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搂草打兔子
嘉靖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严世藩,把一个胆大包天的小阁老吓得直冒冷汗。
“严世藩,朕问你,是不是克扣了裕王三年多的俸禄?”
“这个……”严世藩算是看出来,嘉靖突然对儿子好上了,他的算盘打错了,那就唯有推出去,千万不能当顶缸的。
“启奏陛下,臣只是工部侍郎,发放俸禄是户部的事情,臣也不清楚。”
“户部的事情不清楚,那工部呢?”嘉靖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冷笑道:“那裕王的府邸是怎么回事,光给换了扇大门,刷刷漆,你们就是如此糊弄事的吗?听说还花了一万两银子,连给朕的儿子修府邸的钱都敢贪墨,朕的玉熙宫迟迟修复不了,也就没什么奇怪的!”嘉靖声色俱厉,可把严嵩给吓坏了。
老头子狠狠说道:“严世藩,还不从实招来!”
严世藩心头暗骂老爹窝囊,只能说道:“启奏陛下,去岁地震之中损失房屋很多,臣虽然在工部,但心思都放在西苑和大内上,主要修三大殿和玉熙宫,还有朝天观,玄都观,至于王府,是工部出钱没错,可负责监督的是顺天府的官,臣这就下令彻查,谁要是敢贪污修王府的银子,臣一定让他们都吐出来!”
啪啪啪!
嘉靖都忍不住拍起了巴掌,脸上丝毫没有息怒的模样,反而大笑道:“推得真干净,既然这些事情都和你严世藩没关系,那为何老四的府邸供奉充足,老三的府邸就窘迫寒酸,同样是朕的儿子,厚此薄彼,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轰!
天雷滚滚,严阁老差点趴下。
他浑身哆嗦,真想拿刀把严世藩这个逆子给宰了!
自古以来,大奸大恶必是大才。做贪官比做清官难一万倍。尤其是老严嵩,伺候嘉靖这么个怪物,那是要功力的。
严嵩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年纪又大了。嘉靖才会放任自己揽权,一个道德破产的首辅,无论有多大的权力,都威胁不了皇权。
可是一旦牵涉进储君的争端,那可就麻烦了。以严党的势力,除了嘉靖之外,新君能约束得了吗?
为了朱家江山计,嘉靖也必须下重手,所以十几年来,严嵩一直是恪守职责,在二王之间,绝对不表态,一颗心都献给了嘉靖。
他这么想,可严世藩有自己的打算。老爹八十了,可以不考虑长远,他不考虑不行。要想保住他的性命,必须把赌注下到下一代人的身上。
裕王懦弱无能,毫无英主的样子,加上裕王的老师高拱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和严党不对路,故此严世藩把注都下在了景王身上,明里暗里,对景王照顾无微不至。
本来严世藩想用结交藩王干掉唐毅。哪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竟然牵出了景王和裕王的事情,搞不好一把火就把他们父子烧成了灰!
严嵩气得胡须乱颤,怒骂道:“严世藩。你个畜生,裕王景王,都是陛下亲子,理应一体同仁,小心伺候,谁都不能怠慢。你为什么刻薄裕王,到底是怎么想的!”严嵩不光说,还伸出了巴掌,左右开弓,噼里啪啦作响,扇得严世藩眼前直冒金星,嘴角都流出了血。
严世藩也算硬气,咬着牙一声不吭,等着老爹打累了,才痛哭流涕。
“陛下,臣就算丧心病狂,也万万不敢慢待亲王,这几年国用艰难,百官俸禄,各地藩王的供奉都多有削减,并非仅仅是裕王而已。臣入内阁侍奉老父,对于下面的事情做不到巨细靡遗,更何况俸禄发放时户部和吏部的事情,臣的确所知有限。”
“胡说!”严嵩断喝道:“既然都削减,那为何景王能得到,裕王就得不到?”
“爹!"严世藩真的哀嚎了,您老不能总胳膊肘往外拐啊!
“朝堂之上,没有父子,只有君臣!”严嵩六亲不认,怒骂道:“你要是说不清楚,一时三刻就砍了你的狗头!”
严世藩把手一摊,苦笑道:“罢了,那就挑明了,裕王的师父是高拱,此人学问人品都是好的,只是他为官清高,不愿意结交朋友,人微言轻不顶用。而景王的师父是刚刚擢升礼部右侍郎的袁炜,此人是陛下宠臣,交友广泛,由他出面谁都会卖几分面子。”严世藩抽了抽鼻子,满腹委屈道:“陛下,臣并非科道正途出身,屡屡得到陛下的超擢,臣一心孝敬陛下,不计代价,万死不辞。臣或许有一时不察,疏漏之处,可绝不敢怠慢皇子啊!求陛下明察!"
严世藩跪在地上,砰砰磕头,严嵩老眼闪烁,他扫了一下云床旁边的唐毅,突然计上心来。也跟着跪倒,更是把头上的香叶冠取下,放在了地上。
“陛下,亲王之重,关乎国本,老臣身为首辅,责无旁贷,恳请陛下罢黜老臣,以彰陛下父子天伦,安定臣民百姓之心!”
嚯,严嵩竟然要求罢官!
这可新鲜啊,难道老家伙横行了一辈子,竟然因为这么一件事,就要滚蛋?
多少人用一腔热血都做不到的倒严大业,要在自己手里成功了?
唐毅脑袋只热了一秒钟,随即就凉快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老严嵩是在以退为进,而且还非常阴险毒辣!
刚刚他们一番推诿卸责,已经把雷霆一击化解的七七八八,能推的都推了,推不了的也避重就轻躲开了。抛开立场,唐毅也要为这对父子的精彩表演拍巴掌。
但是他们都没有多大错了,老严嵩怎么哭哭啼啼地要辞官啊!
唐毅眼珠转了好几圈,心里似有所悟,严嵩的那几句话,把裕王说成了“国本”,难道老东西真是这么想的,或者说嘉靖是不是这么想的?
唐毅猜得出来嘉靖对儿子的态度有所改变,可并不意味着嘉靖就想立太子,定国本了!人家还是要修出一个长生不老来,帮着裕王说点话可以,那是天家的脸面,如果再走一步,可就过头了,替裕王争什么名分,更是会触及嘉靖的忌讳。
而且严嵩也巧妙的说把自己辞官和得罪裕王联系起来,如果嘉靖处置了严嵩,岂不是证明裕王比首辅阁老重要!
那是什么意思,几乎就是宣布裕王是皇太子了!
试问,嘉靖能同意吗?
想到这里,唐毅不得不佩服严嵩的险恶,不愧是玩弄人心陷害忠良的高手。唐毅把严世藩傲慢亲王的事情捅出来,弄得严党灰头土脸。
转瞬之间,严嵩就不声不响地反击回来,如果自己还追着不放,岂不是证明那些弹劾的奏疏并非捕风捉影,自己的确是在替裕王说话,甚至想要争夺太子的尊位。本来嘉靖冲着严家父子的怒火,就要转移到自己身上!
人家爷俩功底深厚,顶多灰头土脸,自己没准就灰飞烟灭了!
想到这里,唐毅也冒了一身冷汗,真是朝堂险恶,如果把握不住嘉靖心里微妙的变化,非被带到沟里。想来多少忠良就是脑筋转得不够快,被害的家破人亡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唐行之绝对不能犯自以为是的错误,要时刻盯着嘉靖的心思。
唐毅正在思索,嘉靖倒是有些不舍了,毕竟他还承受不了严党垮台的麻烦。可刚刚话说的那么重,也不好吞回去。
嘉靖扫了一眼,就看到唐毅,突然来了兴趣,问道:“唐毅,既然是你弹劾的严世藩,你觉得该怎么处置?”
唐毅慌忙跑过来,跪倒说道:“启奏陛下,臣还是坚持己见,严部堂虽然说他管不到户部,整修王府也是顺天府的事情,但是他毕竟在内阁办差,有失察渎职之罪,臣以为应该罚奉降级,还应该立刻命得力官员,修葺裕王和景王的府邸,以展示陛下对皇子的关怀,破除流言,维护天家颜面。”
听着唐毅的话,严世藩差点闷哼出来,你小子不带这么玩人的!
你昨天气势汹汹,看那个架势,简直要学杨继盛,沈炼死弹搏命!怎么到了这时候,你小子怂了,要是早知道你不过是弹劾渎职,罚奉降级,我严世藩至于发动百官,大动干戈吗?
严世藩叫苦连天,老严嵩却眼中精光四射,看着唐毅,充满了惊讶,甚至还有一丝惶恐。这小子年纪轻轻,但是对陛下心思的把握还在自己之上,不经意间就把自己挖的致命陷阱给躲过去了。
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严嵩此时也没有好办法了,只能隐忍。
倒是嘉靖,见唐毅没有追杀,也没特别争什么,心里头很高兴。唐毅的举动表明他办事讲究规矩有一颗公心,哪怕严党追杀他,他也不改初衷,没有添油加醋,说是罚奉降级就是罚奉降级。
虽然看起来有些书生意气,有些“傻乎乎”。
可开海的大事,一年数百万两的税银,不正是需要一个傻乎乎的人去盯着吗!要是换成了别人,自己还真不放心!
嘉靖露出了笑容,“好,朕就听你的,黄锦,你去把赵文华叫过来,别惦记着升了吏部尚书,就把工部的事情忘了,他还兼着外城的差事,让他把老三的府邸给好好修修,老四也一样,朕丢不起那个脸。”
黄锦连忙答应,匆匆去传旨,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他才慌慌张张回来,“启奏皇爷,赵,赵大人喝多了,怕是来不了了!”
一句话,嘉靖的脸色突变,严家父子的脸也绿了,要糟糕啊!
ps:
晚了点,主要是查了一下景王的老师,找来找去,没发现确切是谁,只能借鉴前辈的写作了,要是大家有史料,给提供一点,拜谢!
第368章 兵变
挑战如日中天的严党,不光要有毒辣的眼光,知道如何出手,更要知道分寸,要是弄得朝局大乱,不可收拾,嘉靖都不会保你。
整个过程,唐毅都高度谨慎,不贪功,不妄自尊大,时刻紧盯嘉靖的动向,把握皇帝的情绪变化。小心翼翼,捧着卵子过河,总算是嘉靖同意对严世藩降一级,并且罚奉半年。虽然惩罚不痛不痒,可毕竟代表着嘉靖的态度。
让那些急着抱严党大腿的人都思量思量,大明朝还是姓朱不姓严,你们可不要走错了路。
别小看一个信号,对于权谋高手来说,一丝一毫都会决定生死。
唐毅敢说,只要稍微压制严党的气焰,徐阶就会快速收拾山河,充实人马,嘉靖也会倾向徐阶,维持朝局平衡。
能做到这一步,对唐毅来说,已经是心满意足。
只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严党也算是乐极生悲,赵文华那里竟然自己出了问题,实在是老天都站在唐毅一边。
昨天赵文华宴请宾客,被唐毅那么一闹,宴会不欢而散,赵文华就忍不住埋怨严世藩。
“东楼公,东南开海还离不开唐毅,把他收归麾下才是要紧的,你和他闹翻了,还在我的府邸,这让别人怎么看!那小子有傲气,您就礼贤下士,俗话说宰相肚里好撑船,只要能把人拉过来,什么都好说。你偏和他闹脾气,都胡子一把了,不值当啊!”
“呸!”
严世藩被唐毅气得够呛,听赵文华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更加生气了,好啊,你还敢埋怨我了!
严世藩把独眼一瞪,“赵文华,还轮不到你说我!是不是琢磨着当了吏部尚书。就是天官,就能和我爹分庭抗礼?我可告诉你,哪怕你入阁拜相,你也是我们严家的一条狗!没有我和我爹。你还在国子监蹲着呢,别给脸不要脸,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告诉你,唐毅几次三番冲撞我,要是饶了他。严世藩这三个字就倒着写!”
严世藩说的一点不留情面,赵文华张了张嘴,没有勇气反驳,只能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心说我怕是大明朝最郁闷的天官了。
严世藩还不放过赵文华,恶狠狠道:“你给我听着,明天一早上奏弹劾唐毅,你们吏部少了一本奏疏,就唯你是问!”
严世藩说完。气哼哼离开。留下了傻眼的赵文华,平心而论,赵文华死真不愿意得罪唐毅,他在东南已经见识了这小子的厉害,可是严世藩的命令又不能不听。
纠结了一个晚上,赵文华还是更害怕严世藩,只得写了奏疏虚应故事。等到把奏疏送上去,回到府中,赵文华越想越憋屈。
人家李默当尚书,严嵩都要忌惮三分。自己当了尚书,怎么就成了严世藩的三孙子?
真他娘的晦气,当然了,赵文华也没有勇气反叛严党。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还是一醉解千愁吧!”
赵文华特意拿来了一坛子东南特产的凤洲酒,心里头有事,一杯接着一杯,加上酒的劲头儿大,赵文华不知不觉竟然喝多了。
等到黄锦来宣旨的时候,赵文华哇哇大吐。身体和面条一般,嘴里还胡说八道,根本没法接旨。
如果换成和严党关系不错的袁亨,多半会帮着赵文华遮掩过去,或者等他酒醒过来再说。可黄锦是唐毅这边的,正愁没办法帮唐毅一把呢,见赵文华这个德行,他略微等了一会儿,就匆匆回宫交旨。
嘉靖一听,顿时大发雷霆,冲着严嵩这顿臭骂。
“这就是你说的宰辅之才,白日酗酒,连旨意都接不了,这样的人何以统领百官,配得上‘大学士’三个字吗?”
嘉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因为在几天前,礼部尚书吴山就秉承严党的意思,说什么内阁只有两位阁老,事务繁重,需要补充人手,而作为严党第一干将,刚刚消灭李默,又主持京察的赵文华成为不二人选。
严嵩也不停给赵文华说好话,可是就在这个紧要关头,竟然闹出了赵文华酗酒无法接旨的闹剧,别说阁老无望,吏部尚书能不能做得下去,都在两可之间。
严家父子都把赵文华骂翻天了,可是他们又不能真的弃之不顾,严嵩只能磕头说道:“老臣识人不明,请陛下责罚。老臣以为赵文华不拘小节,难免不够沉稳,做事有些疏漏,然则赵文华不避箭矢,南下督军,修筑外城,主持京察,桩桩件件,都是大功劳,不失为一位干吏,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磨砺,还请陛下明察。”
言外之外,大学士不争了,吏部天官给我们留着吧!
嘉靖依旧面无表情,沉默了再三,才说道:“嗯,朕给你一个面子,要是赵文华再犯,朕决不宽恕!”
严嵩父子连忙谢恩,带着一肚子的失落,离开了精舍。
官场历来都是藏不住事情的,严家父子被叫到西苑挨了一顿臭骂,赵文华的阁老梦断,瞬间就成了京城最热门的话题。谁也无法想象,刚刚还一统江湖,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严党,转眼就摔了两个大跟头儿。
弹劾严世藩的竟然是六首魁元唐毅,这让大家伙的八卦之魂更加熊熊燃烧,就连自视甚高的张居正都不能免俗。
他在徐阶的值房里面,兴奋地走来走去,不停挥拳。
“好,真是太好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严党不是张狂无比吗?一个小小的翰林侍读学士,就能把他们打倒,严世藩被罚奉,赵文华也进不了内阁,我看严党根本就是虚张声势,师相,打铁趁热,您老可要抓紧时间出手啊!”
徐阶轻笑了一声,“叔大,唐毅是个寻常的翰林吗?”
一句话问住了张居正,他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来,实际上他张居正也是翰林修撰,扪心自问,他不是没有勇气,而是没有那个把握。
“叔大,老夫见你这些日子以来,越发浮躁盲目,这么下去可不是好事啊!”
张居正悚然一惊,忙正襟危坐,说道:“弟子错了,请师相指点。”
徐阶沉默了一会儿,感叹地说道:“老夫也是没有想到,唐毅的圣眷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平心而论,寻常人弹劾了严世藩,还有机会到陛下面前说明辩解吗?唐毅不但见到了陛下,而且还抢在了严党前面,这代表什么,叔大你不会不知道吧?”
张居正倒吸口冷气,将信将疑道:“莫非唐毅的圣眷已经和严党不相上下了?”
“呵呵,那倒不是,唐毅毕竟只是一个人,而严党是把持六部的天下第一奸党,双方不在一个档次。但是,从陛下的举动来看,唐毅绝对是陛下最看重,而且要重用的那个。东南开海,非此人莫属了!”
张居正听到这里,脸上的愁容再也遮掩不住了。
他比唐毅早了三科,如今官职被反超了,还要眼睁睁看着人家大刀阔斧,施展抱负,他只能蹲在翰林院坐冷板凳。
强烈的反差刺激着张居正的自尊,他真是有些扛不住了。
“师相,弟子只问不会输给任何人,您就放弟子到地方去吧,做知府也好,做判官也成,总之让弟子做点事情!”
徐阶又冷笑了一声,“叔大,你现在是不是感觉着既生瑜何生亮,被人家比下去了,你心里不舒服?”
张居正没有做声,徐阶道:“叔大,你要是为了争强好胜,就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你永远都不是唐毅的对手!为什么唐毅能弹劾严世藩成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分量,去弹劾大奸大恶,逼着陛下处置严党,死的只会是他自己,虽然他只弹劾渎职,陛下才乐得顺水推舟。”徐阶语重心长地说道:“叔大,你是为师看重的传人,到了地方上,严党肯定会对你下黑手的,只有在京城,为师才能罩得住你,记得,不要争一时的义气,要看得长远……”
张居正小同学还体会不到有个细心呵护的老师是何等幸运,只是唐状元就没有那个福气了,他的老师只会给他不断找麻烦。
就在嘉靖敲打了严世藩的第三天,一道旨意送到了唐毅的手里,嘉靖任命他为顺天巡按,奉旨巡视天津等地,而且还特别注明,侍读学士的官职不变。
旨意传来,正在唐毅家里蹭饭的王世贞等人大呼没有天理,一个个哭天抢地,人比人气死人,他们多少年捞不到一封圣旨,捞不到一次升迁。
唐毅可倒好,三天两头就给升官,从翰林变成巡按,别看只是小小的一步,意味可大不相同。在翰林院无论怎么升,都是象牙塔里面打转。可是给了巡按,就代表要外放,要独当一面。
徐渭抓着猪蹄一边啃着一边说道:“陛下肯定是担心升官太快,惹来非议,先给一个七品的巡按,下一步升知府啊,分巡道啊,再去开海,都方便了。恭喜行之,要得偿所愿啊!”
几个兄弟都笑嘻嘻着道贺,唐毅也强忍着得意,言不由衷地说道:“唉,说白了,就是个劳碌命,从我本心来说,是真愿意和表哥,还要文长兄在翰林院里面喝喝茶,聊聊天,修史修志,乐得清闲自在!”
几个人把脑袋一扭,信你才怪!
正在这时候,在兵部观政的王世懋气喘吁吁跑了回来,大呼小叫道:“不好了,天津兵变了,陆太保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第369章 强龙和地头蛇
王世懋完,却发现大家伙一个个神色怪异,哭笑不得,弄得他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行之,陆炳倒霉了不是才能显出你的厉害吗?我看陛下很快就要下旨意让你去天津了,开海这种事情啊,还是要你唐行之啊!”
王世懋手舞足蹈,那个得意劲儿啊,他觉得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有唐毅这么个能干的表弟,对了,还有妹婿!出去比蓟辽总督的老爹还要威风,还要打腰提气。
“不是很快,而是已经下旨了!”王世贞叹道。
王世懋欢喜的直拍巴掌,“那可太好了,我就陛下有识人之明啊!”
徐渭实在是忍不住了,啐骂道:“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没心的人,陆炳可是堂堂太保,锦衣卫大都督之尊,他都压不下来,天津那边绝对是龙潭虎穴,我看是凶多吉少。”
王世懋还不相信,怪叫道:“怎么会,就算真是龙潭虎穴,我对行之也是信心十足的!”
“难得敬美这么看得起我啊!”
唐毅仰天长叹,王世懋笑道:“那可不,我坚信多难你都有主意?”
“呸,还主意呢,我连天津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唐毅抱着脑袋哀嚎,他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不就是漕运转海运,怎么就会出问题?
唐毅是百思不解,本以为得了个巡按,是嘉靖给自己的历练,只等着大老板满意了,就能南下作威作福。
可是谁想到,竟然接了一个刺猬,上哪理去!
徐渭几个也忧心忡忡,唐毅就是团伙的灵魂。他为难大家也都不好过,七嘴八舌头,议论了好一会儿,无奈大家都是书生出身,在京里也只混过翰林院清贵衙门,漫一消息没有。就算有他们未必能看得明白。
最后唐毅无奈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明天我就动身去天津,看看情况如何。”
徐渭道:“行之,我看你还是多带的人马,最好让你舅舅帮忙,心驶得万年船。”
唐毅深以为△£△£△£△£,m.¤.co≡m然了头,岂止是兵变,刚刚还狠狠得罪了严党,严世藩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不一定出什么鬼主意,心为上。
唐毅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去通知朱希忠,让他安排护卫。
正在唐毅忙活的时候,突然外面马蹄作响,一骑飞至府门口,战马扑通倒地,把骑士摔出去好远。雄壮的战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看不行了。
骑士也顾不上,咬着牙爬起身体,砰砰叩响门环。
没一会儿,家丁从里面跑出来,只听骑士不停喃喃道:“唐大人,我要见唐大人!”
家丁把他抬进了院子。唐毅众人急匆匆赶过来,一见之下,可把唐毅吓了一跳,这家伙不是锦衣卫的七太保周朔吗,怎么弄得和鬼似的。再看看他的大腿,后背都有伤口,屁股还插着一支雕翎箭。
唐毅可吓坏了,忙叫人去找大夫,大家伙七手八脚把周朔送到了屋子里,徐渭端来一大碗水,给周朔灌了下去。
好不容易,这位七太保终于睁开了眼睛,一见唐毅,差哭出来。
“唐大人,总算见到你了,咱们差就天人永别了!”周朔眼圈通红,激动之下,不停咳嗽。
唐毅连忙道:“七太保,你先别着急,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天津发生了兵变,你是怎么出来的?”
周朔努力平静了一下情绪,道:“唐大人,别提了,天津乱套了,全都乱了,不只是兵变,老百姓,漕口的帮众,还有士绅商贾,都跟着闹腾。大都督实在是压不住了,才上书向陛下讨要唐大人,让你过去帮忙。谁知道送信的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大帮人攻击锦衣卫驻地,死伤了上百兄弟,大都督万般无奈,又派我出来找唐兄弟帮忙。这不,路上被一群乱匪攻击,跟着我的四个兄弟都死了,要不是我皮糙肉厚,也早就死了。从早上一路跑到京师,马都跑死了三匹啊。”
周朔一口气完,由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幸好大夫赶了过来,帮着扎了几针,周朔才平静下来。
唐毅几个听得都头皮发麻,头发都在炸起来了。
按周朔所,天津卫已经不是兵变那么简单了,根本就是天下大乱,按照道理,应该立刻派兵平乱,找我一个文弱书生干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带兵去疆场拼杀啊!
再了,这事情也的确蹊跷,开海对天津明明是一件好事情,怎么当兵的跟着闹,老百姓漕帮,甚至连士绅都不满意,陆炳到底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啊!
唐毅真想把陆大都督抓过来,好好质问他。
天津港口,在唐毅的规划之中,那可是北方未来的经济和贸易的中心,地位之重要,简直不言而喻。
要不是看重陆炳的权势,唐毅才不舍得把这么大的一块肥肉给他!怎么好好的事情,到了你的手上,就弄得一地鸡毛,你陆炳的本事哪去了?
或许是感到了唐毅的愤怒,周朔老脸通红,嗫嚅着道:“唐大人,天津卫的事情一言难尽。大都督也没有办法,才不得不找你,他了,你要是不管,天津卫的海运不成,东南开海就更加无望,你自己看着办!”
好吗,周朔直接耍赖了。
唐毅更是气得发疯,只是他还真拿陆炳没辙。他也看出来了,陆炳在天津惹了大麻烦,如果调集各路大军过去,就算平定了叛乱,他陆大都督的政治生命也就“游戏结束”了,所以他才来找自己,希望用最的代价把问题解决了。偏偏自己又不能坐视天津出问题,否则那些开海的人都有了借口,连天子脚下的天津开海都不行,要是放到了天高皇帝远的东南,岂不是问题更多。
到了那时候,唐毅就百口莫辩了。
整个开海大业都会失败。陆炳这丫的是吃定了自己!
沉默了好一会儿,唐毅用力跺了跺脚,就算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算我倒霉,立刻出发。”唐毅没好气地道。
从京营挑选了五百名精干的骑兵,朱希忠本想亲自随着唐毅去的,不过唐毅不想把事情闹大。拒绝了他的好意,只是带着周朔,傍晚动身,直接向天津卫赶去。
刚离开京城还好,进入了天津地界,就明显感到乱套了,大路上也没了行人商旅,街道边上时不时出现拿着刀枪棍棒的股人马。要不是唐毅他们人多势众,又是骑兵。这帮人保证动手了。
越看唐毅越迷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短短的时间,天津就会乱成这个德行?
他们急匆匆跑了两天,总算在日落之前,赶到了天津卫,离着城门老远,有一队穿着飞鱼服。拿着绣春刀的锦衣卫等着,见唐毅一行人赶来。他们急匆匆迎上来。
为首的正是三太保霍建功,他急忙跳下战马,单膝跪地。
“卑职拜见唐大人!”
“别虚头巴脑的,你的品级比我高!”唐毅一脸疲惫没好气道:“城里头怎么样了?还弹压得住?”
霍建功尴尬地一笑,“唐大人,这两天是消停了一些。不过他们要求谈判。”
唐毅知道这个“他们”一定非比寻常,只是眼下不是话的地方,他急匆匆进了天津城,刚进入城池,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城里面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地上墙上,还有斑斑血迹,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唐毅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到了锦衣卫的驻地。
还算不错,有不少人严阵以待巡视,还算平安。
唐毅一到直接被请进了里面,一进大门,陆炳带着一个年轻人恭候,见唐毅进来,陆炳死既高兴又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唐大人,陆某给你添麻烦了,实在是抱歉。”
唐毅摆摆手,“陆太保,咱们捞干的,先把事情明白了。”
陆炳尴尬地头,招呼着唐毅进入客厅,指了指那个年轻人,道:“他是我的族侄,叫陆俊,你,你们或许认识。”
唐毅脸色一沉,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帮着赵旭在苏州兴风作浪,怎么一个苏州没玩够,又跑到天津来了?”
陆俊偷偷擦了把汗,忙躬身道:“唐大人,的多有冒犯,还请大人赎罪,不过的敢对天发誓,这次绝对没有兴风作浪,我是真心帮着叔父大人把事情办好,只是万万想不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实在是没有了办法,还请唐大人多多帮忙。”
“过去的事情不提了,眼下吧。”
“是。”陆俊忙道:“唐大人,叔父到了天津之后,整修河道码头,设立海运衙门,征收税赋,的受命筹建钱庄,一切都按部就班,十分顺利……麻烦就出在十天之前,有一伙人找到了的,他们张口要钱庄七成的干股,的怎么会答应如此无礼的要求,断然拒绝,结果问题就来了……”
陆俊回想起来,心有余悸,不敢下去,陆炳接过话头道:“先是清理码头的民夫都撂挑子,我派人过去弹压,答应给他们涨工钱,哪知道这帮人得罪进尺,什么不要工钱,要干股,我一怒之下抓起了十几个领头的,接着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漕口的人先跟着闹,接着地方百姓和士绅也什么开海影响风水,聚集了上万人,无奈之下,调动天津三卫的世兵,谁知他们又哗变了,逼着讨要拖欠多年的军饷……”
唐毅面无表情,“陆太保,显然这些人是有组织的,你可知道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知道。”陆炳压低声音,吐出了三个字:“闻香教!”
ps:
换地图了,不太好写,拖延到现在,抱歉啊!
第370章 水很深
听到闻香教三个字,唐毅本能的感到不妙,从陈胜吴广装狐狸大呼小叫,往鱼肚子里塞纸条开始算,再到张角的黄巾起义,方腊的摩尼教,弥勒教,景教,罗教……
一路走来,凡是和稀奇古怪的教扯到一起,准没有好事。
尤其是老朱同志靠着明教起家,大明历代都对民间教派严加提防,从来不手软,每一次出现,都血流成河,杀得人头滚滚,地方官吏也多半被牵涉其中,丢官罢职,甚至下狱砍脑袋的无计其数。
唐毅这时候才弄明白,为什么陆炳说是兵变,还让自己过来平乱,如果上报是教派作乱,那问题可就严重无数倍了。
兵变只能算是人民内部矛盾,还可以用柔性手段解决,可弄出了什么闻香教,那叫只有大开杀戒了……唐毅眼神闪烁,凶巴巴说道:“陆太保,你可别想让我背黑锅,闻香教如果真的图谋不轨,我劝你也别想藏着掖着,免得引火烧身。”
陆炳哀叹一口气,“行之,你看我陆炳是活腻歪的人吗?陆俊,你把闻香教是怎么个底细,和唐大人说说。”
“是。”陆俊立刻滔滔不断,将闻香教的情况说了出来……
闻香教起源北直隶滦州的石佛口,又叫东大乘教,创教祖师爷名叫王森,他是个算账先生出身,自称救过一只狐狸,狐狸自断一尾答谢,带有异香,这也就是“闻香”二字的由来。
王森号召乡亲邻里入教,人员越来越多,在当地声势不小。
陆俊说道:“闻香教宣扬三教合一,有意把道、释、儒捏合在一起,称燃灯、释迦、弥勒各应三劫,即无相劫、庄严劫、星宿劫,说是劫变来临之时,唯有信奉闻香教,才能解脱。”
唐毅听到这里。脑袋中立刻转过无数车轮子,忍不住怒吼道:“这样的妖孽锦衣卫怎么就不知道收拾,陆大都督你养着那么多人都是吃白饭的?”
陆炳咧了咧嘴,哑口无言。陆俊忙帮着解释,“唐大人,你的确误会了,闻香教虽然说什么解脱,可是他们的解脱之法却是习气功修内丹。并没有什么违抗朝廷之举,相反还救济流民,安抚百姓,和州县衙门和睦相处。唐大人,若是连这样的教派都要下死手,其他的教派就该万剐凌迟。”
“本来就是。”唐毅没好气说道:“我就不信闻香教是什么善类,这种组织历来不是要造反,就是图财,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唐大人果然法眼如炬。”陆俊说道:“闻香教最初向信众收取金钱,得来的钱多数都用在了采购奇珍异宝。炼制丹药上面,不过忙活了几年,一无所获。后来闻香教改变了路数,他们依旧收取金钱,只是拿出很少一部分用来炼丹制药,大多数都用来借贷给缺钱的信徒,说什么信众兄弟,扶困济危,实则是收取利息。”
陆俊见唐毅来了兴趣,他继续说道:“由于闻香教收取的利息比高利贷稍微低一些。很多穷困百姓都愿意向他们借钱,随之而来,信众越发增多,从顺天府向外蔓延。陕西、河南、湖广、山东、江西、应天,据说最远到达了闽浙等地。不过人数最多的还要数顺天和山东,信众多达几十万,光是天津三卫,就有不下三万人。而且天津三卫的军户,以及漕口上的民夫都争相加入闻香教。在各地都有他们的庙宇据点。不止像以往那样借贷给百姓,还设立钱庄票号,经营生意,做买做卖。”
陆炳苦着脸补充道:“前些日子有人就来讨要干股,早知道他们是闻香教的,我就答应好了,破财免灾。我只当他们是一帮穷疯的土贼,没想到势力竟然这么庞大,失策,失策啊!”陆炳唉声叹气,他这条强龙是拿闻香教的地头蛇没办法了。
听完这对叔侄的介绍,唐毅总算弄清楚了怎么回事,也明白了陆炳的为难。
闻香教和其他的教不同,他们只是贪图财物,还没想推翻大明。如果调集大军围剿,很有可能就逼反了几十万的闻香教徒,弄巧成拙。
如今大明南征北战,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钱来平乱,即便拿出钱,平乱也需要很长时间,别的不说,开海的事情没准就黄了。自己苦心筹划这么久,不辞辛苦,说动嘉靖,舌战金殿,一番努力都化为流水。
至于陆炳,那就更惨了,他把好好的开海,弄得一地鸡毛,就算嘉靖再宠爱他也没用。不必言官出来收拾他,内廷的那一帮太监就能让他喝一壶。
所以眼前天津的事情绝对不能硬来,即便是赢了,那也是个输!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说白了就是利益分享,这也是陆炳奏请让唐毅过来的原因,谁让他本事大,路子多呢!
陆炳试探着说道:“行之,自从三天多之前攻击官署以后,乱民就退守大沽口,扬言要和朝廷议和,说什么身为天津人,开海不能不给他们好处,要是不答应,他们就一直闹下去。我手上只有两千多锦衣卫,乱民足有两万多,从四面八方还不断聚集过来,如果拖延日久,我真怕出乱子,所以行之你可要快刀斩乱麻啊!”
唐毅点了点头,“我算是明白了,镇压你没有实力,调兵呢,又怕事情闹大,惹恼了陛下,怪罪下来吃不了兜着走,那就只剩下谈判了。”
陆炳的大红脸红得发紫,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虚说道:“行之,能不能别把话说得这么直?”
“不能!”唐毅气得直拍桌子,“陆太保,你可知道,现在谈判没开始就等于认输了一半,到了谈判桌上,不一定要输多少呢!弄不好开海的利益都让闻香教的孙子给吞了,咱们又何以自处?难道白忙活一场吗?”
陆炳仰望着星空,声音凄惨地说道:“要是白忙活一场还好,我现在最怕的是鸡飞蛋打,惹得陛下不痛快,我陆文明可真就万劫不复了。”
陆俊苦着小脸说道:“唐大人,开海的事情你最清楚,现在也只有指望着您和闻香教的人谈。只要谈妥了,哪怕损失一些利益,我们陆家也愿意拿钱弥补,尽量不让你吃亏。”
唐毅思索了半晌。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办了,陆太保你去派人和闻香教的联络,就说让他们派个管事的过来。”
“好,我这就去安排。”陆炳又说道:“行之。天津卫不太平,我给你准备了住处,要是不满意,我再叫孩儿们重新布置。”
唐毅呵呵一笑,“不用麻烦了,赶了两天的路我实在是顶不住了,有什么事都等我睡醒了再说。”
唐毅匆忙到了馆驿,进了卧房,就闻到一股诱人的芳香。
闪目看去,只见一个身形瘦削的侍女。穿着淡青色的襦裙,罩着素色的褙子,一个背影,淡雅的如同水墨画一般,和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拼命吸引男人目光,盼着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丫鬟女子全然不同,唐毅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也仅仅是一眼而已,对于饿疯的人来说。美食远比美女来的实在。
侍女听到脚步声,急忙回头,见到唐毅脸色一红,随即怯生生说道:“奴婢见过大人。”声音清脆。宛如天籁。
唐毅笑着说道:“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侍女谦逊地说道:“只怕奴婢拙劣的手艺,对不上大人的胃口。”
唐毅坐到了桌子前,人都说文如其人,其实菜也如其人,满桌子的菜色,没有花哨的装饰。没有浓烈的酱色,更没有厚厚的油脂。
就像女子的装束一般,清净淡雅之中,透着别样的韵味。唐毅也算是半个美食家,他看了一圈,一伸手捧起了一大盆鸡汤鸭舌羹,尝了两口,鲜美无比。只见他把嘴唇贴在盆边,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吸了两口,羹就少了三分之一还多。
侍女看得目瞪口呆,刚刚锦衣卫的人来告诉她,说是一位了不起的大才子大官人要住在这里,让她好生伺候着,千万不能怠慢。
她自然答应,等到见到唐毅的时候,她也被惊到了。这家伙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年,年轻英俊,斯文潇洒,能得到锦衣卫的重视,绝对不是寻常人物。
可是,可是,可是……他的吃相也太那个了……和乞丐差不多,侍女用力捂住嘴巴,生怕叫出来。
唐毅可不管她怎么看,又来了几下,满满的一盆羹喝得干干净净,打了一个饱嗝,晃晃悠悠,就往卧房走去。到了门口,还说了句:“本官累了,要想爬床单,等着过几天再说。”
侍女霎时间小脸充血,又红又热,和大苹果似的。
冲着唐毅的背影,她狠狠瞪了一眼,“哼,就你那个饿死鬼转世的土包子德行,还爬你的床单,下辈子……额不,是十八辈子都别想!真是苍天没眼,他这个德行竟然少年得志,都说朝廷昏暗,果不其然!”
女孩低声骂了半天,回应她的只有唐毅雷鸣一般的响声,在屋子里不断回荡,震得耳朵生疼,她红着小脸,赶快把桌子收拾干净,落荒而逃。
……
吃饱喝足,唐毅睡得别提多香,差不多三个时辰,他才爬了起来,精神头已经恢复了大半。随便找了点清水,洗漱一下,外面的侍卫就跑了进来,低声在唐毅耳边说了两句。
“让他进来吧。”唐毅淡淡说道。
没一会儿,一个顶着瓜皮小帽的中年人跑了进来,一见唐毅,激动的眼圈通红,连忙拜倒在地,“师父,您可把弟子想坏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吴天成。
要说起来,当年收他做弟子,多一半是玩笑,就连吴天成都不愿意多和人家说。可是随着唐毅一飞冲天,水涨船高,唐毅的徒弟,那可就是金字招牌,到了东南,哪个大家族敢不给他面子。
吴天成也越发以老师为荣,做起事情格外卖力气,交通行一大半的事情都是他在搭理,唐慎练乡勇,也要靠着吴天成帮着协调粮饷物资。
年初的时候,开海的调查报告还是吴天成出的,唐毅深知要想把开海弄好了,就必须摆平地方豪商士绅,光靠着官场上的人脉是不够的,他早早去信,把吴天成调了上来。身为交通行的大帐房,吴天成一举一动都能吸引不少人的联想,他半个多月之前就赶到了天津。
唐毅虽说把天津交给了陆炳,但是他又岂能当撒手掌柜的。
“天成,我听陆炳说,天津的乱局是闻香教在闹腾,是不是如此?”
吴天成呵呵一笑,“师父,要光是一个闻香教,至于那么麻烦吗?闻香教不过是跳上台面的小丑而已,背后是运河帮的人在作怪,这里面水深着呢!”
第371章 骄兵之计
两千里的大运河,流的不只是碧绿的河水,更是帝国的血脉,南粮北运,每年几百万石的漕粮,无数绫罗绸缎,维持着京师达官显贵的优沃生活,也维系着天子守国门的豪言壮语。@@,
围绕着运河,形成了强大的利益集团,从沿岸的百姓,到形形色色的漕口帮会,再到运河衙门,士绅豪商,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就像是月有阴晴圆缺,什么都不可能长盛不衰。随着运河维护成本越来越高,运力提升不上去,加上南北货物运输的需求成倍增加,不只是唐毅,还有很多人都看到了改变漕运的必要。
唐毅和这些人不同的地方,是他提出了解决的办法,那就是维持现有运量不变,多出来的部分转移到海运。
这个方案一下子就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拥护,随着整个开海的计划推行,天津就成了门户和试验田。
就像任何改革都会触动既得利益集团者,哪怕唐毅再小心,影响也是有的,而且还不小。
吴天成就给唐毅说道:“虽然运量规定不变,可这也只是漕粮的运量,至于南北往来的商船,朝廷可管不到。走运河虽然安全,可是速度奇慢,关卡林立,运费又高,大家早就苦不堪言。据我在江南的调查,有五成以上的商人希望走海运,直接从天津向京城发货。官府的漕粮船只不过是维持运河工人的生活而已,真正有油水的是商船,您说他们能不着急吗?”
“还不止如此,眼下的天津三卫是邻着运河建造的,如果开海之后,城区要扩建。码头那边肯定繁荣起来,陆太保直接把码头的土地都给圈了起来,还大肆招募工人,征用账房书吏,原本指着运河吃饭的人都跑到港口去了。要我说陆太保就是在京城待久了,以为凡事只要有权力。一级压着一级,就能把事情办成了,可地方和京师不一样,地方有豪强,有士绅,有帮会,有宗族,不把这些都弄明白了,贸然出手。肯定会遭到反噬的。”
唐毅呵呵一笑,“听这话,你是很清楚了,给我说说,究竟有哪些势力搀和进来,他们是不是铁板一块?”
吴天成连忙举起了大拇指,赞叹道:“师父就是一阵见血,实不相瞒。在四五年前,卖酒卖家具。咱们和沿线的商人就有往来,交通行建立之后,七爷和我们都下了一番苦功夫。按照您的吩咐,主要经营三条线,沿江,沿河。沿海。这运河上下,不敢说门清,也弄得七七八八。眼下在天津冲在前面的是闻香教,而闻香教还有三大助力。”
吴天成抓起水杯,润润喉咙说道:“这第一股就是漕帮。他们以运河为生,担心日后海运越来越发达,会把他们的饭碗子砸了,有闻香教挑唆,就跟着跳了起来。第二股就是天津当地的士绅,他们多数也都在运河周围有产业,比如钱庄,客栈,货仓一类的,海运兴起,他们既担心利益受损,又想吃海运的利益,跟着起哄,也是待价而沽。”
唐毅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有推测,只是没有吴天成亲身经历,说的这么明白。
“至于第三股,这个就麻烦点,主要是天津三卫的军户和世袭的将门。”吴天成说道:“本来开海对他们没什么坏处,可坏就坏在一些朝廷的大官身上。”
“怎么回事?”唐毅好奇问道。
“是这样的。天津开海的消息传出来,有人就料定天津的地价会上涨,就有朝廷的达官贵人逼迫天津三卫的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还有千户百户等人,把卫所的田产都转给他们,甚至把军户变成佃农,替他们耕种。”吴天成讥诮地说道:“这帮大人也是当大爷当惯了,他们以为这些军头都是芝麻绿豆大的官,不值一提。可是别忘了,军头们都在天津生活了一两百年,根基深厚,到处都是三亲六故。而且这些年来,军头们已经把能吞的田都吞了,谁愿意从自己身上割肉啊,这不,闻香教一煽动,他们也跟着闹了起来。”
唐毅总算心中有数了,笑道:“天成,你说的头头是道,要是你又该如何处置?”
“我啊,当然……”吴天成把话吞了回去,憨笑道:“我哪懂啊,还是师父您运筹帷幄,弟子干点跑腿的活儿就成了!”
“哼,就会耍滑头!”
唐毅捅了吴天成一拳,没好气说道:“去看看饭菜送来没,吃点东西,又要忙活了。”
“哎!”
吴天成屁颠屁颠跑了出去,这时候,素衣的侍女已经准备好了酒菜,特别的,她又准备了特大的一盆鸡汤鸭舌羹。
等到菜上齐了,她没急着退下,而是躲在门外,偷偷张望。她很像再欣赏一下唐毅狂放而滑稽的吃法,她做菜的时候,耳边不断响起吸溜吸溜的声音,越想越觉得可笑。
只是这一次她注定失望了,人家唐毅正襟危坐,慢条斯理地吃着,每一筷子夹的不多不少,餐具绝对不发出一丝的声响,从头到尾,一副受过严格家教的模样。看得素衣侍女紧着鼻子,暗中鄙夷:“虚伪,装蒜,你就算装得再像,也骗不了姑娘!”小姑娘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生怕让唐毅看到,悄悄溜了。
唐毅和吴天成还没吃完东西,陆俊就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唐大人,闻香教的人来了。”
“嗯!”唐毅笑道:“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陆俊一走,唐毅对吴天成说道:“按照咱们商量的办法,你马上去找那些人,和他们聊,无论他们要什么,都先答应下来。”
“遵命,对了师父,闻香教本身实力也不弱,而且我还听到一个秘密。”吴天成压低了声音,“师父,千万别死人,据我所知,有些地方士绅在串联,貌似朝中有人鼓动,如果死的人多了,他们先上万言血书,然后弹劾的奏疏跟着就上去。”
“知道了,摆明了就是个套,偏偏我还钻了进来,命苦啊!”
唐毅带着哀叹,离开了馆驿,在一队骑兵护卫之下,来到了原本天津锦衣卫千户的衙门。霍建功正等在这里,小心翼翼把唐毅请了进去。
一路来到了大厅之上,只见陆炳阴沉着脸,坐在中间,在他的右手边,坐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个小老头,留着稀稀落落的胡子,一双眼睛透着精明,另外两个,一个是穿着劲装的大汉,浑身耗子肉,孔武有力,再有一位是个年轻人,不到三十的样子,斯斯文文的。
唐毅走了进来,就见那个小老头站起身,连忙陪笑着说道:“想来您就是我大明有史以来第一位六首魁元,新任顺天巡按,翰林侍读学士唐毅唐大人了?小老儿有礼了!”
唐毅轻蔑一笑,“不错啊,还知道先弄清本官的身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本官却对你们一点兴趣没有,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们不配!别以为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跳到台面上充大个儿的,你们要是有脑子,就该知道自己的分量,趁早罢手,还能保住一条狗命,不然,哼哼,只怕连埋的地方都找不到!”
这番话觉得够劲,够嚣张,听得陆炳都大呼过瘾,把肚子里的闷气跑了不少。
对面的大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就要发作,那个年轻人把他给按住了。
小老头陪笑道:“唐大人,和您比起来,我们当然不值一提,说我们是阿猫阿狗,也不算错。可是您别忘了,这世上活得最好的就是野草,不管旱涝,不管晴雨,都能活着。不像牡丹菊花,要悉心照料,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养死了,您说是不?”
唐毅脸色一变,怒道:“别跟本官斗嘴斗牙的,说,你们想要什么?”
“够干脆,很好!”老头得意地说道:“唐大人,陆太保,朝廷要设立钱庄,负责开海的交易,可有此事?”
“没错。”唐毅答道。
“那好,我们就要钱庄的七成干股,只要把干股给了,我们鼎力相助开海,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绝不含糊。大人只管收银子就是,天底下就没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小老儿就是不明白,你们还犹豫什么!”
“呸!”
唐毅一拍桌子,豁然站起,“癞蛤蟆打哈欠,你们好大的口气。津门开海,每年物资千万,往来金银几百万,你们占了钱庄七成股份,光是放贷就能捞到几十万了,你觉得本官能答应吗?”
小老头毫不示弱,“唐大人,您不能光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开海要船工,要力巴,要账房先生,要大海船,这些小的们都能办了。再有,征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们只要把钱庄给我们,税银一分钱不差,全都上缴朝廷。你们立了功,升官发财,封妻荫子,小的们一点不羡慕,您总要留点汤汤水水给小的们吧!”
陆炳气得直翻白眼,“你们要的是汤汤水水?你们是吃肉啃骨头,让本座喝汤好不好!”
“就是,三成两成还有商量,七成没得商量!”唐毅随口说道。
“那好,就要三成!”那个斯文的年轻人突然站起来,笑道:“唐大人,你说话可要算数,唐六首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唐毅一时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u
第372章 翻脸
唐毅不屑地笑道:“你们天上一脚,地上一脚,有一丝一毫值得本官相信的吗?”
陆炳也说道:“就是,刚刚还要七成,现在就要三成,是不是一会儿就抱着脑袋滚蛋了?”
那个年轻人嘿嘿一笑,“唐大人,陆太保,您听小的把话说完了啊,钱庄的股份我们只要三成,但是小的琢磨着有些脏活累活就交给我们算了。●⌒,.”
“什么脏活?”陆炳追问道。
“就是车船店脚衙呗,诸位大人总不能到港口抗包伺候人吧,这些都交给我们。再有挨骂的活儿我们也接了,保证让大人们舒舒服服数银子。”
唐毅不解道:“什么是挨骂的活儿,你说明白了。”
“就是收税。”年轻人笑道:“这也不是我们的新发明,漕口上下,几百万石的漕粮,哪是官府老爷都能办下来的,自然分给各地的士绅商户,让他们征集漕粮,准许他们设卡收税。”
唐毅怒火中烧,拍着桌案道:“你们也想学漕帮吗?”
“不敢,小的们自问不敢比漕帮,我们想出一个新办法,就是包税制,打个比方,您一年想收一百万两税银,小的们先行垫付,让诸位大人好交差,然后由小的们去征收税银,哪怕征收不上来,损失也由我们割肉填补,您二位以为如何?”
那个小老头也说道:“唐大人,陆太保,开海风险多大不言而喻,你们能担保一开始就成功吗?要是小的们先出税银,让你们交差,陛下自然龙心大悦,开海的事情就来了一个开门红,正好能显示二位的大人的本事。”
陆炳皱着眉头,说实话这种包税制他不是没干过,就拿京城来说,各种店铺林立。想要安稳的经营下去,就要拜山头,就要给锦衣卫上供,每个街区。有多少店铺,一年要收多少银子上去,都交给专人办理,说白了也就是一群青皮无赖,流氓打手。他们锦衣卫只管收银子。
如果诚如他们所说,把征收税银的事情交给他们,倒也乐得清闲,陆炳偷眼看了看唐毅,询问他的意思。
唐毅把脑袋摇晃的如同拨浪鼓:“不行,绝对不行,开海之后,港口物资只会越来越多,把税额定下来,多出来的钱岂不是都落到了他们的口袋!再有让你们征税。谁知道会不会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年轻人呵呵一笑:“唐大人果然敏捷,人都说无利不起早,小的也不是傻瓜愿意白干活,不过中饱私囊可就过了,那些商人哪个不是狡猾过人,没有知根知底的人盯着,他们会老实纳税吗?至于税额吗,一切好商量,咱们可以每年调整一次。保证芝麻开花节节高,让您二位在朝堂上既有里又有面。”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别说陆炳,就连唐毅都动了心。
“你们先等着。本官要和陆太保好好商量一下。”
唐毅起身,陆炳紧紧跟随,两个人急匆匆往后面走。
客厅上的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一脸的不屑,什么狗屁六首,也就是比糊涂蛋强不了多少。看到了不费力气就能拿银子的好事,还能不动心!
小老头同样得意洋洋,“大少爷,我看他们是动心了,不成咱们再给加点价码。当官的,还有不贪的!”
两个人相视一笑,别提多得意了……
陆炳紧随着唐毅到了后面,一脸的苦思冥想,五官紧蹙,忍不住说道:“行之,我怎么觉得他们说的挺有道理的,征税历来都是难事,地方上征收田赋也都用种田大户充当粮长,负责征收,不也没事吗?”
唐毅坐在宽大的圈椅上,没急着说话,而是喝了两口茶,责备道:“陆太保,怎么不是大红袍啊?难道舍不得?”
陆炳气得好笑,“我说你小子还有心思摆谱儿啊,赶快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这两天我的后脖子都冒凉气哩!”
“哈哈哈,陆太保,你别急。”唐毅翘着二郎腿,随手拿起蜜饯,吃了两口,笑道:“您以为开海就是为了那点税银吗?”
“难道不是?”陆炳惊问道。
“是。”陆炳差点喷血,却听唐毅继续道:“只是比例很小而已,开海之后,东南的大批物资北运,同时北方的物产,比如牛羊,马匹,木材,药材,也会南运,往来之间,就会形成庞大的市场。真正关键的是定价权,是对市场的掌控!”唐毅低声说道:“陆太保,试问,如果你能决定京城的粮价,布价,想让上涨就上涨,想让下跌就下跌,你还在乎那点税银吗?”
吸!
陆炳的嘴巴张的老大,能并排塞进去两个大鸭蛋!
疯狂,太疯狂!
陆炳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太大逆不道,有不臣之心,赶快离他远一点,省得被株连九族。可是他的两条腿却像是钉子一般,死死钉在地上。
对于男人来说,权力就像是带刺的玫瑰,充满致命的吸引力!
陆炳已经坐到了人臣的,可是他还是怕,还是担心,为什么,不就是他还不够强大,手上的权力不够大吗?
唐毅不过是新科进士,小小的翰林,可是他凭什么和朝廷大佬平起平坐,甚至掰手腕子,靠的不就是手上深不可测的背后势力吗!
陆炳被严世藩称为天下三杰之一,他当然不笨,听完唐毅的话,他也知道了自己最欠缺的是什么!
唐毅十分欣赏陆炳的神态,当初他和朱希忠透露打算的时候,那位成国公也比陆炳好不了多少。
唐毅继续加码,笑道:“陆太保,如果把天津的市场掌控在手里,让谁的商品进来,不让谁进来,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商场如战场,哪怕晚了一天半天,就可能损失一大笔钱。守着天津,就能暗中操纵东南的士绅大户商贾豪强,让他们争相巴结,这又是一笔何等的人脉!”
连环暴击,陆炳的心理防线彻底被摧毁了,李默之死给陆炳造成的打击远比想象的严重得多。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嘉靖的圣眷,面对一个不可捉摸的皇帝,他爬得太高了,知道的秘密也太多了,很有可能不用新君出手,嘉靖就把他给废了。
那该如何自保呢?
唐毅给他开出了最好的一条路,权力,不止在朝堂,还要在江湖,不只是官场,还要把握金脉!
只有做到无懈可击,才能稳坐钓鱼台!
奶兄弟并不可靠,唯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可靠的!
想到了这里,陆炳就冒出了疑问,“行之,照你这么说,我们可不能答应闻香教的无理要求啊!”
陆炳不知不觉间,用上了“我们”这个字眼。
唐毅呵呵笑道:“陆太保,你以为我会答应他们吗?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还想从我嘴里抢肉吃,简直做梦!还说什么包税制,这玩意在一个街道,几个店铺用还行,如果放到了一个港口,一个城市,那简直就是灾难。当年元朝就是任用大量的回鹘商人出钱承包各种税赋,结果商人横征暴敛,弄得天怒人怨,大元朝土崩瓦解,才有了大明的一统江山!天津就是我们手上的一颗种子,必须细心呵护,要是任由闻香教的烂园丁,只能得到一棵歪脖树!”
唐毅说的干脆,陆炳也被鼓动的热血沸腾,拳头紧握,怒道:“我现在就把那三个兔崽子砍了!”
“别啊!”
唐毅一把拉住了陆炳,“陆太保,眼下还不成,我们还要和他们谈着,把他们好好稳住。”
陆炳一拍脑门,“瞧我这个记性,都听行之的安排。”
唐毅和陆炳商量妥当,这回陆炳不用出面了,换成唐毅和陆俊,他们出去谈判。这回内容就具体很多,比如包税一年额度是多少,以后怎么上涨,又如何防止横征暴敛……
遇到了具体事务,唐毅的敏锐和犀利又上来了,往往他们拿出了方案,唐毅都能一语指出破绽。
接着陆俊就和他们争得脸红脖子粗,不停地拍桌子,甚至都骂了娘。
越谈越激烈,光是他们几个已经不行了,双方都找来了自己的账房先生,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闻香教的那个年轻人,对唐毅甚至都有一点钦佩了,这位唐大状元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草包,肚子里还是有货的。
不过你也别得意,规矩是死的,可是人是活的,你总不能一直盯着天津吧,只要把接任的官员买通了,然后一点点再修改回来,也不是不行。
说来可笑,这两边都有自己的心思,却都在尽力表演,以为对方上当了。
就这样,他们争吵了两天多,总算把包税的方案拿了出来,还附带着制定了一个实施细则。
年轻人手托着文本,到了唐毅面前,笑道:“唐大人,您看看是不是该签字画押了?”
“不忙!”
“那还要不要修改?”
“不必了!”
唐毅往门口看了眼,只见一个人冲着唐毅比划了一个圈,唐毅心领神会,笑眯眯端起茶杯,见对面的年轻人不动弹,突然把茶杯一顿!
“王好贤,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端茶送客,你们还不滚出去!”
年轻人一愣,失声叫道:“你怎么知道我叫王好贤?”
“你爹是王森,闻香教的头头儿,你娘原本是跳大神的,靠着欺骗愚夫蠢妇,你们家发了财,不老老实实做人,还想敲诈本官,也不撒泡尿照照!”唐毅狠狠啐了一口,“本官和你说这么多话,都是浪费!来人,把他们打出去!”
第373章 匍匐脚下
王好贤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恶狠狠盯着唐毅,简直要吃人一般,突然他仰天狂笑:“唐大人,你别欺人太甚,大沽口还有几万人,大不了来个玉石俱焚,小的们是光脚的,可不怕您这个穿鞋的!”
他狂妄,唐毅更狂,哈哈大笑:“本官是穿鞋的不错,可是本官穿的是铁鞋,专门踩你们这些臭虫!”唐毅锐利的目光扫过两旁,怒吼道:“还看着干什么,给本官把这几个刁民打出去!”
锦衣卫的人稍微一愣,随即露胳膊挽袖子,娘的,早就不想忍了!
在京里,尚书侍郎看到我们,都要客客气气,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真当老子们是吃素的!
“哥哥兄弟,给我上!”
好家伙,他们有的拿着水火棍,有的抄起铁尺,还要干粗举着老拳,嗷嗷怪叫着冲上去。一下子就把王好贤三个人淹没了。
噼里啪啦的这一顿好打,幸亏那个劲装的大汉遮挡着,要不然非把王好贤打成残废不可。就算这样,到了府门外,也一个个摊在地上,动弹不得,脸上都是血迹,牙也掉了,眼圈也青了,身上的衣服一条条的,连鞋都没了,一句话,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叔父大人,那三个货都打出去了!”陆俊兴奋地搓着拳头,刚刚他也打了好几下,把这几天的怨气都打了出去。
倒是陆炳,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忧心忡忡问道:“他们不会捣乱吧?”
“会,怎么不会,这些人都是贼骨头,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唐毅轻松说道。
陆炳可不轻松了,他把眼睛瞪得老大,“行之,你可别拿咱们的脑袋开玩笑啊?”
“哈哈哈,陆大都督。判断威胁有两个条件,一个是意愿,就是他想不想,第二个是能力。就是能不能。人的意愿是千奇百怪,不好琢磨的,所以要想消除威胁,就要先把他们的能力打掉,这样就算他们想瞎了心。也没有用!”
陆俊年轻,脑子转得快,惊喜地问道:“唐大人,您的意思是已经把他们的能力废掉了?”
“不敢说废掉吧,至少拿下了七成!”
陆炳被吓得脸色狂变,这两天他光看唐毅和王好贤他们吵架玩了,几时见他有别的举动,你小子别是吹牛皮吧?
唐毅也知道陆炳不信,他轻轻拍了拍巴掌,吴天成满脸含笑。从外面走了进来,在他的背后还跟着一个短小精干的老头,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
“小人侯友甲拜见大人,给大人磕头了。”
说完,砰砰拿脑袋砰地面。
吴天成笑道:“师父,陆大人,这位侯老是北边漕口大横把,一言九鼎的人物,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侯友甲忙搓着手说道:“吴老板切莫消遣小的,小的和诸位比起来就是河里的一条泥鳅。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唐毅微微点头,笑道:“侯老,要说起来。本官和南边的漕口还有仇呢,天下漕帮是一家,你会不会有什么心思?”
“不不不,说是一家人,可谁也不会把吃饭的锅让出来!”侯友甲感叹说道:“唐大人,实不相瞒。这些年漕口很不容易,不少弟兄们拖家带口,都过不下去了。”
唐毅眉头一挑,吴天成忙替侯友甲解释道:“是这样的,近年运河疏浚不利,船只通行不便,弟兄们的活儿就少了。偏偏东南倭乱,南方的漕粮不足,朝廷又催要的急,好些都要漕口自己拿粮食填补窟窿。再有闻香教这些年在运河沿线大肆扩充人员,闹得很不像话。”
“是啊是啊!”
侯友甲忙把话头接过来,“唐大人,实不相瞒,小老儿都恨死闻香教了,他们不光挖我们的人,还到处放贷,有些日子过得不好的弟兄都被他们拉走了。如今的漕口有一多半的兄弟都烧了香,成了闻香教的人,小的们也是被逼无奈,请唐大人明鉴,小的们绝对不敢和大人为仇作对啊!”
侯友甲的话,唐毅只是姑且听之,要说起来,漕帮和闻香教,其实都是一丘之貉,区别就是闻香教更加严密,而且手段更高明,漕帮相比就衰朽老化,如果没有外力,多半漕口就会被闻香教给吞了,成为一具僵尸。
青帮红帮的典故,唐毅可是一清二楚。
不过他没有必要点破,此时他还要用漕帮。
“侯老你先起来吧,身为朝廷命官,我是断然不会允许闻香教的妖人把持天津的,你们漕帮弟兄可要拎清楚轻重,不要糊涂!”
“明白,明白,小的都明白!大人放心,您只要一声令下,漕口上下一定唯大人马首是瞻,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唐毅欣慰点头,“有心报国,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天津要开海,你们多半也清楚,所有漕口的弟兄,全部重新编入运输工会,想必吴老板也把细则告诉了你们,你们放心,只要听朝廷的话,绝对不会吃亏的。”
唐毅说着给了吴天成一个眼色,吴天成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两张十万两的银票,送到了侯友甲的面前。
“侯老,唐大人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赶快让漕口的兄弟撤出来才是,可别再添乱了!"
侯友甲接过银票,两只眼睛发直,激动的手舞足蹈。
“好,好,小的这就去通知那些猴崽子,谁不听,小的打折他们的腿!”
看着侯友甲屁颠屁颠的背影,陆炳不由得感叹。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今儿个我算是见识了,我这个一品太保抵不上银子管用,什么都不行,就是银子行!”
陆俊附和道:“是啊,是啊,唐大人出手真是大方,令人叹为观止。”
“别捧我。”唐毅连忙说道:“这银子可不能让我出啊!”
陆炳咧着嘴角问道:“莫非我们出?”
“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唐毅嬉笑道,陆炳把脑袋摇晃的拨浪鼓一般,别说他没有钱,就算有,也不能这么花啊!
唐毅笑道:“这笔银子就算是交通行借的。开海之后,折算成钱庄的股份就是了!”
一句话说的轻飘飘,可陆炳和侄子陆俊心里都是苦水。
唐毅和闻香教的有什么区别,不过一个是巧取。一个是豪夺,总之都一个德行!
见这叔侄俩面色不善,唐毅冷笑了一声,“陆太保,你别掂量着花钱是件容易的事情。这世上太多人拎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
陆炳哑口无言。
唐毅又说道:“去把那几个丘八大爷叫过来。”
很快脚步声响,进来三个家伙,为首的是四十几岁,络腮胡子,满脸横肉,很是彪悍,他就是天津卫的指挥使高瀚翔,至于另外两个,一个是天津右卫的指挥使,一个是天津左卫的指挥同知。
三个人进来。单膝点地,给陆炳和唐毅见了礼。
陆炳一看这三个家伙,气就不打一处来,前几天乱民攻击他的官署,他派人求救,这几个家伙倒好,只派出了一队老弱残兵,没到战场上,就跑得没影了。
今天见到了他们,陆炳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唐毅连忙拦住了他。
“三位将军,时间紧迫,我不和你们说废话,十万两军饷。一个副将,两个游击,外加上大沽口三万亩的土地征用,充作仓库区,该补偿你们多少,和吴老板谈!”
高瀚翔刚刚还气势汹汹。一听这话,顿时老实的和绵羊一般,嬉皮笑脸道:“早就听说唐大人出手大方,今天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不过小的还有一点忧虑,那个……”
他偷眼看陆炳,陆炳把脸一沉,怒吼道:“你们还想怎么样,要本座赔礼道歉吗?"
“岂敢岂敢!”高瀚翔担忧道:“末将听闻大都督上奏,说是天津出了兵变,我们三个……”
唐毅把话接过来,笑道:“你们放心,我会上奏说是下面乱了,你们帮着平息叛乱有功,绝对不会牵连。”
“多谢唐大人!”三个人喜上眉梢,没口子道谢。
可唐毅把脸色一沉,气势汹汹道:“三位,咱们把好话说完了,也该说说丑话。陆太保何等身份,按理说你们是不敢阳奉阴违的,但是你们偏偏做了,我也知道你们是不情愿的,但是!”
三个人吓得神色一变,不由得腿就弯了。
“我告诉你们一条,你们的身家性命都在天津三卫,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有些事情你们不该掺和,别掂量着那帮人势力有多大,开海是陛下定的,是经过百官廷议的,对朝廷,对天津都有好处,别被人当了枪使还不知道!以后做事情,要多看着点朝廷的风向,要多想想你们手下的士兵弟兄,别找不痛快!”
正所谓恩威并施,唐毅这几句可软中带硬,说得高瀚翔几个额头冒汗,连连点头,喏喏而退。
打发走了他们,唐毅立刻又把天津的士绅商人叫了过来,这回他可不客气了,一上来就是一顿臭骂,劈头盖脸,骂得他们一脸狗血。
“蠢材,笨蛋,没脑子的东西!胡子一大把,都越活越回去了,闻香教是什么东西,别管他们宣扬什么,弄了几十万教众,那就是死罪!你们都是有家室的人,和他们搅在一起,是盼着他们改朝换代,好当一个从龙功臣吗?”
对于这些士绅,唐毅是太清楚他们的德行了,你硬他们就软,你软了,他们就蹬鼻子上脸。
果然被唐毅一顿臭骂,这帮人吓得纷纷跪倒,身体抖得和筛子一般。一个个不停磕头求饶。
“唐大人,我们都是安善良民,都怪闻香教的那些贼子,是他们散布谣言,说什么开海之后,天津就是外阜商人的,我们都要卷铺盖卷儿滚蛋,小的们一时猪油蒙了心,小的们知罪了!”
唐毅气呼呼骂道:“糊涂,糊涂透顶,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开海能离得开你们吗,不说远的,本官准备筹建各行业商会,参与港口管理,以后运来多少货物,价值几许,需要纳多少的税赋,都要经过商会核定,你们才是开海的真正受益者!”
“唐大人,您不是开玩笑吧?”有人惊呼问道。
“本官是信口开河的人吗?”唐毅沉着脸说道:“开海涉及方方面面,岂是官府能自己能做成的?还不是要靠着大家伙帮衬!”
一块天大的馅饼落了下来,瞬间把在场的众人砸得晕乎乎的,幸福来得太突然了,让他们核定价格,这里面有多少油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刚刚对唐毅的那一点怨气早就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感激,心悦诚服地拜倒地上,“我等都愿意听从大人调遣!”
成了,天津算是落到自己手里了!唐毅暗暗笑道。
ps:
闻香教那个的确是把时间提前了,闻香教在下面的情节里,会有很大的作用,是一股灰色力量。别的不说了,大家有票票赏一点吧!sf0916
第374章 该干正事了
“徐六叔,姓唐的欺人太甚!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好贤激动的一挥胳膊,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直冒冷汗,把衬衣都湿透了,大汉同样遍体鳞伤,只是他练过横练功夫,身体没问题,只是这心里的伤实在是憋屈受不了。
费尽心思,谈了两天,眼看着一块喷香流油的大饼就要吃进肚子里,却被抢走了,那个郁闷就不用说了。
王好贤只觉得自己的尊严被严重践踏,他们被唐毅给耍了。
那个小老头都动弹不了,只能斜躺着,有气无力地说道:“少爷,我怎么觉得唐毅那小子邪性啊?你要说他是缓兵之计,为了拖延两天,可是咱们的人也没发现他调动人马,朝廷那边也没有消息。要说不是,他真有胆子和咱们撕破脸皮,他就不怕昏君处置他?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王好贤脸蛋铁青,一半是打得,另一半死气得,他恶狠狠说道:“不管怎么样,咱们都和唐毅拼了,反正他们都说了,只要死了人,他们就会弹劾唐毅,开海的事情就黄了。咱们还守着运河发财!”
小老头思索半晌,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大汉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带着几个手下就往大沽口赶去。一路上他就觉得有人远远的坠着,不紧不慢,弄得他心慌意乱。
刚到了大沽口,远远的就看到了一大片工地,正是陆炳修筑码头的地方,在工地周围,都是散落的帐篷,黑压压一大片,足有两三万人。其中既有闻香教的,也有天津当地的军民百姓。
看到这些人,大汉心里就来了精神,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来个玉石俱焚!
他正想着。突然从营地走出了一大帮人,足有三千多,一个个都穿着短打,年轻人居多。正是漕口的人。
领头的是小老头侯友甲,两伙人撞在了一起,大汉感到不妙,把眼睛一瞪。
“侯老,你这是干什么去?”
侯友甲打量了大汉一下。“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徐护法,请您赎罪,运河上有活计来了,弟兄们要去挣银子养家糊口。怎么,这也要拦着?”
徐护法可不是好糊弄的,把双臂一横,“姓侯的,你别想骗我,说实话。是不是被朝廷收买了,你们不打算干了?”
侯友甲也不害怕,针锋相对道:“你猜到了,小老儿也不瞒着,弟兄们拖家带口,犯不上和你们一起干犯王法的事情!走!”
他一声断喝,后面的漕帮人员都跟着,亦步亦趋,就要退出。
徐护法看在眼里,可吓坏了。他们本来就不是铁板一块,要是有人跑了,没准别人就跟着走了,怎么能轻易放行!
这家伙一对牛眼来回乱转。突然他猛地拾起地上的一根木桩,足有碗口粗细,担在大腿上,两臂用力,只听咔嚓一声,木桩被撅成两段。木屑乱飞,他用力扔到了侯友甲的面前。
“你们谁敢走,这就是下场!”
他这一手,可把不少人都吓坏了,两只脚钉住,不敢动弹。
就连侯友甲都脸色发白,江湖就是个好勇斗狠的地方,漕口为什么害怕闻香教,不就是人家战力更强吗!
不过侯友甲也不是轻易服软的人,他鼓足勇气,挺着胸膛怒道:“徐护法,你可别欺人太甚,咱们好聚好散,要是不答应,也要问问我手下的弟兄!”
大汉满不在乎,撇着嘴,目空一切,连话都懒得说,往前面一站,就把去路给拦住了。
不少人都聚集过来,有好多百姓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双方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转眼就要闹翻了?
就在僵持的功夫,有几驾马车急匆匆到了大沽口,从马车上跳下来不少人,他们冲到了人群当中。
“乡亲们,咱们可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往上数,几十辈子都没有犯王法的人,大家伙可不能犯傻啊!”
来的这伙人不是乡绅,就是族老,他们在百姓之中,地位极高,出来一招呼,不少百姓就慌了。有人带头溜走,有一个就有第二个,虽说天气不冷,但是在外面露营的滋味也不好受。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裹挟过来。结果一看有人走了,顿时呼朋引伴,招呼着邻里亲属,纷纷逃走。
侯友甲看在眼里,胆怯之意一扫而光,他哈哈大笑:“徐护法,我看你还是管管他们吧!”
徐护法是真的急红了眼,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人多,俗话说法不责众,要想动他们,天津就会立刻大乱,谁也承受不起,可要是人都跑了,还怎么要挟朝廷啊!
徐护法须发皆乍,他像是一头猛牛,冲向了慌乱的人群,手下的亲信也都跟着,手握着刀枪棍棒,就想用强的。
千钧一发,在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伙士兵,为首的正是高瀚翔,别看天津的军户不怎么样,但好歹是朝廷的人马,威慑力还是有的。
徐护法咬牙切齿,急得来回转圈,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员不断溜走。
原本将近三万的百姓,漕口带去一帮,地方士绅领走了一大帮,要命的是原本有不少军户搀和进来,他们还都算是小头头儿结果都被高瀚翔等人弄走了。
不到半天,大沽口的人数锐减,只剩下了六七千人,几乎都是闻香教的铁杆亲信,其中一大半都是老弱妇孺。
骤然之间,形式就逆转过来,闻香教成了弱势一方,不但如此,昔日的盟友没准为了讨好新主子,转过头狠狠咬他们一口,不用陆炳和唐毅出手,他们自己就完蛋了。
可是闻香教又不愿意罢手,一来开海的暴利太吸引人,二来他们背后也有人撑着,这些人没有松口,他们怎么能退!
双方又陷入了诡异的僵持当中,只是焦躁不安的换成了王好贤等人……
“哈哈哈,闻香教和漕口他们是鱼帮水水帮鱼,如今把水撤了,就剩下一堆鱼!”陆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行之,我看干脆就把他们一锅端了,把脑袋都砍下来,也算是一桩功劳!”
唐毅笑道:“陆太保好气魄。只是杀了这些人容易,可是别忘了,闻香教还有几十万的信众,如果他们都跟着造反,北边诸省可都要乱了。您说陛下会如何?”
提到嘉靖,陆炳一下子蔫了,他颓丧地说道:“唐大人,难不成就这么耗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不要着急,我估摸着,马上就会有好消息了!”
陆炳吃惊,想要追问,可是躺一起却避而不答,弄得陆炳抓心挠肝得难受。足足又过了一天。
陆俊变颜变色跑进了府邸,“叔父大人,可不好了,有一队骑兵来了。”
“骑兵?哪的人马?”
“看样子像是蓟镇的。”
提到蓟镇,陆炳一愣,随即看向了唐毅,因为他知道蓟辽总督王忬既是唐毅的舅舅,又是他未来的岳父。
唐毅果然面带笑容,“不坏不坏,来的真快。陆太保。咱们出去迎迎吧!”
话说来的人不是外人,正是那位曾经和唐毅父子并肩作战的马芳马将军,自从三年前一战成名,马芳平步青云。已经做到了副总兵,是王忬手下的第一干将。
唐毅打听了闻香教的情况,知道他们的总部放在了蓟镇,唐毅就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即刻派人给马芳送去了一封密信。
接到了唐毅的信件,马芳二话不说。点齐人马,立刻行动。
他们像是旋风一般,杀到了滦州,有滦州当地的人充当向导,趁着夜色,马芳杀进了石佛口,冲到了闻香教的总坛。
要说起来,马芳的手下都是百战余生的悍卒,对上鞑子都不吃亏。
而且别忘了蓟辽总督王忬也是干吏一枚,闻香教在他的治下,王忬早就安插了一些内应,监视闻香教的动向。这回好了,内应都成了给唐毅准备的,他们帮着马芳指引方向,战斗完全是一边倒。经过一番厮杀,就把闻香教的头子王森和他的媳妇从厕所里给揪了出来,成为阶下囚。
拿下王森之后,马芳马不停蹄,带着人马又急匆匆来到了天津卫,一见唐毅,两个人先来了一个熊抱。
“哈哈哈,果然是年轻人长得快,三年前刚到肩头,现在都快赶上我哩!”马芳咧着嘴笑道:“怎么不见小毛驴,别是你把它炖了吧?”
唐毅一脸黑线,苦笑道:“我哪敢啊,这不是进京赶考匆忙,没带过来。”
“赶考?”马芳愣愣问道:“考得咋样?”‘
没等唐毅说话,陆炳就笑道:“六首魁元,天下间第一份啊!”
“哎呦!”
马芳一拍脑门,“瞧我这个记性,末将见过唐状元!”
唐毅顿时沉下了脸,一把搀住马芳,“我说马大哥,你要是这么见外,我可不认你这个朋友。”
马芳见唐毅还是以前一样,没有官升脾气涨,也心花怒放,觉得朋友没白交。
“对了,闻香教的总坛让我给灭了,顺手还把王森给抓来了。”马芳不服气道:“干嘛不一刀砍了,拿着脑袋过来多省事啊!”
唐毅呵呵大笑:“马大哥,打仗你是好手,但是玩心计你就差着了。王森不算什么,他这号人物,大明的地面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杀了他和杀一只鸡差不多。但是要留着他,作用可就大了。”
陆炳也不解地问道:“他能有什么用?”
“狭天子以令诸侯呗!”唐毅笑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咱们捏住了王森,就能轻松玩死闻香教。”
唐毅一贯是说到做到,他先把王森找了过来,煞有介事告诉他朝廷已经调集大军,准备请教闻香教,那些指使他们在天津闹事的人也都要放弃他们。
刚刚经过突袭,马芳的凶悍已经吓垮了王森,他一听唐毅这么说,整个人都不好了。
唐毅又和他说,上天有好生之德,闻香教并不是要造反的,他心里清楚,不想眼见得人头滚滚,愿意给他一条活路。
王森完全没了主见,就听着唐毅摆布。
首先唐毅让他以教主的名义,给各地闻香教徒下令,就说他逃过了朝廷的突袭,安然无恙,让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随后,唐毅又让人拿着王森的亲笔信,费了好大劲把王好贤给叫了过来,父子相见,是抱头痛哭,王好贤怎么也想不到,老爹竟然落到了人家的手里,顿时像是霜打的茄子。
他这才明白过来,敢情这些天唐毅都在演一出戏,真是可笑,还以为谈判的时候,已经把这位年轻的状元郎给看透了,哪知道完全中了人家的骄兵之计。傻乎乎地等着老爹被人家抓了,这个跟头栽得真狠!
王好贤鼻青脸肿,只能老老实实解散了聚集在大沽口的闻香教徒。
眼看着各方都摆平了,唐毅长出口气,“该干正事了!”
第375章 牛刀小试
“一个商业中心,要有优越的地理位置,发达的水陆交通,这两条天津卫都不缺,东面大海,南连运河,位于人口稠密的山东和物产丰饶的辽东之间,背靠着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上百万的消费市场,几千名官吏,成千上万的富商,帝国最后权势,也最具消费能力的一群人……”
唐毅侃侃而谈,总结着天津的优势,下面的人都侧着耳朵倾听,一条条分析下来,他们都热泪盈眶,老天爷啊,他们天津三卫也太好了,简直就是天赐的宝地,要是不富裕繁荣,简直天理不容!
唐毅继续总结道:“大家想必都听说过仲永的故事,一个人挥霍浪费自己的才华,会泯然众人矣。一个城市也是如此,机会老天爷已经给了,下面就看我们大家怎么把握。”
“闻香教跑到天津闹事,轻松聚拢起几万人,本官不想追究谁的罪责,但是本官必须要告诉大家伙,那些想跟着闻香教屁股后面,捡一点汤汤水水,捞一些便宜的人,完全是鼠目寸光,是糊涂透顶!他们把开海当成了一块肥肉,都想争着抢着,去咬一块下来,不管多少,先吃到肚子里。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谁都想吃一块,结果就是天津的商业环境恶化,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运河,被各种稀奇古怪的势力盘踞,不断被吸血,被盘剥,你们可能为了今天一两银子的便宜,付出后天一百两银子的代价!”
唐毅声若洪钟,敲击着每个天津士绅的心头,“有人要问,开海之后,对天津能有什么好处?首先第一条,天津海港兴起,搬运工,修造船只的工匠,账房。牙行,酒坊茶肆,客栈青楼,仓库车行。方方面面加起来,至少需要五万工人,如今天津三卫还不到十万人,也就是说,你们的子侄亲人都能找到工作。都能衣食无忧。天津的年轻人哪怕考不成科举,只要认识几个字,会算账,就能找到不错的活路,过轻轻松松的日子。”
“如果你们觉得还不够,开海之后,天津城一定会成倍扩张,成千上万的商人涌入,地价会几倍的升高,到时候你们的身价都不可同日而语。如果你们有野心。有志向,大可以投资作坊,建立商行,经营南北货物,大赚其利。如果没有那个雄心,光是守着手上的土地,吃瓦片饭,也能小康殷实。要不了多久天津就是黄金遍地,机会遍地的所在。”
唐毅说的口干舌燥,抓起茶杯喝了两口。趁着喝茶的功夫,扫了一眼下面的那些士绅,一个个神情激动,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脸红心热,恨不得立刻甩膀子就大干一场!
一瞬间唐毅都觉得自己有些传消的天赋,又转念一想,毕竟大明的百姓还是太天真,远没有后世信息轰炸炸出来的人精明,自己的本事也就骗骗老实人吧!
唐毅话锋一转。说道:“前景是光明的,但道路是崎岖的,我方才说过,开海不能看成是一块肥肉,而应该当做一颗种子,等到长成了大树,你们就能伸手采摘甜美的果子。肉会吃光的,但是果实却每年都有,源源不断。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做的就是给天津订立出一套最合适的规范,给种子营造出最好的生存土壤,天津开海不是朝廷的事情,而是每一个天津百姓的事情……”
唐毅连续花了十天时间,到处约请士绅百姓演讲,这位唐大状元没有讲一丝一毫的孔孟大道,说的都是他的生意经,告诉所有人,你们能在开海中获得利益。
从最初只有士绅前来听讲,到了最后几天,街头的小贩,普通的市民百姓,甚至连周围村镇的农民都跑了过来,人山人海,场场爆满,大家伙都听得如醉如痴。
等到演讲结束,哪怕乞丐都知道只要开海了,手脚健全的就能找到工作,哪怕干不了活儿,那么多人达官显贵过来,施舍的钱都会多起来。
唐毅的一番作为,把陆炳看得都快哭了!
他老人家到了天津,一刻不歇,闷头干活,结果没落下好,反而闹出了闻香教之乱,好悬没阴沟里翻船。
可是人家唐毅呢,光动动嘴皮子,就把人忽悠得如痴如醉,看那个痴迷的程度,简直比闻香教的王森还要厉害。
陆炳甚至都怀疑,如果唐毅登高一呼,这帮人就能跟着他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毫不犹豫地干起改天换日的大业。
当然这只是陆炳的错觉,唐毅之所以能引起轰动,主要是他的身份太特殊了。
身为大明有史以来科举成绩最辉煌者,普通的老百姓都把他当成了文魁星,说出来的话都是神仙的意思,你说他们敢反驳吗?
再有就不得不说交通行多年的积累,天津也有很多商户和他们有生意往来,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也要捧着唐毅。
但是不管怎么说,唐毅是把声势造了起来。
接下来唐毅做的事情又让陆炳迷糊了,这位没急着修港口,也没急着弄钱庄仓库,反而号召所有百姓,展开一场“大扫除运动”。
从各级衙门开始,所有官差包括锦衣卫在内,都上街清扫卫生,还特别派人去各家各户,凡是没有厕所的,全都帮着修建厕所,在街上见到大小便的一律重罚……
其实和同时期的西方相比,中国的城市卫生条件还算不错,就拿西方来说,更是粪水遍地,别提多脏了,女士穿着高跟鞋就是减小和地面的接触,省得踩到地雷。至于头上的大沿帽,则是防备从天而降的粪汤。
不过说实话,天津的卫生条件距离唐毅的要求还相差甚远。
解决厕所的问题,唐毅又在各处设立浴池,要求每个人至少半个月要洗一次澡,外出要衣着整洁,沿街的房屋都要整修,主要街道两边要种植花卉树木,生活垃圾要放到指定地点,然后由专人运走。还有城外的乱葬岗子也要清理,不准随意丢弃尸体,屠宰家畜要到指定的场所……
林林总总,规定不下上百条之多。
别说普通百姓,就连陆炳看得都头皮发麻,“我说行之,整个大明朝,除了紫禁城,也就天津规矩大了,你不是说要干正事吗,弄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唐毅几乎每天都要到处巡视,嗓子都喊哑了,不过精神头十足。
“陆太保,我干的就是正事。”
陆炳一头雾水,表示不解。
唐毅沙哑道:“城市就是一个吸引人员和财富的大水池,你把城市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自然能吸引富商前来,有了他们进驻,人气上来了,聪明的人就会嗅出不一样的味道,到了那时候,他们就会主动往前冲,比起咱们拿着鞭子赶要容易多了,不信你就看着吧!”
陆炳对唐毅的这套光做道场不念经的行为十分不解,可是他也拗不过唐毅,只能看着,就在唐毅到了天津三个多月,南北的商人陆陆续续来到了天津。
有山东的,有晋商,有徽商,有闽浙商人,更有苏松等地的商人,更令人吃惊的连辽东的参商、珠宝商、木材商、皮草商都赶来了,如果不是仅限于国内,估计朝鲜等地,还有西洋的商人都会跑来。
不过光是这些人,就已经让天津热闹非凡,到处都人声鼎沸,茶馆饭馆充满了高谈阔论的人群。
大家伙到天津的第一感觉就是干净,从城里到城外,都出都整洁无比,就算这样,还不时有人洒扫。
再有就是天津的官老爷和气,进城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税赋,一些官差衙役甚至主动帮着商人指引道路,介绍住处,弄得商人们受宠若惊,心说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随着渐渐适应了天津的情况,大家惊喜地发现天津充满了魅力。
比如城中新建了各地的会馆,在会馆之中,不光是落脚的地方,巡按大人还会每天派人送来最新的商业消息,包括各地的物价,一些牙行商号的广告,招工信息,衙门的办事流程,以及天津港口的建设进度,开海的规划……足不出户,什么消息都一清二楚。
对普通人来说,或许就是一个谈资而已,可是对于敏感的商人,这就是商机,就是银子!
每一个到天津的商人都有深深的感触,遍观整个大明,就没有比天津更合适经商的地方!
有个这个判断,这些商人们就果断下手,购买房屋,租用店铺,趁着地价还便宜,果断卡位,先到先得,后来可就没有了。
你买我也买,七八月的天津街头,到处都是浑身大汗,手里挥舞着大把银票的商人,他们就像是蝗虫过境,凡是看到的东西,全都不放过。
短短两三个月时间,房价和地价就飙升了三倍还多,而且还在不停上涨之中。
到了如今,陆炳只剩下一个字,那就是:服!
心服口服,从脑瓜顶服到了脚底板。
不用开海,光是征收房屋地产交易的税赋,陆炳手里就有差不多二十多万两银子,什么打扫卫生啊,修建浴池厕所啊,花费全都够了,还剩下了七八万两。
他自己做主,先给嘉靖解送五万两银子。
牛刀小试,先来了个开门红,而接下来更大的馅饼就要落下来了,在八月十五,第一批从江南起运的漕粮和布匹就要运到天津,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等着这一关键的时刻!
第376章 金山银山滚滚来
八月间,东南季风依旧强劲,硕大的船帆臌胀如同气球,载着万石货物,劈波斩浪,进入天津港口。在肚子巨大身形笨拙的货船外面,还有不少速度极快,身材修长的军舰负责保护。
所有军舰都由俞大猷带队,这位老将军一直存在建立强大水师的愿望,当初王忬和张经执掌东南期间,一来经费不够,二来他们也不支持,弄得俞大猷的梦想迟迟实现不了。不过好在南兵部尚书唐顺之鼎力支持,加上新晋的浙直总督胡宗宪,倾其所有,水师总算是有了眉目。
值得一提,受到唐毅的影响,唐顺之对西洋的学问也来了兴趣,这位本身就是天才,他要是下功夫,就没有什么弄不明白的。
唐顺之发现传统的舢板太小,福船装载运输不错,但速度不够,灵活度也差,只能运货,不能打仗,至于沙船一类的,操控性能也远不及西方的船只。
他找来了几个西洋传教士,仔细研究之后,借鉴西方盖伦船的形状,降低船只高度,将船艉改为方形,又采用了四支桅杆,前面两个是方形,后面两个是三角形。船只造出来,修长坚固,更为关键即便是逆风,也有相当不错的适航能力。
俞大猷见到新的战船之后,愣是高兴的三天没合眼,他不断在船只上走来走去,让水手们开动船只,他从上打下,从里到外,把船只摸了一个透。
越是了解,俞大猷就越是欣喜若狂,新的船只不但适航能力强,而且结构坚固紧凑,能承受火炮的后坐力。
也就是说,海战不再是接舷战,拼刺刀,而是变成了大炮对轰。
俞大猷听说西洋人已经有了类似的战船,不过倭寇却没有。如果他的水师都能装备上新的战船,拥有犀利的火炮,简直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兴奋的头晕的俞大猷直接找到了唐顺之,请求部堂大人能给他配置船只大炮。
唐顺之很干脆地一探手。“志辅,我是想帮你,可是你算过账没有?一艘战舰造价就有七八千两银子,再加上二十门火炮,就是一万两出头。更何况造炮要铜,难不成你让我满世界收拾铜钱,给你造炮?”
俞大猷顿时也傻眼了,痛心疾首道:“部堂,不是末将强人所难,您要是给末将一百艘战船,配齐了火炮,我俞大猷就敢直捣海上倭巢,把王直那帮孙子杀得屁滚尿流!早一天把船只造出来,东南的百姓少受一天苦啊!”
唐顺之感叹说道:“志辅的心情我当然明白。更何况我也是这个打算,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这个兵部尚书也是个穷鬼,不过……”
唐顺之故意把声音拖得很长,俞大猷焦急道:“大人,您就别打哑谜了,赶快说吧!”
“呵呵,很快善财童子就要到东南了。”唐顺之笑道:“我那个徒弟已经说动陛下开海,只要海上商路一开,他就算不愿意出钱也不行。谁让他得靠着水师护航呢!”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俞大猷兴冲冲回到了水师驻地,结果没等几天,唐顺之的命令就下来了。让水师派出二十艘战船,护卫商船北上天津。
俞大猷一打听,原来是唐毅先在天津开海了,他一琢磨,干脆自己亲自带队。
由二十艘最新式的战船保驾护航,庞大的东南商船队宛如海上巨龙。缓缓驶入了天津港。
天津的官吏士绅都翘首以盼,当第一艘福船靠岸之后,从上面跳下来一名高壮的大汉,来的人正是雷七,作为唐毅的铁杆心腹,他如何能不捧场!
雷七这几年身体也发福了,红光满面,肚子肥肉横生,笑眯眯的和弥勒佛似的。不过谁被他的外貌给欺骗了,你保证吃亏。
离着老远,雷七看到了唐毅在人群当中,他疾步跑过来,见礼以毕,迫不及待说道:“公子爷真是厉害,六首魁元啊,太仓和苏州都摆了好几次流水席,庆贺公子爷中状元,大家伙都盼着您衣锦还乡,好沾沾仙气。”
唐毅呵呵一笑,“老雷我现在身上是一点仙气也没有,只有铜臭气。说说吧,都运来了多少东西?”
雷七笑着伸出了两个擀面杖似的手指头。
“嘿嘿,光是棉布就这些!”
陆炳忍不住笑道:“两万匹果然不是个小数目。”
雷七呵呵一笑:“这位大人您可说错了,是二十万匹!”
嚯!
差点把陆炳给吓趴下,多少,二十万匹!京城一年怕是也买不了这么多啊?
陆炳一肚子怀疑,旁边的吴天成笑道:“陆太保,这您就不明白了,京里棉布卖的少,是因为一匹布从江南经过运河运到了京城,都要六七两银子,再经过盘剥分润,卖给老百姓就要十两以上,一个壮劳力忙活两三个月也挣不出来,结果只能用家织布。可是雷老板的布本身就便宜,运到天津也就三两出头一匹,哪怕到了京城,最多不到五两,便宜了一半,谁还不想换件新衣服啊!”
陆炳摆摆手,“什么十两贵,五两便宜,本座是一概不管,你们只要照章纳税,把银子交够了就成。”说着陆炳揶揄地看着唐毅,笑道:“行之,我可不会因为雷老板是你的人,就手下留情啊!”
唐毅仰天大笑,“陆太保,今天咱们在天津就立下一个规矩,人只有两样东西跑不掉,一个是死亡,一个就是纳税!”
“说得好!”陆炳抚掌大笑。
唐毅主动带着雷七他们,走了一遍纳税的流程。
和大明其他地方靠着官吏或者商人征税的简陋模式不同,唐毅在天津设立一套相对完备的体系。
货物到了港口之后,首先要经过港口官兵查验,确保没有违禁物品,开据入港证明,拿着这份证明,首先要到各个对应的商会,进行估价。
这就是唐毅对士绅们的承诺,在过去的三个月之中,由天津本地的士绅挑头,成立了十几家商会。
包括粮食商会,丝绸布匹商会,药材商会,珠宝商会,家具商会,瓷器商会等等……
到了天津的货物,首先分门别类,找到对应的商会,商会派出经验丰富的人员,对商品的数量和价格进行评估,同样开据证明文书,盖上商会大印。
可别小看这份文书,对于商人可是极大的保护。当他们拿着文书去衙门纳税的时候,如果官差横征暴敛,大大超出商会预估的价值,商人就可以拒绝纳税,并且要求商会出面,和衙门进行沟通,甚至打官司,讨回公道。
由商会出面,就比两眼一抹黑的外来商人要有力得多!
当然了,如果商会估价过低,负责征税的官吏也会向上面告发,要求惩罚商会,这是一个双向的制约。
等到在衙门申报税收之后,并不是在衙门直接缴纳税银,而是拿着凭证到新设立的天津钱庄纳税,每一个新来的商人都会得到一个专门的账户,以后所有大宗交易,纳税转账,都要通过天津钱庄办理。
走过这一套流程之后,货物就正式进入了天津,可以自由买卖了。
其实观察唐毅的设计,核心就在于分权制衡,他把定价权利交给了商会,在征收税银的这一块,负责征税的官吏不收银子,而收银子的钱庄又不征税。
各方互相牵制,而定期要把账册上交,由专门人员进行审核。同时锦衣卫,天津的衙门还都有监督权力,如果有上报不实,营私舞弊,随时进行调查。
就想任何制度一样,都存在着漏洞,唐毅的这套模式也是如此,只是增加了作弊的成本,毕竟要买通商会、钱庄、税课司、官府、锦衣卫,总比以往只是打点当官吏要好得多。
不过唐毅还设置了另一个大杀器,给想要作弊的人带来了巨大的困难。
凡是外来大宗商品都要到交易大厅交易,每天交易大厅都会公布一个指导价格。然后供求双方进行洽谈,当商量妥当之后,办理交易,需要由购买者缴纳一笔交易税,基本在百分之五左右。
这时候购买者就需要销售者拿出他的纳税凭证,如果没有,对不起,就要按照交易的总金额纳税,如果有纳税凭证,就可以先减掉已经交完了税的份额。换句话说,这个交易税和后世流行的增值税很像,是对买卖过程中,多赚出来的金额征税。
如果前面销售者少报了税,到了交易的环节,购买者就要多纳交易税。
谁也不是傻瓜,商人之间自动就会形成制约,你前面漏税了,商品很有可能就卖不出去。一旦在港口囤积时间久了,就需要交纳滞纳金。如此一来,对奸商绝对是极大的打击。
唐毅陪着雷七还有不少从东南的商人走了一圈,雷七眼睛冒光,伸出两个大拇指!
“公子爷果然是大才,按照这套办法下来,不敢说无懈可击,可也思虑周全。”雷七笑道:“商人最怕的就是没规矩,今天一样,明天又一样,搞不好血汗钱就打了水漂。如今天津规矩如此严密,我看就是商人的天堂!”
还真别说,雷七一语成谶,开海的半个月,陆续有一百多万两的货物从东南运进来,按照十抽一的税率,港口就收了十多万了,而交易大厅那边也收了将近三万两,合起来差不多有十五万两!
半个月的时间,就超过了一个中等府一年的岁入!天津港口成了一只不折不扣的下金蛋的母鸡!(~^~)
第377章 开海有7功
天才壹秒記住『shuyaya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海运相比河运不光是速度快,运量大,还有一样了不得的优势,茫茫大海之上没有关卡,没有勒索的官吏帮会
从江南起运货物,一直到了天津,缴纳一次商品税,一次交易税也就可以了。加上运费,拢共不会超过两成,也就是说,在江南一两银子的货,到了天津差不多一两三钱。而走河运,一两银子的东西,最少要涨到三两之多。
到了天津并不算完事,还要运到京城才行。
这一段唐毅和陆炳反复磋商,最终拿出了一套方案,从漕帮抽调一半人手,再从天津三卫的军户抽调另一半的人员。
双方合力组成运输工会,暂时下辖二百艘船只,三千驾马车,凡是从天津出发的货物,都可以通过运输工会帮忙运输,而锦衣卫则起到保驾护航的作用。
沿途该给的好处不能少,但是想要敲诈勒索,肆意盘剥,贪得无厌,就准备去诏狱享坐老虎凳吧!
如此算下来,商人从天津向京城贩运货物,运费不到河运的三分之一,商品价格至少能压下三成之多。
而且由于运输的货物增加,沿途的官府衙门,包括崇文门的税卡,算起来收入不但没有减少,还略有增加。锦衣卫上下也捞到了一大笔好处费。
算来算去,几乎没人受到损失,这也是陆炳最为不解的地方,不是说天下财共有一,朝廷多取一分,百姓就少得一分,可从天津看来,朝廷多得了税银,老百姓不但没有受损,反而变得更加富庶。
开海不到一个月,天津的人口就增加了一千多人。
这可不是寻常的一千多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富商,他们不是自己一个人。还要建立商号,雇佣伙计账房,甚至还有人打算建立作坊,把北方的皮草、木料、药材等等。贩卖到江南,赚取丰厚回报。
有了这一股强大的消费力量,天津的酒馆饭店天天都客人爆满,到了夜半三更,站在街道口。都能听到商铺数银子的声音,更有人半夜从睡梦里笑醒……
陆炳越想越糊涂,但是有一点他是最清楚不过,那就是唐毅这家伙真有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天津前后向京城解送了两批,一共十万两银子。
这些银子直接通过内廷,送到了嘉靖的內帑,而没有进入户部。也就是说,这是嘉靖自己的钱。他可以随便花。
穷得发疯的嘉靖总算看到了银子,据说当天晚上,咱们的嘉靖皇帝难得没有打坐练功,而是把天津送来的账目仔细看了一遍,还拿着金算盘不是扒拉,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黄锦伺候着,由衷感叹道:“皇爷,一个月就是十万两,这要是一年,岂不是一百二十万两。宫里花销的一半都有着落了。”
黄锦算的高兴,可是嘉靖却用白痴一般的目光看着他。
“皇爷,奴婢说错了吗?”
嘉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别说是朕身边的人,朕都丢不起那个人!罢了。让你长长见识,每年冬天海上也会结冰,没法通行船只,差不多有三个月时间吧,也就是说,一年只能有九个月通航。知道了吗?”
黄锦诚惶诚恐,忙讨饶道:“奴婢无知,请皇爷恕罪,这么说一年到头只有九十万两,那也不少啊!”
黄公公一抬头,换来了嘉靖更加鄙夷的目光。
“蠢啊,你的脑子是榆木的?刚开始是十万两,以后商贸越来越多,每个月的税银肯定会增加的!”
嘉靖把金算盘一推,脸上总算放晴了,他欣喜地笑道:“按照唐毅的估计,第一年会有一百万两入账,其中有五十万两要用来招募书吏,修建码头,建造会馆,扩建城池等等,以后每年也要投入三十万两以上,扣除这些开支,也能有一百万以上的银子送到宫里。”
嘉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轻松地说道:“有了这笔钱,朕就不用像要小钱似的,管户部张嘴,说来真是气人!他们掌管着天下的户口税赋,一年到头,岁入还不到四百万两,和天津比起来,岂不汗颜!”
唐毅在天津折腾,岂能亏待了老朋友,他给黄锦准备了四处房产,一年光是租金就有三万多两银子,黄公公哪能不给他卖力气说好话!
只是和嘉靖说话一定要小心,不让让嘉靖听出来,这难不倒黄锦,他这些年伺候嘉靖就总结了一条,就是要学会装傻,当然也别真的傻了。
黄锦憨笑道:“皇爷,一个天津就有一百万两,如果再开三处,户部都能关门大吉了!”
嘉靖啐骂了一口,“荒唐,户部怎么能关门?再说了,开海岂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行的,要说东南,最多也就是宁波,泉州等地,能不能比天津还赚钱,还真不好说。”
“奴婢以为没啥不好说的,把最懂开海的人叫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嘉靖含笑点头,“是该让那小子给朕交代他的生意经了!”
……
八月份的官场,依旧波诡云谲,暗流涌动,嘉靖起用郑晓接替右都御使,赵贞吉接替礼部左侍郎,两位清正刚直的重臣进京,可怜兮兮的徐阁老总算有了两个比较强悍的助手。
不过相比之下,天津开海带来的冲击更加猛烈。
唐毅又成了舆论的焦点,貌似他一直没有离开过焦点,只是这一次温度更加沸腾而已。
其实很多官员对于开海没什么感觉,不就把货物从运河转移到海上,能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非同寻常的地方,京城官多,穿不上大红袍,就别想锦衣玉食,五品官勉强租得起四合院,七品官一年到头吃不了几回肉,除了少数肥缺,其他的都苦哈哈。中秋节过去,眼看着天越来越冷,该给孩子准备棉衣服了。
好些人都没脸回家。哪怕从衙门回来,也要在茶馆里泡着,要一壶最便宜的花茶,弄一碟瓜子。且熬着吧,等到孩子们都睡了,也就省心了。
刑科给事中吴时来就是如此,他也有神童之名,且县试和府试都是第一名。又刻苦攻读,终于在嘉靖三十二年中了进士,观政结束被选为言官。
满以当了官之后,就能有颜如玉、黄金屋,谁知满不是那么一回事,作为最低级的官员,他的俸禄面前够租房子之用,家里头甚至要媳妇做针线活贴补家用。
身为一个男人,吴时来非常郁闷,因此他不停寻找可以弹劾的对象。幻想着一本成功,从此青云直上,让老婆孩子都过好日子。
不过要想靠着弹劾起家并不容易,首先弹劾的对象要有分量,其次弹劾的内容要惊悚,要引起轰动,只有如此,才能出名,出大名!
吴时来琢磨了许久,他把目标锁定在了唐毅身上。虽然唐慎和他是同一科的,但是在富贵面前,吴时来也顾不得什么了。
他盘算过,唐毅本身是六首状元。又是天子宠臣,官职不算高,但名头响亮,尤其是主张开海,争议极大,如果能把唐毅放倒了。那些保守派官员都会给他摇旗呐喊。
当然了,要想弹劾唐毅,必须有真凭实据才行。
还别说,吴时来真的下了一番功夫。
他发现唐毅在天津开海至少犯了两大罪状,第一身为文苑清流,唐毅大谈生财之道,弃孔孟而就杨朱,其次,唐毅在天津采用严刑峻法,听说有人在街上大小便,就挨了鞭子,被打得皮开肉绽!
开玩笑,不让随地大小便,还能活吗?
管天管地,还能管到拉屎放屁?
这样的奸臣还能不弹!
吴时来同学带着满腔的悲愤,提早回家,赶快把奏折写好,匡扶社稷,主持正义,就靠着他们了。
兴冲冲回到了家里,刚推开门,眼前的一幕把他吓了一跳。
只见媳妇整个两个孩子量身体,在炕上放着一匹崭新的青色棉布,吴时来顿时把脸沉下来,怒冲冲骂道:“我说什么来的,冻死迎风站,饿死腆肚行!我是言官,是朝廷的正气,怎么能要别人的东西,你想害死我啊!”
吴时来抓起棉布,就要往外面扔,媳妇情急之下,抓起剪刀就把吴时来给拦住了,脸色铁青骂道:“你混蛋,老娘跟着你吃苦受累都没什么,凭什么还要被你埋汰,你要是不说清楚了,老娘和你没完!”
吴时来也气冲牛斗,怒吼道:“你还敢叫嚷,我问你,这布是怎么来的?”
“老娘买的!”
吴时来把嘴一撇,“你买得起吗?一匹棉布市面上最好要八九两银子,咱们家有这么多钱吗?”
媳妇突然噗嗤一笑,用手一指吴时来的脑门,“笨,现在可用不上这么多钱了!”
吴时来不解,媳妇解释道:“江南的棉布都到了天津,在天津敞开卖四两多,运到京里也就五两多,可那些店家黑心啊,他们舍不得降价,还是卖十来两一匹。可别人也愿意当冤大头,京里头就有不少人自己雇车去天津上货,凑个十来家,雇一驾马车,买个几十匹布回来,算起来一匹布也就五两多,便宜着呢!”
媳妇慈祥地看着两个孩子,“都两年多了,到了京城,就没给娃换过新衣服,孩子跟着咱们啊,都受了委屈了!”
吴时来神色怪异,五官扭曲好一阵,突然长叹一声,跌跌撞撞到了书房,把门关死,闷坐在椅子上,足足坐到了三更,他才拿过奏折,郑重写道:“奏请嘉奖开海有功之臣……”(未完待续。)
ps: 收到了加更,也快月末了,小的该努力了,偏偏又感冒了。提前说出来,省得懒癌发作,明天加更啊!
第37捧8章 捧杀
天才壹秒記住『shuyaya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俗话说一俊遮百丑,开海的银子送到京城,对于捉襟见肘的君臣来说,简直就是及时雨,是天降甘霖,龙颜大悦,谁也不敢冒着触怒嘉靖的风险,随便上书。
而且当大批质优价廉的东南商品送入京城,对于那些整日感叹“长安不易居”的文官来说,绝对是天大的福音,就像唐毅搞得外城建设一样,虽然和祖制不合,但是他们捞到了好处,一个个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
哪怕有人想要标榜清高,不怕得罪唐毅,但是他们总不敢把同僚都得罪死吧,真到了那个地步,哪怕挨了廷杖,打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当然了,由于廉价商品的冲击,京城的不少商铺还是有些损失的,这些商铺背后有不少达官显贵,勋亲贵戚,得罪他们麻烦也不少。
好在唐毅提前下功夫,他让陆炳和朱希忠一起出面,联络这些人物,保证冲击只是暂时的,并且答应和他们签署供货协议,另外唐毅还把天津钱庄的股份拿出了三成,雨露均沾,有钱大家赚。
这些大人物也不是傻子,店铺之所以把东西卖得贵,也不是心黑,而是运输成本太高,换言之,就是运河上下捞得太狠。
和唐毅合作,他们进货成本下来了,出货更多,获利没准还能增加呢!
再加上朱希忠和陆炳的面子,很快就政通人和,一团和气。
要算起来,真正受损的就是运河帮,他们眼看着大量的货物转向海运,急得上蹿下跳。恨不得把唐毅给剁了。但是他们也清楚自己的处境,唐毅把能摆平的都摆平了,剩下的就是他们而已。
如果这时候跳出来,光是京城的那帮言官就能喷死他们!
好啊,海运这么便宜,你们以往捞了多少不义之财,还敢兴风作浪。信不信让你们把以往吃得都吐出来!
眼前就是一个大坑,运河帮的人只要智商是正数的都没人敢跳,相反还要求着唐毅,那为什么呢?
道理很简单。唐毅在开海一个月之后,撰写了一份长达五万字的报告,其中详细分析了天津港口的未来发展,唐毅大胆预言,天津在十年之内。将成为一个人口超过五十万,连通南北经济的中心。
以往天津三卫的军事防卫建制已经不合时宜,唐毅提议重修天津城,将天津三卫的世兵归并成天津营,采用募兵制,用来守卫城池,保护商贸交通。
其次设立天津府,选派文官管理天津事务,统筹港口商贸税收。
最后,唐毅还提议修筑京城和天津之间的直道。便捷物流,保证快马一昼夜可以来往两地,货物最迟三天就能从天津运到京城。
这份报告送上去,就好像一颗巨石,扔进了水塘,激起蛙声一片。
京师外城有多少油水,大家都一清二楚,如今又冒出一个规模相当的天津城,谁能不垂涎三尺!
至于设立天津府,那就要派遣一套文官体系。最起码一个知府,一个同知,下面还辖着六七个县,外加港口管理。一口气要增加几十个官员。
虽然品级都不高,可是别忘了,那可是在京师的眼皮子地下!
如果在天津干出了成绩,很快就会被京城注意到,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而且天津知府是典型的官小权大,每年守着上百万的税收。上千万的物资,京师一两百万张嘴,都要指着天津。
毫不客气地说,天津知府比起苏杭知府还要威风八面,给个巡抚都不换!
还有最后一条,修直道,这要是别人提议,那没得说,保证劳民伤财,可是唐毅毕竟不是凡人。
他提出了一整套堪称完美的方案。
修筑直道的经费由港口税收拨出,不足的部分向天津钱庄贷款,不用朝廷花费一分钱;而最为重要的民夫从哪里来,唐毅也一改征召的办法,他提议从运河的河工招募,修路期间,管吃管住,还给一点工钱。
虽然这么干要比免费劳力贵很多,但是能防止运河河工骤然失业带来的风险。而且当道路修筑之后,还可以把这些工人安置在天津,填补劳动力短缺的问题……
唐毅的方案从来都是如此,看似标新立异,实则面面俱到,可行性非常强。奏疏送到嘉靖手里,皇帝看过之后,立刻明发内阁六部,下令就按照唐毅的方法办。
这一条对于运河帮的杀伤力绝对成吨!
通过闻香教的事情,唐毅算是看透了,所谓地方势力最惯用的手段就是携民自重。这年头,通过帮会,宗族,随便都能招呼几千名愚夫蠢妇,人多就有理,法不责众。地方官面对着单个的百姓往往是凶悍的,可是对于成千上万的人,腿肚子就发软。哪怕有理,也担心闹得不可收拾,丢了乌纱帽,甚至是人头。
别说他们,陆炳不也是如此吗!
针锋相对,唐毅采取的措施不是妥协,而是釜底抽薪,闻香教闹腾,他把士绅、漕帮、军户一拉开,剩下的闻香教就不成气候了。对付运河帮同样如此,他给下面的河工一条出路,把这些底层的人员都拉过来,剩下一帮官吏和富商士绅,扇阴风点鬼火这帮人擅长,但是让他们冲锋陷阵,那是想也别想!
既然斗不过,那就只能投降,唐毅也十分大方,敲打过了立刻塞了几颗糖豆,比如支持他们到天津设立商号,提供土地优惠等等。
总而言之,一个复杂的开海大事,在唐毅手上,变得条分缕析,尽得其利而避其害,变成了一件十足十的德政。
天下人再一次对唐毅刮目相看,这位不光会考试,办事的本事还真厉害哩!
唐毅越是出众,一个人对他就越忌惮,这位正是小阁老严世藩!
要说是不是因为唐毅几次三番和他作对,还上书弹劾他,就让严世藩咬牙切齿,恨不得他去死。如果这么想,那就太小看天下第一聪明人了。
严世藩心胸不咋样,但是还不至于嫉贤妒能到了疯狂的地步,他其实有更深的忧虑。
严党声名狼藉,凭什么能屹立不摇,说穿了就两个字:圣眷!
因为严党听话,孝顺,嘉靖干什么他们都无条件,无原则地支持。嘉靖用严党,首先能隔绝清流对他的攻击,其次严党能敛财,除了满足他们的胃口之外,大头儿还是送到了宫里,支持着嘉靖修醮炼丹,建造宫殿等等庞大开支。
一句话,就是严党把嘉靖伺候舒服了,在自己的私利和家国天下之间,嘉靖选择了自己的私利,选择让自己舒服,故此严党才能一直存在。
偏偏在这个关口,唐毅冒出来了,这小子以天马行空的思维,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办成了严党想办而办不成的事情。
严世藩每一次敛财,都弄得天怒人怨,骂声泼天,言官沸腾,不死几个,伤几个,都没法了结。
可是唐毅不一样,他就像一个绝顶高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别管多争议的事情,他都能弄得四平八稳,保证不会一地鸡毛,连最苛刻的言官都舍不得弹劾他。即便有人对他恨之入骨,但是在别人看来,唐大状元都是宅心仁厚,是你不知好歹!
试问这样一个人物崛起,他比严党还会伺候皇帝,他的名声又那么好,即便他再年轻,对于严党来说,也是超级威胁!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和唐毅比起来,严党的敛财本事简直弱爆了!
两相对比之下,嘉靖只会对严党越来越厌恶,如果有一天,嘉靖受不了严党给他带来的麻烦,嘉靖就会毫不犹豫地倒严,一想到这里,严世藩的脖子就冒凉气,一只独眼,幽光四射,好像黑夜里的恶狼。
“别想了!”知子莫若父,严嵩长叹一声,“这几天陛下夸了唐毅少说有三次,那小子又没有什么把柄,攻击他只会招来陛下的怒火,咱们可不能学张璁,把唐毅逼成了夏言啊!”
严世藩尽管不情愿,还是低头道:“老爹说的是,儿子以往的确鲁莽了,不过儿子倒是有一条计策,不能压下唐毅,就把他高高捧起。”
严嵩思索着说道:“你是说捧杀?”老家伙呵呵一笑:“不到二十的侍读学士,六首魁元,天子宠臣,难不成还要给他一个封疆大吏,东南总督吗?”
严世藩桀桀怪笑,“唐毅当然捧无可捧,不过他爹可不一样。”
严嵩突然眼前一亮,似乎抓到了什么,“世藩,说具体点。”
“老爹,眼下浙江巡抚是由胡宗宪兼着,儿子以为可以推举唐慎,让他接任浙江巡抚。”
严嵩不解道:“唐慎虽然资历不够,但是他打了不少胜仗,又握着乡勇,实力强悍,让他坐巡抚,如果唐毅再南下开海,父子同心,还不把胡宗宪给架空了!”
严世藩眯缝着眼睛,笑道:“老爹能想到,嘉靖也能想到。不光是唐慎,他还有一个兵部尚书的师父。师徒父子三个,啧啧,一个管钱袋子,一个管官帽子,一个管枪杆子,您说陛下会不会忌惮?”
岂止是忌惮,简直是寝食难安,严嵩如同朽木一般,呆坐不动,足足过了一刻钟,他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便宜唐子诚了,三年之功,升任封疆,比起他的妖孽儿子也不遑多让!”(未完待续。)
第379章 君心深似海(加更)
季秋霜重雁声哀,菊绽东篱称雅怀。满城风雨重阳近,一种幽香小圃栽。不是渊明偏爱此,此花开后少花开!
又是一年重阳,蒙蒙秋雨,彻骨寒凉。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这时候的雨水最伤人,被浇到了别管多壮实的小伙子,都容易病倒。哪怕是王世贞和徐渭一般的风骚文人,也老老实实蹲在家里,没去登高望远。
不过他们也不会没事干,几个人凑在一起,摆上两张桌子,一张用来打马吊,一张摆满了重阳糕,菊花酒,赢的人在牌桌上过手瘾,输得胡吃海塞过嘴瘾,还真别说,安排得很合理。
正在大家伙热闹的时候,突然门口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不多时一个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家伙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抬脚,两只木屐一前一后朝着徐渭和王世懋就打了过来。
“好大的狗胆,敢打你徐爷爷,不想……”徐渭一回头,剩下的两个字愣是给咽了回去,换成了一副惊骇的嘴脸。
“行之,你,你怎么跑回来了?”
他这一喊,正在打马吊的王世贞,诸大授,陶大临他们都惊讶的站了起来,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和见了鬼似的。
唐毅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怒骂道:“一群没良心的玩意,我拼死拼活的,你们连吃带玩,好不快活,够兄弟情义吗?”
徐渭挠了挠头,尴尬地笑道:“行之,你那么大本事,哪用得着帮手啊,再说了我们不也忙吗!”
“你们忙?”
陶大临他们急忙点头,唐毅才不信他们的鬼话,笑骂道:“现在翰林院说了算的两位,严讷和李春芳,都是马屁精,孝敬陛下溜须拍马还来不及了。哪有心思管你们!”
王世贞老脸发烫,连忙抓起了一壶菊花酒,献媚一般送到了唐毅面前。
“深秋寒气大,喝点酒暖暖胃。”
唐毅还有心说两句。可是被酒香给勾起了虫子,抓起酒壶,嘴对着嘴,猛灌了一大口,小白脸蛋红润许多。
见唐毅喝得高兴。王世懋就闻到:“表弟,你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唐毅翻了翻白眼,说道:“还能有什么动静,难不成敲锣打鼓,让六部九卿都去迎接我?”
诸大授闷声说道:“那也没什么不妥的!行之,天津开海之功,不比一场大捷来的逊色!”
陶大临忙插嘴道:“就是就是,行之你可不知道,这些日子京城的物价都降了不少,现在哪个当官的不念着行之的好。咱们丙辰科的兄弟。走到哪都把胸膛挺得高高的,有面子啊!”
大家伙七嘴八舌头,虽然有吹捧的嫌疑,听在唐毅的耳朵里,还是十分受用。
人活在世上,要的不就是这种成就感吗!
心里乐开了花,可是表面上还保持着矜持。
“对了,我听说要廷推浙江巡抚,不知道落在了谁的头上?”
王世懋嘴快,正要说。却被他大哥给拦住了,王世贞笑道:“行之,你料事如神,我倒要听听。你觉得谁合适?”
唐毅皱着眉头,说道:“浙江巡抚这个位置非常关键,其实东南开海最好的位置在松江,可倭寇不除,松江一旦开海,倭寇就有可能沿着长江突入内陆。进犯应天,甚至可以借助运河杀入两淮,都不是朝廷之福。以我之见,东南开海的最佳地点还是在宁波,新任浙江巡抚就非常关键,如果他愿意配合,开海的事情就会容易许多。原本的杭嘉湖兵备道刘焘,台州知府谭纶都是不错的人选,怕只怕严党从中作梗,坏了大事。”
唐毅说着,却发现这几位一个个神色怪异,尤其是徐渭更是忍不住大笑出来,前仰后合,别提多得意了!
擦了擦眼泪,徐渭说道:“怎么样,算无遗策的小狐狸也失算的时候!”
“怎么,莫非我猜错了?”唐毅茫然问道。
王世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由衷感叹道:“行之,你不用担心了,我敢说新任的浙江巡抚保证一万个配合你!”
“你怎么知道?”唐毅惊问道。
“因为那个人就是你爹!”王世贞放声笑道:“昨天廷推,前后推荐了六七个人,不过唯有姑父过了半数,当天呈上去,陛下就御笔钦点,升任姑父为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王世贞感叹道:“当初我爹十年之间,升任一省封疆,已经是官场异数,可是姑父不过三年多的时间,就执掌浙江,真是了不起啊!”
陶大临也笑道:“父子同心,有姑父在上面撑着,行之你只管放手去做,大胆开海,我敢说宁波开海之后,保证比天津还要热闹。”
“没错!”徐渭摩拳擦掌道:“那帮西洋蛮夷人傻钱多,还不被行之耍得团团转!”
兄弟们你一言我一语,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可唐毅的脸上,却没有那么多喜色,他推说路途疲惫,在大家不解的眼神中,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到了书房,唐毅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一双明亮的眸子闪动着光彩。
要说起来,老爹出任浙江巡抚,虽然有揠苗助长的嫌疑,可是他们在东南的利益太大了,不得不让老爹走上高位,才能镇得住场面。
但是自从和嘉靖接触多了,唐毅对这条怪龙越发忌惮,他能对陆炳那么无情,就代表别人根本没有看在他的眼里。
唐毅自问,也只是一枚棋子,只是这枚棋子质地好,用着顺手,如此而已。
以往唐毅也打算拱老爹出任浙江巡抚,可是后来他改变了主意,父子在一省,一个管军,一个管钱,太招眼,太惹人嫉妒了。唐毅宁可运作老爹去福建,或者广东。自己一个人去浙江,凭着他积累的人脉,和手上的势力,或许会有麻烦,但是他总有信心战胜困难的。
不过如今老爹升任浙江巡抚,看起来开海的事情一马平川,再无障碍,可真的会如此吗?
严党怎么看,内廷怎么看,嘉靖又怎么看,甚至徐阶会不会有想法……
虽然进入官场时间不长,但是架不住唐毅勤奋好学,天天琢磨啊,从严阁老历次成功颠倒黑白,陷害忠良,唐毅得到了一个最深刻的体会,只有走到嘉靖的前头才能活下来,被嘉靖甩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福和祸从来都是连着的,当各种事情都顺遂的时候,就越要防止摔跟头。
唐毅正在权衡接下来的事情,外面家丁跑了进来,黄锦冒着小雨来传旨,让唐毅即刻进宫。
没别的说的,唐毅忙跟着黄锦向西苑赶去。
在路上唐毅就不由得问道:“黄公公,陛下这段时间怎么说我?”
黄锦眉开眼笑,“还能怎么说,唐大人能干呗!皇爷真是高兴得很,一个月十万两银子,一年上百万的收入,宫里面一下子就宽裕了。外面的人都以为宫里有金山银山花不完,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我们这些人的难只有自己知道……”
“行行行!”唐毅连忙摆手:“我可不是听你诉苦的,我是问就没有什么不好的话?”
“坏话啊?”
黄锦心说你别是让雨水给浇糊涂了吧,人家都怕好话不够说,你倒是好,想要挨骂不是?
黄锦没好气说道:“没人骂你,不过赵文华倒是挨骂了?”
“哦,怎么回事?”唐毅来了兴趣。
“还能是怎么回事,那个蠢材前些日子给皇爷献了一些丹药,皇爷吃着不错,昨天又管他讨要,他竟然说没了!”
黄锦咬牙切齿,“你说这样的人可恶不可恶,我看他啊,吏部天官当不了多久,有人私下里说,不少御史都憋着要弹劾赵文华,严阁老的第一干将算是要倒霉了!”
黄锦幸灾乐祸地说着,却没有注意到,唐毅脸上的忧虑之色。
很快到了西苑,唐毅轻车熟路到了万寿宫,参见嘉靖之后,嘉靖眉开眼笑,毫不吝啬赞赏,“你好,你很好!没有辜负朕的希望。对了,黄锦去给唐毅搬个墩子。”
“是。”
唐毅谢恩之后,勉强坐了下来,不过只敢搭三分之一的屁股,两只手按在大腿上,那滋味比起扎马步还要命呢!
嘉靖又说道:“阴雨天容易伤身,再给来一碗姜汤!”
小太监急忙把姜汤给送了过来,热乎乎的大碗捧在手里,唐毅脑筋可就高速转了起来。他和陆炳呆了几个月,两个人经常切磋对付嘉靖的经验,没办法谁让这是保命的护身符呢!陆炳几十年的经验总结,不怕嘉靖骂,就怕嘉靖捧,他对你越好,你就越要小心提防,道君皇帝翻脸无情简直比喝凉水还容易。
唐毅眼睛眨了眨,突然捧起大碗,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干净,擦了擦嘴巴,随口说道:“再来一碗!”
看似放肆的举动,反倒惹得嘉靖哈哈大笑。
“你要是愿意喝,别说一碗,就是一锅都成!”
唐毅忙笑道:“也不知怎么,姜汤经常喝,唯独陛下御赐的滋味不同,暖呼呼的,都热到了心坎里。浑身上下满是劲儿,忙活了这么多日子,一点也不累了。”
唐毅一脸憨厚,说出来的话让人不由不信。
嘉靖也猛地想起来,这小子为了自己忙活了一个夏天,才把开海的事情办好,的确是劳苦功高,不比寻常,嘉靖脸色柔和了许多。
“唐毅,你办事朕很满意,朕准备任命你为宁波知府兼任市舶司提举,替朕把东南开海的事情也一并做好了,如何?”
ps:
哈哈,懒癌真的能治疗啊!加油!
第380章 摘桃子
嘉靖笑眯眯的,比起往常都要和气三分,说话声音更仿佛是邻居的大叔,舍不得粗声大气,生怕吓到了小孩子。
可是他不知道,越是如此,唐毅就越害怕,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开玩笑严嵩当了那么多年三孙子,都捞不着这个待遇,凭什么给你?
再说了,嘉靖要想给,直接封官就是了,还问自己干嘛,分明就是不想给吗!还装什么大方,虚伪的嘉靖!鄙视之!
眼前绝对是个坑,但是怎么避过去,才能不引起嘉靖的怀疑,这可需要功力了!
唐毅笑着一拍胸膛,“陛下,臣在天津几个月,治理地方颇有些心得,虽然年纪还不大,但是只问当一个知府是没问题的,至于市舶司吗,臣在港口设计的税卡以及交易大厅,都运作良好,市舶司都能借鉴过去,您赏赐的官职,臣接了!”
历来赐官,别管真假,都要推辞几句,哪有唐毅这么直接答应的,还把自己给吹嘘了一番,嘉靖也笑了。
“你小子不用打马虎眼,当朕听不出来?你只说接知府和市舶司提举,可没有说是宁波知府,是不是你不打算在宁波开海?”
唐毅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法眼,臣有时候就在想,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高处不胜寒,嘉靖修道修得久了,臣子们对他都是小心翼翼,高山仰止,冷不丁冒出唐毅这么个胆大包天的东西,嘉靖还真另眼相看,不但没对他的放肆生气,反而笑道:“九洲万方,亿兆黎庶,朕当何等临渊履薄,夙兴夜寐啊!”嘉靖一脸我的苦楚你不懂得装蒜德行,唐毅不暗自腹诽。“你要是不愿意当,让出来,何必无病呻吟!”
唐毅默不作声,嘉靖叹道:“市舶司原有三处。宁波、泉州和广州,按照地理位置,宁波最有优势,江浙的丝绸细布离着最近,他们都建议朕在宁波开海。你以为如何?”
“启奏陛下,臣也以为宁波是极好的选择,其实要单纯考虑经济效率,杭州和松江要比宁波还好!只是东南眼下的状况,不适合在这些地方开海。”
嘉靖皱着眉头,“你是说倭寇吗?”
“有倭寇的因素。”唐毅略微沉吟说道:“陛下,虽然有些反对开海的意见臣不赞同,但是有一点他们说的是对的,开海之后,西洋的庞大需求必然造成东南大量种植棉花和桑树。肯定要占用农田,影响粮食产量。”
唐毅憨笑道:“臣不是自打嘴巴,事缓则圆,每年的贸易量先控制住,给商人和百姓一个适应的过程,也给朝廷一个准备的时间。毕竟种棉花种桑树比种粮食赚的钱多,缺粮食可以从外省调拨,或者去海外购买,但是,必须要把分寸控制好。一年缺口三五十万石,还有办法可想,如果一年的缺口就几百万石,肯定要出乱子。为了控制贸易量。也为了防止倭寇趁机兴风作浪,臣以为把市舶司先放在泉州比较好。观察结果,可以随时增开市舶司,这样朝廷也能做到收放自如,稳妥可靠了许多!”
说谎话最高明的境界,就是连自己都信了。
其实唐毅这套说辞根本就是欺人之谈。担心挤占粮食用地,直接规定贸易额就可以了,担心倭寇,就多准备人马,总而言之,方法绝对比问题多。根本不用舍近求远,把市舶司弄到泉州。
谁让嘉靖有疑心呢,唐毅也不得不随之起舞。
还真别说,唐毅这番话又在嘉靖的心里激荡起涟漪。
在廷推唐慎担任浙江巡抚的时候,嘉靖还没有什么感觉,可是当六七个人的名单送上来,只有唐慎一个通过,嘉靖就犯了嘀咕。
名单中,有好几位都是熬了十几年二十几年的干吏,唐慎和他们唯一能比较的就是功劳,其他的全都不值一提。
偏偏唐慎又能轻松碾压这些人,不得不让嘉靖多想,这么一想可不要紧,他发现唐毅在东南已经有了颇为强大的人脉,文有兵部尚书唐顺之,武有大将卢镗,戚继光,士绅大户里面有太仓王家,有华亭徐家……
如果再让唐毅去浙江开海,凭着他能折腾的本事,还不把胡宗宪给架空了,浙江就成了他们唐家父子的天下,俨然间海外天子,嘉靖岂能容忍!
不过话又说回来,嘉靖对唐慎和唐毅爷俩还有些不同,这对父子一直替自己出生入死,风里来雨里去,办成了那么多事,怎么也要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才有了这场奏对。
如果唐毅欣然接受,嘉靖也未必出尔反尔,不过他的手段可就来了,一定会给老唐和小唐按上链子,套上枷锁,甚至必要的时候,就像对付张经那样,直接给拿下。
可出乎嘉靖的预料,唐毅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反而提出了在泉州开海。
从他的话中,嘉靖没读到任何自私自利的想法,有的只是老成谋国,有的只是赤子之心。
或者说,唐毅这小子还不大懂得结党营私,他一心就是给自己办事,就是忠于大明皇帝!没有任何私心杂念。
嘉靖想到这里,甚至有那么一丢丢儿的愧疚,多好的娃啊,疑心他做什么?
嘉靖的愧疚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他看来,破格提拔唐毅和他爹,已经是天大的君恩,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哪怕没了命,那也是荣幸!不用怀疑,嘉靖就是这么自恋!
“唐毅,朕就听你的意见,回去好好写一份市舶司的规划上来,通过了朕就让你南下,通不过就留在翰林院吧!”
又是恩威并施的那一套,唐毅诚惶诚恐,给嘉靖磕头之后,才出了西苑,回到家中,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外面的雨停了,阵阵寒风吹来,唐毅打了一个喷嚏。
“娘的,看来要添衣服了!”
匆匆回到府中,唐毅让人准备了一大碗姜汤,不同于皇宫的做法,唐家的姜汤还添了蜂蜜,枸杞,贝母,黄连,既能预防,又能治病。苦涩和甜腻之中,夹杂着百花蜜的芳香。
“论起吃啊,朱厚熜你还是比不上我的!”
唐毅就仿佛阿q附体,傻笑了几声,找到了平衡。
他不敢怠慢,如今已经九月份了,帆船必须借助季风,要冬天从大明出发,赶到了印度等地之后,再借助夏季风回来。
也就是说,最迟明年一二月份就必须出发,否则就要耽搁一年的时间,实际上唐毅选择在泉州开海,还有一项好处,那就是眼下的泉州知府是杨继盛,没别的说的,他们之间关系够铁,而且杨继盛又是一个干吏,在唐毅打算选择泉州的时候,就给杨继盛写了一封长信,又派遣吴天成拿着信南下,立即去泉州筹备,把前面的工作准备好。不然就算唐毅是个神仙,到了两眼一抹黑的地方,也别想一两个月就理出头绪来。
就算有杨继盛这么一个帮手,唐毅也不敢怠慢,他赶快撰写计划,前面是针对天津的经验总结,后面则是对泉州开海的规划设计。
为了这篇文章,唐毅可谓是废寝忘食,一连五天,除了上厕所,连书房都没出,总算写的差不多了。
中午时分,写好了最后一个字,唐毅对着小丫鬟说道:“我去花厅吃饭了,不用送过来。”
弄了点清水,洗洗脸,唐毅就兴冲冲到了花厅,徐渭,王世贞,王世懋三个人都在座。
“怎么没看到诸大授和陶大临啊,他们跑哪去了?”
徐渭笑道:“还能跑哪去,在翰林院写青词呗。”
“你不用写啊?”唐毅不解道。
徐渭小脸发苦,随即笑道:“也要写,不过你怎么不看看哥哥是什么人,区区青词,挥笔而就,容易得很!”
徐渭吊儿郎当的德行,让唐毅抓狂,“我说文长兄,你长点脑子好不?青词是孝敬陛下的,马虎不得,你是文采不错,可是袁炜、严讷、李春芳、陈谨、曹大章,这些人能比你差多少!他们都把写青词当成往上爬的终南捷径,你偏偏漫不经心,让人怎么说你好!”
还真别说,一物降一物,徐渭就怕唐毅,他笑嘻嘻说道:“成了,哥哥改了还不行,不过我的还是小事情,你那边可出了大事了!”
“什么意思?”唐毅惊问道。
王世贞放下筷子,叹道:“行之,本来想等着你吃完再说的。”
唐毅苦笑着把碗筷一推,“这么说我还能吃得下去吗,先说了吧!”
“好。”王世贞顿了顿,说道:“刚刚吏部下了旨意,让唐汝楫出任天津知府。”
天津是唐毅打出来的江山,无论如何,选谁当继任者,也该问问唐毅,本来唐毅属意的人选有两个,一个是表哥王世贞,一个是曹大章,这两位都能无条件执行唐毅的命令,他在天津的规范也能很好落实下去,可是偏偏换了一个严党的唐汝楫,这不是摆明了摘桃子,占便宜吗!
换成谁心里都不会好受,大家见唐毅脸色怪异,只当他动了怒,王世懋可怜兮兮说道:“行之,你别生气啊,还有更糟糕的呢!”
唐毅愣了一下,问道:“什么事?”
轮到徐渭说道:“我听宫里传出消息,说是赵文华懈怠轻浮,难以承担天官之责,陛下要罢免他。”
唐毅并不意外,随口道:“这不是好事吗?”
“唉,还不都是老严嵩,他向陛下建议,说赵文华的确不适合担任吏部尚书,故此推荐他再度南下督师。”徐渭两手一摊,“行之,赵文华这块狗皮膏药可跟上你了!”
第381章 花样作死第一人
什么叫天家无情,唐毅算是彻底领教了,天津开海是他一手促成的,从一无所有,到如今的金鸡母,结果嘉靖一句话,就给拿走了。
至于把赵文华拿下,唐毅倒是挺高兴的,可问题是不能派到东南啊!赵文华那家伙有多贪,要是再让他南下,成了跗骨之蛆,甩也甩不掉,不光自己倒霉,就连胡宗宪也未必吃得消。
不论是开海,还是抗倭,有这位掺和,保证好不了。
唐毅这下子可发了愁,抱着脑袋,一声不吭。王世贞和徐渭也面面相觑,对着满桌子的酒菜,谁也吃不下。
不光替唐毅鸣不平,也替东南和天津的百姓担忧。
徐渭就怒道:“陛下真是糊涂透了!”
“慎言!”王世贞沉着脸道。
“哼,能做还不能啊!”徐渭怒道:“有本事就把我抓到御前,我非要和他理论不可!天津是行之一手弄出来的,一个月十几万两银子,凭什么给姓唐的——呸,我的是唐汝楫啊!”徐渭又骂道:“那家伙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靠着严党混来的状元,充什么大个儿的,就凭他也配当天津知府,真是瞎了眼了!”
“等等!”
唐毅突然想起一事,他急忙拦住了徐渭,“文长兄,你天津知府给了谁?”
“唐汝楫啊,就是那个唐渔,没有什么本事,就靠着和严党关系密切,通关节,寻门路,愣是混上了状元,真是士林的耻辱……”
徐渭越骂越生气,可是唐毅的脸上却渐渐露出了笑容。他猛地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桩玩笑,事到如今,竟然无心插柳,变成了最好的一步棋!
唐毅是真想大笑三声,高兴之下,连带食欲都回来了。他抓起筷子,夹了一个蟹粉狮子头。
“快吃吧,凉了味道就差了!”
徐渭和王世贞他们眼珠子都差掉下来,“我,行之,我们都替你难受,吃不下去,你倒是心情不错啊!”
“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不了的,⑤≌⑤≌⑤≌⑤≌,m.≮.我做人有两条原则,记住了,第一是不拿别人折磨自己,第二呢,是不拿自己折磨自己,放着这么好的菜不吃,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着唐毅又捅了一筷子鲤鱼。专门夹鱼背上的肉,别提多嫩了!
“你们怎么还不吃啊?”唐毅茫然问道。
徐渭拿起了筷子。撇了撇嘴,冷笑道:“你也别装蒜,我敢打赌,你一定是有坏主意了,不愿意就算了,早晚有戏法变漏的时候!”
王家兄弟也连连头。大家伙唏哩呼噜,把一桌子菜吃了个精光,唐毅伸着懒腰就回到了书房,拿起了自己的名帖,自言自语地笑道:“唐汝楫啊。唐汝楫,真没想到,还能有今天!”
“来人,拿着我的名帖,去拜访唐大人!”
正在话之间,外面的家丁急匆匆赶来,对唐毅道:“大人,有客来访。”唐毅接过了名帖,上面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唐汝楫!
“鼻子挺灵的,自己找上门了,让他进来吧。”
没有多大一会儿,一身便服的唐汝楫悄悄从外面走了进来,要起来,自从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三四年,唐汝楫变化不大,只是更加清瘦了,反倒是唐毅,从少年变成了青年,身量也高了,五官也越发英俊,唯一不变的就是他的那份从容自信。
唐汝楫苦着脸,躬身施礼,“在下,见过唐大人!”
“哈哈哈,你是唐大人,我也是唐大人,咱们两个到底谁大啊?”
“当然是你大!”唐汝楫毫不怠慢,他的脸色凄苦,道:“当年都怪我轻狂浮躁,多有冒犯,念在我也受了这么多年苦头的份上,您就网开一面,饶了我吧!”
唐毅想起自己当初逼着他签了三万两的欠条,还让他一年还一千两,从唐汝楫的身形来看,这几年他的确过得不咋样。
唐毅呵呵一笑,“唐汝楫,当初也是一个玩笑,时过境迁,咱们同殿称臣,我可以很大方地把债给你免了。”
唐汝楫眼前冒光,起来这些年沉重的债务简直压得他都抬不起头,要不是家里头还有补贴,他非得要饭不可!
“多谢唐大人,多谢宽宏大量!”
“慢着!”唐毅冷冷道:“过去的事情可以揭过去,可眼下的事情怎么算?”
一句话戳到了唐汝楫的痛脚,他脸缩成了一团,连连躬身施礼。
“请唐大人相信在下,我是真不想当天津知府,都是严世藩策划的,他您这边最有可能接替天津知府的就是王世贞。我比王世贞晚了一科,但是我毕竟的是个状元,当然和您的六元没法比,都是他逼着我接天津的。”
唐毅迟疑了一下,问道:“你的是真话?”
“当然,有一句假的,天打五雷轰!”
“不用发誓了,事到如今,我问你到了天津准备怎么干?”
实话,唐汝楫被唐毅给收拾怕了,别人都争相拜会唐毅,他躲得远远的,生怕唐毅翻出旧账,把他给办了。
按理接替天津知府,是摘唐毅的桃子,肯定会惹来他的不快,唐汝楫第一个念头就是躲得越远越好。
但是转念又一想,没准这是摆脱噩梦的好机会,他才仗着胆子找来了。
“我?唐大人要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唐汝楫咬着牙道。
唐毅轻笑了一声,“要是我的意思和严世藩的意思不一样,你该听谁的?”
“这个……”唐汝楫嘴角立刻就抽抽了。
“唐大人,我自然愿意听你的,可是严世藩那家伙势力太大,我不敢得罪啊!”唐汝楫为难地道。
对这个答案,唐毅还算满意,笑道:“我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你去天津,最好是萧规曹随,老实办事。严世藩要有什么打算,无关痛痒的就答应了,但是要想动我留下了的规矩,就绝对不能答应!你要是不住,就立刻给我送信,告诉陆太保和成国公也行!”
听唐毅的话,唐汝楫两眼发亮,别提多美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承认了自己的地位啊!
唐汝楫激动之下,连连作揖。
“一定照办!”
唐毅呵呵一笑,“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前的事情揭过去,你只有在天津好好干,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担保你能得上十个清知府!”
十个,那就是一百万啊!
唐汝楫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天大的馅饼砸中了,眼前都是星星。不停地搓着手,都不知道什么好了。
“唐大人放心,的日后一定听从您的指令,让我打狗我不赶鸡,让我往东我不往西……对了,那笔债我还要不要继续还了?”唐汝楫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其实想问的是当初的罪证还在不在。
唐毅轻笑了一声,“咱们做事先人后君子,一年为限,只要你在天津做得好,当年的口供证物自然都会交给你。”
唐汝楫如同鸡啄米,连忙头,他有心告辞,可是转念一想,唐毅这么好话,还送给他一场天大的富贵,他反倒不好意思了。
走到了门口,又转身回来,试探着问道:“唐大人,你现在不好过吧?”
唐毅没有隐瞒,苦笑道:“你背过债,派赵文华督军,等于多了一个太上皇,多了一张欠条,你能好过吗?”
唐汝楫苦着脸,随着唐毅叹道:“实话啊,赵文华那家伙真不是东西,贪得都没边儿了!就拿前几天来吧,他的府邸修建好了正房,邀请百官去道贺,我拿了二十两金子,还送了一幅字画,他连看都没看,就扔给了一个侍女,还什么这钱,连养个鹰都不够,就打发下人吧!您,这叫人话吗!”
唐毅突然眼前一亮,以唐汝楫和严党的关系,一定清楚赵文华的底细。嘉靖是个多拧巴的人,如果明着上书据理力争,把赵文华的提督给废了,嘉靖肯定不答应,相反还会疑心你的用意。
不过要是赵文华自己出了问题,那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唐毅渐渐地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口问道:“赵文华的府邸一定很阔气吧?”
“那还用,修了一年多,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合抱粗细的金丝楠大柱,啧啧,比起宫里还好呢!装饰非金即银,家具一水的紫檀黄花梨,还弄了好些名人字画,张张价值连城。”唐汝楫叹口气,“要是太祖爷在的时候,赵文华这样的家伙一万张人皮都不够剥的,可惜啊,咱们的陛下从来都不把臣子贪污当回事!”
唐汝楫絮叨叨着,唐毅突然一笑:“这话是严世藩的?”
唐汝楫下意识头,“没错,他喝多的时候就吹嘘,什么他把朱厚熜都看透了,谁也别想搬到他们父子,动他们就是动陛下。”
“哼,真够自大的!”
唐毅呵呵笑道:“贪墨或许没事,但是要看贪墨的什么!唐大人,陪着我去赵文华的府邸看看吧!”
着,唐毅让手下人准备马车,他特别要了一驾平常不用的黑色马车,和唐汝楫两个坐在里面,一溜烟到了赵文华的府邸外面,绕了一圈下来,唐毅只剩下目瞪口呆。
他不是惊讶赵文华的府邸多么奢华,而是惊讶这位有多愚蠢!
嘉靖的玉熙宫还没修好呢,你丫的在皇宫对面修建比玉熙宫还奢华的府邸,这要是登高一望,让嘉靖看到,还不把你千刀万剐了啊!
被你搬到的李默出了一道作死的策论,结果你在天子对门盖豪宅,比李默还作死,简直就是花式作死大赛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