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的哲学
是什么让王大盟主如此失态呢,要从今天早上的廷推说起……
前面提到过,决定重大政务叫做廷议,决定重大人事任命叫做廷推,浙直总督杨宜被罢免,谁将接替成为各方的焦点,
尤其是廷议开海之后,谁能掌握东南,谁就掌握了开海主动权,几百万两的税银,二三十万大军,东南最富庶的省份,几千万的百姓……种种加起来,构成了有史以来,最肥的一块大肉,最诱人的一张大饼。
按照惯例,三巨头带着各自人马,聚集在万寿宫,举行廷推,令人奇怪的是嘉靖并没有出现,而是让严嵩主持,将廷推结果报上去就行了。
或许在嘉靖看来,经过廷议,大局已定,他老人家还是修长生大道去吧。
果然,严党上下,无不欢喜鼓舞,倒是李默一边愁云惨淡,因为早已经传出风声,说是严党要推举赵文华担任东南总督。
李默盘算了一下,赵文华是从一品大员,又在东南干了多年,加之是严党核心中的核心,如果自己没有受创,或许能抵挡一下,可是如今大势已去,他能看好自己的盘,管住马仔不溜走,已经很不错了。
李默没了争雄的心思,当严嵩宣布推荐人员的时候,他随口推了王诰。
虽然他推得随便,可是王诰也不是寻常人物,他是河南省西平县人,嘉靖二年进士,先任行人,接着升为户部郎中,后来发生大同兵变,他和李默配合默契,顺利平乱,被提升为山东按察司副使,后又擢升为佥副都御史兼漕运总督。
目前他是南京户部侍郎,无论资历能力,都足以独当一面。
如果严党推荐赵文华。王诰或许没有机会,但是令人吃惊的是严世藩竟然推荐了浙江巡抚胡宗宪。
当胡宗宪三个字出口,李默顿时一惊,他陷入了迷茫。严党为什么会推荐明显弱势的胡宗宪呢?
按道理胡宗宪不过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资历浅薄,能升任浙江巡抚已经是超擢,难道还能再超擢一次,升任总督吗?
说起来胡宗宪的确立些功劳。但是也因为弹劾张经,牵连进贪墨的案子,名声不好,同王诰比起来,处处都差着一大截,这样的人怎么能赢得百官赞同?
李默快速盘算,他也猜出了严党的打算,此前也有传闻,说要推荐赵文华入阁,多半是严党太贪得无厌了。要一个总督还不满足,还想多一个阁老,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就在李默盘算着怎么出手的时候,一直无声无息的徐阶突然站了出来,他推举南兵部尚书唐顺之接任东南总督。
徐阁老此言一出,顿时引起百官讨论。
相比王诰和胡宗宪,唐顺之成名在三十年前,人品才学无与伦比,重新复出接任军务以来,虽然没有冲锋陷阵。但是训练乡勇,整顿军务,征集粮饷,任用将才。方方面面,有目共睹。
论起他的资历和威望,都是不二之选。
严世藩很光棍,见三个人选争执不下,就提议投票决定,在场三十几位官员。每人三颗红豆,有三个中书舍人捧着陶罐,分别贴上三个标签,代表王诰、胡宗宪、唐顺之。每位大臣可以多选,三个人都投,也可以只投自己中意的。
一轮投票下来,代表李默的王诰拿到了25票,而代表严党的胡宗宪拿到了27票,至于徐阶推出来的唐顺之,只拿到了17票,在第一轮争夺之中,即告出局。
这倒不是说唐顺之不行,相反,在两大派分庭抗礼之下,竟然能拿到一半官员的认可,唐顺之还是很彪悍的。
输了就是输了,徐阶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
反倒是李默,简直欣喜若狂。
他以为经过廷议之后,会有不少人离他而去,转投严党,但是出乎预料,严党的人选也只比自己多两票,双方差距并不大。
而且徐阶推举唐顺之落败,没准就会迁怒严嵩,徐阶手上的票不多,但是也足以扭转乾坤,再有唐顺之也能影响一些中立官员,他们推唐顺之不成,多半就会投王诰,而不会投胡宗宪,毕竟双方资历差太多。
想到这里,李默就仿佛打了鸡血,一下子活了过来。
“首辅,按照廷推的规矩,只剩下两个人了,下面可要决一雌雄,您看要不要换个人选啊?”
严嵩一听这话还能保持镇定,可严世藩却气得脸上的肉直跳,阴翳的眼睛之中,露出一丝惶恐。显然他失算了,严党还远远没有到领袖群伦,为所欲为的地步。
如果徐阶不插一杠子,或许他已经赢了,如果不推荐胡宗宪,或许也不会有麻烦。
可是事到如今,他能改口吗,那不是等于承认胡宗宪比不上王诰吗?不争馒头争口气,朝堂之上,就仿佛拳击场,谁胆怯了谁就提前出局了。
严世藩咬着牙,阴狠狠地说道:“我还推举胡宗宪!”
“那好,就投票吧!”这回和第一轮不同,两个中书舍人出来,一个发豆子,一个捧罐子,红豆代表王诰,绿豆代表胡宗宪,这回不是多选,而是单选,如果数目对不上,可是要重新投票的。
很显然,这一轮比上一轮要纠结很多,大家苦苦思量,沉默了足有五六分钟,才一个个投下了神圣的一颗豆子。
转了一大圈,最后包括三巨头在内,都投下了豆子。
最后送到了严嵩面前,老严嵩把豆子倒在了手里,严世藩紧紧站在老爹身后,死死盯着,“一、二、三、四……十三、十四、十五!”
足足数了五遍,绿豆都是这些,严世藩不甘心,又数了几遍红豆,都是18枚,加起来正是三十三枚,代表在京所有四品以上高官,没有差错!
胡宗宪落选了,王诰胜出!
廷推消息传出来,严党上下是如丧考妣,而李默则是绝处逢生。
你们不是要开海吗,不是要吞下东南的肥肉吗?可惜啊,利令智昏,利令智昏!
什么都想要,就是什么都拿不到!
只要王诰坐稳了东南总督,什么胡宗宪,什么唐慎,统统清理出东南,区区倭寇何足挂齿,用得着开海吗?
唐毅你鬼话连篇,能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李时言,鼓吹开海,不就是为了东南的那些大族吗!老夫偏偏不让你如意。
当然李默也知道了嘉靖开海的心思坚决,他不敢再硬顶,因此立刻给王诰送信,让他上书嘉靖,说是一定全力把开海办好,绝不辜负圣恩。
至于到了东南,随便弄出一点事情,轻轻松松拖几个月,拖来拖去,嘉靖耐心没了,开海的事情也就黄了。
还指望这位道君皇帝能有多少魄力吗?
当初复套声音多大,可是没几天曾铣不就掉脑袋了,没准唐毅也会步曾铣的后尘。真到了那一天,老夫要把你满口的牙齿敲掉,看看你还怎么伶牙俐齿,颠倒黑白!
李太宰兴冲冲出了万寿宫,直奔翰林院而去,他迫切想要羞辱一番那几个不知好歹的小奸贼!
李默咸鱼翻身,喜出望外,可是唐毅几个却面面相觑,唉声叹气。王世贞不由感叹道:“我听说严阁老从万寿宫出来,气得连中午饭都没吃,严世藩更是把书房里头砸了一个遍,指天骂地,别提多后悔了。”
徐渭眉头皱着,说道:“那也怪他们自己,明明胡宗宪资历不够,偏偏在廷推之前,还不把徐阁老摆平,要是没有他插手,根本不会进入第二轮投票,王诰也就不可能赢。”
陶大临看了看唐毅,低声问道:“行之,咱们哪说哪了,徐阁老推举荆川先生,是不是你的意思?”
“不是!”唐毅果断摇头,“我师父是什么性格我最清楚,他老人家虽然内敛了很多,但是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东南总督那是个火山口,身为弟子哪能害老师啊!”
诸大授道:“看来应该是徐阁老想要浑水摸鱼,谁知道没抢来位置,还成全了李时言,真是失策啊。”
几个人是越商量越丧气,别管唐毅弄出了多好的方案,要是被歪嘴的和尚念,保证走了样。王诰是漕运总督,手下有运河帮,唐毅推动开海,其中一项就是把漕运改为海运,王诰岂能坐视不理!
东南总督的权力有多大,不用明着反对,只要暗中随随便便设置点障碍,就够喝一壶的。
唐毅揉着太阳穴,问道:“表哥,你说陛下会不会推翻廷推的结果?”
王世贞先是一喜,随后摇摇头,“我看未必,这一次陛下是放手交给严嵩,如果陛下在场坐镇,李默未必如此大胆。可事情弄成了这样,陛下总不能自打嘴巴吧?”
廷推代表着百官意志,嘉靖也不好反对,如此看来,王诰是当定了东南总督了。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唐毅感到一丝失落,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官,如果不是嘉靖下旨,他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帝国的最高决策,隔靴搔痒,终究是不行啊!
正在唐毅苦恼的时候,突然严讷从外面走了进来。
“凤洲也在?那可太好了,李大人让我叫几位过去。”
长官召见,他们也不能不去,只好硬着头皮站起身,严讷也知道他们和李默之间的矛盾,只能低声劝道:“行之老弟,到了官场上人不由己,老哥说句糙话,谁都有****的时候,只要别嚼就行!”
第353章 此非人臣能论也
看着严讷那一副苦大仇深的老脸,唐毅知道这位一定吃了不少翔,而且还吃出了经验,人生世上,谁不是先装孙子再当爷,装孙子不丢人,怕的是孙子装了,爷没当上,那吃亏就大了。
唐毅郑重其事说道:“多谢严大人教诲,我们会努力咽下去的!”
五个倒霉蛋结伴到了签押房,小吏跑到里面通报李默,一去就不出来。唐毅五个只能站在太阳地下面,忍受着炙烤,没一会儿浑身臭汗。徐渭身体肥胖,汗水顺着鬓角往下,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真是好大的架子,没有宰相的命,倒先有了宰相的脾气!”徐渭小声嘀咕着,诸大授捅了他一下。
“文长兄,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徐渭只能闭嘴,又等了差不多一刻钟,小吏才从里面出来,伸手把他们让进去。走进签押房,扫了一眼,装饰倒是非常简单,只有两大排架,在中间是李默办公的桌案,有几张红木的椅子,唐毅知道不是给自己准备的,也没打算坐。
见礼之后,就垂手侍立,其他四个人也学着唐毅,都默不作声。
等了好半晌,李默才把手里的毛笔放下,轻蔑地打量着五个人。
“怎么,本官让你们等了许久,心里不舒服吧?是不是想着凭着你们的大名,就算到严阁老那里,也会有人降阶相迎,把你们当成未来的储相,奉为上宾啊?”
这位一开口就满是嘲讽,唐毅不卑不亢,轻笑道:“掌院学士过誉了,下官几个不过是小小的新科进士,年纪轻,身体好,站太阳地劳其筋骨没什么不好,倒是大人日理万机。年纪那么大了,难免耳不聪,目不明,处理公务也就慢了。下官们都理解!”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让唐毅学严讷,对不起,至少暂时做不到!
李默冷笑了一声:“你是说老夫老迈昏庸,不堪重用吗?”
“不敢。学士身强体健,人所共知。”
“谅你也不敢!”李默站起身,沉着脸,在五个人面前走过,每一张脸都仔细打量,仿佛要把他们看个通透。
“本官身为翰林掌院学士,就要替陛下管好你们这些翰林官,外人都把你们视作储相,以为入了翰林,就一步登天。清贵的不得了。尤其是什么三元,六,可别忘了,大明朝不是没有六,黄观又能如何,不识天数,一样要投江自尽!”
李默说话之间,须皆乍,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将唐毅五马分尸才解了心头的气。狰狞的模样。真是全然没有天官的气度和心胸,徐渭看得生气,攥着拳头,就要张嘴反驳。唐毅急忙给他一个眼色,徐渭才忍了下去。
“学士教训的是,黄观前辈因为不尊成祖圣命,妄图以一己之力对抗天数,身败名裂也是应当,末学后进正应该好好以史为鉴。免得重蹈覆辙!”
唐毅笑呵呵,嘴上说的是黄观,实则暗指李默,你和皇帝对着干,该死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李默哪里听不出来,气得老脸铁青,他早见识了唐毅的犀利,和他对骂根本讨不到便宜,只能冷哼了一声。
“我朝选官,务求德才兼备,为什么德在才先?因为一个人德行有亏,心术不正,居家是逆子,在朝就是谗臣奸党,就是祸国殃民的豺狼虎豹!不要掂量着有几分小聪明,就能骗得过天下人的眼睛,朝堂之上,还有忠志之士,大明还有浩气长存,是断不允许小人得志!”李默冷笑道:“廷推的结果或许你们已经听说了,这天,不是奸党父子能遮得住的,趋附奸党,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早晚会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害人害己,祸及亲族”
李默知道唐毅他们嘴皮子都不饶人,所以也不给反驳的余地,一顿大骂,狗血淋头。一就算谦谦君子诸大授都忍受不了,小白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暴露。王世贞更是气冲脑门,头都立起来了。
我们到底是怎么你了,大家不就是政见不合,至于你如此诅咒吗?真真没有风度!
王世贞就想要说话,却被唐毅死死拉住,李默这家伙没准就是故意激怒他们,只要他们敢骂去,就会落下口实,说你们恃宠而骄,目中无人,冒犯上官再说了,咬人的狗儿不露齿,像李默叫唤这么凶的,反而没什么可怕的。
唐毅暗下决心,就冲这一顿骂,我也要让你李太宰好瞧,此仇不报非君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默骂得口干舌燥,才意犹未尽停下来。
“你们听着,都说翰林院清闲,但是本官要告诉你们,朝廷不养闲人,王世贞你和徐渭不是才名在外吗?半个月之内,恭撰青词一百篇,不得有误!”
嚯,一天差不多要写七篇鬼画符,比起会试还要累,简直把人往绝路上逼。
王世贞咬了咬牙,赤红着脸说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写好!”
徐渭更不是一个认怂的人,拍着胸脯,“腹中自有万卷,别说一百篇,就是一万篇又如何!”
“好!”李默冷笑了一声,让你们嘴硬,但愿能一直硬下去。
“诸大授,陶大临,你们两个分别撰写浙江和江西的方志,三个月之内,必须完成。”
又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两个人没啥好说的,只能咬着牙点头。
李默把目光放在了唐毅身上,冷笑道:“唐状元,你不是善于钻研祖制吗?那好,你就去修历朝实录,从太祖爷,到正德朝,有一点差错,本官唯你是问!”
说完之后,李默一挥手,就把五个人赶了出去。
到了值房,五个人面面相觑,一个比一个凄苦。王世贞说道:“我们的青词还好说,可是方志上下几千年,千头万绪,那是几个月能写好的,再说历朝实录更是卷帙浩繁,多如牛毛,累死也写不完啊!”
唐毅苦笑道:“写不完也要写啊,难道还能因为这个打官司?”
徐渭不以为然,“行之,我觉得怎么不能忍,你忘了草船借箭那段吗?李默就好比是周瑜,摆明了要把咱们五个诸葛亮给逼死,就算咱们拼了老命把任务完成了,他也可以找茬。别忘了,他可是掌握着咱们的考评,随便写几笔,咱们的前程可就完蛋了。”徐渭恨恨地说道:“我倒是不在乎功名,可是稀里糊涂栽到李默的手里,我不甘心啊!”
陶大临和诸大授一起说道:“谁甘心?可眼下不是没有办法吗?人家既是翰林学士,又是吏部尚,咱们就好像孙猴子,能逃得出人家的手心吗?”
几个人正在商量,突然外面脚步声音,一推门,曹大章跑了进来。
“哎呦,你们都在啊,快去看看吧!”
唐毅一惊,忙问道:“一呈兄,什么事情?”
曹大章二话不说,拉起了唐毅,其他几个也都跟着,一股脑到了学士值房的外面,粉皮墙上正挂着一份名单,下面聚集了一帮人,有江一麟,有庞远,还有张四维等等。
原来入选庶吉士之后,要学习三年,在经过考试,其中优秀的留在翰林院。
嘉靖三十二年的庶吉士算起来,正好三年,该到了散馆的时候,考试也是应有之义。只是今年的考试名单有些稀奇,不但是江一麟和庞远这些庶吉士,就连曹大章这个榜眼也在其中。
有曹大章也就算了,在最后几行,赫然写着唐毅、诸大授、陶大临、徐渭!
“开什么玩笑,我们刚刚入选翰林,而且行之已经是侍讲,诸大授和陶大临是编修,就连我也是检讨,凭什么让我们考试?”徐渭怒气攻心,大声叱问,其他人也是疑惑不解,一头雾水。
突然背后响起一声咳嗽,李默出现了。
“凭什么让你们考试?食君之禄,报君之恩。本官早就说过,翰林院不是养老爷子的地方,要时时考评,那些不称职的,要趁早滚蛋,免得玷辱士林清誉!”李默说完,一甩袖子离开。
从翰林院来,几个人咬牙切齿,李默摆明了是刁难他们,唐毅紧咬着嘴唇,对几个人说道:“李时言蹬鼻子上脸,一而再再而三,他不知道适可而止,就别怪我无情无义!”
徐渭跟着唐毅这么长时间,还没见他如此愤怒过。
“行之,你可有办法对付李默?”
唐毅微微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我相信欲使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李默走在作死的路上,长久不了,咱们先忍他一段时间。”
其实唐毅也没有什么主意,可是他在大家伙心中威望太高了,有他这么保证,大家伙都松了口气。
转过天,唐毅四个早早来到了翰林院,其他人也都6续赶来,在院子里摆满了桌椅,就好像考童子试一样,李默沉着脸坐在廊檐下,有吏给每个人放考试的卷子。
李默的目光不断从唐毅几个人身上掠过,嘴角带着淡淡的冷笑。他已经想好了,就利用考试的名义,把唐毅他们的成绩压低,甚至弄成不合格,找个机会踢出京城,唐毅动不了,可是徐渭、陶大临他们总没有问题,要让唐毅先变成没毛鸡,然后在一点点弄死他!
正在李默想着怎么摆布唐毅的时候,突然唐毅从座位上站起,做了一个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举动,潇洒离去,一张空白的试卷留在了桌子上。
上面只有一句话:此非人臣能论也!
◆地一下云来.阁即可获得观.◆
第354章 李默完了
“汉武征四夷,而海内虚耗;唐宪复淮蔡,而晚业不终。”
一道以史为鉴的寻常策论,唐毅足足看了一盏茶的时间,其他的人早就奋笔疾书,可唐毅却一个字都没有写,相反鬓角还流下了汗水。负责监考的严讷吓了一跳,心这位六首魁元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吧,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
严讷有心提醒唐毅,可是有慑于李太宰的威风,不敢多一句话,只能不停摇头叹息。
唐毅是不会写吗,当然不是!
他此刻的心里是巨浪滔天,心潮澎湃。
自从得知王诰廷推胜出,李默死灰复燃,唐毅的心中就有一个疑问,一个天大的疑问!
王诰之所以胜出,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严世藩推举的胡宗宪的确资历浅薄,第二就是徐阶推举唐顺之,影响了中间派的立场。
就算唐毅非常自负,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严世藩辅佐老爹,横行朝堂二十年,绝对是聪明绝的人物,尤其善于勾心斗角,结党营私,他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另外徐阶的举动就更是怪异了,他明知唐顺之不可能通过廷推,为什么还要推荐,难道只是为了浑水摸鱼,有枣没枣打三竿子?可是他这么做,只会得罪严党,而且让李默进一步做大,对他没有丝毫的好处。
严世藩不是不会犯错,徐阶同样也会犯错,可问题是两个绝聪明人,超级大高手,同时犯错,还让李默捡便宜。这个概率简直比火星撞地球还低。
唐毅之前并没有出来,而是他吃不准严党和徐阶为什么会给李默一个大馅饼,做事总要有动机,无利不起早啊!
直到唐毅看到了这一道策论题目,他猛然惊醒,脑袋之中打了一道闪电。
汉武征四夷。而海内虚耗。
汉武帝就是刘彻,感谢那一句“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下子把秦始皇和汉武帝都推到了历代最尖的帝王行列,而实际上在儒家一统江山的时⑧⑧⑧⑧,m.↗.co☆m候,汉武帝是受到很多攻讦的。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汉武帝穷兵黩武,到处征战。为了填补国库空虚,又横征暴敛,巧取豪夺,比如弄出什么白鹿币等等,到了晚年汉武帝就更加荒唐,为求长生,笃信方士,烧铅炼汞。耗费无数资财,又弄出巫蛊之祸。逼死了太子刘据,与早年的英明睿智,大相径庭。
如果汉武帝晚年的作为令人感叹,那么唐宪宗就是一个大悲剧,唐宪宗即位之初,藩镇割据。中枢衰败,他励精图治,重用贤良,改革弊政,勤勉政事。不但内政清明,削藩成果明显,史称“元和中兴”。
如果唐宪宗能保持即位的初心,没准大唐帝国能重新恢复鼎盛,整个世界的历史都要改写。
很不幸,宪宗在取得了巨大成就之后,就志得意满,笃信方士,也开始追求长生不老,还派遣宦官迎接佛骨,把好好的朝局弄得乌烟瘴气,天下大乱。
由于服用各种丹药,使得宪宗性情暴力,经常诛杀身边的宦官,结果他自己也被宦官陈弘志等谋杀,享年四十三岁,在位仅仅十五年。
唐毅对这两位皇帝的掌故都非常熟悉,可正是因为熟悉,才感到了不妙,因为咱们的嘉靖皇帝和这两位实在是太像了。
首先嘉靖即位之初,也是一扫正德朝弊政,大明朝一度出现中兴的局面,可接下来嘉靖一心修炼长生不老,和汉武帝与唐宪宗一般不二。
而且汉武帝晚年逼死了儿子刘据,嘉靖也因为一句“二龙不相见”的谶语,对儿子十分寡淡,薄于人情。
宪宗就更倒霉了,因为服用丹药,而死在宦官手里,分明就是暗示嘉靖也任用人,不得善终。
李默这两句话太容易让人对号入座,浮想联翩。
但仅仅是一道策论,还不足以放倒天官老大人,更何况还要锦衣卫大都督陆炳着,李默最多也就是丢官罢职,不至于没了性命。
但是唐毅联想到廷推的结果,顿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严党是在捧杀李默,唐毅敢李太宰被耍了,而且被耍的非常惨,廷推的时候,很有可能是严党故意放水,让李默属意的人选意外胜出。
道理很简单,嘉靖支持开海的态度非常明确,廷议的时候,李默就跳出来阻拦,紧接着又推举王诰,很容易让人想到李太宰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要派遣自己的人去搅黄开海。
本来这也没什么,如果李默廷推失败,嘉靖也不会多想,可是李默偏偏就赢了,事情一下子大条了。
你李太宰的势力竟然比朱皇帝还大,你竟然能裹挟百官之意,对抗嘉靖的意志,敏感而多疑的嘉靖皇帝岂能不愤怒滔天,怒火中烧。
外人看起来李默是咸鱼翻身,可是要唐毅,他已经是一只脚踏空,离着万劫不复只差一头发丝。
李太宰丝毫没觉察到危险,反而跟自己作威作福,以为胜利在望,真是可笑到了极!
唐毅还敢,面前的这道策论题,没准就是严党提前探听出来的,他们故意设了一个套,先把嘉靖的怒火拱起来,让嘉靖生出杀心,而后再把题目送到嘉靖面前,给嘉靖一个绝好的借口。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了,以唐毅对嘉靖的了解,很快就会把李默抓起来,而且绝不会手下留情。
有人要问,陆炳那么受宠,他会不会帮着李默求情,把老师保下来?唐毅,绝对不会!一条恶犬再凶悍,也不可能违背主人的意志,要是让嘉靖疑心陆炳,圣眷分分钟就会跑得无影无踪,再了内廷的那几个大珰头也不是吃素的。一直以来都是东厂压着锦衣卫,偏偏陆炳把乾坤倒转,人家能甘心吗?
已往嘉靖宠信你,我们不敢怎么样,如果嘉靖和你出了嫌隙,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事情推演到这一步,最令唐毅惊骇的不是严党的高招,也不是李默的愚蠢,而是徐阶的阴险!
徐阶在廷推上提出唐顺之,根本就不是为了浑水摸鱼,没准他提前和严党达成了默契,一起设下了圈套,让李太宰往里面跳。
只有除掉了李默,徐阶才能坐稳二把手的位置,笃信平衡术的嘉靖就算不喜欢徐阶,也必须无条件保着他,不然朱家江山就变成了严家的。
毫无疑问,一场前所未有的政坛风暴就要到来,而唐毅很不幸就处在风暴的中心,他和别人不同,是深受嘉靖赏识的臣子,在座的翰林们挥毫泼墨,纵论古今,没有人会在意,如果自己写了这个题目,被有心人捅上去,嘉靖在盛怒之下,没准儿就会牵连到自己。唐毅深知,他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圣眷,如果没了圣眷,随便谁都能把自己碾死。
为了命,他必须政治正确,哪怕背上陷害忠良的罪名也在所不惜!
整整一刻钟,唐毅的脑子里充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容易把局势理顺,唐毅下定了决心,绝对不能写!
他在卷子上留下:此非人臣能论也。
转身就走,一都不停留。
这下子可吓坏了严讷等人,开玩笑,从开国以来,还没有听哪位翰林敢罢考交白卷的。就算你是状元郎,唐六首又如何?找死也不是这个找法啊!
严讷情急之下,想去追赶,哪知道唐毅脚步飞快,他竟然追之不及。猛地一回头,突然发现一个白胖子跳了起来,更是把卷子撕成了碎片,跟着唐毅也跑了出去。
“你,你们……”严讷不知所措,李默反倒大声狂笑:“你们都看见了,有人恃宠而骄,敢在翰林院撒野,来人,把两个奸贼逐出翰林院,回头老夫就上书陛下,罢了他们的官职!”李默扫视全场,从牙缝里道:“你们在场的谁还想走,只管走就是,老夫倒要看看,几个畜生,还能把天翻过来!”
……
唐毅当然不会给李默羞辱自己的机会,他连自己的值房都没去,直接出了翰林院,他前脚出来,徐渭后脚就追了上来。
“行之,等等我!”
“文长兄,你发什么神经啊?”唐毅不解道。
徐渭气喘吁吁,“那我问你,你又发什么神经?”
“我。我是掐指一算,知道有剧变在即,抽身撤退,文长兄也懂得算计吗?”
徐渭嘿嘿一笑,“我是不懂算计,可你懂啊,这些年我徐渭就明白一件事,跟着你唐行之,绝对没亏吃!”
唐毅摇摇头,笑道:“要是我这次赌错了呢?”
“错了就错了,我这个人啊,要求不高,只要有吃的就行……”徐渭眼睛一扫,正好在对面有一家福建馆。
“走,咱们尝尝李太宰他们家乡菜,就当是吃李默的肉,喝李默的血了。”
兄弟两个进了馆子,一口气了,鸡茸金丝笋、三鲜焖海参、班指干贝、茸汤广肚、鸡丝燕窝、荔枝肉、沙茶鸡丁等等十几道菜。
没一会儿,厨房里面刀勺乱响,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送了上来,就在这时候,从大街上出现了一队骑兵,为首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成国公朱希忠,一个是厂公袁亨,他们气势汹汹,直扑翰林院。
唐毅和徐渭在三楼雅座向外眺望,互相对视,从对方的眼中都读出了四个字:李默完了!
第355章 很受伤
严讷、李春芳等人收取了所有在场翰林的卷子,清了一下,少了八份,其中有两份是唐毅和徐渭的,只有剩下六份就有趣了。
首先两份是诸大授和陶大临,他们见徐渭追随着唐毅跑出去,老脸通红,心患难见真情,唐毅和他们不过是进京赶考的时候才认识的,人家有了好事从来不忘他们,廷议本来唐毅一个就足够了,最多加上徐渭和王世贞,但是唐毅偏偏就把他们拉上了,在嘉靖面前混了一个脸熟。
多少京官巴巴的都求不到的天大机缘,唐毅对他们够意思,他们也不能辜负朋友。这二位干脆将写了个开头的卷子扔在了一边。
他们这么干,可打动了另一位,那就是曹大章,实话曹大章这家伙比较滑,他可不会傻乎乎为了唐毅就毁了自己的前程。
但是曹大章不傻,而且他更知道唐毅也不傻,唐毅敢不写,就证明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他盯着卷子,盯了半个时辰,不停念叨着汉武,唐宪,念来念去,他骤然惊醒,汗水哗哗流下来,这是一篇不能写的文章!
曹大章把笔一扔,江一麟和庞远跟他是同科,同乡,又同选翰林,见曹大章如此,他们也把即将完成的文章撕了个粉碎。
这样一来,就有七个人罢考,李默心里头都有数,知道他们都是唐毅一党,你们敢跳出来,就别怪老夫不客气,把你们一网打尽!
“呵呵,还有哪位英雄好汉没有交卷子,也站起来,让老夫瞧瞧!”李默的目光不断在几位江浙的翰林身上打转。
就在此时,一个身材短精干的年轻人站起来。李默一看,就是一愣,不是别人,正是第一名的庶吉士张四维。
李默瞳孔一缩,冷冷问道:“张子理,你莫非也要和那几个奸臣学吗?”
张四维不卑不亢。道:“启禀学士大人,下官才疏学浅,对历史掌故不甚熟悉,写不出这么高深的策论,还请大人见谅。”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惊掉下巴,张四维家学渊源,长于军务,熟③℉③℉③℉③℉,m.√.co◆m知史料。那是翰林院公认的前三名,他要是写不出来,那别人写的算什么!
翰林之中,也不乏精明的人物,接二连三的罢考,让他们嗅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莫非有什么忌讳不成?
他们苦苦思索,却想不明白。而李默呢,他只觉得头脑发胀。脸上好像挨了十八个耳光,善得他满脸手指印子。
“好,好,好!”咬着后槽牙,道:“你们有本事敢忤逆老夫,来人。把他们逐出翰林!”
严讷和李春芳急忙过来解劝,可李默哪里会听他们的。
“来人,快来人!”
他正扯着嗓子喊叫,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声音。
“哎呦喂,天官大人发威了。奴婢来伺候你了。”
话之间,袁亨和成国公朱希忠并肩而至。
一见这两位,李默就是一愣,一个阉竖,一个勋贵,他们和翰林清贵衙门根本不搭边,跑来添什么乱!
李默把脸一沉,“袁公公,老夫正在训斥下属,你要是没事,就不要添乱了。”
“哈哈哈,天官大人,奴婢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一事要讨教。”
李默黑着脸挤出一个字,“讲!”
“那好,‘汉武征四夷,而海内虚耗;唐宪复淮蔡,而晚业不终’,这句话是您的吧?”
李默一皱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两个人话之间,朱希忠已经把卷子抢到了手里,扫了眼题目,呵呵一笑,“袁公公,考题在这呢。”
袁亨抓过了几份卷子,阴森森笑道:“好啊,这回可铁证如山了。”袁亨把卷子塞到怀里,咳嗽了两声,“李默,你涉嫌诽谤陛下,图谋不轨,跟着咱家走一趟吧!”
诽谤圣上,图谋不轨!
好大的罪名!
听完这八个字,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流汗了,其中大多数是吓的,而剩下的六个是大呼侥幸。诸大授和陶大临倒是坦然,曹大章、江一麟、庞远三个可都吓傻了,他们眼前不停晃过唐毅那张英俊的脸。
这子到底是多厉害啊,他怎么就知道得这么准确!
不管是唐毅手眼通天,还是洞如观火,他们都坚定了一个念头,那就是跟着唐毅不吃亏!
江一麟和庞远扫了一眼其他人,都差笑出来。
原来这帮家伙傻乎乎答了诽谤皇上的策论题目,要命的是袁亨还把卷子拿走当证据了,这要是让嘉靖看到,一怒之下,还不把他们给废了。
辛辛苦苦考科举,在翰林院捧着卵子熬资历,熬来熬去,熬出这么个结果,简直比窦娥还冤!
不提这帮人如丧考妣,李默此时也如梦方醒,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当了一辈子官,怎么连这事都想不明白,真是糊涂啊!
李默当然不甘心束手被擒,大声喊道:“老夫要见皇上,老夫没有诽谤圣上之意,快去告诉文明,让他替老夫伸冤啊!”
袁亨听他提到陆炳,就气不打一处来,咱家才是厂公,陆炳不就是仗着是是陛下的奶哥哥,才爬到了咱家的头上,你老东西又算什么。
“还不把这个逆臣给咱家抓起来!”
番子一拥齐上,把李默按到,四个人一起把他抬上了马车,转身就往外面走。朱希忠到了大门口,又回头对傻愣愣的翰林们道:“让大家伙受惊了,回头我给大家摆酒请罪。”
完朱希忠也紧紧追了出来,刚到门口,只见唐毅和徐渭正站在这里。
朱希忠一愣神,惊讶地问道:“行之,我看里面正考试的,你们两个怎么没在?”
没等唐毅话,徐渭抢着道:“还是行之聪明呗,他见李默的题目有谤君的嫌疑,故此没有写!”
朱希忠简直喜出望外,眼睛都笑没了。
“我外甥啊,你可真神了!”朱希忠压低声音道:“行之,知道是谁告发的李默不?”
唐毅摇摇头。
“是吏部左侍郎吴鹏,听李默早在十几天之前,就把题目拟好了,吴鹏是引而不发,就在今天清早,严阁老带着六心居的八宝酱菜拜见陛下,谈话之间,就把李默给卖了。听看到这两句,陛下当时就气得把桌子掀翻了,平时总在手上把玩的一枚如意也摔断了,句不客气的话,李时言死定了!”朱希忠完,匆匆离开,要进宫去交旨。
唐毅几乎能脑补出嘉靖发飙的模样,不过唐毅并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相反眉头微蹙,摇首叹息。
“行之,你不会又圣母病犯了,还心疼李默了?老匹夫千刀万剐都是自作自受!”徐渭怪叫道。
唐毅叹道:“文长兄,有句话叫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李默几十年宦海沉浮,试问大明朝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吏部天官的高位,竟然因为一句算不上含沙射影的策论,就落得如此地步,权柄握在一个人的手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徐渭觉得唐毅话中似有深意,可是又想不出来,还想问的时候,唐毅已经迈步走进了翰林院,仰起头,吸了口空气。
“没了李时言的味道,真好!”唐毅不再装深沉,嘿嘿笑……
朱希忠和袁亨押着李默往东厂诏狱而去,眼看着到地方,突然一阵马蹄作响,回头看去,差把袁亨吓趴下。
只见几十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簇拥着一位高壮的红脸大汉,飞奔而至。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大都督陆炳,只见陆炳脸色铁青,浑身上下杀气涌动,一双眸子锐利如鹰,袁亨别看平时心里不服气,可是真正遇上了陆炳,两个腿肚子转筋。
不由得跪在地上,磕头作响。
“奴婢拜见祖宗!”
陆炳根本没搭理他,直奔装着李默的马车而来,有两个番子要阻拦,他一挥手,两个人被扔出去一丈多,陆炳伸手就要打开车门,可是一双手却牢牢抓住了他的胳膊。
陆炳咬着牙,怒吼道:“朱希忠,咱们还是不是兄弟?“
朱希忠呵呵一笑,“文明,正因为咱们是兄弟,我才不能看着你犯错。”
“犯错,弟子难道能坐视老师被抓不闻不问吗?”陆炳咆哮着怒吼。
朱希忠并不退让,“文明兄,李默是你的老师,你才应该避嫌,作为兄弟,我一句不该的话,你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啊!”
陆炳顿时一愣,这时候马车里面的李默似乎知道陆炳,就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文明,文明啊,为师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为师不能去东厂诏狱啊,你把我押到锦衣卫诏狱,只要让为师见陛下一面,就能把误会清楚啊!”
听着老师如同杜鹃啼血一般的哀求,陆炳的心就好像被滚油泼了一样。他用力一推,把朱希忠推到了一边,大声喝道:“孩儿们,还等什么,保护我师父去镇抚司。”
朱希忠和袁亨哪里能干,急忙招呼手下人拦着,就在双方乱成一团的时候,突然胖胖的黄锦呼哧带喘,跑了过来。
“上谕:陆炳接旨,陛下命你将十恶不赦的犯官李默押到锦衣卫诏狱,等候发落,钦此!”
嘉靖竟然如了陆炳的意,可是陆炳丝毫没有喜悦,一张大红脸变得煞白煞白的……
第356章 陆炳
嘉靖居然下旨意把李默关在镇抚司,弟子又怎能不照顾老师呢!莫非说嘉靖要放过李默一马?
如果这么想,只能证明你太不了解嘉靖了,盛怒之下的嘉靖是绝对不知道什么叫做网开一面,他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测试陆炳的忠诚。如果陆炳能秉公办理,就代表陆炳还可用,如果陆炳还包庇他的老师,就代表陆炳对嘉靖的命令置若罔闻,后果如何,自己清楚!
陆炳跟了嘉靖这么多年,第一次清楚感觉到嘉靖对自己起了疑心。
一个特务头子,被主人猜忌了,就离不开那句老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堂堂的陆大都督只觉得自己站在了悬崖边上,稍微不甚,就要随着李默一起掉下去,万劫不复。
想到了这里,陆炳的心头涌起无边的寒气,把他完全笼罩了,冰冻窒息的感觉刺激着陆炳的神经。
他不是一个决然的人,他的勇气和威风仅仅限于嘉靖授权范围之内,一旦超出了,陆炳就变得畏畏缩缩,裹足不前。
盯着马车看了半晌,陆炳羞愧难当,他不是没想过,带着老师去闯西苑,只要李默能见到嘉靖,真心忏悔,没准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陆炳终究没有直面嘉靖的勇气,沉默了半晌,只能冲着周朔摆摆手,“把我老师带回镇抚司,不许亏待我师父。”
周朔痛快地答应,转身押着马车离去。陆炳仿佛被掏空了精气神,骑马的时候,一脚蹬空,差点摔下来。
袁亨看在眼里,心里面止不住大笑。
“以往还觉着你有多大本事呢,敢情也是怂包一个,人啊,在陛下身边待久了,不是太监也是太监!”
李默下狱。对于官场来说,不亚于一场超级地震,作为和严家父子分庭抗礼的一极轰然倒塌。
那些曾经依附李默的人都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之中有找徐阶庇护的。也有转投严党,还有一些清正廉洁的官员,他们和李默搅得太深,只能坐待被清洗的下场。
翰林院更是不太平,众人纷纷跑到唐毅的值房探听口风。言里言外,你既然能提前预知危险,一定有办法化解,看在一起共事的份上,拉大家伙一把吧!
他们可怜兮兮,小心肝扑通扑通,生怕被牵连进去。
唐毅又能说什么,他也搞不清楚嘉靖到底想把案子弄得多大,要砍几颗脑袋才能解气,只能好言安抚。让大家不要着急,做好手边的事情,等着朝廷旨意。唐毅的表态多少有点安抚人心的作用,翰林院恢复了一丝宁静。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徐渭他们提议去吃酒庆贺,唐毅不想张扬,再说了他还要好好想想接下来的朝局会如何转变,会不会有什么油水可捞,就推辞了酒席,独自回家。
唐毅坐在马车里。闭目思索,走着走着,他就感到一丝异样,往常早就回家了。怎么今天还没到啊!
他撩起车帘,往外面看了一眼,吓得连忙把脑袋缩了回来。
马车来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四周都是穿着飞鱼服,手握绣春刀的锦衣卫,再看自己的车夫。早不是老王了。
唐毅惊魂未定,头一个念头就是:“靠,老子又被绑架了!”
不用问,陆炳把自己弄来,一定是因为李默的事情,唐毅扪心自问,没有什么不对的,就算陆炳是活阎王,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但是就怕陆炳被气糊涂了,失去理智,那可就麻烦了。
唐毅左思右想的时候,就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
“唐状元,敢做不敢认吗?”
唐毅把车帘撩起,抬头看去,陆炳正坐在一张紫檀的圈椅上面,按着刀柄,虎视眈眈看着,那架势,分分钟就要跳起来,把唐毅给砍成两段。
说不害怕是假的,唐毅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嘉靖赏识自己,陆炳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念了几遍,或许真有催眠作用,唐毅胆子大了起来,从马车上缓缓跳下来,扫了一眼四周,足足有二百多位锦衣卫,整齐战立,宛如森罗宝殿一般。
“陆太保,你摆这么大的阵仗,是想要干什么?”
“报仇!”
陆炳干脆地说道:“唐毅,我听说了,考试的时候,就是你带头罢考,出卖我师父的。天地君亲师,师徒如父子。你害死了我陆炳的师父,还想活着出去吗?孩儿们!”
他一声大吼,两旁的锦衣卫握着刀就冲了上来,唐毅头皮发麻,这要是一言不合,把自己给乱刃分尸了,该多赔啊!
唐毅情急之下,一声大吼:“陆炳,你可别胡来,敢动我小心陛下找你算账。”
“少拿陛下压我!”陆炳吼道:“我伺候陛下几十年,就不信了,还比不上你小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我就算杀了你,谁又敢替你出头?”
陆炳说着,就像是一头发狂的雄狮,冲到唐毅面前,用力揪住他的衣服,硬如钢铁的手指抓紧唐毅的肉里,疼得唐毅一阵阵翻白眼。
陆炳如此无礼,反倒激起了唐毅的怒火,什么也不管,破口大骂起来,“姓陆的,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别说不是小爷上奏弹劾李默的,就算是小爷又如何?你们平湖陆家搀和东南粮食危机的事情,你的侄子陆俊躲在山里头装小道士,你敢动我,我就把消息告诉王崇古,告诉杨博,老西儿有一万种方法,让你身败名裂,你信不信!”
唐毅粗脖子红脸,几乎是吼出来,还真别说,陆炳的大手果真松开了。只是眼中还满是怒火,“臭小子,敢威胁我陆炳的人,你算是第一个,别以为我会放过你的!”
说话之间,陆炳一摆手,两个太保冲过来,架起唐毅的胳膊,提着他进了正厅,陆炳一摆手,两位太保退出去,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
唐毅揉着被弄得生疼的胳膊,陆炳虎坐着,不停盯着唐毅。
“唐行之,你给我说句实话,是不是你陷害的我师父?”
“呸!”唐毅啐骂道:“陆炳,你长点脑子好不,策论题目是李默出的,他存心难为我,还能提前把题目透露给我,不是做梦吗?再说了,凭着你们锦衣卫的本事,还能查不出来是谁写的弹劾奏疏?”
“我当然知道。”陆炳红着脸说道:“我想知道,你小子当时是怎么知道题目不能写的?”
唐毅看着陆炳气呼呼的样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陆太保,水贼过河别用狗刨,实说了吧,你不是找我算账,而是想从我嘴里知道对眼前局势的看法,你现在迷茫了是吧?担心陛下把你牵连到李默的案子之中?我说的对吧?”
唐毅每句话都打到了陆炳的心坎上,他明明不想在唐毅面前低头,可是他去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颓然长叹,坐在了椅子上,一动不动。
唐毅反倒背着手,在地上走来走去,也不知道谁绑架了谁!
“陆太保,你和令师李害人的水平都太差,从廷推王诰意外胜出,我就感到了里面有问题,可是你们都没有警觉。现在看起来,应该是令师出题,被吴鹏提前知道,他把消息告诉了严世藩,严世藩做了套,故意让李默廷推获胜,故意制造李默势力庞大,又和陛下作对的假象,然后再拿出策论题目,来个致命一击!真真好手段。”
唐毅啧啧叹道:“这个手法陆太保不应该不熟悉,当年陷害三边总督曾铣和首辅夏言,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不要说了!”陆炳突然涨红了脸,气愤愤一拍桌子!
“都怪我当时一念之差,把柄落在了严家父子的手里,从此之后,他们视我为无物,竟然当着我陆炳的面,把我老师送进了镇抚司,我恨啊!”陆炳连续拍桌子跺脚,好好的紫檀木被打出了裂缝,地面的砖也被踩碎,陆炳的功夫真是没得说。
面对着一头凶猛的野兽,唐毅丝毫感觉不到害怕,相反,他还有点同情陆炳。
“陆太保,我看你是言不由衷,区区一点把柄,就真能让锦衣卫的陆太保惟命是从吗?至少我唐毅是不相信的,你之所以不敢打严家的主意,是陛下赏识他们,要用他们,你担心陛下,所以忌惮严党。可是你想过没有,正是你的优柔寡断,害死了李默,你知道吗?”
“我,怎么害死老师了?”陆炳茫然问道。
“有你给李默当靠山,他就觉得不用担心陛下,可是李默不知道,你陆炳根本摆不平!严家父子了解陛下的性格,他们胆大包天,敢利用陛下的弱点,剪除异己。你也了解陛下,可是你根本不敢利用陛下,试问,如果李默和严嵩争斗的时候,你不时送上一些对严党不利的消息,而后帮着令师砍掉严嵩的一两个心腹,积小胜为大胜,严党没准就成了明日黄花。”唐毅把手一摊,冷笑道:“可惜啊,你什么都没做,只是让李默往前冲,他还能不死吗?”
说起来,唐毅的确误会了陆炳,要不是陆炳帮忙,李默早就败了,只是陆炳凡事都留了一线,某种程度,说他害死了李默,也是有所根据!
“唐毅,我佩服你才思敏捷,我现在就想问你一件事,我师父还有没有活路?”陆炳满怀希冀。
“很难。”唐毅坦率说道:“陛下对李默已经有了定见,想要救他十分困难。”见陆炳又攥起了拳头,唐毅忙说道:“陆太保,其实令师还有一线生机,关键就看你愿不愿意付出了。”
第357章 趁虚而入
“还有生机?”陆炳激动了,兴奋了,叫道:“快说。”
唐毅看着他急吼吼的样子,玩味一笑,“陆太保,其实很简单,你现在就派人把李默护送出京城,然后呢……挂印封金,负荆请罪,跪在午朝门,万般罪过都由你一人承担,情愿意用一世的荣华富贵,还有一条性命,换老师的生路,我想这样,或许陛下会网开一面,毕竟你们几十年的君臣交情……”
唐毅还要说下去,只见陆炳脸都黑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唐毅,你不要欺人太甚!”陆炳眼睛瞪得和牛一样大,唐毅才不会怕这个虚张声势的陆太保。
“是谁欺人太甚?是李默,是你陆炳!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想好处占尽,醒醒吧,严党已经磨刀霍霍,别说保下李默,能不能自保都两可之间。”
唐毅的话就像是刀子,无情地刺入陆炳的心头,的确,从嘉靖把李默押在锦衣卫诏狱,就看得出来,皇帝陛下已经对陆炳有了怀疑,如果严党再从中作梗,暗下毒手,陆炳未必能安如泰山……
“唐毅,你不用吓唬我,别说陛下离不开我,严党做了多少事情,没有我陆炳替他们遮掩,他们早就完蛋了!”
“哈哈哈,陆太保啊,我算是明白你们怎么输得这么惨!”唐毅冷笑道:“没了陆屠户,就吃带毛猪?我问你,是谁去抓的李默?”
“这个……袁亨,和,和朱希忠!”一想到朱希忠和唐慎结亲,他还在里面出过力,陆炳就气不打一处来。
唐毅嘿嘿一笑,“多简单啊,把你搞下去,让朱希忠接锦衣卫,然后扶持袁亨的东厂死灰复燃,朱希忠是成国公。地位尊崇,有锦衣卫在手,一样能压制严党,而袁亨追随陛下几十年。他的东厂做大,和锦衣卫互相牵制,陛下也能高枕无忧。所以啊,看来看去,你陆太保也不是唯一之选。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陆炳此刻只觉得笑嘻嘻的唐毅就像个头上长角的小恶魔,把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真相无情地放在他的面前。其实从李默被抓,陆炳的心就砰砰乱跳,坐立不安,与其说他担心老师的安全,不如说担心自己。
正如唐毅所说,如果陆炳真心要救老师,就舍去一切功名利禄,甚至一条生命。嘉靖再无情,也多半会网开一面。
可是陆炳没有那个胆子。他和李默也没有那个交情。
两个人算什么师徒,不就是陆炳考武进士的时候,李默写了一个“中”字吗!试问换成了别人,谁敢不取皇帝的奶哥哥?
说穿了,陆炳和李默的合作就是利益交换。
在外人看来,陆炳风光无限,又是太保,少保,三公三孤兼得,堪称大明朝的第一人。而实际上。像他这种特务头子爬得越高,到最后下场就越惨。
嘉靖御极已经三十五年,到目前为止,是大明皇帝的第一人。他还能干多久,陆炳心里头没谱儿,尤其是嘉靖服用丹药成痴,历代因为服用丹药暴毙的皇帝还少吗?
如果嘉靖突然挂了,新君登基,第一个要换掉的就是他锦衣卫大都督陆炳。要不然新君都睡不好觉。
陆炳正是看到了自己的危机,他才想尽办法,让嘉靖起复李默,只要李默能斗倒严嵩,执掌朝局,有师徒名分在,李默就能庇护他和他的家人。
一言以蔽之,什么师徒都是假的,利益才是真的!
无奈何,李太宰太不给力,占据先手优势,竟然自己把自己给坑了,李默一去,陆炳的处境就空前尴尬和危险。
嘉靖的猜忌,严党又虎视眈眈,偏偏他手下除了锦衣卫的那几位太保,就没有一个能对朝局动见观瞻的明白人,病急乱投医,陆炳才把唐毅绑来,想从他嘴里掏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哪知道唐毅这小子奸猾过人,不但没被陆炳刻意营造的肃杀吓到,反而三下五除二,把陆炳脆弱的防线击碎,现在两个人优势互换,唐毅完全掌握了主动权。
“陆太保,你扪心自问,我唐毅这些年可有对不起你们锦衣卫的地方?无论是凤洲酒,还是家具行,每年给你们的分润都有几十万两,锦衣卫当东南办差,我也是鼎力相助,可换来的是什么,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绑票,李默还想拿我当枪使,就凭他的两把刷子,我要是听他的,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唐毅越说越气,对着陆炳一顿狂喷,陆太保心虚,也只能唾面自干。
“唐毅,我是有冒犯的地方,酒和家具的分润我不要了。”
“呸!”唐毅一听更急眼了,怒吼道:“姓陆的,你也太小瞧我唐毅了,几十万两银子在我眼里,就是点毛毛雨,我不但不要你的钱,还给你一场天大的富贵,更能保住你们陆家永远的太平富贵。”
陆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嘴巴张得老大,能塞进去一个鹅蛋。
唐毅背着手说道:“我观察了许久,陛下就是顺毛驴的脾气,你硬他更硬,这时候想去救李默,只会把你也搭进去。我建议你立刻向陛下请罪,说是你不清楚李默的狂妄犯上,但是既然身为陛下心腹,不能及时察觉,就是罪过,你自请受罚,去天津监督修城和海运事宜,替陛下看好钱袋子。”
陆炳一听,忍不住皱眉说道:“这么做岂不是落井下石,坐实老师的罪过,世人会怎么看我陆文明?”
陆太保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可把唐毅气坏了。
搞没搞错,本来天津的那块大肥肉是要给朱希忠的,我们好歹算是亲戚,小爷现在让了出来,你还不领情,真是蹬鼻子上脸!
名声,你一个锦衣卫要什么名声?
唐毅轻蔑一笑,“陆太保,我早就听人说,你急公好义,屈身下士,在士林中名气很好,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有个好名声,到了那一天,就会对你的家人网开一面。”
陆炳没有反驳,显然默认了。
“你错了,大错特错了。官场上的人情的确值钱,可惜那是文官和文官之间,你一个锦衣卫大头领,人家都巴不得你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呢!那些虚的都没用,你要做的是尽快挽回陛下对你的信任,这才是最重要的!”
陆炳眉头拧成了疙瘩儿,不得不说,唐毅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只是陆炳心里还有一个刺儿。
“文官总说要三思,思维思退思变,我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啊!”
唐毅听到这里,突然露出了小白牙,嬉笑道:“陆太保,你总算说到了重点,我向陛下建议过,要把超出运河承运能力的部分转为海运,天津三卫日后就是京城的门户、粮仓、钱袋子,你现在去天津,我帮着你运作,你们陆家就能在港口分一杯羹,结算钱庄的股份我给你一成!”
唐毅笑道:“别小看这一成,以后天津港口也是上千万两的货物量,陆家有了股份,就等于和东南的大族绑在了一起,人情是虚的,利益才是实的,只有到了那时候,你们陆家才能不惧风云变化,稳如泰山,懂吗?”
堂堂锦衣卫大都督,陆炳陆太保,就被唐毅像是小学生一般教训,可偏偏陆炳就乖乖听着,还频频点头,露出惊喜的神色。
前面说了,陆炳之所以那么在乎李默,是因为他把李默当成了救命稻草,日后的指望,可眼下唐毅给了他更好的选择,陆炳哪能不眼红心热呢!
唐毅同样大呼侥幸:总算把陆炳绑上了战车。
其实唐毅盘算过,嘉靖不可能放弃陆炳,原因很简单,就是嘉靖老了,拿掉了陆炳,锦衣卫和东厂的矛盾就会爆发,同样的,内廷乱套了,严嵩、徐阶这些人就会浑水摸鱼,兴风作浪。
嘉靖已经没有能力同时应付内外一起出包,所以在嘉靖冷静之后,不管如何处置李默,陆炳都会安然无恙,甚至圣眷更隆。
只是陆炳身在局中,没有看出来,反而被唐毅趁虚而入。
对唐毅来说,以往和陆炳也有联系,可是这一次,他准备把陆炳彻底拉到他的战车上,开海不是一个小事情,涉及到的利益太大,牵连也太广。
唐毅自问,他再聪明,也没法挑战大明所有的精英,他一个人,或者说他背后的东南大族,加起来也没法把大饼整个吞下去。
尤其是李默的倒台,对于唐毅触动不小,一个官声极好的天官大人,嘉靖一句话就把他拿下了。
自己呢,在东南势力已经不弱,如果再加上开海,会不会引起嘉靖的猜忌,到时候没人替自己说话,嘉靖要想动手,莫非还要亡命海外不成?
想来想去,陆炳就是最好的帮手,这家伙外刚内柔,便于控制,而且和嘉靖一起长大,情谊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为了能引诱陆炳上钩,唐毅不惜把原本给朱希忠的利益拿了出来,至于朱希忠吗,唐毅还有的是办法补偿。
可令唐毅奇怪的是陆炳依旧眉头深锁,“唐毅,你的主意是不错,可是我一旦离开了京城,怕是就回不来了。”
“也有这么一说。”唐毅笑道:“不过只要港口运作起来,利益也就来了,你不断给陛下送银子,陛下还能忘了你?再说我也会想办法在陛下面前进言的。”
陆炳被忽悠得五迷三道,竟然鬼使神差答应了,“好,我现在就去求见陛下,如果真成了,我陆文明自当涌泉相报!”
第358章 又升官了
万寿宫中,灯烛辉煌,龙书案上,堆满了弹劾李默的奏疏,足有几十封,而其中最有分量的要算赵文华的一封奏疏。
他除了弹劾李默诽谤君上外,还把东南的糜烂的罪名都推给了李默,说什么他回京之时,倭寇虽有余孽未尽,但是指日可灭,拖延日久,皆是督抚所用非人,以至于一败涂地,皆因默恨臣前岁弹劾逮其同乡张经,思为报复。见臣又论曹邦辅,则唆使给事中虾栻,孙浚媒蘗臣及宗宪,党留邦辅,延今半年,地方之事大坏。昨浙直总督又不推宗宪而王诰抵塞,然则东南涂炭何时可解,陛下宵旰之忧何时可释也!默罪废之余,皇上洗瘢录用,不思奉公忧国,乃怀奸自恣,敢于非上如此,臣诚不胜愤愤昧死以闻。
这份奏疏可谓是颠倒黑白到了极点,赵文华把他虚报战功的罪过一股脑都推到了李默身上,顺手还把曹邦辅给拉了下来。
用心之险恶,手段之歹毒,简直令人发指。显然赵文华只是跳在台前的小丑,真正操控大局的就是那位阴谋暗算的天才严世藩。
嘉靖盛怒之下,竟然相信了赵文华的奏报,咬牙切齿说道:“李默误国至此,万剐凌迟也死有余辜。”
袁亨伺候在旁边,看到嘉靖胡须乱颤,手上骨节发白,忍不住说道:“皇爷,奴婢这就去宰了李默那个老匹夫,给皇爷出气!”
他说完,满以为嘉靖会欣喜,哪知道得到的竟然是冰冷到了极点的目光,吓得袁亨扑通跪在地上。
“皇爷,奴婢有罪,奴婢不该胡说八道!”
嘉靖突然冷笑了一声,“你不是胡说八道,而是迫不及待了。”
这话一出,袁亨后背就湿透了,他慌忙抬起头。一脸的无辜,痛哭道:“皇爷,奴婢只是想替皇爷出气,奴婢没有别的想法啊!”
他一边哭。一边抡起巴掌,狠狠抽打,一边抽一边骂,“让你管不住破嘴,让你多话。抽烂了你!”
嘉靖厌恶地挥袖说道:“别打了,去外面看看。”
“看,看什么?”袁亨摸不着头脑。
嘉靖抓起手里的奏疏就砸在了他的头上,“去看你最恨的那个人,他来没来!”
袁亨脑门被砸破了皮,连滚带爬,到了外面,刚跑出来,远远的就见到陆炳高大的身躯,袁亨习惯性的双膝一软。就要磕头。
陆炳紧走两步,竟然抢先施礼。
“袁公公,请代为通禀说是罪臣陆炳求见。”
“通,通禀?”袁亨嘴角咧得老大,“祖宗,您老什么时候想见陛下,还用得着通禀。”
陆炳满脸羞惭,愧疚道:“袁公公,以往都是俺陆炳不懂事,冒犯了公公。请公公恕罪。”说话之间,陆炳竟然拿出了一摞银票,一共二十张,每张五千两。
袁亨接到了银票。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开玩笑,锦衣卫大都督,皇帝的奶哥哥,竟然给他送礼,太阳从西边出来都不足以形容袁亨的吃惊了。
他双手哆嗦。额头冒汗,汗水流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陆炳见他变色,忙说道:“公公别嫌少,以后陆炳还有一份心思。”
袁亨脑子总算开始转动了,陆炳低声下气,是什么意思?莫非他知道要跟着李默倒霉了?压在头上几十年的锦衣卫就要被搬开了?我袁亨也能像王振,刘瑾等声名赫赫的前辈一样?重塑东厂的威风?
袁公公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他把银票往袖子里一塞,眉梢不由得挑起。
“呵呵,陆太保客气了,咱家这就去通禀。”
陆炳看着袁亨远去的背影,心里头都动了刀子,要不是唐毅嘱咐,就算刀斧加身,陆炳也不会向阉竖低头!
“行之啊,行之,但愿你的办法能让我陆炳闯过这一关吧!”
没有多大一会儿,袁亨跑了出来,把陆炳带进来精舍。
刚到门口,陆炳直竖竖跪了下来,以头杵地。
“罪臣陆炳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行过大礼,陆炳五体投地,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认命了一般。
嘉靖扫了一眼,摆摆手,袁亨急忙退了出去。等到太监宫女都走了,嘉靖突然起身,疾步到了陆炳面前,伸手相搀。
“呵呵,文明,咱们名为君臣,实际上喝的都是一个妈的奶水,比亲兄弟还亲,你跟朕客气什么。”
陆炳被嘉靖说得热乎乎的,眼泪直流。
“陛下宠信微臣,把微臣抬得那么高,可微臣无能,让陛下失望了,微臣有负圣恩啊!”陆炳说着又哭了起来。
嘉靖烦躁地摆摆手,“文明,不就是李默的案子吗,他诽谤朕,和你有什么关系,朕又岂会迁怒于你?”
放在平时,能得到这句话,陆炳也就放心了,可是来的时候,唐毅可和他说的明白,千万别把嘉靖的话当真,他说不追究,那就证明心里头还有根刺儿没拔出来。
陆炳哪里敢大意,急忙说道:“陛下宽宏大度,微臣铭感五内,只是李默犯了这么大的罪,臣身为锦衣卫统领,不但没有查之,还口口声声,管李默叫师父,微臣愧对陛下啊!”
嘉靖听到这里,收起了笑容。
“文明,你对李默是怎么看的?他到底有没有罪?”
“回陛下,李默是臣的师父,从小到大,臣只知道两个字:忠义,对陛下要忠,对师长朋友要义。当忠义不能两全的时候,臣只有舍义取忠。陛下问臣李默有没有罪,臣只能说,他把陛下气成这个样子,就是罪,就该死!李默如此狂妄嚣张,也和臣脱不了干系,臣只求一事,陛下能罢免罪臣的官职,遣送原籍,替先帝守灵,以赎罪过。”
陆炳说完之后,跪地不起。在心里面可不停念叨唐毅的名字,心说我都按你说的办了,你小子可千万别坑我啊!
精舍之中,针落可闻。嘉靖背着手,眼前不由得出现了三十多年前的光景。
那时候兴献王和王妃都在,他身为藩王府唯一的世子过着衣食无忧,而又令人绝望的生活。
偌大的王府,就像是一座华丽的监狱。把他牢牢锁在里面。那时候,比自己大两岁的陆炳忠心耿耿跟着自己,每当把王府弄得鸡飞狗跳,父王大怒不已的时候,都是陆炳挺身而出,替自己受罚。
那时候的陆炳就宛如一个忠心耿耿的大哥哥,嘉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感动都是幼年时留下的。一句替先帝守灵,又勾起了嘉靖的心事,他的心一下子柔软了起来。
没有伸手,反而抬起脚。狠狠踹了陆炳一脚。
“你个怂包,没用的夯货!”嘉靖声色俱厉,怒骂道:“你和朕光屁股长起来的,怎么就不知道长点心眼,光记着忠义有什么用,要有眼力见,能分辨忠奸,朕就不信,李默平时没有胡说八道,你也不知道向朕禀报。怎么,他那个老师比朕还重要吗?”
嘉靖破口大骂,陆炳跪在地上,连连请罪。惶恐地满头大汗,他到不是被嘉靖骂的,而是被吓的!
果然,如同唐毅所料,嘉靖心里头有刺儿,刚刚他屈身下士。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根本就是骗人的,如果他的怒火一直留着,早晚会变成猜忌,真正到了那时候,才是他陆文明的末日呢!
如今嘉靖开骂了,骂出来气也就消了,他陆炳虽然丢了点面子,但至少里子是保住了。陆炳想到这里,不由得给唐毅竖起了大拇指,这小子真是妖孽,和嘉靖没见过几面,竟然把皇帝的性情琢磨了一个透,太他娘的厉害了!
骂了好半晌,嘉靖也累了,气喘吁吁坐在了云床上面。
“陆炳,朕看在你的面子上,赏李默一个活路,你看如何?”
陆炳喜出望外,正要答应,又想起唐毅的话,生生把话儿吞了回去,默默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嘉靖看了半晌,总算是露出释然的笑容,锦衣卫就是一柄利剑,嘉靖要求的是这柄宝剑必须姓朱!
他反复观察,就想知道一点,陆炳对自己的忠诚到底到了什么地步,直到此刻,他总算放心了,陆炳虽然和李默有师生之谊,但是始终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这让嘉靖十分感慨,果然是几十年的老兄弟,比起别人就是要强。
“唉,你起来吧,李默那边朕会让三法司酌情处置的,倒是你,真给朕丢人!”
陆炳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嘉靖又咬牙切齿骂了起来,“你是朕的奶哥哥,是朕最信任的人,袁亨算什么东西,一个奴婢而已,也值得给他银子,还一出手就十万两,陆炳,你真是让朕失望,失望透了。”骂完了陆炳,又骂袁亨,“蹬鼻子上脸,不知道的死活的东西,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面,还没怎么样呢,就先张狂起来,什么银子都敢收,看朕不把他皮扒了!”
嘉靖痛骂,陆炳心里头暗笑,有了这一顿骂,东厂暂时是折腾不起来了,正好自己能放手去天津开海。
唐毅说的不错,只有利益是实实在在的,他必须替自己,替平湖陆家,和那些强悍的世家大族绑在一起,朝廷之上,不论皇帝还是大臣,都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唯独世家大族能兴旺几百年,陆家也是望族出身,正好趁此机会,一具跻身顶尖豪门,从此之后,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启奏陛下,臣的那十万两银子,并非给袁公公,而是想给陛下修玉熙宫用。”陆炳说到这里,感叹非常:“臣本以为从此就要回安陆州了,一想到陛下还住在简陋的万寿宫,这心里面就好像刀割一样!”
如果袁亨在这,非把陆炳的祖宗都骂活过来,不带这么挖坑的,你丫的太损了,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嘉靖不明就里,顺着陆炳的话说道:“的确国事艰难,朕御极三十五年,还从来没有这么难过!”
陆炳忙说道:“陛下,千难万难,都在一个字,那就是钱。唐毅提议东南开海,臣以为牵连甚广,还要筹备。但是运河受损,迟迟修复不了,南北漕运受到影响,京城物价飞涨,民生受损,臣是有罪之身,自请去天津,主持海运事宜,请陛下恩准。”
“你要去天津?”嘉靖惊问道。
“没错,臣深知陛下洪恩如天,不计较臣的过错,可臣不能原谅自己,求陛下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陆炳说着,砰砰磕头,脑门都红了……
在李默下狱的第五天,从宫里传出两道旨意,加陆炳太保太子太保衔,奉命总督天津等处,主持海运。几乎在同时,翰林院侍讲唐毅忠心耿耿,天日可鉴,特赐翰林侍读学士,赐穿麒麟服!
第359章 京察
人世间就没有知足二字,有人一辈子连举人进士都考不上,按理说考上了进士就该偷着乐了,可是进士之上还有翰林,那进了翰林院就舒服了吗?也不见得,有人熬了十年八年,熬干了心血,才勉强冲上去,可是却也胡子一大把,垂垂老矣,时日无多。◎,
官场上总是充满了时不我待的感伤,不过也有例外,就比如咱们的小唐翰林。
当旨意传下来,他升任翰林侍读学士之后,翰林院上上下下都炸窝了。
还没有没天理!唐毅刚刚进翰林院几天,就连着两次跃进,先是廷议,升任侍讲,接着更过分,交了个白卷,竟然混成了侍读学,论起地位仅次于翰林学士,是翰林院的第二把手。
比他早一科的进士当中,最厉害的状元陈谨也仅仅是侍读而已,差着两级,曹大章是修撰,至于江一麟和庞远,他们多数刚从庶吉士转正,要从最低级的检讨做起。和唐毅个差距,更是天地云泥。
别说他们,就连嘉靖二十六年的丁未科,比唐毅足足早了九年,能超过唐毅的也只有状元李春芳一人!
而且还是因为李默倒台,原本的两个副手严讷和李春芳被一同升任翰林学士。就算这样,京里还不少人暗中鄙夷这二位,说他们是靠着青词起家,只会溜须拍马捧臭脚,根本没有本事。
他们也够冤枉的,比起唐毅,我们都该找块豆腐撞死了,你们还说我们是被超擢,这世上还有没有公平二字啊?
别管严讷和李春芳多不愿意,表面上还要满脸赔笑,恭喜唐毅。
“行之兄果然是六首魁元,文曲星下凡,官运亨通,看起来要不了多久就会后来居上。到时候还请行之兄多多提携。”
唐毅谦和一笑,“二位大人,如今李默一党倒台,朝廷空出了不少位置。我看陛下同时提拔你们为翰林学士,才是要超脱苦海,龙飞九天,我可要先恭喜二位啊!”
严讷和李春芳听唐毅一说,眼睛都冒光。这小子是不是又得到了内幕消息,难道陛下要提拔我们?
见他们想入非非,唐毅就知道这二位多虑了,可又不忍心打扰二位的好兴致,只能说了些他们愿意听的好话。弄得李春芳和严讷诚惶诚恐,情不自禁。
升任翰林学士,那就代表着翰林生涯总算结束了,可以拍着胸脯说再也不用装孙子了,老子就是大爷!
严讷和李春芳回到值房,琢磨了半天。唐毅这小子太神了,一个吏部天官活脱脱被他玩死,嘉靖又那么赏识,他说一句,顶得上别人说十句百句,在他们化蛹成蝶,升官发财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出差错。
严讷合计了一下,从压箱底找出了一块砚台,上面还有苏东坡的款。至于李春芳,抱了一包李后主的澄心堂,给唐毅送来了。
弄得唐毅这个尴尬啊,你们是上司好不。哪有上级给下级送礼的,还弄得跟跑官似的,我就算有功夫,也不至于为了一个砚台一包纸就去跑啊!看来在翰林院待久了,这人的智商就不够用了。
唐毅无奈,不能不回礼。只好说请大家伙吃饭,翰林院上下是摩拳擦掌,等到了傍晚,就准备一起出动,狠吃大户一口。
呼呼啦啦,刚走出门口,迎面黄锦坐着马车,离老远就喊道:“唐学士,陛下召见。”
嘚,唐毅只能苦笑道:“严大人,李大人,实在是抱歉,饭怕是吃不成了。”
这二位异口同声,“见陛下要紧,千万别耽误了!”
唐毅坐上了黄锦的马车,风风火火向着西苑奔去。看着远去的背影,半晌严讷苦笑着摇头,“老李啊,人比人气死人啊!”
李春芳充满羡慕地点头。
唐毅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了所有翰林的偶像,坐在了马车里,唐毅就问道:“黄公公,陛下找我干什么?”
“唐兄弟,还能干啥,开海呗!”黄锦嬉笑道:“皇爷眼下囊中羞涩,艰难的很。这不,让陆大都督去了天津主持海运,然后就让你下江南,重开市舶司。”
黄锦凑到了唐毅身边,低声说道:“行之兄弟,咱们可是老朋友,你可要给咱家介绍个来钱的路子啊!”
唐毅歪了歪头,“我说黄公公,你很缺钱吗?”
“缺,缺的厉害啊!”黄锦嘴角抽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行之,你可不知道啊,陛下昨天还让我们司礼监的几个捐了银子,一人十万两啊!”
黄锦咬着后槽牙,跟割肉似的,原来陆炳给了袁亨十万两银子,说什么是献给嘉靖的。顿时嘉靖心思就活络起来。
他是没钱,可手下这帮家伙有钱啊,尤其是内廷的几个大珰,有多少人争抢着孝敬,家底儿丰厚,简直就是一个个人形钱袋子。
嘉靖兴起之下,给几个人下了命令,让他们每人献十万两银子。嘉靖是典型的只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没错,内廷的几位是有钱,可是别忘了他们在内廷花费同样惊人。就举一个例子,要伺候好嘉靖,就必须了解他的一举一动,早上吃了什么,接见了什么人,批阅了谁的奏折,说了什么话,甚至表情如何……作为一个内廷大珰必须烂熟于心,为此他们要收买那些侍卫,小太监,宫女,这帮人看起来跟木雕泥塑似的,实际上心思花哨着呢!
光是为了安插自己的人手,没几万两办不下来。黄锦从东南回来,能迅速站稳脚跟,成为内廷的红人,就靠着漫天撒钱。
以黄锦的家底儿,十万两银子或许还拿得出来,可是谁知道以后嘉靖还会不会要的更多,胃口更大?有座金山没准都被搬空了,黄锦不得不为了自己养老打算。
“唉,陛下压着你,你老兄就跑来逼我,看来我唐毅真成了财神爷了。”唐毅抱怨够了,说道:“黄公公,是想要地产还是要干股?”
“地产!”黄锦答应的别提多干脆了,“兄弟,实不相瞒,我现在听到什么券啊,票啊,股啊,脑仁都疼,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咱家这辈子都不碰那玩意。”
唐毅心头暗笑,也不说什么,到了西苑,唐毅轻车熟路,向嘉靖见礼,就听嘉靖愉快地说道:“起来吧,给唐毅一个墩子。”
“陛下,臣还年轻,怎么能受陛下如此恩遇,臣不敢,臣惶恐。”
嘉靖呵呵笑道:“不用推辞了,你做的很好,朕非常满意,不愧是朕的学生,没有跟着李默那个老畜生一起诽谤君父,说明你时刻心里想着朕,光是这一点,朕就没有看错你。”
这么红果果地称赞一个臣子,对嘉靖来说还是头一回,唐毅心里头不停嘀咕,也不知道嘉靖说的是真是假,其实他本来没有这么多疑,可是看嘉靖把陆炳折磨得死去活来,唐毅的心里就给嘉靖贴了标签,这位道君皇帝什么都干得出来,谁信他谁就是傻叉!
“唐毅,你知道朕找你过来是什么事情吗?”
唐毅忙说道:“臣想来应该是开海的事宜,臣写了一份详细构想出来,正准备这几日献给陛下。”唐毅笑道:“开海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大船队必须冬天的时候出发,等到夏天才能回来,季风如此。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足够筹备妥当,倒是海运那边不能耽误。正好在天津弄一套收税的班子,让他们先试点一下,这么大的事情,不能光纸上谈兵。”
嘉靖听着,含笑点头,“你办事就是老成,这样吧,先去户部观政些日子,把朝廷的财政弄清楚,也把衙门的运作流程烂熟于心。你说得对,不能纸上谈兵……”
嘉靖和唐毅谈了许久,最后,唐毅“吞吞吐吐”把让夷商存钱,然后如何让钱生钱的窍门都告诉了嘉靖,还一脸愧疚,说是自己私心作祟,请陛下惩罚。
嘉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就知道你小子花花肠子一堆,你的那点小手段,还能骗得过朕吗?”
“陛下您都清楚了?”唐毅把眼睛瞪得老大,吃惊地长大嘴巴。
嘉靖被唐毅崇拜的目光盯得很受用,得意笑道:“朕是天子,天下的事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朕的。”
嘉靖说话的语气简直臭屁得上天,要不是唐毅从黄锦那里得知,嘉靖让袁亨找了几个票号的掌柜,把唐毅先前上的方略拿去研究了好些日子,保证对嘉靖五体投地,可是此时唐毅却只剩下呵呵……
转过天来,唐毅起得很早,他奉命要去户部观政,草草吃了一口东西,就奔着户部而来。赶到了户部衙门,把名帖送上去,看门的一看,吓得差点趴下,上下打量,声音都变了调,“您就是当今的文魁星,唐毅唐学士吧?”
他这么一嚷嚷,来户部办事的人都围了上来,仿佛看大熊猫一般,眼睛都是小星星,唐毅只能摸摸鼻子,落荒而逃进了户部。
不凑巧,户部尚书方纯有事,唐毅足足等到了快晌午,方纯才从西苑赶过来,听说唐毅在等他,连官服都没换,就笑着赶来。
“听说了,陛下让行之过来观政,老夫是全力配合,你想看什么,想干什么,只管吩咐。”方纯大方说道:“你放心吧,这几个月啊,京里大小官吏都会尽职尽责的,陛下刚刚准了严阁老的请求,要京察了!”
哗啦,唐毅手里的茶杯惊得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粉碎!
第360章 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唐毅知道“京察”这项制度,还是在读一本介绍东林党的现的。
所谓京察,就是对两京官员的考察,自从弘治以后,每六年一次,展到嘉靖年间,已经非常完备,一般由吏部和都察院对五品以下京官进行考察,四品以上则是上自陈,听凭皇帝落。然后还有科道言官拾遗,互纠。
坦白讲,早期的京察的确是官场的自我更新,剔除不合格官员,督促官员清正廉洁,作用很大。
但是展到了后期,尤其是东林党时代,朝堂党派林立,互相攻讦不断,京察就成为各个派系互相攻讦放冷箭打黑枪的手段。
东林党最热衷的就是利用京察把对手赶到南京闲住,而对手也会争取在下一次扳来,来倾轧。
嘉靖朝的京察,基本上处在从正能量居多,向负能量居多的转变期。
眼前这次究竟是正能量,还是负能量呢!
唐毅十分笃定地说,肯定是负能量,而且还是最要命的那种!
原因很简单,今年并不是厉行的京察之年,由于京察是六年一次,都在巳、亥年,也就是说,正常情况是明年才有京察,而丙辰年是针对外官的外察之年。
前面提到过,吏部尚李默主持外察,狠狠杀了一大批严党官员,按照正常情况,李默主持嘉靖三十六年的京察,严党估计就真的成了明日黄花,正因为如此,严党才迫切需要干掉李默。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严党突然搞出了京察的把戏,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里面有猫腻。唐毅整个人都不好了。
倒是户部尚方钝老头见唐毅吃惊,只当他是小菜鸟,不懂京察的规矩,故此笑道:“状元郎,京察之法。其目有八,曰贪、曰酷、曰浮躁、曰不及、曰老、曰病、曰罢、曰不谨。处罚呢,有削职为民,有外调。有勒令致仕,有罢官闲住。”方钝掰着手指头,给唐毅科普京察,老头感慨地说道:“太祖爷的时候,京察中称职者还会被升迁。到了如今,京察只问过,不问功,而且是德行才力一起考察,如果外调还好,一旦被罢官,想要重新起复,那可就难上加难,可以说京察就是百官的一道鬼门关,人家说修道者有三灾九难。咱们到了官场也是如此,什么难都要闯,什么苦都要吃,外面看咱们风光无限,内里的憋屈只有自己知道,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方钝还要往下说,见唐毅小脸凄苦,他忍不住笑道:“状元郎,京察是可怕不错。可是你一个新科进士,有什么考察的,再说了,陛下重视你。谁主持京察敢不给你上等考评,依老夫看,你一点都不用担心,倒是老夫,年纪越来越大,户部空虚。一年到头,被人家追着屁股要债,想一想啊,要是能致仕家,也是老夫的幸运。”
唐毅慌忙说道:“老大人切不老德高望重,户部这一摊哪能离得开您,再说了,一旦开海之后,财赋源源不断而已,您老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是啊,是啊!”方钝捻着胡须笑道:“开海少不得要状元郎费心,陛下让你到户部观政,也是为了增加见闻,熟悉状况,没说的,有什么要求只管提,老夫能做到的绝不含糊。”
“多谢老大人。”
唐毅又和方钝闲扯了一会儿,就匆匆告辞。方钝见他变颜变色,心不在焉,忍不住笑道:“到底是年轻人,心里头藏不住事啊。”
方钝只当唐毅是忧心京察,去找关系,探听风声。
老头猜的也不错,只是唐毅不是为了他自己。
从户部出来,唐毅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之中,都充满了阴谋味道,让人窒息,甚至绝望!
有这么可怕吗,有!绝对有!
刚刚的一会儿工夫,唐毅已经把情况反复推演了一下,得到的结果都让他冰冷彻骨。
在官场上,一个山头倒下来,除了核心的几个人物之外,大多数的墙头草都会及时掉头,另找大腿求抱。
李默完蛋之后,他的亲信固然会被清理,但是大多数官员还会及时调整,如今的朝堂只剩下严嵩和徐阶两条大腿,虽然徐阶的腿细了很多,但是好歹是一处避风港,而且为了朝局平衡,嘉靖也会扶持徐阶。
只要给点时间,徐阶消化了这些力量,虽然不足以和严嵩分庭抗礼,但至少能维持朝局平衡,唐毅想要开海,也就没什么妨碍。
可眼下问题来了,严党根本不给徐阶消化的时间,直接破坏规矩,动京察,矛头所指,绝不只是李默的余党,没准严嵩要把朝廷的中立派,还有那些不肯依附他的正直大臣一网打尽。
如果真让他们做成了此事,徐阶还没开战,就成了没毛鸡,严党一家独大,就是定局。
唐毅一想到这里,就头皮麻,假如严党真的一家独大,要想开海,就必然给严党分润,甚至要把大头儿交给他们,银子倒是小事情,关键是名声就彻底毁了,搞不好会像历史上的胡宗宪一样,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还落得一个冤死狱中,祸及妻儿的可怜下场。
一路上,唐毅耳边不断响起咒骂之声,无数人伸出手指,大声痛骂:“严党走狗,严党余孽,不得好死!”
到了家中,唐毅的后背都湿透了。
他刚走进来,现几个死党也都在,徐渭,诸大授,陶大临,还有王世贞,王世懋,大家伙的脸色都很不好。
见唐毅进来,连忙招呼他,坐下之后,王世贞就说道:“行之,你知道京察了吧?”
“嗯,听方部堂说了。”
“那你知道谁主持京察吗?”
唐毅一愣,京察按理说是吏部尚的职责,李默被干掉,吏部尚就空了出来,那会是谁主持呢!
“不会是赵文华吧?”唐毅惊叫了出来。
王世贞竖起了大拇指,“行之,你可真神了!”
唐毅一声苦笑,“我情愿猜错了!”
王世贞当即把情况说了一遍,原来今天廷议如何处置李默。
三法司给李默定的罪名是偏执自用,汉唐典故,非所宜言,简单说就是说话不恰当,哪知道嘉靖大怒,把三法司的几个头降了三级,罚俸一年,还当庭责骂,问他们是不是党护李默。
这下子可把三位大人吓得屁滚尿流,当即商量之后,决定比照儿子骂父亲,给予李默绞刑。
嘉靖这才满意,不过他没有下令立刻执行,6炳那一番表演还是让嘉靖生出了恻隐之心,他还要给6炳一个面子。在宣判之后的第三天,身体倍棒的李时言就死在了狱中,他的死在掀起了一道涟漪,但是也仅此而已,因为更大的事情来了。
就在廷议之中,严嵩的干儿子吴鹏向嘉靖请求,要考察两京九卿、长2府寺等衙门堂官及各总督巡抚,将“不称者稍易之,尚堪驱策者留之”。
他还有编织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谎言:“近者当事之臣,内外用人,不论贤否,动以爱憎为用舍,徇私纳贿,祗取充位,是以庶绩日隳,南北多故,陛下焦恩,屡更数易,即有龊龊自保之士,鲜能分主优者。臣闻琴瑟不调,必解而更张之;狼莠不除,嘉谷不生。故用人在去不肖。夫大臣者,小臣之倡也,大臣不职则小臣靡然从之,故去不肖者先大臣矣。”
一言以蔽之,就是李默胡乱用人,闹得天下大乱,他们严党要拨乱反正。
嘉靖对李默的盛怒未息,竟然相信了严党的鬼话,同意了进行京察。
由于吏部尚空缺,随即进行了廷推,工部尚赵文华不出意外,接任了吏部尚。一贯张狂无比的赵文华更是找不着北了,他只觉得自己就好像领了封神榜的姜太公,手握打神鞭,想干掉谁,就干掉谁。
顺我者生逆我者亡,所向无敌,那酸爽简直没法形容了。
徐渭倒是满不在乎,一边啃着西瓜,一边说道:“京察能怎么样,行之和我都没写李默的策论,陛下对行之大加赞赏,还升了官,严党会冒着得罪陛下的风险,给行之一个差评?我可不信,行之只要没事,我们就吃不了亏!”
王世贞摇摇头:“文长,事情不是这么看的,的确眼下谁也不敢动行之,但是严党肯定会趁机清除异己,把那些不肯依附他们的忠贞之士全都赶出朝廷,从而独霸朝堂。试问,如果朝堂之上,尽是赵文华一般的小人,我们还怎么自处?”
这下可把徐渭也吓到了,“陛下不会让严党独霸朝堂吧?”
诸大授忍不住说道:“很不幸,眼下已经如此了。”
陶大临应声说道:“就拿六部来说,吏部赵文华不用说,礼部尚是吴山,接替工部尚的是吴鹏,而刑部的何鳌年老多病,又在处置李默的事情上和陛下有了冲突,他肯定坐不久,最有资格接替刑部尚的是严嵩的小舅子欧阳必进,六部尚已经有四部是严党的人,另外户部尚方钝,兵部尚许论都是依附严党的人,如此算来,严党已经囊括六部了。”
王世贞补充道:“不只如此,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周延也是严党的人,严党一统江山,怕是再也无人能撼动了。”
ps:果然小的读不仔细的毛病改不了,户部尚是方钝,随手就写成了方纯,这两章已经改过来,要是前面还有,向大家抱歉了!
◆地一下云来.阁即可获得观.◆
第361章 不得不战
赵文华不愧是干吏,接任吏部尚书之后,不到十天,就把朝中大臣一百一十三人划分为三等。上等二十八人,吴鹏、鄢懋卿、吴山、严世蕃等;中等七十人,欧阳必进、许论、徐履祥等;下等十五人,即理当斥罢者则是南京吏部尚书杨行中、南京礼部尚书葛守礼、南京刑部尚书陶尚德、户部右侍郎艾希淳、刑部右侍郎郑大同、工部左侍郎郭鋆、南京通政使司右通政何云雁、南京鸿胪寺卿王楠、太仆寺少卿张秉壶、南京太仆寺少卿陈邦修、光禄寺丞丘乘文等等……
名单一出,举朝哗然,京城上下,所有文武只觉得一股令人窒息的寒冷,把大家伙直接送回了三九寒冬。
这还不算完,除了红袍高官之外,科道也成了重灾区,
赵文华前后一共罢免了两京科道官三十八人,分为不谨,浮躁、不及三类。其中,都给事中乌从善等十八人为不谨,左给事中李幼滋、给事中孙濬、夏栻等十四人为浮躁,都给事中王鸣臣等六人为不及。
旨意上去,得到了嘉靖的首肯,于是皆降调。而其他“御史留用者仍各杖四十”这样一来,杀尽科道官之威风,再也没人敢和严党作对。
总结此次临时京察,大臣之中凡是严党骨干人物皆得推为上等和中等,如吴鹏、吴山,严世蕃、鄢懋卿等。反之,异己则以各种罪名斥罢,科道官中反严人物亦大都被清除,严党势力终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
可以说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拔剑四顾,再也无人可敌……或许还有一个人能扭转乾坤,那就是取代李本成为次辅的少保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徐阶。
自从京察消息传出,昔日的门生故吏,朝中的清流。心学门人,李默的党羽,大家伙一股脑找到了徐阶,希望次辅大人能站出来。对抗严党的倒行逆施,保住朝廷的一口正气。
只是这些人注定失望了,面对严党疯狂清洗,徐阶一言不发,对待严家父子越发恭顺。内阁拟票。无论大事小情,都请示严嵩,严嵩不在,就去请示严世藩,没有一丝一毫的主见,比起昔日的李本还不如。
私下里不少刻薄的官员都说徐阶不光被孙女嫁给了严嵩的孙子当小妾,自己也嫁给了严家,成了人家的奴仆!
身为徐阶最亲信弟子,又心怀大志的张居正实在是受不了近乎屠杀式的清洗,任由严党折腾下去。就算还能保住官帽,大明朝早已腥膻遍地,狼犬满街,成了人间地狱。
张居正毅然决然,怀揣着奏疏,找到了徐阶。说来惭愧,自从在翰林散馆的时候,张居正上过一封奏疏,这还是第二次。
“师相,弟子是来辞行的。”
正在埋头批阅公文的徐阶一顿。又接着写了下去,张居正眉峰挑起,显然对老师的懦弱非常不满,他强压着怒气。说道:“师相,京察历来都有规矩,需要吏部和都察院联合考察,期间还要科道言官监督,稍有不法,就要上书陛下。等到考察结束之后,科道还要拾遗补缺,然后科道再互相纠察。”
张居正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按在大腿上,十指深深陷入肉里,声调提高了三分,“试问此次京察,不管是四品以上,还是五品以下,去留都听从赵文华一人,这种情况,只是正德年间,刘瑾专权时,为了铲除异己,才‘矫诏行吏部,不时考察两京及在外官员’,莫非大明朝要重回刘瑾专权的黑暗时代……额不,是比刘瑾时代还要可怕!”张居正痛心疾首说道:“此番京察,左都御史周延没有参与,科道官系朝廷耳目,赵文华既不与都察院商量,也不允许科道官插手,没有科道拾遗纠察不说,反而大肆罢黜科道言官,顺我者生逆我者死,猖獗若斯,亘古未闻!朝堂之上,正气荡然无存,师相,您还看得下去吗?”
说到最后,张居正几乎都哭了出来。
他多么希望自己的老师能像个爷们一样,挺身而出,力抗严党,扶正祛邪,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只是,注定只是奢望,徐阁老依旧像是温吞水,不为所动,足足等了一刻钟,徐阶在缓缓把笔放下了,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了看悲愤不已的张居正。
“叔大,你想让为师怎么做?”
张居正眼前一亮,忙说道:“上书,立刻上书,让陛下废掉京察结果,把那些忠良之士都保下来!”
张居正满怀希冀,可是徐阶却苦笑着摇头,“叔大,为师对你寄予厚望,可是就凭你现在的功力,真是让为师失望,好好想想,想明白为什么不能在这个关口上书,你才能在朝堂之上活下去”徐阶突然探身,紧盯着张居正,一字一顿说道:“记住了,不要光想着成仁取义,要想着成功,要建功立业!”
徐阶的话正好戳到了张居正的软肋,是啊,从他考上进士的那一刻开始,就以兴利除弊,挽救国势为己任,大志未伸,就要折戟沉沙吗?可是张居正又迷茫,难道陛下也愿意看到严党独霸朝堂吗?为什么就不能上书?
……
“真正促使陛下对李默下死手,不是那一道题,而是廷推,廷推的结果让陛下有了错觉,认为朝堂之上,存在一个和自己作对又十分强悍的李党,这时候严党要求京察,正中下怀。如果谁跳出来阻拦,就会被顺势打成李党,不但没法拨乱反正,还会把自己陷进去,所以徐阶不会出手,哪怕严党把他逼到了墙角,他也只会唾面自干。”唐毅面对着自己的死党,从容说道:
“而且徐阶未尝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陛下到底还是聪明的,严党能哄骗他一时,可是没法哄骗他一世,等到陛下气消了,一见朝堂之上,都是严党的人,陛下就会对严党心生厌恶,到了那时候,身为次辅的徐阶就是陛下唯一的选择。陛下会不计一切代价保住徐阶,并且壮大徐党。其实徐阁老心里清楚,他的困难只是眼前的,只要能忍过去,最为宝贵的圣眷就来了,有了这玩意,他才能放手和严党一搏!”
虽然不愿意把老师想的那么邪恶,但是王世贞实在是找不出反驳唐毅的理由,只能颓然点头。
无助地说道:“行之,莫非咱们也要学师相,什么都不做吗?”
徐渭翻了翻白眼,说道:“做,能做什么?难道还上书陛下,反对京察!满朝中都是严党的人,咱们几个都是小小的翰林,就算陛下宠信行之,这种大事也不是行之能搀和的,对吧?”
徐渭向唐毅看去,却发现这位低着头,攥着拳头,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不由得让徐渭想起了当初的粮食大战。
在之前他也是认为唐毅没有本钱掺和晋党和东南的争夺,但结果却是唐毅赢了,赢得非常彻底。难道说他这一次也要实现惊天逆转,对抗严党不成?
想到这里,徐渭浑身血液沸腾,用力咽了口吐沫,紧张地问道:“行之你,你打算怎么办?”
其他几个兄弟也是满怀希望,盯着唐毅。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只见唐毅颓然把手一摊,说出了让大家伙丧气无比的四个字:“毫无办法。”
官场和商场毕竟不同,玩商战唐毅可以凭借超前的理念,以小博大。可是到了官场上,他就丝毫没有优势,相反,他两辈子加起来,还不如人家严嵩一半的年纪,想和严嵩这种级数的老妖斗法,纯粹是找死。
而且唐毅仔细品味,他发现严党根本就是环环相扣,出招如同银河落九天,水银泻地,一点破绽没有。
先是在廷推卖个破绽,引诱李默上当,接着撂倒李默,再利用嘉靖的愤怒,快速清理政敌,独霸朝堂。
连环招数,无懈可击,简直不给对手喘息的时间。
其实在李默倒台之后,徐阶未尝不想一争,他曾经提议调郑晓,赵贞吉,葛守礼进京,这三位都是名声卓著的清正老臣,资格高,名望高。
如果他们三位一起进京,接掌各部,加上吸收李默的余党,徐阶的确可以和严嵩掰手腕。
可是很可惜,严党抢先发动京察,把葛守礼直接干掉,其余那两位调入京城也是羊入虎口,无济于事。
徐阁老一看严党占据先手,他唯有忍,好在徐阶有这个本钱,他如今是次辅,也是唯一能接替严嵩的人,无论如何,嘉靖都会保他,这就是徐阶的底气所在,他只要忍得住,没人能把他赶走。
但是,咱们的小唐同学可没有这个底气,他虽然深得嘉靖赏识,但是毕竟地位太低,嘉靖能不能一直像老母鸡一样,护着他,唐毅心里也没谱儿。
而且还让唐毅更忧心的是另一件事,严党连环出招,难道仅仅到此为止吗?
要知道开海的事情,不止自己盼着,严党也垂涎三尺。
当初有李默牵制,而且嘉靖也知道严党的德行,故此在开海之事上,属意唐毅,但是如今严党独霸朝堂,老严嵩要是软磨硬泡,甚至从中作梗,会不会开海的事情也被严党抢走?
要知道开海可是唐毅树立威信,聚拢山头儿的绝好机会,谁要想抢,谁就要承受疯狂的报复!
啪!
唐毅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刀斧加身,不得不战!我们要和严党拼了!”
第362章 突破口
听到唐毅要和严党开战,在座的众人都觉得血脉喷张,浑身充满了干劲,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和邪恶的势力同归于尽。
只是这份豪迈来的太短暂,很快大家伙就泄气了。
双方的实力对比,实在是让人绝望。
严嵩身为首辅不,六部尚书加上左都御史,全都是人家的人,而且刚刚砍掉天官李默,又通过京察,树立无上威望,已经到了逆死顺生的地步。
朝堂如此,内廷更是糟糕,由于陆炳被牵连,跑到天津去了,司礼监的几位大珰头都被严嵩喂得饱饱的,想要出奇制胜,也没了可能。
连次辅徐阶都偃旗息鼓,甘心做,而唐毅他们呢,不过是几个新科的翰林,官职最高的也不过是侍读学士,从五品的人物而已,想要挑战严党,简直就是蚂蚁对上了大象,差距简直不可以道里计。
王世贞毫无形象地揪着头发,试探着道:“行之,其实也不是没有以博大的先例,比如当年的给事中夏言,就靠着一己之力,击败了首辅张璁,并且取而代之,我相信只要有陛下的支持,咱们还是会赢的。”
“不会!”唐毅自己就给否定了。
徐渭也头,“行之得对,夏言那种成功是不能复制的。”
诸大授和陶大临不解,唐毅解释道:“夏言本身是言官,有风闻言事的权力,而且当时陛下还年轻,斗志无穷,他凭着一己之力掀翻了元老杨廷和,自然也愿意看到夏言把声名狼藉的张璁扳倒,可是别忘了。如今的陛下已经五十岁了,俗话虎老不咬人,陛下也被漫长的大礼议弄怕了,变得怕麻烦,当初夏言和曾铣就是没有看到这一,仓促提出复‘复套’。结果被严嵩给设计了。”
王世贞恍然大悟,“我还陛下那么睿智,怎么能被严党给欺骗了,现在我才明白,敢情陛下心里有数,只是怕麻烦,怕面对百官,才把严党推到前面当挡箭牌。”
唐毅没想到,王世贞的政治悟性不差。竟然能看到这一,毫不●『●『●『●『,m.∷.c←om吝惜给了他一个赞。
王世贞摇摇头,“行之,明白了这些有什么用,我怎么发现严党更难对付了。”
“也对也不对。”唐毅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弄清楚了陛下的心思,我们就不会犯李默一般的错误。眼下严党把持两京一十三省,要弄倒他们。后果怕是陛下都不愿意承受。所以倒严做不到,但是……敲打严党。拿下严嵩几个爪牙,陛下还是愿意支持的。”
“难!”
徐渭毫不客气道:“对付寻常的爪牙党羽根本打不疼严党,可是动严嵩最亲密的几个干儿子,老东西又会拼命,对谁下手,又怎么下手。既要一击必杀,还要防止严党反扑。分寸拿捏太难了。”
徐大才子没有往下,可是意思再明白不过,那就是我不相信你能做到。
唐毅也不跟徐渭抬杠,句实话。他的确心里没数。
“咱们分头打听,看看严党有什么要命的把柄,然后再商量办法。”唐毅嘱咐道:“大家伙都记着,宁可错失良机,也不可轻易冒险,保护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大家都深以为然,纷纷散去。
转过天,唐毅还是和往常一样,到户部去观政。
别人观政,也就是端茶送水,唐毅不一样,他是奉旨而来,为的是了解财政状况。头两天,户部下面的十三清吏司,大官员对唐毅都嗤之以鼻,颇不以为然。
在他们眼中,唐毅就是一个坐火箭升起来的一个幸运的子,你文采好,关系硬,可真正遇到了具体的政务,你未必能清楚。
大明朝可不乏高分低能的进士官,很多人考了大半辈子的科举,脑袋已经被八股文塞满了,好容易当了官,让他们再去学习,他们都不愿意,那怎么办呢,就去请师爷!
很多地方州县,大老爷就是一个摆设,真正做主办事的是下面的那些经年老吏,官场讲究欺上不瞒下,吏员凑在一起,往往就把大老爷给糊弄了。
像户部这种专业性非常强的衙门,情况更是如此,一般的进士进来,不学个三五年,根本别想弄明白。
唐毅第一天来,就调了浙江和福建历年赋税的账目,不到一个时辰,有书吏抬来了十口木箱,往唐毅的面前一放,人家就走了。
唐毅掀开之后,只见木箱里面乱七八糟,年份也错乱了,州县也对不上来,田赋和商税都混在了一起,简直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
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是这帮吏给他一个下马威。
按照正常情况,新科的进士老爷往往会找来一些老吏,好言安抚,许诺一些好处,才能换来吏员们配合,官吏官吏,双方的权力分配就在这种磨合当中实现的。
可偏偏唐毅就是一个犟种儿,他心高气傲的程度,甚至要超过自诩为天下第一聪明人的严世藩。
唐毅谁也不叫,他自己一个人,对着十大箱账册,发起了挑战,他先是把账册分门别类,然后进行核算,当然要都计算一遍,累死唐毅也做不到,他只选了几个主要的州县,把最近五年的账目算了一遍。
光是这样,普通人也要好几个书吏干半个月,唐毅一个人,三天就解决了。
当他把账目算清楚之后,就面带冷笑,让人把一个叫周启华的书吏叫了过来。
周启华不到四十岁的样子,接替了老爹的职位,在户部干了十几年。他们这些吏员也没有升迁的可能,而且不犯大错也不会被开除,所以对待上官只是表面尊重,心里头颇不以为然。
“的拜见学士老爷,老爷您吉祥如意,富贵荣华。”
唐毅微微一笑,“周书吏,你不用口花花的,本官找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大明律法载有明文,贪污六十两就要扒皮萱草,如果贪污了八千两,又该如何?”
周启华听到这个数字,就是一愣,随即笑道:“大人笑了,的们别八千两,就连八十两都没见过,该怎么处罚,的实在是不懂,大人,要不您去问问刑部的官?”
“刑部?到了刑部,你还活得了吗?”唐毅伸手拿出一张清单,甩到了周启华的面前。周启华将信将疑,把清单捧在了手里,满不在乎地看去,可是他看了一眼,顿时手脚冰凉,浑身哆嗦。
看到了最后,他干脆瘫在了地上,浑身抽搐,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唐毅负手而立,感叹地道:“人人都户部穷,可是谁能想到,一个个区区吏,就能用冲账的方式,贪墨上万两之巨,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原来,唐毅检查了浙江各州县的账目,就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
朱元璋在打天下的时候,苏州松江等地属于张士诚的地盘,由于当地老百姓抵抗激烈,朱元璋对苏松,包括浙江等地都十分痛恨,下令加征重税。
普通一亩民田交粮食三升三,而苏州一亩田最多要交七斗,足足差了二十倍还多。
而且由于对这些地方征收重税,还特别规定,苏松,浙江等籍贯的官吏,不得任职户部。免得党护乡亲。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朝廷对这些地方收税非常重,而苏松和浙江等地也有秘诀,那就是拖延,有的州县能拖延一二十年,少的也有七八年,拖来拖去,等到朝廷绝望了,就会下旨意免除部分税赋,这也是富有大明特色的地方和中枢的博弈。
但是令唐毅惊奇的是,嘉兴府的赋税竟然没有拖欠,让唐毅大呼不解。他把所有账目都找了过来,熬了一个通宵,总算让他找到了原因,因为在这之前,有一笔银子汇到了户部,把账目给填平了。
这笔银子又是哪来的呢?
唐毅继续追查,原来是户部向豪商借来填补亏空的。
难道是豪商心眼儿好,帮着嘉兴府还账?显然不是,事实上是豪商为了两头通吃,买通周启华,让他帮着做账,钱在户部转一圈,先把嘉兴府的拖欠的税款给抵消了,然后再交给户部。
这样一来,豪商手里就有了两张欠条,一个是户部的,一个是嘉兴府的,至于人家怎么从户部和嘉兴捞钱,那就不是唐毅能清楚的,但是唐毅知道,光是这一手,周启华就捞到了八千两的好处。
等着看完了唐毅的清单,每一笔账目如何流动,写的一清二楚,周启华就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摊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他是真想不明白,唐毅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做成的,那么复杂的账目,就算干了几十年的人都未必能清楚,他怎么几天功夫就弄得明明白白,难道人家的是真的,他是文曲星下凡,能掐会算?周启华再看向唐毅的目光,就充满了敬畏。
唐毅笑眯眯蹲在他的对面,“周启华,我要是把这份清单送出去,谁也保不了你的脑袋!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不过是来观政,不想搀和你们那些烂事。”
一听这话,周启华激动地爬起来,砰砰磕头,“多谢大人不杀之恩,多谢大人啊,您就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
“行行行,我可不要你这么大的儿子。”唐毅笑骂道:“周启华,你在户部也这么多年了,可知道严家捞了多少银子?有没有证据?”
第363章 我要弹劾你
强龙不压地头蛇,可千万别看不起眼的书吏,他们往往知道相当多的内幕,只是慑于上面的压力,不敢随便出来而已。
严家把持朝政十几年,户部几乎就是他们家的钱库,有多少猫腻,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唐毅笑眯眯看着周启华,仿佛拿着棒棒糖的坏叔叔。
“你有两条路,要么老实交代,把知道的都出来,要么,我就把你送到锦衣卫,自然有人把你这些年贪污的银子一两一两都掏出来,你选哪一条吧?”
周启华艰难地咽了口吐沫,心翼翼问道:“有第三条吗?”
“呸!”
唐毅狠狠啐了他一口,抓起清单,大步流星就往外面走。这下子可把周启华吓坏了,他扑过来,一把搂住唐毅的大腿。
“唐大人,唐老爷,饶命,饶命啊!的上有高堂老母,下有不会走路的孩子,的要是死了,一家人都完蛋了。”
唐毅抬脚把周启华踹到了一边,冷笑道:“还知道念着家人,想让他们活,你就给我老实!”
周启华张了张嘴巴,五官都痛苦地聚到了一起,成了一个薄皮大馅十八个褶的大包子。他又跪爬了两步,一把鼻涕一把泪。
“唐大人,您让的什么啊,的不过是一个虾米,哪知道多少事情啊!”
到了现在还耍滑,真是一块滚刀肉。
“姓周的,本官可是在衙门里待过,对你们这些人最清楚不过,有的吏的确是芝麻绿豆一般的人物,挣一俸禄,还被七扣八扣。可怜兮兮的。但是有些吏,虽然地位卑贱,但手上权力极大,有些大老爷都办不了的事情,他们一句话就能解决。”
唐毅绝不是笑话,要是混过公门的人一定深有体会。明代同样不乏这样的例子。就比如东林党的创始人顾宪成,他以吏部员外郎的身份,左右吏部尚书,甚至是大学士的人选,堪称官场上的极品妖孽。
对比之下,周启华还不够看的。
“一个随随便便就∫∫∫∫,m.√.co↓m贪污八千两的人,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信吗?”唐毅讥诮地道:“周启华,我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要还是执迷不悟,负隅顽抗,我就只有把你送到北镇抚司了,他们自有一万种办法,让你开口。”
“别!”
周启华真的怕了,北镇抚司,那就是活生生的十八层地狱,别他这样的吏。就算是尚书侍郎进去,也把你摆布的跟面条似的。远的不,眼前就有一位吏部天官死在了诏狱,周启华一想浑身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唐大人,您老明察秋毫,的怕了您,要问什么只管问就是。”周启华叹了口气。“不过的也想求您一个保证。”
“。”
“千万别是的告诉您的。”周启华苦着脸道:“的句不客气的话,您斗不过阁老的,阁老多厉害啊,他什么钱都敢贪,私自加征赋税。报假账,连亲王的俸禄都能扣下,不是没人弹劾过,可是这些人都怎么样了,还不是一个个丢官罢职,挨廷杖,掉脑袋,其实的也不是没有良心,忠臣孝子谁不敬佩,可吃饭的家伙就一个,要是丢了,下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长出来……”
周启华叨叨念念,看似是他自己,其实是在劝诫唐毅,让他放手,令人惊奇的是唐毅竟然了头,似乎真的听了进去。
“周启华,你了实话,本官也就不难为你了,出去吧。”
“出去!?”
周启华激动的声音都变了,心这位刚刚还气势汹汹,怎么转眼就虎头蛇尾了?他还愣神呢,唐毅冷笑一声,“怎么,你还不愿意?”
“愿意,愿意啊!”周启华喜极而泣,抱着脑袋就往外面跑。
“等等。”唐毅把清单随手一扔,淡淡道:“拿去吧,以后少做缺德事。”
周启华这下子可真感动了,捡起清单,团成一个团,张嘴就吞了下去,噎得直翻白眼。
“唐大人饶命之恩,的一辈子铭刻肺腑!”着砰砰磕头,狼狈逃走。
唐毅看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唐毅怎么不问了,难道他放弃了不成?当然不是,而是他已经从周启华的话中找到了突破口。
周启华到克扣亲王俸禄,让唐毅猛然想起一件事。
来也惭愧,唐毅在上辈子就看过一则史料,是严世藩竟然猖狂到克扣嘉靖三子裕王,也就是未来的隆庆皇帝的俸禄,弄得裕王不得不搜检府邸,凑了一千五百两给严世藩,这才拿到了拖欠的俸禄,严世藩这家伙也大嘴巴,逢人就皇帝的儿子也要给他送银子,谁还敢不贿赂他。
一个臣子竟然勒索亲王,起来恐怕没人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主要的问题还在于那条著名的谶语——二龙不相见!
身为嘉靖的儿子,除了在大典能远远的看父皇一眼,别的时候,只能通过臣子向皇帝上奏,偏偏严党又把持朝政,加上严世藩这家伙猖狂透,又聪明绝,他赌定大臣们不敢轻易替藩王话,要知道当年唐顺之就是因为拜会太子,结果丢官罢职,回家读书了。所以在别人眼里,高不可攀,尊贵无比的亲王,到了严世藩这儿,就成了刷声望的**oss,他要用裕王来展示自己的强势,维持严党的团结。至于那俸禄,还真没看在严世藩的眼睛里。
不过严世藩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有一个比他还大胆的家伙,你想刷亲王,老子就刷你阁老!
虽然和嘉靖接触时间不长,但是架不住唐毅善于观察,而且还有上辈子的经验。
在唐毅看起来,如今的嘉靖已经和二十年前不一样了,他像寻常的老人一样,开始渴望亲情,对待硕果仅存的两个儿子,也是外冷内热。
何以见得呢?
其实从嘉靖对待唐毅的态度,就透露端倪,不知不觉间,这位道君皇帝把年轻而优秀的唐毅,当成了子侄对待,要不然也不会收他做天子门生。对待外人尚且如此,对待亲生儿子又会差哪去呢?
整个下午,唐毅装作观政学习,和户部的官员闲聊,套取有关裕王的消息,等到他把所有消息汇总起来,得出了一个结论,裕王这个娃,还真特么可怜!
裕王朱载垕是嘉靖第三个儿子,他的母亲杜康妃早年失宠,连带着朱载垕也不受待见,偏偏嘉靖的前两个儿子都在立太子之后,很快就死去了。多疑的嘉靖越发相信二龙不相见的鬼话,不但不立太子,甚至不准许别人提。
裕王虽然名分上是嘉靖仅存的长子,可是他还有一个只比他一个月的弟弟景王朱载圳,二王都到了就藩的年纪,却都留在了京城,这种反常的举动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正所谓人善被人欺,没有父皇关爱,又秉性懦弱的裕王连最起码的俸禄都被克扣,算起来已经有三年只发了一半。
而去年呢,在地震之中,裕王府也倒塌了不少房屋,户部的官员跑到王府和裕王国用紧张,只能先把大门修好,里面的会尽快修缮。
白兔一半的朱载垕竟然同意了,结果只是给他换了两扇大门,然后再粉刷一新就算了事。从外面看,是高大威严的亲王府,至于里面,就连一般的富户也不如……
诸如此类的事情,京官们都当成笑话。
可唯独唐毅,却发现这是打击严党气焰的最好借口。
唐毅正在酝酿如何出手,就有人送来了一份请帖,邀请唐毅去赵文华家赴宴。
唐毅眼前一亮,心想冰吃就下雹子,机会来就来了。唐毅欣然同意,连衣服也没换,上了马车,奔着天官府邸就来了
到了胡同口,马车就进不去了,里面已经被轿子和马车堵死了,穿着大红袍的在中间,蓝袍的只能靠两边,密密匝匝,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唐毅不由感叹,果然是天官,见一面都势必登天还难!
他正犹豫呢,突然从后面来了一驾华贵宽大的马车,车厢用的都是金子装饰,三匹颜色一般的红马拉着,远远的就是一个大写的“壕”!
马车到了胡同口,从车帘撩起,探出一个肥硕的大白脸,看了一眼就破口大骂:“赵文华搞得什么鬼,连个进去的路都没有,请的什么客?”
正在这时候,有管家急忙跑过来,头哈腰谄媚地道:“阁老,老爷吩咐了,您的马车从后门走吧,他在客厅恭候着您呢!”
严世藩一听,眉头不由得皱起,心中老大的不痛快,赵文华这家伙自从当了天官,支持京察之后,对自己和老爹就不像以往那么恭顺了,放在往常,他早就像狗一样巴巴地等着自己了,真是官升脾气涨啊!
严世藩在众人面前,不好发作,突然看到了站在队伍后面的唐毅,阴翳的脸上多了一丝笑容。
“这不是状元公吗,严某有礼了。”严世藩几步到了唐毅面前,亲切地拉起了他的手,笑道:“早就想和状元公一叙,不久之前状元公明辨是非,识破了李默老匹夫谤君的阴谋,才让老匹夫伏法,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严世藩笑得畅快,可唐毅却气得闷哼,明明是你们举发的李默,现在推到了我的头上,是想败坏爷的名声吗?
唐毅突然大声笑道:“惩奸除恶,乃是人臣本分,阁老,在下不才,明天要上本弹劾你,你可要做好准备哦!”
第364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唐毅的一句话,颠覆了所有正常人的认知。∮∮,
历来弹劾严党的都怕事情泄露,一个个不敢走通政司,生怕被严党察觉,不是送到左顺门,再有就是伪装成贺表,总而言之,是越秘密越好。藏着掖着,至少要在上奏之前保证万无一失。
哪怕用尽了办法,很多弹章还是送不到嘉靖手里,就被提前截获,弹劾之人落了一个丢官罢职,家破人亡。也有人虽然奏疏送上去了,却是严党故意放水,比如沈炼、杨继盛等人,他们一腔热忱,想要为国除奸,却因为被抓到了疏漏,反而被严党构害。
总而言之,弹劾严党的人不少,像唐毅这样广而告之的,却没有一个。
在场的官员都只当他在说笑话,连严世藩都如此。
想想也是,三年前,这小子就敢灌自己酒,三年过去了,他地位今非昔比,肯定更加猖狂。
严世藩心里头恼恨,可是他也知道,唐毅不是他现在能动的,更何况他还想把唐毅收归帐下,到时候开海的源源暴利就都会流到严家。
严世藩这家伙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或许有些夸大,但是他的确精明过人。眼看着严嵩一天天老下去,他严世藩又不是两榜进士,一旦老爹死了,他就没法在朝堂立足。严家树了多少敌人,都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严世藩一清二楚,只是到了如今,他没有回头路而已。
严世藩也想过,要想保住严家的荣华富贵,唯一的办法就是学晋商,用海量的银子打造出无与伦比的利益网,跻身大网之后。就谁也奈何不了他。
要想做到这一步,开海,唐毅,就是两个绕不开的议题。
严世藩刚见面的时候,就说是唐毅干掉了老匹夫李默,他并不全是恶意。只是想借此逼着唐毅表态,倒向他们严家,然后就尽释前嫌,大家手拉手,做好朋友。
天可怜见,这些年来。得罪过严世藩的,哪一个不是身败名裂,严世藩只觉得他能如此对待唐毅,那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你小子还有什么犹豫的,不赶快纳头便拜,归入麾下,还等着什么?
或许是在高位时间久了,总觉得别人要围着自己转。
严世藩万万也想不到,唐毅竟然如此不买账,他强压着怒火,独眼之中。寒光四射,怪笑道:“唐状元。你看看一句笑话,把大家都吓成什么样子了?下回可不要这么说了?”
能推说是玩笑,已经是严世藩最大的让步。
哪知道唐毅丝毫不领情,傲然说道:“小阁老,弹劾堂堂三品大员,岂是能开玩笑的?
唰!
众人只觉得温度一下子低了两三度。一个个缩脖子打冷颤。不敢置信地看着唐毅,心说这位状元郎是不是吃错药了?
你是千年以来,第一个六首魁元,又十分受宠。但是你要知道,严世藩是何许人也?现在又是什么时候?
那么强悍的李默都被人家放倒了。满朝中,六部九卿,都是严党的人,你一个小小的状元,敢跳出来和严党作对,不是找死是什么!
有好些人就想过来劝说,哪知道严世藩一瞪眼睛,把他们吓得浑身哆嗦,连忙后退。
严世藩上下打量着唐毅,桀桀怪笑道:“唐状元,我严东楼这辈子就佩服英雄好汉,你敢当众说出来,哪怕你进了诏狱,我严东楼也会给你送一床被子,让你死的舒舒服服。”
“哈哈哈,严大人,说的这么邪乎,你怎么就知道我弹劾一定失败呢?”
严世藩仰天狂笑,猖狂到了极点,“我当然知道,严某一心为国,不计毁誉,朝野上下,人所共知。这些年来,多少小人都想弹劾严某,可惜,他们都完蛋了!不差你唐状元一个!”
严世藩的威名不是靠着他叫唤就能得来的,背后是累累白骨,堆积如山。在场的官员无不骇然,一个个对唐毅都投以同情的目光,心里头忍不住哀叹,大明朝两个六首,黄观投江而死,现在唐毅又要折在严世藩手里,真是天妒英才啊……
就在众人给唐毅提前判死刑的时候,唐毅却从容地一笑。
“小阁老,你既然这么自信,那在下就把话挑明了。我弹劾的罪名就是恃宠而骄,怠慢亲王!”
唐毅说完,目光威严地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不少高官竟然吓得不敢和唐毅对视,一个个扭过头去。
“哼,诸位大人,想必也听说了,严世藩这厮竟然克扣裕王府的俸禄,王府受损至今,他身为工部右侍郎,竟然不知道修复,还敢推诿卸责,简直罪无可恕!裕王乃陛下之长子,自古以来,父子一体,君贵臣荣,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如今陛下亲子居于简陋之宅,身为臣子,就不知道汗颜吗!”
唐毅猛地一转身,对着严世藩破口大骂:“严东楼,我唐行之自幼受庭训,明辨是非,你这贼子虐待亲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欲容你,彼苍者天,岂能容乎!”
唐毅声若惊雷,震得大家耳朵嗡嗡作响。
在场文官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子,他们不是被唐毅的慷慨激昂感动了,而是被这小子的无知给吓到了。
你弹劾什么不好,弹劾怠慢亲王,你脑子有病啊!
想想当初杨继盛为什么弹劾严家父子失败,不就是有一句或问二王,就被严党打成了居心叵测,当初还是你唐毅举荐杨继盛去出使俺答,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小年轻的,记性怎么还不如上岁数的,就算活腻歪了,也不是这么一个找死的方法啊!
大家伙对唐毅已经不是同情和惋惜,而是哀叹,不用你弹劾严党,明天陛下的案头就会有一大堆弹劾你居心叵测的奏疏。
唐大状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从翰林修撰升到了翰林侍读学士,开创了有史以来,翰林升官最快的纪录,前无古人,当然,多半也后无来者。不过你很快又会开创一个更了不起的纪录,那就是丢官罢职最快的状元,而且很有可能身首异处。
挺有才华,也挺聪明的一个年轻人,怎么就和自己过不去呢!
估计就是骤然升到高位,结果脑子发热,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正在大家摇头叹息的时候,赵文华从里面晃晃悠悠出来了,他本来在大厅等着,见好一会儿没人进来,他好奇之下,才跑了出来。
离着老远见到了严世藩和唐毅并肩而立,他不明就里,急忙笑着说道:“东楼公,你可是真有爱才之心,还和唐状元一起来了,二位都是我的贵宾,赶快请吧!”
赵文华伸手要拉两个人,严世藩气得大白脸都青了,狠狠啐了一口。
“呸,我让他去死!”
赵文华也愣了,不管怎么说,他可是吏部天官,换成强势的人物,那是能和首辅掰腕子的,就算我赵文华是你们提拔的,可是你小阁老也不能不给面子,让我在众人面前丢人啊!
赵文华不知道严世藩都被唐毅气疯了,你小子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还敢扬言弹劾我,那好啊,就看谁能把谁弄死!
严世藩一把揪住赵文华的胸口,用手指了指唐毅。
“给我听着,明天,额不,是今天晚上就写弹劾本章,把这个小奸贼干掉!”
唐毅更不示弱,狂笑道:“上个骂我是小奸贼的,已经死在了诏狱,严世藩,你要是不敢上书,你就是三孙子!”
哇呀呀!
严世藩真的疯了,张牙舞爪,怒吼道:“小贼,不光严某弹劾你,还要百官一起弹劾,不把你捏死了,我就不叫严世藩!”
唐毅冲着众人一拱手,朗声说道:“好,我现在就回去写奏疏,咱们明天见!”
……
看到这一幕的众人都傻了,一个六首魁元,一个小阁老,竟然像地痞流氓一般,对骂约架,多少年来都没有见过的奇闻,一下子点燃了所有人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赵文华的宴会也办不成了,众人纷纷散去,没到半夜呢,消息就在京里面传开了,上至六部九卿,下至微末小吏,大家伙都睡不着了,一个个呼朋引伴,找地方窃窃私议。
在大家伙看来,唐毅已经是死人一个,他不但惹了严世藩,还帮着裕王说话,什么叫二龙不相见,竟敢犯陛下的大忌,不是找死是什么!
众人的热情都放在了明天会有多少人弹劾唐毅,唐毅又会落一个什么下场,是罢官,还是丢脑袋!
不过也有人对着油灯,泪水横流,一大把胡子都湿润了,此人就是裕王的老师高拱高肃卿!
裕王受了多少委屈,没人逼高拱还清楚。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堂堂裕王讲师,竟然不如唐行之敢言,真是愧煞人也!”高拱须发皆乍,可转念一想,又怕惹恼了严党,危及王爷,一直枯坐到了天光方亮,他把毛笔颓然一扔,长叹一声,“老天爷啊,你不能再糊涂了,要保佑忠良啊!”
高拱都把希望放在了老天爷身上,在他看来,唐毅多半是有死无活,可咱们的唐大状元却满不在乎,由于不用上朝,他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慢悠悠换上了官服,拿着昨天写好的奏疏,叼着俩包子,安步当车,往通政司而去。丝毫不在乎那些已经堆满了内阁的弹劾本章。
那架势,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虽千万人吾往矣!u
第365章 用劲大了会闪腰
严嵩快要八十岁了,放在后世也是高寿,或许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严阁老依旧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只是他虽然没事,但是他的夫人身体却每况愈下。严阁老是典型的晚发迹,坐了大半辈子冷板凳,到了六十多岁才被嘉靖重用,也没法有什么花样心思,他只有一位夫人,携手五六十年,相濡以沫,早已经分不开彼此。
欧阳氏前几日染了风寒,严嵩见朝局在握,即便有事,严世藩也能应付,他就在家里********陪着夫人,好不容易老太太大好了,严嵩才回到了内阁。
他刚刚走进来,迎面正好碰上了袁亨,他带着两个小太监抬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正往精舍而去。
老严嵩寿眉一皱,失声问道:“袁公公,今儿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么多奏折?”
袁亨陪笑道:“阁老,今儿什么日子也不是,要说折子吗,您老还是问问完,袁亨急匆匆带着人走了。
严嵩顿时疑惑起来,莫非严世藩又要害人了?逆子怎么就不知道收敛啊!严嵩心头叫苦,他好不容易一统朝局,最需要时间夯实基础,这时候不能折腾啊!
想到这里,严嵩疾步到了值房,只见严世藩正坐在了太师椅上,五官狰狞,吹胡子瞪眼,连他走进来都没看到。
“严世藩!”
“啊!”严世藩一惊,忙说道:“是老爹来了,快走!”
严嵩坐在了位置上,目光不断从儿子的脸上扫过。看得严世藩脸蛋子发烧,埋怨道:“爹,您老有什么事直说呗。”
“哼。我问你,那些奏折是怎么回事?”
“奏折?什么奏折?”严世藩还想装糊涂,气得老严嵩直拍桌子。
“逆子,你还想蒙我?我和你说什么来的,眼下一动不如一静,要守好摊子。持盈保泰,不要再兴风作浪,你怎么就不听啊!”
一着急严嵩咳嗽了起来,严世藩慌忙帮老爹拍打前心,揉搓后背,好一会儿严嵩才缓上来这口气。
“爹,您老怎么总是信不过儿子啊,这回不是我惹事,而是有人惹咱们。您说孩儿能忍吗?”
“有人惹咱们?你不是骗我吧?”老严嵩心里头纳闷,自从李默倒台了,陆炳也滚到天津去了,满朝之中,还有谁敢和他们父子作对……
“唉,爹啊,儿子和您实说了,就是唐毅那个臭小子。他不知道哪根筋错了,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什么要弹劾儿子,还说儿子怠慢亲王,您说,儿子能忍吗?”
严嵩听到唐毅两个字,手一哆嗦,茶杯落在了怀里。水把蟒袍都弄湿了,严世藩拿过抹布,要帮着老爹擦干。可老严嵩一把抓住他的腕子,力道极大,抓得严世藩生疼。
“爹。您……”
“别叫我爹,你是我爹!”严嵩胡子撅起老高,吐沫星子喷了严世藩一脸。
“你啊你啊,怎么就不听话啊,唐毅是陛下眼前的一个宝儿,眼下谁也动不了他!”
严世藩不以为然,冷笑道:“不就是六首吗,大明朝也不是没死过六首!唐毅在陛下那里是有些不同,可是他毕竟只是个芝麻绿豆的官,我就不信,几十人,上百人弹劾,光是吐沫星子就把他淹死了,陛下还能一直护着他。”
“你让大家伙都上书了?”严嵩差点惊掉了下巴。
严世藩点了点头,“爹,您老没看到,昨天那个小畜生这个猖狂啊,跟儿子公然叫板,我要是不让他知道点厉害,还翻了天!”
“呸!”严嵩狠狠啐了儿子一口,“看着吧,倒是给谁厉害还不知道呢!”严嵩凭着多年的经验,本能感到不妙,他也就几天不在内阁,严世藩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真是不让人省心!
严嵩低着头,不停思索,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就把面子啊,里子啊,都放到了一边,遇到事情,远比严世藩要理智。唐毅岂是寻常之辈,不说他六首的身份,光是开海的方略,就让严嵩叹为观止,赞叹不已。
一个冉冉升起的新秀,岂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老严嵩相信唐毅一定有凭借,只是他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就在这时,黄锦笑着赶来了。
“严阁老,皇爷宣你们过去呢!”
严嵩只好起身,出门的刹那,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塞到了黄锦的袖子里。
“黄公公,陛下那边如何?”
黄锦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说道:“阁老,陛下刚刚把唐状元招了过去,正在骂人呢!”
唐毅!陛下竟然先召见了他!
谁不知道先入为主的道理,严嵩叫了一声苦,迈开两条老腿就撒丫子了,严世藩忙跟着,这对父子鸡飞狗跳,急急忙忙往精舍跑。
……
到了初夏,日头越来越热,嘉靖还是穿着厚厚的棉布道袍,手里头拿着钟锤,面无表情的看着唐毅。
“说实话吧,老三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替他说话?”
唐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老三是谁啊,请陛下明示?”
嘉靖真想拿手里的钟锤给唐毅一下子,“你小子还敢装糊涂,老三就是裕王,就是朱载垕,你知道了吗?”
唐毅挠了挠头,“哦,我还一直以为裕王是陛下的长子呢,那大皇子和二皇子呢?”唐毅的小脸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弄得嘉靖都将信将疑,这小子真是不知道吗?
嘉靖没好气说道:“都死了,这是朕的宿命,二龙不相见,他们承受不住皇家的福分。”
“哦,原来陛下是为了保护裕王啊,臣就说陛下仁德宽洪,对待臣子都这么和气,对待儿子更是疼爱有加。”唐毅恍然大悟。
嘉靖咬着后槽牙说道:“不要给朕灌**汤,你是朕钦点的状元。要是敢和朕耍滑头,朕立刻就废了你!”
唐毅慌忙磕头,委屈地说道:“臣哪敢和陛下耍滑头,是您让臣去户部观政的。“
“是又怎么样?”
“臣查了最近户部赈灾的开销,其中有一项是拨白银一万两,给裕王府整修。臣就想着那么大的王府一万两恐怕不够,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只把大门给换了,刷了一点油漆,拢共没花一千两银子,臣觉着裕王是陛下的长,额不,是三子,住得太简陋有损朝廷尊严。而且还有贪污的嫌疑。这不,臣就具本弹劾,负责工程的工部右侍郎严世藩,臣觉得他有渎职嫌疑,请求陛下惩处。”
渎职?
嘉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问道:“没有别的罪过吗?”
唐毅摊了摊手,“目前来看,只有这一项。按照大明律,应该罚奉半年。不过臣觉得涉及到皇子,罪加一等,该给严世藩降一级留用。”唐毅十分认真地说道。
这下子可彻底把嘉靖给弄糊涂了,以往历次弹劾严世藩,什么罪过大扣什么,十大罪。五大奸,请诛贼臣,不一而足,哪一个都是杀气腾腾,恨不得立刻摘了严世藩的脑袋。
可唐毅这小子仅仅弹劾一个渎职。最多也就是降级留用,他到底是图什么啊?
更令嘉靖想不通的是这么点无伤大雅的事情,也值得百官上奏,一起弹劾唐毅?嘉靖随手拿起了一本奏疏,看了个开头,就问道:“唐毅,有人说你昨天就放话要弹劾严世藩?”
唐毅一听,小脸煞白,诚惶诚恐跪在地上,“陛下如此厚待微臣,见到疏失,臣不能不说,可是臣胆子又小,害怕得罪小阁老,故此提前告诉了小阁老,请陛下治罪啊!”
嘉靖瞳孔紧缩,他彻底陷入了迷雾当中。
“唐毅,按你的说法,告诉严世藩,是出于好意了?”
唐毅茫然点点头,嘉靖随手抓起几份奏折,扔到了唐毅面前。
“你自己看,你的好心变成了什么?”
唐毅迟疑了一下,拿起一份奏疏,看了几眼,小脸都青了,又抓起两份,看完之后,吓得浑身哆嗦,跪在嘉靖面前,痛哭流涕。
“陛下啊,师父啊,臣,臣什么时候勾结藩王,图谋不轨啊,臣真是冤枉啊!”唐毅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又惊又怕,看在嘉靖的眼里,他是不得不信。
可这问题就妙了,如果唐毅说的是真的,他不过是看得账目不合,具本弹劾,乃是应有之义。严世藩或是认错,或是上本辩解,都是正常的,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弄到发动百官上奏,一起弹劾唐毅啊!
就凭着眼前的弹劾奏本,别说对付唐毅了,就算对付一个尚书都绰绰有余。
至于里面的罪名,更是惊悚,什么结交藩王,陷害大臣,阴谋犯上,哪一条都够把唐毅砍脑袋了,而相比之下,唐毅仅仅弹劾严世藩渎职,两者之间,差距也太大了吧!
简直是用大炮打苍蝇,用龙头铡铡一只鸡。
看看唐毅,把他吓得浑身颤抖,嘴唇铁青,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嘉靖也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对于弹劾唐毅的那些罪名,嘉靖并不相信。
道理很简单,唐毅进京以来,除了赶考,就是筹谋开海的事宜,他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嘉靖都一清二楚。再有李默出了大逆不道的题目,唐毅能第一个拒绝作文,就代表这小子时刻把自己放在心里头,是个好孩子,他又怎么可能去巴结裕王,试问,哪个皇帝还能比自己对待唐毅更好?
而且刚刚奏对,唐毅连裕王是长子还是三子都分不清楚,他又怎么图谋不轨?
很显然,唐毅是一片赤子之心,还害怕得罪严世藩,提前透露了消息。如果严世藩是好样的就该知错就改,哪怕抵死不认嘉靖也能接受。
可问题是严世藩大动干戈,兴师动众,恨不得把唐毅给弄死,这就太让人怀疑了!
作为一个坚定的阴谋论者,嘉靖认为里面一定有问题。
那问题在哪?
唐毅作为一个新科进士,他身上唯一可取之处就是主张开海,严世藩要干掉他,莫非是想把开海的事情抢到手里?
一想到这里,嘉靖的心思就活络起来,说实话,京察之后,严党遍布朝堂,嘉靖不是没有察觉,他也感到了异样,眼前的事情又提醒了他。
难道说是严党已经掌控了朝局还不够,又迫不及待地要去抢夺钱袋子,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是要架空朕吗?
嘉靖不停攥拳头,眼中凶光毕露,把唐毅也吓得不轻,不过渐渐他发现嘉靖盯着的是墙上严嵩的一副书法,唐毅嘴角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他昨天煞有介事去激怒严世藩,为的就是引诱严世藩拼命反扑,而正常人看来,生死相拼,一定要狠招全出,唐毅保证要弹劾严世藩怠慢亲王,欺凌皇家,诽谤君父,离间父子……
总之越惊悚越好,哪知道唐毅只弄了一个不疼不痒的渎职,而严世藩呢,他倒是出的力气够大,只是这一拳没打着唐毅,反而把他的腰给闪了。就等着承受嘉靖的怒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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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惶恐的小阁老
嘉靖也不说话,不停翻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有工部的,有吏部的,有都察院,有大理寺,有六科廊,有翰林院……
翻到了最后,嘉靖也气得笑了起来,“唐毅,你说你这个官怎么当的,人家一辈子也混不到这么多弹劾奏折,你倒好当了一个月的官,把一辈子的骂都挨了!”
唐毅委屈地说道:“陛下,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百官为什么这么恨我啊?”
“哼,傻小子,现在还糊涂呢,不是百官,是严世藩!”嘉靖恨铁不成钢道:“办事的时候,挺仔细的,怎么轮到官场倾轧,就这么糊涂!懂得谋国是长处,更要学会谋身,学会自保啊!”
唐毅嘿嘿一笑,“有圣明天子在,臣只管做事,用不着想太多吧?再说了,臣觉得也未必是严部堂安排的,或许是巧合……”
“呸!”
嘉靖伸手点指着唐毅,破口大骂,“蠢材,人家把刀都逼到了喉咙,你还不醒悟!你不是昨天晚上和严世藩说的吗?一夜之间,几十封奏疏,全都是弹劾你的,还有人往通政司送呢!没有人在背后怂恿唆使,能做到吗?”
唐毅吓得张大了嘴巴,不解地叹道:“不会吧,这么多官员不都是陛下的臣子吗?小阁老怎么能命令他们?”
“什么狗屁小阁老,我大明朝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小阁老的官职!”
嘉靖声音提高了八度,猛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袁亨,怒吼道:“袁亨,你可知道小阁老是几品官?”
袁亨吓得一哆嗦,他太熟悉嘉靖了,这位道君皇帝已经是怒不可遏。只是让袁亨吃惊的是唐毅也没有说严世藩的坏话,相反还不断替严世藩开脱,可是嘉靖的火气怎么就越来越大,甚至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实在是没有道理啊!
袁亨糊涂。可是唐毅心里头一清二楚,甚至说这就是他可以刻意营造的结果。
唐毅盘算过,要想和严党斗,就必须闹大。大到捅破天,如果不惊动嘉靖,就只能被人家活活玩死,毕竟人家严党把持吏部,翰林院。都察院这些衙门,随随便便抓一点错误,只是给你考评的时候,来个中等,你就没法升迁,要在冷板凳坐三年。
要知道嘉靖是出了名嬗变的,现在他看重自己,没准三年之后就把自己给忘了,严党只要把自己放在冷衙门,等着圣眷和光环消失。人家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一点脾气都没有。
所以唐毅才会当众放狠话,激怒严党出重手。
但是呢,如果唐毅同样出重手,和严党生死相拼,闹得不可开交,也不行。因为嘉靖在经历过大礼议之后,他越发得过且过,害怕麻烦,逃避责任。所以才容忍严党把持朝政。
唐毅没有出重手,自然就给嘉靖一个印象,这小子不过是就事论事,没有别的坏心思。唐毅越是小白兔。越是傻白甜,就越显得严党狰狞可怖,势大如天,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好家伙,京里这么多衙门。严世藩一个令子下去,全都动了起来,简直比朕的圣旨还管用。从六部到六科,从都察院到翰林院,官场的犄角旮旯都是严党的人了!
谁都是同情弱者的,嘉靖在翻看奏疏的时候,就猛然惊醒,李默下狱之后,仓促进行京察,罢黜了那么多的高官,换上来的几乎都是严党的人。
掰着手指头算算,六部九卿不是严嵩的同年同乡,就是他的亲戚,还有干儿子!
如果不是严世藩发动百官弹劾唐毅,自己还注意不到这一点啊!想到这里,嘉靖的怒火就越发不可遏制。
嘉靖生平最恨的两点,一个是朝臣结党营私,一个是欺君罔上。
很不幸,严世藩全都犯了,他能号召这么多人上书,是想干什么,逼着朕屈服吗?这和当年的杨廷和,还有刚刚死去的李默有什么区别……
龙有逆鳞,触之必亡!
哪怕嘉靖这条龙老了,弱了,但是他真正要想撕碎一个不听话的臣子还是太容易了。
嘉靖皱着眉头,目光又落到了唐毅身上,他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奏折上说你帮着裕王说话,是图谋不轨,你有什么辩解的?”
唐毅习惯性地去抓头发,可惜戴着官帽,他只是虚抓了下,一脸的无辜,“陛下,裕王不是您的儿子吗?臣也有父亲,一想到他在浙江征战,出生入死,臣就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再有小阁老也因为是严阁老的儿子,才受到大家伙的恭敬,父子一体,臣忠于陛下,替裕王鸣不平,有什么错,再说了同为陛下的儿子,为何景王的供奉就是充足的,而裕王就被拖欠,臣,臣实在是想不明白!”
唐毅这句话处处暗藏着机锋,他主打亲情牌,说父子一体,忠于陛下,就该对皇子好,其次又把严家父子给绕进去了,你们父子号称大小丞相,父子同心,其利断金,凭什么到了嘉靖和裕王这里就行不通!
最阴险的就是提到景王,你们不是说我唐毅勾结藩王,图谋不轨吗,你们就一片真心对待皇上?
同为皇子,凭什么有厚有薄?
是不是有些人已经在太子的位置上下了赌注,认为景王会继承大统,所以才故意刻薄裕王来买好未来的皇帝?
凡事就怕联想,而嘉靖又是最不乏联想的人,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的心中早已经形成了定见,唐毅不过是老实当差办事,尽臣子的职责,无辜被牵连。而严世藩是借题发挥,图谋不轨,想要把唐毅干掉,一统朝堂还不满足,还要把财权也拿到手里,甚至布局太子人选,真是好大的胃口!好大的野心!
朕偏偏不会让你们得逞!
“袁亨,你去告诉严世藩,从今往后,不许称什么‘小阁老’,大明朝没有这个官职。”
袁亨屁滚尿流下去通知。
嘉靖强忍着怒火,对唐毅说道:“你刚刚不是说不明白吗。为师就让你看个明白,去一边站着。”
唐毅乖乖站在一边,没有多大一会儿,黄锦就跑了进来。
“启禀皇爷。严阁老,和小……”嘉靖锐利的目光射来,吓得黄锦一哆嗦,忙说道:“瞧奴婢这记性,是严部堂。他们已经等候半个时辰了。”
嘉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让他们进来。”
很快严嵩晃着高大的身躯走进了精舍,后面跟着一脸阴翳的严世藩,刚刚袁亨告诉他,不准说什么小阁老。
严嵩也听到了,老头子把严世藩给骂了一个狗血淋头,严世藩这个憋屈,简直要气炸了,他发动百官,没把对方怎么样。自己还先倒了霉,这叫什么事啊!
进到了精舍,一眼看到了唐毅,严世藩拳头就攥紧了,他真想扑上去,给唐毅一顿胖揍。
唐毅也斜挑着眉梢,心说你严世藩早就被酒色掏空了,想要和小爷动手,我打你十个!
这二位像是斗鸡一样,目光一触。瞬间分开,原来老严嵩已经跪在地上,严世藩急忙跟着。
“老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嘉靖长长出了口气,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赐座。任由严嵩父子跪在地上,老严嵩的额头就冒了虚汗,倒不是身体撑不住,而是吓的。
这么多年,他们父子要求见嘉靖,哪次用等半个时辰。哪次连个座位都没有?都怪严世藩这个逆子妄自尊大,严嵩不停暗自叫苦。
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嘉靖才缓缓开头。
“严世藩,朕一大清早就收到了一堆的奏折,你知道都是弹劾谁的吗?”
嘉靖语气冷的让严世藩直缩脖子,“臣,臣……”
“说实话!”严嵩怒吼道:“陛下就是天,就是日月,什么都瞒不住陛下,有什么你都说出来!”
“是!”严世藩心里头这个气,你还是不是老爹,怎么帮着外人挤兑儿子!
严世藩顿了顿说道:“臣以为或许是弹劾唐毅的。”
嘉靖轻笑了一声,“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都是你怂恿的?”
严世藩吓得魂儿都飞了,其实他也不是白痴,从嘉靖的举动,严世藩就已经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哪里还敢找死。
“启禀陛下,臣以为唐毅殊无人臣之礼,昨天竟然在赵文华的府外,大言不惭,弹劾微臣,还说什么臣怠慢裕王,臣以为他是离间陛下和裕王,居心叵测,心怀不轨。臣正准备上书弹劾,由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想来知道的大臣不少,他们都深有同感,才凑巧一起上书。”
“凑巧!”
嘉靖气得笑了出来,“真是巧言令色,孔夫子怎么说来的,巧言令色鲜矣仁!既然你说百官是凑巧一起上书,那为何众口一词,都在弹劾唐毅,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替朕的儿子说话?”
轰!
此话一出,不亚于天雷滚滚,震得严嵩和严世藩浑身哆嗦,比起刚刚的恐怖,还要强烈三分!
老天爷啊,嘉靖不是修炼太上忘情,不是修长生,要隔绝人情吗?不是笃信二龙不相见吗?不是一年到头都不见两个娃吗?
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严世藩为什么敢放手发动百官弹劾唐毅,就是他知道碰上皇子就是红线,嘉靖万万不会容忍的。人家嘉靖要修一个长生不老出来,永远当皇帝,谁去接触皇子,替皇子说话,莫非你认为嘉靖修不成大道,要提前讨好新主子?
可是嘉靖的话却打破了迷思,这代表什么,代表天下第一聪明人判断错了圣意,而揣摩圣意又是严家父子赖以为生的最大依靠,这是挖祖坟啊,一瞬间,父子两个如丧考妣,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