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儿子要要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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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滩,滩,滩色汤达人的儿纸。”情急之下,乡音都出来了。
“没错,他就是唐大人的儿子,当爹的三战大捷,当儿子的连中三元,堪称士林佳话啊!”
这一刻,不知道多少人,羡慕的红了眼,羡慕的失了眠。
不过最睡不着的人就要数李太宰李时言。
白天和唐毅一番对话,李默让家人把他抬回府中,坐在了书房里,整个人都不好了。唐毅的话就像是魔音不断在耳边回荡,自己身后有闽浙大族支持,这是连陆炳都未必清楚的事情,小小的唐毅怎么能知道?
李默思前想后,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唐毅真的背景雄厚,实力强悍,要么就是他聪明睿智,看得透彻。
这两个结果都不怎么好,前一个代表唐毅不是可有可无的小人物,而是可以和朝堂大佬叫板妖孽。至于后一个,则表明唐毅这家伙是个天生的政治家,对乱麻一团的朝局有着敏锐的嗅觉。
无论哪个结果,都不是好消息,而更糟糕的则是二者兼具,那就代表着自己在严党之外,又竖起一个大敌,强敌!
李默的脑袋嗡嗡作响,他勉强支持着起来,让人把唐慎奏疏的副本拿过来,放在面前仔细观看。
杨宜前脚弹劾唐慎,后脚唐慎报捷的文书就送来了,不用问,严党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杨宜是保不住了,就看火会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李默打起精神,仔细看着每一个字。
唐慎讲述战斗经过的时候,李默老脸通红,唐慎介绍战果,一串串数字让他咬牙切齿,可是看到了最后,李默却来了精神,甚至不由自主念了出来。
“……微臣命人严刑逼供,从俘虏处得知倭寇首领王直据倭国萨摩洲之松津浦,僭号曰宋,自称曰徽王,部署官属,咸有名号。控制要害,而三十六岛之夷皆其指使。拥兵十万,船只两千,所辖海域,广有数千里,海外蛮夷,悉从调遣……”
这本是一段对倭寇情况的如实描述,唐慎在东南这些年,所见所闻,和曾经的印象完全不同,比如明人都认为海外贫瘠,可是唐慎知道海外盛产金银,远胜大明,比如明人认为蛮夷都是茹毛饮血的野人,可唐慎却发现他们精通天文历法,即便是大明最好的学者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此外唐慎还知道他们有最犀利的火枪,有跑得最快的海船,他们在南洋占据广袤的据点,那里有肥沃的土地,可以一年三熟……
唐慎深受儿子影响,同时也是个有责任感的士人,他觉得有必要把倭寇的情况如实告诉朝廷,知己知彼,如果帝国的决策者还靠拍脑门,靠脑补,东南百姓的苦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唐慎一番苦心,李默丝毫没有体察,但是他却从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果真如唐慎所说,倭寇在海外拥有大片土地,兵马十几万,赵文华此前上书,说什么水陆成功,江南清宴,就成了彻头彻尾的谎言。
这事情说起来也好笑,李默本想着威逼利诱唐毅,帮着他作证,攻击赵文华。唐毅不但没上当,反而羞臊了他老人家一番。
结果呢,唐慎的奏疏,给了李默意想不到的惊喜,凭着这玩意,赵文华的欺君之罪是跑不了的。
李默心中窃喜不已,他对唐慎没有丝毫的感激,只是庆幸唐家父子来不及沟通消息,给了他施展手脚的机会。
必须抓紧时间出手,把赵文华拿掉,顺带整垮严嵩,只要一统朝堂,坐上了首辅的位置,唐毅那个小兔崽子还敢威胁自己吗?
李默筹划着攻势,可是他再快,也快不过殿试,三月十五,在一个光荣的打假日子里,会元唐毅率领着三百多位即将步入官场的新贵,来到了西苑紫光阁,准备接受漫长科举的最后一关——殿试!
殿试殿试,顾名思义,应该在紫禁城的谨身殿举行,可是自从嘉靖避居西苑之后,谁也强不过他,只能把殿试搬到了西苑举行。
东方刚刚破晓,西苑大门洞开,黄锦穿着一身蟒袍,手里拿着拂尘,宛如一尊佛般,带领着大家步入西苑。
不得不说,寺庙进山门的时候,都有一尊坦胸露乳的弥勒佛,黄锦也起到了开门见喜的作用,大家伙紧张的情绪都好了不少。
只是走进了西苑之后,不少人偷偷向四周看去,都眉头紧皱。
怎么和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堂堂皇家园林,不是该高大威严,金碧辉煌吗?为何两旁还有损坏的建筑,虽然有人用绸缎遮了起来,但是再怎么花里胡哨,还是能看到狰狞的伤口,就像当今的天下一样,不过怎么裱糊,还是遮掩不住衰败。
唐毅来的次数多了,不像菜鸟一般惊讶,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要给老爹争气,状元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未完待续。)
第3338章 唐毅的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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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制曰:“朕惟天命立君,以宰于率土,必有分理协助之臣,所谓邻哉也……夫古之元首股肱,真是一体,上下相贤……故朕无知人之哲,能官之智,我欲闻是知能之方,尔多士目睹既真,当有益我知能之道,悉著以对,勿讳勿欺。”
唐毅仔细读着殿试的考题,这是一道策论题,嘉靖问所有考生,用人选官的办法。在殿试之前,徐渭,诸大授,陶大临,大家都凑在一起,猜题押题,徐渭是坚持认为殿试会考有关开海的问题,其他几个人也都非常赞同,一个个摩拳擦掌,把唐毅的文章拿过来,仔细揣摩,王世懋更是大段大段背诵,还逼着唐毅不许用写过的语句。
看着他们这么热情,唐毅是真不忍心打扰他们,可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朋友浪费功夫。
“大家别乱猜了,殿试绝对不会考开海的。”
“为什么,难道陛下改主意了?”徐渭不解地问道。
“主意倒是没改,不过多半犯嘀咕了。”唐毅苦笑道:“这次我爹打了大胜仗,可是也告诉了朝廷,东南的倭寇远远没有压下去,甚至说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我爹的奏疏肯定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阻挠开海。”
诸大授沉着脸说道:“开海通商,须海面平静,商路畅通,欲海面平静,则要剿灭倭寇,剿灭倭寇就需要钱。”
陶大临接过来说道:“朝廷眼下没有钱,因为缺钱,所以才要开海……”
说到这里,在场的几位都傻眼了,怎么成了一个死局啊?反复推演了好几遍,他们怎么都解不开死结,连徐渭都急得冒汗了。
埋怨唐毅道:“行之,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唐毅把两手一摊,“我又不是庙里的神仙,有求必应。无所不知。开海是个非常麻烦的事情,我只知道必须要拿出花费最省,功夫最小,收益又最大的方案。只有如此才能说服咱们的皇上。”
诸大授嘴角抽搐了两下,“行之,我怎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任务啊。”
“别气馁。”徐渭说道:“这世上主意总比问题多,行之,你说对吧?”
“嗯。”唐毅欣然点头。赞同道:“文长兄说的很对,只是有一点,陛下不会拿如此千头万绪,三言两语说也说不清楚的事情当殿试考题的,大家伙还是要先应付殿试吧。”
幸亏唐毅的提醒,诸大授,陶大临,徐渭,王世懋,曹子朝。大家伙都有了心里准备,没有一棵树上吊死。
面对着烂大街的题目,就要看谁自圆其说的本事强了,唐毅屏息凝神,拿出了最好的状态,简短洁说,上午写好了策论,下午又工工整整抄了上去。等到傍晚时分,主考官将卷子收走,殿试也不用誊录。只等三天之后,就会公布成绩。
唐毅和众人一同出了西苑,抬头仰望,一轮圆月。高挂空中,洁白的月光洒满了一地。经过了残酷的考试摧残,大家伙都没了吟诗作赋的雅兴,匆匆回到了住处,等待三天后的结果。
唐毅一路回来,抿着嘴。皱着眉,一句话都不说。到了住处,唐毅下车就往书房里走,徐渭实在是忍不住了,跟了上来。
“我说行之,你没考好怎么?”
唐毅靠在椅子上,重重叹口气。
“文长兄,你说我算不算灾星?”
唐毅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徐渭一愣,指着自己鼻子苦笑道:“你还想和我比惨是不?”
唐毅一阵心虚,和徐渭比起来,他的日子简直就是蜜罐了,不过唐毅心里头惴惴不安。
“文长兄,我不是矫情,你最熟悉不过,前面的县试府试院试,考一次出一次的麻烦,而且还越来越大,差点连命都没了。好不容易乡试结束,我没事了,北方又地震了,至于会试呢,又被李默叫了过来,差点着了道。”
唐毅煞有介事道:“这次殿试从头到尾,都顺顺利利,考官也没有找麻烦,卷子答得也算不错。可越是平静,我这心里头就越忙得慌,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所以啊,我琢磨着,不要说话,不要出屋,挨过这三天,等着发了榜,说不定霉运就过去了。从现在开始,我就不说话了,有事比划啊!”
唐毅说完,微闭二目,竟然真的盘膝打坐,五心朝天,一声不吭。
徐渭绕着他转了五圈,只留下一句:“你丫病得不轻!”一甩袖子,转身就跑。等到徐渭消失了,唐毅冲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我也是为了你们好,谁知道倒霉事落到谁的头上。”
……
转眼到了第二天,唐毅特意等到日上三竿,想来大家伙都吃过了早饭,才跑到花厅,准备拿点包子稀粥,填填肚子。
他刚走进来,却发现从徐渭开始,几个人谁也不少,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见唐毅进来,都一脸的怪异神色,挤眉弄眼。
唐毅不知道他们玩什么把戏,不过他说了不说话就是不说话,抓起两个包子,端着一碗粥,就要往外走,都到了门口,徐渭实在是憋不住了。
“行之,你可以说话了。”
唐毅一愣,徐渭补充道:“你已经显灵了!”
“不会吧。”唐毅慌忙放下了碗,关切问道:“是你们谁出事了?”
王世懋翻了翻白眼,“我们都没出事,但也都算是出事了。”
唐毅还不明所以,诸大授道:“行之兄,咱们老师出事了。”
“老师?哪个老师?”
“还能有谁,会试主考,大学士李本呗。”陶大临道。
唐毅顿时张大了嘴巴,李本在会试中打压自己,唐毅已经听说了,对于这个所谓的老师,他是没什么好看法。毕竟李本一味听从严党指令,跟着他混只能给奴才当奴才,一点滋味都没的。
嘉靖要赶李本走,唐毅心里头非常赞同,如果李本留在朝中,以老师的名义命令自己,还真不好拒绝,欺师灭祖的罪名是谁也担不起的。他滚蛋了,自己也就清净了。
唐毅虽然这么想着,可是也不能来的这么快啊,总要等到殿试结束之后吧。不然朝廷的体统何在啊!
“你们听谁说的,陛下罢免了李阁老吗?”
曹子朝摇摇头:“哪用得着陛下罢免啊,咱们李阁老自己就把自己给罢免了。”
唐毅听糊涂了,“发生什么事了,快给我说说。”
曹子朝当即滔滔不断,把事情说了一遍……唐毅听完,眼珠子都掉了出来,怪叫道:“这也太扯了吧!绝对能排上本朝的十大丑闻啊!”
原来自从被嘉靖臭骂之后,李本就知道仕途完蛋了,他等着过几个月,抡才大典结束,上奏请求致仕回家。
二十几年宦海浮沉,他在京城的时间甚至比家乡还要长,住的时间久了,就难免有些舍不得。最让李本抓心挠肝,牵肠挂肚的是百顺胡同翠芳楼的周小翠周姑娘。
李本虽然大学士当得窝囊,可是文采过人,年轻时候也是有名的帅哥,深得姑娘们喜爱。当了高官之后,不能继续出入风月场所。
但是也架不住一颗躁动的心,周小翠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难得是熟读经史子集,见识过人,不少京官都去找她,谈心倾诉。
有好事之人就把周小翠介绍给了李本,两个人相谈甚欢,周小翠温存体贴,李本在她面前总能找到男人的尊严,屈指算起来,差不多前后有了六七年的时间,处久了就有感情,周小翠年纪也不小,屡屡有从良的意思,李本就出了三千两银子替她赎身,准备把她带回南方。
也不知怎么回事,周小翠从哪里得知李本失宠,这下子她可就不干了,跟着一个毫无前途的老糟头子,还要远走他乡,哪里愿意,她偷偷找来了一个干哥哥,就准备带着银子逃跑。不巧正好赶上李本赶来,那位干哥哥情急之下,推了李本一把,正巧他的老腰垫在门槛上,只听嘎嘣一声,李阁老两条腿就失去了直接,疼得昏死过去。(未完待续。)
第339章 菜鸟当自强
李阁老和人家争风吃醋,把腰给摔断了,简直就成了有史以来朝廷最大的丑闻。不论是严嵩,还是徐阶,甚至锦衣卫得到消息之后,都立刻下令封锁。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想捂就能捂得住的,李本疼昏过去,家人抬着他穿街过巷,往家里跑,好多人都看到了。那个周小翠也是个狠茬子,她和不少朝廷的人打过交道,知道伤了阁老,那是有死无活的大罪。
跑也没用,唯一的生机就是闹大,最好弄得天下皆知,反而可能活下来。于是乎她趁乱跑到了顺天府,投案自,在大堂上痛哭流涕,说什么李本霸占了她,拆散她的好姻缘,她听说李本要致仕乡,满以为能逃出魔掌,结果李本又杀来了,情急之下,才推倒了李本,酿成了大祸
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痛哭流涕,梨花带雨,自然而然能得到同情分,于是乎纷纷谴责李本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是当代的贾似道,祸国奸相。
好家伙,这种烂事八卦本来就解释不清楚,偏偏传播度极快,没有半天时间,就闹得人尽皆知,等到上面有所察觉,什么都晚了。
事到如今,就算李本不残,也断然没脸在官场上混下去了,都不用嘉靖批准,李本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抹着眼泪上请罪,自愿抛弃一切待遇,乡闭门忏悔。
唐毅听完大家伙的叙述,弄清了事情之后,不由得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徐渭只当他心里头愧疚,憨厚地伸出大手,拍了拍唐毅后背。
“行之,你不用自责的,没准还是我克死李本呢!我徐文长还真是厉害,克死爹妈,两位哥哥。媳妇,儿子,现在又加上个老师,对了。行之,你说过那个什么世界纪录,要不要给我写上一笔?就,就叫命最硬的人!”
唐毅抬起头,由衷的拍了拍徐渭的肩头。“文长兄,你的命很快就软乎了,而且不软乎也不行,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诸大授和陶大临听出唐毅语气里面的担忧,问道:“行之,李本折了,莫非对咱们有什么损失吗?”
没等唐毅说话,王世懋满不在乎插嘴道:“能有什么损失,他在内阁里说话还顶不上放屁,要是因为他。把咱们都划成了严党,那才是倒霉呢!”
大家伙都是自己兄弟,王世懋也不用装什么尊师重教,反正就是在卷子上写了一个“中”字而已,人家王二公子还认为李本取低了呢!
“行之,你说对吧?”王世懋大咧咧问道。
唐毅仰望着天棚,半晌才痛苦地摇摇头。
“各位兄弟,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要倒霉了。”
唐毅这家伙主意比谁都多,什么难事似乎都能解决。还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忧虑过。诸大授忧心忡忡问道:“行之,不就是没了一个靠山吗,反正李阁老的大腿又不粗,有他没他。能有多少差别?”
“有些东西就像是水,像是阳光,像是空气,有的时候不以为意,可一旦失去了,麻烦马上就到了。”
其他几个人一听这话。忍不住齐声问道:“有这么严重?”
“比你们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万倍!”
唐毅站起身,在地上烦躁地走来走去。
他努力搜索脑中的记忆谁都知道科举三年一届,但是恐怕没多少人知道科举也分大小年。
什么叫大年,就是有选庶吉士的年份,明朝考中进士之后,通常有观政学习的阶段,新科进士们会被送到六部等衙门熟悉政务,就和实习生差不多。
而所有观政进士当中,排名前列,擅长法和文学,又经过朝考选拔之后,会被提拔入翰林院观政学习,而这时候,他们就有了一个专门的名字,叫做庶吉士!
众所周知,在明英宗之后,形成了非翰林不得充任大学士的潜规则,也就是说,你没有考上前三五十名,入选不了翰林,一辈子做官的就是尚或者是布政使,永远没有进入帝国核心权力圈的本钱。看就连靠着大礼议崛起的张璁,他虽然没有入选翰林院,但是嘉靖直接任命他做翰林学士,才得到了进入内阁的资格。但是这种方式需要皇帝绝对强势和无条件信任,而且破坏了规则,又会受到官僚集团的强烈反弹,正因为如此,张璁的辅当得一直不舒服。
庶吉士如此重要,不是每一科都有,通常是两科选一次,也有连续三科不选的情况,数量绝对比大熊猫稀有,比如嘉靖二十六年就选了庶吉士,张居正就是那一科,嘉靖三十二年也选了,张四维同学还考了第一名。
到了嘉靖三十五年,这一科就没有庶吉士了,也就是科举的小年。当然不选庶吉士不代表进入不了内阁,因为三鼎甲中状元会被授予翰林修撰,榜眼和探花则是翰林编修,就拿唐毅来说,他考不上三鼎甲,那就失去了进入内阁的学历资格。
弄清楚了这一点,就知道有选庶吉士和没有选庶吉士的差别了,人家一科有二三十个翰林官,都能冲击内阁,你这边只有区区三个,兵力悬殊,怎么和别人比啊。
在历史上,嘉靖三十五年的丙辰科,绝对是明朝科举史上弱爆了的一科。
先第一点,这一科没有选庶吉士,先天不足。
其次,主考官大学士李本只是严党的马仔,没有实力罩着学生。
第三,原本丙辰科的三鼎甲,诸大授和陶大临都活了不到五十岁,对官员来说,绝对是英年早逝,至于第三名的探花郎金达,他倒是命长,很可惜受了严党牵连,早早黯然收场。失去了领军人物,不倒霉就怪了。
而且还有一点是最要命的,丙辰科赶上了新旧交替的时代,从嘉靖三十八年之后,徐党和严党展开了惨烈的厮杀,六部九卿一级的重臣都像是走马灯一般,换的比什么都勤快,很多人只能坐几个月就被赶下台。
上层尚且如此,下面的小马仔还能好吗?
偏巧丙辰科的进士们此时此刻结束观政,进入六部科道,成为中低层官员,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两方决战的炮灰。在剧烈动荡的朝局之中,就好像一叶扁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上下起伏,随时船毁人亡。
唐毅上辈子能记住的丙辰科进士只有两位,一个是放倒了严嵩的邹应龙,另一个是弄死了严世藩的林润。
这两位都是言官出身,说白了,就是党争的打手,就是操之人手的利剑。由此也可以看出,丙辰科的下场是多么悲催!
唐毅本以为有了自己的参与,丙辰科同学至少会比历史上好一些。可是万万想不到,因为他的存在,把嘉靖驱逐李本的时间大大提前,而李本又自己作死,落了如今的下场。
李本滚蛋不足惜,可是他一走,丙辰科的小菜鸟们都成了没娘的孩子。
娘或许对你不好,但是总归是个大人,别人想打主意的时候,也要掂量一二。况且有李本在,严党就不会对丙辰科太过分,甚至会当成自己人,事缓则圆,至少能给小菜鸟争取一点适应的时间。
可是李本猝然致仕,朝局如此波诡云谲,严嵩,李默的决战即将到来,徐阶又在积极扩充力量。
新科进士们必须立刻站队,不管倒向哪一方,三位大佬都对丙辰科没有任何的情感,纯粹是利用,搞不好就要提前成为炮灰,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不光如此,李本空出来的内阁大学士之位,必然成为各方争夺的焦点。
唐毅此前已经听到了风声,严党要运作赵文华入阁,同样的李太宰也不会放过大学士的位置,肯定会疯狂抢夺。
另外更让唐毅惴惴不安的则是徐阶,徐阁老也到了必然出手的时候,不管赵文华还是李默,谁入阁他都会从勉勉强强的大佬变成可怜的马仔。
而徐阶一方呢,够资格冲击大学士的并不多,能得到各方认可,又让嘉靖满意的,唐毅思前想后,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的老师唐顺之!
一想到老师可能入阁,唐毅不是满心欢喜,相反是一个头两个大。
正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让唐顺之这么富有正义感的人入京,他面对着蝇营狗苟,能忍得住吗?
更何况即便徐阶推举了老师,唐顺之也未必能入阁,搞不好还会受到严党和李默的联手打击
唐毅是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自己的同学,自己的老师,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他把自己的推测和在座的几位说了一遍,诸大授,陶大临,王世懋,曹子朝,徐渭,全都瞪大了眼珠子,他们再聪明敏感,也没有先知先觉的本事,能推演出这么多事情,可是听唐毅说完,他们是怎么想怎么有道理,越来越浑身冰凉,简直掉到了数九隆冬,上下牙不停磕碰,诸大授和陶大临甚至都后悔参加科举。
徐渭抓了抓头,问道:“行之,实在不行,咱们去投靠徐阶吧,他毕竟是心学”
没等说完,王世懋就摆手道:“文长兄,徐阁老也是门生一大堆,他能照顾自己人就不错了,岂会真心在乎咱们的生死?”
诸大授无奈道:“我赞同敬美的看法,后妈就是后妈,靠不住的。”
大家伙吵了半天,目光都落在了唐毅身上,要命的关头只有他拿主意了。
“我们谁也不靠,就靠自己!”唐毅咬着牙说道。◆地一下云来.阁即可获得观.◆
第340章 西苑看戏
初升的太阳洒出金色的光芒,落在朱红的院墙、黄绿琉璃瓦中间,映衬出华贵的紫光,矗立在四百名新科进士面前的就是象征着帝国威仪的紫禁城。
新科进士当中,除了唐毅上辈子逛过几次,还穿着龙袍照了相之外,其他人别进来,连在外面张望都不行。
不过这一刻他们可以放肆地领略帝国心脏的风采了,就连等候多时的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都笑眯眯耐心地等待,因为这一刻是十年,甚至几十年寒窗苦读,熬干了心血,熬白了头发,从稚子少年,变成中年大叔,拼了无数青春、银两、才智才能换来的。
美得就像是一场梦,谁都想多梦一会儿,他们放肆地打量着面前的午门。居中向阳,位当子午,故名午门!
其前有端门,承天门,大明门,其后有奉天门。各门之内,两侧排列整齐的廊庑,层层递进,布局宏大。
严格按照自古以来形成的“五门三朝”布局制度,强烈地突出皇宫建筑威严肃穆。东西北三面城台相连,环抱一个方形广场。北面门楼,面阔九间,重檐黄瓦庑殿。东西城台上各有庑房十三间,从门楼两侧向南排开,形如雁翅,也称雁翅楼。
在东西雁翅楼南北两端各有重檐攒尖阙亭一座。威严的午门,宛如三峦环抱,五峰突起,气势雄伟,故俗称五凤楼。
不光是建筑雄伟壮观,在四周站立的侍卫更是身高面大,孔武有力,身上穿着大红的飞鱼服,手里拿着金瓜斧钺,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一个个金甲天神,好似传中的黄巾力士。
新科进士们满心兴奋,又被皇家威仪震撼,一个个涨红了脸,攥紧了拳头,不停交头接耳。窃窃私议。
所的内容无非是谁会成为今科的状元,谁是三鼎甲。
每当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大家伙都会不由自主地偷瞄人群中间的那个年轻人。
不到四百名进士当中,平均年龄在三十三岁多,有一大票四十多岁的大叔,甚至有五六十岁的老头,他们的儿①∵①∵①∵①∵,m.≥.co→m子甚至都要比唐毅大许多。
但就是这个少年郎,创造了科举史上的奇迹,从参加童子试以来。五次大考,从未失手,而且是一路过关斩将,如今已经有了解元和会元,两元加身,就看最关键的状元会不会落在他的头上了!
令人奇怪的是大家对唐毅竟然生不出多少羡慕嫉妒恨的情绪,仿佛一切都是他应得的。就在大家通过会试之后,就有不少前辈感叹地对他们提到“长安居不易”。
普普通通租一个院。就要十几两银子,位置好一。院子规整一,就要二三十两以上。
而新科进士起步也不过六七品的官,通常无权无势,只能守着可怜巴巴的俸禄,看前辈们吃香的喝辣的,干咽口水。
不少家境贫寒的进士只能靠着借钱度日。其中的滋味自己最清楚……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从今科开始,紧挨着正阳门,就有宽敞整齐的四合院等着大家伙。
喊了多少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总算变成了现实。而帮他们争取到这一福利的就是丙辰科的大班长,唐毅唐行之!
虽然唐毅进京以来相当低调,但是官场上从来没有秘密,大家伙都知道他圣眷正隆。尤其是李本猝然致仕,失去了老师的可怜娃,都把希望寄托在了班长身上,看着唐毅的目光中,多了一份难以言的东西。
有期许,也有怀疑。
享受着万众瞩目,也享受着万方炙烤,唐毅并不好受,他倒不是担心状元谁属,而是源于昨天的西苑的一番惊心动魄的较量……
唐毅看出了丙辰科的危机,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唐毅是不会坐视同科的天然盟友成为炮灰的,哪怕为了自己,也要把他们保护好。试想一下,三四百人,哪怕他们都只当县令,那也是好几百个县,整个大明朝也不过两千多个县,这是一股何等强悍的力量,前提是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成长起来。
唐毅思前想后,就准备让诸大授、陶大临等人,代表他向所有同学发出邀请,大家先通通气,看看有多少人愿意靠过来,又有多少人堪用。
正当大家伙忙活的时候,一驾马车突然到了唐毅的住处,从车帘里面探出一张弥勒佛般的脸。
“唐兄弟,快随着咱家去西苑。”
来的人正是黄锦,唐毅不敢怠慢,急忙随着他上了马车,一溜烟儿进了西苑,黄锦跑进去,没一会儿就抱着一身太监的衣服跑了出来。
“黄公公,这,这是什么意思?”
“别问了,都是皇爷吩咐的,你赶快换上。”
唐毅一头雾水,看着太监的衣服他就嘬牙花子,我又不练葵花宝典,给我这玩意干嘛!
黄锦也管他嘟囔着嘴,赶快帮着唐毅换好衣服,又看了看脸上,幸好唐毅年纪不大,胡须也没长出来,再加上眉清目秀的,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破绽。
“唐兄弟,咱家知道你爱干净,衣服都是新的,赶快跟咱家进去,一会儿有一场好戏要演呢。”
唐毅稀里糊涂,被黄锦拉近了精舍,嘉靖正坐在八卦云床上面打坐,唐毅进来,他正好收功,也没话,只是指了指门口。唐毅见另一面有个太监抓着帷幔,他只好站在了这边,也抓着暗黄的丝绸帷幔。
刚站好,就听到太监操着公鸭嗓喊道:“宣严阁老,徐阁老,李尚书觐见。”
“嚯,三巨头会议啊!”
唐毅就是一惊,急忙屏息凝神,心看着。
没一会儿,高大的严嵩,晃着佝偻的身躯走在前面,中等身材,行动矫健的李默只差了他一个身位,至于短精干的徐阶,则是最后一个。
从这三位的身材也看得出当前的情况,严嵩是当之无愧的老大,李默是跃跃欲试,要取而代之,至于徐阶,谁要是把他当成了打酱油的,那保证有好瞧的。
三位向嘉靖行过大礼之后,嘉靖让他们平身,黄锦给严嵩搬了一个绣墩,没等严嵩坐下,嘉靖又道:“给李大人也搬个墩子。”
“是。”
李默眼前一亮,别瞧区区的座位,对于嘉靖这种神叨叨的皇帝,任何一个微的动作都饱含深意。
以往群臣当中,只有严嵩有座位,如今自己也有了座位,莫非自己在嘉靖的心中已经和严嵩平起平坐,甚至取而代之?
李默强压着激动的心情,急忙叩谢圣恩,了一大堆的废话,而后坐在了绣墩上,还用挑衅的眼神,睥睨了严嵩一下。严阁老自始至终,就宛如一尊雕像,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不动如山。
两大巨头都坐下了,徐阁老就显得越发尴尬,好在嘉靖没有忽略他,道:“黄锦,让徐阁老也坐下吧。”
黄锦又急忙搬了一个墩子过来,徐阶激动的眼泪都快流出来,慌忙跪倒,谢恩的话不断。。
“行了,都是一把年纪的老臣,你们宵衣旰食,替朕打理着江山,谁的肩头都有千斤重担,难啊!”
严嵩就好像看到了猎物的枯叶龟,迅速出动,把那二位都甩在了身后,只见严嵩老眼发红,痛心疾首道:“陛下体恤我等臣子,是老臣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然则天下如蜩如螗,皆是臣等无能,请陛下治罪。”
唐毅心中好笑,“你还知道自己无能,怎么不赶紧滚蛋呢!”
显然嘉靖不像唐毅一般想,而是笑道:“修道难,治国也难,陶天师和朕过,从五十岁到六十岁,是一个坎儿,一步一关,朕要冲过去,就能玄功大成。到时候朕做了神仙,自然会让天下风调雨顺,不过在这之前,你们可要替朕把江山打理好了。”
严嵩当即感激涕零,跪在地上抹着泪道:“老臣虽然年迈,可是听陛下这么一,浑身都是劲儿,哪怕拼了一把老骨头,也要护持陛下,等到玄功大成的那一天!”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严阁老,差没把李太宰给气死过去。
你今年都七十八了,还要干十年?真要把茅坑蹲到死,不给别人活路啊?
李默咬了咬牙,心老东西,你的把柄落在了我的手里,还想干十年,我看你连十天都过不去!
想到这里,李默起身道:“辅佐陛下修成玄功,乃是臣等职责,臣以为为了让陛下安心修炼,更应该整肃吏治,剔除昏聩贪鄙官吏,方能天下大安,国运昌隆。”
嘉靖笑道:“的有理,朕不是让你主持外察吗,如今查得怎么样了?”
“启奏陛下,臣已经罢黜调任三百八十余名外官,另外六科给事中王鹤,御史霍冀等考察拾遗,又罢黜布政使王桥,按察使余勉学,下狱参政陈光华,周大礼,刘汀等十余人……”
唐毅对于李默念的人名一个都不知道,不过他敢,其中九成九都是严阁老的人,李太宰下手也真狠,照这么下去,严党怕是只能龟缩在京城,别想出四九城一步了。
唐毅盘算着,可是李太宰却还不满足,又大声道:“臣主持外察,职责只限于十三道的臣子,然则京官之中,也有祸国巨奸,臣不敢不!”
李默的话掷地有声,唐毅差被吓趴下,难怪黄锦是一场好戏呢,敢情李太宰要发动总攻了。想想两天之前的一幕,唐毅不由得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就看严嵩能不能保住干儿子赵文华了……
第3高41章 厚黑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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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默,你所说的祸国巨奸,不会就在精舍之中吧?”嘉靖幽幽问道,听不出喜怒,李默躬身说道:“臣所言之巨奸并不在精舍,可是却和精舍中的某人有关系。”
“说,他是谁?”
李默扫了眼严嵩,大声说道:“就是首辅严嵩的义子干儿工部尚书赵文华!”
果然!
李默要对赵文华下手了,唐毅等着这场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万万想不到,他竟然有机会亲身观察,实在是三生有幸。
在唐毅的心中,严嵩父子做了那么多恶事,得罪了那么多人,他们还能二十年屹立不摇,实在是太令人费解了。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唐毅有种感觉,只要他找到了严阁老的成功秘诀,就能在嘉靖朝所向睥睨,无所畏惧,
唐毅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就听嘉靖说道:“赵文华又有什么罪?”
“欺君!”李默气势十足地说道:“去岁赵文华上书言说海陆成功,江南清晏,可是不到四个月,倭寇再度大举入侵,苏松浙江,乃至福建山东,各地均遭到倭寇袭扰,万里海疆,烽火连天,生灵涂炭,百姓奔走嚎哭,士兵疲于奔命。”李默痛心疾首说道:“所有一切,都证明赵文华在撒谎,在欺瞒朝廷,欺骗陛下,如此恶贼岂能再留在朝堂?不单赵文华要抓,举荐赵文华的人也要一体领罪!”
李默一上来就杀气腾腾,毫不客气,把严阁老都拖下了水。嘉靖眉头微蹙,看了眼严嵩,问道:“严阁老你怎么看?”
严嵩好像刚刚缓过神来,茫然说道:“抓,有罪就要抓。”
嘉靖哂笑道:“那可是你的干儿子,舍得吗?”
一听这话,严嵩扑通跪倒,痛哭流涕道:“朝堂之上没有父子。只有君臣,不管是何人犯罪,只要证据确凿,一定要抓。区区赵文华不值一提,就算老臣和犬子犯了天条,也愿意一体领罪。”
听着严嵩的话,唐毅喷了口老血,这未免也太容易了吧。你可是最大的boss,怎么随随便便就跪了,不带这么玩人的,小爷为了看这场戏,都装成太监了,牺牲多大,你们就给我看这个?
唐毅在心里头骂娘,嘉靖却感叹地点头,严嵩还是识大体的。
“李默,赵文华和你一样。同为六部尚书之一,眼下又担着外城修筑的差事,你想弹劾他,可要有真凭实据才行。”
“启奏陛下,臣不敢胡言乱语,赵文华去岁上的奏疏人所共知,数日之前,闽浙总督杨宜,浙东兵备副使唐慎,前后上书。二人所奏之事纵然不同,但是却都提到倭寇之事,尤其是唐兵备更是言说东南海上有十几万倭寇,数千艘船只。倭寇首领更是穿龙袍,建朝廷,俨然海外皇帝,不可一世。”
李默也挺郁闷的,他把唐家父子都恨坏了,可是却不能不引用唐慎的内容。谁让杨宜胡乱指挥,弄得大败而归,一点都不给李默做脸,也幸亏有唐慎的奏疏,不然李默都不知道怎么发动攻势才好。
“试问,倭寇势力如此之强,能是半年不到的时间凭空变出来的吗?王直有撒豆成兵的本事不成?依臣所见,要么就是唐慎在撒谎,要么就是赵文华撒谎?”
“嗯!”
嘉靖脸色黑了起来,“唐慎朕是信得过的。”言下之意,赵文华就不确定了。
“严阁老,你以为该如何处置赵文华?”
严嵩没有一点迟疑,脑子快得不像要八十的人。
“查,严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一个也别放过。”严嵩咬牙切齿道:“不管是任何人,只要辜负了圣恩,敢欺瞒陛下,就是老臣的敌人,不把他碎尸万段,老臣决不罢休。”
严嵩须发皆乍,神情激动地说着,唐毅强忍着抠耳朵的冲动,眼珠子都碎了一地。
这还是印象中权倾朝野,老奸巨猾的严嵩吗,看他的架势,简直比起李默还要恨赵文华,难道说严嵩要认输了,或者说他觉得保不住赵文华,所幸就把他切割干净。只是严老头未免也太状况外了。
李默磨刀霍霍这么久,一个赵文华怎么能满足他的胃口,他绝对会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唐毅刚想到这里,就听李默说道:“赵文华犯下大罪不光是欺君一件,他还和浙江巡抚胡宗宪一起,贪墨超过半数的军饷,中饱私囊,臣以为也要一并查清楚。”
嘉靖懒得多话,只是看了看严嵩,那意思是你的干儿子,你自己解决。
只是严嵩颤颤哆嗦,起身对李默深深一躬。
“李部堂,赵文华是老夫义子,老夫疏于管教,才致使他狂妄无知,大话连篇,铸成大错。老夫多谢你的指点,老夫以为对于涉案罪员都要严惩不贷,不只是赵文华,就连胡宗宪也要查。”
清仓大酬宾啊,买一个还要送一个,严嵩连胡宗宪都放弃了,这让唐毅大惑不解,严嵩到底是不是吃错了药,想要自废武功,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就见严嵩一脸愧疚,仿佛真的没脸见人一般,对着李默说道:“李部堂,你以为还要查办什么人才好?”李默愣了一下,他显然也没有料到严嵩会放弃的这么快,深吸了口气。
暗说这是你自己送上门了,别怪我给你来个一网打尽!
李默冷笑道:“呵呵,赵文华欺君贪墨,东南官场上这么多人都不知道上书揭露,多半都是和赵文华有所牵连。依下官之见,刘焘,谭纶,俞大猷,卢镗,汤克宽等文武皆有贪墨的可能,应该派遣得力人手,前往东南调查清楚。”李默阴森森笑道:“严阁老,你以为如何?”
“好,李尚书是个果断的人,老夫不如。”严嵩说着四处看去,那意思就要立刻要找纸笔起草旨意。
严嵩投降了,眼看着胜负就要见分晓,嘉靖突然站了起来,怒道:“严嵩,李默,按照你们所说,把赵文华,胡宗宪,还有那么多文武都抓起来,东南的局势要交给谁,谁能替朕顶着?”
“这个……”李默一愣,忙说道:“启奏陛下,浙直总督杨宜,苏松巡抚曹邦辅,皆是干练之才,有他们在,东南绝不会出乱子。”
“是吗?”嘉靖抓起唐慎的奏疏,一抬手,扔到了李默面前。
“你好好看看,杨宜干了什么?胡乱命令,调动唐慎大军攻击陶宅,幸亏唐慎见机得早,及时领兵回援,才阻击倭寇主力成功,三江所大捷。连区区倭寇残匪都对付不了,似这样的人,还能留在东南吗?”嘉靖提高了声调。
李默嘴角一抽搐,说实话他当然不愿意折损杨宜,可是为了把严党逼上绝路,他也不得不壮士断腕了。
“启奏陛下,杨宜帅才不足,可是曹邦辅用兵如神,在浒墅大破倭寇,功勋赫赫,让他接任浙直总督,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严阁老,你的意思呢?”嘉靖问道。
严嵩揉着发红的眼睛,痛心疾首说道:“陛下,老臣没有意见,老臣只有满腹愧疚,前番推荐赵文华,他在东南两年有余,连战连捷,声名远播,陛下信之,用之,回京之后,陛下更是百般恩宠,不只加封户部尚书,更是将修筑外城的事情交给他。一时间赵文华名满天下,堪称群臣表率,想不到他竟然是一个驴粪球外面光,一肚子草包,要查他,更要查他在东南所用之人,除了兵备副使唐慎之外,其他人都要一个不落,务必斩草除根,东南才能太平。”
严嵩不止一次提到要严惩,而且不停加码,从最初赵文华一个,到胡宗宪,再到赵文华用过的所有人,如果不认识的,甚至都怀疑真正和赵文华有仇的是严嵩,而非李默。
正所谓旁观者清,唐毅在一旁看着,一次两次,他渐渐摸出了严嵩的路数,不由得在心中给老家伙竖起了两个大拇指,真他娘的太高明了!
说白了严嵩用的是什么招数,就是补锅法——做饭的锅漏了,请补锅匠来补。补锅匠一面用铁片刮锅底煤烟,一面对主人说:“请点火来我烧烟。”他乘着主人转背的时候,用铁锤在锅上轻轻的敲几下,那裂痕就增长了许多,及主人转来,就指与他看,说道:“你这锅裂痕很长,上面油腻了,看不见,我把锅烟刮开,就现出来了,非多补几个钉子不可。”主人埋头一看,很惊异的说:“不错!不错!今天不遇着你,这个锅子恐怕不能用了!”及至补好,主人与补锅匠,皆大欢喜而散。
严嵩不断加码,悄然之间,把赵文华的身价不断推升,本来赵文华在东南由于张经压着,就是个打酱油的,后来虽然扳倒了张经,他又********捞钱,除了胡宗宪之外,赵文华没什么心腹,就连胡宗宪和他也只是互相利用而已。
可是经过严嵩这么一弄,就仿佛东南的大局是赵文华一手打造的,要拿下赵文华,就要彻底清洗东南,要动无数文武的官帽子。
杀一个赵文华容易,如果把东南所有文官都拉进去,大开杀戒,那可大大超出了嘉靖的承受范围,只见嘉靖面色不停变幻,突然语重心长说道:“严嵩,赵文华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他还是替朕办了不少事,不能一篙子打翻一船人吗!”(未完待续。)
ps: 都是一时顶尖人物,真的不太好写啊,又晚了这么多,小的尽量早点赶出来。
第342章 嘉靖的奇的特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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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墨欺君,祸国殃民,怎么看赵文华都是死路一条,唐毅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能逃得过惩罚的方法,可是人家严嵩就做到了,当嘉靖说出不能一篙子打翻一船人的时候,鬼门关就出了一丝缝隙,足够赵文华逃出生天了。
恰恰在这时候,唐毅也终于如梦方醒,把严阁老的伎俩看了个通透,他差点要叫出来,单从权术来看,唐毅忍不住给严嵩一百零一分,多出来的一分是让他继续骄傲,要是不骄傲,世上再也无人能对抗严嵩,只能等着此老一天天凋零,因为人类已经无法阻止他了,只有上天,才能收走这个妖孽!
作为本朝第一大奸党,严嵩的势力遍及京城的犄角旮旯,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都能一清二楚,就算李默有陆炳支持,在情报上面也讨不到便宜。
李太宰揪着东南的事情,要对赵文华下手,严嵩早就知道,其实作为六部当中权柄最弱的工部尚书,在朝堂上本是可有可无的角色。
此前严党也折损了吏部尚书万镗,刑部尚书应大猷等人,也没见严党伤筋动骨,反而越发兴旺。可是赵文华却和普通人不同。
首先赵文华对严家父子最为忠心,做事也最卖力气,指哪打哪,任劳任怨,不管是严嵩,还是严世藩,也包括严嵩的妻子欧阳氏,赵文华都伺候的舒舒服服,熨熨贴贴,在众多走狗鹰犬当中,他是第一位的。
其次赵文华在东南蹲了两年多,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把胡宗宪收入帐下,使得严党的势力终于有望把持东南,染指军权和财权。这对于臭名昭著的严党来说,是攸关生死的事情干,如果赵文华折了。胡宗宪跑了,他们几年的筹划就化为泡影。这个损失严党承受不起。
第三就要说到眼下内阁的情况了,李本滚蛋了,只剩下严嵩和徐阶两位阁老,递补新人的声音起来,严党最有资格的就是赵文。如果在这时候,让李默干掉了赵文华,踏着他的尸体,进军内阁。世人会怎么看?没有入阁的李太宰都比严阁老厉害,一旦入了阁,岂不是能和严阁老分庭抗礼,甚至取而代之。
人心是很微妙的事情,万一大家都接受了这个观点,严党没准就真的要土崩瓦解。
所以,赵文华必救!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赵文华最大的问题就是欺君,这也是嘉靖最不能容忍的。别忘了张经就是以因为这个罪名,在大胜之后黯然收场,要不是唐毅费尽心机。老头子早就身首异处了。
说到了这里,就不得不说严阁老的高明,他一不给赵文华讲情,二不替赵文华狡辩,反而是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
唐毅分析,这种态度至少带来两种好处,第一向嘉靖表明我是忠心的,是一心替你着想的。哪怕是我最亲的干儿子,杀起来也毫不手软。至于第二条,那就不得不说嘉靖性格中的弱点。
做为整个大明。在位时间第二长的皇帝,嘉靖十五岁登基,刚上来就面对着两朝元老杨廷和的强大压力,换成普通皇帝,多半会选择暂时屈服,忍辱负重,等着羽翼丰满,等着老臣凋零,可是嘉靖没有,他做出了两千年历史上都不多见的壮举。
以大礼议为突破口,凭着自己手上少得可怜的筹码,同整个官僚集团作战,这一战就是二十多年,难度不下于一个小童生考上状元郎。
作为一个后世的人,唐毅深知,在十几岁到二十几岁,差不多就是一个人性格和观念的形成期,留下的烙印,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难以磨灭的。
唐毅上辈子接触过各个年龄段的人,六七十岁的人欣赏红色俄国,四五十岁的提到日本赞美的总是很多,二三十岁的喜欢仰望灯塔,等到了更年轻的一批人,更多的则是唯我独尊,霸气十足。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但大体上有这么一个趋势……
嘉靖这个娃很不幸,在他叛逆的青春期,和臣子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大礼议,虽然他获得了酣畅淋漓的胜利,但是也种下了他对臣子根深蒂固的偏见和不信任。
总有刁民想害朕!
这就是嘉靖的潜意识,故此越中四谏,杨继盛,沈炼,还有无数忠贞之士,他们上书弹劾严嵩,在嘉靖看来,这些人不是要对付严嵩,而是项庄舞剑,最终目的是要打自己的脸,是要抢班夺权。
有了这种念头,上书的人还有好下场吗?
其实嘉靖不是不知道严嵩父子胡作非为,也不是不清楚他们干的坏事,但是有一点,严嵩对自己忠诚,而且是只对自己忠诚!不在乎什么祖宗规矩,道统传承,只要自己下令,无论多难,严嵩都尽力办到,用伺候祖宗一样的心态伺候着嘉靖。
十几年如一日,就算是一块冰也给捂热了。
看着严嵩对赵文华如此无情,就勾起了嘉靖心中的感慨,恻隐之情油然而生。
当嘉靖不再冲动的时候,他的理智就回归了,而且嘉靖也被忽悠糊涂了,以为处置赵文华,就是处置东南所有文武官吏,嘉靖毕竟不是崇祯那个傻缺,知道不能自毁长城,赵文华的生死和东南大局比起来,还是无足轻重的。
唐毅在旁边冷冷看着,李默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他贪多贪全,如果不想着一网打尽,把胡宗宪等人都牵涉进来,只是瞄准赵文华一个,说不定此时赵文华已经被扔到诏狱里头等着砍脑袋了。
唐毅不由得想起什么叫统一战线,什么叫联合次要敌人,对付主要敌人,什么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真他娘的是至理名言!
果然,当嘉靖口风一松,严嵩急忙装作感激涕零,又痛心疾首地说道:“赵文华这个混账东西,在东南待了那么久,连倭寇有多少都弄不清楚,在海陆都打了胜仗,就以为天下太平了,简直是把军国大事当成儿戏,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老臣以为无论如何,昏聩无能,谎报军情的罪是不能不罚的。”
好么,几句话就被欺君的大罪变成昏聩无能,严嵩避重就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本事真是让唐毅叹为观止。
嘉靖却没有觉察出严嵩话语的问题,反而用手指敲击着唐慎的奏疏,感叹说道:“朕看过了,唐子诚也是俘虏了众多倭寇,从他们嘴里硬生生掏出来的,东南的文武也就是他最有心,对朕忠诚不撒谎。说赵文华欺骗朕,那个杨宜和曹邦辅在东南的时间也不短了,他们怎么不知道报告,反倒是打了败仗,急着跳出来诬陷忠臣。”嘉靖越说越气,怒骂道:“杨宜命令三路大军攻击陶宅,胡宗宪和唐慎都反对,结果他还一意孤行,连倭寇主力都不知道在哪,要不是唐慎当机立断,搞不好绍兴城都要丢了!他还有脸先上书弹劾,真是无耻之尤。严阁老,你马上拟旨意,把杨宜罢免了。”
嚯!
剧情越来越精彩了,李默不但没拿下赵文华,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气得直翻白眼,可是盛怒之下,也不敢顶撞嘉靖,只能一双荼毒的眼睛,不停扫过严嵩,恨不得把这个老朽撕成八瓣。
可是严嵩丝毫不在乎,比起李默,他害人的手段更加精妙,只见严嵩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奏疏,托着献给了嘉靖。
“启奏陛下,这是浙江巡抚胡宗宪的上书,请陛下过目。”
嘉靖接过,一目十行看下来,没等看一半,就气得须发皆乍,怒吼道:“抓,让锦衣卫把杨宜给抓进京城!”
为何嘉靖会如此愤怒呢,原来杨宜为了填补狼士兵的空缺,大肆调集客军进入东南。
就在不久之前,距离最远的川军也赶到了,他们来了之后,却发现军营住处都被其他客军占据,他们没吃没喝没住,大老远的跑来,谁能忍下这口气,恰巧听说原本给他们的军营被山东兵抢走了,好家伙,双方都不是好脾气,川兵拉着队伍和山东兵好一顿大战,弄得血流成河,死伤过千。
看到这里,嘉靖哪能不生气,赵文华再不行,他还能约束住手下,杨宜可倒好,外面一无所知,连手下也是一筹莫展,这样的人岂能放过!
嘉靖的一腔怒火都撒到了杨宜身上,不用严嵩多说,直接下令抓人。
黄锦连滚带爬,急忙出去传旨,嘉靖还不解气,抓起奏折撕扯粉碎,又是指天骂地,好一顿痛骂,李默狗血淋头,别提多凄惨了。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嘉靖才平静下来,“严阁老,你看东南要怎么办?”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一事不烦二主,赵文华在东南多年,了解情况,还是让他南下督师,胡宗宪和唐慎都是可用之人,有此二人辅佐,东南大定指日可待。”
严嵩也知道嘉靖未必信任赵文华,给他拉来了两个帮手,不过他老头还是低估了嘉靖的智慧,换句话说,也低估了东南在嘉靖心中的分量。
赵文华虽然躲过了欺君大罪,可是贪墨军饷的事情还没算呢,嘉靖要力推东南开海,到时候金山银山涌进来,让赵文华跑到东南盯着,那银子还不都落到严家的口袋里。
“严阁老,外城离不开赵文华,东南总督一职还是交由百官廷推吧。”嘉靖长出口气,“咱们君臣该谈谈开海事宜了。”(未完待续。)
第343章 和嘉靖吹牛皮
唐毅正在品味严阁老的高招,突然听到了“开海”两个字,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嘉靖把自己叫过来,不是为了看戏而已,而是让自己了解三巨头的态度。唐毅微微抬起头,现嘉靖冲着他咧了一下嘴角,随即又盯着面前的三位大臣。
“徐阁老。”
“臣在。”徐阶恭敬地站起身,哈着腰。
嘉靖笑道:“这几年户部的事情朕都让你盯着,朝廷近些年收入多少,支出多少,又有多少亏空,你心里可有一本账啊?”
“启奏陛下,近年以来灾荒不断,南北都要战事,兵连祸结,开销非常大。”提到了财政,徐阁老白皙的面孔都缩成了葡萄干。
“就拿去岁为例,各地征收税银折合白银三千二百余万两,扣除地方预留,解送户部的只有三百七十多万两。”
唐毅默默听着,心里又骂开了,地方税收和朝廷税收差距差不多十倍,大明朝的税制还真他娘的奇葩。
一切的源头都在朱元璋身上,这位明太祖文韬武略勤政爱民那是没得说,唯独一点,对于经济财政的认识几乎白痴,他认为把税收上来再下去,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不如干脆让地方留足了,剩下的再解送京城。
可是他忽略了税收不只是收上来下去那么简单,更是一种资源优化配置的权力。
就比如眼下,如果户部能有千万两以上的收入,面对东南的倭寇,大可以拨出二三百万两专款专用,练兵,造战船,有个三两年,东南说不定就安宁了。
可是眼下却不行,户部只有可怜兮兮的几百万,还要放俸禄。还要修建宫殿,水利,七扣八扣,什么都干不成。
有人要问。既然如此,能不能把税制改了,优先保证国库呢?
想象后世税制改革也就明白了,这玩意究竟有多难!
更何况大明朝还有一个重如泰山的祖制压着,穷疯了的嘉靖都不敢碰这一块。宁可把希望寄托在海上
徐阶继续说道:“去岁年入减少一百万两有余,可是支出却多了二百万两,多出来的钱主要是赈济灾民,修筑黄河堤坝,疏通漕运,还有增加东南募兵。”徐阶故意没说修宫殿,可是谁都心知肚明。“仔细算来,去岁一年的亏空就有接近三百万两,幸亏外城修建不但没用朝廷一分钱,还从大户手里借来了一百多万。弥补亏空,总算是熬过来了。可是历年亏空加起来已经多达八百多万两,朝廷借钱固然比印子钱利息要低,可是一年算下来也有六七十万两。如果朝廷不能拿出办法开源节流,只怕要不了多少年,辛辛苦苦征上来的税要有三成,甚至更多都用来还利息了。”
徐阶条理清晰,给君臣们算着账,严嵩的眉头紧皱,跟吃了苦瓜一样。李默渐渐从刚才的落败之中缓了过来。眼珠不停转动。
户部这么大亏空,毫无疑问都是严家父子闹出来的,陛下再护着他们,总不能拿老朱家的江山开玩笑。李默不停盘算着。寻找反击的突破口。
嘉靖听徐阶念叨,就好像听丧歌一般,烦躁地摆摆手。
“成了,不要说了。”嘉靖仰天长叹,“都说朕富有四海,可是除了这几座宫殿。朕还有什么?”
严嵩老脸通红,忙跪倒在地,“都是老臣理财无方,以致国库空虚,请陛下治罪。”李默和徐阶也都跟着跪倒,口称:“臣等无能。”
“要是觉着无能,都滚家哄孩子去。”
三大巨头被嘉靖说得没趣,把脑袋埋在了胸口。
“朕叫你们过来,就是要商量一下,财政到了如今的地步,早已不堪重负,朕思前想后,唯有开海一途,能够弥补亏空,充实国用,你们都有什么看法?”嘉靖顿了顿,说道:“徐阶,你先说说。”
“是。”徐阶斟酌一下,缓缓说道:“臣以为开海之后,我朝丝绸、瓷器、茶叶能贩卖西洋,换来大量金银,充实国用,解决财政危机。北虏南倭,归结起来都是一个字:钱!只要有了钱,以陛下之英明,朝中群臣之才智,平定乱局不难。”徐阶不着痕迹送了嘉靖一顶高帽,嘉靖频频点头。
只听徐阶又说道:“然则开海之后,内外往来,倭寇会不会趁此登6为祸,商人一心逐利,又会不会人心大乱,不思耕种,也不可不察。”
徐阶家在松江,他的确不好表态,只能如此模棱两可,好在嘉靖也没有为难他,而是看向了严嵩和李默。
“你们呢,都是什么看法?”
严嵩还是稳若泰山,默不作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李默到底比不过严嵩的耐性,站起了身体。
“启奏陛下,臣以为若是开海能解决朝廷的困局,确乎应该开海。”
李默改变态度了?唐毅心中一喜,却听李默继续说道:“然则臣以为,开海之利未见,恐怕弊先至。”
嘉靖皱着眉头,流里流气说道:“有什么弊端,讲讲?”
“是!”李默不悲不喜道:“臣以为市舶司荒废多年,要想开海,先要整修码头,修建衙门,招募办小吏,考虑到倭寇横行破坏,这一笔费用不下五十万两;其次要开海,就要建造船只,大海船和运河的船只不同,一艘造价也要三五千两银子,造一百艘,就是几十万;再有想要往西洋卖货物,还要扩建丝绸、瓷器作坊,生产出来东西,才能卖出去,如此算来,又要投入不菲;还有,开海之后,钱货云集,必然招致倭寇垂涎,若是没有一支强军驻守,只怕会成为倭寇口中的肥羊,得不偿失”
李默越说底气越足,声音越大。同样的,嘉靖眉头皱的越来越,严嵩虽然没有话,可明显气势弱了三分。
李默所开列的每一项都有凭有据,有礼有节,默默一盘算,一个开海没有二三百万两银子,根本做不出。嘉靖心里头也犯嘀咕,他要是有这么多钱,何至于急吼吼的开海,不说祖制不祖制,光是花费就让人头痛欲裂,抓耳挠腮。
严嵩咳嗽了一声,“李大人,难道就没有省钱的法子?”
李默讥诮一笑,“严阁老,东南是什么地方?倭寇遍地,每天都在打仗,在这种地方开海,投入能少吗,不安内如何攘外?”
君臣几个,商量了半天,就是绕不开巨大的钱坑,上一轮还智计百出,占尽上风的严嵩不得不说道:“陛下,可否容老臣去和犬子商量,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嘉靖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十天之后,朕要举行廷议,是否开海,拿出最后的方略,你们都下去吧。”
“是!”
三位大人躬着身体,缓缓后退,到了殿门口,才转身出去。严嵩老眼昏花,而李默心事重重,唯独徐阶扫了一眼大殿两旁,只见到一个小太监躲在帷幔后面,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真是越没规矩了,徐阶哼了一声。
等到三人都离开,唐毅长出了一口气,经过这两轮较量,唐毅总算看出了一些端倪,论起结党营私,拉帮结派,阴谋斗争,严嵩的功力绝对是叹为观止。
不过严阁老从来没有地方执政的经验,一路走来,也都是在翰林院,国子监,礼部这种清贵衙门,谈到了实务,他就不灵了。
至于李默,此人政治手腕并不顶尖,加上性格偏颇急躁,并非宰辅之才,最多就是干吏一枚。他之所以能冒出来,成为朝廷的巨头,关键还是6炳给他保驾护航。
有6大都督在,就仿佛有了外挂,能屏蔽绝大多数暗箭伤人,李默才能横冲直撞,所向睥睨。
严李二人皆有弱点,唯独不声不响的徐阶,才是真正的高手,只是他羽翼未丰,正在积蓄力量而已。
唐毅还在默默思量,就听嘉靖怒道:“人都走了,还不给为师滚过来!”
唐毅连忙小跑着到了嘉靖面前,跪倒磕头,“学生拜见师父。”
人和人对脾气就没法说,嘉靖每次看到唐毅,深沉的帝王心术都放在了一边,更多露出了正常人该有的情感。
“你也听到了,看到了,对朕的三位股肱大臣,有什么看法?”
唐毅挠了挠头,憨笑道:“师父,弟子可是要当官的人了,哪敢非议上司,您不是让弟子为难吗?”
唐毅略带抱怨,惹得嘉靖又是一笑,“你这个小东西还敢怪朕了,信不信,朕让你当不成六魁元。”
“啊,真是六元啊!”唐毅大喜过望,急忙跪倒磕头,“多谢陛下师父,多谢师父陛下!”
嘉靖气得脸色一沉,“别急着谢恩,朕答应了吗?”
唐毅讪讪一笑,“没有。”
“知道就好,金榜没公布,朕随时可以让你滚到三甲同进士,当一辈子七品芝麻官!”
嘉靖果然是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唐毅只能低着头,可怜兮兮地不说话。
“你也不用装,状元朕可以给你,但是你必须替朕把事情办了。”
“什么事?”
“自然是开海!”嘉靖笑骂道:“你小子还有别的让人看上眼的本事吗?”
唐毅挠了挠头,“貌似没有了。”
嘉靖收起笑容,凝重说道:“李默方才给朕算了一笔账,林林总总加起来,开海的费用实在是太大,朕和你直说,最多不能过三十万两,你能不能做到?”
唐毅突然把胸脯一拍,大笑道:“师父放心,弟子一分钱也不用朝廷出,就能把开海的事情办下来!”◆地一下云来.阁即可获得观.◆
第344章 同学会
“诸位新科进士听旨……”
晨光沐浴之下,严阁老一身绯红的官服,镶嵌白玉的腰带,格外显眼。别管严阁老名声如何,他的这身扮相都成了所有进士梦寐以求的人生终极目标,官居一品,入阁拜相!
就连徐渭这样的大才子都不能免俗,激动的脸色通红,把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努力闭着嘴巴,生怕激动之下,一张嘴心跳了出来。
在这种场合,也只有提前知道结果的唐毅能泰然自若。
严嵩捧着三尺多长的圣旨,高声念道:“……皇恩浩荡,承天之仁,开科取士,古之盛举,天下士人,感怀恩典,敢不竭忠尽智,报效吾皇……今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经陛下钦点,共取中进士398名,一甲赐进士及第三名,二甲赐进士出身93名,三甲同进士……”
严阁老许是年纪大了,念了几句就要停下来喘气,他喘气不要紧,可把下面的新科进士们急得差点放屁,有些气性大的甚至都想冲上去把圣旨抢过来,不过他们终究没有胆子,只能等着。
其实严嵩喘气的时间不长,但是对大家伙来说,每万分之一秒都是折磨,时间这玩意就是奇妙,越盼着越慢。等得大家额头都冒汗了,严嵩才继续念道:“一甲第一名,苏州太仓人唐毅……”
严嵩尾音拉得很长,害怕听不清,两旁的大汉将军也跟着喊起来,一路往外传着,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全场短暂的沉默之后,紧跟着发出一阵吸气的声音,更有人用手捂住嘴巴,生怕叫出来。每一个人的心头都在呐喊:“三元。额不,是六元,六元魁首啊!”
千年以来。科举史上的第一人,比起国宝熊猫还要稀有的动物!
大家伙看向唐毅的目光。就仿佛一把把锐利的小刀子,要把他切开看个仔细,看看这个幸运的小子有什么过人之处。
大明朝有史以来,仅有两位三元及第的,第一位是洪武年间的进士黄观,同唐毅一样,人家也是六元,而且黄观的升迁速度堪称火箭。他是洪武二十四年的进士,到了洪武二十九年,区区五年时间,就蹿升到礼部右侍郎,建文帝即位之后,更改官制,黄观升任二品侍中,进入宰辅行列,前后也不过十年出头。
只是黄观同学犯了高分低能,高智商。低情商的错误,他当面顶撞朱棣,还写了一副对联:虎拜朝天。殿上行君臣之礼;龙颜垂地,宫中叙叔侄之情。
弄得朱老四深恨黄观,靖难之役,朱老四夺得江山,黄观投江自杀,可是朱老四的恨意未消,下令诛杀黄观九族,还追回了功名。
除了黄观之外,第二位连中三元的正统十年的状元商辂。他升官的速度同样惊人,七年时间。升任兵部左侍郎,进入部堂一级。后来因为夺宫之变,被罢黜回家,到了成化年间,重新将商辂召回京城,官复原职,随后更是平步青云,从兵部尚书到户部尚书,而入阁拜相,成为首辅大学士。
通过这两位前辈的例子,就可以看得出来,凡是连中三元者,起点高,升官快,别人花费十几年都熬不到翰林学士,他们三五年之内就可以做到,从翰林官迈入部堂一级,对别人来说也是一个坎儿,而他们则一点问题没有,十年之内都能升任部堂一级。
翰林官已经够清贵的,三元及第更是清贵当中的清贵,贵不可言!
放到了唐毅身上,大家伙又猛然发现,这小子比起两位前辈更加了得。
黄观是27岁中进士,商辂年纪更大,是31岁,而且商辂中解元之后,又落榜数次,十年之后,才拿到了另外两元。
而唐毅呢,从参加科举以来,一路过关斩将,从没有失手,中状元之时,刚刚十八岁又三个月。
这是什么概念,哪怕唐毅什么都不干,就是熬资历,五年之内升翰林学士,十年升任部堂,再花十年入阁拜相,即便到了那时候,他还不到四十岁,比起很多刚中进士的都要年轻,但是他已经是二十年的老官僚。
在内阁至少还能再干二十年时间,哪怕拼时间,拼身体,唐毅也能耗光所有对手,独占鳌头。
每一个在场的官员都暗暗告诫自己,莫欺少年穷,宁可得罪严阁老,也别得罪唐状元。
严嵩七老八十了,再厉害能怎么样,骂他都未必听得见,可是唐状元不行啊,得罪了他,哪怕你儿子都老死了,人家还欢蹦乱跳,不是给子孙找麻烦吗?
在场的其他新科进士,到没有那么多花花心肠。
唐毅混得好,能捞到好处的还是他们这些同科,老师指望不上了,那就靠着大班长呗。
在众人的瞩目之中,唐毅随着鸿胪寺的官员,进入奉天殿,拜谢皇恩。他偷瞄了一眼,只见嘉靖也笑眯眯地看着他,嘉靖今天穿的是明黄的龙袍,熠熠生辉,说实话,比起道袍要威严多了,金殿之上唐毅可不敢放肆,老老实实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刚站好,又有新科进士走进来,来的是第二名,也就是榜眼诸大授,接着第三名是探花郎陶大临。
三个人正好是今科的三鼎甲,也就是说他们是丙辰科仅有能冲击内阁大学士的人。
紧接着宣读二甲名单,徐渭排在了第五名,曹子朝第八名,至于王世懋,则是五十七名,虽然是一群人里面最后一位,不过王世懋高兴坏了,原来他的名次比起大哥王世贞要高了近十名。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所有名单才公布完毕,一甲和二甲的进士进殿谢恩,三甲同进士只能站在了外面了。至于宣读旨意的严阁老,在念完最后一个名字,身体晃荡,差点趴下,急忙有人送来了一碗参汤,严嵩喝了两口,才缓过这口气。
如果让唐毅看到这一幕,他搞不好会想出一个诛杀奸贼最容易的方法,就是加开恩科,搞扩招,如果一科录取一千人,他敢拍着胸脯说,严嵩保证挂掉。
唐毅带领着所有进士,叩谢天恩,嘉靖说了两句勉励的话,没等日头偏西,就急匆匆离开奉天殿,回转西苑了。唐毅估计他是害怕宫女的冤魂缠着自己,才早早落荒而逃的。
嘉靖能跑,他们可不行,接下来还有御街夸官,鸿胪寺的官员,还有众多的小太监,把三鼎甲抓过去,换上了里外三新,头顶上插了两朵大红的牡丹。
唐毅这个恶寒啊,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插标卖首四个字,又不是鸭子,好好的大老爷们戴什么花……他一肚子委屈,可别人有多眼馋啊,此一刻唐毅就是文曲星下凡,就是天下读书人最荣耀的那一个!
在礼部官员的陪同之下,从午门中间的御道出来,每到一处,都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大姑娘小媳妇全都跑了出来,站在两旁,翘着脚看着。
当唐毅的马匹过来,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状元公也太年轻,太帅气了!
那小模样儿,和梦中的情郎一般不二,和往届那些胡子拉碴的大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快看,状元公的脸蛋多嫩,都能挤出水来。”
“是啊是啊,他还脸红呢,多可爱的。”
“别胡说八道,人家是文曲星,瞎说话不怕被雷劈啊,对了,他娶没娶媳妇啊?”
……
看着周围的人群,唐毅浑身直冒鸡皮疙瘩。他可是知道,这些都是传说中的朝阳群众,一个个火眼金睛,所向睥睨,还是赶紧快点结束才好,省得被他们看出啥破绽。
唐毅下意识抽了战马好几鞭子,弄得诸大授和陶大临也不得不加快速度,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御街夸官就匆匆结束了。
回到了礼部,有专门赐下的琼林宴,唐毅自然成为了众矢之的,人人端着酒杯凑过来,纷纷敬酒。
唐毅也难得放纵了一次,喝得烂醉如泥,被徐渭他们抬回了家中,转过天,日上三竿唐毅才爬了起来,赶快洗漱干净,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服,从头到脚,仔细拾掇了一遍,比起金殿传胪还要正式。
就在琼林宴上,唐毅借着敬酒的机会,向所有同科发出了邀请,说是要聚一聚。唐大状元邀请,谁敢不来,不到中午的十分,不少进士就忍着要炸裂的脑袋,晃晃悠悠赶到了唐毅租用苏州会馆。
刚走进大厅,都差点惊掉了下巴,里面的阵容实在是太强大了。
居中而坐的是文坛盟主王世贞,紧挨着王世贞的是殷士儋,同样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翰林,在另一面,为首的是嘉靖三十二年的状元陈谨,后面跟着曹大章,庞远,江一麟,张四维。奔走招呼的是今科榜眼诸大授,探花陶大临,大才子徐渭。
小小的苏州会馆,可是为群星云集,光辉闪耀,这些人虽然官职都不高,但是胜在年轻,有人在文坛上名声显赫,有人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凑在一起,就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刚刚过了午时,新科进士已经来了差不多一百六十多人。这时候,猪脚唐毅终于现身,他一出来就得到了满堂彩,唐毅一脸谦和的笑容,冲着大家拱拱手。
“诸位前辈,诸位同科好友,众位兄弟,行之请大家伙过来,是有一事相商,正所谓位卑未敢忘忧国,前不久南兵部尚书,也就是恩师唐顺之,提议要开放海禁,今天就想请大家伙集思广益,看看究竟该怎么开海,才能得其利而避其弊。”
ps:嘉靖三十五年的丙辰科,实际录取人数是298,为了给猪脚多拉拢点势力,人数增加了,勿怪!
第345章 决战金殿
拉帮结派是官场中人的本能,比如王世贞考中进士,授刑部员外郎,就拉上了几个同事,再加上布衣谢榛,组成诗社,赋诗唱和,被称为尊为“后七子”。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在传播基本靠吼的年代,有一帮志同道合的好友,到处传颂,很快就能打出名气,有了名气就等于光环加身,别人再想动你的时候,就要掂量掂量舆论压力。这也是很多菜鸟自保的手段。
这种炒作方式一点不新鲜,往前一千年,三国年间就有祢衡裸衣骂曹,千古偶像诸葛亮没事唱梁甫吟,往后五百年,更有一大帮为了搏出名,无所不用其极的人物,说起来,也算是古今一理。
在大明的朝堂上,诸如“七子社”一般的团伙在朝堂上数量惊人,以王世贞为例,他在李攀龙死后,独掌文坛二十年,前后提携过后五子、续五子、广五子、末五子、南园后五子、琅琊四十子也不知道这位手里是不是有份琅琊榜。
但是,但是,但是,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大明朝还从来没有出现过二三百人一起公然结党结社的前例,偏偏唐毅就这么干了,而且还干的理直气壮,干的无话可说,谁让人家手里有尚方宝剑呢!
唐毅和嘉靖拍着胸脯保证能不花一分钱,把开海办好。
嘉靖当场表示,只要不要钱,需要什么给什么。
唐毅想了半天,只向嘉靖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开海牵涉太广,沿海省份要卖出商品,增加棉田,桑田,增加工匠,必然造成排挤,弄得粮食短缺,劳力不足。需要从外省调拨。由于数量太大,不是官府一个命令就能做到的,必须先摸清楚各省的情况,方能万无一失。
了解情况最好的人选就是新科进士。他们来自各省,代表广泛,而且不像宦游多年的老官僚,跟家乡已经脱节了。
在开海的引诱之下,嘉靖欣然点头。准许唐毅去召集新科进士,共商国是。
精明了一辈子的嘉靖,做梦也想不到,这一看似随意的决定,究竟给朱家的子孙造成了何等麻烦!
小小的苏州会馆,不到二百人当中,日后光是阁老部堂总督巡抚就出了五十位之多,执大明朝堂牛耳长达五十年之久。
当然这些还是后话,除了唐毅有个朦胧的念头之外,其他的小菜鸟对自己在做什么是一无所知。大家只是知道朝廷要开海。想了解各省的情况。他们努力搜刮肚肠,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如果侥幸能被陛下采纳,不啻为一条升官扬名的终南捷径。
唐毅介绍了情况之后,就让大家分别讨论,每个省的进士聚集在一起,唐毅,徐渭,王世贞,王世懋,诸大授。陶大临,他们每个人都拿着一个小本,不停穿梭,把大家伙的观点都记录下来。
最初的时候。还很拘谨。不怎么敢说话,可是架不住唐毅他们鼓动。大家都是初入官场,满腔热血,盼着建功立业。
尤其是听说陛下要广纳谏言,更是血脉喷张,经过了一个上午之后。到了下午时分整个会馆都沸腾起来。
一个女人顶得上五百只鸭子,而一个文人顶得上五百个女人,大家伙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吵得不亦乐乎。有支持开海的,有反对开海的,有主张在福建开海,有主张在松江开海,大家互不相让,辩论之激烈,简直难以形容。
可苦了唐毅几个,他们要维持局面,防止打起来,还要记录各方建议,这里面就有问题了,你写了他的,不写我的,就是看不起我!
为了公平起见,他们甩开膀子,运笔如飞,把每一条都要记下来。一连讨论了三天,好不容易到了人都散去,兄弟几个胳膊都肿得抬不起来,靠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想动。
就听王世懋哼哼唧唧说道:“行之,三天啊,光是毛笔我就写图了三支,胳膊都折了。”
徐渭白了他一眼,“哼,三支算什么,我写秃了五支,这怎么比会试还折磨人,我宁可再从县试考一遍,也不愿意干这个活儿!
诸大授和陶大临两个身体不算好,嗓子都喊哑了,说不出话来,一个比划了“六”,一个比划了“七”,小脸都跟吃了苦瓜一样。
王世贞看了看没吱声的唐毅,好奇道:“行之,你写秃了多少?”
唐毅默默举起来拳头,王世贞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行之,这是何苦呢!实不相瞒,我看了一下这些建议,坦白说,可用的不多,有人居然说他们家乡的酱菜好吃,要卖到西洋,人家大老远的跑来,就缺酱菜啊?”
“或许能卖给朝鲜!”
唐毅苦笑道:“表哥,我也给大家伙交个底儿,我压根也没指望他们的建议有用。”说话之间,唐毅起身从架上拿下一份厚厚的报告,摆在了大家伙的面前。
“大概从前年开始,交通行就在做开海的评估调查,这是吴天成亲自撰写的报告,半个月之前,就送到了京城。”
大家伙都是一愣,不解地看着唐毅,满脸疑惑,心说你都做好了准备,还挨这个累,图个什么啊?
唐毅轻笑一声,“佛祖讲经尚且要八百罗汉,孔圣人也有三千门生,要想开海,除了要务实,也要务虚,把势头造起来,才能事半功倍。而且是我要个大家伙一个露脸的机会,陛下已经决定要举行廷议,最终决定开海与否。此一战,就是咱们丙辰科第一次,作为一个团体声!”
唐毅突然变得热情洋溢,攥着拳头说道:“我们这一科先天不足,又面对着朝局动荡,稍微不甚,就会成为别人的炮灰。要想在官场上生存下去,就要有一个够强大的靠山,只要替陛下把开海的事情做好,在陛下的心中丙辰科的地位就会不一样,有了陛下做后盾,我们之间再互相团结,互通有无,守望互助,别看我们的官小,地位低,但是蚂蚁多了,也能吃掉大象。我们谁也不能指望,只能指望自己!”
“说得好!”徐渭站起身,用力拍着唐毅的肩头,“果然是我徐文长的兄弟,就是有魄力,有胆子!”
陶大临毫不客气给了徐渭一拳头,“行之光是你的兄弟,就不是我们?”
“就是,别忘了我也是丙辰科的榜眼,也该为大家伙做点事情。”诸大授也说道。
王世懋和曹子朝也频频点头,激动地攥着拳头。
王世贞看在眼里,不由得心里吃味,要说起来他们丁未科才是公认最强的一科,要文有文,要武有武,人才齐备,欣欣向荣。可是同如今的丙辰科比起来,怎么就差了一股子味道。
说白了,能人太多也不好,缺少了一头足以领袖群伦的雄狮,各自为战,永远形不成战队。
不过吃味归吃味,王世贞也真心盼着丙辰科能兴旺,他的亲弟弟,表弟都在这里,他们好了,自己也好不是。
弄清楚了唐毅的打算,大家伙也不在抱怨,打起万分精神,白天和同学们沟通感情,商讨事务,到了晚上,他们几个还要凑在一起,把开海可能带来的问题都想清楚,一个一个化解。
还要感谢嘉靖,道君皇帝给了唐毅宝贵的观摩机会,让他对三大巨头都有了清楚的认识。
虽然不至于把三巨头玩弄鼓掌之中,但是至少他不会高山仰止,不知所措。
而且除了三巨头之外,真正让唐毅感到侥幸的是他把嘉靖给看透了。
论起手中的权柄,嘉靖绝对是朱老四之后,最为强大的皇帝,他可以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可是嘉靖又是最不负责,最得过且过的皇帝,他能为了大礼议和朝臣展开二十年旷日持久的大战,他也能容忍严家父子祸国殃民二十年。说嘉靖强悍,是真强悍,说嘉靖懦弱,也真懦弱。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既自负狂妄,又敏感脆弱,加之喜怒无常,反复不定,绝对是大明历代皇帝当中,最难把握的一个。
他支持开海不假,可是他的支持并不靠谱,曾经嘉靖也支持过复套提议,可是没三天就变卦了,原因很简单,就是开疆拓土太麻烦了,还不如过小日子修长生舒服,结果曾铣就死了,辅夏言脑袋也掉了。
唐毅提出开海也是一样,如果嘉靖觉得开海付出太多,麻烦太多,搞不好唐毅也会步曾铣的后尘。
只是唐毅比曾铣幸运的是他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唐毅要用蜜糖把他的方案包装到尽善尽美,至少绝对符合嘉靖的脾胃,哪怕是糖衣炮弹,也要让嘉靖欣然服下。
终于,经过紧张的筹备,反复的推敲,唐毅和大家伙一起,总算把方案做好了
清晨的微风中,嘹亮的三声鞭响,划破宁静,严嵩领头,三十几位身着红袍,腰里系着玉带或是金银腰带的高官迈步走进了万寿宫。嘉靖还穿着道袍,正襟危坐在帷幔的后面,严嵩带领着官员行过大礼,抬头一看,却吃了一惊,只见在嘉靖八卦云床的旁边,五个蓝袍的小鬼头排成一溜儿站好,为的正是那位六魁元唐行之!
◆地一下云来.阁即可获得观.◆
第346章 奸字别解
按照明制,凡朝廷遇有重大政事,或遇有文武大臣出缺,皇帝必诏令廷臣会议,以共相计议,衡量至当,然後报请皇帝,取旨定夺,其有关政事得失利弊之研商者,谓之廷议;其有关人事升补任用之拟议者,则谓之廷推!
值得君臣大动干戈的事情不多,只要有:一、议立君立储。一二、议建都。三、议郊祀。四、议典礼。五、议宗藩。六、议漕运。七、议边事等等。至於参与廷议之人员,计有六部尚、都御史、六科给事中、通政使、大理卿及掌道御史等。
唐毅、王世贞、诸大授、陶大临、徐渭五个既不是部堂高官,也不是科道言官,按照道理是根本不能出现在廷议之上的,偏偏他们就来了,成了一群红花当中的君子兰,卓尔不群,别提多扎眼了,就连严嵩都愣了一下。
铛,紫铜钟清脆一响,嘉靖不带感情地说道:“他们五个是朕找来的,你们只管议事,不必管他们。”
“是!”
对于嘉靖的话,严嵩已经习惯先答应,至于破不破坏制度,并不在乎,辅如此,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唯独李默铁青着脸色,不时扫过唐毅,又是这个臭小子,自从上次对呛之后,李默就把唐毅恨透了。
唐毅也能感到李默的充满荼毒的目光,不过唐毅并不怕,我心光明,不管是谁,敢和我作对,你就是黑暗的,无关清浊!
唐毅胸膛挺得笔直,斗志昂扬,当然了这种最高级别的会议,他只能看着,没有嘉靖的准许,他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有劲头,只能攒着。
诸位大佬站好,须皆白的严嵩当然不让坐在了位。严世藩紧跟着老爹的身后伺候,在严嵩的对面,就是吏部天官李默,双方剑拔弩张。心里都动了刀子,但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
只听严嵩说道:“都到齐了,就开始议事吧各部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
工部尚赵文华应声站出,大声说道:“陛下前番将咱们唐六元的会试文章明六部。征询开海意见,经过数次商议,工部以为应当立刻开海,通商贸易,充实国用。”
严党迫不及待表明了态度,李默当然不能示弱,他不会急着出来,而是使了一个眼色,刑部尚何鳌站了出来。
此老是正德年间进士,因为谏言正德挨了廷杖。嘉靖即位,又因为大礼议之中抗旨,又挨了板子,几乎丢了命。
众所周知,在大明朝挨廷杖不是丢人的事情,相反还是一笔雄厚的资本,何鳌挨了两任皇帝的板子,简直就是清正直臣的代表。他不结党,不贪污,威望又高。就算严党声势如天,也不能拿老头子怎么样。
本来何鳌并没有卷入严李的党争,算是朝中少有的中立大臣,只是大家伙不知道为何。此老竟然会当出头的椽子。
默默观察的唐毅都是一惊,看来还是低估了李默的实力啊!
何鳌面色凝重,说道:“前些日子,南兵部尚唐顺之,浙江巡抚胡宗宪,谭纶。唐慎,刘焘等等东南官员,联名上奏,提议开海。可海禁乃是我朝祖制,岂能随意更改?况且东南战乱不断,人心不宁,自古以来农为本,商为末,务农则民心安定,百姓易治,经商****心思变,奸猾之徒横行。试问百战之地,民心不宁,东南几时才能安宁?咳咳故此,开海之举,万万不可行。”
何鳌身体不好,说到激动之处,咳嗽得老脸通红,讲不下去,但是他的意思大家伙都明白了。
上有祖制压着,下有东南一团乱麻,的确开海不是小事情。
何鳌毕竟威望崇高,他一说话,不少严党的人都闭了嘴巴。气得严世藩脸上的肉乱蹦,他忙给赵文华眼色,作为最忠诚的走狗,赵文华毫不客气扑了出来。一
“何部堂,您老说的容易,可是眼前的困难怎么办?别的不说,去岁地震,死亡上百万的百姓,到现在还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没有种子和农具。更为重要的是陛下还住在万寿宫,玉熙宫迟迟没有银子修复,正所谓君贵臣荣,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身为陛下的臣子,一想到陛下住不安稳,心里就跟刀割一样。”
说话之间,赵文华还抹了抹眼泪,配上那份羞愧难当的表情,简直能冲击影帝。
李默一边的也不会客气,鸿胪寺卿当即站了出来,“给陛下修宫殿,乃是臣子的本分,开海和修宫殿本来就是两件事情,不要扯在一起。”
严世藩抓住对方的漏洞,立刻说道:“怎么就是两件事?没有开海的银子,难不成你隋大人用肩膀抗,能把玉熙宫修好?”
双方越吵越厉害,李默也忍不住加入战团,“严部堂,说得好听,就仿佛开了海,银子就源源不断一般,从嘉靖二年废除市舶司,已经有三十几年,要重建市舶司,花费多少钱,你心里有数吗?”
严世藩气急败坏道:“纵然要投入一些,可是日后定能赚来。”
“我看不见得,没把银子赚来,倒把倭寇给招来了。”李默讥诮道。
什么叫唇枪舌剑,引经据典,这些朝臣们吵得比起后世辩论赛也激烈一万倍,唐毅几个也目瞪口呆,和眼前的架势比起来,会馆的那些小菜鸟差着好几个数量级啊!
就在他们目瞪口呆的时候,突然急促的钟声响起,一声挨着一声,吓得在场的众臣都闭上了嘴巴,战战兢兢,垂手侍立。
嘉靖从云床上下来,缓缓走到了大臣的面前,犀利地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突然哈哈一笑:“吵得好,吵得好,廷议吗,就是要说话。俗话说玉皇有事问土地,朕特意把五个土地爷叫过来,你们都过来吧。”
王世贞在后面捅了唐毅一下,低声说道:“叫咱们呢!”
唐毅一激灵,急忙领头小跑着过来,在嘉靖面前跪倒。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毅,你们都起来话。”
“是!”
唐毅恭恭敬敬站起身,垂手侍立,其他四个也都站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出,这里面四个新科进士不说,就算王世贞这根老油条也因为级别不够,无法参加廷议,甚至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远远看到嘉靖一眼,能如此近距离站在大明至尊的面前,一阵一阵脸红心跳。
“唐毅,你刚才听了这么多大臣的意见,有什么想法?可还是坚持主张开海?”
唐毅毫不迟疑说道:“小臣不过新科进士,能侥幸旁听廷议,乃是陛下仁德。诸位大臣远见卓识,小臣唯有细心聆听,兼容并蓄。至于开海一事,小臣听过之后,觉得更应该尽快推行?”
“哦?为何?”
“很简单,因为诸位大人的担忧并不存在。”
好狂妄啊!
李默,何鳌等人都瞪大了眼睛,心说我们胡子一把,难道说出来的都是废话不成?只见唐毅不慌不忙,从容说道:“小臣总结了一下,支持开海的理由最关键是就是增加收入,反对开海的理由主要是三条,一曰祖制,一曰倭患,一曰花费。小臣以为这两派大臣皆有不足之处。”
此话一出口,就连严嵩父子都忍不住了,把我们都给绕进去了,真是黄口孺子,不知天高地厚,倒要看看你们能说出什么玩意?要是光会纸上谈兵,少不得和李默联手,把你们一勺烩了,严世藩瞪着独眼,不停思索着。
嘉靖倒是挺有兴趣,“那你就说说,究竟都有什么不足。”
“是!”唐毅头看了一眼,先给王世贞一个眼神,王世贞急忙站出来。
“启奏陛下,自从听闻开海以来,臣心中就有一个疑虑,高皇帝禁海,文皇帝却派遣郑和下西洋,莫非英明如成祖爷,竟然也违背了高皇帝祖制?”
“大胆!”
李默一声断喝,“王世贞,你乃是文苑清流,又在朝近十年,难道不知道太祖和成祖定下来的皆是祖制,你敢怀疑,就是不忠!”
“呀呀呸。”徐渭猛地跳了出来,“太宰大人,你既然说太祖和成祖定下来的都是祖制,那你为何只说太祖爷禁海的祖制,而不说成祖爷下西洋的祖制?到底是谁不尊奉祖制?还请太宰赐教。”
徐渭这家伙一贯胆大包天,可是别说,他的确问到了要害,李默一阵语塞,只能怒道:“好一个小奸贼,竟敢非议祖宗,陛下,臣请将他们逐出大殿!”
“慢!”唐毅一步迈出,站到了李默的面前,冷笑道:“太宰大人,你动不动就说这个不忠,那个是奸贼,我倒想请教,奸字怎么写?”
唐毅不爽李默已经很久了,这老头简直就是偏执狂,不把他彻底解决了,就别想好好商量事情。
李默同样不爽唐毅,他咬着牙,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副你不配和我说话的模样。
“太宰大人不愿意答,那我说好了,奸字是三个女字,请恕下官年幼,没有成亲,徐渭妻去世,王世贞也只有一房妻子,倒是你李太宰,起复之后,立刻纳了第九房姨太太,这个奸字你还是自己享用吧!”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十万点暴击,有木有!
饶是李默伶牙俐齿,涨得老脸紫红,你你你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地一下云来.阁即可获得观.◆
第347章 一鸣惊人
李太宰当了几十年的官,还从来没有被如此抢白过,他只觉得一股股热血往脑袋上冲,眼珠子都变成可怕的红色,浑身一阵阵颤抖,模样骇人之极,突然他伸出两只手,就像唐毅抓来。
唐毅多灵啊,他哪里会吃亏,一步跨到嘉靖面前,跪在地上,说道:“陛下,小臣一时失言,还请陛下降罪!”
他哪里是请罪,根本就是拿嘉靖当人肉盾牌,李默要是敢动他,冲撞圣驾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李默呼呼牛喘,气得咬碎了牙齿,好像受刺激的老公牛一般。
“唉,成何体统!”
嘉靖叹道:“俗话说好汉霸九妻,李爱卿老当益壮,朕心甚位,黄金,去那一盒朕的仙丹来,给李爱卿压惊。”
黄锦急忙答应,一转身,就捧来一盒红艳艳的仙丹,一共是十八颗。
“李太宰,这是龙虎丹,是用十八样珍惜仙草灵药炼成,暗指十八罗汉,皇爷都没舍得吃。”
李默也冷静下来,皇帝赐东西,他不敢不接,只能跪地谢恩,可是一双血红的眼睛,始终落在唐毅身上,不停咬牙运气。
嘉靖一抬脚,轻轻踢了唐毅肩头一脚。
“都怪朕这个师父管教的不好,你小子是越来越猖狂了!”
唐毅诚惶诚恐道:“是是是,陛下教训的是,头臣一定给李太宰赔礼道歉,他要是不消气,臣就跪死在他的门前。
嘉靖冷笑了一声,“别要死要活的,宰相肚子能撑船,李太宰岂会把你放在心上,是不是啊,李默?”
李默哪敢说不啊,只能吃一个哑巴亏。
在场的众人基本都是成精的怪物,哪个没有几百年的道行。唐毅冲撞李默,看似鲁莽,可是彻底把李太宰的气焰压住了,让他没法添乱。嘉靖赏赐丹药。明显是替唐毅赔情,而且他和唐毅对话之中,还自称师父。
这可让所有人浮想联翩,虽然进士都可以称天子门生,但是天子能认下的。实在是不多。严嵩和严世藩看向唐毅的目光,都充满了惊骇。
他们知道这小子不一般,可是怎么也料不到,他的圣眷竟然到了如此地步!简直匪夷所思,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可千万不能随便出手,严世藩暗暗告诫自己。
嘉靖不理会群臣的心思,对唐毅笑骂道:“做臣子不能光耍嘴皮子,刚刚那个白胖子问李默的话,他没有答。就罚你替他答吧?”
“是。”唐毅顿了顿,笑道:“小臣以为成祖爷自然不会违背太祖爷的祖训,关口是要把太祖爷的祖训弄清楚。”唐毅对着王世贞说道:“王大人,太祖有关海禁的祖训有几条?”
“有六条。”
王世贞答干脆,“洪武四年,禁濒海民不得私自出海;十四年,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十七年,派信国公汤和巡视浙闽,禁民入海捕鱼;二十三年,诏户部严交通外番之禁。上以中国金、银、铜钱、兵器等物自前代以来不许出番;二十七年。禁民间用番香番货,上以海疆诸番多狡诈,禁其往来;三十年,申禁人民不得擅出海与外国贸易。”
王世贞声音富有磁性。不疾不徐,带领着群臣复习了一边朱重八的海禁指南。
说句实话,唐毅是真想骂娘,从头到尾,全方位把海贸禁绝,虽然后世的皇帝不断试图放松海禁。可是祖制两个字始终选在头上,成为挥之不去的噩梦,也罢,今天就把老朱留下来的大山击碎!
王世贞刚刚说完,一直闭口不言的徐阶终于说话,“祖训从来都是禁止,并未听出松动的意思啊?”
徐阶这话问得是给唐毅挥的机会。一看
唐毅微微一笑,“阁老说的没错,的确看起来都是禁,故此有些自以为是的人就说什么太祖爷厉行海禁,实则大谬。”
“何以见得?”徐阶不愧是最好捧哏的,笑着问道。
“阁老,第一条祖训是在洪武四年,而早在吴元年,太祖爷就设立市舶司,负责对外经济贸易事务。试想,如果太祖爷真的从头到尾,都是要禁海,为什么要在吴元年设立市舶司?”
“这个”
一下子问住了不少人,李默刚刚内伤太重,说不出话,老何鳌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不过他见识了唐毅的伶牙俐齿,也生怕被秒杀,故此言语客气很多。
“状元郎,的确太祖爷建立过市舶司,正因为如此,太祖爷才看到了开海的害处,随后才颁布一系列海禁祖训,这难道不是一种解释吗?”
“老大人高明。”唐毅笑道:“下官也这么想过,只是后来向王大人请教之后,才现未必如此。”
王世贞点头说道:“的确如此,洪武四年的海禁,太祖爷在旨意上说的很明白,是让靖海侯吴桢籍没方国珍所部温、台、庆三府军士,隶各卫所军。此时海禁明显是防止方国珍余孽逃窜海上,是一种战时的临时举措,并非万世不易的国策。至于洪武十四年和洪武十七年,期间正好生胡惟庸案,其中一条罪名就是里通外国,江山甫定,太祖忧心内外勾结,故此颁布两条禁令,同第一条一样,都是临时措施。”
听着王世贞的解释,大家伙都忍不住叹为观止。
心说以往光知道王凤洲文采了得,没想到还这么精通政务,真是不可小觑。承受着各方惊艳的目光,王世贞并不好受,他说的这些,多半都是唐毅教的,要不然老实巴交的王盟主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唐毅借王世贞的嘴来说此事,一来抬高大表哥,二来也能减轻他妖孽的印象。
眼下王世贞连着否决了三条祖制,只剩下三条留给唐毅了。
何鳌皱着眉头,说道:“前三条王凤洲所言的确有理,是临时措施,可是第四条却不然,太祖爷说过:国处禁海之例,始因倭夷违谕而来,继恨林贤巨烛之变,故欲闭绝之。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太祖爷的态度吗?”
“非也非也。”徐渭突然笑道:“老大人,太祖爷说的是欲绝之,是想要,而非真的要做,我说的没错吧?”
唐毅笑道:“诚如老大人所说,可是这段后面还有一句,朕以海道可通外邦,苟不禁戒,民皆陷入刑宪矣,故尝禁其往来。关口就在一个‘尝’字,太祖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老人家曾经禁绝,可接下来政策就要变化了,何以见得,看第四条和第五条,第四条是严金银,铜钱,兵器等物出海,而非是禁,第五条呢,是不许用番香番货。为什么呢,国初之时,民生凋敝,通货紧缺,金银铜钱等物不能流出海外,光是禁止海上贸易还不行,还要管住百姓,只要百姓不用番香番货,金银就不会外流。”
嘉靖听着唐毅的话,眼前就是一亮,历代明朝的皇帝不是看不到开海的好处,可是苦于祖制,他们谁也不敢大张旗鼓开海。
直到此刻,嘉靖终于窥见了一丝推翻祖制的机会,忍不住跃跃欲试,插嘴道:“外流不许,言下之意金银流入就没问题了。”
“陛下圣明!”唐毅笑道:“太祖爷反对买外面的东西,可是不反对往外面卖东西赚钱。”
眼看着又有两条祖训被推翻,刚刚吃了大亏的李默实在是忍不住了。
“唐毅,你根本是胡说八道,既然太祖爷不反对赚钱,那为什么还有最后一条,不准人民擅自出海与外国互市?”
“哈哈哈,这就是太祖爷令人高山仰止的地方。”唐毅感叹说道:“太祖爷立国以来,天下初定,户口锐减,荒地遍及天下,此时耕种土地的人还不够,岂能鼓励百姓经商?然则海外之利又不能不要,所以太祖爷想出了绝妙的主意,那就是不许民间贸易,只能由官方进行。”
唐毅笑道:“说到了这里,徐渭的疑问也就明了了,成祖皇爷正是秉承太祖之命,七下西洋,进行官方贸易,宣扬大明天威,带来海外丰厚利益。成祖爷南征北战,修筑京城,编撰永乐大典哪一项工程离得开银子,可以说开海通商,乃是永乐盛世的关键!”
唐毅说完之后,简直要给自己拍巴掌了,我特么的太能穿凿附会了!
可以说在场大多数人都被说服了,唯独李默还不放手。
“唐毅,你说开海带来了永乐盛世,那为何仁宗皇帝,宣宗皇帝不再继续海上通商?难道仁宣不是盛世吗?”
用你的锅下你的面,李太宰也够刁钻的,在场众人都看着唐毅怎么答,只见他轻轻一笑:“太宰大人,说到底您还是没看懂太祖爷的圣训,太祖提到要防止金银外流,经过太祖成祖苦心经营,我大明已经物阜民丰,无所不有,譬如两个水池,原本一个水位低,一个水位高,自然高的向低的流,等到水位一致之后,流动也就停下来了。”
“好一张伶牙俐齿,那现在你主张开海,是外面的水位又高了吗?”李默须皆乍道。
“不错!”唐毅大声说道:“近几十年来,西夷在海上探险,现新大6,挖掘到数量惊人的金银,倭国列岛,也有大量金银产出,他们手捧千百万两金银,想要换取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厚利当前,此时不开海,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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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大胜大忧
自从朱老四迁都北方之后,天子守国门,固然很有魄力,但是却带来一个要命的问题,那就是南北信息落差太大。
比如江南经济蓬勃发展,商贸繁荣,而帝国的决策者还停留在传统的农时代,本能地排斥变革,拒绝改变。可是时代的潮流是不可逆转的,唐毅要做的就是狠狠敲击大明的君臣,让他们能睁开眼睛,重新看待这个世界!
“陛下,臣等五人,皆久居东南,耳濡目染,西夷固然物产贫瘠,民生富庶远不及大明,但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西夷不但本土金银储量丰富,而且穷极思变,近百余年来,西夷频频远航,试图寻找前往东方的航路,贪图者,就是我大明的丝绸瓷器,阴差阳错之下,他们竟然发现了一片新大陆,金银矿产无数,西夷因此陡然而富,东南海面,时常能出现西夷船队,整船整船的金银运来,数量之大,简直令人咋舌!”
大家正侧耳倾听的时候,李默忍不住爆喝一声,“陛下,臣以为唐毅根本是一派胡言!试问西夷若真是金银遍地,岂不是富庶远超大明,这种鬼话谁能相信?”
唐毅不疾不徐,轻蔑一笑,“太宰大人,倘若把您放到一片荒无人烟的地上,给您一袋黄金,一袋大米,请问您取哪一样?”
不等李默回答,唐毅笑道:“我想正常人都会取大米,西夷就是如此,我曾经问过一个西夷传教士,在他们那里,蔬菜水果的价钱是大明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当他们看到东南集市上几文钱就能买走一大堆蔬菜的时候,一个个惊掉了下巴。”唐毅用夸张地语气道:“正因为西夷物产有限,而金银众多,和他们贸易才有利可图,一匹丝绸,在大明最多买到十两。如果卖给西夷,至少二十两,据远渡重洋,运到了他们的国度,一匹丝绸甚至能达到五六十两之多……”
唐毅为了证明不是自己在撒谎,让诸大授和陶大临把这些天他们从丙辰科同年嘴里得到的消息都拿了出来,献给嘉靖,还有在场的群臣。
不得不,大明的士人不是满清…………,m..c△om能比的。他们自负不假,却并不封闭。
其实在场的众多大臣也听闻过不少西夷的事情,以往只是当成笑话,可是经过唐毅的整理,却给大明的君臣极大的震撼。
比如在里面就有一条,大明境内北方由于银子相对短缺,金银比价在**比一,南方是十比一左右。而西夷由于白银众多,他们的金银比价是十三四比一。最令人叫绝的是倭国,倭国黄金产量极大,幕府虽然规定金银比价和大明一样,都是十比一,但是很多坐拥矿山的藩阀治下金银比价甚至在五比一,西夷往往利用金银差价。从倭国牟取暴利,而后用来换取大明的物产……
这一条很多人看不明白,可是在场两个天才却都惊骇不已,严世藩或许因为一目了然,最先反应过来。紧接着嘉靖也是大吃一惊。
“唐毅,你倭国的黄金竟然比大明便宜一倍?”
唐毅苦笑着头,“很多真倭俘虏的口供,的确显示如此。”
严世藩几乎高兴的跳起来,大叫道:“陛下,臣有了填补亏空的办法了,只要把大明的白银运到倭国,换成黄金,一百万两白银能换回二十万两黄金,岂不是相当于二百万两白银,足足能多赚一倍啊!”
嘉靖也强压着激动,用变了调的语气问道:“唐毅,严世藩得可对?”
不得不,严世藩的天才让唐毅都吃了一惊,难怪这个死胖子那么能贪财,他还真敏捷。
“回禀陛下,阁老所言甚是,只是眼下我大明却做不到。”
“为何?”
“很简单,我们没有水师,也没有能远航倭寇的船只,倭国的情形也不清楚,冒然带着银子前去,只会被倭寇抢走,根本换不回银子。”
嘉靖一听,不由得一阵泄气,但是一个念头却深深植入他的心头,只要能开海,拿着银子转一圈,就能获得一倍的暴利,光是想想就让人浑身血液沸腾。
在场的大臣们谁背后没有一堆大家族,谁不想吃得满嘴流油。
唐毅和王世贞联手推翻了祖制,压在头的大山没了,再去发财捞钱,大家伙一心理负担都没有,甚至变得跃跃欲试,迫不及待。
偏偏有人还不识趣,李默连续被唐毅羞辱,几乎成了笑柄,他已经顾不上嘉靖吃人的目光,又冲出来阻拦道:“唐毅,任凭你花言巧语,东南倭寇之乱,起于市舶司,一旦开海,必然遍地烽火,朝廷未得其利,先蒙其害,你居心何为?”
唐毅是真受够了李太宰的偏执和咄咄逼人,对付这样的疯狗,还是交给修炼打狗棒法出神入化的徐渭吧!
唐毅眉梢微微一挑,徐渭立刻心领神会,哈哈大笑起来。对面的严世藩眯缝着眼睛,问道:“徐大才子,你笑什么啊?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出来大家也都听听。”
“是,阁老,有人倭寇起于市舶司,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徐渭摇头晃脑,“所谓倭寇,古已有之,往上可以追溯到盛唐,唐将刘仁轨在白江口一战,毙杀倭寇四万二千人,将割下之耳朵送回了倭国,其后倭国对大唐奉若神明,派遣遣唐使,苦心学习大唐,乖得和三孙子似的,终唐一朝,倭国再也不敢进犯。而后宋元两朝,沿海才时不时出现倭寇,终究没有酿成大患。及至我朝,洪武十四年的胡惟庸案,一条罪名就是通倭,试问,当时没有市舶司,为何会有通倭之罪?李太宰处处奉行祖制,莫非以为太祖爷也错了?”
“你休要污蔑老夫。”李默气得老脸青紫。
“哼,谅你也不敢。”徐渭继续道:“洪武朝的倭患和市舶司没有一关系,乃是倭国内乱,造成一些武士失业,流窜海上,成为盗匪强盗,随后倭国统一,成祖爷时同倭国达成勘合贸易,此后倭患销声匿迹,直到成化年间,倭国再度内乱,东南倭患加剧,幕府下辖大名为了骗取****赏赐,冒名朝贡,由此引发了嘉靖二年的争贡事件,时任吏科给事中的夏言草率建议废除市舶司,此举不亚于掩耳盗铃,实在是大谬荒唐!”
徐渭痛心疾首道:“历代以来,倭寇虽然不断,皆是疥癣之疾,从未有本朝之烈。如果诚如某位大人所言,倭患起于市舶司,那我朝废除市舶司三十几年,倭患怎么越来越严重?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徐渭把两手一摊,挑衅地看了李默一眼,李太宰被问得哑口无言。
这时候唐毅又助攻道:“陛下,徐渭方才所言,臣总结出来一个脉络,倭患的形成主要责任在倭国,而不在大明。倭国内部安宁,百姓安居乐业,强盗就少,倭患也就减轻,甚至消失。倭国内乱,民不聊生,自然就铤而走险,倭患炽烈。此外,市舶司存在,正常贸易畅通,倭患就少,而市舶司被废除,倭人垂涎大明货物不得,就持刀抢掠,造成倭患严重。市舶司造成了倭寇,其实毫无道理。市舶司不过是进行朝贡贸易的场所而已,真正要想大明不受外患之扰,归根到底,在于陛下励精图治,在于百官尽心辅佐,在于将士浴血杀敌,御敌国门之外!”
“至于眼下倭寇之猖獗,超出历代以往,原因还在于市舶司被废,经过一百多年的休养生息,大明物阜民丰,户口大增,光是靠着土地已经不足以生存,越来越多百姓进入作坊,变成织工,靠着海贸生存。市舶司骤然被废,沿海的商人、织工无以为继,就勾结在大明外海活动的倭寇,利用倭寇作为打手和前锋,抢掠财物,转而出售给西夷,而西夷又提供船只武器和大把的金银,资助倭寇做大。倭寇的首领之中,前有陈思盼,后有王直,徐海,麻叶,陈东,等等诸人,他们哪一个不是我大明的海商出身,却称王称霸******之上,成为所谓倭寇。倘若倭寇真是正儿八经的倭人,又岂能在我大明海疆横行无忌,如入无人之境……”
震撼,除了震撼,就是震撼!
唐毅用严密的逻辑,无懈可击的论证,把错综复杂的东南局势彻底解剖开,倭寇、市舶司、海贸、西夷……大明的君臣第一次从前所未有的高度去审视东南,审视海外。
足足沉默了半晌,消化了所有信息,嘉靖才目光炯炯,厉声道:“朕决议开海!”
没有别的话,严嵩带头,所有大臣跪倒在地,李默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跪倒,严嵩老泪横流。
“状元郎一番高论,如拨云见日,令老臣豁然开朗。老臣一定竭心尽力,把开海做好,让陛下安心!”
百官也都跟着附和,最为激动的要属徐渭和王世贞几个,和在场的众多老油条比起来,他们不过是微末吏,竟然能一举成功,促成开海大业。丙辰科的名头势必大震,在嘉靖的心中有了特殊的分量。
他们兴奋无比,不暇多想,可唐毅却忧心忡忡,因为他听到了严嵩要竭心尽力,让这个老家伙掺和进去,海,还能开好吗?
第349章 朕保你一世富贵
恩师,梅林兄,你们的愿望我做到了!
严于律己的唐毅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赞,从提出开海,到说服嘉靖,再到造起声势,金殿决战,力压李默等守旧官员,促成开海,其中有多少酸甜苦辣只有唐毅自己知道。
不过他也清楚,这一步只相当于拥有了一颗种子,至于能不能芽,能不能开花结果,还要看接下来的争夺。
果然,就听嘉靖问道:“唐毅,你和朕说过,要不花一文钱开海,这话还算数吗?”
不花一文钱?
开玩笑!
刚刚爬起来的众位大人差点闪了腰,开海最起码要有衙门,要有船只,要有商品吧哪一样不要钱,你唐大状元见识高明,了解海外情况,熟悉典章制度,能把祖制推翻,能把李默剥得哑口无言,我们都佩服。
但是别忘了,说和做可是两事,别真以为自己了不起,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年轻人还是不要太狂的好!
众人虽然不说出来,可都在心中腹诽。
赵文华忍不住了,他可是工部尚,开海这么大的工程,岂有不捞一笔的道理!
“状元公,不说别的,开海总要修码头,要造海船,要建造官署,要招募吏,难道这些都不用做吗?”
唐毅呵呵一笑,“这些有的要做,有的暂时不能做,不过却不用花钱,没准还能小赚一笔。”
唐毅满脸自信,嘉靖忍不住笑道:“别卖关子了,说出来让朕听听。”
“遵命,臣在分析倭寇成因的时候,提到过废除市舶司,正常贸易断裂,如今东南的乱象,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秩序乱了。规矩没了!放眼天下,谁能重新给商贸赋予规矩,除了我大明嘉靖皇帝,谁能做到!陛下的金字招牌。海外蛮夷必定闻风而来,不客气说,你只要在东南沿海划一个圈,五年之内就是一座城。”
“嚯,朕有这么大的能耐!”嘉靖突然把脸一沉。“别拿大话哄骗朕,快说,你到底要怎么干?”
唐毅不敢口花花,忙说道:“赵部堂刚刚所说几项,其中建造船只并不可行,一来是海船费用太高,一艘几千两不止,二,二来是咱们大明多年不造大海船,无论是海仓船。沙船,福船,虽然还有些可称道之处,但是比起西夷的武装商船不是战斗力不行,就是度不够快。更何况海上风高浪急,倭寇出没,用我们自己的船只,风险太大。”唐毅觉得话有些丧气,又补充道:“倘若开海几年之后,朝廷财力雄厚。再去造船也不迟。”
“嗯!”嘉靖点点头,“船可不造,那别的呢?”
“启禀陛下,臣这几天请求王世贞王大人帮忙查阅。了解了前朝市舶司的运作,臣,臣以为其中有些弊端。”
见唐毅吞吞吐吐,嘉靖心里暗骂,臭小子装什么蒜,连太祖的圣训你都敢篡改。别的其他的事情又有什么好怕的。
“廷议乃是畅所欲言之地,你只管说就是。”
“遵旨,臣从会典得知,市舶司的作用在于通夷情,抑奸商,俾法禁有所失,因以消其衅隙也。市舶司并不征收税赋,针对前来朝贡的蛮夷,市舶司出钱收购一部分朝廷需要的货物,剩下的则是送到指定地点,和民间互通有无。至于市舶司盈利的大头儿在于官方贸易,也就是把朝廷作坊的货物拿出去卖,后来一些豪商也获得朝廷勘合,加入其中,只是他们要先把货物卖给市舶司,再以市舶司的名义卖给西夷,赚得利润要分给市舶司一部分”
唐毅仔细研究明代市舶司的运作之后,有种大失所望的感觉,因为这玩意和印象中的海关差距太大了。
对于市舶司来说,通夷情是要使命,什么意思,就是接待外宾,展示****气度。每个市舶司都有固定的接待对象,广州是针对安南、爪哇、暹罗、福州是琉球,至于宁波则是日本。更为讽刺的是老朱同志还制定了“厚往薄来”的政策,并且被历代奉行,很多进贡使团带来仨瓜俩枣的土产,换走大明宝贵的金银丝绸瓷器等等,每次朝贡,都赚得钵满盆满,甚至刺激得一些人假冒使者,骗取赐。
在这种情况之下,市舶司根本就是赔钱的,只能靠着卖丝绸瓷器弥补亏空,好在丝绸瓷器的确值钱,市舶司能维持相当高的获利。
但是,问题也就随之而来,市舶司要想大卖货物,就要有货源,市舶司自己的作坊不够用,织造局的还不够用,到后来,甚至要从大户手里征用。
看到这里,唐毅的脑子立刻涌现出四个字:与民争利!
后世有很多人都疑惑不解,为什么郑和下西洋,只有区区七次,而后就戛然而止呢!有人认为从此中国就自绝于海洋之外,其实根本不是这么事。
郑和船队停止之后,东亚的海面上依旧遍布大明的船只,维持了一两百年之久,唯一的区别就是从官方船只,变成了民间船只。
郑和下西洋是劳民伤财吗?
是,也不是!
对于朝廷来说,每一次贸易都带来巨额利润,朱老四正是靠着这些利润,做出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功业!
而对于东南的大户来说,就比较郁闷了,他们要把自己辛苦烧制的瓷器,好不容易纺出来的丝绸,低价卖给朝廷,眼看着郑和拉到海外,大赚暴利,他们只能眼巴巴看着。
彪悍的朱老四当家,他们不敢说什么,等到朱棣一死,后面的皇帝就没有他那么神勇,郑和船队很快被叫停,甚至连海图都给烧得一干二净。
唐毅对于文官集团鼠目寸光,自私自利的行为,是一万个鄙视,不过他也是文官集团的人,戳穿西洋镜没有任何好处。他要做的是吸取以往市舶司失败的经验,从贸易的直接参与证,变成管理者,不再卖东西赚钱,转而收税赚钱,从和各大家族豪商竞争的对手,变成居中调解人。
用唐毅的话说,就是建造服务型市舶司!
“启奏陛下,臣的设想是这样,先颁布旨意,确定开海地点,而后向大明境内的商人颁布贸易许可证,申请许可证的同时,需要向市舶司在钱庄的账号存入五千两押金,这一笔押金是他们财力的证明,财力不足当然不能参与海贸。同时夷狄商人登6,也要先把携带金银存入钱庄,拿着开据的银票进行交易,等到离开大明的时候,一起结算。这么做的好处是能确定是否为真的海商,也能了解夷人的财力情况,便于监管,免得倭寇趁虚而入”
唐毅侃侃而谈,不少人都欣然点头,包括何鳌在内,他和李默那种纯粹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不同,老头子的确担心会招来倭寇。
可是按照唐毅的法子,正常的商人自然会上交金银,倭寇能做到吗?
即便他们也换了银票,等到离开的时候,什么也没买,肯定会引起疑惑,市舶司自然就会调查。
何鳌频频点头,觉得唐毅是老成谋国之法,可是其他人才不会这么想呢!
严世藩激动地脸上的肉不停跳动,一个许可证就是五千两押金,一百个就是五十万两!五十万两啊,难怪唐毅说不用花一文钱,敢情在这里等着呢!
严世藩转动独眼,不停思索着,和西夷做买卖有多赚钱谁不知道,别说五千两,就算五万两,也大有人在!
以往贸易的特权都****之在闽浙大海商的手里,按照唐毅的法子,公开出售,会有无数人哭着喊着,捧着银子往他手里送。
想到这里,严世藩都想给自己俩巴掌。
你不是最会捞钱吗!
你不是自诩天下最聪明的三个人之一吗?
你怎么就想不到这种来钱的办法啊?
严世藩哭天抢地,而徐阶呢,同样是惊骇不已,他更关心的是让夷商上缴金银换取银票的做法。
看起来只是暂时保管,但是细思量,赚头儿更大。
假定一个夷商带一万两银子,在大明住一个月,这一万两银子放进钱庄里面,钱庄用一分利放贷,一个月就是一百两利息。
如果有成百上千个夷商,携带来几百万两的银子,光是利息就是一笔何等惊人的数目!
徐阶记得唐顺之在信中说过,他收了一个千年以来未有之奇才,有他在,心学必有大行其道的一天。
唐老师激动之下的一句赞美,竟然让徐阁老不寒而栗,四肢冰凉。这小子到底是多厉害啊?
谈笑之间,几十万,几百万两的银子就凭空冒了出来,就算是点石成金也没有他的度快啊!
也难怪唐荆川那么骄傲内敛的人,都会对唐毅赞不绝口,这小子的确不凡啊!相比之下,自己也有中意的衣钵传人,而且年纪远比唐毅要大。
但是对比之下,那位得意弟子,恐怕不如唐毅远矣,要不要把这小子拉到自己的门下,成为自己的传人呢?
徐阶的心头波涛激荡,久久不息。
唯独心思最单纯的就是嘉靖,他琢磨了一下,真按照唐毅的办法,不用收税银,就能捞到一大笔钱花。
而且还不用承担横征暴敛的骂名,想到这里,嘉靖是心花怒放,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好啊,唐毅朕没有看错你,果然是国之栋梁,朕加封你为翰林侍讲,好生替朕把开海事宜做好,朕保你一世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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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远虑近忧
事实证明,一个人在激动之下,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就像嘉靖一般的刻薄天子,从来都认为大臣做什么那是应该的,他能给谁一个笑脸,都是天大的恩惠,哪怕对着严阁老,也是单独奏对的时候,说几句君臣相得也就到头了。
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保你一世富贵,那可是张璁陆炳都得不到的隆恩,竟然落到了唐毅的头上。
以后不管是谁,想要动唐毅,都要掂量掂量这句话的分量,除非你能直面嘉靖的怒火,不然趁早打消念头。
当然不是说有了这一句话,唐毅就能跻身大佬的行列,只是说他多了一道金灿灿的护身符。在波诡云谲的嘉靖朝,这可是多少人梦都梦不到的。
满朝的红袍高官,第一次对这个小子涌起了强烈的嫉妒之情,没错,就是嫉妒!
只是嫉妒之余,他们也不得不钦佩唐毅的手段。
争吵了一百多年的开海与禁海,总算落下了帷幕,最要重要的是唐毅拿出了成本最小,收获最大的完美方案,至少在嘉靖眼里,是对脾胃的。
道君皇帝高兴之下,不光赏了唐毅,又对着王世贞说道:“朕要是没记错,你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在翰林院也有九年了。”
总算记起来了,王世贞激动之下,忙趴在地上磕头,“臣虚度九年光阴,有负圣恩。”
“呵呵,不用谦虚,朕听你把太祖爷的圣训说得明明白白,可见是下了功夫,你现在任何职?”
“回禀陛下,是翰林侍读。”
“嗯,那就升为翰林侍读学士,好好办差。”
“多谢陛下隆恩!”
王世贞瞪大了眼睛,五体投地,磕头作响。
别怪王世贞如此失态。实在是这一步太不容易了,在大明朝升官有些很不讲究,比如胡宗宪,从七品巡按。一步跨到了四品巡抚,虽然非议不少,但是人家就升上去了。至于武将,那就更随便了,拿戚继光来说。他承袭祖上武职,是正四品指挥佥事,经过几次战斗,才两年时间,已经升到了从一品的总兵,连一点杂音都听不到。
有升官快的,就有升官慢的,翰林官就是,按部就班,一点马虎不得。
翰林院有学士一名。正五品;而后是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从五品;再往下是侍读,侍讲,正六品;而后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正七品的翰林编修,以及从七品的翰林检讨,至于庶吉士,对不起,没有品级。
拿唐毅来说,他是状元。能得到从六品的翰林修撰,至于诸大授和陶大临是翰林编修。
他们要想升官,多半要在翰林院熬够三年,考评上等。才能往上升一格,熬够九年,三次考满,才能成为侍读或者侍讲学士。
由于翰林院是个清贵的衙门,也不签到,也不点卯。普通的编修和侍读学士之间看起来没什么差别,都是一样的蓝精灵,最多也就工资条的差别,但是对于大多数翰林官来说,少说要十年光阴,才能修成正果。
跻身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之后,升官才会进入快车道,如果幸运,翰林学士出了空缺,立刻递补,进入小九卿行列,如果老板赏识就能升任礼部侍郎,一步获得入阁资格,就算没进礼部,也可以出任侍郎或者佥都御史,正式迈入高官行列,只要经过几次风雨洗礼,一般都会成为尚书,乃至大学士。
翰林官清贵不假,可是也不能光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熬日子,熬资历,对他们也是相当痛苦的事情。
就拿王世贞那一科的状元李春芳来说,因为文采出众,被选入直西苑,夜以继日地撰写青词,溜须拍马,如今也才混到侍讲学士,至于日后大放异彩的张居正同学,如今才是正七品的修撰。
王世贞在廷议上一番表现,竟然直接越过了丁未科的班头李春芳,升任翰林侍读学士,王大盟主哪能不高兴,把谢恩的话说的花团锦簇,嘉靖是眉开眼笑。
唐毅眨了眨眼皮,他和陶大临、诸大授都有翰林身份,王世贞又高升一大步,唯独剩下可怜兮兮的徐渭,作为兄弟,还是拉他一把吧!
“陛下,您可不能以貌取人,不能因为徐渭徐文长模样丑,就忘了他啊!”
敢管嘉靖要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来也怪,嘉靖的坏脾气在唐毅身上完全不起作用,反倒以手击额,笑道:“对了,这个大白胖子是挺犀利的,你是今科的进士?任什么官职?”
徐渭忙说道:“启奏陛下,臣是今科二甲第二名,现在都察院观政。”
嘉靖一听,顿时就皱眉了,徐渭见皇帝脸色不好,吓得后背也冒汗了。心说行之啊行之,让我做个低调的美男子不成吗?非要把我推出来受煎熬,咱们可是兄弟啊!
其实徐渭的担心完全是多于的,嘉靖并不是讨厌他,而是对言官本能的反感。
刚刚廷议之中,徐渭言词犀利,把李默挤兑的没有话说,这样的狠角色要是进了都察院,成了御史,有风闻言事的权力,还不把天给翻了!
“不成,绝对不成!”嘉靖为了让日后耳根子清净,果断说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徐渭,朕就赐你翰林检讨,在翰林院,务必要广览多读,砥砺心性,成为可用之才。”
徐渭一听,都高兴地傻了,唐毅悄悄捅了他一下,徐渭才如梦方醒,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臣,臣,臣叩谢天恩!”激动的徐大才子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嘉靖又赏赐了诸大授和陶大临,五个人全都感恩戴德,激动莫名。看在嘉靖眼睛里,也很满意,果然是年轻人好糊弄,不像那些老油条,给多大官职都觉得是他们应得的,一个个皮里阳秋,口蜜腹剑,还是年轻人至情至性,以后要多多提拔。
“唐毅,回头你把开海的设想详详细细拟出来,尽快交给朕过目。”
“遵命,臣一定在半月之内,把条例撰写明白。”
嘉靖点点头,一挥手,黄锦急忙将帷幔拉下来,群臣都识趣地站起身,退出了万寿宫。
重新见到了阳光,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王世贞、徐渭、诸大授、陶大临,他们觉得就像是一场梦。
区区新科进士,竟然能舌辩金殿,还受到了万岁的嘉奖,尤其是徐渭更是捞到了翰林身份,有了入阁拜相的资格。
而且看嘉靖的意思,开海的事情多半落到唐毅的头上,多大的一块肥肉啊!简直滋滋冒油!
徐渭的嘴巴都合不拢,唐毅同样激动,只是他还能控制住。
“低调做人,低调做人!”
他低声提醒,五个人全都收敛了金殿上的锋芒,老老实实垂手侍立,等着其他大官退出,他们在缓缓走在最后,迈着小步,生怕踩死一只蚂蚁。注意到他们的大臣微微颔首,心说几个小毛孩子还算懂事,没有因为陛下夸奖几句就上天了。
只是有一个人,那就是吏部尚书李默,对他们五个是恨之入骨,要是眼神能杀死人,他们早就被大卸八块了。唐毅也暗自感叹,想要做事,就难免得罪人,他尽量减轻冲击,只是按照他的办法,原本垄断海上走私贸易的闽浙大海商必然受到强烈冲击。
不过他们也是倭寇最大的金主,没有人敢随便替他们说话而已。
从西苑回来,一进书房,徐渭反手把门关上,不用再装蒜了,他突然扯着嗓子就叫了起来。
他一鬼叫,令人意外的是王世贞也跟着大吼,接着是诸大授和陶大临,就连唐毅也忍不住大吼,幸亏书房隔音做得好,不然别人还以为到了屠宰市场呢!
几个人把胸膛都喊瘪了,眼前金星乱转,才颓废地坐在椅子上。徐渭连椅子都懒得找,直接趴在地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翰林,老子也是翰林了!”
诸大授都放下了矜持,兴奋地手舞足蹈,“开海总算做成了,丙辰科的名头也打出去,看谁还敢小瞧我们。”
“没错!”陶大临笑道:“行之,你把‘奸’字解得太妙了,一锤定音都不为过,之前看李默那个嚣张啊,给这个扣帽子,给那个扣帽子,我看他啊,才是该扣一顶奸臣的帽子呢!”
王世贞微微摇头,“要说起来李太宰也算素有清名,只是可惜,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一定要反对开海。”
“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徐渭不客气道:“那个老倌儿准是拿了沿海大族的钱,没准他李默的家族就支持倭寇呢!衣冠禽兽我见的多了,平时装得一副清高模样,内里有多腌臜,谁能说得清?”
要说起来,王忬当初升官还多亏李默提携,王世贞本来和李默关系也算不错,只是这一次是绝对掰了。
“依我看这一次李太宰受伤不轻,严党不会放过他的,他的好学生陆炳也未必能保得住他,我猜李默会致仕回家。”
王世贞这么一说,可不得了,徐渭忙叫道:“不好,李默要是滚蛋了,徐阶可对付不了严党,岂不是说朝廷都要落入严家父子手里,哎呀,我怎么觉得咱么助纣为虐啊!”
此话一出,大家伙胜利的喜悦都跑了一小半。
唐毅缓缓敲着桌面,一字一顿道:“李默有陆炳这个学生,就算致仕也有再度起复的机会,如果我是严嵩,一定会想办法把他彻底弄死,永世不得超生!”
诸大授突然忧心忡忡说道:“你们几位说的都是远虑,李默可是翰林学士,快想想明天怎么应付他吧,这才是近忧!”(~^~)
第351章 咸鱼翻身
暮色四合,位于棋盘天街的严府灯火辉煌,纸醉金迷,比起寻常的日子,严府的热闹更胜三分。
除了赵文华、鄢懋卿、吴鹏、吴山等心腹之外,还有一帮侍郎啊,大理寺卿啊,太常寺卿等等人物,全都跑到了严家。
人来的这么齐,当然是有原因的,就听吴鹏说道:“唐毅此子真是个人才,卖贸易许可证,也亏他想得出来,一张轻飘飘的白纸,就能买五千两银子,比印钱还快!”
赵文华轻蔑一笑,“这算什么,我在东南的时候,看到的那才叫大场面哩,上千万两银子的拼杀,乖乖,老西儿那么精明,愣是被唐毅耍得团团转。”
严世藩喝了一口葡萄酒,好奇问道:“梅村,你说的可是王崇古和东南的大家族较量的那一次?”
“没错,没错。”
严世藩来了兴趣,“这么说你知道唐毅的底细了?”
吴鹏也插嘴道:“梅村,快给大家伙说说,都是自家兄弟,你藏着掖着干什么!”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赵文华一脸的为难。
“不是我不说,实在是我也弄不清楚里面究竟怎么回事,我只知道唐毅最初是站在王崇古一边,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得,他把东南的大户都拉了过去,反而坑了老西儿一把,听说光是假银票,山西的四大钱庄就赔了二三百万两之多,唐毅究竟捞到了多少,恐怕除了他谁也不清楚。”
“天啊!那小子也太牛了吧!”吴鹏若有所思,看了看严世藩,涎皮着老脸,嘿嘿笑道:“小阁老,我怎么觉着唐毅比你还能捞钱啊!”
严世藩把眉头挑了挑,一贯心高气傲的他难得没有反驳,实在是唐毅的方案给严世藩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以往严世藩蹲在工部,大大小小的工程,从给嘉靖修筑宫殿。到河道漕运,大的大贪,小的小贪,没事还去勒索官员。谁升官了他就说是严阁老提拔的,乖乖送钱吧,谁倒霉了,他也跟人家说是严阁老看不上你,赶快破财免灾吧!
二十几年下来。严家的家底儿就像吹气球一般,膨胀起来。
严世藩也非常得意,目无余子,甚至学人家曹操青梅煮酒论英雄,说天下才只有三个,除了他严世藩之外,就是三边总督,晋党的领袖杨博,再有就是锦衣卫大都督陆炳。
他们三个还真有共同之处,都背景雄厚。实力强悍,而且还都会捞钱,每个人守着一摊,比如陆炳经常干的事就是绑架富户,然后勒索赎金,有锦衣卫做后盾,是一绑一个准儿,受害的还不敢声张。
至于杨博呢,人家守着三边,大肆向草原走私捞钱。每年进账也不在少数。
只是这三个会捞钱的人加起来,比起唐毅的手段,都差着一块儿。他们都是利用现有规矩的漏洞给自己捞好处,而唐毅则不同。他创造规矩,让别人随着他的规矩起舞,不知不觉间,就把好处拿到手里了。
严世藩是越想越觉得高明,不但捞得肥,吃得多。还不担着骂名,真是名利双收,妙不可言……
严世藩陷入了沉思,吴鹏只当他生气了,急忙作势抽自己嘴巴子。
“都怪小弟不会说话,唐毅那小子有什么本事和小阁老相提并论,我,我真该死!”
赵文华也骂道:“可不是,唐毅那小子就是仗着天高皇帝远的便宜,倘若小阁老在东南,保证比他混得风生水起。”
严世藩一听,眼前一亮,大笑道:“梅村说得对,所以,东南开海,我们志在必得!”
在场所有人都是眼前一亮,大家伙跑过来干什么,不就是知道东南有肥肉,想要掏一块吗?一个个巴巴地看着严世藩,那神态和讨食的哈士奇有的一拼。
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严嵩咳嗽了一声。
“世藩,陛下让唐毅写开海的方略,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开海的差事肯定会落到他的头上,你们谁也不要想了。”
严世藩不服气道:“爹,陛下是看重唐毅不假,可是别忘了他才刚刚考上状元,不把板凳坐热乎了,凭什么外放?老爹,我刚刚一直在盘算,一个贸易许可证就能捞几十万了,每年就按照一成税银抽取,几千万两银子的货物,就是好几百万的税。咱们要是把持了市舶司,别的地方都可以放一放,也省得辛辛苦苦,挨的骂比挣的钱都多。”
他这一番话可说到了大家伙的心坎儿上,一个个干儿子干孙子,哭天抹泪,满肚子委屈,不停倒苦水,都要把严阁老给淹死了。
严嵩的老脸愁成了菊花,他摇了摇头,“你们的心思老夫知道,可是别忘了,唐毅是陛下看重的人物,那小子有多厉害你们不是没见过,李默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文华也说过,他手上的势力深不可测,眼下咱们虽然压住了李默一头儿,可是只要陆炳还在,李默就还有翻身的机会。如果咱们因为贪图开海之利,和唐毅骤然开战,引起陛下的不快,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局就要化为乌有,你们都想过没有?”
不得不说,几十年的修炼下来,严嵩不会像毛头小子一般,只见利而不见害,众多的干儿子也都没了声音。
唯独严世藩若有所思,突然说道:“老爹,您提到了李默,儿子倒是有一计。”说着,严世藩主动到了老爹耳边,嘀咕了几句,严嵩皱着眉头,盘算了半晌,和儿子一起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
次日天明,唐毅、徐渭、诸大授、陶大临四个早早起来,别的新科进士早已经去衙门报道了,有的去了六部端茶送水,跑腿办事,有的榜下即用,被分派到了两京一十三省。
唐毅几个因为奉旨研究开海事宜,故此在廷议之前没有去报道,如今廷议结束,他们都结伴到了吏部。
四个风头正盛的年轻人丝毫没有成为翰林老爷的喜悦,反而是愁眉苦脸,苦大仇深。
也别怪他们这个德行,所有官员都要先到吏部挂号,而吏部尚书就是被他们狠狠打脸,得罪惨了的李默!从吏部出来,还要去翰林院上班,而翰林学士又是李默!
他们等于是人家的双重下级,试问哪个新来的员工扇了经理两巴掌能有好日子过,哪怕你是董事长派来的,那也不成!
陶大临挠了挠头,“我说行之,早知如此,在廷议的时候咱们放放水多好啊!”
诸大授沉着脸道:“知道尿炕就睡筛子了,拼尽全力才勉强打赢,还放水?你做梦没醒啊?”
“就是,来者不惧惧者不来。”徐渭拍着胸膛说道:“李默又不是大老虎,还能把咱们都吃了?你们不敢,我先进去探探风声!”
徐渭说着迈步就走,陶大临和诸大授忙追了上来,“都是自己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对,死就死了,谁怕谁!”
四个人手挽着手,带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决然,进入了吏部衙门。
看门的一听说是唐大状元来了,连红包都没要,直接把他们迎了进去。
凑巧,李默并没有在衙门,负责的是左侍郎吴鹏,他正是严嵩的干儿子。对唐毅几个是热情不得了。
“哈哈哈,状元公,还有这三位青年才俊,甫一入官场,就名动百官,真是让老夫自愧不如。”
唐毅连忙说道:“部堂太客气了,我们都是毛头小子,也不知道轻重对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前辈多多指点,我们先谢过大人了。”
唐毅说着,带头给吴鹏施礼。
吴鹏笑得更欢了,把胸膛拍得啪啪作响:“放心吧,只管实心用事,上面有陛下,有严阁老,某人反不了天!”
吴鹏亲自带着他们到文选司登记,领了官服印信一应之物,从此之后,四个人就算是大明朝正式的官员了。
吴鹏还留他们吃了一顿饭,到了下午,才亲自送出吏部。
到了外面,陶大临小脸凄苦,“行之,我怎么感觉是入伙饭啊,吃完之后,咱们就是严党中人了。”
徐渭满不在乎地剔着牙,“严党就严党,反正都是一丘之貉,不靠着严党,你们想被李默给吞了啊?”
“话虽如此,可是这心里头总是过意不去!”诸大授攥着拳头,不甘地说道:“我真怕百年之后,在史册上留下一笔,说诸大授乃是严党奸佞,愧对祖宗啊!
唐毅拍了拍他们的肩头,“都是我连累大家,不过你们放心,严党还收编不了咱们,先去翰林院吧。”
四个人兴冲冲赶到了翰林院,已经是下午时分,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喝茶闲聊,清闲的出了屁。
唐毅他们直接找到了侍读学士严讷,他是常熟人,算得上是唐毅的乡党,又是出了名的老好人,这位能在朝廷立足,最大的本钱就是会写青词,写得多了,人也变得神神叨叨的。没有三句话,就和唐毅他们聊起了看相测字,还说什么四个人面相上贵不可言,日后必有大好前程。
轻轻松松混了一个下午,转过天四个人又早早来到翰林院,一连五天,李默都没有出现,他们啥事也没有。
到了第六天,他们正在喝茶打屁的时候,王世贞突然变颜变色地赶来了。
“行之,大事不好了,李默咸鱼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