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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母子团圆(第一更)
大体留下不朽诗作文章的,都尝到过少有的苦难,而像徐渭这么倒霉的,恐怕世所罕见!
论起家室,他比唐毅还要好一些,出身绍兴文脉兴隆之地,长于官宦家庭,他的父亲徐鏓做过四川夔州府的同知,原配夫人童氏早早死去,留下了两个儿子,后来续弦苗氏,而苗氏不能生育,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就怂恿自己的贴身丫鬟侍奉老爷,而这个丫鬟不辱使命,生下的孩子就叫徐渭!
由于生母身份卑贱,他只能管生母叫做“姨娘!”,而毫无血缘关系的苗氏才是他的“母亲”,当然这还只是徐渭倒霉的开始。
他来到世上刚刚一百天,家里就带了两次孝,第一次是给荒唐的正德皇帝,第二次则是他的父亲。
徐家前两个儿子都比徐渭大很多,和继母苗氏之间隔阂很深,失去了丈夫之后,苗氏要承担繁重的家务,要维系继母的尊严和地位,要维持四分五裂的家,坦白说苗氏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她把徐渭当成自己未来的依靠。
从小就教徐渭读书,九岁便能作文,十多岁时仿扬雄的《解嘲》作《释毁》,轰动了全城,成为了远近闻名的神童。
只是苗氏对他的爱带着病态,带着偏执,带着疯狂……徐渭越出色,苗氏就越惊恐,她怕这个孩子最终会离她而去。
终于,在徐渭十岁那年,苗氏做了一件疯狂透顶的事情,她把徐渭的生母给买了!
当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徐渭哭晕过去,整整三天的时间,他水米不沾唇,几乎死过去。母子分离,在徐渭的心头留下了狰狞的伤口,一直在流血。
“行之,嫡母她爱护我。疼惜我,我同样敬重她。可是!她竟然要求我只把她当做母亲,当做生我养我的母亲。只要我和生母多说一句话,哪怕是一个眼神,她就会疯狂的咒骂,罚跪,打板子,不光打我。也打生母,我们母子之间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即便如此,嫡母还是无法忍受,她把母亲卖了!”
徐渭说到这一段,指甲深深刺入手心,暗红的鲜血滴滴答答流出来,这道伤口不在掌心,而在心头!
“从此之后。我经常做噩梦,还留下了头疼的毛病。不过很快我不再害怕做噩梦了?行之,你知道什么原因吗?”徐渭泪光涌动。悲愤到了极点,痛苦说道:“现实比噩梦还可怕!我十五岁那年。嫡母死了,家产都归了两个哥哥,我就像是货物牲畜一样,也跟着他们。我努力讨好他们,只希望他们能准许一个弟弟卑微地活着,只要有饭吃,有书读,我就知足了,因为我坚信。凭着我的才华一定能蟾宫折桂,能够苦尽甘来!”
“可是!”
徐渭突然站起来。指着苍天,破口大骂:“贼老天,连活路都不给我留!二十岁的时候,二哥病死在去贵州的途中,二十五岁大哥病死,乡绅霸占了我们徐家的祖宅,把我赶到了街头,幸亏我的妻子让我住在她的家中。上门女婿,倒插门啊!”
徐渭悲愤地嚎叫:“尊严,男人的尊严,从小到大对我来说,都是最大的奢侈!在岳父家里,我忍耐,我对谁都赔笑脸,我像野草一样,卑贱地活着。但是,老天爷从来都是欺软怕硬,他还在折磨我!转过年,爱妻又因为肺痨丧命,我徐渭再度流落街头。幸好老师出面,拿回了老宅子,等我回家的时候,父亲,嫡母,兄长,妻子,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唐毅默默听着徐渭的咆哮,一阵阵不寒而栗,早就听说过徐渭的不幸,可是真正听他诉说,才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冰凉。这是何等的倒霉蛋?要是落到自己的身上,只怕早就自杀了,连活下来的勇气都没有。
难怪徐渭会变得乖张怪异,这样病态的家庭,病态的成长环境,孩子能三观正常,简直出了鬼了!
“行之,家中再多的不幸我都可以忍耐,我始终相信天道酬勤,相信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我努力读书,一次次参加科考,我相信自己的才华,我相信科举是公平的,可是呢?一次又一次的落榜,除了二十岁的时候,大老爷可怜我,弄了一个秀才之外,我再也没有一丝斩获,如今年过而立,眼看着那些比我年轻,狗屁不通的家伙风光无限,中举人,中进士,鲜衣怒马,我,我就想死!”
徐渭攥着拳头,冷笑道:“嫉妒,愤恨,我就写文章嘲弄他们,羞辱他们,徐青藤性格怪异的名声越传越广,无论谁当考官,都没有胆子取中我,徐渭!就成了一坨人人避之不及的臭狗屎!”
……
“不!”唐毅突然须发皆乍,大声怒吼,徐渭竟然被他吓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唐毅声色俱厉,指着徐渭的脑袋大声说道:“徐文长,你错了,上天给了你别人无法企及的头脑,给了你令人惊叹的才华。没有人可以看不起你,就拿这些账目来说,多少人训练几个月,甚至几年都弄不懂,你几乎不用指点,就能上手。你的诗文,你的书画,放眼大明朝,何人能比得上?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利用自己的才华,而不是挥霍作践!”
徐渭浑身巨震,他是个天才,只是越聪明的人越愿意钻牛角尖,越固执己见,听不进去别人的话。
只有唐毅这种年纪轻轻,声名鹊起,手中实力强悍,无论各个方面都让他心服口服的人,才有充足的本钱和他平等对话,折服徐渭,让他重新看待这个世界!
“没错!”徐渭突然激动地说道:“我就是要学你的本事,我要会捞大把的银子,我要会周旋权贵之间,要会虚与委蛇,要会昧着良心……”
他还要说下去,突然发现唐毅一脸无奈的笑容,徐渭瞬间老脸通红,嗫嚅着说道:“我,我不是说你,你,你……”
一贯伶牙俐齿的徐渭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唐毅豁达一笑。
“文长兄,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躲就能躲得开的,就像是父母要给一个小孩子喂药,聪明的孩子会怎么做?他勇敢地喝光一碗药,父母会给他一点蜜糖,苦味很快就消失了。可是愚蠢的孩子会怎么样呢?哭闹,打滚,撒泼,拼命地叫嚷,可是这些都没用,最终他依旧要喝药,说不定还会挨一顿板子,你觉得可是这个理儿?”
徐渭深以为然地点头,深深一躬到地。
“行之兄,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要靠你点拨,徐渭这是混蛋,混蛋加三级!”他苦笑道:“我第一次参加乡试的时候,自觉写的文采斐然,可是交卷的时候,竟然因为字数不够,写得太短落榜。第二次还是这个考官,我一气之下,不光写满了考卷,连草纸,桌椅板凳都写满了字,扛着桌子就去交卷。现在想起来,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我和他较什么劲?倘若第二次我好好写,说不定已经中了举人,有了功名,也不用寄人篱下,两位哥哥,还有妻子,说不定就不会死了,我真混蛋……”
说到这里,徐渭又像是孩子一样,哭得稀里哗啦。唐毅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陪着徐渭,听着他倾诉。
徐渭絮絮叨叨,像是一个老太婆,从小到大的事情全都说了,一丝一毫都不保留。一直聊到了掌灯时分,他泪水流干了,苦也诉光了,回到房间倒头就睡,连饭都没有吃。
听完了徐渭的一生,唐毅心有戚戚,本来他只是同情,或者碍于王畿的情面。可是真正走入了徐渭的世界,唐毅发现自己理解了这位天才,理解了他的苦楚。
唐毅知道或许经过他的点拨,那个灿若星辰的徐文长会打折扣,他的书画不会那么张扬,他的文字不会那么犀利,他也不会成为让郑板桥齐白石俯首帖耳的天才大家。
可是唐毅义无反顾,他知道,那样的徐渭太残忍,太无情!去他娘的苦难出诗人,去他娘的悲剧哲学,徐渭就是徐渭,一个好好活着的人,不是供后人参拜消费的神!
……
转过天来,唐毅起的很早,往后花园去换换气,离着老远,就听到呼呼哈哈的声音。抬头看去,徐渭正在那里练拳,没想到这个大胖子竟然灵活过人,拳脚生风,虎虎有气!
“好,文长兄果然好本事!”
听到唐毅的赞叹,徐渭急忙收了拳脚,腼腆一笑,“让行之见笑了。”
“哪里哪里,文长兄能振作起来,小弟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徐渭急忙问道。
“自然是把伯母接回来。”唐毅笑道。
“伯母?”徐渭愣了一下,失声惊呼:“是我娘?”
“嗯!”唐毅点点头:“文长兄,我知道你性子高,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可是老人家年纪大,等不起……”
“不不不!”徐渭笑嘻嘻一摆手,“别人的我不要,你唐行之的我是绝对不会决绝!知道为什么?”
这回轮到唐毅不解了,摇了摇头。
“哈哈哈,反正我这辈子欠你的人情也换不完了,再多一些又何妨!”徐渭嚣张地笑道:“给老子准备最好的马车,我要去接我娘!”
第209章 坐请坐请上座
“书生游玩去山阴,瞧见了人家骑马我骑着驴,又见一个推小车的汉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
还别说,骑着小毛驴,唱着野调无腔,还真应景,小毛驴似乎受到了鼓舞,撒开四条小短腿,愣是不比战马慢,看得大家啧啧称奇,主人妖孽,养的牲口也怪,怎么凑到一起的!
唐慎和总督张经别别扭扭,加上他又是浙东兵备道,索性主动请缨,去倭寇袭击的重灾区绍兴坐镇练兵。f,张经对乡勇兴趣不大,作为一个保守派,他是主张重整军户制度,恢复沿海的卫所,短期之内,就依靠狼士兵。
听到唐慎要去绍兴,张经欣然同意,只是要求军粮军饷必须自筹。唐慎心中好笑,他早就从儿子那里得到了保证,根本不用担心银子的问题。唐慎只是向张经讨了一道令,要建立军械作坊,生产火铳和刀剑盔甲,张经稍微犹豫了一下,也答应了唐慎的要求,毕竟造武器不算什么大事。
在永乐年间,对于威慑力大杀伤强的火器控制非常严格,只允许工部的兵仗局和内廷的军器局制造,私自制造火铳,是要治罪的。正统之后,九边武备松弛,急需火铳支持作战,从宁夏镇开始,陆续准许自造火器,禁令放开。
只是以往的战事都停留在北边,南方没有多少制造武器的作坊,因此才逼出了狼筅这种土制大杀器。
张经也在筹建制造武器,只是花费太多,要工匠,要原料,还要反复磨练,才能生产出合格的火器,张经认为唐慎完全是心比天高,不知道吃几碗干饭。
唐慎也没必要和他解释,拿到了张经的准许,带着戚继光。还有田三,杨安等几员干将往绍兴而来。正巧唐毅要帮着徐渭找回老娘,也跟着老爹一起行动。
看着庞大的队伍,徐渭是感慨万千。自己来的时候,还是老师出钱,雇了一头驴给自己。短短几天时间,他徐文长也能享受到前呼后拥,鸣锣开道的滋味。
路上偶尔遇到行人。都要退避三舍,躬着身体,连头都不敢抬。
唐毅说过什么来的,权力是男人最好的衣服!
只要大权在握,哪怕是猪头,也会有无数美女追着,把你当成潘安,反过来,哪怕你貌比潘安,最多也是别人手上的玩具。
徐大才子在唐毅的教育之下。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滑向堕落的深远。
……
绍兴知府钱宁和唐慎同为五品官,而且还比唐慎早了三科,但他四十几岁才考上进士,如今奔着六十去了,眼看着宦海生涯就到头了。而唐慎才刚刚开始,就算为了后代子孙,也该留下一个善缘。
钱宁亲自率领着大小官员,连同绍兴的士绅名流,一起出城迎接。给足了唐慎的面子。唐慎也学得油滑许多,满嘴没营养的话,和他们虚伪地寒暄着。倒是唐毅深知徐渭的心情,离着绍兴还有十几里。就提前绕路,急匆匆进了绍兴。
踏着青石的街道,两旁不时飘来黄酒的香气,天气越发寒冷,温一壶黄酒,切上姜丝话梅。既暖胃又养生。
徐渭突然拉住了马车,对唐毅说道:“行之,一路上都疲惫了,喝点酒?”
“喝酒?”唐毅声调怪异地问道。
“啊!”徐渭尴尬地不知所措。
“徐大才子,近乡情怯了不是?”唐毅说道:“拿出点爷们的气势,把伯母接回来,我陪你们喝一杯团圆酒。”
瞬间徐渭的眼圈又红了,他咬着嘴唇,一挥马鞭,车辆快速向前,沿着熟悉的道路,没跑出多远,就到了保康坊第一家。
高大的青砖院墙,朱红的大门,镶嵌着菊花钉,几个家人懒洋洋坐在门前的条凳,睥睨地看着往来的行人。
抬头看去,匾额写着关府两个字,这就是徐渭生母被卖的地方。
多少次在梦中,徐渭都在想着自己高中进士,风光无限,衣锦还乡,把母亲接出来,从此往后,就过好日子。
梦终究是梦,有醒来的时候,如今再度降临了,会不会又是迷梦一场,他用力掐了掐大腿,还真疼!
他发了狠,迈着大步,往大门走去,突然从街口疾步匆匆走了一个头发斑白的妇人,手里挎着菜篮子,身上的衣服浆洗得变,补丁接着补丁,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
在她的身后,有几个小孩子正追着,闹着。
那个身影实在是太熟悉了,徐渭一下子就愣了,他木雕泥塑般看着。那个妇人丝毫没有注意,只是不停地挥手,驱赶那些讨厌的孩子。
“灾星他妈,克爹克妈克败了家!”
“噢噢,生了灾星,羞羞羞!”
孩子们拍手叫着,突然一个小子猛地一头撞在妇人的腰上,妇人扑通摔倒,菜都掉了出来,几颗鸡蛋摔得粉碎。
妇人吓得脸惨白,忙伸手去抓,可是抓来的只是一团黏糊糊的液体,急得泪水滚滚。连菜都买不好,老爷和夫人肯定会处罚她,妇人吓得浑身颤抖,低声抽泣。
就在十步之外,徐渭同样浑身颤抖,眼角瞪裂。
他突然爆喝,像是发疯的野牛,朝着几个孩子扑上去!
“元敬兄,快拦住他!”
唐毅大声吼道,戚继光手疾眼快,几步追上徐渭,一把锁住他的双臂,徐渭还不罢休,两个人滚在地上,徐渭通红着眼睛,呼哧呼哧**。
“杀,杀,杀!”
戚继光双臂有千斤的力气,竟然有些制不住徐渭,瞪圆了眼睛,冲着吓傻的小孩子大叫道:“还不快滚,想找死啊!”
小孩子这才猛地惊醒,一掉头,作鸟兽散。
徐渭趴在地上,泪水从眼圈流出,他攥着拳头,狠狠砸在青石的地面。好半晌说道:“元敬兄,放开我!”
戚继光还担心他发疯,回头看了看唐毅,唐毅点了点头。
徐渭从戚继光怀里挣脱。一掉头,对着还在麻木当中的妇人,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娘啊!”
听到这声娘。妇人好像被雷击中,浑身不停颤栗,缓缓扭头,徐渭胖大的身躯出现在面前,妇人先是一喜。突然变得惶恐,从地上挣扎着起来,连菜篮子也不顾,就往关府里面跑。
徐渭手疾眼快,探出双臂,保住母亲的肩膀。
“娘,孩儿来看你了,你跑什么啊?你不要孩儿了吗?”
妇人猛地一回头,看着徐渭的面庞,突然泪如涌泉。一双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拂过徐渭的额头,小心翼翼打量着儿子,哽咽了半晌,妇人才低声呼道:“三,少爷!”
“不!不是三少爷!”徐渭用力摇头,怒吼道:“你就是我娘,我的亲娘!嫡母已经走了,再也没有人能拆开咱们!”
妇人似乎从激动之中缓过来,抓着儿子的手。叹道:“傻孩子,夫人走了,我这一辈子就是为奴为婢的命,看着你好娘就啥也不要了!”
徐渭泪眼婆娑。拼命地摇头,妇人哀叹道:“娘知道,你过的也不好,娘不能当你的累赘,快撒手,娘还要去做菜呢!”
“不要!”徐渭坚定地摇头。“娘,这回孩儿认识了好朋友,他能帮咱们了。”
“朋友?娘不要你欠人情。”妇人惊呼道。
徐渭不管不顾,拉着老娘,就往唐毅这边走,唐毅一脸笑容,急忙走过来,客气地躬身说道:“伯母,可不是我帮文长兄,而是文长兄帮了我好些忙,无以为报,特意过来请伯母和文长兄母子团圆。”
唐毅一脸赤诚,妇人迟楞一下,忍不住说道:“怎么好麻烦先生。”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唐毅迈步来到了大门口,说道:“在下陪着青藤先生过来,还请你们通报主人一声,我们要见他。”
家丁一看唐毅浑身穿戴,加上带的护卫不似寻常,也不敢阻拦,只好把他们让到了客厅。
没多大一会儿,一个四五十岁员外打扮的人从外面走进来,老娘下意识起身行礼,徐渭却死死抓着老娘的胳膊,倔强地摇头。
来人扫了一眼徐渭,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是青藤先生来了,坐,茶。”
他又抬头看了看唐毅,略微吃惊地问道:“这位是?”
“呵呵,我是文长兄的朋友。”
“哦!”他不由得撇了撇嘴,徐渭落魄,他的朋友能好到哪里。
“请问先生是干什么的?”
“小本生意,经营票号钱庄。”
哎呦!
关老爷不由一愣,票号可都是大生意人干的,看这位年纪轻轻,没准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徐渭这家伙竟然转运了!
“请坐,上茶!”关老爷吩咐道,语气和缓了不少。
唐毅微微一笑,坐在了椅子上,有佣人送来了茶水。关老爷又笑着问道:“请问您的钱庄是什么字号?说不定和我们关家还有些生意往来?”
唐毅呵呵一笑,“客气了,我的票号不做小生意。”
关老爷霎时间就涨红了脸,好狂妄的小子,难怪和徐渭那种狂生搅在了一起,没准你是撒谎骗人,连个名号也说不出来!
“多大的买卖,还不屑于做我们关家的生意?”关老爷愤怒地说道。
唐毅依旧满不在乎,笑道:“蔽号叫交通行。”
“交通行?”关老爷吓得一下子蹿了起来,这些日子浙江最有名的钱庄就是交通行了,听说大世家都加入了,他心里也痒痒的,奈何比起那些豪商世家,他只能算是土鳖,人家根本不带他玩,没想到唐毅竟然亲自来了。
关老爷喜出望外,忙欠身赔笑道:“请上座,来人,泡好茶,泡好茶啊!”未完待续。--╯蓝√√
第210章 权力的滋味(三更到)
关老爷呲着牙谄媚地笑着,腰深深弯着,亲手给唐毅斟茶,柔声细语地说道:“这是今年的西湖龙井,您品一品。w(ww.。”
唐毅微微含笑,把茶杯端起来,茶汤明艳,香气扑鼻,的确是好茶,只是喝茶要看心境,什么东西沾染了俗气,便难以下咽。
把茶杯随手放在桌子上,依旧淡淡地笑道:“关先生,我没有多少时间浪费,说正题吧。”
关老爷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好,好。”
“嗯,老伯母年纪大了,不方便给你们做事,文长兄过来,就是要把人接走,行个方便吧!”
“这个……”
关老爷眉头紧皱,徐渭老娘在他们家做事十多年,勤勤恳恳,而且由于出身大户,什么东西都会做,心灵手巧,关家几个公子少爷的衣服都是她亲手绣的花样,比起买的体面多了。就拿过年来说,几十号人,就指着她一个煮福礼,一丝不乱。
最难得人极为守规矩,平时连院门都不出,要不是孙妈腰扭了,她都不会去买菜。
任劳任怨,又心灵手巧,关老爷当然不愿意放弃,偷眼看了看唐毅,陪笑道:“好说好说,公子要讨人,老朽哪能阻拦。只是也在家里这么多年,还是让她收拾一下东西,和家里人道个别,您看成不?”
唐毅没有话说,只能看向徐渭,徐渭这家伙自从见了老娘,就不想分开,顽固地揪着胳膊不松手。
老娘脸色一红,忙说道:“儿,别让人看笑话。”
“有什么好怕的,这些年笑话我的还少了,不差这一个!”
一句话,老娘又垂泪了,只能为难地看着唐毅。
“文长兄,这样吧。你和沈林陪着伯母,光明正大地来,就要光明正大地走。再有,我和关先生有点话说。”
别人的话不听。唐毅的话不能不听,徐渭拉着老娘,亦步亦趋离开了客厅。┢╞╪┞╪╪.?〔。c
转眼屋子里只剩下唐毅和关老爷,唐毅只是淡淡看着天棚,没有主动言。关老爷一双老眼。不停瞄着。
“呵呵呵,公子,还没有请教贵姓高明,您在交通行是做什么?”
“闲云野鹤,想起来就看看,没心思就扔在一边。”
关老爷不由得吸了口气,交通行多大的生意,谁能不尽心尽力,可是在这小子的嘴里,竟然不痛不痒。莫不是他在吹牛?
徐渭那家伙虽然落魄,可是有些名气,不会故意装大,来哄骗自己,就为了把他娘赎走吧?
关老爷犹豫起来,又试探着问道:“公子,老朽虽然不敢说家财万贯,可是在绍兴也小有名气,长子经商有成,此子是县学的生员。俗话说玉皇有事问土地。老朽怎么也算是土地公,若是交通行想在绍兴设立票号,老朽愿意帮忙,公子以为如何?”
“不必!”唐毅突然呲着牙笑道:“关先生。我劝你一句,天边的彩虹虽好,不如你手上的一截狗尾巴草,癞蛤蟆怎么膨胀身体,都比不上牛,人贵有自知之明!”
“你!”
关老爷脸色霎时间变得紫红。和庙里的关羽有得一拼。
他好歹是知名的士绅,要是有事情都能直接找到县太爷,竟然被唐毅如此羞辱,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小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顶着交通行的名号,谁知道是真是假,想随随便便就吓住我,真是痴心妄想!
啪!
关老爷一拍桌子,豁然站起。
“年轻人,话说得太大,对你没有好处!”
唐毅翘着二郎腿,睥睨地瞧着他。
“这话应该留给你自己!”
关老爷咬牙切齿,突然气得笑了起来。╪┠╡.?。
“好胆量,老夫也不说别的,徐渭他娘是奴籍,卖身契在老夫的手上,只要老夫不愿意,你们就算别人带走了,也没有用。再有,要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徐大才子的娘是奴婢,我看哪个考官敢录取他!"
“你住口!”
徐渭老娘突然瞪圆眼睛,直勾勾盯着关老爷。
老太太在关家十几年,除了换洗的衣服之外,哪怕是一针一线都不是她的。住的是柴房旁边的棚子,四面漏风,一床被褥还是当初被卖的时候,苗氏给她的的,早就破旧不堪。徐渭在房间里转了三圈,愣是没有找到可以拿走的东西。
最后只能含着泪,搀着老娘,回到了客厅,善良的妇人拉着徐渭的手,笑道:“儿啊,娘能活着,能看到你,吃再多的苦都心甘,关老爷待人虽然严厉,娘不是活的好好的,咱不能恨,不能怨,要懂得感恩!”
只有如此的母亲,才能让徐渭这个偏执狂始终保留着真心,保留着正气,哪怕受再多的困难,都顽强地活着。
可是龙有逆鳞,再善良的人也有底限。
听到关老爷竟然用科举威胁徐渭,天可怜见,那是她可怜儿子唯一能翻身的机会,你都要剥夺,还是人吗?
老太太突然冲过来,伸出双手,抓向了关老爷,十几年积累的怨气一朝爆了!
“姓关的,我儿是大才子,是文曲星,他要考举人,要考状元!”老太太疯狂地吼道:“不许你毁了他,不许!”
粗糙的手抓在了关老爷的脸上,霎时间出了五道深深的血痕,关老爷愤怒无比,他想要挥手打死眼前的妇人,只是他没有机会,戚继光伸出铁钳一般的大手,把他的双臂死死扣住,连一步都退不了,只能任由老太太没命地抓打。疼得关老爷一个劲鬼叫,脸上都成了花瓜。
过了好一会儿,妇人力气耗尽,颓然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徐渭从没见过,柔弱像水一样的老娘,起火来,进士如此可怕,他都吓傻了。
突然老太太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向一根房梁撞去。
“快拦着!”唐毅猛喊道。
徐渭仓皇间,飞身挡在了老太太的前面。还真别说,老太太劲头真的,差点把徐渭撞得闭过气!
“咳咳,娘,你怎么了?”
老太太心疼地落泪,痛哭道:“让我死了吧,我活在世上,就是你的耻辱,堂堂大才子怎么能有一个当奴婢的娘,娘死了一了百了,谁也不能要挟你了!”
“不!”徐渭真的疯了,他怒吼道:“绝不!儿子已经没有亲人了,再也不能没有娘!哪怕我一辈子不考科举,一辈子不当官,儿也要好好照顾娘亲。”
“傻孩子,干嘛为了一个没用的人,毁了一生的前程啊!”
说着老太太突然转身,猛地跪在关老爷的面前。
“老爷,奴婢求你了,放过我们吧!”
关老爷满脸是血,神色狰狞,突然冷笑道:“名动江南的才子如何?你娘就是我们关家的奴隶,就是下贱的胚子,难怪一辈子考不上科举,朝廷有眼,怎么会用你这种卑贱的东西!”
啪!
响亮的嘴巴,狠狠抽在了关老爷的脸上,把他打得在地上转了三圈,一张口,血水狂流,夹杂着十几颗牙齿。有这样功力的只有戚继光了,他是实在忍不住,老太太苦了一辈子,挨了一辈子,到了这时候,不知道成人之美,还想威胁人,简直牲畜不如!
戚继光喘着粗气,怒道:“赶快把卖身契拿出来,我饶你不死,不然我打烂你的脑袋!”
还真别说,关老爷经营家业多年,也够强横,一挺胸膛,牙齿没了,说话虽然不清楚,可是那神态再明白不过:有本事你打死我算了,想要卖身契,休想!
戚继光还要动手,唐毅笑着拦住了他。
“元敬兄,你这双手是杀倭寇的,文长兄一双手是写诗文的,我这双手,差一点,也是几十万银子上下,和他浪费功夫干什么。”
唐毅笑着走到老太太近前,低声说道:“伯母,小侄不敢说有势力,但是区区一个奴籍还难不住我。您和文长兄都不用担忧,赶快到家里头,让李太医给您好好看看身体。以后有您的好日子,可千万不许想不开了。”
徐渭经历大喜大悲,脑筋都不够用了,听到唐毅这么说,他才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娘,不用怕的,行之可有本事了,咱们就指着他了。”
老太太总算吃了定心丸,慈祥地笑道:“说得什么混话,到什么时候你自己都要争气!”
徐渭傻乎乎挠挠头,和唐毅一起搀扶起老太太,往外面走去。
他们的举动早就惊动了关家的人,关老爷的一群妻妾,两个儿子,还有一大帮打手,闻讯都冲了过来,一见老爷满嘴流血,脸上都是伤口,嘴肿得和馒头一样,他们都傻了。
“谁这么大的狗胆,敢跑到关家闹事,他们不想活了!”
三姨太太忙说道:“大少爷,二少爷,刚刚徐妈的儿子来了,说要接走她,准是徐渭那个臭穷酸干的。”
老大一听,忙蹲在关老爷的面前,急切问道:“爹,是不是真的?”
关老爷叽里咕噜说不出来,记得一阵阵翻白眼。老二说道:“爹,您点头就成,是还是不是?”
关老爷急忙点头,关家的人熬得一声,就向外面冲去。十几号人,拿着各种奇奇怪怪武器,到了大门外面,唐毅刚刚扶着老太太上车。
“站住,敢抢管家的人。别想活着离开!”
唐毅懒得看他们,只留下一句话:“别在大街上丢人,你们关家有本事就去兵备衙门,在那里等着你们,记得,你们要是不来,等着我再来你们家,那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说完,唐毅就钻进了马车,车把式扬鞭,迅消失在街角。
第211章 最强书童(四更)
“文长兄,伯母身体可好?”
徐渭默默摇头,一屁股坐在了唐毅的对面,见到桌上摆着酒,抓起来就喝。就爱上正巧唐慎端着猪头肉走过来,显然人家爷俩想要小酌一番,让徐胖子给搅了。
“唐大人,我……”
唐慎呵呵一笑,“没事,三个人更好,我去拿酒。”说着他笑着离开,不过却没有急着回来,毕竟有些话他在场是不好说的。
徐渭又灌了几口酒,勇气上来了,突然抡起巴掌,狠狠抽了自己两下,嘴角都冒出了血。
“行之,我不孝啊!”徐渭哭着说道:“刚刚李太医帮着娘诊脉,说她身体精气亏虚,神思耗尽,要是不好好调养,就在两三年之间。我该死啊,竟然不知道早点把娘亲接出来,让她受了这么多苦。行之,你不知道,娘的胳膊上都是鞭痕,新旧相接,层层叠叠,还有拿火钳子烧出来的疤痕!”
说到这里,徐渭声色俱厉,怒吼道:“早知道关家如此不是东西,白天的时候,我就该亲手杀了他们,给我娘报仇。”
这位还是人来疯,说到这里,起身就要往外面走,被唐毅一把拉住。
“文长兄,你着什么急,死人是不知道痛苦的。要想报仇,就该和猫学习,抓到了耗子不要急着吃,要戏弄、恫吓、折磨、蹂躏,把他们拥有的一点点剥夺,然后再把他们送到关门鬼前转悠着。让他们生不如死。”
“这个办法好!”
还没等徐渭说话,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唐毅忙回头,来的人正是李时珍,刚刚的话都被他听到了,可把唐毅吓了一跳,这位对自己的印象本来就不好,不会更糟吧?
李时珍笑着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李某又不是是非不分。关家实在是过分,你怎么干,我一点意见没有。”
徐渭倒不怎么关系关家的事了,焦急地问道:“李太医,我娘……没,没事吧?”
“没事?”李时珍轻笑道:“事大了,你娘年轻时候身体底子差,连年劳累,气血虚耗。又遭到毒打,加上她想着你,忧思郁积,是虚实两亏。内外齐伤,已经到了药石难救的程度……”
完了!
往下的话徐渭啥都听不下去了,泪水滚滚而下,莫非刚刚团圆,就要阴阳两隔!
“泥垢了!”唐毅瞪了一眼李时珍,“给句痛快话,你到底能不能治。别在这里吓人。”
难道李时珍没有驳斥唐毅,他笑道:“我李时珍手上还没有死人,徐文长你放心就是,我已经用针灸之法,让你娘陷入沉睡,睡觉养人,身体好得快。不过要想完全恢复,必须要用最珍贵的药材,补齐气血,要不然令堂恐怕会折损寿数。”
一听到珍贵药材,徐渭就傻了,他一个子都没有,上哪弄钱去。当然李时珍也不是给他说的,唐毅乖乖拿出一张银票,一共是三万两。
“李太医,伯母要是能活过七十,这银子就是你的,要是不能,我就砸了你的招牌。”
“好,咱们成交!”
李时珍接过银票,又抄起酒壶,拔腿就走。
亭子里又剩下唐毅和徐渭两个,沉默了半晌,徐渭突然双膝一软,跪在了唐毅的面前。
“文长兄,你这是干什么?”
“别搀我!”徐渭泪眼朦胧,哭道:“你要把我当朋友,就让我磕几个头!”
唐毅无奈,只听砰砰砰,他都替徐渭疼得慌。
“行了,可别把老天给你的脑袋磕傻了,那我就造孽了。”
徐渭爬起来,破涕为笑,“我脑袋结实,用斧子都劈不开。”斧劈脑袋,这不是徐渭用的自杀方法吗,唐毅猛地想起这位历史上的疯狂举动,用斧头劈脑袋,用锥子刺耳朵,还用大棒大下体,想想唐毅就浑身发麻,不寒而栗。
“文长兄,你可别和自己过不去啊!”
徐渭嘿嘿一笑:“以后不会了。”至于以前,那就过去了。
一夜的时间飞快过去,第二天唐毅早早爬起来,活动活动身体,又练了一会儿字。自从那天和徐渭联手对对联之后,他就觉得自己书法提升很快,每每写起来酣畅淋漓,有种欲罢不能的冲动。
不过唐毅还是停了下来,因为有些人该来了。
实际上唐毅还是猜错了,不是该来,而是已经到了。
自从听唐毅说到兵备衙门,关家人就傻了,关老头的长子四处打听交通行的事情,究竟里面有没有一个年轻的管事的。至于二儿子,则是找到县学的同学,询问新来的兵备大人是何许人,与徐文长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问可不打紧,有人立刻拿出了一份小册子。
“看到没有,这本《精卫集》就是唐大才子和青藤先生两个时辰之内,所对对联的合集,多大的才情,天上的文曲星也不过如此,真是恨不能亲身领略。”
“唐大才子,他又是什么人?”关二公子傻愣愣问道。
众人一听,全都是你out了的神色,充满鄙夷。
“唐大才子是荆川先生的高徒,知道吗,现在流传的昆腔曲子,有一多半是他为了琉莹大家所做。”
“你说的太旧了,人家唐公子文韬武略,和父亲唐慎唐大人一起练兵,取得沙洲大捷,还面见过皇上呢!”
嚯,又引来,一阵唏嘘惊叹。
最有有人说道:“这算什么,唐公子一手创办运河票号,刚刚扩充成交通行,试问东南的世家,谁不知道!”
完了!
关二公子脑袋里只闪过两个字。仰面摔倒,直接摔成了脑震荡。消息传回了关家。关老爷腮帮子还和皮球一样,就吓得光着脚在地上蹦来蹦去,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他现在满心苦水,唐毅啊唐毅,你要是早点报名。哪里会阻拦。不带这么坑人的!关老爷也不想想,要不是他倨傲无知,唐毅又岂会不和他说清楚。现在什么都晚了,天还没亮关老爷就带着两个儿子,跪在了兵备衙门外面。
逢人就磕头,见人就作揖。
“我们错了,让我们见见唐公子吧,见见青藤先生也成,我们认罪来了!”
看门的士兵被他们弄得烦了。干脆在不惹眼的地方画了一个圆圈。不准出来,不准喊叫,老实呆着。关家三人还真就不敢动弹,只能直溜溜跪着。
……
一天。两天,连着过了三天,关家父子水米不沾唇,关老爷直接昏过去了,两个儿子咬着牙撑着,也是摇摇欲坠。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真好啊!”徐渭坐在酒楼三层的雅间。俯视着如同蝼蚁一样的关家父子,感叹非常。
唐毅坐在他的对面,笑道:“文长兄,还有更好的感觉,想不想体验?”
“哦?快说。”
“简单,我已经派人暗中调查,关家大罪虽然没有,但是他们抢占过三千亩桑田,还吞并了二十台织机,期间都打伤过人员,靠着疏通之后,才免了罪。只要文长兄想,旧案立刻翻出来,关家就要被没收财产,发配充军,女眷都要被贩卖到教坊司,做最卑贱的奴隶,永世不得翻身。发配之后,你还可以用尽各种办法,让他们生不如死。”
徐渭听得眼红心热,就想张嘴同意,可是话到了舌尖儿,却咽了回去,懊恼地说道:“我娘昨天醒了。”
“伯母说了什么?”
“嗯,她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徐渭苦笑了一声,“我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竟然还比不上我娘的心胸,真是惭愧啊!”
唐毅微微叹口气,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刚刚死里逃生,竟然能想到别人,徐母的确非同小可。
“文长兄,怎么处置就依你的心思吧。”
徐渭眨眨眼,突然兴奋地叫来小儿,拿过笔墨,挥毫泼墨,写下了一副对联。
“走,请坐,请上座:茶,泡茶,泡好茶。”
写完之后,徐渭得意洋洋,“关家把卖身契还给我,我送他一幅字,让他们家世代挂着,不许摘了!”
说完,徐渭撒腿跑下了楼,欣欣然送给了关家父子。
……
一转眼,纷纷扰扰的嘉靖三十二年又要过去了,徐母的身体已经大好,老太太执意坚持,不想麻烦唐家。唐毅只好出钱,帮着他们重新拾掇了老宅,徐渭这家伙整天躲在家里头,孝敬老娘,已经许久不露面。
唐慎一直忙于练兵,反倒是唐毅闲了下来。早饭的时候,老爹就说道:“毅儿,今年过年我是回不去了,你就回家一趟,给你爷爷和你娘烧烧香……中不?”
唐慎讨好地说道,他哪里是让唐毅祭祖,真正的目的是让唐毅和续弦的朱夫人见一面,好歹是一家人了。唐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怕唐毅翻脸。
正在此时,外面响起了大呼小叫的声音,闪目看去,徐渭气喘吁吁跑来,他头戴着方巾,身穿着蓝衫,腰系丝绦,足下蹬着福履,怀里抱着书包,活脱一个大号的沈林。
“文长兄,你这是要返老还童不成?”唐毅十分诧异,心说这位的药不能停啊!
哪知道徐渭得意洋洋,笑道:“行之,我娘说了,做人要知恩图报,可是呢,我徐文长一无所有,想来想去,唯有帮着你解决终身大事,才对得起哥们义气!”
“终身大事?我已经和王小姐定亲了。”
“你当我说结婚啊!”徐渭翻了翻白眼,“兄弟,科举才是一辈子的大事,试问天下,谁的科举经验比我更多——有哥哥给你当书童,保证你所向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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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有点尴尬的见面
科举!
听到这两个字,唐慎吓得一哆嗦,乡试会试惨痛的经历又在眼前晃过,虽然他两次都明知必中,可是那酸爽只有自己知道。
“青藤先生,行之刚刚守丧除服,不用急着考试吧?”
“怎么不急!”徐渭大声说道:“行之现在连一次科举都没参加,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嘉靖三十五年的会试就到了,这期间行之要先冲过县试府试院试三关,拿到秀才身份,而后还有岁考和科考,才有资格参加乡试,通过乡试,才能参加会试,也就是说,从明年开始,两三个月就有一场考试,当然如果行之只想试试手,倒不用这么着急!”
“不!绝不!”
唐毅一下子蹿了起来,“爹,俗话说谁都有吃屎的时候,只要不嚼就成!孩儿一定从咽下去,绝对不拖延!”
噗,唐慎一口粥喷了出来,差点呛得背过气,怒骂道:“你小子能不能说点干净的话,好好的抡才大典,竟然说成吃,吃”唐慎气得要死。
而徐文长则是泪流满面,行之说得太好了,只是哥哥十几年,不光嚼了,还细细品味,反复咀嚼,想到这里,徐渭郁闷的好几天吃不下去饭,人都瘦了一圈。
徐渭提醒的的确不错,县试府试是每年一次,不过院试则是三年两次,掰着手指算算,在乡试之前,只剩下一次机会,万万不能错过。有人要问了,像唐慎的乡试和会试都走了不少巧门,不也顺利通过了吗,唐毅就不能学老爹吗,更何况如今唐家的地位更加尊崇,操作起来应该不难。
有这种想法,那就大错特错了,唐慎能走到今天,只能说是机缘巧合。如果他继续立功,继续走下去,做到巡抚总督是一点问题没有,甚至能入朝担任尚书。但是。但是他这一辈子也没法站到文官的,别想入阁拜相,真正操纵帝国大政。
经过一百多年的演化,文官集团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强大的规则,和运作逻辑。哪怕强如嘉靖皇帝,也要通过旷日持久的战斗才能勉强惨胜。
唐毅可不想一开始就被文官集团是异类,更不想把自己有限的精力都放在内斗上面。唐毅对自己有着清楚的定位,我就是大明的一个文人,凡事都要依照规矩来办,只要这样才能赢得文官集团的肯定。
至于兴利除弊,大刀阔斧的改革,则是要等自己爬到了高位,有了足够的势力才会推动。还没进入官场,就想标新立异。那纯粹活得不耐烦。
想到了这些,唐毅越觉得时间紧迫,忙说道:“爹,孩儿怕是要立刻返太仓,准备县考了,只是乡勇才刚刚开始编练,孩儿担心”
唐慎把眼睛一瞪,气势汹汹说道:“怎么,不相信你爹的本事?”
“不不不,孩儿总觉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或有一得,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行了,别捡好听的说!”唐慎凶巴巴说道:“就是不信你爹的本事,离开了拐棍。你爹就不会走路了是吧?”唐慎须皆乍,徐渭吓得一缩脖子,心说这爷俩不会干起了吧,哪知道唐慎接下来的话让徐渭差点喷饭。“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给你写信啊,再有还能请教荆川先生。再不行,你给我安排几个助手,怎么样?”
还有这么当爹的,徐渭算是彻底服了。自己的偏激乖戾,和这对奇葩父子比起来,差着十万八千里。
唐毅还真就煞有介事地想了想,说道:“爹,练兵的事情由元敬兄掌舵,长枪手和刀盾兵交给田三,至于火铳手,交给杨安,我再让吴天成过来,他负责浙江的交通行,顺便帮你管账,至于作坊的事情,我让钱胖子过来,他虽然不懂武器,但这家伙交际广,能拉来人手,您的只要任务就是和上下沟通,应付朝廷的命令,交好下面的士绅,喝喝酒,聊聊天,差不多就这样。”
“靠,给唐毅当爹也太容易了!”徐渭都听出内伤,不得不败走,要不然他非得嫉妒死,唐慎这家伙究竟是多好的命啊!
喝过了腊八粥,唐毅和徐渭,加上沈林,带上了二十名护卫,离开绍兴,向太仓进。临走之时,唐慎拉着儿子到了房间,捧出了一个小木匣子。
“毅儿,把这个带给你姨,她也不容易,刚刚成婚,就独自守着家门,爹对不住她!”
唐毅默默接过来,咬着嘴唇,点头说道:“我会送到的。”
一路无话,终于在年根儿,到了太仓。
走在大街之上,到处都是做买卖的商人,有卖干鲜果品的,有卖蔬菜蘑菇的,有卖牛羊肉,有卖春联鞭炮,糖豆大枣的。
卖货的人多,买的人也不少,摩肩接踵,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小孩子拿着糖人,追逐打闹,提前过了年一般。
沈林忍不住瞪圆了眼睛,叹道:“少爷,太仓比起往年热闹多了!”
徐渭也频频赞叹,说道:“是不错,行之,咱们也买点年货咋样?”
唐毅略微迟疑,“我不喜欢人多,头晕。”
“你只管出钱就行,我和沈林去买。”
不管唐毅答不答应,这两位一头扎进人群里,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唐毅让车夫把马车赶到了街口,一处空地,靠着车辕等待。
眼前不时有兴高采烈的人群经过,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太仓自古以来就是富庶的所在,不过最近一两年却是突飞猛进。最关键的就在于盐铁塘,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一点都不假。
盐铁塘修通,每天都有南来北往的船只,经过太仓,在这里落脚休息。物流人流带来了金流,随着运河票号声音越做越大,商人们已经把太仓当成了南北转运的节点。江南的粮食丝绸运到太仓,集中起来北运,北方和长江上游的货物在这里向整个江南乃至海外输送。
不光承接外地的物流,太仓自身的产能也相当惊人。美酒,家具,进而拓展到细布,丝绸,珠宝,饰品所有的一切,都采取开放态度,只要缴纳加盟费用,就可得到技术指导,生产的商品也主动收购,帮着转销。
由于标准统一,产量众多,使得太仓造成了物美价廉的代名词,甚至在京城都设置了专门的太仓会馆,负责展览销售。
保守计算,各个作坊雇佣的工人就过了一万人,其余码头、仓库、票号、酒楼、客栈,统统加起来,做工的人数过十万,按照一家三口计算,受益的人员过三十万。
而且在运河票号手上的农田桑田,唐毅也推广了全新加盟的方式。挑选养殖桑蚕的高手,对所有百姓进行指导,辅助他们生产出质量最好的生丝。桑农的收入提升了百分之二十以上。
再加上农闲的时候干点零工,补贴家用。很多勤劳的百姓收入都能翻一倍,到了过年的时候,辛勤的百姓大肆采购,犒劳自己也就没有什么意外了。
完全可以说,太仓的变化都是唐毅在背后推动的。
看着眼前的人群,强烈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唐毅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光是一个太仓还不够,要让整个大明就扭转过来,让所有人都走向富裕安康!
“行之,看什么啊,快过来帮忙!”
一声大吼,打断了唐毅的思绪,猛地抬头,只见徐渭扑通扑通跑了过来。好家伙,这位左肩扛着半扇猪,右肩扛着半只羊。左手拿着五只公鸡,右手领着好几条鱼,简直像是一座肉山,直接冲了过来。
“文长兄,不至于吧?这也太多了!”唐毅夸张地叫道。
“多?一点都不多。”徐渭嘿嘿笑道:“有我徐文长在,多少都给你吃光了。”
他刚说完,沈林跑了过来,这小子和徐渭是两个路子,他买的都是零食,唯一相同的就是数量一样多,果干、花生、蜜饯、饽饽、手里头还捧了一大罐子蜂蜜,献宝一样送到了唐毅面前。
“少爷,上去辽东买的紫椴蜜都被鞑子抢走了,这是槐花蜜,也是不错的,不信你尝尝,甜着呢!”
“算了,吃这么多甜的,有你牙疼的时候。”
简短洁说,扫货二人组愣是把马车都装满了,逼得唐毅和他们一起步行家,都过了中午,唐毅才到了家门口。
望着崭新的大门,唐毅突然踌躇起来。
“哎,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怀着视死如归的念头,砰砰砰,敲响了大门。
吱呀呀,从里面探出一个小脑袋,警惕地看着唐毅等人。
“干什么的,是来送礼的吗?”小丫鬟把脑袋摇晃的如同拨浪鼓。“夫人说了,不收礼,就是不收礼,赶快走吧!”
嚯,治家严谨啊!
唐毅忙陪着笑脸说道:“丫鬟姐姐,我不是送礼的。”
“那你是干什么的?小丫鬟歪着脑袋问道。
“家!”
小丫鬟突然张大了嘴巴,慌忙掉头就跑,没有多大一会儿,从里面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不多时一个年轻的妇人从里面快步走出来,只见她身量高挑,明眸皓齿,神采飞扬,挽着髻,简单地插着金簪,贵气十足,却不显得张扬,见到唐毅,先是一愣,而后笑道:“可是大少爷来了?”
“哦。”唐毅尴尬地点点头。
妇人倒是笑道,“妾身朱氏,若是大少爷愿意,就,就叫一声姨。”说完,深深低下了头。
第213章 神兽玄龟(50票加更)
“大少爷,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家里的厨子都是从京城带过来的,要是不合胃口,从扬州找几个。”朱氏怯生生说道。
唐毅倒是不在乎的,南北菜肴,只要是美味他就不会拒绝。尤其是朱氏出身勋贵,带来的厨子一点不比御厨差。就比如面前这道葱烧海参,选用最上等的刺参,柔软香滑,葱段香浓,葱香味醇,温润滋补,食后无余汁无为之物,绝对是少有的美味。
海参沙多气腥,最难讨好,然天性浓重,断不可以清汤煨也。眼前的菜,别出心裁,用“以浓攻浓”的做法,以浓汁、浓味入其里,浓色表其外,做到色香味形,四美俱全,堪称精品。
唐毅本想说不用麻烦,厨子很不错,可是到了舌尖,只剩下一个字:“嗯”
双方都感到了强烈的尴尬,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朱氏问了几句老爹的情况,唐毅草草回答,全然没了往日的健谈。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顿饭,朱氏带着唐毅到了他以前住的院子,“都按照大少爷离开的时候模样,一点没变。只是后面加了个小厨房,若是喜欢吃什么,吩咐下去就成了。”
“多谢!”唐毅微微躬身,朱氏同样欠欠身体,转身告退。
直到她消失在眼前,徐渭才拍了拍唐毅的肩头,哈哈大笑起来,“行之,你不是给哥哥讲过吃药的高论吗?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不行?这时候你叫一声姨娘,说不定还能拿到压岁钱呢!”
“沈林,把他的嘴给我堵上!”唐毅气急败坏叫道,徐渭拔腿就跑,两个人在院子里追逐。唐毅一甩袖子,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靠着宽大的圈椅,仰望着整整齐齐的书架。其实他早就告诫过自己,不就是后妈吗,哪个大家族不是这样。有什么了不起的,何必自寻烦恼。可是真正事到临头,他的理智,他的潇洒。他的从容全都不管用了。
其实唐毅不是气朱氏,而是在气自己。
呆坐了半晌,他索性抓过了一本《道德经》,读了起来。这五千言他早就倒背如流,可是偏偏每次重温。都有不同的见解,都感到智慧不断升华。
这就是思想的魅力,虽然不能解决衣食住行,却能让你的心越发强大起来。
一直读到了大半夜,唐毅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直接倒头大睡。一觉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
唐毅挣扎起来,他觉得自己要去拜见朱氏,正所谓家和万事兴,他不能太任性。再说了只要考中功名,就可以名正言顺搬出去住,就算尴尬,又能有多久。
拔腿就走,结果沈林端着水盆走进来。
“少爷,夫人起早去降香了。”
嘚!
去不成了,唐毅摇摇头,还是洗刷吃饭吧。徐渭也打着哈气过来,毫不客气把红烧猪肘据为己有,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子就把红润颤抖的肉皮都咬了下来,三口两口吞进了肚子。
“熨帖啊,行之,你说我这么吃怎么不胖啊?”
“呸!”唐毅狠狠啐了顾影自怜的徐胖子一口。
“文长兄。其实也也算杨柳细腰——要切成三份才行!”
徐渭眨眨眼,笑道:“不用夸我。”说着又把一盘红烧羊肉拿到了面前。
唐毅对他简直是无语了,“和你待久了,绝对会变成猪,沈林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没有,咱们出去走走。”
沈林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说道:“少爷,怕是不行,今天早上周巡周大人过来了。”
“他来干什么?”
“给少爷送来了一份请帖,说是新任知州谭大人送来的,他邀请少爷过去。”
“谭大人。”唐毅把请帖拿在了手里,看了看,随口说道:“人家是父母官,青天大老爷,还是过去看看吧。”
徐渭在一旁补刀:“不光是父母官,还是你县试的主考,行之,能不能中案首,就看人家的一念之间了!”
……
还真别说,徐渭的话提醒了唐毅,作为一个尊师重教的好少年,可不能怠慢了未来的主考。唐毅特意挑选了一块端砚,一条手杖,还有两盒精致的点心,既不会太轻,也不会太重,毕竟如今的唐家也不一样了,用不着巴结小小的知州。
轻车熟路,到了知州衙门,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原本的知州陈梦鹤已经高升,换成了谭聪。
唐毅在门前犹豫的时候,周巡一眼看到了他,慌忙跑过来,躬身施礼。
“见过公子。”
“周叔,还是叫我侄子吧。”唐毅笑眯眯说道。
周巡一听,喜得挺直了腰杆。
“还是贤侄念旧,大叔高攀了。”周巡也算是走运,他把陈梦鹤伺候的很好,临走的时候,陈梦鹤给南京吏部送了一封推荐信,加上这两年太仓搞得不错,鸡犬升天,周巡竟然升到了判官的位置,对这个大老粗来说,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只是他升得快,人家唐家更显赫,见唐毅没有轻视的心思,他也高兴起来。
“贤侄,唐大人可好?大叔早就看出来他不是池中之物,如今果然发达了,你比你爹还有本事,要不了几年,大叔就要靠着你们父子了。”
“呵呵,周大叔瞧得起我们,小侄自然会尽力为之。”唐毅笑道:“对了,老父母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这个……”周巡脸色一变,古怪地说道:“贤侄,这事不好说,不过你放心,绝对不是坏事情。”
“哦!”
唐毅点点头,也没多问,就来到了二堂。闪目看去,有一位五十来岁的官员穿着知州的官服,笑眯眯等着。见唐毅出现,忙迎了上来。
“哈哈哈,江南第一大才子来了,恕老夫迎接来迟,还请贤侄赎罪。”
嚯!
什么时候多了个头衔,还第一大才子,要是让家里那头猪知道,还不笑话死自己。唐毅偷偷擦了一把汗,忙躬身说道:“老父母过誉了,学生愧不敢当!”
“你当得,你不当得谁当!”谭聪十分亲切地拉着唐毅的手,一边走一边说道:“前几天有人把《精卫集》送来了,诗写得好,有志气!对子也对的妙,依老夫看,比起徐文长厉害多了。更何况贤侄还不到徐渭一半的年岁,大有可为啊!”
知州大人亲切地拉着唐毅,进了二堂,唐毅要坐下首,哪知道谭聪直接把他按在了对面,昭穆而坐。
这下子可把唐毅吓坏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和未来的老师相提并论,在唐毅的再三坚持下,谭聪总算是让他坐在了下首。
“呵呵,老夫可以叫你行之吗?”
“求之不得!”唐毅慌忙抱拳,说道:“老父母要是再这么客气,晚生真要无地自容了。”
谭聪欣慰地点点头,看得出来,唐毅没有少年得志的骄狂,看来唐家的家教够严厉。懂礼貌,又长得好看的孩子,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
很快越聊越高兴,谭聪就问道:“行之贤侄,你可准备参加科举了?”
“是的!”唐毅正襟危坐,忙说道:“晚生回家就是温习八股,准备过年之后,参加县考。”
“哈哈哈,好啊,朝廷正缺少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别的不敢说,县试的案首老夫许给你了。”
不用唐毅废话,直接送上门了,这位知州大人可真贴心。唐毅脸上带笑,可是心里头却翻腾起来,这家伙对自己客气的有些过分。虽然老爹炙手可热,但是人家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的知州,犯不着和一个少年郎低三下四。
唐毅微微皱着眉,说道:“老父母,太仓藏龙卧虎,只怕小侄会辜负您的希望。”
“哪里的话。”谭聪笑道:“你写的诗作我看过,做的唱词也听过,贤侄长了一副玲珑心肝,区区案首本就是你的囊中之物,有我在谁也抢不走。”
话说到了这份上,唐毅也不好装清高,忙起身行礼,拜谢谭聪提携。
“老父母如此高看晚生,真是惶恐之极。也不知道晚生如何才能报答老父母的恩情。”唐毅主动送球给谭聪,谭聪愣了一下,人家把话挑明了,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吧。
谭聪起身,拉住糖衣的胳膊。
“行之贤侄,要说起来,老夫真有一件事相求,你跟我过来。”
唐毅不解其意,跟着谭聪穿过两道院子,到了知州衙门的后花园,此时万花衰败,只有梅花开得旺盛,难道要请自己赏梅不成?
就在唐毅胡思乱想的时候,谭聪拉着他到了一处花房的前面,他从衙役手里接过灯笼,在前面带路,唐毅跟了进去。
花房热气逼人,又十分潮湿,唐毅皱着眉头看去,险些惊叫出来,只见房间中有一个硕大无朋的圆形物体,足有三四尺方圆,仔细看去,下面还有四条柱子一般的大腿。或许是听到了人声,探出一颗脑袋,又黑又亮的小眼睛盯着唐毅。
“好大的龟!”唐毅不由得惊呼出来。
谭聪得意洋洋地笑道:“行之好眼力,这正是一只龟,而且还是天下间最尊贵的玄龟。天降祥瑞,天降祥瑞啊!”
谭聪兴奋地吼着,唐毅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经过短暂的吃惊,他已经看出来了,眼前这玩意就是加拉帕戈斯象龟,他上辈子见的多了。只是他想不到,为什么这玩意会远渡重洋,跑到了大明,谭聪又为何会把它当做玄龟?简直是一头雾水。
第214章 后妈和媳妇
唐毅带着满腹的思量,向着二堂走去,他已经百分百确定,看到的那个大块头,就是象龟,能重达五六百斤的加拉帕戈斯象龟!和它比起来,其他的乌龟就像玩具一样可笑。
难怪谭聪会一口咬定是玄龟,毕竟在没有现代生物学之前,大的出奇,或者白化,杂交出来的奇异生物,都会被当成神明的化身,受到顶礼膜拜。
就比如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就曾带来长颈鹿,被朱老四当成了麒麟。在十几年前,严嵩还向嘉靖献上一只五色神龟,不巧的是没几天这只神龟就死了,负责喂养神龟的宫女担心受到重罚,就出了著名的壬寅宫变
一想到嘉靖,唐毅麻木的脑袋有了思路。
玄龟在传说中,那是和龙凤麒麟相提并论的神物。嘉靖修炼长生不老,多少年不近女色,不食荤腥,换成普通人也受不了,更何况是九五之尊,因此嘉靖需要不断有祥瑞出现,肯定他,鼓励他,嘉奖他,让他能坚持下去。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严嵩的带动之下,大明的官员掀起了寻找祥瑞的浪潮。
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往上献,只要讨得嘉靖皇帝的欢心,没准就能连升三级,比起买彩票爽多了。
不管象龟是怎么弄来的,看样子谭聪是起了这个心思,只是他为什么要找自己呢?
重新到了二堂,谭聪笑眯眯问道:“行之,你怎么看那个玄龟?”
“这个”唐毅没义务给谭聪讲什么海上有个岛,岛上一大堆这玩意,他只能故作惊讶,叹道:“诗经有云‘憬彼淮夷,来献其琛,玄龟象齿,大赂南金’,依晚生看。此龟颜色漆黑,沧桑雄健,硕大无比,尤其是四肢如柱。看样子和传说中的玄龟的确有些相似的地方。老父母能得到此等神物。献给陛下,必定受到重重封赏,晚生恭喜老父母了。”
谭聪笑得眯起了眼睛,捋着胡须说道:“贤侄好见识,老夫为官十几年。夙兴夜寐,只求上报皇恩,下抚黎民,如今天降祥瑞,实在是苍天有眼,老夫愧不敢当!”
你还知道羞愧啊!
弄来这么个败家的玩意,就能对得起皇上和百姓了,唐毅实在是理解不了谭聪的思维。不过不要紧,谭大人自嗨就够了。
叽里呱啦,先说玄龟何等了不起。接着说他又是多么勤政,多么尊重皇帝,孝顺父母,就连小时候过马路扶老太太的事都讲了。
听到唐毅一阵阵困,两个眼皮打架。
谭聪或许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腆着老脸笑道:“行之贤侄,此等祥瑞老夫本来想独自献给陛下的。”
“喔,好啊,晚生盼着老父母升官进爵。”唐毅一点都没有兴趣,他想升官有一万种办法。不至于下作到这个程度。
倒是谭聪见他不在乎,心中顿时又高兴了几分,到底是年轻,不知道轻重。
“是这样的。贤侄和令尊都是太仓的骄傲,有了好事岂能忘了你们。老夫希望贤侄能够挥洒文采,写一篇进献玄龟赋为盛举增光,到时候陛下嘉奖,咱们一同受赏,岂不是美事?”
唐毅眨了眨眼。他可不觉得这是啥好事,谭聪一把年纪无所谓,他要是写了什么劳什子的玄龟赋,没准就被打上了幸进小人的标签,等到嘉靖归老天爷的怀抱,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翻出来旧账,这就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只是谭聪一片诚心,还拿出案诱惑自己,不好拒绝。唐毅眉头紧皱,不停思索。
谭聪只当他另有心思,不由得咬了咬牙,跺跺脚,仿佛下了多大的决心。
“罢了,行之贤侄,老夫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玄龟不同寻常之物,老夫要是层层上报,功劳肯定会被分走。老夫知晓你的人脉深厚,认识的人多,只要能把玄龟直接送到陛下手里,升官归我,赏赐的财宝归你,另外老夫再给你五万两银子的疏通费用,一句话,你答不答应?”
谭聪之所以这么下血本,是因为他年纪大了,一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能脱下蓝袍,换上大红袍。只是他交际不广,政绩也不突出,走大路已经是升官无望,只能靠着出奇制胜,玄龟就是他最大的仪仗,因此才不惜血本。
唐毅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但是谭聪的坚决他还是清楚的,只怕自己绝他,这位会立刻翻脸。实在是犯不着得罪他,偏偏自己又不想写,该如是好
唐毅突然眼前一亮,忙笑道:“老父母误会了,晚生觉得文采有限,写这种赋必须才华盖世,心思机巧的高手才行。”
“这么说贤侄有人选了?”
“嗯!”唐毅笑道:“老父母可知道徐渭徐文长?”
“怎么?他能出手?”谭聪这下子可高兴坏了,唐毅虽然有名气,但是只见过他的对子,诗词和唱曲,并不清楚他的文章如何,徐渭不一样,早就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他要是能出手,再好不过了。
“贤侄,真要是能说动文长先生,老夫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老父母客气了,晚生也是您治下的子民,太仓越来越繁荣,离不开老父母的功劳,为您做事,是晚生的荣幸。”唐毅客气地说道:“正好文长兄在我家做客,让他帮忙写作。再有我去联络一下锦衣卫江南千户七太保周朔,走锦衣卫的路子,直接送到陛下的手里,您看如何?”
“好!”谭聪真是喜出望外,心说自己没看错人,唐毅这小家伙果然如同传说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谭聪兴奋之下,拉着唐毅喝酒,临走的时候,一直送到了外面,还连说要亲自拜访。
从知州衙门来,唐毅直接到了徐渭住的跨院,来到了卧房,这家伙正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地酣然大睡,嘴角下的口水都流成了河。
“起来!”
叫了一声没反应,唐毅转了转眼珠,猛地喊道:“吃饭了!”
“啊,把猪头给我留下!”徐渭眼睛还没睁开,就叫了起来。
猪头,猪头,你都快成猪头了!
唐毅鄙夷地说道:“猪头没有,官服倒是有一件,想不想穿就看你了。”
“官服!”徐渭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疑惑的问道:“什么官服?你要提拔我当官啊?”
“我都是白丁,怎么提拔你。”唐毅没有隐瞒,直接把事情说了一遍。
“只要你写玄龟赋,陛下一高兴,不就记住你的名字了吗?到时候你就是简在帝心,一高兴赏个六品七品的冠带不算什么,小弟还领着锦衣卫百户的俸禄呢。”
“原来如此。”
徐渭坐在床头,扣着脚丫子,凝眉瞪眼,半晌才说道:“按照你的意思,那个玄龟不是玄龟,而是什么加什么象龟,那万一让陛下知道了,我岂不是要掉脑袋,不干不干!”他把脑袋晃得和拨浪鼓似的。
“你怎么这么轴啊,我知道不代表陛下知道啊!”
徐渭翻了翻眼皮,不屑道:“陛下身边能人异士,难道就没有比你还高明的,打死我都不信!”
唐毅一下子被噎住了,他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比你们都厉害着四五百年吧?
“文长兄,陛下身边人虽然多,可是他们都不说实话,要不天下也不会一地鸡毛了。再说了,你可是答应要报我的,只要让谭聪满意,他就能给我一个案。”
“当真没事?”
“绝对没事!”
“那好!我写!”
徐渭咬了咬牙,终于点头,唐毅顿时笑了起来,他对徐渭可是一万个相信,笑道:“文长兄,今天一定要给你好好补一补,猴脑,猪脑,鸭头,鸡头,再给你来点核桃仁,保证让你的脑瓜子倍儿灵光。”
拉着徐渭到了客厅,厨师们刀勺乱动,没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美味端了上来,正在这时候,外面脚步声响起,朱氏带着几个丫鬟来,见了唐毅,有些神情怪异,尴尬地说道:“大少爷,奴家身体不好,中午饭你和文长先生吃吧。”
唐毅忙点头,朱氏一溜儿烟就走了,这是唱得哪一出。唐毅偷偷把沈林叫过去。
“去,给我打听一下怎么事?”
“好嘞。”没有多大一会儿,沈林小跑着来。
“少爷,是这样的,夫人今天去降香,结果遇上了一个藩僧调戏一个小姐,气恼之下,夫人动了手,把僧人给痛打了一顿。
唐毅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不好意思呢,身为一家主母,跑外面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确有**份,甚至会招来非议。不过唐毅倒是很赞赏,不愧是将门虎女,有气魄!
“沈林,你去安排几个菜,再送上一壶酒,就,就说我孝敬的。”
“是!”沈林转身就走,刚到了门口,迎面撞上一个人,对方正是王世懋,只见他气喘吁吁,怒火中烧,头都竖了起来。
到了唐毅面前,怒吼道:“我妹妹被人欺负了,你管不管?”
“什么!”唐毅一下子蹿了起来,怒吼道:“哪个王八蛋敢动手,老子剁了他!”
“好,要的就是这句话。”王世懋咬牙切齿,骂道:“妹妹今天去降香,结果有个野和尚,愣是她什么神女转世,要迎请她归神位。满嘴胡说,还动手动脚,幸亏遇上了一位夫人打抱不平,才没有出事。”
唐毅眉头一皱,心说:“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莫非”
第215章 妖僧的野望(四更)
唐毅总算是相信了一句话,叫做无巧不成书。后妈和未婚妻同时降香,而且后妈还救了媳妇儿,这也太扯了吧!
为了确认唐毅不得不亲自把朱氏请过来。
“这个……那个……”面对着荒唐的现实,唐毅的铜牙铁齿都没用了。倒是徐渭不管不顾,直接说道:“夫人,您是打抱不平了吧?恭喜您,救了这小子的未婚妻,也就是你们唐家未来的媳妇。”
朱氏听了头半句,吓得一吐舌头,怕别人知道怎么还被人家知道了,是哪个嚼舌根子的小蹄子,老娘废了你!
她扫了一眼几个丫鬟,她们只觉得后背冒冷气,不寒而栗。
可是听到了后面的话,朱氏也傻了,关系怎么有点乱啊!
王世懋忙着走过来,深深一躬。
“多谢夫人仗义出手,那个藩僧骚扰的人正是小妹。”
朱氏疑惑地问道:“那你是?”
“我叫王世懋,我爹是王忬,也是行之的舅舅,还是未来的岳父,小妹就是行之的未婚妻,也是您的儿媳妇,说起来有点绕,大约就是咱们都是一家人!”王世懋滑稽地挠挠头,逗得朱氏呵呵直笑。
“别管是不是一家人,那个僧人都太可恶了,脏兮兮的↖t一身味道,准是从蛮夷之地来的,竟然到天朝撒野,真该砍了他的头!”朱氏还真有些杀伐果决的劲头。
唐毅也眉头皱起,看着王世懋,神情带着鄙夷。
“表哥,不是我说你,好歹你们家打手一大堆,都是吃白饭的?就不知道把藩僧抓起来。就算不弄死,随便找个罪名,扔到大牢关到死。一个区区蛮夷,能有什么了不起的?”
王世懋被说得脸上火辣辣的,忍不住低下了头,攥着拳头。
“行之。不是我不想这么干,实在是藩僧有靠山。”
“什么靠山,能比舅舅官还大?”
“那倒不是!”王世懋苦笑道:“我让人打听过了,那个藩僧是知州大人的座上客,还派遣了好些衙役保护他。”
“知州?谭聪?我刚从他那里回来,没听说他和藩僧还有关系?”
王世懋挠了挠头,“我也不清楚,好像他献给了知州大人一件礼物,然后知州大人就青睐有加。还特意保护他的安全。”
唐毅和徐渭惊骇地对视起来,不由得说道:“靠,玄龟是他献上去的啊!”
……
足足花了一刻钟,唐毅把谭聪叫自己过去的事情说了一遍,大家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总算是闹明白,一定是这个藩僧靠着进献玄龟,得到了谭聪撑腰。才敢肆无忌惮。
王世懋这下子傻眼了,气呼呼道:“行之。藩僧人品低劣,你要是帮他写玄龟赋,陛下真信了,他可就一步登天,搞不好变成陶仲文第二了!”
“不会吧,他不是和尚吗?”徐渭扣扣耳朵说道。
王世懋不以为然摇摇头。“和尚都讲究清规戒律,可是那家伙见色起意,保证不是个好东西。披上八卦衣,装老道,有什么稀奇的?”
唐毅非常赞同地说道:“表哥说得对。就算藩僧不能成为天师,仗着进献有功,仗着天子宠幸,不一定干出什么恶事来。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文长兄,玄龟赋无论如何要不能写了。”
徐渭忍不住仰天长叹,“我就说嘛,徐文长这辈子就是倒霉蛋,我刚刚文思如泉涌,就想着怎么哄陛下高兴,弄一个官身,转眼就没了,老天爷啊,太不公平了。”
看着他哭天抢地的可怜相,朱氏不由得笑起来。
“文长先生,你真要一个官身,我给兄长写信,补一个千户百户的,没有问题。”
徐渭擦了一把脸,讪讪笑道:“还是不麻烦了,这就是命啊!”
不理徐渭在那里哀怨,唐毅脑筋飞快转动,他觉得事情似乎不简单。
“表哥,你说那个藩僧说,说悦影是女神转世,他还说了什么?”
“这个……我只是听家人说的,妹妹回家就跑到闺房不出来,我派人去找藩僧算账,遇到了知府衙门的官差阻拦,就找你来了。”
唐毅听完之后,又问道:“那个藩僧长什么德行?”
这个朱氏清楚,忙说道:“黑黑的,好像一辈子不洗澡,身上的衣服很单薄,还露着肩膀,头发和麻绳差不多,都在脑袋上盘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最恶心的是手指甲和脚趾甲都和鹰爪一样,好长都打了卷。”
“怎么听着像三哥那块的圣人啊!”唐毅猛地站起,说道:“表哥,我去见见悦影,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貌似里面有内情。”
王世懋点头,起身就要走,朱氏一下子站起来。
“等等,我也是女流之辈,说话方便,让我跟着去!”
唐毅只好点点头,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很英明的,一行人到了王家,悦影姑娘根本不出来,王世懋出马不行,唐毅站在楼下大喊也不成。只有珠儿拿着一封信走了出来。
“唐公子,姑娘说了,她,她被恶僧玷辱,配不上你了,请你回去吧!小姐从此往后,青灯古佛!”
“胡说!”唐毅两眼通红,就要往楼上闯,倒是朱氏一把拉住他。
“大少爷,让我来!”
唐毅强忍住怒火,点了点头,朱氏三步两步上了绣楼。唐毅在楼下急得来回乱转,不时听到里面有哭泣之声,弄得唐毅抓心挠肝一般,满头的白毛汗。
又过了半晌,窗户推开,探出朱氏的身影。
“大少爷,王姑娘想问你一句话,她的身体被藩僧碰了,你要怎么办?”
唐毅眼睛瞬间立起,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面走。
“去告诉雷七,点起人马,把妖僧给我剁成肉泥,谭聪敢搀和,我连他也废了!”唐毅简直就像是暴怒的野兽,谁也不怀疑的他的决心。
“行之,王姑娘是问你怎么对她?”朱氏强调道。
“什么跟什么啊,她又没错,错的是那个妖僧!”
朱氏突然叹口气,转向楼中,笑道:“听到没有,别再别扭了。”
一阵楼梯作响,朱氏拉着满脸泪痕的王悦影走了下来。王悦影看到唐毅,泪水如同珍珠,噼里啪啦落下,双手紧紧抓着衣襟,透着内心的紧张。
朱氏叹道:“大少爷,是这样的,妖僧先是说了一堆鬼话,王姑娘不搭理他,要上车离开,结果妖僧追过来,她避之不及,一只绣鞋落到了妖僧手里,傻丫头就想不开了,还要出家。”
听朱氏这么一说,弄得唐毅又好气又好笑,这算什么事,纯粹和自己过不去,真是一个傻丫头,傻得可爱!
不过一想到未婚妻的绣鞋落到了妖僧手里,唐毅又涌起一股邪火,不行,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原来他的心胸也不广。
“悦影,不要怕,天塌下来我给你撑着,妖僧敢欺负你,让你哭一时,我就让他哭一辈子。”
唐毅一转身,就要去找妖僧算账。
就在此时,有家丁急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少爷,表少爷,可不好了,高僧来到咱们家了。”
“什么高僧,是妖僧!”王世懋一怒之下,大喊道:“快,点齐人马,给我抄家伙。”
众人蜂拥而出,连朱氏都带着王悦影跟在后面,到了大门外,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片,已经聚集了很多的看热闹的人群。
只见一帮衙役簇拥着,一个脏兮兮的家伙浑身是血,一条胳膊诡异地扭曲着,他一点没有感觉,虔诚地将一个莲花宝座放在了空地中间,他叩拜,祈祷,念着奇怪的经文,泪流满面。
“女神,伟大的维拉特女神,请准许您的仆人,迎接您回归神位,您的坐骑已经带来了,忠诚的神龟加洛会载着您,面见最尊贵的王者,您将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女神……”
他发疯一样狂叫,站在人群后面的王悦影眉头紧锁,降香的时候,这家伙就这么吼叫,惹来了朱氏的一顿暴打,如今他的身上还是鲜血,手臂也断了,依旧这么发疯,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面对着未知,王悦影格外的恐惧,只能拼命依偎着朱氏,而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都落在了唐毅的身上。
或许别人不懂妖僧的疯话,可是洞悉人性的唐毅却看得明白。
眼前的妖僧准确说就是三哥那边过来的苦修,也就是恒何边大名鼎鼎的圣人。就是这家伙献上了玄龟,他又说玄龟是女神的坐骑,他是女神的仆人,要带着女神去见王者……
翻译过来,就是让王悦影听他的,把王悦影和玄龟一起献给皇帝陛下。
为什么要如此呢?
其实这家伙也算计的高明,象龟根本不是玄龟,除了大一点,能吃一点,寿命长点,没有任何出奇的。新鲜劲过去,嘉靖就会扔在一边。可是要把王悦影捧成女神,一起献给皇帝,漂亮的女人至少有十几年的青春,只要皇帝喜欢宠幸,他这个女神的“仆人”就会水涨船高,成为天朝的新贵。
不得不说,这位“三哥”绝对是个人物,在陌生的国土上面竟然敢装神弄鬼,这要多大的勇气,大多的胆量。
只是可惜,你遇上了我唐毅,而且你万万不该打我的女人的主意!
唐毅咬了咬牙,断喝道:“来人,把妖僧拿下!”
王家的家丁迅速冲上去,而那些保护妖僧的衙役急忙围了上来,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第216章 妖僧现形记(上)
“哎呀呀,行之贤侄,不要误会,千万别误会啊!”
谭聪疾步匆匆跑过来,把双方分开,他和唐毅谈完,兴奋非常,结果又有人报告,说是藩僧发现了女神转世,谭聪一时大意,也没多想,只觉得多了个女神,一起献上,功劳岂不是更大,他兴冲冲带着周巡去找藩僧,结果随着衙役就到了王家。¥f。¥f当谭聪知道所谓女神就是王家的小姐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王家哪能得罪得起,堂堂王忬是堂堂蓟辽总督,王世贞是文坛盟主,那都是得罪不起的。如今一看唐毅也在这里,谭聪稍微一打听,这才知道王小姐竟然是唐毅的未婚妻,这下子事情可大条了。
说实话,他宁可得罪王家,也不愿意碰唐毅,光是能和锦衣卫说上话,就让谭聪忌惮不已,要是随便在府邸的后院埋点盔甲旗号,直接问一个密谋造反的罪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谭聪满头大汗,跑到了唐毅面前,赌咒发誓说道:“行之贤侄,老夫绝对不知道此事,老夫断然没有和你作对的心思,还请贤侄千万明察啊!”
唐毅强压着怒火,轻笑了一声,“谭大人,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到里面把话说清楚。”
“好,好!”谭聪忙点头,招呼周巡,恶狠狠说道:“把看热闹的都赶走,谁敢乱嚼舌头根子,给我狠狠打板子!”
“遵命!”
周巡急忙去安排,唐毅和王世懋已经大步走了进去,连最起码的礼节都没有,谭聪只能灰溜溜走进客厅。
就听王世懋一拍桌子,怒吼道:“谭大人,小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那个妖僧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说什么女神转生,根本就是狗屁!我们王家耕读传家,圣人门徒。岂会出什么妖人!你必须立刻动手,把妖僧给斩了,维护我小妹的清誉,不然咱们没完!”
王世懋绝对不是小题大做。刚刚他和唐毅说了两句,迅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真的和什么劳什子女神扯上关系,首先就会被送给嘉靖,嘉靖什么德行谁不知道,能把宫女折磨的要杀了他。王悦影一个娇滴滴的姑娘,除了死路一条之外,没有任何的可能。更何况唐毅是断然不会把未婚妻推到火坑,王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其次,妖僧来历不明,他嘴里的女神是什么玩意,谁也不清楚。女孩家最重名节,和不干不净的东西纠缠在一起,比杀了她都可怕。
再有,女神转世是随便能说的。最善于玩转世这一套的就是白莲教,什么弥勒转世,观音转世,基本上和造反是一个意思。王家已经显贵之极,要是再冒出一个神女,莫非想造反不成?
当王世懋听完分析之后,浑身都被汗湿透了,这才叫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对谭聪不假辞色也就好理解了。
谭聪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说道:“二公子,行之贤侄,老夫实在是不知道僧人嘴里的神女就是王家的小姐,不然老夫也不会让他来闹事。只是让老夫杀了僧人。只怕是不妥。”
谭聪抬头,对唐毅说道:“行之贤侄,你看这样成不,女神转世之说就当没有,或者另外找一个。”
唐毅冷冷看了一眼谭聪,“谭大人。莫非你还在想着玄龟的事情?”
被一语戳破了心思,谭聪老脸一红。
唐毅不屑道:“谭大人,我要是你早早就会把妖僧杀死,只把巨龟献上,而不是装神弄鬼!你也是士林中人,靠着进献祥瑞,获得升官发财,官场会怎么看?您呢,不光献祥瑞,还要送妖僧,送美女,您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这……”
一番话,问得谭聪哑口无言。
的确,献祥瑞就是小人,再弄其他的,简直是小人加三级,祖坟都会被骂裂了。
可是,可是,可是……只要能获得嘉靖的欢心,挨再多的骂都无所谓。
“行之贤侄,既然说到了这里,老夫就把话挑明了,那个僧人不简单。”
唐毅瞳孔紧缩,问道:“他还会飞天遁地不成?”
“行之贤侄,老夫十天前已经见过他,此人能够辟谷不食,一连七天,水米不沾,也不睡觉,结果他的面色更加红润。老夫以为僧人修炼有成,陛下一心求道,此人必有助益。老夫身为臣子,对君父一片忠心,岂能不把他献给吾皇!”
说的真好听,这位摆明了是要靠着妖僧求官,至于所说的辟谷,唐毅更是嗤之以鼻。
那个妖僧一定修炼瑜伽,使得身体机能和正常人大为不同,能长时间忍受**。只是七天不食,算不了什么,还要更神奇的,比如浑身穿成千上万的刺,比如在火堆上面长时间炙烤,比如几十年举着手,胳膊都变形了,总而言之,开挂的阿三说他能上天,唐毅都会相信。
只是,这种妖人献给了嘉靖,万一道君皇帝真的听信他的话,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那是谁也不好说的,大明江山非得乱了不可。
而且唐毅此时还有怀疑,为什么阿三咬定了王悦影是女神,难道只是因为降香的时候巧遇吗?世上会有这么多巧合吗?
唐毅越想越冷汗直冒,什么狗屁玄龟,狗屁妖僧,还有狗屁女神,绝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坑,一脚踏进去,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唐毅低头盘算着,脸上不时闪过痛苦的神色,谭聪只以为他是动心了,他凑到了唐毅的近前,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行之贤侄,依老夫看,什么都不如圣眷来的实在。老夫敢说那个僧人绝对非比寻常,如果……王姑娘真是女神转世,能得到圣上垂青,对王家,对唐家都是好事,进献祥瑞的功劳老夫愿意和你们一起分享……”
没等说完,王世懋就豁然站起,怒吼道:“谭大人,你不要再做美梦了,我绝不允许把小妹送给陛下,至于我爹,我大哥,也都是这个意思,你要是再敢打小妹的主意,我们王家也不是吃素的!”
谭聪被呵斥的脸色铁青,无地自容,突然一跺脚,恨恨说道:“你们不识好歹,老夫也就不浪费口舌,王姑娘是不是女神转世,老夫可以不管。但是,你们也不要得寸进尺,玄龟和高僧老夫会想办法献给陛下,也不劳你唐公子帮忙。告辞!”谭聪说着转身就走,不管如何,他都是父母官,王家和唐家再有势力,又能把他如何?
不过这一次谭聪算盘打错了,他刚迈步出了客厅,就听到嘭的一声,吓得他一哆嗦,紧跟着一众士兵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把他包围在了中间。
唐毅手里拿着冒烟的短火铳,缓缓走了出来。他刚到门口,一个彪形大汉就抱拳施礼。
“公子,雷七带着弟兄们前来听令。”
当初卢镗带走了新兵的大部分,但是还留下几百人守卫盐铁塘,这些人可以说就是唐毅的私兵。唐毅给他们最好的待遇,用最严苛的训练方法,经过了长时间的磨砺,不说以一当十,也是差不许多。
平时就有不少人在暗中保护唐家,出了事情,又怎能不来。
唐毅微微点头,走到了谭聪面前,浑身上下透着强烈的杀机,把谭聪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行之贤侄,老夫是朝廷命官,杀官可等于造反,你不要害人害己!”
唐毅哑然一笑,“谭大人,晚生还不想作死,不过晚生想让你看清一件事。”
“什么事?”谭聪傻愣愣问道。
“很简单,就是你嘴里的高僧是个什么东西!”
唐毅一摆手,把雷七和王世懋都叫了过来,吩咐了两句,他们各自转身去安排。唐毅又让人把外面的周巡叫了进来,一看这个场面,周巡也吓坏了。
“贤侄,这,这是唱哪一出啊?”
“周大叔,你不用担心,我们的确有点误会,但解决起来不难,你马上带着那个妖僧去春芳楼,我自有办法让他现形,到时候谭大人自然能一清二楚,咱们也好冰释前嫌。”
周巡拿不住看了眼谭聪,这位谭大人咧着嘴,勉强点头,其实他真不想点头,奈何腰间被唐毅的火铳顶着,不由得反对。
“唐行之,你太过分了!”
“呵呵,是吗?”唐毅轻蔑笑道:“谭大人,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感谢我,是我救了你!”
一招手,唐毅押着谭聪也到了春芳楼。
此时的春芳楼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就在刚刚,不少伙计跑到各处,告诉大家伙春芳楼要展开一场辨认女神的盛会,请大家观礼。这么好玩的事情老百姓哪能错过,纷纷呼朋引伴,赶了过来,别说楼里,就连外面的街道都站满了人。
唐毅好不容易分开人群,迈步走到了台阶上面,先冲着众人抱拳拱手。
“在下唐毅,给众位父老乡亲见礼了。”
“是唐神童?”不少人都惊呼起来,从唐毅陪着老爹进京赶考,已经有一年多了。唐毅个头蹿起来很多,脸上也有了肉,变得更潇洒,帅气,精神头更充沛。一亮相,就引来了大家齐声喝彩、
“乡亲们,不久前出了一个荒唐的事情,有一个不知从哪冒出了的僧人说在下的未婚妻王悦影姑娘是女神转世,他要迎请女神归位。此事本为无稽之谈,不值一驳。奈何人言可畏,女孩家的清誉岂容玷染!今天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由父老乡亲作证,看看那个妖僧到底能不能辨认出所谓的女神。”
第217章 妖僧现形记(下)
唐毅交代完毕,转身进了春芳楼,至于外面的百姓早就沸腾了,今天这事透着十足的八卦,高僧高道,能人异士都充满了吸引力,又是外来的和尚,谁不想知道他会不会念经;其次王家的女孩早就声名在外,贤良淑德,貌美无双,多少狼盼着能看一眼而不得,要出来给藩僧辨认,怎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如果说王小姐是男人的梦中情人,唐毅则是女人们的菜。
年少多金,才华横溢,又潇洒俊秀,家世,师门,从哪方面看,都是无可挑剔的。多少媒婆都跃跃欲试,哪知道唐毅竟然说王姑娘是他的未婚妻,这下子可伤了无数女人的心。
大家伙都争相跑来,不少女人暗暗盼着就让王姑娘变成劳什子神女吧,把唐公子留给她们。
外面众人心思各样,里面比外面还厉害。王世懋脸色阴沉,抽空抓起唐毅,到了楼梯下面,怒气冲冲说道:“行之,你怎么能让小妹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真要让妖僧碰了,她还怎么活?”
唐毅深深叹口气,“表哥,悦影是我的人,对她的关心只比你多,不会比你少!你怎么不想想,妖僧为什么一口咬定悦影,就算咱们压下了,也势必流言四起,甚至弄得沸沸扬扬。那时候悦影就更没有活路了,唯有以毒攻毒,战决,才能把麻烦一次解决,不留后患。”
王世懋倒吸口冷气,这时才如梦方醒,羞愧道:“还是行之想的周全,我真是太没用了。”
“别说这个,表哥,你赶快去面见姨娘,让她保护着悦影,就在春芳楼后面等消息,什么都不用想,其余的事情都交给我。”
王世懋用力点头。急匆匆去找朱氏和王悦影。
唐毅掸了掸衣襟,坐到了谭聪的下手,还冲着知州大人抱拳寒暄,谭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行之贤侄。你怎么安排老夫唯有看着了。”语气中带着不满。
唐毅满不在乎一笑,只说知道了,一扭头冲着几个士兵招招手,他们把断了一条手臂脏兮兮的妖僧押了过来。
“你们放开他。”
旁边的雷七急忙阻拦,说道:“公子。这家伙邪性得很,力气特大,还不知道疼,我怕他疯伤到了公子和大人。”
“不必,人家是得道高僧,不能怠慢。”唐毅说着站起来,还给阿三行了一礼,略微歉意说道:“大师勿怪,毕竟事出突然,我等不识真佛。打伤了大师,还出言不逊,请大师勿怪!”
阿三深陷的眼窝射出两道鬼火,老树皮一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一切有为相,如梦幻泡影,如露如电。此身皮囊,打它骂它,都算不得什么。”
好高的觉悟,竟然不在乎臭皮囊,谭聪顿时惊叹起来。脱口而出,“大师竟然懂佛法?”
阿三双手合十,深深一躬,“老僧来天朝十年。苦心修炼,研习佛法道经,略有体悟。”
“还懂道经?”
“老子西出函谷关,教化胡人,道家圣人的法门远布天下,老僧有幸修持。”
谭聪兴奋的都要跳起来。他想把这家伙献给嘉靖邀功,就担心他不懂规矩,会触怒嘉靖,招来无妄之灾。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精通佛道,这可是上天赐下的宝贝,如果他真的能辨认出王悦影,就算拼着和唐毅还要王家闹翻,他也一定要保住和尚。甚至谭聪还在琢磨着,要不要想办法把王悦影献出去,那样功劳就更大了。
谭聪满心龌龊的盘算,但是面上不敢带出一丝,生怕唐毅提前翻脸,坏了好事,还不停偷看唐毅的神色。
其实他完全多虑了,唐毅从妖僧装蒜的话里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这家伙汉语说的很好,佛经更是信手拈来,他说来到大明十年,应该是真的。
可是呢,象龟生活在热带的海岛上,吃仙人掌和凤梨一类的水果植物。唐毅不相信阿三能养象龟十年。
很显然,象龟应该是刚刚运到,最多不会过两三个月。
这就有趣了,象龟那么大,肯定很显眼,没有一定的势力,绝对没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占有,还献给了知州大人,至少阿三没这本事。
分析到了这里,唐毅又忍不住想到,苦行僧除了会装神弄鬼,没有生存的本事,更何况又是漫长的十年时间,如果没人供养他,别说学佛学道,就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以往也没有听说有藩僧的消息,究竟是什么人会耗费十年时间,培养一个妖僧呢?
越想唐毅越觉得里面的文章太多了,只有官迷心窍,利欲熏心的谭聪才会把妖僧当成终南捷径。
唐毅敢说,这家伙送上去一定会出天大的篓子!
唐毅低头盘算,谭聪和阿三又谈了几句,这家伙说话玄玄乎乎,根本听不明白,越让谭聪感到惊喜,认准了他是高僧。
“行之贤侄,你看是不是赶快让大师认一认?”
唐毅抬起头,笑道:“老父母,女眷岂能轻易见人,让他们安排一下,做到万无一失。眼下还是想招待大师一番吧!来人,上酒菜。”
一声令下,不少年轻的女子端着香气扑鼻的美味走上来,给每一桌上菜。唐毅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暗中观察阿三,只见侍女在他身边过去的时候,眼皮总会动一下。
“果然是死性不改啊!”唐毅心中暗想,笑道:“大师,这是春芳楼新晋菜品,你尝一尝吧。”
有侍女将一大盆黄色的东西送到了僧人的面前,别人看的都皱眉,离着老远就一股子怪味。可是阿三瞪大了眼睛,泪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闭上了眼睛,缓缓仰起头,任由咖喱的香味充斥在鼻孔,渗入皮肤。
离家十年,他虽然吃过很多天朝的美食,但是家乡的咖喱还是他魂牵梦绕的绝世美味。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能在这里遇到咖喱料理,妖僧突然瞪大了眼睛,疯狂的往嘴里塞吃得。嘴巴塞成了仓鼠,他随意抓起一旁的葡萄酒灌了下去。
太好喝了!
妖僧真的哭了,他风卷残云,满满一大盆的咖喱鸡块一点不剩,就连汤汁都被添得干干净净,又喝了五壶葡萄酒,肚子高高隆起一大块,好像怀孕一般。脸涨得通红,手舞足蹈,嘴里出奇怪的声音,状如疯癫。
他的吃相可把谭聪给吓坏了,偷偷擦了把汗,心说哪有一点高僧的模样,简直就是恶鬼转世,这要是送到了嘉靖面前,来这么一出,自己还不脑袋搬家啊!
谭聪心头惶恐,唐毅却是喜上眉梢,这还只是开胃菜,真正好玩的该来了。
“哈哈哈,大师酒足饭饱,我们也准备差不多了,请女神上来!”
听唐毅一吼,立刻环佩叮当,香风阵阵。
十几个穿着轻薄纱衣,体态丰腴的女人出现在了僧人的面前。她们都罩着面纱,冲僧人飘飘万福。
“大师,请辨认吧!”
阿三迷迷糊糊,抬起了头,一见眼前的众多女子,他就傻了,四肢僵硬,缓缓从座位上起来,痴痴望着一个个仙女一般的人物,眼中露出迷离的神色。他用力甩甩头,不停告诫自己你是高僧,你在天朝,不在印度,形象,形象
可是从胸口涌起一股股的热气,好像汹涌的洪水,不断摧残着所剩无几的理性。渐渐地他眼珠红赤,满脸潮红,吐气如牛。
那些女子也感到了僧人的变化,她们只觉得面前的家伙更像是一头疯狂的野兽,不知谁惊叫了一声,掉头就跑,剩余女子也叫了起来,纷纷逃走。
女人的高分贝叫声,就像是钥匙一般,神奇地打开了牢笼,放出了凶狠的魔鬼!
妖僧怪叫着,“维拉特,维拉特女神,你是我的!”
他突然扑向一个女子,女人扑倒,面纱掉落,露出洁白如雪的皮肤,阿三彻底疯了。
记忆的闸门打开,无数画面涌现在面前。
他是一个卑微的贱民,从他黝黑的皮肤就可以看得出来。在印度,只有那些高贵的婆罗门和刹帝利才拥有白皙的皮肤,拥有令人嫉妒的美丽。
而那种美丽根本不属于他,一个连种姓都没有的贱民。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他就默默选择了修炼之路,他把自己的需求降到了最低,每天都在练习最艰难的瑜伽动作,饥饿和疲惫时常让他出于神魂分离的状态,在那一刻,伟大的湿婆神出现了。
大神告诉他,你的虔诚感动了我,我准许你改变命运,来生,来生你就会成为高贵的婆罗门,娶最漂亮的女人。
来生,来生就是此时!
“伟大的湿婆,神灵赐福啦!”
阿三疯狂地压在女人身上,用力撕扯对方的衣服,薄纱变成碎片,白皙的皮肤,幽香的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系统,把他变成一头疯癫的野兽。
他用力扯开自己的衣服,露出瘦骨嶙峋的丑陋躯体,他还想要作恶,这时候一只硕大的拳头打来,愣是把阿三从楼里打到了门口,他的肋骨撞在门槛上,出清脆的声音。阿三竟然不知道疼痛,他抬起头,又瞄准了另一个女人,疯狂地叫起来。
“维拉特,女神,女神!”
他疯狂地向着人群冲去,留下了一地鸡毛。唐毅敲着二郎腿,看了看谭聪,这位知州大人嘴唇铁青,手都不停哆嗦。
“妖孽,妖孽啊!”
第218章 倒霉的徐公子
“老父母,您觉得这位大师如何啊?”
谭聪吓得连忙摆手,说道:“莫要玩笑,莫要玩笑!”刚刚的一幕可把他吓坏了,哪里是高僧,分明就是个狂魔,这要是送到了京城,会闹到出多的乱子,简直不可想象。
“怎么会这样啊?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谭聪还在迷糊,新任的同时徐大人忍不住说道:“大人,天竺藩僧本就是卑贱龌龊,曾记得鸠摩罗什在讲经之时,就主动索要宫女,高僧大德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野和尚。方才听他所言,分明是见到漂亮女人就叫女神,他们天竺的神也太多了吧?”
他这么一说,众人频频点头,分明是妖僧见色起意,王悦影根本就是遭了无妄之灾,好好的大家闺秀,和女神有什么关系。
唐毅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别看后世可以乱认女神,放在大明朝,那可是要命的,唐毅怒气未消,还要把妖僧彻底弄死才能放心。
“雷七,妖僧发狂,还不赶快去追!”
唐毅这么一喊,大家总算从震惊当中醒过来,雷七忙招呼手下,往外面追去。就在出门的时候,唐毅用手在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雷七心领神会。
他带着人马追了出来,而此时妖僧已经蹿上了周围的高墙,从房顶跑了。雷七不敢怠慢,挑选身手最好的从后面猛追不舍。
别看阿三受了伤,胳膊断了,肋骨也折了,但是多年的瑜伽修行让他生命力格外顽强,尤其是唐毅为了让他发疯,在那一盆咖喱鸡肉之中加了特殊的东西,说起来那种药还是从李时珍手里弄来的……
在浙江的时候,一次唐毅、徐渭、还有李时珍三个都喝醉了酒,徐渭大嘴巴,就好奇打听李时珍给穷人看病要钱很少。还经常送药,偏偏还要编写书籍,查阅资料,花费惊人。到底是怎么维持的?
李时珍一时兴起,就吐露了真情,无非四个字:“劫富济贫。”
当然李时珍不是拿着菜刀,占山为王,实际上作为高明的大夫。他想捞钱办法太多了。在京城的时候,很多达官显贵都找李时珍看病,最多的一种情况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想也是,一大帮吃穿不愁的贵公子,潇潇洒洒的清流,吃饱了饭干什么,还不是找姑娘,久而久之,身体虚了。不顶用了,就只能去求医问药。
李时珍虽然脾气不好,可是医术高啊,求药的人越来越多。
渐渐的,李时珍也发现了规律,这种事情往往羞于启齿,只要有作用,想要多少都没问题,连还价的都没有。多年以来,李时珍配置了不少药。手上的银子就没断过。
唐毅听得目瞪口呆,没准伟大的《本草纲目》就是靠这种银子编出来的呢!
徐渭倒是没脸没皮,他管李时珍讨了些药,留在了身边。结果他没来得及享受,都给妖僧用上了,足足一小瓶,别说是人,就算大象也倒了。
再加上阿三跑到大明十年,由于他肮脏怪异。根本没人愿意碰他。
长久以来积蓄的火气,在酒精和药物的双重刺激之下,产生的化学效果简直超出唐毅的估算。
阿三冲出了春芳楼,一路狂奔,正巧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迎面来了一架奢华的马车,车把式被突然跳下来的阿三吓了一跳,忙着拉缰绳,阿三此时又开挂了,按着马脑袋,一跃跳进了马车里。
车厢里本来坐着一个贵公子,身边还带着两个女人。
阿三跳进来,把贵公子吓得连忙躲避,阿三眼珠子通红,见到了两个女人,彻底疯癫了,一下子扑过来,就开始折腾。
女人疯狂大叫,贵公子拳打脚踢,一点用处都没有。打得狠了,阿三瞪着血红的眼睛,冲着贵公子呲牙咧嘴,简直像要吃人一样。贵公子吓得站立不稳,一头从车厢摔了出来,小白脸结结实实砸在地上,擦掉了鸡蛋大的一块肉皮,血水直冒。
贵公子疼得子哇乱叫,车厢里传出尖叫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这时候,雷七带着人冲了过来,他一马当先,跳上了马车,双拳挥动,车棚打飞,正好看到阿三在浑身抽搐,他一伸手揪住了阿三的后脖子,把他愣是踢了起来。
用力一甩,砸在了地上,只听到骨节断裂的声音。阿三还没有死去,挣扎着想要逃跑,两个士兵过来,用长枪刺入阿三的胸膛,一顿搅和,阿三口鼻喷血,肠穿肚烂,瞪着眼珠子,命丧异国他乡。
雷七鄙夷地说道:“拉到城外喂狗。”
“是!”士兵们拖着尸体运到城外,沿路的百姓看到都指指点点,心有余悸。雷七跳到了贵公子的前面,主动伸手拉起了他。
“让你受惊了。”
把对方拉起来,面对着面,雷七就是一愣,惊叫道:“这不是徐小公爷吗?真是太巧了!”
贵公子正是徐邦阳,他和唐毅几乎同时进京,原本打算着和成国公府相亲,哪知道朱希忠选了唐慎当女婿,徐邦阳只能胡乱玩玩,就意兴阑珊地回到江南。来到太仓逛一逛,竟然遇上了疯癫的妖僧,只能说他太倒霉了。
雷七强忍着笑容,说道:“徐小公爷,你和我们公子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带你去洗洗脸,处理下伤口。
徐邦阳疼得龇牙咧嘴,浑身的泥土血水,实在是脏透了,他一刻也忍受不了,只能跟着雷七,到了街旁的店铺,给他清洗了伤口,涂上伤药。
徐邦阳起身正要告辞,突然两个女人从旁边的屋子哭喊着跑过来。
“公子,我们没法活了,那个怪物抹了人家,还对人家无礼,你可要给奴家报仇啊!”
两个女人嘤嘤哭泣,弄得徐邦阳这个心烦,忍不住怒骂道:“鬼叫什么,藩僧的尸体都扔城外去了,你们想报仇,去把尸体撕了!”
吸!
女人的脸色突然煞白,徐邦阳怒气填胸,他有洁癖,不只对待自己,对待女人同样如此。一想到这两个女人被藩僧碰触了,他就从心里往外腻歪,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随手掏出一沓银票,扔在了女人的面前。
“滚吧!”
“啊!”稍微大一点的女子泪水噼里啪啦滚落,身体起伏,悲痛欲绝。“徐公子,你就不念咱们当初的情分……”
“别给我说戏词,给你钱了,赶快滚!”徐邦阳说着拔腿就走,就听背后的女人突然悲切切哭道:“徐公子,妖僧欺负我们姐妹能怪我们吗?还不是你说他佛法高深……”
霎时间,徐邦阳脸色狂变,他转头,狠狠扇了女人两个嘴巴子,打得血沫子直冒。
“闭嘴,跟我上车,走!”徐邦阳刚一转头,他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正抱着肩膀看着他,徐邦阳一下子就愣住了。
来人正是唐毅,他本想看怎么处理阿三,哪知道竟然撞上了徐邦阳,好巧不巧,他的耳朵贼灵,那个女人的话唐毅听到一清二楚。
徐邦阳的出现解决了唐毅的一个谜团,阿三为什么会说王悦影是什么女神,看来背后就是徐邦阳安排的。偏偏他又有充足的作案动机,父债子偿吗,他没和朱氏喜结连理,就想办法把唐毅和王悦影给拆散了。
很符合他损人不利己的做事风格,唐毅咬了咬牙,刀子一般的双眸,狠狠插进徐邦阳的身体里,吓得徐邦阳就是一哆嗦,差点趴下。
说实话,他是真被唐毅弄怕了,而且怎么也想不到,万无一失的事情,怎么会变成如今的鬼样子?
那个阿三很有装神弄鬼的本事,按照徐邦阳的估算,嘉靖一定会喜欢他,只要把王悦影是女神转世的消息传出去,然后在嘉靖面前提一下,嘉靖心里一高兴,一道旨意下来,唐毅的婚事就吹了,他就可以看笑话。
怎么想,怎么觉得天衣无缝,要多天才才能想出如此高明的主意。
徐邦阳越想越高兴,他按捺不住喜悦,想要偷偷看看唐毅的热闹,谁知不但没看上唐毅的,反倒把他给卖了,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徐公子,你说我是该感谢你,还是该恨你呢?”唐毅轻轻一笑,徐邦阳的魂儿都飞了,这家伙的笑容比妖僧恐怖一万倍。
徐邦阳连忙摆手,“唐公子,你千万别误会,败家娘们胡说,她说的是另一位藩僧。呵呵,呵呵,不耽搁唐公子办事,告辞,告辞了!”
“慢!”
唐毅冷笑道:“徐公子,你走在下不会拦着,如今情况很明白了,妖僧就是个疯子,有人把他推荐给谭知州,目的呢,是献给皇上。可不可以这样说,有人想要利用妖人刺杀陛下,该是什么罪过,徐公子最清楚。”
“你就害我吧!”
徐邦阳腿一软,真的给跪了。小脸惨白,抡起巴掌,左右开弓,没几下就成了猪头。
“唐公子,我承认我坏了良心,我想要用妖僧暗算你,可是你不是安然无恙,倒霉的可是我自己。我搬砖砸脚面,我活该,我该死,您可千万别小题大做,祸及家人,可不算好汉。”
唐毅抱着胳膊,戏谑道:“徐公子,说句实话,此时的唐毅和当初不一样了。别看你们家贵为国公,把柄捏在我手里,一样能让你们灰头土脸,你觉得我唐毅是不是吹牛?”
徐邦阳把脑袋摇晃的像拨浪鼓,开玩笑,唐毅的老爹是天子宠臣,师父是兵部侍郎,又和成国公结了亲,随便哪个都够他喝一壶的!
徐邦阳跪爬了两步,抓着唐毅的大腿,嚎啕痛哭。
“唐公子,我错了,你赏一条活路吧!”
第219章 白莲教
唐毅最恨的就是伤害身边的人,尤其是陷害鲜花一般的王悦影,简直戳到了唐毅的逆鳞,要是不弄一个底朝天,一口气都不知道往哪里撒。
“徐公子,从现在开始,你只要说一句谎话,就什么都不用谈,接下来会怎么做,你应该清楚!”
徐邦阳吓得一哆嗦,唐毅这家伙没有多大的历史都敢捋魏国公的虎须,如今如虎添翼,他会干什么,简直不可想象!尤其是自己又被人家捏着把柄,完全就是待宰的羔羊,想要反抗是一丁点用也没的,倒不如就选择老实承受吧,争取宽大处理。
“唐公子,你只管问,我知无不言。”徐邦阳咬着牙说道。
唐毅眯着眼,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椅子,淡淡问道:“那个妖僧是怎么事,你在什么时候遇到的,还有那个巨龟又是怎么来的,都说清了。”
“是!”徐邦阳咧了咧嘴,犹豫一下,试探着问道:“先说玄龟成不?”
“好。”
“是这样的,一个多月前,我从京城来,船只顺道去松江散心,在崇明一带遇到了几个红毛夷。他们的船只遇到了风暴,桅杆被打断,在海上漂流了好些天,我们现他们的时候,什么都没了,有个家伙拿着巨斧就要劈那个乌龟。好家伙,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乌龟,真是吓死人了。”
徐邦阳用手比划着,心有余悸地说道:“我当时就非常好奇,告诉手下人给那几个红毛夷食物清水,让他们把巨龟卖给我。”
“卖?不会是抢吧?”唐毅讥诮地说道。
徐邦阳脸色红,只能实话实话,“我是把几个红毛夷给看管起来,然后带着巨龟到了太仓。”
唐毅沉着脸问道:“既然现了巨龟,怎么没有直接送到你父亲的手里?”
“这个”徐邦阳犹犹豫豫,不想说实话,唐毅把眼睛一瞪。他立刻投降,只得说道:“实不相瞒,自从上一次丢失令牌,我爹就懒得见我。我也不想见他。正好我在太仓有个朋友,此人叫做于逆,博古通今,三教九流,无所不知。天文地理无一不晓,他一定知道巨龟的来历。”
“于逆?淤泥,什么怪名字!”唐毅皱着眉头,问道:“这家伙干什么的?”
“听说是个秀才,屡试不第,给人当过账房,师爷,私塾先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是,是通过漕帮的人认识的。”
“哼,死性不改!好好的世家子弟,非要接触这帮江湖人。”唐毅不屑地说道:“他给你出了什么锦囊妙计?”
徐邦阳鼻子皱起,显然不愿意实话实话,唐毅倒也潇洒,直接起身就要走。可把徐邦阳急坏了。
“我实话实话还不成!他告诉我这个巨龟虽然稀罕,但是也不是无价之宝,还要弄出一点神妙才能取得最大价值。连着三天翻阅古籍,然后他告诉我这个东西很有可能是传说中的玄龟。我也不知道真假,不过他说只要陛下相信就行了,玄龟是顶级祥瑞,价值不可估量。送上去之后,魏国公必定更受赏识,封官晋爵,赏赐众多,连我也能得到我爹的青睐,甚至成为世子。我喜不自禁。可是他又告诉我,说进献玄龟只是一时的,以往也有人献过五色神龟,结果死了就完了,他给我出了一个长久的主意。”
“就是那个僧人?”
“没错,他说陛下苦求长生,光是有祥瑞还不够,还要有能教导他修炼的奇人异士。他早年收服一个藩僧,双方结交十年,很有本事。只要能借着玄龟做引子,把僧人送到陛下身边,就可以成为邵元节和陶仲文一般的天师。侍奉左右,简在帝心。才能够长久维持利益,甚至能让我们徐家压过成国公一脉,变成勋贵之。”
“野心不小。”唐毅冷笑道:“那女神呢?”
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徐邦阳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口干舌燥,张了张嘴,不出声,生怕唐毅一怒之下,冲过来就把他给废了。
“徐公子,你给我说实话!”
“是是是!”徐邦阳把头一低,小声说道:“于逆先生有一个妹妹,是学杂耍的,十来岁就走江湖,神通不小。于逆想让自己的妹子去做神女,接近陛下,赢得陛下的欢心。只是我现他的妹子只是中上之资,而且粗鄙不文,别说陛下,就连我都看不上。所以我,我就给他出了个主意,用王姑娘代替,然后让他的妹子当王姑娘的贴身丫鬟,好掌控王姑娘,接近陛下。”
说完之后,徐邦阳扑通跪倒,痛哭流涕。
“唐公子,我实话实说,我嫉妒你们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想拆散你们,你随便怎么处罚都行,我都担着。”
嘭,嘭,嘭
徐邦阳用力磕头,没几下脑门就红肿起来,他知道和聪明人耍花招一点用没有,只能实话实话。
他本以为唐毅会暴怒地狠狠收拾他,他都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哪知道唐毅居然皱着眉头,一语不。
沉默了好一会儿,只剩下徐邦阳磕头的声音,好像敲钟,徐邦阳脑袋晕乎乎的,心说唐毅要是再不说话,他就要磕死了。
“你先起来。”唐毅略微沉吟,说道:“那个于逆住在哪里,他妹妹又是干什么的?”
徐邦阳小脸蛋立刻垮了,为难说道:“唐公子,于逆先生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再出卖朋友了!”
“呸!”
唐毅狠狠啐了他一口,大骂道:“徐邦阳,你个夯货,你的那点脑子都用来算计我吗?如果真如你所说,于逆是落魄的书生,是好人家的子弟,他的妹妹怎么会跑江湖?那个妖僧又是什么玩意,他在大明十年,好人家会养活一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吗?寻常的百姓会想到装神女,还要接近陛下?”
唐毅连珠炮一般的质问,吓得徐邦阳浑身颤抖,小脸灰白。
“长点心吧,蠢材,以我的估计,他们多半有问题。”唐毅怒道:“滚起来,赶快带路,现在就去抄了于逆的家,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怪,有这么大的野心!”
徐邦阳还在吃惊,唐毅飞起一脚,把徐邦阳踢了起来。
徐大公子也没有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充当领路的。唐毅,招呼雷七,带着两百名士兵立刻出动。他们一口气出了太仓,跑出去三五里,在远处一片丘陵中间有个小山村,只有几十家人口,徐邦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唐公子,就是眼前的村子,于逆住在最里面的宅子,最大,也最气派的就是。”
唐毅点头,就要往里面去,雷七突然拉住了他。“公子,留神,这里面有些蹊跷。您看,寻常的村社都是土坯草房,这里都是青砖房屋,条石地基。”
“这有什么,说明这里富庶。”徐邦阳随口说道。
雷七不屑地说道:“如果只是富庶还好,他们为什么把房子盖得七扭八歪,很少有方方正正的?外面的院墙又是这么高大坚固?依我看,这里不是村子,更像是一个堡垒!”
经过雷七这么一说,唐毅也反应过来。
这个小村子很偏僻,而且又临近长江,逃跑便利,绝对是最好的贼巢。
“雷七,你马上让弟兄们分成三面包围,再调集几艘战船,把靠近江面的一侧封死。”
雷七忙着去安排,唐毅害怕引起村子里人员疑心,他指挥着手下士兵大摇大摆,从村子前面经过,还派人去村子里面通知,说是三天之内,要来征收抗倭银,每户十二钱。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令人奇怪的是村子里没有任何叫苦连天,反而客客气气送士兵出来,还塞了一块二两多的碎银子。
“好富裕的村子!”唐毅越疑心起来。
很快到了傍晚,包围圈已经准备好了,唐毅指挥着人马就从正面冲来,距离村子还有三百多步,突然有十几个人背着小包,鬼鬼祟祟,从里面出来,双方遭遇,唐毅一声断喝:“拿下!”
那十几个人都吓傻了,慌忙向村子逃走,有几个家伙抽出腰刀不要命地冲上来,他们虽然悍勇,也敢玩命,可惜远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的对手,一个合就被长枪刺倒,踏着他们的尸体,大家蜂拥杀向村寨院墙。
离着还有几十步,突然院墙上面灯笼亮起,弓箭嗖嗖嗖射来。唐毅不想硬攻,忙叫士兵退下来,只有一个人肩头被弓箭擦破了皮,其余的都完好无损。
唐毅扫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徐邦阳,冷笑道:“徐大公子,于逆还是不是你的朋友?”
徐邦阳急得头都竖了起来,大叫道:“救命,唐公子救命啊,我是什么都不知道!”
“哼,等着吧,好戏还在后面呢!”
就在这时候,村子的两侧都响起了喊杀声,士兵们穿过重重障碍,冲到了围墙下面,火铳声不绝于耳,不断有寨子里的人被干掉。
小小的村寨,守卫力量都在正面,两翼出了麻烦,他们慌忙撤,唐毅随即指挥着人马正面强攻。专门的爆破手炸开了寨子大门,士兵们冲杀进去,不断传来惨叫之声。
唐毅也跟了进来,他把目光放在了那些死尸上面,随手从一个人的腰间扯下一个青玉的弥勒像,对着火把看去,只见弥勒像的背后赫然刻着八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字。
“无生父母,真空家乡!”
第220章 塌天大祸(求月票支持)
战斗只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村子里的匪徒基本被绞杀干净,只有不到十个俘虏,而其中就有于逆和他的妹妹。
白天的时候,于逆就得到消息藩僧疯了,他又气又恨,简直要爆炸了,费劲心血培养了十年,吃了多少,花了多少不说,教中对他可谓是寄予厚望,颠覆大明江山就靠他了。哪知道出师未捷身先死,轻易就折了,于逆感觉心都被摘了,稀里哗啦的流血,郁闷欲死!
可是等到他愤怒过去,恐惧又上来了,藩僧事件闹得那么大,会不会引起朝廷的注意,追查下来,于逆越想越怕,当即下令,收拾要紧的东西,连夜带着妹妹逃走。如果对手是寻常之辈,他就逃之夭夭了,可惜遇上了唐毅,刚逃出来就是士兵杀一个落花流水。
他见正面跑不掉,就穿过村子,想要登船走水路,小船还没划出去多远,突然船底水就涌了上来,他和妹妹,还有几个亲信教徒脚下都是江水。四面八方涌来好几艘明军的战船,抛出渔网,把他们一网打尽。
人员处置完毕,搜查的行动也差不多了。小小的村子,找出了铠甲一百有余,刀剑七百多,还有一些火铳火药,最令人惊讶的竟然还有两门青铜炮,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响。
除此之外,大量的白莲教的书籍小册子,佛像饰品,还有超过五万两的金银财宝,两千石粮食,俨然就是白莲教准备造反的特大贼窝子。
唐毅对这些并不在意,他把精力都放在了往来书信上面。
连看了十几封,唐毅头皮就一阵发麻,只觉得口干舌燥,胆战心惊。
这些书信涉及到南直隶,浙江,福建几省,光是从里面的武器。粮食,人员来判断,东南几省的白莲教战斗人员至少有几万之多,其余的教徒更是无计其数。
东南正在抗倭。军力都被倭寇牵制了,一旦白莲教起事,只怕东南半壁都不保。想到这里,唐毅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于逆要把阿三推荐给皇帝。还要弄什么女神。
他们的目标就是嘉靖,就是大明的江山!
……
雷七刚刚把俘虏都看管起来,急匆匆来找唐毅。只见唐毅对着几封书信,鬓角都是汗水,小脸惨白,雷七吓了一跳,几时见过唐毅如此神色!
“公子,你没事吧?”
唐毅猛然站起,抓着雷七焦急地说道:“去,去南京。告诉我师父,让他亲自过来。”
“哎,我这就让人去!”
“不!”唐毅果断说道:“你亲自去。”
雷七见唐毅说得郑重,用力点头。雷七转身离开之后,唐毅坐在那里,眉头紧锁。白莲教历来都是心腹大患,做好了绝对是大功一件。自己手上有人证,有物证,占尽了先机。只是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身份指挥行动,必须由老师亲自坐镇。
可是请老师过来。又要几天时间,万一消息走漏,白莲教的大鱼可就抓不住了。毕竟和大明朝斗了这么多年,白莲教的人个个都是泥鳅。滑得很!
“去,把谭聪谭知府请来。”
有人点头,差不过过了一个时辰,天光放亮,谭聪坐着轿子姗姗来迟。
这位知州大人是矛盾的,他厌恶唐毅的跋扈嚣张。但是又不得不感激他识破了藩僧的面目,没有酿成更大的祸患。
只是谭聪心里头还别别扭扭,盼了一辈子,好不容易一步登天的机会,难道就要错过了?他琢磨着就算没了藩僧,也要把玄龟献上,至少功劳不能跑了。偏偏唐毅清楚内情,要是他随便说出去,只怕功劳没有,还会招来怀疑,看样子只能让这小子宰一刀,堵住他的嘴……
正在胡思乱想,不停盘算。谭聪的轿子停在寨门前,抬眼看去,只见遍地尸体,血迹斑驳,吓得他几乎要摔倒。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谭聪摊手大叫,吓得脸都绿了,转身上轿子就想跑,腿都不知道先迈哪一条,弄得狼狈不堪。
“谭大人,老父母!”
听到了唐毅的声音,谭聪才回头,挤出一丝比哭都难看的笑。
“行之贤侄,到底发什么了什么啊?为什么遍地死人啊?”
唐毅轻笑了一声:“谭大人,这些人都是白莲教的。”
“什么?”
谭聪吓得一蹦三尺高,急匆匆跑过来,伸手就捂唐毅的嘴巴。
“贤侄啊贤侄,你可别胡说八道啊!”
不由得谭聪不怕,历来朝廷都白莲教都非常忌惮,只要出现了白莲教闹事,多半地方官员都要掉脑袋。
“谭大人,我说不说都无济于事,我已经掌握了人证物证,这里确实是白莲教重要据点,而那个妖僧就是白莲教培养,为了接近陛下的!”
扑通!
谭聪坐了一个大屁蹲,好巧不巧还坐在了一块带尖儿的石头上,疼得他脸都变形了。
“行之贤侄,你可别吓我啊,老夫小心翼翼一辈子,捧着卵子过河,怎么老了老了,还弄出白莲教了,我和他们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唐毅没好气笑道:“老父母,你要是白莲教徒,我还敢找你吗?不过您要配合白莲教,要进献玄龟,此事传出去,只怕对您的名声不好。”
岂止不好,稍不留神脑袋都能没了。
谭聪从地上爬起来,拉着唐毅的袖子哭天抹泪。
“贤侄啊,老夫就是利欲熏心,一时糊涂,老夫可没想过要帮着白莲教啊!”
从心里讲,唐毅一万个鄙视谭聪这种人,可是他知道聪明人不会意气用事,谭聪毕竟是太仓知州,这几天要想封锁消息,还少不了他。
“大人,您只要听我的安排,非但没罪,还会立一场大功!”
谭聪已经被吓得智商停机了,只能听从唐毅摆布。
……
首先太仓四门紧闭,下令戒严,衙役官兵一起出动,理由很简单,妖僧发狂,当街伤人,要清查太仓所有僧道、神汉、巫婆,并且告知所有百姓,不要随便听信神怪之说。
在唐毅的指挥下,太仓开展了轰轰烈烈反迷信运动,而真正的焦点则成功转移。同时唐毅还安排人手,将所有交通要道都严密布防,搜查一切可疑人等,避免白莲教徒逃脱。
还有他安排人员对于逆等人展开严刑拷打,逼问有情报。
就这样,紧张的忙碌三天多,几十骑飞至太仓,来的正是唐顺之。
雷七跑死了三匹战马,赶到了南京,正好唐顺之刚从浙江回来。唐慎的乡勇已经上路,他和张经又别别扭扭,索性不留在那边受气。
听说唐毅请他过去,还说什么发现什么白莲教,一听到这三个字,唐顺之就感到不妙,他一刻都停留,带着贴身护卫,一路驰骋,总算赶到了太仓。
从马上跳下来,唐顺之两条腿都成了木头。
“小兔崽子,我早晚被你折腾死,你到浙江,我就得跟去,你回了家,还不放过我,你说说,你有多恨你师父,连年都不让我过!”
唐顺之是一肚子苦水,唐毅只是默默低头,不发一言。等唐顺之倒得差不多了,没好气说道:“臭小子,别装憨了,赶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毅哪敢隐瞒,就把所有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唐顺之默默听着,最初他还无所谓,可是听到了后面,尤其是当唐毅说起查抄的白莲教往来书信的时候,唐顺之都坐不住了,浑身被冷汗湿透。
“把资料拿给我看!”
唐毅急忙把收缴的东西拿过来,唐顺之草草地看了看,就叹口气。
“这回可要人头滚滚了。”
唐顺之的判断一点不错,经过唐毅的梳理,一个惊天阴谋已经露出了端倪。
原来倭寇闹得厉害,作为职业造反家,白莲教也不甘示弱,他们利用东南织工大量失业,心灵空虚的机会,趁虚而入,肆意宣传他们的理念,吸收教徒。由于官府的注意力都在倭寇身上,他们得到了长足发展。
于逆本名叫于小天,是一名秀才,后来三次乡试不第,他就对朝廷充满了怨念,加入到了白莲教之中。
由于他识文断字,见多识广,在白莲教的地位扶摇直上,成为右护法,他取名于逆,就是“淤泥”,旨在护卫白莲。
他在十年前,偶然见到一个天竺来的僧人,当街表演悬浮术,于逆十分感兴趣,动用手上的势力,弄清楚了悬浮术的奥秘,又仔细拷问,知道了僧人精通瑜伽修行,还会炼制奇奇怪怪的药物,当时就有了心思。
此后于逆用了十年时间,培养僧人,只是他一直没有机会,恰巧前不久徐邦阳带来了玄龟,于逆眼前一亮。凭着这个东西,加上神奇的僧人,他精心设计了接近嘉靖的一个阴谋。为此他不惜把自己的妹妹也舍了出去,让她当什么女神,实则是要刺杀皇帝的杀手。
于逆怎么推敲,成功的机会都很大,他甚至手舞足蹈,给江南的白莲教总坛,各地的分坛分舵送信,约会大家一起行动,共襄盛举,推翻大明……
可以说,于逆的计划虽然有漏洞,但是也有成功的机会,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从徐邦阳手里弄到玄龟,随手之下,帮着徐邦阳报复唐毅,把王悦影牵扯进来,使得计划还没开始,就寿终正寝,还给白莲教招来了塌天大祸!
第221章 唐屠夫的传说
小年已经过去五天,灶王爷早就上天言好事了,却还留下不少灶糖,徐渭这家伙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一手拿着精巧的紫砂壶,一手拿着灶糖,喝一口,吃一口,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徐大才子,你就这么给我当书童啊,信不信我解雇你?”
徐渭不好意思地看了唐毅一眼,还是懒得起来。
“行之,我以为你要跟着荆川先生对付白莲教呢,多……大的事儿啊,怎么能错过。”这家伙本来想说多好玩呢,但到了舌尖儿又觉得轻佻,咽了回去。
唐毅摇摇头,也抓起一块灶糖,嘎嘣脆,又香又甜,吃着灶糖,含混说道:“在其位谋其政,我要是进士官,立功的机会岂能错过,可是我现在还是个白丁,小脚丫穿不了大鞋,小脑袋戴不了大帽子,不该掺和的事情就不多掺和了。”
“呵呵呵,还一套一套的,即便这样你也不该放过徐邦阳啊?以你睚眦必报,小气吧啦的性格,岂能让他好过。”
唐毅气得翻白眼,这家伙吃自己的,喝自己的,还消遣自己,真是不当人子!
“徐邦阳那家伙用心险恶,我当然想着一勺烩了。”
“那为什么没有?”徐渭翻身坐起,好奇地问道:“那可是一个国公啊,要是把他和白莲教扯在一起,没准陛下一生气,夺了爵位,直接砍脑袋,那多爽啊!”
徐渭这家伙典型的唯恐天下不乱,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唐毅当然想过,只是又放弃了,白莲教和勋贵,只能二选一,如果同时对两者开战。只能是杀人不死反成仇,手上有多少牌,多少证据。唐毅自己清楚。
把徐家逼急了,大不了舍出一个徐邦阳。断尾求生,如此一来,可就彻底和魏国公一脉闹翻了。
不过唐毅可不会轻易放过徐邦阳,他从于逆嘴里掏出来徐邦阳和他结交的经过,还逼着徐邦阳签字画押,作为铁证。而唐毅转手将这份口供就送给了姨娘朱氏,相信朱氏一定会送给成国公朱希忠。
有了这玩意捏在手里,就等于是抓住了魏国公的命根子。从此之后,在成国公面前别说抬头,只能落一个马首是瞻的下场。
针对徐邦阳,唐毅也没放过他。
而是给他一个选择,要吗就在供词中承认他和于逆之间的密谋,要吗就说自己是卧底,为的是彻底干掉白莲教。
作为一个智商在零以上的人,徐邦阳只能选择卧底。在唐毅的操作之下,徐邦阳不避危险,深入虎穴。调查白莲教阴谋的故事立刻传出去。
不明真相的群众对徐邦阳拍手叫好,盛赞他是将门虎子,徐家后继有人。
真正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先前就有了一次出卖漕帮的经历,接着又出卖了白莲教。同时让两个庞然大物恨之入骨,这要何等的拉仇恨的能力!
徐邦阳的人生彻底悲剧了,他以往喜欢结交江湖人,喜欢到处游玩,这回好了,哪也别去了,谁知道哪里有仇人会冒出来,给他一刀。江湖人哪个不骂徐邦阳背信弃义。无耻下作,谁也不带他玩。
不只如此。就像金山寺这种世外桃源都不敢收留他。到了最后,徐鹏举只能把徐邦阳塞到了卢镗的军营。为了让这个倒霉孩子能安稳的活下去,还特意给卢镗写信,要狠狠的训练。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卢镗会轻饶了徐邦阳吗,就算卢镗不行,还有手下人呢,每天晚上,徐邦阳连爬上床的力气都没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漂亮的小白脸变成了黑炭头,受得那份折磨就别提了……
说完了徐邦阳,真正让徐渭惊叹的还是唐顺之。
“行之,荆川先生看起来弥陀佛一般的人物,怎么下得去那种狠手啊?”
其实不光徐渭,就连唐毅都有些吃惊,他终于见识了老师的另一面,笑着叹道:“对徐邦阳,我修炼的是菩萨低眉,对白莲教,师父修炼的是金刚怒目,法门不同,而目的都是在补齐短板。”
徐渭摇摇头,突然问道:“那我呢,我该修炼什么?”
唐毅看了看他,然后语重心长说道:“文长兄,你该学尼姑跳墙!
……
从唐毅手里接过白莲教的案子,唐顺之立刻雷厉风行,他以编练乡勇钦差大臣的名义,下令各地乡勇集结,等待校阅。
这当然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对付遍及各地的白莲教匪。就在小年那天首先从南直隶发难,唐顺之居中调度,王崇古等地方官吏通力配合。
就在白莲教的各个坛口吃灶糖的时候,官军和乡勇蜂拥而至,残酷的杀戮同时展开。那一夜,南直隶的大半州县都被战斗的惨叫笼罩。
白莲教的坛口被迅速捣毁,该杀的杀,该抓的抓。最要命的是这些坛口没有防备,将大量的往来资料和名单留下了,这回好了,地方衙门只要按图索骥就好了。
坛口没了,分舵完了,各地的联络站,就在南直隶展开行动的同时,浙江的唐慎,刘焘,包括陆有亨,还有福建的杨继盛等等,也都针对白莲教展开了绞杀。
三省一起行动,此战刚刚成型的乡勇起到了主力作用,两万多名乡勇捣毁白莲教的巢穴,暗点,总计超过三百个,俘虏人员七千有余。
消灭和白莲教有关的土匪过万,再加上地方州府县道,一举毙杀的白莲教徒超过五千,下狱的匪人超过两万。
几乎所有监狱都人满为患,不得不临时放在军营里面,结果由于看管不利,竟然逃走了好些。
消息传到唐顺之那里,他果断下令,白莲教之中,除了舵主堂主护法一类的高级俘虏,其余的小头目全都斩立决,这一道命令就有上千颗人头落地。随后普通匪徒一律送到各地的服苦役,多则十年,少则三年。谁都知道,在抗倭战斗不断的时候,服苦役那就意味着死亡。
唐顺之一道命令,就决定了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恰逢春季,法场上的鲜血,和家家户户的春联爆竹,都红成了一大片,无人不胆战心惊,
原本的唐顺之以文采著称,是有名的学问家,大文豪。经过此次事件,唐顺之一跃成为大家伙心目当中的唐屠夫,每每提起,无不胆战心寒。甚至半夜里小孩哭泣,父母都拿唐顺之吓唬他们:别哭了,唐屠夫要来了!
“乱世用重典,师父也是无奈啊!”唐毅忍不住感叹,从本心来讲,老师一定不愿意杀任何人,可是他不得不举起屠刀,以杀止杀,也不知道是幸福还是悲哀!
此次剿灭白莲教匪绝对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足够让乡勇获得朝廷的肯定,唐毅如是想到。
……
比起东南的沸沸腾腾,京城的政治还像是一团温吞水,徐阶在隐忍,李默不断扩军备战,而严嵩则是严阵以待。
就在这种窒息的空气中,也有一颗小石子丢到一潭死水中。
锦衣卫经历司沈炼就在年前上书,和杨继盛一样,他的矛头直指严嵩。
“……昨岁俺答犯顺,陛下奋扬神武,欲乘时北伐,此文武群臣所愿戮力者也。然制胜必先庙算,庙算必先为天下除奸邪,然后外寇可平。
今大学士嵩,贪婪之性疾入膏肓,愚鄙之心顽于铁石。当主忧臣辱之时,不闻延访贤豪,咨询方略,惟与子世蕃规图自便。忠谋则多方沮之,谀谄则曲意引之。
要贿鬻官,沽恩结客。朝廷赏一人,曰:‘由我赏之’;罚一人,曰:‘由我罚之’。人皆伺严氏之爱恶,而不知朝廷之恩威,尚忍言哉!姑举其罪之大者言之。纳将帅之贿,以启边陲之衅,一也。受诸王馈遗,每事阴为之地,二也。揽吏部之权,虽州县小吏亦皆货取,致官方大坏,三也。索抚按之岁例,致有司递相承奉,而闾阎之财日削,四也。阴制谏官,俾不敢直言,五也。妒贤嫉能,一忤其意,必致之死,六也。纵子受财,敛怨天下,七也。运财还家,月无虚日,致道途驿骚,八也。久居政府,擅宠害政,九也。不能协谋天讨,上贻君父忧,十也。”
洋洋洒洒的文字,是一腔热血化成,沈炼抱定必死之心,扑向了严嵩。年初俺答入寇,被军民通力挫败,年尾俺答再度来袭,九边形同虚设。
强烈的落差,让沈炼痛苦到了极点,他选择了和杨继盛一样的作为,和严嵩殊死一搏。只是很可惜,他没有唐毅那样的贵人鼎力相助。嘉靖采纳了严嵩的意见,认定沈炼是诬告大臣,被丢尽了诏狱。
明眼人都知道,严阁老又一次赢了,他似乎已经从年初的挫败中走出来,圣眷也越发隆重,不可一世。
唯一敢和严嵩对抗的只剩下吏部尚书李太宰,至于曾经被寄予厚望的徐阁老已经被很多人抛弃了。
可就在发落沈炼的同时,嘉靖破天荒召见徐阶,君臣在玉熙宫谈论一个多时辰,不时传出嘉靖的笑声,显然皇帝陛下很高兴。
徐阶立刻玉熙宫不久,朝廷就下旨意,南京兵部右侍郎唐顺之,睿智果决,屠灭逆匪,任职以来,夙兴夜寐,功绩斐然,特擢升南京兵部尚书,仍主持编练乡勇事宜……
严世藩那个死胖子躲在家里,独眼之中闪烁着荼毒的光,幽深可怖。
“好厉害的帝王术,给了我们一个甜枣,立刻提拔唐顺之,真是好手段啊!”严世藩咬着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