄,代办通夷商务,乃是经过廷议,圣上御批的,大人若有疑虑,可以上书陛下,如果大人能说的陛下改变了主意。下官自然照办!”

    “你!”

    阮鹗差点气昏过去,要是有本事改变国策,他还蹲在福建当巡抚干什么,直接入阁当大学士算了。也怪他自己不好好做功课,唐毅的开海方略是经过廷议,嘉靖亲自批准。你还说三道四,岂不是说皇帝陛下,满朝大员都没有你有见识,不等着打脸,还能如何。

    阮鹗强压下怒火。愤愤说道:“唐大人,天心仁慈,办官银号陛下准许不错,可是你收取费用。盘剥夷商,有损陛下圣明,难道不该改弦更张吗?”

    “呵呵,中丞大人高见,大明的钱庄票号,存钱收费。一半是一百抽一,也就是存一百两银子,他们要扣下一两。官银号是一千抽一,而是十万以上的大户还不收费,已经是优惠至极。所得费用,都用来支付官银号的书吏工匠,再有就是建银库,保护金银。倘若大人觉得不该收,那好,请从巡抚衙门拨经费下来,下官自然不让官银号收费,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还能如何?

    阮鹗的脸都黑了,他哪来的银子填窟窿。

    都说唐毅难对付,没想到竟然如此刁钻奸猾。阮鹗咬了咬牙,官银号的事情只能放在一边,你小子也别得意,还有更多的事情收拾你呢!

    “唐大人,本官还听闻你提出护航,用水师的战船保护商队,可有此事吗?”

    “大人果然事无巨细,法眼如炬啊。”唐毅略带讥诮地说道。

    “好啊,唐大人,朝廷水师,乃是国家公器,竟然用水师保护商旅,简直不可理喻!士农工商,商为贱业,朝廷大军要用在正途,岂能用在商贾之上,唐大人,你这么做置斯文于何地?”

    唐毅也看出来,这个姓阮的是摆明了和自己找茬,要是不拿出一点态度来,你还真拿我是面捏的。

    “中丞大人,您刚刚说我慢待四夷,现在呢,我用水师护航,又说我高抬商贾,有辱斯文!这前后矛盾,您真让下官左右为难。再有,开海乃是陛下钦定国策,所为者,就是利用市舶银填补朝廷亏空,为的是打败倭寇,还东南百姓一个清平世界。水师护航,防备的是倭寇,保护的是商民,大人要是觉得不可以,您不妨就颁布明令,告诉东南的大户,说是朝廷的军队不是用来保护他们的,他们都是贱民,不配得到保护!”

    “你,你,你……”

    阮鹗气得手指乱颤,憋得老脸通红,想了半天,才怒吼道:“唐毅,你目无上司,狂狷无礼,本官要弹劾你!”

    “呵呵,大人尸位素餐,不能体会陛下之国策,下官也要上书朝廷,英明如陛下,自然会有圣断。”唐毅起身拱手说道:“大人,下官还要回去写奏疏,就不能多陪了,还请大人见谅!”

    唐毅迈着大步出来客厅,刚走出来,背后就响起了稀里哗啦的声音,不用问,阮大人正在砸东西。

    他耍脾气,唐毅还一肚子火呢,往常听说阮鹗的官声不错,唐毅也没多想,哪怕你看不上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干你的,我做我的。

    可是阮鹗这家伙竟然捞过了界,随便找几个罪名,就来兴师问罪,简直就是个职业扯后腿的。

    卢镗和汤克宽就说过,他们宁可跟太监打交道,也不愿意搭理文臣,太监是真小人,把银子给够了,他们就能替你说话。

    文官不一样,该要的东西一样不少,却又扭扭捏捏,惺惺作态,有了功劳都是他们的,有了罪过,都是别人的,十足的一群伪君子。

    虽然唐毅也是文官之一,不过他同样鄙视那些既要命,又要利的所谓清流,有本事你们像海瑞一样,清澈见底。明明就是个臭水沟,装什么纯洁!

    阮鹗这时候跑来,他怎么来的这么凑巧,市舶司刚刚运作,他不是不关心市舶司吗,又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用脚趾头想,唐毅都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怂恿阮鹗,让他来找麻烦。不用问,七大姓肯定在里面用了不少的功夫,唐毅眼下唯一糊涂的就是他们的打算。

    不管他们要干什么,既然说了要上书弹劾,就一定要把阮鹗拿下,我可不是一个放空炮的人。

    唐毅气势汹汹,回到了衙门,立刻进入书房,让人把杨文钰叫来,他要了解一下阮鹗的底细,看看他有什么破绽。

    正在唐毅喝茶等候的时候,突然一阵人喊马嘶,唐鹤征急匆匆跑进来,小脸通红。

    “师兄,阮中丞带着人马杀来了,说是要抓你。”

    “什么?”

    唐毅惊得站了起来,“好大的胆子,我去会会他。”

    穿好了官服,唐毅急匆匆出了衙门,此时阮鹗带着人已经到了二堂,正好和唐毅迎面撞上。

    “哈哈哈,唐大人,真有胆量,你还敢面对本官?”

    唐毅把嘴角一扬,冷笑道:“阮大人,有什么不敢的,别说是你,就算是严世藩,赵文华,我也一样不惧!奉劝你一句,别把自己当成个人物,给别人当走狗,早晚又被炖了的一天!”

    大庭广众之下,几句话就像是小刀子,刺进阮鹗的心头,他痛得发狂,瞳仁充血,冲着唐毅止不住狂笑。

    “唐毅,本官也送你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小子的末日来了!告诉你,本官已经查明了,你有通倭的嫌疑,还不束手就擒吗!”

    “你胡说八道!”唐毅真的急了,一瞪眼睛,他身边可跟着戚家军呢,立刻亮出了兵器,和巡抚衙门的兵丁针锋相对。

    阮鹗手下的人虽然多,却没有戚家军来的彪悍,气得他胡须乱颤。

    “好啊,你敢拒捕,本官就让你死个明白,来人,把证人带上来。”

    还有证人,唐毅好奇地看去,只见几个兵丁押着一个人走了过来,唐毅忍不住仰天大笑。

    “阮鹗,你真是厉害,天下人都能通倭,唯独此人不会!谁不知道,海瑞海刚峰自幼丧父,他的爹爹就死在了倭寇手里,你竟然说他通倭,天下间还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吗?”

    此话一出,别人无所谓,被抓着肩头的海瑞身躯剧震,泪水长流,几个士兵竟然按不住他。

    “唐大人,卑职无能,辜负了大人的厚爱啊!”海瑞哭得稀里哗啦,顿足捶胸。

    唐毅一愣,“刚峰兄,莫非你真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唐毅把脑袋摇晃地和拨浪鼓一般。

    海瑞点头道:“大人,卑职的确不曾通倭,只是此番和市舶司贸易的商人之中,竟然有倭寇的人,已经被阮大人给抓获了,卑职有失察之罪啊!”

    唐毅一听,顿时脑袋嗡了一声,海瑞是绝对不会说谎的,他又何尝不知,前来贸易的商人不是那么干净。只是他想不到,竟然让阮鹗给抓到了把柄。

    就听阮鹗哈哈大笑:“海瑞,你也不用演戏了,什么失察,分明就是你,或许还有你的上司唐毅,私通倭寇,罪恶滔天,你们还不束手就擒吗?”

第420章 聪明的王姑娘

    唐毅阴沉着脸,他的脑子快速旋转,从琉球使团,再到阮鹗兴师问罪,又弄出了什么通倭的案子。

    环环相扣,显然是早有预谋,矛头所指,就是自己,或许还有市舶司!

    对手出手极快,间不容发。

    唐毅发现,他的处境十分被动,阮鹗奉旨巡抚福建,本身是钦差,又处在战区,有王命旗牌,五品以下官员,他可以先斩后奏。

    当然给阮鹗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砍了唐毅,但是把唐毅抓起来的胆量还是足够的。和阮鹗直接冲突,无论成败,首先都会落一个桀骜不驯,冲撞上峰的罪名。而且通倭又是大罪,他要是拒捕,就说不清道不明了。再有开海又是招恨的事情,嘉靖疑心病那么重,要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后果不堪设想。唐毅想来想去,实在是不宜直接冲突,当然他也不是面捏的。

    一摆手,让手下的士兵收起了兵器,唐毅对着阮鹗呵呵一笑,“中丞大人,下官想请教,你说抓到了倭寇,可有证据?”

    阮鹗微微一笑,说道:“唐毅,本官岂会无的放矢,此倭寇名为卢铁汉,是泉州人,在十年前,下海为盗,很多老人都认了出来。他在这几天从市舶司购买了五万多两白银的丝绸茶叶,你如放纵倭寇,难道没有勾结吗?”

    海瑞在一旁听得怒不可遏,商人里面出了倭寇,海瑞自认检查不严,办他渎职也好,失察也罢,海瑞都能认了。

    可是胡乱攀扯,牵连上唐毅,还用通倭的屎盆子扣他们,绝对是超出了海瑞的底线。

    “阮中丞,卢铁汉可是招认他和下官暗通款曲?”

    阮鹗迟疑,说道:“海瑞。本官刚刚捉拿卢铁汉,还没来得及审讯。”

    “那好,有本事就把他叫来,和我当面对质!”海瑞扯着嗓子吼道。

    阮鹗一瞪眼睛。骂道:“小小的知县,也敢教本官如何办案?海瑞,市舶司出了问题,你和唐毅都脱不了干系,本官身为巡抚。惩治奸佞乃是本分,任凭你们花言巧语,本官也不会放过你们。”

    阮鹗是咬死了唐毅和海瑞,海瑞当然不服气,可唐毅却摆摆手,微微一笑,“阮中丞,你刚刚所说,我和海大人也只是有嫌疑,按照大明律。一天没有定罪,我还是知府,海大人还是知县。”

    唐毅说到这里,突然拔高了声音,怒斥道:“你不是讲究规矩吗,咱们就按照大明律办事,一天没有罢官,就不许上刑具,不许下狱,还不把海大人放开!”

    唐毅突然爆发。还真把阮鹗给吼住了,他的部下也不由得把海瑞松开。阮鹗咬牙切齿,“唐毅,好。咱们就按照大明律办事,来人,把他们两个押送到行辕,看管起来。”

    阮鹗手下的人一拥齐上,戚家军不甘心退让,可是唐毅却冲着他们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大家只能看着唐毅和海瑞被押走了。

    ……

    阮鹗也没有料到唐毅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会轻易束手就擒,他好似三伏天吃了冰镇大西瓜,别提多舒服了,

    他有心再给唐毅一个狠狠地教训,不过他也有所顾忌,毕竟想要通过一个卢铁汉就扳倒唐毅,证据还差很远呢。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唐毅和海瑞囚禁在一处跨院,一共五间房子,还算干净整洁,只是里里外外,都是严阵以待的士兵,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唐毅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一动不动,海瑞羞愧无比,他认为是自己失察,连累了唐毅,愧疚地说道:“大人放心,下官和卢铁汉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阮鹗想要攀扯,充其量问下官的失察的罪,正好,这个官儿也当够了,回到老家,还有三亩薄田,自种自吃,胜过在污浊的官场打滚儿!”

    海瑞还要往下说,唐毅哂笑道:“刚峰兄,以为我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难道不是吗?”

    “刚峰兄,我一直在想,有人为何明知道没用,却还要费尽心思去做呢?”

    海瑞迟疑一下,“要么是有病,要么就是另有所图,只是没有看出来而已!”

    “说得好!”

    唐毅忍不住笑道:“刚峰兄,你说因为一个卢铁汉就把我抓了进来,阮鹗真以为能治我通倭的罪?不说别的,光是福建,就有锦衣卫和监军太监,还有那么多亲近我们的世家大族,他们会坐视不理吗?如果阮鹗拿不出过硬的证据,我敢说要不了三五天,他就要乖乖把我们放出去。”唐毅总结道:“他这么干,怎么看都是无用功,可偏偏他就做了,实在是让人费解,他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海瑞沉吟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

    因为市舶司出了倭寇装扮的商人,就治唐毅的罪,那东南官员的治下,出了多少投奔倭寇的人,也没见把谁的脑袋砍了。

    唐毅说得对,阮鹗撑不了几天的。海瑞笑道:“没准他就是打算关大人几天,出口气罢了。”

    “但愿吧。”唐毅靠着椅子,喃喃说道:“关几天没什么,麻烦的是琉球使团那边还一头雾水,过几天船队就要出发,要是耽误……”

    唐毅说到这里,突然脑海中一闪,困扰许久的谜团终于有了答案,霎时间后背就被汗水湿透了。

    “明白了,总算是明白了!”唐毅沉吟半晌,突然一拍桌子,低吼道:“阮鹗被人利用了,他们要的就是这几天的功夫。”

    海瑞理解不了唐毅的思维,唐毅无暇和他解释。

    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对方假手琉球使者,大肆采购商品。或许他们也知道瞒不过唐毅的眼睛,所有他们又打出了阮鹗这张牌。

    利用阮鹗的偏执和小肚鸡肠,把自己给抓了起来。只要没有唐毅盯着,市舶司就失去了大脑,没了大脑就会犯错误,一旦犯了大错,对于新生的市舶司来说,绝对是致命的。

    而市舶司已经和唐毅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市舶司完了,唐毅也要跟着倒霉。好歹毒的用心啊!

    他们会从哪里动手呢?

    “泉州肯定不行,六千戚家军,足够对付一切牛鬼蛇神了,既然陆上不行,就只有海上,只有在运输过程中下手。”

    唐毅突然大叫了一声,“遭了,我当初就不该把货船都交给水师保护啊!”

    海瑞早就被唐毅的一惊一乍和天马行空,弄迷糊了。唐毅深深吸口气,“刚峰兄,如果我所料不错,对方是想从海上下手,把货物全都给劫了!”

    “什么!”

    海瑞惊得站了起来,满脸的惊骇,“大人,那可是三百多万两东西啊,一旦丢了,市舶司可是要赔偿的,三百多万两,市舶司可拿不出来啊!”

    “没错,所以琉球使团才会卖那么多东西,我敲了他们二百万两,人家要拿回去。”

    海瑞张大了嘴巴,“大人的意思是七大姓搞鬼?”

    “刚峰兄,你想想,能在海上下手,又能找来阮鹗帮忙,除了七大姓,还有什么人?”唐毅又气又恼,几乎抓狂。

    琉球使团买下了货物,阮鹗也把自己给囚禁了,最大的障碍都扫除了。

    眼下最后的防线就是俞大猷,说起这位老将军,什么都好,可就是有一点他不结党,不营私,丁是丁卯是卯,一点都不含糊。

    放在平常,这是他的优点,可是真正到了要命的时候,却成了俞大猷的问题。就拿眼前的局面来说,唐毅让他暂时不要出海,可是唐毅被囚禁起来,如果阮鹗下令,阮鹗身为巡抚,比唐毅的官职更高,俞大猷很有可能就服从阮鹗的命令,在他的眼中,朝廷规矩远比私人友谊来的重要。

    唐毅焦躁地走来走去,当务之急,就是和俞大猷联系,把猜想告诉俞大猷,让他千万看好了货物,谁下令也不许动。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阮鹗这家伙派了那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他们看管起来,除了打进来之外,唐毅是想不出任何的办法。

    难道就看着阮鹗胡搞,把好好的局面给毁了?

    唐毅真的上火了,他还是小觑了七大姓的手段,一百多年来,有多少聪明睿智的官员都在他们手里栽了跟头。自己敲了人家一笔,就小觑七大姓,没有仔细提防,出了今天的事情,都是自己疏忽大意的结果,唐毅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唐毅竖着耳朵听去,似乎有人在争吵,也听不真切。

    过了一会儿,突然外面脚步声响起,房门开放,唐毅抬头看去,顿时惊掉了下巴,痴痴说道:“你怎么来了?”

    来的人正是王悦影,唐毅想过很多人,杨继盛、周朔,甚至是赵闻,可就是想不到,王悦影竟然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小妮子见到唐毅,泪水唰得流了下来,几步飞扑到唐毅的怀里,王悦影的力气格外大,仿佛要和唐毅融到一起。

    唐毅更是激动,惊喜交加问道:“你怎么闯进来了?”

    “哥,你怎么笨了,我有圣旨啊,赐婚的圣旨!”王悦影扬起小脸,狡黠笑道:“我带着圣旨过来,就和那个阮鹗说,今天就是黄道吉日,他要是敢不让你成亲,就是抗旨,就是欺君!他就把我放进来了。”

    唐毅愣了一下,突然抱起王悦影,在地上转了三圈,高兴地跳了起来。

    “悦影,你太厉害了,这下子可有救了!”

第421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不是官宦人家,怕是一辈子都见不到圣旨什么模样,就算是世家大户,得到了圣旨之后,也宝贝的不得了,要供奉起来,享受香火。

    唐毅都想不到能拿着圣旨做什么文章,可偏偏王悦影就做了,而且还做得理直气壮。

    嘉靖给的赐婚圣旨只说是择吉日完婚,可没说哪天是吉日,只要人家双方愿意,哪怕立刻成亲都行,外面根本没法置喙。

    实际上王悦影就是用这个彪悍的理由,直闯行辕,连阮鹗都没法阻拦。小两口见面,王悦影娇羞地说了经过,唐毅简直心花怒放,没想到这个表面柔弱的小丫头竟然这么有主意,有决断,简直就是捡到了宝!

    唐毅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以后会遇到什么困难,他真的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强大彪悍起来,相比之下,眼前的困难真的不算什么了。

    唐毅激动地抱着媳妇转了好几圈,气喘吁吁把王悦影放在了地上,小丫头天旋地转,狠狠地用拳头砸唐毅的胸膛。

    “哥,发生了什么事,凭什么抓你?会不会有危险?”和唐毅接触多了,王悦影也早就看出来,自己的丈夫本事大,路子野,哪怕是执掌蓟辽的老爹王忬和他比起来,都差着好远。要说唐毅会被轻易打倒,王悦影是一万个不信的。

    但是她还想听到唐毅亲口说,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放心。

    唐毅宠溺地揽着她的肩头,“傻丫头,一个自以为是的笨蛋,他能奈何我吗?不过我担心的是他会坏了事啊!”

    王悦影听出了话里的担忧,不由得扬起了小脸,关切地看着,唐毅突然呵呵一笑:“放心吧,我刚刚还有些担忧,不过你来了一切就好办了!”

    唐毅说着刷刷点点,写好了一份清单。大步走到了门口,一回头,从王悦影手里拿过了圣旨,嬉笑道:“差点忘了尚方宝剑。”

    手握着圣旨。唐毅信誓旦旦,来到了跨院门口,一抬头,只见阮鹗正黑着一张脸,怒目而视。仿佛吃了苍蝇一般。

    “唐毅,没想到你艳福不浅,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姑娘来看你!”

    唐毅哈哈一笑,“阮大人,你该羡慕才是,我唐毅哪怕落难了,也有人生死相随,不离不弃,我怕你到了倒霉的那一天。连个看你的人都没有!”

    阮鹗气得咬碎牙齿,冷笑道:“唐毅,老夫没空和你斗嘴斗牙,我要立刻封了市舶司,把所有账目都拿出来,好好查,我就不信,你小子能逃得出手心!”

    “随便。”唐毅坦然笑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你愿意怎么折腾,我都不管。反正出了篓子都是你的事情。我眼下就想把婚事办好了,来,照着这份礼单,把我要的东西送来。”

    阮鹗真的迷糊了。这家伙是没心还是太猖狂,都被囚禁了,还想结婚,下辈子吧!

    “阮大人,你可想好了,我是奉旨成婚。你要是敢阻挠,不管我唐毅下场如何,你的欺君之罪是跑不了的!”

    “你!”

    阮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绿,气得几乎晕倒,大叫道:“好,我看你嚣张到什么时候!”

    他一边咬着牙,一边接过礼单,仔仔细细看了起来。阮鹗可不傻,他生怕唐毅这小子借机串供,可是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只是一些吃穿用度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我就不信,你小子还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

    “你们去按照他的单子,把东西买来。”

    阮鹗气呼呼离开,他说到做到,直接去了市舶司,把交易的账目都弄了出来,仔细检查。

    负责看管唐毅的是巡抚衙门的千户,他没有办法,大人点头了,唐毅手里又有圣旨,只能让手下人去采买。

    还真别说,唐毅的清单上面,东西可真不少,有羊、雁、清酒、白酒、红酒、粳米、籼米、蒲苇、卷柏、嘉禾、长命缕、胶、漆、无色丝、九子墨、得香草……

    加起来差不多近百样,基本上都是聘礼,很有讲究,比如羊谐音养,就是要多生养,酒代表长长久久,胶和漆代表如胶似漆,其余的东西也都有说法。

    拿着清单,负责采买的人忍不住感叹,不愧是有学问的人,都成了阶下囚,还这么讲究!

    他们也不敢怠慢,跑了两个多时辰,结果只买到了三十几样。送到了唐毅的院子,为首的老吏陪着笑脸。

    “唐大人不是小的们不干活,实在是东西太多,您老要多宽限几天。”

    唐毅呵呵一笑,“我都被你们巡抚抓了起来,你还对我这么客气,真是令人意外啊!”

    谁知老吏摇摇头,“唐大人,小的在衙门干了大半辈子,没别的本事,就是看人准!您老要不是成竹在胸,哪会这么从容啊!”

    “果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唐毅放声大笑,摸了摸怀里,掏出两个金豆子,掂量了一下,扔给了老吏。

    “拿着吧。”

    “多谢大人赏赐!”

    见他得到了好处,其他人都凑了上来,嬉皮笑脸道:“唐大人,小的们也帮着您买东西,鞋底儿都磨漏了,您老也该赏赐点啊!”

    “对啊,别的不给,喜糖总该发点吧。”

    唐毅爽快的点头,一模身上,没有金豆子了,只好把袖口撕开,从里面掏出一张银票,足足一千两。

    “唉,你们也不容易,拿去找钱庄把银票换成银子,大家平分吧。”

    这帮人一听,眼睛都红了,他们十来个人分一千两,一个人能拿到一百两,一年当差都挣不到这么多啊,这位唐大人真大方啊!

    他们这些人一辈子升迁无望,唯一的爱好就是银子,谁给银子谁就是大爷,除了不能放唐毅走,不能帮着他串供之外,对唐毅简直比祖宗还要孝顺。

    唐毅就这样住了下来,他还真把囚禁当成了日子过了。每天都拿出一份单子,让看管他的人疯狂采购,到了晚上,大手大脚地赏赐。

    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和王悦影两个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弄一弄院子里的花草,无时不刻都在秀恩爱。

    可苦了一个人,那就是海瑞!

    这位海大人古板的要死。又最重体面,他的媳妇面对他的时候,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哪像人家唐毅,还是未婚妻呢,卿卿我我,蜜里调油。弄得海瑞躲在厢房,实在要出去,就先喊两嗓子,提前给唐毅送个信儿。省得尴尬。

    如此过了五天,唐毅简直有些乐不思蜀。

    喝着王悦影煮的小米粥,吃着酱瓜,唐毅笑道:“人都说秀色可餐,看着美女,这白粥都喝出了烧鸭子味了。”

    王悦影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想吃烧鸭了,就让他们买去呗。”

    “哈哈哈,今天不用他们买了,咱们自己去买。”

    王悦影惊得瞪大眼睛。“哥,你说今天会放了咱们?”

    “大约是吧,只是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吃喝不愁。没有十八抬大轿,我才不出去呢!”

    王悦影只当他说笑话,低着头喝粥,吃完了早饭,正要收拾,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叫。过了一会儿,那个老吏跑了进来,脸上变颜变色。

    “唐大人,中丞大人请您过去。”

    唐毅突然呵呵一笑,问道:“是请我,还是提审啊?”

    老吏脸色一变,忙说道:“是请,是请大人过去!”

    “哈哈哈,既然是请,那就让阮鹗自己过来,你去告诉他,不管是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老吏连滚带爬,唐毅给王悦影一个眼色,她听话地退到了里间屋,这时候海瑞也被惊动了,他急匆匆跑过来,唐毅一摆手,让海瑞坐下。

    “刚峰兄,稍安勿躁,一会儿请你看一出好戏。”

    正说着,房门推开,阮鹗从外面走了进来,这位脸色铁青,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乌纱帽的翅儿竟然一前一后,官服上竟然有好多泥土,狼狈不堪。

    一见面,阮鹗又是尴尬,又是羞愤,愣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船队被倭寇抢了。”

    “什么!”

    海瑞最先拍案而起,怒吼道:“阮中丞,那可是三百多万两银子啊!顶得上大明朝一年的岁入了!”

    海瑞冲到阮鹗面前,脸对着脸,给他来了一阵吐沫雨。

    “阮中丞,数日之前,唐大人就疑心有变,还让我们仔细调查,不许船队离港,才几天的功夫,你怎么能放走了船队,还让倭寇给抢了!你对得起朝廷吗?对得起东南的百姓吗?”

    俗话说理直气壮,哪怕阮鹗贵为巡抚,面对着海瑞,竟然无言以对,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唐大人,当初你怎么就不提醒我啊!”阮鹗叫苦连天。

    唐毅翻了翻眼皮,冷笑道:“阮大人,你可真会倒打一耙,试问几天之前,我说了你会听吗?你只当我是欺骗你,只有那些人和你说的才是真的。”

    “他们没说要劫……”

    阮鹗自觉失言,连忙闭上了嘴巴。

    唐毅何等精明,他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阮大人,记得那天我和你说的话吗,走狗终究逃不了下汤锅的命运,只是没想到,这才几天的功夫,你就被炖了,真是令人可发一笑!”

    阮鹗又气又恼,咆哮道:“唐毅,我还是福建巡抚!”

    “巡抚又能如何,哪怕你是尚书大学士,一样逃脱不了棋子的命运!”唐毅无情地戳破阮鹗的虚弱本质!

    “唐毅,别忘了,你是市舶司的提举!”阮鹗怒吼道。

    “现在想起来了,晚了!反正我是被囚禁的,出了天大的事情都和我没关系。”唐毅轻笑道:“请神容易送神难,阮大人,有什么事情你自己酌量着办,我唐毅绝不踏出这个门一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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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守国门的豪情淡去,俺答的铁骑在帝京外耀武扬威;倭寇在东南亮出了锋利的武士刀;西洋传教士不远万里来到天朝……
两世为人的唐毅,面对着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大时代,他立志要冲上那个位置!
首辅者:上佐天子,下领百官,调和阴阳,安定社稷,试问天下读书人,谁不想入阁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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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改革由我主宰,皇权由我装进笼子,天朝上国由我再度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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