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退无可退
赵文华当然认识唐毅,酒席上就是这小子把严东楼给灌倒了,又是他们爷俩辅佐徐阶,差点把老干爹给弄垮了。◎,赵文华要说不恨唐家父子,那是骗人的。不过严嵩多次交代,说唐家父子已经成了气候。
尤其是唐慎和成国公联姻之后,光是在嘉靖身边能说上话的就有徐阶,陆炳,朱希忠。其实严嵩还不知道,还有一位蓝道行,也是站在唐毅的一边。
论起实力,严嵩还是独步天下,可是他犯不着为了唐家父子在嘉靖那里减分,给真正的对手可乘之机。所以在严嵩的百般叮嘱之下,赵文华他们改变了剑拔弩张的态度,借着唐顺之的关系,努力恢复交情。
一见唐毅穿着道袍,小脸煞白,哭得没有孩子模样了。赵文华忙问道:“这不是行之贤侄吗?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唐毅小脸凄苦,偷眼看了下老爹。唐慎一步迈过来,气哼哼说道:“逆子,督公不是受伤了吗?你在这干什么?”
唐毅终于忍不住了,泪水滚落,痛心疾首道:“爹,舅舅他不好了!”
“啊!”唐慎也懵了,忙抓住儿子的胳膊,用力摇晃,大声问道:“督公到底怎么了?”
唐毅一把鼻涕一把泪,还真别说,论起哭功,他已经超过了歇斯底里的马景涛,距离小金人也是一步之遥。
断断续续说道:“从昨天晚上开始,舅舅醒过来一会儿,就又昏迷了,而且浑身发热,几位郎中都束手无策。孩儿让人四处聘请大夫,刚刚找来了一位李太医,据说手段很高明。他已经在病房两个多时辰了,孩儿无奈,只好病急乱投医。这位仙长说他有通神救命,逆转阴阳的本事。人就算到了地狱,也能拉回来。只要用亲人的鲜血为引,就能召回三魂七魄。”
说着,唐毅指了指供桌上的一盆鲜血。又抬起了手腕,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渗血,唐毅晃了一下,就急忙把腕子退回来袖子,但是大家伙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倒吸口冷气。看看小盆里的鲜血,数量可不少,更是触目惊心,难怪面前的少年脸色姜黄呢!
别说是舅舅外甥,哪怕是亲生父母又能如何?
“论起来和舅舅只是远方亲戚,可是也没有别的亲人在身边,也不知道能不能召回来,要是表哥在就好了。”唐毅的声音越来越弱,突然身体一晃,软软倒下去。
唐慎听着儿子的话。眼泪扑簌簌落下,心都碎了。孩子就是不能离开爹妈,要是自己在这里,岂会让儿子流血。都怪可恶的道士,你们装神弄鬼就是,何必骗人流血啊!唐慎又气又愤,伸手保住儿子,大步流星就往旁边的房间跑去。
唐顺之焦急万分,急忙叫来郎中,去抢救唐毅。
……
还没等见到王忬。就先倒下去一个,赵文华惊掉了下巴,伤得有多重啊!要真是王忬有个三长两短,死了一位总督。不血流成河,人头滚滚,如何能向陛下,向天下人交代啊!
赵文华满心苦水,他本以为牵连到织造局的案子他都处理的轻松从容唐毅的主意被他不客气地据为己有。
这一次再严重,还能有什么。可是眼前这一幕,彻底打破了赵文华的意料。
他忍不住摇头长叹,“荆川兄,想不到令徒还是个痴人啊!”
唐顺之一脸悲切,仰天叹道:“行之这孩子重情重义,我是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啊!”嘴上说着,心里头都骂开了,“随便装装就行了,弄得血淋淋的,我都差点相信了!”
……
唐顺之不信,可是有个人信得十足,唐慎把儿子抱到了屋子里,轻轻放在床上,大吼着把郎中叫来,简直一副吃人的样子。
“要是毅儿有点差池,我唯你们是问!”
郎中战战兢兢,反复检查之后,开了一些补血的方子,再三保证唐毅没有生命危险,唐慎才放他们落荒而逃。
然后几步到了床头,拉着儿子的手,心痛地说道:“毅儿,你信那些道士的胡说八道干什么?放了那么多血,会要命的!”
唐慎话音刚落,就听到微弱的声音,“是要命的,不过是一只兔子。”
“兔,兔子!”
唐慎吓得豁然站起,这时候唐毅露出了大大的笑脸,一伸手在腕子上面用劲扯了两下,狰狞的伤口奇迹般拉了下来,露出白净的腕子,还在老爹面前晃了晃。
唐慎揉了揉眼睛,把唐毅的手腕抓过来,看了又看,确认没有伤口,突然气得跳了起来,抬手就给唐毅一巴掌,不过半途又变成了拳头,轻轻砸在了肩头。破涕为笑,咬着牙说道:“小兔崽子,你到底玩什么?”
唐毅呲着小白牙,嘿嘿一笑,“爹,我可不是玩,是表演,用生命在表演,能拿奥斯卡的。”
“滚,别说你爹听不懂的!”唐慎眼珠转了转,突然神秘兮兮笑道:“王大人应该也没事吧?”
唐毅眨眨眼睛,突然笑道:“爹,我发现你聪明了!”
……
唐毅的策略很简单,既然三方博弈,就要先立于不败之地,要抢占天时,把握大势,就算那两家加入进来,也要随着自己的指挥棒起舞。
唐毅分析过,王忬有战功,又被自己人暗算,完全具备了悲剧英雄的条件。就像是岳飞,文天祥,于谦,他们也不都是道德完人,但是只要他们主张是对的,再加上悲情,就深入人心,谁也无法撼动其地位。
所以唐毅首先要给王忬顶上悲剧的光环,幸亏他一直都在养伤,只要说伤势恶化,谁也说不出什么。
更何况人家外甥都割了手腕,流了那么多血,你敢说王忬是装的,还有点人性吗!
不过这还不够,如果是一个饭桶受伤,哪怕是死了,别人只会吐口水,悲剧有了,下一步就是英雄。
赵文华在病房转了一圈,王忬面如金纸,昏迷不醒,他只能交代大夫几句,就匆匆退了出来。脸色越发难看,离京的时候,刑部尚书应大猷亲自找到了他,跪在赵文华的面前,砰砰磕头。
“梅村公,应家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上了,这是二十万两银票,只要保下了我们一家,老夫还有重谢!”
抓着轻飘飘的银票,赵文华只剩下激动了。
“应大人,你放心,郑何二人就算是两条疯狗,他咬不到你们!”
曾经的保证历历在目,可是王忬伤成这样,人家会轻易退缩吗,不拿出真玩意,怕是没法过关啊!
从总督府出来,赵文华满心烦躁,向四周看了看。突然发现从街道的另一边走来不少当兵的,只见他们到了总督府的大门外,离着还有好几十步,默默跪倒,磕头之后,转身离开。
短短一刻钟,足有几十个人前来,赵文华不解其意,急忙让家丁去询问。
没多大会儿,家丁匆匆跑回,原来这些士兵都感念王忬爱兵如子,他们知道王忬受伤病重,忧心大帅,又不敢打扰,故此才远远的磕头,表示祝愿。
多好的总督,多好的兵!
重情重义,放在平时,赵文华都想写诗一首,可是此时他只剩下一肚子苦水,都苦到了心里头。
从士兵的举动就看得出来,王忬的威望极高,如果处理的结果不理想,天知道这帮丘八大爷会干什么!
压力就像是潮水一般,涌到了赵文华的脚下。
如果说见到王忬的凄惨状况,水位只是到了腰间,再看到士兵,就升到了胸口。赵文华连坐轿子的心都没了,背着手,低着头,安步当车,向着行辕赶来。
走到半路,突然遇到一伙装束奇怪的狼士兵,他们笑嘻嘻,满大街抢购东西,根本没在乎赵文华的仪仗。赵大钦差有心爆发,却被身后的唐顺之拉住了。
“梅村公,您和他们能争出什么名堂,让一让,不丢人。”
赵文华也没胆子和狼士兵闹,随着唐顺之绕路回到了行辕,刚刚坐定,赵文华就问道:“荆川,不是说土兵很穷吗,他们怎么满世界买东西,好像比你我都富裕?”
唐顺之叹道:“梅村公有所不知,狼士兵刚刚立了大功,一颗人头五十两银子,他们砍了七百多颗,可不是小数目。何止是他们,王大人组织攻击普陀,俞大猷,汤克宽,卢镗三位将军,都斩杀惊人,人头加起来足有三千颗以上,还捣毁了倭巢,差点毙杀倭寇头子王直,算得起不折不扣的大捷!”
“什么?”
赵文华这回真的吃惊了,忙问道:“荆川公,这么大的胜利,为何不向朝廷报捷啊?”
唐顺之把两手一摊,苦笑道:“梅村公,你也看到了,王大人那个样子,斩获再多,算什么大捷,再说了也没人向朝廷上书。”
赵文华对这个解释可不以为然,朝廷最重首功,人头砍了,功劳实实在在摆着,岂是谁能轻易抹杀的。唐慎为什么炙手可热,不就是沙洲大捷吗,如今的普陀大捷更大,嘉靖一定会更在乎。
一旦让皇帝知道打了大胜仗的功臣竟然被自己人出卖,险些丧命。想到这里,赵文华就头皮发麻,浑身颤栗。洪水淹没了脑袋,一种窒息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咬了咬牙,猛地抓起乌纱帽,厉声吼道:“升堂,本钦差要立刻审讯案子,一刻都不等!”
经过一连串逼宫,毫无疑问,赵文华已经退无可退了……
第195章 龙虎斗
李天宠是御史出身,担任徐州兵备副使,不久之前倭寇船队遭遇风浪,恰巧进入南通州和如皋一带,李天宠亲自率军击败倭寇,展现了强大的军事才能。经过李默推荐,他才接掌浙江巡抚。
由于军务过多,又刚刚经过大战,所以李天宠虽然离着最近,却落到了赵文华的后面。不过相差还不到一天。
进入了杭州,李天宠就感到了一股悲愤难明的味道,街头巷尾,大家都在议论纷纷,仔细一听,几乎所有的百姓都在替王忬鸣不平。尤其是酒店茶楼,到处都在演着戏,唱着曲子。
什么“复龙山”“取普陀”“三战王直”……喜闻乐见的才子佳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金戈铁马,浴血抗倭,每一出戏都在显示东南将士的英勇,督公的运筹帷幄。不光如此,俞大猷等人还看砍下来的倭寇首级用石灰处理,在城外堆成了小山头。
看戏的时候,热泪盈眶,爬上城墙,血液沸腾。鲜明的对比让老百姓受到强烈的震撼。
就有士子在街头大声疾呼:“乡亲们,督公来到浙江,呕心沥血,苦练精兵,数败倭寇,光复普陀,其忠心可比日月,是当朝的岳武穆!可是竟然被人暗算,丧尽天良的畜生把军情卖给倭寇,督公险些丧命。我大明不是懦弱的南宋,绝不允许风波亭的冤屈重现!惩治凶手,还我公道!”
“对,严惩凶手,户灭九族!”
……
百姓们义愤填膺地吼着,李天宠看在眼睛里,顿时喜上眉梢,他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
“民心可用。民心可用啊!”李天宠连连感叹,兴奋地搓着手,大展拳脚的机会来了。一转身。就向着总督府赶来,经过通报之后。李天宠来到了王忬的病房。
此时的王忬勉强苏醒过来,只是脸色姜黄,憔悴的吓人。
李天宠慌忙躬身施礼,“卑职李天宠见过督公!”
“啊!”王忬喉咙里艰难地发声,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急得额头都冒汗了,眼睛往上翻。就要昏过去。
吓得李天宠魂飞魄散,忙说道:“督公,您千万保重身体,卑职用乌纱帽向您保证,一定揪出凶手,不管是牵连到谁,不管牵连多少人,一个都别想跑,我大明还有一口正气,断不容奸党为非作歹。陷害忠良!”
说完之后,李天宠再度施礼,告辞离开。
王忬目送着李天宠出去。突然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都是白毛汗。盖了三床被子,王大总督没有病死,差点被闷死。
“行之,你出来。”
唐毅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呵呵一笑,“舅舅,您老越来越厉害了,此时无声胜有声。听李天宠的口气,这家伙是要和严党玩命了。”
王忬眉头紧皱。担忧道:“行之,荆川先生不是怕弄成党争。反而给为非作歹之徒可乘之机吗?”
“那是两党博弈,现在李默插手进来,三方博弈,他们斗得越狠,我们施展的空间就越大,事情对咱们是越来越有利。”
王忬难得笑了笑,“你这一张嘴啊,反正的道理都被你说了,那老夫该如何呢?”
“简单。您老只要继续装病就行了,只要您病一天,赵文华他们就像是被五行大山压住的猴子,别想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还要装病啊!
王忬顿时脸色凄苦,“行之,天天在病房里闷着,老夫是真怕憋死。”
“呵呵,舅舅勿忧。”
“哦”王忬提高了声调,惊喜地问道:“莫非我能出去?”
“不,我的意思是有李时珍李太医在,就算您老去了鬼门关,也能把您拉回来。”
王忬愣了一会儿,突然神色狰狞,抓起桌上的药碗,照着唐毅就扔过去。唐毅早有准备,一跃而起,以闪电般速度逃出了病房,只留下王忬破口大骂。
迎面正好来了一位大夫打扮的人,穿着墨绿色的衣服,脸颊清瘦,目光炯炯,正是当世神医李时珍。
要说李时珍怎么跑到了浙江,还得从酒精说起,唐毅献上酒精消毒的法子,李时珍就一直在琢磨处理外伤的法子。外伤,感染,酒精,杀毒……寻常的几个名词联系在一起,揭示的是细菌致病的深刻原理,传统的阴阳五行,表里寒热,都是一些没法直观说明的东西,可是细菌学说就不一样,把医学送上了更科学的高度……
李时珍如饥似渴,潜心研究,而且他还准备找一些病人做临床实验,外伤最多的就是打仗的地方,一个是九边,一个是东南,酒精又来自东南,李时珍就有心思南下。正巧他又因为劝诫嘉靖不要服用丹药,被赶出了太医院,索性就背起药箱,开始了神农之旅。
他先赶到了太仓,正好见到了吴天成,吴天成早就听师父说过,曹操奸雄一生,最傻的就是斩了华佗,神医比熊猫还宝贵,绝对要当成祖宗供着。虽然不知道熊猫是啥玩意,吴天成还是把李时珍当成了祖宗,好好孝敬不说,提供大量酒精供他研究。知道唐毅到了浙江之后,又派遣运河票号的船只送李时珍过来。
李时珍满心热情,心想着能遇到一位少年奇才,勘破医学的难题,解救苍生。哪知道一见面,唐毅提出的第一个要求竟然是帮着王忬装病,李时珍简直大失所望,甩袖子就要离开。
不过他最终没有走掉,唐毅出的诊金实在是太优厚了——每天一万两银子!
倒不是李时珍贪财,而是他要著书,要研究药物,要救治病人,都离不开银子,只能乖乖被唐毅绑架。
“哼,风风火火的。打算去害人不成?”李时珍彻底对唐毅的人品失望了,说话一点不客气。
唐毅对这位大牛可是恭敬得很,陪笑道:“李太医悬壶济世。在下也是救民水火,咱们殊途同归。殊途同归!”
“我可不敢高攀,你好自为之!”
唐毅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讪讪离开总督府,骑上他的小毛驴,直奔钦差行辕而来。一路上不停催促小毛驴,可不能错过好戏。
他紧赶慢赶,来到了行辕的时候,有士兵急忙拦住。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钦差驻地?”
这回唐毅有了经验。他随手拿出一块总督府的令牌,送了上去。卫兵接过,急忙跑到了里面,没多大一会儿,就有人出来,领着唐毅到了二堂。作为总督大人的外甥,唐毅算是半个苦主,还得到了一个座位。没有大多一会儿,锣声响起,有衙役高声喊道:“钦差升堂了!”
衙役们用水火棍戳着地面。高喊堂威,从屏风后面走出三位身着红袍的钦差,第一个是赵文华。第二个是唐顺之,第三位就是刚刚从总督府赶来的李天宠。
这三位依次坐下,唐毅偷眼看了看老师,唐顺之微不可查地眨眨眼,唐毅心领神会,知道一场龙争虎斗就要开始了。
赵文华先说道:“来人,带罪员郑永昌和何茂才。”
“慢!”李天宠迫不及待说道:“赵大人,我以为当先带应三元和吴成典!”
唐毅听在耳朵里,心中暗笑。一上来就掐起来了。赵文华的矛头指向郑何二人,显然要保住应家。而李天宠直指应家,是为了攻击背后的应大猷和严阁老。
想通之后。唐毅兴奋地攥着拳头,果然没有失望,就让我看看到底是李太宰选的人厉害,还是严阁老的干儿子高明!
就听赵文华怒道:“我是主审。”
李天宠不甘示弱,冷笑道:“圣旨上说了只许你一人说话,不许我们开口吗?”
“你无理取闹,圣旨怎么会说这种话?”
“那就对了!”李天宠叫道:“我就是要先带应三元!”
这两位吹胡子瞪眼,唐顺之忙说道:“梅村公,李大人,今日不过是为了厘清案情,先带谁都一样,我看还是从官大的开始。”
李天宠张了张嘴,并没有反驳,他也不想落个二打一的局面。
士兵们脸色发苦,下去之后,将郑永昌先带了上来。由于他是巡抚之尊,可以坐着受审,有人搬过来椅子,郑永昌刚刚坐下,就听赵文华啪得一声,猛地敲了一下惊堂木。吓得郑永昌一下子跳了起来,傻愣愣看着。
就听赵文华厉声说道:“犯官郑永昌,你犯下十恶不赦之罪,还有脸坐下吗?给我站着受审!”
他这么一吼,李天宠不紧不慢笑道:“郑大人,你是罪员不假,可朝廷还没定你的罪,赵大人虽然身为钦差,可也不能未审先判,你还是坐下吧。”
一个让坐下,一个让站着,犯人没咋样,钦差先开撕了。郑永昌不愧是老油条,他捧着手铐,把椅子放在一边,一屁股坐在地上。
“二位大人,这样就没说得了吧?”
赵文华气得脸色铁青,李天宠却抢先发问。
“郑永昌!”
“罪员在。”
“本钦差问你,你和按察使何茂才弹劾应吴两家,勾结倭寇,暗害总督王忬,可有此事?”
郑永昌眉头挑了挑,叹口气:“罪员确实上了奏疏……”
“认罪就好,本钦差再问你,应吴两家何以要害王忬总督?”
郑永昌一愣神,李天宠又厉声叱责:“讲!”
“启禀钦差大人,罪员以为王大人整顿海防,侵犯了应家和吴家的利益,所以他们才想着暗中下毒手。”
李天宠微微一笑,“还算老实,那你身为巡抚,一省之长,为何又甘心为应家和吴家趋势,是不是背后有什么人授意……”
没等李天宠说完,赵文华惊得脸色苍白,大吼道:“李大人,你这是在诱供,本钦差要弹劾你!”
第196章 重大突破
赵文华威胁要弹劾,换成别人或许会怕,李天宠当过御史,他可不在乎,反唇相讥道:“赵大人,你还想颠倒黑白不成?应吴两家不过是东南士绅,他们有胆子勾结倭寇,暗害堂堂封疆大吏吗?还不是背后有人暗中唆使,欲坏朝廷栋梁?”
李天宠说的义正辞严,就算白痴也明白了,他的矛头所指,就是严嵩严阁老,说他们通倭,下一步就是造反,直接往死里整。
不愧是李默看重的人物,一出手就如此狠辣,把赵文华给逼到了墙角。
“李大人!”赵文华咬着后槽牙,怒道:“你可有一丝一毫的证据,光凭着猜测,就敢胡说八道?”
“要证据,那还不容易!”李天宠盯着郑永昌,笑道:“犯官只要从实招来,朝廷或许能网开一面,不然犯官死路一条。”
“别听他的!”赵文华也不顾及形象了,怒斥道:“郑永昌,你可想好了,胡乱攀扯,后果有多严重,别因为自己的一张臭嘴,累及家人!”
红果果的威胁,赵文华也是够拼的,李天宠气得嘴唇发青,猛地一扭头,盯着旁边的唐顺之,三位钦差就他一言不发。
“唐大人,您身为翰林清贵,享天下大名三十年,人人敬仰,面对奸佞,还请大人主持公道。”
毫无疑问逼着唐顺之表态了,唐顺之微微一笑。
“李大人,唐某以为还是听听苦主的意见,不知你意下如何?”
说着唐顺之满怀希冀地看着唐毅,感受到老师关切的眼神,唐毅这个气啊,好好的看热闹非拉我下水干什么?
他一肚子不满。倒是赵文华很赞同提议,忙问道:“行之贤侄,你聪慧绝伦。想必有什么高见吧,说出来听听。”
唐毅不得不起身。行礼之后,略微沉吟,然后说道:“诸位大人,晚生看得出来,你们心中各有定见,依晚生的意思,不妨分开审讯,各自寻找证据。只要铁证如山,自然令人信服。”
听完唐毅的建议,赵文华和李天宠眼前一亮,这个办法的确不错,要不然他们在大堂上狗咬狗,传出去也不好听,而且更会耽搁审案的进程。
“李大人,你以为如何?”
“好,就这么办了,不过一三五归我审讯犯人。二四六归你!”
“成!”
这俩人好像斗鸡一般,猛地一甩袖子,从两边退出。只剩下一个唐顺之,无奈地敲了下惊堂木,让人把郑永昌带了下去。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唐顺之看着徒弟,意味深长地一笑,“你小子是越来越坏了。”
“师父,您可不能冤枉好人啊,两位大人争执不下,我是帮他们解套的。你看他们不是好了吗?”
“好?我看是火上浇油。”唐顺之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两位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样的强悍。一样有靠山,鬼知道他们能查出什么来。”
唐毅露出大大笑容。得意说道:“师父,不管他们查出什么来,东南的地界总会干净一些的!”
霎时间唐顺之的瞳孔紧缩,没错只要双方闹得越狠,揭出来的罪恶就越多,不管是郑何代表的地方官,还是应吴两大家,他们倒台了,只会拍手称快。
……
师徒两个打定了主意,要坐山观虎斗,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一场好戏。
首先是赵文华,他的矛头对准了郑何二人,派出人手,不停搜找两个人的罪证。有人要问,郑永昌和何茂才身为严党成员,如果他们拼死反咬严嵩父子,岂不会威胁到严党的安全吗?赵文华摆明车马炮整他们,就不怕狗急跳墙吗?
其实来的时候,严嵩早有交代,些许的贪贿动摇不了他的地位,大可以推说天高皇帝远,充其量是用人不当,最多挨一顿嘉靖的臭骂。对严党来说,当务之急就是赶快断尾求生,不要牵连太多,最好让郑何二人把所有罪名都担下来。
想的不错,可是有了李天宠在旁边掣肘,想要做到何其困难。
但是赵文华还有信心,跟着严嵩严世藩这么多年,他害人的本事也学了好多,就算是清官都逃不出他的手掌,更何况无恶不作的郑永昌和何茂才呢!
很快赵文华就从巡抚和按察使衙门,还有他们的府邸搜出了大量罪证,汇集到一起,林林总总,还真不少。
师爷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好,然后向赵文华一样一样的报告。
“大人,嘉靖二十七年,郑永昌霸占田姓地主桑田三百亩,还强纳对方的一对女儿为妾……”
赵文华一听,撇撇嘴骂道:“还挺会玩,继续找,这个不算什么。”
“是……还有一条,就是去年的时候,从江西解送十五万石军粮,郑何联手,换成了府库的陈粮,而后将崭新的军粮出售,获利十万两,二人对半分了。”
赵文华还是不屑地说道:“陈芝麻烂谷子,天底下还有不贪的官吗?”
简言之,师爷说了一项,就被赵文华否定了一项,大热天师爷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到了最后,他又翻出一件事情。
“启奏大人,这是在嘉靖三十年的时候,还是郑何二人干的,他们售出一批生丝,获银七万两……”
师爷念完之后,习惯性地念下一项,多如牛毛的事情的,没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赵文华突然鲤鱼打挺,一下子窜了起来,猛地从师爷手里夺过清册,看了又看,大吼道:“把这段时间的往来书信都给我找出来!”
“是!”
师爷连忙点头,在浩如烟海的文件之中翻来翻去,一直到了半夜三更,终于找到了几封信,送到了赵文华的面前。
“加几个蜡烛。”
侍从忙端着十几盏烛台过来,把屋子照得亮如白昼,赵文华拿过书信,仔细看着,一个字都不敢错过。足足看了三遍,赵文华兴奋地一拍巴掌!
“哈哈哈,我真是天才,郑何必死无疑!”
……
什么事情把赵文华高兴成这样呢?
原来在嘉靖三十年,郑永昌和何茂才贪墨了一大批生丝,而这批生丝原本是要运送到织造局,织成丝绸供应宫里的。这两个家伙竟然狗胆包天,借口运输船只遭遇风浪沉没,而偷偷将生丝扣下,贩卖获利。
嘉靖对待贪墨很宽容,可是有一样他忍不了,那就是贪了他的钱!
郑何二人敢对供应宫里的丝绸下手,戳了嘉靖的肺管子,犯了天条,简直就是十恶不赦,挫骨扬灰都不解气。
而且只有这种目无君父的贪官污吏,丧心病狂之徒,才会勾结倭寇,至于出卖情报,陷害忠良,也就不在话下了。
赵文华仔细推敲之后,又突发奇想,当时郑永昌和何茂才是说船只遭遇风浪,是不是他们早已经和倭寇打成一片呢……不管真假,只要说得过去,就可以把罪名都推到他们的身上,应大猷就保住了。
想到这里,赵文华高兴地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他坐在椅子上,又仔细盘算了一下,郑永昌这家伙心机深沉,何茂才相比之下,粗野许多,更好对付。
“那就从你下手!”
“来人,把何茂才带过来,老爷要过堂。”
手下人忙着去提人,赵文华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换上官服,来到了二堂,此时已经有人把何茂才提了上来。
短短的功夫,何茂才形容憔悴,脑袋乱得和稻草一般,捧着手铐,艰难地坐在椅子上,愤愤说道:“大人,咱们可是老交情,这些年姓何的没少孝敬你,咱们做人,可要把良心摆正!”
“大胆!”
赵文华气得一拍桌子,怒吼道:“何茂才,你已经是犯官,再敢放肆,本官必然动大刑伺候。”
听到动刑,何茂才把脖子一缩,只能说道:“问吧,问吧。”
“嗯!”
赵文华点点头,突然站起身,走到了何茂才的身边,低声叹道:“老何,咱们都胡子一把,年纪也不小了。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替儿孙多想想。”
何茂才一愣,莫非赵文华要放水?他沉着脸哼了一声,“通倭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家人还能保得住吗?”
“此言差矣!”赵文华突然笑道:“老何,本官查过所有卷宗,并没有你通倭的直接证据,即便是从应家和吴家搜出来的通倭罪证也不能直接证明是出卖情报,暗害督公王忬,我说的可对?”
这些日子以来,何茂才早就反复思量,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听赵文华这么说,他就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赵大人,您圣明啊!”何茂才激动说道:“下官早就想通了,其实都是王忬设计的,没错,就是他干的!”何茂才咬牙切齿,说道:“他愣是说什么抓到了信差,我就误以为是老郑的,结果……哎,现在想来,根本就是王忬故意引诱我们上钩,然后借着我们的手,去查抄了应家和吴家,弄得一家人自相残杀,王忬实在是太可恶了!”
不愧是多年的老刑名,何茂才已经触摸到了真相,只是他明白的有些晚了。如今王忬声望如天,浙江的士绅百姓联名上万言书,大小官员一起替他请功。如果把案子牵连到王忬身上,根本就是自己找不痛快。
赵文华当然不能告诉何茂才真相,反而赞叹道:“老何高明,通倭的案子你是清白的,不过……你贪得太多了。”
何茂才艰难地咽了口吐沫,说道:“听凭大人发落。”
“你只要承认贪墨些银子,有阁老护着,最多罢官而已。”赵文华笑眯眯说道,一副为了他着想的模样。
第197章 你被双规了
赵文华说完,见何茂才久久不语,不由得阴沉着脸,阴森的语气说道:“老何,你莫非还想保住官位不成?”
何茂才悚然惊醒,不好意思地说道:“罪员不敢,只是……”他没有说下去,显然是不相信赵文华的承诺。╞┡╡.<。
“哼,老何,东南何其重要,朝廷的财赋和漕粮都来自江浙,十几万大军云集,要是不抓住,还想睡好觉吗?有些绊脚石是一定要除掉的。”
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何茂才听来,就会认定严嵩要拿下东南,要对付王忬这些人,这么多年来,严嵩竖立起来的威望还是非常惊人的,在何茂才看来,严阁老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
听阁老的话,那就不会吃亏。
“赵大人,你只管问,罪员知道怎么说。”
赵文华一转身,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立刻回到了座位上,连续拷问了几个贪墨的案子,何茂才都如实交代,生丝的事件就夹杂其中,何茂才稀里糊涂承认了,又签字画押,再也没有改变的可能。
“哈哈哈,把犯官带下去,记得在朝廷定罪之前,务必要好生看管。”
“遵命!”
士兵拖着何茂才下去,这位还对赵文华报以感激的目光。这些年来,贪墨的案子并不少见,多数都能逃过死劫,最多流放而已。幸好自己还有小金库,狡兔三窟,就算以后当不成官老爷,做个富家翁还是没问题的……
何茂才丝毫没有察觉赵文华的险恶心思,还在做着美梦。赵文华马不停蹄,把相关人员找来,录好了口供,坐实了何茂才贪墨织造局生丝的事情。只要这个案子送上去,嘉靖一定暴跳如雷,何茂才有九条命都逃不过去。剩下的就是怎么泼脏水了。这个赵文华很擅长,他找来何茂才的师爷幕僚,一顿威逼利诱,弄到了口供。把勾结倭寇,出卖军情的罪名安到了何茂才身上。
至于郑永昌,要说他无罪,只怕上下都不会答应,赵文华只是说他收了何茂才的银子。贪鄙无能,要求罢官革职,追缴赃款。
有了一个按察使和巡抚,案子也算有了交代,不过一想到浙江百姓群情激奋的可怕样子,赵文华还有些后怕。
“看来应家也不能姑息了!”
他想了半晌,把应家和倭寇来往的事情和王忬遇袭切开,说他们没有谋杀总督的打算,只是和倭寇进行走私生意,罪不容诛。抓获的应三元等人悉数斩立决。应三元是应大猷的远房亲戚,身为尚书,难辞其咎,调任南京,以示惩罚。
损失一个刑部尚书,对严党的打击很大,不过还在承受范围,毕竟严嵩羽翼众多,底子深厚。赵文华仔细看了又看,现没有任何漏洞。这才带着奏本前往总督府。还要安抚住王忬,取得他的认可。
……
总督衙门,王忬的病房。
连日喝苦药汤子,王忬只觉得生无可恋了。
“李太医。咱心照不宣,老夫能不能不喝?”
“不能!”李时珍板着脸说道:“李某不敢说医者父母心,可是也要对得起诊金。你虽然没有外伤,但是早年苦读,中进士之后,又担任巡按御史。在九边历经风霜,已经攒下了病根儿。要是现在不知道好好调理,等到几年之后,百病齐,瘫痪在床都有可能!”
嚯!
这下子可把王忬吓到了,只能闭着眼睛,把碗里的药都喝光了。李时珍转身离去,一个家丁突然跑了过来,将一份拜帖送给了负责看门的杨安,扫了一眼上面的官衔,他就一阵头晕眼花,险些摔倒。
“兵部尚书,右都御使,奉旨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
杨安掰着手指头算算,大明加起来两京一十三省,乖乖,这位就管了六个省,而且还是最富庶,人口最多的。┞╪═┝═╞.《。除了嘉靖之外,简直是二号皇帝。杨安都不知道迈得哪条腿,将拜帖送到了王忬的面前。
王忬一见,也吓了一跳,急忙躺好,让人把对方请进来,同时告诉杨安,把唐毅叫过来,这些日子王忬已经习惯了有唐毅在身边。
不多一时,一位老者笑吟吟走了进来,此人有六十出头的样子,精神矍铄,走起路来带着风,他刚进入病房,王忬就挣扎着起来,伺候在一旁的唐毅塞了三个枕头,王忬靠着床边,勉强坐起。一脸愧疚地说道:“张部堂,晚生王忬不能见礼,还请大人恕罪。”
来人正是新任的东南总督张经,老头江湖地位太高,别说王忬,就算是徐阶面对他都是小辈儿。不过张经并不倚老卖老,而是十分客气地笑道:“王大人不必多礼,老夫刚到杭城,此次过来,就是想看看王大人可否恢复了?”
张经语气和蔼,可是一双老眼闪烁寒光,简直能把人看穿一般,王忬不由得心里虚。
“部堂大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晚生身上的伤无所谓,可是这心里的伤太深了!”
此话一出,倒是说得张经心有戚戚焉。
“身有大功,反受其咎。古往今来,不在少数。就拿阳明公来说,不正是如此吗?王大人不必太过挂怀,老夫既然到了,就断然不会让恶徒逍遥法外。”
“如此多谢部堂大人!”王忬故作艰难,拱手施礼。
张经点了点头,又沉默一会儿,他才主动开口。
“王大人,你以为是什么人勾结倭寇的?”
王忬一愣,随即苦笑道:“晚生受了伤,一直半昏半醒,都是听人说的消息。对了,行之,你和张部堂好好说说。”
怎么又是我?
老师这么玩,舅舅也这么玩,你们在用童工,榨取未成年人的聪明才智,你们是犯罪!
唐毅心里头神兽呼啸而过,面上还要维持着镇定,给张经见礼之后,说道:“启禀老大人,根据从应家和吴家搜出来的证据看,他们买通官员,不准他们去接应督公,作案可能性极大。”
“哦?”张经笑道:“那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小子以为还是逃不过一个利字。”唐毅朗声说道:“督公执掌闽浙以来,严肃海防,整饬吏治,往日靠着走私牟取暴利的海商大族失去了走私的渠道。加之督公平灭普陀的倭巢,失去了海上贸易中转站,他们气急败坏,暗中借倭寇之手,铲除督公也就顺理成章。从倭寇突然出现,袭击镇海,时机之准确,部署之了解,必然是朝廷有人走漏消息给应吴一般的家族,然后他们再和倭寇勾结,一手导演了这出戏。”
唐毅声音清楚,逻辑明白,张经听得频频点头。
“这些海商大族简直就是养小鬼!可恶,可恨,可杀!”张经浑身杀气涌动,不愧是多年带兵的,让人胆战心寒。
唐毅本来还担心李天宠不是赵文华的对手,现在一看,张经赶到了,有此老在,赵文华只怕要倒霉。
又过了一会儿,张经才说道:“王大人,老夫在南京的时候,就听说你有一位外甥,拜在了荆川的名下,聪颖异常,可是这位少年郎?”
唐毅忙躬身施礼,“承蒙老大人夸奖,小子名叫唐毅,草字行之。”
“嗯,很好。”张经笑眯眯说道:“老夫初来乍到,你可愿意跟在老夫身边,帮着老夫打点一下?”
面对突然抛出的橄榄枝,唐毅一愣,可是他知道没法拒绝,只能笑道:“就怕小子不会办事,给老大人添麻烦。”
“不怕,老夫既然来了,麻烦就少不了。”
老头话音刚落,从外面传来脚步声音,走在前面的正是赵文华,后面紧跟着李天宠。到了病房,见王忬坐在床边,赵文华露出喜悦之色。
“王大人身体好转,真是大明之幸啊!”
没等王忬说什么,张经笑道:“王大人和老夫说了一会儿话了,让他休息吧!”
赵文华脸色不悦,心说哪来的死老头子,竟敢如此托大?李天宠倒是欣喜若狂,忙说道:“谨遵部堂大人之命。”
赵文华眉头一皱,也猜出了此老的身份,恐怕就是新任的东南总督张经张廷彝,说实话赵文华猖狂惯了,没有把张经看在眼里。大喇喇随着从人出了病房,到了大厅,他迈着大步就往主位走去。
李天宠一伸手拉住了赵文华,“赵大人,你总该注意点分寸吧?”
“什么意思,本官是钦差!”
“张部堂也是钦差,而且还有陛下御赐的王命旗牌,五品以下官员生杀予夺,均在老大人一念之间。”
赵文华翻了翻眼皮,冷笑道:“本官是工部侍郎,三品官,貌似不在张大人的管辖之下。”虽然嘴上硬,可是赵文华却停住脚步,让张经坐在了主位。
“赵大人,你有什么事情吗?”张经淡淡问道。
赵文华微微一笑:“本钦差秉承皇命,前来浙江办案,现已查明,犯官何茂才乃是罪魁祸,本钦差是来通知王大人,想要向朝廷上奏。”
“你胡说!”李天宠毫不客气,厉声喝道:“部堂大人,卑职调查了应家的往来账目,确认他们才是通倭的主犯。而且,应家还送了二十万两银子给了赵文华赵大人。”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卑职有账册为证。”
张经结果账册,翻看了两眼,突然仰头说道:“赵大人,既然你和罪犯有联系,确实不宜查这个案子,就请你暂时在钦差行辕回避,不要再办案了。”
第198章 霹雳手段
“老先生真是霹雳手段啊!”王忬不由得仰天长叹。
能当得起“老先生”三个字,遍观东南,唯有张经一人,刚到杭州,就下令圈禁赵文华。当然张经没有用圈禁的名词,只是由于牵涉案件,为了保证赵大人的清誉,暂时让赵大人休息一下,换个法,就是软禁!
赵文华当然不愿意,他好歹是工部侍郎兼通政使,严阁老的干儿子,大九卿之一,皇帝派来的钦差,岂会轻易服软。可是赵大人忘了一句话,叫做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张经此来可不是孤身一人,他带了六千名狼士兵过来,此前浙江驻扎的狼士兵主要是湘西的彭家父子,而这一次来的才是正儿八经的广西土兵,更加凶猛,更加剽悍。
为首的是一员女将瓦老夫人,瓦夫人本姓岑,是广西土官之女,后来嫁给田州土司岑猛为妻,改姓瓦。起来老夫人也是命途多舛,她的丈夫和儿子因为背叛朝廷被杀,她辅佐年幼的孙子岑芝治理田州,政绩斐然。结果在嘉靖二十九年,岑芝参与镇压海南黎族起义身死,老夫人忍痛,再度抚养两个重孙子岑大寿和岑大禄。
如今老夫人已经年近花甲,可是接到了调令,依旧不辞劳苦,带着手下六千大军迅速动身,背着粮食,穿着草鞋,跋涉数千里,赶到了浙江前线。瓦老夫人治军严谨,制定严厉的军规,不许骚扰百姓,欺压人民;不许歼淫掳掠;三不许马踏禾田;四不许违犯军令……深受百姓爱戴。
……
张经担任过两广总督,和瓦夫人是老朋友,他知道孤身一个东南总督并不值钱。所以特意等着狼士兵到来,他才动身赶到杭州。显然张经的判断是对的,有狼士兵支持,直接把赵文华看管起来,没有人敢多一句嘴。
少了赵文华添乱,案子一下就扭转过来。李天宠连续审问郑永昌三天三夜,总算把他的嘴撬开。
郑永昌供认是接到应吴两家的贿赂,才没有发兵救援总督大人,至于是谁走漏的军情,他并不知晓。
这番%≥%≥%≥%≥,m.≌.co↑m供词很符合李天宠的胃口,他立刻将调查的矛头对准了应家和吴家。张经亲自派出一千名士兵,封锁两家的所有产业,足足查抄了四十多个铺面,粮行。当铺,绸缎庄,杂货店,又把和两家有牵连的亲属全都抓起来,严刑拷问。
应吴两家在东南经营多年,往来商贾之多,结交官员之广,简直难以想象。仅仅查抄了两处宅子,就找到了往来书信礼单账册数千份。经过整理之后,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光是嘉靖三十年和三十一年,就以祝寿为名,献给严嵩严世藩六万两银子,其余珍宝无计其数,同时京城的六部九卿。浙江上下,甚至织造局,锦衣卫,全都有牵连。
靠着绵密的关系,应家有恃无恐。大肆走私丝绸瓷器,获利一年比一年高,被抓之前,光是半年就有三十五万两纯利。
谁东南没钱,谁粮饷匮乏,银子都落到了这帮蛀虫的手里,祸国巨蠹,贪得无厌!张经接到了李天宠的汇报,老头子气得一夜没有睡觉。
第二天再度派出人马,扩大清查,凡是和应吴两家联系紧密的官员和大户都在打击的序列,人人自危。
杭州知府马宁远哭丧着脸,到了总督衙门,王忬由于“受伤”,张经特别嘱咐让他安心养病,并没有占据总督官署。
不过王忬也是懂规矩的人,新总督到了,朝廷的调令也很快就会下达,他必须尽快康复起来,比如今天,王忬就在唐毅的搀扶之下,在院子里遛弯。
秋高气爽,架上的葡萄都成熟了,饱满的葡萄粒,带着一层白霜,摘一颗放在嘴里,又酸又甜。
王忬连着吃了几颗,突然感叹地笑道:“行之,十几年前,老夫还没有入朝为官,每到秋天,悦影就缠着我,骑在脖子上,摘架上的葡萄。她每次都把最好的葡萄送给我和她娘,稍微差一的给两个哥哥,自己吃最最酸的,那丫头仁义啊!”
唐毅默默摘下一颗葡萄,选了最的一粒,塞在了嘴里,酸涩迅速蔓延,过了好一会儿,唐毅鼓足勇气,坚定地道:“舅舅,放心,以后悦影一定吃的都是最甜的葡萄!”
王忬眉头一挑,轻笑道:“当真?”
“嗯,比金子还真!”
唐毅完之后,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拳头紧紧攥着,骨节发出咯咯响声,只怕面对着人人敬畏的严世藩,他也没有紧张成这个样子,只怕一张嘴,心都能跳出来。
王忬缓缓起身,绕着唐毅转了两圈,突然笑道:“还叫舅舅吗?该改口了!”
“啊!您老答应了!”唐毅兴奋地大吼,忙躬身施礼。
王忬呵呵一笑,“老夫答应了没错,不过悦影那丫头最听她娘的。她娘可是个狠角色,要是发火了,比母老虎还厉害,你要想娶到媳妇,还要过那一关才成!”
唐毅一阵无语,心有你这么妻子的吗!不过他可没胆子得罪新科岳父,忙恭顺地笑道:“婿一定努力,赢得岳母大人的青睐!”
正在唐毅拍着胸膛立军令状,杨安匆匆跑来,道:“老大人,知府马宁远求见。”
“马宁远?他来干什么?”
王忬一愣,随即头道:“叫他过来。”
没有多大一会儿,匆忙的脚步声响起,马宁远三步两步到了王忬的面前,撩袍跪在了地上。
“督公,卑职恭贺督公康复,愿督公身强体健,官运亨通。”
王忬微微一笑,“马大人,东南总督已经换了张经张大人,老夫和你同朝为官,不要这么客气,快平身吧。”
马宁远从地上起来,掸了掸尘土,不好意思道:“按理下官该早早来给督公问安,一直都没有来,还请督公不要怪罪。
“国事为重,老夫有什么好怪罪的。马大人,你来怕是有事吧?”
“督公圣明!”马宁远犹豫了半晌,道:“督公,卑职开门见山,您老不能让张大人继续查下去了。”
王忬一听,顿时脸色就阴沉下来,不由得冷笑道:“马大人,你要为通倭之人情吗?”马宁远一惊,他这才想起来,王忬就是苦主,他被害得险些丧命,张经也是打着给王忬报仇的旗号,到处调查。
挣扎了一会儿,马宁远猛地跪倒,砰砰磕头!
“督公,卑职一片赤诚可鉴日月,绝没有放任罪魁祸首的想法。只是……只是案子不是张大人和李大人的那种查法。”
“他们怎么不对了?”王忬提高了声调,透着不悦。
“启禀大人,他们以应家和吴家为切入,顺藤摸瓜,只要牵涉进去的就严厉调查,绝不放过。东南的士绅,商人,还有朝廷的官吏,本就是同气连枝,过从甚密,按照这个做法下去,只怕朝廷人人自危,地方人人自危,最后就是天下大乱,只能便宜了倭寇。还请督公明鉴啊!”
马宁远痛心疾首道:“督公,刚刚陆有亨大人也去找了李中丞,一口气就抓了杭州,绍兴,宁波等处的佐贰官十余名,照着这个势头下去,要不了多久,浙江就没有当官之人了,卑职人微言轻,放眼东南,唯有督公能解救大家了,卑职替所有人拜求督公!”
着,马宁远一头碰在地上,趴着不起来。
哦,王忬长长出了口气,脸上露出犹疑的神色,
他当然希望能狠查案子,不光是出口气,也是为了官场能恢复清明,吏治好了,抗倭才有希望。听马宁远一,还没弄出个结果,竟然把官场都搅得大乱,这就得不偿失了。
王忬犹豫了半晌,叹道:“马知府,非是老夫不愿意帮忙,只是我如今已经不是总督,论起辈分资历,又远远没法和张部堂相比,部堂大人为官多年,经验丰富,你要相信他会处理好的。”
马宁远张张嘴,还要话,王忬懒懒地摆摆手,“老夫累了,你退下吧。”马宁远只能垂着头,离开了总督府。
他刚走,王忬把唐毅叫过来,正商量着怎么办,突然又有人赶来,这一次来的正是卢镗。
一见唐毅和王忬连忙施礼,格外亲切,卢镗凭借战功赫赫,已经升到了总兵的高位。
“呵呵,沙洲一战之后,还以为唐大人要去京城享福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到东南,俺卢镗可盼着和唐大人并肩作战,杀倭寇一个落花流水。”
唐毅笑道:“卢将军忠勇过人,家父这次来到东南,还要靠卢将军多多支持。”
“没的。”卢镗笑了笑,随即脸色又垮了下来,叹口气,欲言又止。王忬笑道:“卢总兵,莫不是有碍口的话?要不要老夫回避?”
“岂敢岂敢!”卢镗脸色不善地道:“督公,唐公子,俺卢镗不是不懂事,俺也恨喝兵血,吃空饷,只是俺觉得不能乱来啊!”
乱来?
唐毅万万想不到卢镗会这种话,忙问道:“卢将军,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哎,张总督和李中丞追查郑永昌等人的贪墨,其中涉及克扣军饷一项。今天张总督把身在浙江的五个总兵,连同水师的俞总兵都找了过去,结果除了卢某之外,其他人都被扣了下来,他们或许有错,可是把他们都抓起来,倭寇来了,该怎么办啊?”
第199章 菩萨心肠(加更)
虽然都在浙江为官,但是卢镗身为武将,平时要训练人马,战时要带兵作战,能见面的时候不多,唐慎提议留他吃顿饭,叙叙旧。┠╪┞.<。卢镗一脸为难,说道:“唐大人,卢某早就垂涎大人家的美酒,只是眼下几位总兵都被关起来,军务又紧急,不能没有人盯着。”
唐慎点头,自嘲笑笑,“倒是我疏忽了,卢兄赶快回军营吧,千万要防备倭寇偷袭。”
“我省得。”
卢镗抱拳告辞,唐慎回头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王忬,叹息道:“思质公,行之,卢将军可是从来不求人的,他找你们来,就是有难处了。别人不知道,俞大猷俞总兵可是声名赫赫。那是军中猛虎,这些年抗倭屡立战功,而且操守过人,绝对不可能贪墨军饷,要是连他都抓了起来,东南还有谁能抗衡倭寇?”
老爹所说,正是唐毅担忧的。
凡事过犹不及,张经能顶得住严党的压力,彻查案子,揪出败类,唐毅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可是演变到了如今,官场、地方都乱了不说,就连军队都出了事情,就大大出了唐毅的预想……
“行之,你爹说的有道理!”王忬攥着拳头,突然站起,大声说道:“东南大局是老夫一手打造的,不能让张经给捣乱了,我要去见他!”
唐毅严肃地问道:“您老见到了张经,想怎么说?”
“怎么说?”王忬一愣,随即道:“就说东南不能乱,就说老夫虽然受伤,但是终究性命无碍,以大局为重呗!”
“不行!”唐毅果断地摇头,“您老要是听我的,不但不能去说,还应该尽快上书朝廷,说您身体已经恢复,请求调任。”
王忬一愣。拧眉怒道:“行之,老夫做事善始善终,从不半路当逃兵!”唐慎也说道:“行之,个人恩怨事小。东南大局事大啊!”
看着两位都不理解,唐毅陪笑道:“舅舅去说情,只会让事情更糟,别忘了您的身份。═╡.<。”
身份?
王忬还在迟楞,唐慎倒是想明白了。羞愧地说道:“没错,太仓王家,在东南历经千年,和各大世家都有联系,您要是出面,只会让张经误以为是世家大族出面,老夫子一旦有了成见,说什么都不管用。”
经过解释,王忬总算是冷静下来,其实何止是他的身份。张经办案,他就是苦主,哪有原告反过来扯法官后腿的道理,根本说不通。
“行之,既然老夫不合适,你看谁能行?”
“谁?除了我师父,别人也不够分量啊!”唐毅笑着站起身,说道:“我这就去拜求师父。”
……
唐毅起身离开了总督府,急匆匆赶到了钦差行辕,看门的士兵早就认识了唐毅。忙小跑着过来,把唐毅的小毛驴接过去。
“公子放心,好草好料喂着,再给打五个鸡蛋。”
唐毅满意点头。随手拿出一块碎银子,有个二三两的样子,塞到了士兵手里,对方喜滋滋接了过来。唐毅并不认为这算什么行贿,买个安心而已,不付出一点。凭什么让人家尽心竭力地办事。
士兵喜滋滋把银子收起来,又低声说道:“公子,有些不巧,刚刚张部堂来了,正在和大人聊天呢,要不您等一会儿?”
“张部堂?”
唐毅一愣,笑道:“好,我就等一等。”唐毅来到了小客厅,刚刚坐下,就把从人都打出去。他迫不及待想要听听张经会说什么。悄悄掀开了窗户,轻松跳了出去。钦差的行辕本是一个盐商的别墅,设计很精巧,花厅周围都有回廊环绕,唐毅踩着栏杆,小心翼翼绕到了正厅的后面,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就听见里面有两个声音传来,正是老师和张经。┞┠═.〔[。
“荆川,老夫此来何意,你可知晓?”
唐顺之极富磁性的声音响起,“在下不知。”
“荆川,老夫到了浙江没几日,可是查到的东西只能用四个字形容:触目惊心!”张经敲着桌子,大声吼道:“从上到下,无人不贪,无官不贪。从衙门到军队,从官场到地方,到处都是污秽横流,人心败坏。如果不用霹雳手段,除掉毒瘤,倭寇之患永无宁日,非但如此,大明朝廷也将永无宁日。”
张经充满希冀地看着唐顺之,热情说道:“荆川,老夫已经查到了相当数量罪证,直指奸党严嵩。老夫已经给李太宰上书,如果你能给徐阁老写一封信,他们在朝廷联手,我们在江南合作,摧毁奸党,消灭恶徒,还大明朗朗乾坤,让百姓安居乐业,这不正是你们心学弟子的追求吗?”
一番充满了鼓动的话语,放在以往,唐顺之就算不赞同,可不知道如何反驳,可是他如今却不一样了。
“半洲公,在下不敢苟同。诚如您所说,浙江上下,百病齐,稍微不甚,就会酿成大祸。这时候要的是小心谨慎,缓缓调理,如果一味用虎狼之药,怕是承受不住。”
张经脸上的喜悦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质疑,老头子瞳孔紧缩,厉声问道:“荆川,你莫非被严党收买了不成?”
唐顺之将脸色一沉,同样郑重地说道:“唐某一生行事,但求无愧于心,没有人能收买我!”
“好!”张经一拍桌子,质问道:“那老夫问你,官场贪墨是不是真的,贪官污吏该不该杀?”
“当然该杀!”唐顺之毫不迟疑地说道。
“士绅大户违背祖制,私自出海,勾结倭寇,出卖情报,该不该杀?”
“也该杀!”
“还有,军中将领,贪墨粮饷,中饱私囊。老夫调查了,除卢镗一人,其余皆有贪贿行为。其中仅俞大猷一人,将贪墨的银两用于收买细作,调查倭寇情形。老夫已经把俞大猷放了,其余诸人,都是贪得无厌。丧心病狂,吃尽穿绝,到处买小老婆。岳武穆说过,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惜命。指望着这么一群饭桶废物,能平灭倭寇吗?难道不该严惩?”
连续质问,别说屋里的唐顺之,就连外面的唐毅都脸上烧,险些给张经拍巴掌。此老看得一点都不错。别说杀,就算万剐凌迟都应该。就看老师怎么回答吧!
以前总是被唐顺之推出来当挡箭牌,这回轮到老师为难,唐毅竟然升起一股恶趣味,竖着耳朵听着。
足足沉默了半晌,唐毅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唐顺之缓缓站起,负手而立。
“半洲公,您说的都对,可是您能告诉在下,杀了人之后呢。官场就能变得人人清廉,将士就能个个用命?”
面对质问,张经好歹是几十年宦海沉浮的老油条,自然不会说昧良心的话,只能叹道:“纵然不能彻底清除,蛀虫少一些,收敛一些,总是好事吧?”
唐顺之又摇摇头,坐在了张经的身边,语重心长道:“半洲公。倭寇会闹成这样,绝对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积弊,水有源。树有根,弄到了今天,朝廷和百姓都经不起洗肠涤胃似的大变革。唯有徐徐图之,水磨工夫,自然能够化解,急于求成。只怕反受其累。”
唐顺之尽量字斟句酌,不去触怒老夫子,可是张经听完依旧是须皆乍,伸出手指,指着唐顺之冷笑连连。
“好啊,真是想不到!名满天下的唐荆川竟然也变成了一个官场的老油条。什么叫徐徐图之,不就是因循苟且,迁就妥协吗?你可知道,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人,是鬼!是妖魔!他们活着一天,百姓士兵就多受一天的苦,多死一天的人!老夫年逾花甲,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来到浙江,就想拼掉老命,流干热血。既然你唐荆川选择了妥协,就算老夫看错了人!告辞!”
话不投机半句多,张经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就往外面走。唐顺之起身相送,老头已经消失在眼前。
唐顺之看着背影,突然一阵萧索,摇着头往回走,他刚进屋,却现一个人坐在了太师椅上,一手拿着茶壶,一手拿着点心,连吃带喝,不亦乐乎!
……
“看为师被抢白,是不是很舒服啊?”
“是,饿不不!”唐毅慌忙站起,陪笑道:“师父恕罪,弟子实在是来得匆忙,没吃东西。”
“哼!”唐顺之哼了一声,一屁股坐下,叹道:“刚刚的对话你听到了?”
“啊,听到一点。”
“是不是对师父很失望?”唐顺之自嘲地笑笑。
唐毅正色道:“师父,弟子从来都以您老为荣!”
“少拍马屁。”唐顺之说道:“你怎么看张经张部堂?”
“张大人是好人,好官,只是他不懂东南。”
“不懂,怎么讲?”
唐毅道:“我看过张部堂的履历,他担任知县,政绩斐然,入京出任吏科给事中,先后弹劾倒了兵部尚书金献民,河南巡抚潘塤,甚至锦衣卫也被他弹劾。老夫子在嘉靖十六年任两广总督,先后平定瑶族叛乱,出使安南,消弭战祸,文韬武略,军功卓著。”
“没错,张部堂的确堪称当世英雄。”
“不过此老在西南太久了,他只知道一味用强,却不明白土司再凶狠狡诈,也比不过攀附在官僚体系之上的士绅大族之万一,老夫子只懂霹雳手段是成不了事的,所以最需要我们的菩萨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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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联合起来
任何一个宦海沉浮几十年的人物,都不会随便乱来的。.。张经的举动看似十分疯狂,简单粗暴,打击面巨大,但是仔细推敲,背后同样有深沉的算计。
他敢这么做,先是因为有足够的底气,张经背后有执掌吏部的李太宰,想撼动督抚一级的官员必须经过吏部,也就是说,李太宰安全,张经就稳如泰山。而李默有个好徒弟6炳,有锦衣卫庇护,严党惯用的抹黑栽赃诬告全都大打折扣,张老大人就有了放手一搏的胆气。
同时,张经对东南倭寇之乱,他也有自己的看法。
倭寇猖獗,祸在市舶司,祸在通商,祸在贸易!
只要百姓向国初一样,好好耕种田地,不去弄什么丝绸,瓷器,人心淳朴,不贪图小利,东南自然安宁,没有了财货吸引,倭寇之乱自然消弭……
别管这套想法对不对,至少张经,包括他背后的李默都是这个看法,而且他们代表了相当多的大明官僚阶层,士人精英的看法。虽然唐毅,唐顺之,还有一大批洞察倭乱本质的官员,不停宣传,不停上书,但是固有的观念就像是野草,哪怕烈火燎原,也不会轻易改变。
了解了张经的想法,再去看他的措施,一目了然。
清查官场,整顿吏治,是打断官商勾结,打击大户,压制海商,是为了断绝走私。整饬军队,加强战力是为了对抗已有的倭寇。
这一切汇成一柄利剑,利用东南的乱局斩杀千年妖孽严阁老,辅佐李太宰上位,只要君子执政,小人退避,自然天下太平……
“要是天下事都这么简单,或许就不需要我们愁了!”唐毅仰天长叹,“东南的人口比起开国以来,增加了两三倍不止。城市更是雨后春笋,数量激增。大量的富余劳动力没有田地可耕,只能靠着对外贸易,赚取利润。养活东南的百姓。那些海商大族固然可恶,可是他们毕竟关系着无数百姓的生计,贸然出手打击,只会让百姓失业,甚至流落海上成为倭寇。.。”
唐顺之深以为然地点头。却又苦笑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张部堂不会听的,在他的眼里,只要是违反祖制,那就是乱臣贼子,天朝弃民,死就死了,他根本不会在乎。”
……
唐毅想了半天,还是颓废地坐在椅子上,抱着脑袋。
说实话。他开始厌恶所谓的清官了,这些人不知变通,不懂实务,偏偏还长成了一颗榆木脑袋,宁顽不灵,油盐不进。他们办事一切以道德为标准,你道德有问题,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捧着孔孟之道,捧着祖宗规矩,自以为是。就像是一个个刺猬,根本听不进去劝解。
而且相比贪官,这帮人的危害或许更大。就拿眼下的东南来说,如果让张经继续搞下去。王忬留下的抗倭措施都会被推翻,上百万的军饷,数千士兵的牺牲都打了水漂。
再进行重建,又需要花费多少银子,牺牲多少生命,浪费多少时间。
试问。郑永昌,何茂才,应三元之流的贪官蛀虫,恐怕加起来的危害还比不上一个张部堂!
可是,可是,可是……世人会真正思考这些吗,张经清廉能干,又不畏强权,敢于和严嵩对抗,站在恶人的对面一定是好人,同样和好人作对,一定就是坏。神奇的天朝标准,哪怕过了几百年,唐毅也敢说张经绝对是正面人物。和此老争斗,要承担的风险可想而知。
突然之间,唐毅竟然现,张经简直就是一颗铜豌豆,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
硬的不行,软的不吃,放任下去,危害不可预料,偏偏又没法制止。
就连聪明过人的唐顺之也没了办法,只能两手一摊,苦笑道:“只怕早晚张部堂也要重蹈朱纨的覆辙啊!”
唐毅脸色铁青,突然一拍椅子扶手,咬牙切齿道:“我虽然讨厌张经,可是不得不说,正是他这种人,我大明才有一丝的良心存在,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他和东南一起万劫不复!”
几句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唐顺之顿时眼前一亮。w[ww.。
这就是他欣赏唐毅的地方,有道德,有良知,更有办法!
“说吧,你小子准备怎么干,为师一定鼎力相助。”
……
要想改变张经的主意,靠着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他的道理比谁都多。只能让老头子自己感到山穷水尽,做不下去,才会知难而退。
可是要做到这一点,何其困难!
唐毅知道自己的力量远远不够,他只能联合更多的势力。不出意外,唐公子的召集令再度出现在江湖……
上一次是针对杭城的粮商大户,这一次则是扩大范围,东南的士绅大族,豪商巨贾,都在他的邀请范围之内。
地点还是选在红梅阁,天还没黑,一顶顶小轿就出现在红梅阁的周围,士绅和商人穿着青衣小帽,神秘兮兮到了跨院,宽阔的院子摆了二十几桌,比起结婚请客还热闹,抬头看去,却已经坐了大半。
好些个难得一见的人物都赶来了,大家互相不停聊着,脸上都是写满了忧虑。
张经已经抓了七家海商,关进去几百人,他们牵涉到的官僚士绅,多如牛毛,可以说如果真正顺藤摸瓜,彻查下去,在场至少要被干掉三分之一。
为了自家的性命安全,见到唐毅的请帖,哪能不来。
戌时前后,所有位置都坐满了,唐毅笑眯眯出现,坐在了中间,一摆手,悠扬的乐曲响起,侍女们穿着轻薄的纱衣,端着美味佳肴上来。
杯盘罗列,酒香醉人,可是大家伙一点兴趣都没有,端起酒杯喝到肚子里,只剩下满腹的苦水。
坐在前面的一个矮胖丝绸商说道:“唐公子,就算是琼浆玉液,也都没了滋味,大家伙都知道您神通广大,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可一定要帮我们啊!”
好嘛,把自己说成神棍了,唐毅忍不住好笑。
“诸位稍安勿躁。”唐毅端起酒杯笑道:“大家伙坐在这里,你们不妨互相看看,每个人的身价值多少,有多少田,多少作坊,雇了多少工人?”
听唐毅的话,大家吓得一缩脖子,心说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唐公子要帮着张部堂,把大家伙一勺烩了?
吓得白毛汗都冒出来了,两股战栗,瑟瑟抖。
“呵呵,大家伙不要误会,我只是让大家心里有谱儿,我们不是待宰的羔羊。张经再厉害,也没法和这么多人作对,要是把你们都除掉了,浙江也就完了,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还真别说,唐毅这么一说,大家倒是醒悟过来,他们之中,身价最少的也有十万以上,有些大家族田产房舍,作坊船队,加起来过千万。
握着浙江一半的土地,七八成的作坊,几百万佃农,上百万织户,要是这些人都失业了,哪怕只有一成跑去当倭寇,别说东南,大明朝就完了。
以往大家都分散着,把身家性命都系于官老爷,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的力量,听唐毅这么一说,顿时有些人心里头跃跃欲试。
我们这么强大,还用怕张经吗,要不大家联合起来,把老夫子扳倒?
“咳咳!”唐毅可不想让他们误会,严肃地说道:“大家都是守法之人,张部堂调查通倭的匪类,天经地义,岂能随便置喙?不过——矫枉过正,怕是也有粗糙之处,影响了大家的正常生意。我想张部堂是通情达理的,只要大家把难处告诉我,我会想办法转达张部堂,让他知道。”
“那可多谢唐公子了!”
众人欣喜若狂,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连连拜谢。
唐毅笑道:“大家放心,话我会传到。上一次我提到过要大练乡勇,不少士绅贤达已经答应,还答应出钱出力。这样吧,凡是愿意支持乡勇的,请到一旁的房间,把协议签了,按照出银子的多少,折成运河票号的股份。只要大家成为股东,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切好商量。”
果然,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借助唐毅的势力,就要交投名状。大家伙犹豫了一会儿,有几个商人就带头站了起来。
“诸位,咱们手下要是有乡勇,谁还敢随便抓,哪怕为了身家性命,我们也愿意听唐公子的!”
有人带头,事情就好办多了,经过整整一个晚上,运河票号吸纳的股东就增加了一百多位,规模更是扩大了三倍还多,论起股本,甚至远远过了经营多年的晋商四大商号。
享受着实力暴涨的快感,唐毅满脸欣欣然的笑容。
“诸位,入股之后,咱们利害相连,就是自家人了。我也不瞒诸位,张部堂是个老顽固,想劝他,我可没有把握。”
什么?
这下子在场的众人可都炸锅了,刚刚放下去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不带这么坑人的,就好比背了一大段菜名,然后告诉人家没带钱,伤人,伤心,更伤财!
我们要差评,要返款!
看着大家一副吃人的模样,唐毅又笑道:“诸位,虽然我没办法劝说张部堂,可是咱们联合在一起,就有这个把握,让老夫子低头。”
第201章 釜底抽薪(第四更)
经过了一整夜的忙碌,最新的股东清单放在了唐毅的面前:王、徐、严、6、方、杨全都是显赫的朝中大姓,放在平时,求他们都不会加入,从这个角度看,张老大人也做了一件好事。(﹝唐毅记得死胖子丘吉尔的话,和强者联合,我就是强者!
只要把这些势力捏在一起,绝对就是东南之王,地下的皇帝。
区区运河票号已经不足以代表这股强悍的力量,唐毅准备把票号更名,就叫做交通行,交汇天下,沟通财富。银行在手,天下我有。数钱数到手抽筋算什么,老子印钱印到手抽筋!
一想到美好的前景,唐毅都流了口水。
“行之小朋友,你又在想什么坏事?”
唐顺之笑眯眯说着,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咆哮道:“为师让你想办法,不是让你做白日梦!”
唐毅揉了揉眼睛,委屈地说道:“弟子哪有做白日梦,我都忙了一晚上,休息一会儿还不成?”
“等事情解决了,你睡三天三夜我都不管,现在就是不成!”唐顺之凶巴巴说道,他算是看出来了,唐毅和他的小毛驴一个德行,不抽几鞭子,是不会动弹的。
唐毅无奈,只好伸了一个懒腰,爬起来弄了点凉水,擦了一把脸,打起精神。刚一头,却现股东的清单落到了唐顺之手里,老师须皆乍,眼睛喷火一般的看着自己。
“师,师父,偷窥商业机密是犯法的!”
“滚!”唐顺之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为师问你,这就是你的菩萨心肠?”
“菩萨也有好有坏。”唐毅嘟囔着,唐顺之的眉头都立起来,唐毅可不敢再废话了,忙如实说道:“恩师,如果大家不合作。张部堂就会个个击破,他处置的人越多,就会逼迫一些人铤而走险,他们会利用倭寇杀王大人。没准就会暗杀张部堂,到了那时候,就一不可收拾了。〔〔?”
“别说废话!”唐顺之脸色阴沉,强压着怒火道:“你给我说明白,到底想怎么做。是不是要借着他们的势力,把张经给干掉?”
“哪能啊!”唐毅笑嘻嘻道:“师父,有危险,就有机遇。弟子以往觉得张部堂又臭又硬,是个非常麻烦的人物。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他难对付,不光我愁,其他人说不定更愁。想明白了这个,我就意识到张部堂其实是一张好牌,利用他的压力。整合东南的士绅商贾,把乡勇的事情落实下去,要是没有张部堂的折腾,这帮人怕是还要观望许久。”
唐顺之默默听着,脸色稍微缓和一些,但是依旧凶巴巴的。
“不要避重就轻,你还没说怎么对付张大人呢?”
唐毅笑着探过身子,在唐顺之耳边嘟囔了几句。
唐顺之听完之后,脸上一阵阵的颜色变幻,精彩怪异到了极点。沉默了半晌。唐顺之才试探着说道:“这招会不会太,太过分了?”
“您老不愿意做?”
“我是怕”
“不用怕,徐阁老道行深着呢,这点事对他不是问题。只要他松口了,朝堂之上二比一,李太宰就不得不软化。没了后台,咱们再略施小计,张部堂就会低头。”
“这倒是个办法,只怕日后徐华亭不会放过你的。”唐顺之叹道。
“师父。不还有您吗,弟子我是百无禁忌。”唐毅得意洋洋说着,显然他准备让唐顺之背黑锅。
自从京城一战露脸之后,徐阶在嘉靖面前露脸的机会直线上升,除了日常的政务,甚至会聊到一些修炼的事情,徐阶由此更加了解严嵩受宠的原因,就在于“青词”二字。﹝
所谓青词又称绿章,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一般为骈俪体,用红色颜料写在青藤纸,要求对仗工整,文采斐然。
嘉靖修醮炼丹,都离不开青词,而那些道士所书又很难入嘉靖的法眼,因此朝中的重臣,翰林院的才子都多了一个任务,那就是满足嘉靖无休止的青词需求。
严嵩的前任夏言就是靠着一手出色的青词,才获得圣眷。一心讨好嘉靖的严嵩也不例外,他苦心孤诣,不断练习提高,总算挤入了高手行列。
很不幸近年严阁老年纪稍微大了,脑袋也不灵光,青词的水平在下降,幸亏他有个儿子,别看严世藩骄奢狂妄,但绝对是不学有术,青词的本事远远把翰林们都甩出去十万八千里。
徐阶不用儿子捉刀,他本身的文采就不可小觑,以往是不屑为之,如今他根本不在乎所谓的脸面,拿出十成的功力,青词水平飞提高,每每都让嘉靖惊为天人。
眼看着到重阳节,敬天修醮的日子,徐阶又在灯下赶写青词。
“祗荐洁诚,宗祈祉福。仰ム庇贶,覃及庶黎。伏以殊廷外建”华丽空洞,不知所云的玩意,还要写的迭出新意,真是难为死个人。要是遇到了卡文,那酸爽简直堪比便秘。
好在今天徐阁老的文思涌动,写到最后,竟然福至心灵,写出了一段名句:“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原始天尊,一诚有感:岐山丹凤双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强忍着恶心欲绝的冲动,徐阁老把青词收起,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就准备去休息。
突然外面有司值郎捧着公文急匆匆送来,放在了徐阶的案头。
“阁老,是南京来的。”
徐阶点点头,“下去吧。”
打走了来人,徐阶随手拆开,看了两眼就皱起眉头。
原来这封信是弟弟徐陟送来的,这个兄弟和徐阶差了十几岁,俗话说长兄如父,徐阶对小兄弟非常爱护,急忙看了下去。
信中先是问好,简略说说家中的事情,接着徐陟笔锋一转,就写到了张经到东南的种种作为,什么在官场掀起血雨腥风,什么抓捕士绅,辱没斯文,横行暴虐,猖獗无比光是骂人的文字就足有三五百,恨意之深,可见一斑。
当然在最后徐陟也提到徐家在松江苏州一带,有着大量的产业,张经这么干,不少小人趁机告徐家,还说什么徐家有通倭嫌疑
看完了这封信,徐阶的拳头攥了起来。他满心怒火,一半冲着张经,一半也是冲着家里人,早就告诉他们,要收敛,要小心,不要当出头鸟,就是不听,结果如何,触到了霉头吧!
张经雷厉风行,徐阶看在眼里,心中暗自高兴,李默和严嵩对掐,不论谁倒下,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是这把火烧到了他的头上,那可就不怎么美妙了。
徐阶不是糊涂人,他知道家中这些年干了什么,如果徐阶真心阻止,家里头绝不会田连阡陌,聚财无数。
他并没有这么做,经营朋党并不容易,人情往来,打通关节,侦察情报,收买眼线,比起真正的战场一点不差。严家父子靠着贪墨敛财无数,徐阁老也不能含糊,每年家里供应的花销就有十几万两之多。
要是靠着原本的一百多亩田地,就算种金子也长不出来这么多。
徐阶对此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眼下不同,张经大肆调查,一旦真查到了徐家头上,自己苦心经营的清廉形象就要破功,徐阶是万万不能接受。
而且徐阶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自己的家产多数都在南直隶,张经在浙江调查,怎么会把火烧到自己头上,莫非有人暗中动手脚,引诱自己和李默生冲突。
一想到这里,徐阶眼前就飘过严阁老菊花般的老脸,心里头一阵冷。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徐阶靠着太师椅,长长出了口气,如论如何,眼下严党一家独大,好似占据天时的曹操,他和李默就是孙刘两家,唯有手拉着手,至少要暗中结盟,才能抗衡严党,不然只有被吞掉的下场。
徐阁老权衡半晌,总算拿定了主意。
转过天,李默因为用人的事情,被招到了玉熙宫,奏对结束之后,徐阶派人把他请到了自己的值房。
“呵呵,时言兄,有些公务,早就想请教一二,一直找不到时机,今天可要麻烦时言兄了。”
面对徐阶,李默也不敢托大,笑道:“子升兄只管说就是,我知无不言。”
两位大佬谈得十分愉快,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徐阶亲自送李默出去,临别之时,徐阶才轻飘飘说了一句,“家人不懂事,望兄高抬贵手!”
李默还有些糊涂,一路上不停想着,自己没有对徐阶的家人下手啊,是谁给自己惹麻烦?光是一个严嵩,就够他竭尽全力的,要是再加上徐华亭,还活不活了。
李默虽然刚愎自用,可并不是傻瓜,家之后,立刻把张经最近送来的密报找来,仔细看了又看。在张经抓捕的名单之中,果然有几个姓徐的人。
“唉,张半洲啊,我怎么告诉你的,只倒严党,徐阶要放在日后。”
好嘛,李默的野心还不小,对付一个严嵩还不够,甚至想着把徐阶赶出去,独霸朝堂。徐阶家中牵涉进去,倒是一个好借口,可是万一逼得严徐联手,那可就不好玩了
想到这里,李默立刻提笔,刷刷点点,给张经写信。只是李太宰料不到,有些事情只要妥协,就再也硬不起来了!
第202章 步步紧逼
从九月份开始,繁荣的杭城就出现了缺货问题,首先是丝绸布匹,原本杭州作为丝绸的主产地,上等的绸缎不过七八两银子,比起内地要便宜一倍。▲∴▲∴,
可是大量士绅受到冲击,生丝供应根本不上,接着各个作坊减少生产,绸缎的价格突破十两银子。
各大绸缎庄发现丝绸缺货,本能地开始囤积居奇,这样一来,绸缎和布匹的价格飞涨,不到一个月,突破到了十八两,看势头别说二十两,就算三十两都未必能挡得住。
当然丝绸只是有钱人家用得起的,影响还不算大,另一种物资就更致命了,那就是食盐,这可是寻常百姓必须之物,可以没有油,没有茶,没糖,没醋,唯独就是离不开盐。
出苦力的一锅菜要放一大把盐,吃少了就没力气。
可是随着盐价暴涨三倍,家里的婆娘都小心翼翼,不舍得多放一点,哪怕再小心,家里的盐都有吃光的时候。等到她们赶到店铺的时候,长长的队伍让人头晕目眩,一斤盐涨到了五钱银子,一两银子十六钱,算起来不过三斤多食盐,普通的农家一个月的收入都未必能有一两银子。
就在食盐暴涨,让百姓叫苦不迭的时候,粮价也在快速攀升。
一石大米平时在一两八钱到二两之间,进入秋收季节,本来粮价该下降的,可是今天却全然不同,悄无声息地过了三两银子。
去年可以买两石粮食的银子,今年只能买一石,很多百姓都犹豫了,家里还有存粮,先等一等,没准可以下降呢。
这一等可了不得,粮价三级跳的上涨,迅速突破了五两银子。粮价一涨,万物皆涨。百姓的生活一下子就打乱了。
身为东南总督的张经再也不能熟视无睹,他立刻把李天宠和陆有亨找了过来,紧急商讨对策。
李天宠斗志昂扬,红着眼睛。怒骂道:“部堂大人,今年风调雨顺,虽然有些倭寇作乱,可是并不影响收成,本该价格下降的东西。突然暴涨,背后一定有人搞鬼。”
陆有亨也说道:“没错,就是那些士绅大族,他们哄抬物价,就是想逼着督公收手,绝对不能怕了他们!”
张经抬了抬眼皮,淡淡问道:“该如何是好?”
“抓!”
陆有亨果断说道:“卑职这就带着人马,去所有的粮行,谁敢囤积居奇,一律以通倭论处。”
这位杀气腾腾。不过张经还算老成,如果真的这么干,就等于是和所有士绅宣战,后果不堪设想。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李中丞,你的看法呢?”
李天宠寻思一会儿,说道:“督公,案子查得很顺利,估计再有十天半个月就能收网,卑职以为开仓放粮,撑过一段时间不难。”
张经问道:“杭城的屯粮可够?”
“这个……督公。仓库里还有十万石粮食,另外军粮还有十八万石,数量不在少数。”
张经眯缝着老眼,默默盘算。杭州不到百万的人口,存粮足够吃一个月的,再说了,他已经下令,从各地调运,十天之内。就会陆续送到。
“既然他们想和老夫斗法,那就放马过来,传令下去,明天在四城安排放粮点,敞开供应,老夫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的本事!”张经拍着桌子,斗志昂扬。
李天宠和陆有亨倍受鼓舞,欣然领命。立刻下去准备,从第二天开始,就开仓放粮。
他们的举动都看在了唐毅的眼睛里,心中好笑,就凭他们手上的这点力量,根本就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一声令下,运河票号,加上浙江的士绅一夜之间就调集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派遣人员,分成四个队伍,从天不亮就开始排队,准许买粮之后,他们疯狂抢购,不到一天时间,就砸出去七十多万两,买下了将近二十万石。
李天宠和陆有亨不得不提前结束放粮,只是一天时间,这两位就好像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斗一般,嘴唇都冒了水泡。
疯狂,实在是太疯狂!
从一开始是唐毅安排的人手,到了后来,基本上都是杭州的百姓,他们提着米袋子,蜂拥而来,队伍排出去三五里远,从来没有人感到杭城的人口竟然这么多,这么疯!每个人喊破了喉咙,掏光了钱袋,急不可耐地换成粮食。
当李天宠他们提前关闭售粮点的时候,人群爆发出惊涛骇浪般的怒骂,大家哭喊着冲向了其他的粮店,一瞬间,粮食价格突破了八两一石,转过天再开张,就已经到了十两银子……
“完了,完了!”李天宠两眼无神,呆坐在椅子上,浑身颤抖,想起昨天的情况,他依旧心有余悸,甚至会变成一生的阴影。
不管你说什么,百姓只有一个声音:“粮食,粮食,给我们粮食!”
何止是普通百姓,就连官府的衙役都加入了抢购的行列,大家统统失去了理智,变成了疯子,变成了狂人!
“部堂大人,咱们输了。”李天宠喃喃的说道,陆有亨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面对官吏,面对大户,他们可以义正辞严,可以慷慨激昂,可是面对着无数的百姓,他们变得无比苍白无力。
道理再好,当不了饭吃!
“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如此啊?”陆有亨不停问着自己,他所坚信的清官无敌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相比手下的颓丧,张经却依旧坚定,老头子是领兵的统帅,再难的情况也遇到过,他才不会把这点小把戏看在眼睛里。
“都抬起头来!”张经厉声吼道。
李天宠和陆有亨神情一怔,忙挺直了胸膛,看着老大人。
“传本督的命令,告诉瓦夫人,准备三千士兵,随着老夫打击囤积居奇的奸商!”
“大人!”李天宠慌忙说道:“万万不可,会激起众怒啊!”
张经冷哼了一声,“他们逼老夫的,给脸不要脸,老夫岂会客气!你们不用怕。出了什么事,老夫一肩扛起。”
正在说话之间,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抬头看去。走进来一个六十左右的老妇人,她身材高大,比起一般男子还要高出半头,穿着明晃晃铠甲,背后背着两把长刀。威风凛凛,杀气过人。
“老夫人,您有何事?”张经知道瓦夫人一向稳重,不会冒然跑来的。
只见瓦夫人面色严峻,坐在了椅子上,拿起茶壶,咕嘟嘟,喝干了一壶茶水,才冲着张经抱拳。
“老大人,老身只想请教一件事。还请老大人如实告知。”
“请讲。”
“大人爽快,老身听人说杭州城中,军粮都卖了出去,我们这些人又要饿肚子?”
“胡说!”张经一拍桌子,怒道:“老夫人,不必听那些人煽风点火,你是老夫请来的,哪怕是砸锅卖铁,需要多少粮食,老夫都会供应。绝不会出差错。”
面对信誓旦旦的保证,瓦夫人没有任何轻松,相反还叹道:“这么说,粮食还是不够。对吧?”
张经一阵愕然,话都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额头上冒出一层细腻的汗珠。大厅之上,陷入了怪异的沉默之中,足足有几分钟时间。瓦夫人站起身,说道:“老身相信部堂大人,这就回营去安抚大家伙,不光是老夫的人马,彭家父子也不会添乱。”
走到了门口,瓦夫人又停顿下来,补充道:“老身只能做到这些,还请部堂大人尽快调拨军粮才是。”
……
瓦夫人走了足足一刻钟,张经攥得紧紧的拳头才松开,一滴暗红的血液骇然出现在掌心!
老头子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他真想把那些兴风作浪之人揪出来,挨个砍头,才能解他心中之气。可是张经也知道,他就是一只老虎,狼士兵就是他的爪牙,没有了狼士兵的支持,他谁也咬不动。
莫非真的要认输吗,老夫不甘心啊!
……
就在此时,又有卫兵前来送信,有人求见。
不多时,两位老者联袂而来,正是钱德洪和王畿,作为浙中心学的两位掌舵人,他们在士绅当中的地位绝对是超然的,见到张经之后,非常客气行礼。
张经只是微微欠欠身体,就算是还礼,一摆手,让李天宠和陆有亨下去,只剩下三个老头,面面相觑,坐在了一起。
“老夫估摸着,你们也该来了!”张经率先开口:“真没有想到,你们心学一脉竟然也会滩浑水。”
钱德洪清瘦矍铄,精神头充足,他两手按着大腿,微微摇头。
“半洲公,东南百姓饱受倭寇之苦,您执掌东南,我等都是欢喜鼓舞,以为倭寇之患有望平灭。只是老大人一来,就大动干戈,抓捕众多,老夫不敢苟同。”
张经一挑眼皮,冷笑道:“怎么,你还要教老夫怎么当官吗?”
这话有劲,一下子把钱德洪噎住了。
王畿忙笑道:“老大人误会了,正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浙江上下,舆情涛涛,民生物资价格飞涨,军队上下人心惶惶,衙门差役,战战兢兢,谁都无心做事。长此下去,只怕倭寇没来,我们自己就垮了。”
“哼,不破不立,大破大立!老夫自问,没有什么不对的。”张经依旧固执说道。
钱德洪叹口气,诚恳地说道:“半洲公,您看这样成不,查通倭,查赃官,整饬军队,我们都没有意见,也愿意鼎力相助。俗话说事缓则圆,您能不能稍微分开一些,让大家喘口气?”
很显然钱德洪已经把态度放得很低,张经还在迟疑,突然有人跑进来,伏在耳边说了两句,老头子立刻神色大变。
第203章 疯狂的志向
钱德洪和王畿都是旧历风霜的老人,毕生信奉阳明心学,追求知行合一的道路,近二十来年,大明国势衰微,天子怠惰,首辅昏聩,边患不断,天灾肆虐……
种种征兆让士人集团忧心忡忡,寝食不安。
焦虑的催生之下,心学从最初的学术组织,转变成政治组织,渐渐形成非常多鲜明的政治经济主张,诸如“重生是养口、体者也,成仁取义是养大体者也”,“百姓日用即道”,“人人君子,尧舜与途人一,圣人与凡人一”,“圣人不曾高,众人不曾低”,“庶人非下,侯王非高”……
从这些主张看得出来,心学包含着相当多的进步理念,对于理学独尊的地位是强烈的冲击,甚至直指封建社会的根基。不过就像任何组织一样,标榜的再高尚,也难免龌龊与妥协。
就拿张经的举动来说,矛头所指还是严阁老,而除掉奸佞是所有心学门人都支持的。但是在除奸佞的时候,损害到了浙江士绅的利益,大家就要三思权衡,要出手阻拦。
作为心学的领头人,钱德洪与王畿不得不站出来。
两个老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领神会。
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张经一意孤行,真的要撕破脸皮,士绅集团太多手段,可以让张经身败名裂,万劫不复。无关对错,只看利益!而这些又是他们所不愿意看到的。
“张半洲啊,悬崖勒马吧!”
钱德洪搓着两手,忧心忡忡。
突然,一声响亮的咳嗽,张经从外面走了进来。
比起刚刚出去的时候,老头虽然努力挺直腰杆,但是眉宇之中,有着一股萧索意味,怎么也遮不住。
……
就在刚刚,李默通过锦衣卫送来了密信。告诉张经不要牵连太广,要慎重从事云云。看到这个,老头一下子愣住了。
他这段日子面对了多少的压力,除了李天宠和陆有亨之外。几乎是孤身同官僚士绅在作对,说是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也差不多。尤其是双方角力,战火甚至烧到了普通百姓,张经何其痛心疾首,每往前走一步。都会有无数的风刀霜剑,他已经遍体鳞伤。
如今最大的靠山也犹豫了,霎时间张经甚至生出了退缩的念头,还不如连东南总督一起辞了算了,回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当然这只是念头一闪,他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思量许久,张经才重新到了大厅,他沉着脸,一丝笑容也没有。
坐在了钱德洪和王畿的对面。沉吟许久,叹息道:“老夫可以适可而止……”
此话一出,仿佛能听到噗通两声,钱德洪和王畿的心都回到了肚子里,对撞的火车在最后一刹那停止了,如释重负。
“不过,也请你们告诉那些人,真要是让老夫抓到通倭的证据,定斩不饶!”
钱德洪急忙拱手,说道:“半洲公放心。倭寇猖獗,是所有人的心腹大患,我们也是一样。”
“但愿如此,老夫就不送了。”
说完。张经端起了茶杯,那意思再明白了不过,钱德洪和王畿一脸苦笑,恐怕这是他们最尴尬的一次拜访了,他们一前一后,退出了府邸。急匆匆去通知所有人。
警报解除了,杭州的市面也可以恢复正常了。
首先来到杭州的就是从盐铁塘运来的三十船粮食,都是最好的粳米,售价只有三两银子一石,霎时间百姓们都聚集到了码头,争相购买。
刚刚销售了一半,又有十艘大海船驶入了杭州湾,这一次价格只有二两八钱,人群又向着海港跑去。还没跑到海港,从大运河方向又来了五十船江西湖广的大米,价格只要二两。大家又向运河码头跑。
人群蜂拥向前,也不知道哪位说了句:“别着急了,说不定明天更便宜。”
唰,焦急的人群一下子冷静下来,大家摸摸鼻子,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恐慌来的容易,退去的也快。
没有两天的时间,各种物资基本都恢复了原价,甚至比原来还低了一些。百姓们就像是经历一场噩梦,醒来之后,还不知所以。
可是有一些见识卓绝的人物已经嗅到了经济战的强悍,就比如唐顺之,他这些天都在仔细观察,看着唐毅调动各方势力,砸下海量的银子,将一样样供应充足的货物抬升起来,炒成天价。
唐顺之甚至觉得自己的徒弟就像是一条超级怪蟒,而张经就是猎物,怪蟒不停收缩身体,将空气从猎物的身体挤出去,一点点走向窒息死亡。
一个是堂堂东南总督,封疆大吏中的第一位,一个只是小小的白丁,双方根本不成比例。可是战斗的结果却瞠目结舌,就算是唐顺之一般的智者,也实在是接受不了。
照这个趋势下去,这小子会成长到何等程度?会不会……唐顺之急忙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汗水湿透了鬓角,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
“师父,想什么这么入神,不会是要对你徒弟下手吧?”唐毅笑嘻嘻说道。、
唐顺之抬头看了唐毅一眼,淡淡说道:“我真想时间回到两年前。”
“为何?”
“那时候为师有本事杀了你,现在为师可没那个本事了。”
唐毅满不在乎,坐到了老师的对面,笑道:“师父,就算回到了两年前,您也不会动手,弟子没有做什么错事,光是因为卓越就引来杀身之祸,绝对说不通的。”
“还有脸往脸上贴金,为师算是服了!”唐顺之用夸张的口气说,突然眼中寒光四射,神情凝重地盯着唐毅,一字一顿道:“若是有人效仿你的做法,兴!风!作!浪!该当如何?”
唐毅眨眨眼,苦笑道:“貌似不是弟子能决定的。”
“我不管,你必须拿出办法。”唐顺之固执地追问,根本不放过唐毅。
唐毅面色渐渐严峻,仰望着天棚。长长叹口气:“金银从海外大量流入,商人的势力空前膨胀,即便没有弟子,他们一样能呼风唤雨。这就好像一头猛虎渐渐长大。要吞食血肉一样自然。”
“别说没用的,我要的是办法!”
唐毅沉默半晌,迎着老师的目光,大胆说道:“蛇会不断蜕皮,抛开曾经的身体。打开新的天地,动物尚且能做到,我们又何尝不能!师父,若是天下不改制,必亡!”
唐顺之霎时间瞳孔缩成了一点,不断咀嚼唐毅的话,重点在“天下”二字,很显然唐毅的矛头所指不是大明,而是更大的范围,包括从秦汉以降的君权神授。外儒内法,重农抑商,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瞬间在唐顺之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每一样看似都是金科玉律,根本无法扭转,但是每一样又像是沉重的锁链,桎梏着整个天下。突然唐顺之仰天长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没想到,真没有想到,我唐顺之竟然收了如此胆大包天的弟子!好!很好!”唐顺之用力拍了拍唐毅的肩头。低声说道:“孩子,记住了这话再也不要对第二个人说,包括你爹在内,省得吓得他。这是咱们师徒的秘密!”
“嗯!”唐毅深以为然地点头。他才不会把这么疯狂的志向告诉老爹,让他凭白担心呢!至于师父,唐毅相信,荆川先生绝对不是寻常人!
果然,唐顺之轻松地笑道:“想做成古往今来未有的大功业,必须有强悍无比的势力。从今往后,为师会毫不保留地支持你,好好做!”
……
紧张的空气消散了,风暴却没有终结,张经答应不再继续追究,可是他没说放弃已有的战果。
老头子在粮食恢复正常之后,就立刻赶到了大牢,他要对郑永昌和何茂才进行最后的审讯,要从他们嘴里掏出更多的严嵩的罪证。
他和李天宠兴匆匆来到天字号牢房,眼前的一幕却把他们惊呆了,郑永昌趴在地上,右手拿着一块碎瓷片,左手的腕子被割开,鲜血流了一大滩,把身下的土地都染红了。
“快救人!”
等到狱卒冲进去,发现郑永昌已经冰凉梆硬!
“唉!”张经狠狠一跺脚,马上转身,风一样冲向何茂才的牢房,离着好远,就听到里面传来歌声。
“……娇滴滴玉人儿我十分在意,恨不得一碗水吞你到肚里,日日想,日日捱,终须不济。大着胆上前亲个嘴,谢天谢地,她也不推辞!早知你不推辞也,何待今日方如此……”
张经疾步上前,往里面看去,只见何茂才蓬头散发,把衣服撕得粉碎,不知从哪弄了一块红布,包着头,咿咿呀呀唱着歌,见张经往里面看,他伸出兰花指,飞扑过来。
“亲个嘴,亲个嘴!”
张经只觉得眼前一黑,隔夜的饭都要吐出来。他连退好几步,把牢头叫来,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牢头哭丧着脸:“小的也不知道,他突然就疯了!”
“你们能干什么!”张经狠狠一跺脚,转身离开了牢房,两个最关键的犯人,死了一个,疯了一个,案子还怎么审下去!
眼看着张经离开,从大牢的门房转出一个人,正是此前被张经囚禁的赵文华。
善后必须要专业人才,唐毅偷偷塞了三万两银子给瓦夫人,就这样赵文华又大摇大摆地出来了。
郑永昌更狡猾深沉,他必须死掉,至于何茂才,就让他疯了,留着一颗脑袋给朝廷砍。还有应家,赵文华没法保了,只说他们所作所为,似乎和刑部尚书应大猷无关……
奏折用六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貌似一场大乱斗就草草落幕,只是会这么简单吗?
杯具
小的码字的时候,一激动,把茶水弄洒了,然后落到了笔记本,你懂得……
需要修理一下,晚上的一更放在明天吧,祈祷千万不要坏了啊!!!
第204章 问题儿童
刽子手是一个让百姓又敬又怕的职业,传说中他们和别人坐在一起,就会不自觉盯着人家的脖子看,琢磨着怎么干净利落地砍下脑袋,光是想想也让人毛骨悚然,难怪没有朋友。
一个好的刽子手需要长时间的磨砺,才能准确地一刀砍下脑袋,要是功夫不到家,就会砍到骨头上,而不是从骨缝划过,砍头还要挨第二道,这就是所谓的倒血霉。
今天的十字街头,三十几个犯人排成一大溜儿,衙门里的刽子手根本不够用,不得不把学徒也叫了过来。披上大红的坎肩,和老师傅们一起抱着鬼头刀,准备行刑,可想而知有人要倒霉了。
赵文华将案卷上报了之后,不到三天时间,嘉靖就亲自勾决了一杆案犯。
其中罪责最大的是按察使何茂才,他受贿贿赂,出卖军情,贪赃枉法,欺君罔上,罪行累累,本该绞死,最差也是腰斩。但由于他发疯了,处罚再严重也不明白,就判了斩立决。至于是天心仁慈,还是有什么厉害交换,让他闭嘴就不得而知了。
何茂才没有重判,其他人也跟着捡了便宜,应三元勾结倭寇,斩立决,其余各家,凡是和倭寇有联系的,家里主事的,管家,账房,一律都砍头。至于其余受到牵连的,有打板子的,有发配的,有罚银子的,不必细说。
需要砍头的都送到了刑场上,这也算是浙江今年少有的大案,尤其是涉及通倭之罪,百姓们咬牙切齿,早就聚集在周围,想要亲眼看到这些畜生的下场。
杀人都会选在午时三刻,这是一天中影子最短的时候,也是阳气最重的时候,鬼魂会立刻消散,不缠着无辜之人。
时间到了。只听着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半,留下一口酒。喷在了鬼头刀上,随即把大刀高举。疾如闪电的刀锋,咔嚓一声,人头落地,鲜血狂喷。
干净利落。场下的百姓吓得一闭眼,有人拍着手叫好,一颗接着一颗人头落地,到了十几名之后,情况就糟糕了,小学徒一刀砍不下脑袋,受刑之人在地上痛叫,有人甚至把刀子嵌在骨头里,抽不出来。鲜血淋漓,到处都是。好不凄惨。老师傅们破口大骂,小学徒只能咬着牙,奋力取出刀,再疯狂劈下去,好半晌才把脑袋砍下来,恐怖至极。
虽然这些人通倭罪该万死,可是落如此下场,还是让人胆寒心跳。
……
唐毅并没有来看杀人,倒不是害怕砍脑袋,而是王忬的任命最终下来了。他要送老岳父北上。
鉴于王忬军功卓著,朝廷加兵部左侍郎右副都御使,总督蓟辽军务。蓟镇和辽东,都是大明的军事重镇。尤其是俺答连年入寇,蓟镇扼守京师北大门,重要性不言而喻。
嘉靖的安排显然是出于对王忬军事能力的信任,而且蓟镇和辽东比起东南的一滩浑水要轻松许多,只是军事斗争而已,不会掺和种种利益瓜葛。显然蓟辽总督更适合王忬的性格。
不过唐毅并不放心,临别之时,碎碎说道:“舅舅,严嵩和严世藩小肚鸡肠,又丧心病狂,您老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多和徐阁老亲近,出了麻烦,他能保住您的。”
“徐阁老?”
王忬犹豫了一下,不解地说道:“徐阁老连徒弟师父都能抛弃,而且也不及李太宰强势,行之你怎么看好他啊?”
我会说我看过明史吗?
唐毅摇头说道:“李默虽然看起声势浩大,实则虚有其表,根本不是徐阁老的对手,当然更不是严嵩的对手。就拿处理应大猷的事情上,他的急躁性格就暴露无遗。”
原来赵文华将案子呈上去之后,李默立刻愤怒了,他不明白张经为什么会允许这种奏折上来。
他只是让张经控制打击范围,为什么会全盘退缩李默哪里知道,东南士绅集团同气连枝,就好像捕鱼的大网,漏了一个窟窿,所有鱼都会溜走。
事到如今,李默也没有办法,只能把气都撒在应大猷的身上,发动手下的御史言官,猛烈弹劾应大猷,说他治家不严,何以执掌一国的刑名,更有人攻讦他行贿贪墨,昏庸无能,祸国殃民……
面对汹涌的弹劾攻势,严嵩上奏革去应大猷的官职,即刻送回家乡,永不叙用。嘉靖欣然批准,经过廷推之后,何鳌接掌刑部。
在很多人看来,李太宰又拿下了严党的一员干将,是大获全胜。可是唐毅不这么看,接任刑部尚书的何鳌和严嵩同样关系密切,可以说肉还烂在锅里。而且随着应家的倒台,应大猷名声臭了,去职是早晚的事情。
如果唐毅处置此事,他就会把应大猷放过,留着一个有污点的刑部尚书,无论应大猷做什么,都会动辄得咎,不但没法帮着严党做事,还会招风惹雨,钓到更大的鱼。
反过来利用这段时间,完成卡位布局,等到时机成熟,不光拿下应大猷,还把刑部一起抢到手。
就算严嵩再不情愿,也没有办法阻拦。
可是李默没有隐忍,而是采取的强攻态度,只会过早暴露实力,引来嘉靖的猜忌。
不要忘了,夏言是因为什么倒台的,就是结交边臣,李默和张经之间的结合,可要比当初夏言和曾铣更有威胁,嘉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仿佛是为了验证唐毅的判断一般,就在调王忬北上的圣旨下来同时,又给了赵文华一道旨意,任命他作为祭海大臣,巡视东南。
这个任命颇为有趣,抗倭是靠钱粮军队,嘉靖不会天真到有了妈祖的保佑,东南就能风平浪静,天下太平吧!
显然嘉靖看得出来,严党不堪用,同样的李党不让人放心,所有只好让双方互相监督,或者说是对掐,王八蛋和龟儿子的关系,在士人眼中很重要的清廉,放在皇帝那里,就是如此操蛋。
作为一个后来者,没有得到老板的赏识,想要扳倒前辈,难度之大,简直不要说。唐毅对李太宰越发不看好,想想历史上王忬就因为站队错误,才弄到身首异处,唐毅不由的打了一个冷颤。
“徐阁老或许不讲人情,或许看起来懦弱无为,但是呢能取代严嵩的,必定是此人!要想自保,只能抱徐阁老的大腿!”
别看唐毅年纪小,可是他纵横捭阖的本事早已让王忬叹为观止。
他押宝徐阁老,绝对有道理,两方本就是亲戚,如今又多了姻亲关系,正是亲上加亲,蜜里调糖,唐毅绝对不会害他。
王忬郑重地点头,“我记下了,行之放心就是!”
……
你方唱罢我登场,从王总督换成了张总督,东南的倭寇并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失去了固定的倭巢,倭寇转而采用独狼式的攻击。
一时之间,台州、绍兴、宁波、温州,遍地烽火,偏巧此时浙江正在斗法,军队瘫痪,损失惨重。所幸卢镗指挥得当,全歼两股倭寇,总算撑住了大局。
倭寇的压力也是张经低头的重要原因,老头子知道东南总督最重要的使命还是抗倭。
他虽然放过了很多大族,但是赃款一点没放过,全都充入军饷。有了钱,狼士兵就动了起来,加上卢镗、汤克宽、俞大猷等人的努力,倭寇被杀得落花流水。
从浙江饱尝败绩的倭寇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将矛头指向了南直隶。大股的倭寇入侵松江和苏州,其中以萧显为头目的一部四百多人的倭寇尤为残暴。他们攻破南江、川沙两地后,尽屠当地居民,并在松江城下扎营,气势十分嚣张。随后此部倭寇包围嘉定、攻击太仓,烧杀抢掠,坏事做绝。
张经头疼得要死,幸好卢镗在南直隶练过兵,熟悉情况,他只能调遣卢镗所部进驻苏州……
每天都听到各种不好的军情,唐慎变得非常愤怒,尤其是倭寇进攻家乡,更让他怒不可遏、
“杀,杀,杀!”抓着大笔,写下一个个狰狞的杀字,心中的怒火让每个字都要燃烧起来。没有任何一个血性男儿能够忍受家乡被抢掠,烧杀的耻辱。
唐慎恨不得能立刻带兵出战,让倭寇知道他的厉害。
不过可惜的是乡勇的编练才刚刚开始,由于张经对乡勇缺乏兴趣,支持不够。暂时只招募了一千多人,武器也严重缺乏,急得唐慎满嘴冒泡。
唐毅也知道老爹的忧心,他也只能尽力替老爹疏通。这不唐毅又趁着心学聚会的时候,找到了钱德洪和王畿。
“师伯,你们可都说鼎力支持编练乡勇的,不会临阵变卦吧?”
钱德洪瞪了唐毅一眼,笑骂道:“我们是说谎的人吗?不过编练乡勇要投入不少,各家都要商量,我只能保证,年内会有一万人马。”
“一万!”
扣除留守的人员,差不多一次能出动三千以上,足够应付中等规模的倭寇入侵。只要看到效果,何愁没有更多人加入!
唐毅喜上眉梢,又有些疑虑,“师伯,此事当真?”
王畿笑眯眯说道:“我们加起来都过了两个甲子,还能骗一个小娃娃不成?”唐毅顿时喜上眉梢,想来以心学的号召力,和老爹的名望,还有自己手上的财力,做到这一点,并不算困难。
“小侄多谢两位师伯。”
“慢着。”王畿突然笑道:“我们帮你,你小子也要投桃报李才行。”
“哦?您有何吩咐?”
王畿苦笑了一声,“实不相瞒,我有个学生,他……唉,实在不好说,还请行之帮老夫开导开导他,我这里先谢过了!”
说着王畿竟然不顾身份,深深一躬。
第205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让我去开导?
您老每每讲学,听众云集,舌绽莲花,天降玄黄,梵音齐唱,立地成仙,死人都能让您活了,还要我干嘛?
虽然嘴上没,可是眼睛里面表露无遗。王畿仰天长叹,一脸的伤感。
“哎,俗话自己的刀砍不了自己的把儿,是老夫错了,只看到了那孩子的宛如日月的天资,没有注意到他乖戾的性情,等到老夫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一块和氏璧毁在了老夫手里,痛心啊!”
嚯!
评价这么高?
王老头不会是故意吹牛皮吧,唐毅好奇地问道:“师伯,您的是谁?”
“徐渭,徐文长!”王畿笑眯眯道:“你该听过吧?”
“竟然是青藤先生?”
唐毅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两世为人,他都听过这个名字,还都有深刻的印象。
上一辈子就有人评价徐渭是著名文学家、书画家、戏曲家、军事家,才华造诣,举世无双,大名鼎鼎的郑板桥直接喊出“愿为青藤门下走狗”的惊人之语,他不光了,还刻成印章,到处盖戳。
同样是名声显赫的齐白石老先生也过:“恨不生三百年前,为青藤磨墨埋纸。好家伙!老先生都要穿越时空,不是为了和四爷八爷**,而是给徐渭当老妈子,这爱真够深沉的。
前一世的徐渭是天才,是星辰,是要仰视的天之骄子。而到了这一世,徐渭的形象却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提到徐渭,他的才华依旧,依旧耀眼夺目。只是自从二十岁磕磕巴巴考上秀才之后,在科举之路上,就再也没有斩获,屡试不第,穷困潦倒,只能靠着卖书画为生。在科举决定一切的时代。考不上功名,就代表着彻底的失败,不管你有多少才华,别人的眼里,你只是倡优一般的人物,甚至先生父母教训孩子的时候,都会煞有介事地告诉他们,不要学那个姓徐的,只懂得耍聪明。
对于这样一个矛盾的人物。唐毅是充满了兴趣,也忧≥≥≥≥,m.♀.co●m心不已。
“师伯,青藤先生那么高的才华,我怎么开导他啊?”
王畿毫不客气地:“你行,除了你,谁也不行!”直接给上了双保险,钱德洪也道:“徐渭那孩子就是才情太高,寻常人物都看不在眼里。年轻一辈之中。除了你唐行之,谁的才华能压得过他!”
噗!
唐毅直接吐血了。他吃几碗干饭,自己能不知道?
和徐渭比才华,他连脚后跟都赶不上,自己那个神童的帽子根本就是糊弄人的,徐渭可是实打实,没有一丝的水分。他还想要推脱,王畿把脸一沉。
“行之贤侄,你非要逼着老夫下跪不成?”
“不敢不敢!”唐毅可吓到了,王畿要是真给自己跪下了,欺师灭祖的罪名绝对背一辈子。到哪都有口水伺候,只能咬牙答应:“我尽力而为就是!”
……
心学经过多年的发展,俨然成为东南第一大显学,人才辈出。不是所有年轻人都能像唐毅一样,登堂入室,直接和大佬对话。他们还都停留在吟诗作对刷声望的阶段。
这不,七个年轻士子围坐在一起,伙计端着菜肴上来,其中一个年纪最的转转眼珠,嬉笑道:“诸位兄长,光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行个酒令。我年纪最,就从我开始。咱们各自一个典故,要和桌上的菜肴有关,得出来就拿去吃,不出来就没得吃。”
不等其他人是否赞同,他就抢先道:“姜太公钓鱼。”
完就把一盘糖醋活鱼拿在了面前,伸出筷子从鱼背夹了一块细嫩的白肉,放在嘴里,入口即化,鱼眼还动了动,顿时让他大为满足。
第二个人也不假思索道:“时迁偷鸡。”伸手把白斩鸡拿了过来,也美美吃起来。
第三个略微思索,笑道:“张飞卖肉!”红烧肉就到了他的手里。
第四个抓耳挠腮,突然兴奋道:“苏武牧羊。”羊肉到了他的手里。
第五位道:“太祖放牛。”牛肉也没了。
到了最后一位,桌上也只剩下一盘青菜,此人还算厚道,看了一眼旁边的徐渭,这位徐大才子,一身破旧的棉袄,瞪着一双牛眼,一面流着口水,一面看着往来穿梭的侍女,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哼,与此人为伍实在羞耻。”想到这里,他也不客气了,直接道:“刘备种菜!”
好吗,青菜也到了他的手里。
桌上空无一物,六个人都笑嘻嘻地拿起筷子,就要大快朵颐。
徐渭转过头,懒洋洋道:“慢着,我还没呢,你们吃什么?”
最的那个不服气道:“青藤先生,菜都分完了,还能什么?”
徐渭仰天大笑:“谁不能的——看我的秦王扫**!”完之后,徐渭伸出大手,将六盘菜风卷残云,全都弄到了自己面前。也不管傻愣愣的六个人,抓起鸡肉狠狠咬了口,端起盘子,一整盘的牛肉就流进了嘴里。
“好吃,绝对是牛肉,你们可听着,千万别告诉官府,不然要抓人的!”含混不清道。
六个人鼻子都气歪了,他们什么身份,吃牛肉还会有人管!一个个只能转过身子,不看徐渭,可是人家徐渭也不在乎,吃得啧啧有声,弄得其他桌上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指指。
没有多大一会儿,六盘菜吃了一个精光,连汤水都不剩。
徐渭拍着大肚皮嬉笑道:“真是太饱了,这一顿得上三天了!”完之后,竟然靠着太师椅,没多大会儿,打起了呼噜。惊得大家伙一个劲揉眼睛,生怕看错了。
传中的青藤先生整个变成了大饭桶,弄得不少人都大失所望。
……
“咳咳,文长!”王畿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沉着老脸,咳嗽了一声。
不在乎别人,可不能不在乎老师,徐渭一个鲤鱼打挺,急忙从座位上蹿起,慌忙给老师行礼。
或许是动得急了,徐渭竟然打起了饱嗝,一声接着一声,怎么都止不住。饶是他的脸皮再厚,也红了起来,至于王畿,干脆变得铁青。其他众人一副强忍着笑的神情,憋得别提多难受了。
“青藤先生,快喝凉水,捏着鼻子灌下去就好了!”
徐渭不假思索,抓起水瓢,仰脖就往下灌,一大瓢水,一口气都喝干了。扑通,徐渭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刚刚吃得肚子老大,又喝下这么多水,肚子简直和青蛙有的一拼了,连话都不敢,生怕喷出来。
“青藤先生,我这法子好吧,要想去根,最好再来两瓢!”唐毅呲着牙笑道。
徐渭把眼珠都瞪出来,他何曾被别人戏弄过,看到唐毅的欠揍的德行,他真想把白脸给撕碎了,终究还是没胆子。
“文长,这位是我和你提过的唐毅唐行之。”
“唐毅?”徐渭歪着头,憨厚地笑了笑,“弟子忘了,他是卖糖豆的,还是卖瓜子的——对不起,我身上的钱都给了门口要饭的,实在是没钱了。”
这位的报复心还真重,王畿气得想要扑上来,给他两巴掌。唐毅倒是满不在乎,笑道:“我不卖吃的,只卖药。”
“什么药?”
“后悔药!”唐毅笑道:“只要吃了我的药,不管有多少苦,多少难,多少哀怨,多少离愁,全都能叶落重生,破镜完璧,消除遗憾,此生只有真心欢乐,而没有强作欢颜!青藤先生可有兴趣尝一尝?”
唐毅着拉过椅子,坐在了徐渭的对面,翘着二郎腿,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徐渭眼神一阵迷离,他当然不信唐毅有后悔药,可是他一眼看出自己强作欢颜,也不是寻常人物。
徐渭雅然笑道:“既然有如此神药,我倒是想要尝尝。”
见徐渭来了兴趣,王畿心头暗喜,徐渭这样的狂生,只有唐毅这种妖孽能降服,老头子悄然转身,离开了客厅,把舞台留给了他们年轻人。
“青藤先生,药我可以免费奉上,不过——药如此珍贵,总要用在有价值的人身上,似你这般颓靡岂不浪费东西!”
“好子,敢看不起我是吧?”徐渭顿时被惹起了火气,大笑道:“你有什么招数,只管放马过来!”
“好气魄,只怕不光是我,在场都是浙江的才子,大家不妨一起考校一下大名鼎鼎的徐文长,你们可愿意?”
出殡的不怕殡大,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大家早就按捺不住了。
“唐公子,你吧,咱们该怎么办?”
“好,大家一起出对联,让文长先生对。以两个时辰为限,要是他对不上来就算输,要是大家出不来题目,就算大家输!”
众位才子一听,都攥紧了拳头,心中暗我们好几十人,难道还打不过一个徐渭吗!
“好嘞,我先来!”
刚刚在桌上出酒令的那个年轻人站了出来,讨来笔墨,略微思索,提笔写下一联,让人挂在墙上。有了一个带头的,其他人精神都来了,纷纷抓起毛笔,刷刷,写好了上联,让厮挂在了墙上。
霎时间几十个对联,长短不等,难度各异,一起挂在了墙上。
徐渭吃饱喝足,精神头正旺,扫了一眼,笑道:“果然是环肥燕瘦,各具千秋,就让我领略一番诸位的风采!”众位才子一听,纷纷吐血,他们直接被打到了娘们的行列。
话间,带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架势,冲向了密密麻麻的对联。
第206章 精卫(求票)
徐渭虽然屡试不第,但是才名之高,无人不知,胜过他一点半点,那可是雄厚资本,以后考科举都会容易许多。因此大家所出的对子都是挖空心思,绞尽了脑汁。
徐渭气势汹汹,到了第一幅上联的前面,看了看那个年轻士子。
“请问你的大名?”
年轻士子心说莫非我的对联有难度,让徐文长都有了兴趣,拍着胸膛笑道:“在下也是绍兴人,不过不是山阴县,而是会稽县,我叫陶大临,草字……”
“不必说了!”徐渭喃喃道:“幸好不是山阴人。”
陶大临眼里冒火,质问:“什么意思?”
“这还不明白,你的对联比你的人潇洒多了。”
大家都探头看去,有人还念了出来:“‘脱屣尘缘,别有胸襟洒落’,的确很有心胸,很有境界。”只是大家又不由得想起酒桌的一幕,陶大临设计徐渭,想让他什么都吃不到,哪怕只是玩笑,也和对联的所写有着不小的差距,霎时间,陶大临的脸色变得通红,拳头紧紧握着。
徐渭懒得看他,提笔写到:“结庐人境,不妨车马喧阗。”言下之意,老子就在你们中间,任凭放马过来。
大家都读出了徐渭的狂傲,你徐文长能对上第一个算什么,后面还有一大堆呢!
很快有人高声念道:“海晏河清,王有四方乃作国。”
徐渭不假思索,提笔写到:“天寒地冻,水无两点不成冰。”这是一个拆字联,徐渭对仗工整迅速,又引来一片叫好。
再看第三联,写的是:“水隔笙簧。白日鸟啼花竹里。”这是写景的一联,站在窗口眺望,他们聚会的地方有河水流过,绿竹簇簇,花朵芬芳,白鸟飞翔期间。让人赏心悦目。
徐渭略微沉吟,挥笔就写,一旁的人念了出来,“庭院锦绣,青春人在画图中。”真是难得,尖酸刻薄的徐文长竟然夸起了大家伙,唯有唐毅嗅出了这家伙戏谑的意味,仿佛在说这些人都是小孩子,不值一提。他是老叟戏顽童。
唐毅也不多话,只是默默看着。
经过了几幅对联热身,徐渭的精神头完全上来了,笔走龙蛇,在每一幅对联前停留不会超过三秒钟。
人家写“无求不着看人面。”徐渭对道:“有酒可以留客谈。”有人写:“任铁任金,定有可穿之砚。”他对道:“日磨月削,从无不锐之针。”
对子的难度越来越大,徐渭对得速度却越来越快。几乎不假思索,提笔而就。要知道这些对联都是浙江最顶尖的才子所做。虽然他们的才情不及徐渭,但是各有千秋,这么多人联合起来,就相当于车轮战,一众凌寡,乱拳打死老师傅。
可是谁能想到。徐渭这家伙竟然应付从容,对得如同喝水一般。才华这东西是没法造假的,大家伙此时对于徐渭的大名是一点怀疑没有。
唯一让他们疑惑的就是这么大的才子竟然没法考中举人,真是天妒英才。
有人仰天感叹,可是另外一些人却着急起来。原来一刻钟出头,徐渭已经对上了三十几联,大家第一轮出得对子所剩无几,这还了得!让一人把大家杀败了,以后还有脸活着吗?
“快写!”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几乎同时大家挥毫泼墨,几十个上联快速写成,贴到了墙上,正巧此时徐渭写光了第一轮的对联。其中不乏难度惊人的对子,可是他都应付过来。
兴起之下,徐渭扯下破袄,只穿着单衣,高声叫嚣道:“放马过来!”
他提着笔又冲向了第二轮的对子,依旧是风卷残云,所向披靡,不管多难的对子,都挡不住徐渭的脚步。
学子们可都眼红了,他们也不等徐渭对得差不多,直接写好贴上去。一面墙不够,又清出一面墙,疯狂往上贴上联。
如果说刚刚是车轮战,这回直接变成了群殴战,饶是徐渭才华过人,也难免双拳不敌四手,对上来的总不及新出现的多,宽厚的额头上渐渐冒汗,眉头也拧成了疙瘩儿。
……
“哈哈哈,你们几十个欺负一个,我可看不下去了,拿笔来!”
唐毅看得兴起,高声大喊,沈林急匆匆送来了笔墨,同时还送来了两坛子美酒。徐渭看在眼里,放声大笑。
“青莲居士斗酒诗百篇,我们今天斗酒破对联!”说着徐渭抓起一坛子,猛地灌了一口,淡红的液体顺着嘴角流出,香气飘满了厅堂。
“能喝到如此的葡萄美酒,真是不负此生!”
徐渭又灌了几口,仿佛打了兴奋剂,又冲向了贴满对联的白墙,在他的眼里,这已经成了惨烈的战场,绝不容许认输。
他如此认真,唐毅同样不例外,提起大笔,龙蛇飞舞,转眼就对好了一副下联。
有人大声念道:“孔夫子,关夫子,两位夫子,圣德威灵同传万世。”显然出此联的人很崇拜孔子和关羽,下联也离不开这两位:“著春秋,观春秋,一部春秋,庙堂香火永续千年!”
“好!”顿时下面响起如雷般的巴掌,此联之工整,丝毫不在徐渭之下。
一个青藤先生已经让无数人汗颜,又冒出个更年轻,更潇洒的,还让不让人活?
当然唐毅不在乎这些,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对联上面,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输!
不能输给这些士子,不能输给徐渭,更不能输给自己。唐毅挥动大笔,龙蛇飞舞,一幅幅对联被轻松对上,速度之快,丝毫不亚于徐渭。
相比不修边幅,又年近而立的徐文长,唐毅的形象可要好上一万倍。年纪轻轻,举止潇洒,不由让人想起饮中八仙歌: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天上的谪仙,降临凡尘。
尤其让人惊叹的是唐毅的文采,最初还稍显手生,可是越对越快。而且最令人惊叹的是唐毅的字迹,刚写的时候,只能算是工整,可是渐渐一笔一划,桎梏消失了,匠气没有了,变得潇洒自如,圆润通达。
每一个字,都像是印在纸张里,精气神十足,仿佛都活了过来。
徐渭曾经说过,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众人看看唐毅的字,再看看徐渭的,两个人竟然不分轩轾,有争锋之意!
更令无数人惊掉了下巴,其实也不必如此,唐毅本来底子就好,加上老爹和唐顺之等名家的教导,他已经有了雄厚的底子。
只是唐毅以往总是写馆阁体,自己把自己束缚住了,今日他精神格外集中,心无杂念,反而抛开了框框架架,一跃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正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突破了这一层窗户纸,唐毅只觉得越写越快,越写越顺畅,越舒服,精气神合二为一,两世的聪明才智一起爆发出来。
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在写什么,只能听到无数人惊叹的叫好声,和把掌声。
两位顶尖的才子,同几十名学子的较量,怕是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了,大家都看得如痴如醉,不能自拔。
有些才思耗尽的,只能讪讪退出,成了观众。
至于另外一些则是咬着牙撑着,不断将一一个个饱含心血的对子贴出。他们咬牙切齿,神思耗尽,本以为能挡住两位生猛的老兄,就算不能难住他们,只是多拖延几秒也是好事啊!
只是很可惜,他们的盼望都落空了,唐毅和徐渭的面前根本没有难题,到了最后,就连陶大临都颓然扔了笔,傻愣愣看着,真想嚎啕大哭,他不光遇到了疯子,还一次遇到了两个疯子。
就在众人惊叹声中,唐毅和徐渭两个人胜利会师。
几乎同时,抬起了毛笔,两面墙,前后加起来几百个对子,全都被对得一干二净。两个人相视一眼,畅快地大笑起来。
突然徐渭促狭一笑,提笔竟然在墙壁上一副上联。
“世间无一事不可求,无一事不可舍,闲打混也是快乐。”
所有人刚刚放松的心情又提了上来,两位大才子竟然正面交锋了,品着徐渭的上联,虽然没有文字机巧,可是透着大气,竟有大彻大悟的姿态,就看唐毅如何应付。
唐毅微微一笑,便写到:人情有万祥当如此,有万祥当如彼,要称心便难解脱!
写完之后,他们两个相视一笑,徐渭胖大的身体突然向后一倒,躺在了地上,鼾声四起。
他比唐毅写的早,写得多,再加上天生好酒,一坛子葡萄酒喝个精光,能撑到这时候,已经算是超常发挥。有人急忙跑过来,抬起徐渭,就往后面的卧房而去。
唐毅的状况也比徐渭好不了多少,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右手的肌肉不停颤抖,他也是超长发挥。
而此时在场的众多学子看着他的目光简直如同文曲星下凡一般,战战兢兢,不敢对视。
看着崇拜的目光,唐毅心头暗爽,只怕从此之后,提到徐渭的时候,就忘不了他唐毅。只是作为唐顺之的弟子,唐慎的儿子,光有才名是不够的。唐毅咬了咬牙,挺直胸膛,目光威严地扫过所有人。
“唐某刚刚偶得一首诗,愿与诸位共勉:万事有不平,尔何空自苦?长将一寸身,衔木到终古。我愿平东海,身沉心不改,大海无平期,我心无绝时。呜呼,君不见,西山衔木众鸟多,鹊来燕去自成窠!”
一首《精卫》诗念完,唐毅凛然说道:“浙江倭寇遍地,生灵涂炭,我辈读书人岂可耽于享乐,沉醉文字。倘若千万人都做精卫,何愁海波不平,倭寇不灭!言尽于此,恕在下精疲力竭,先告辞了。”
第207章 心中有恨
唐毅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许多好吃的,有烧鸡、有猪蹄、有酱肉、有鱼翅……睁开眼,竟然都是真的!
大白胖子徐渭正献宝一般,把一样样的好吃的端上来。见唐毅醒来,他嬉笑道:“怎么样我够意思吧,这顿算我请你的。”
“哟,能吃到青藤先生请的饭,真是难得。”
唐毅连忙爬起来,急匆匆洗了把脸,才洗到一半,他突然疑惑道:“青藤先生,你昨天不是说你的钱都给了要饭的吗?”。
“啊?”徐渭一愣,伸出大拇指赞道:“记性真好,我起来的时候,发现有一床猞猁狲的褥子,好东西啊,真是好东西。”
唐毅皱着眉头,问道:“关褥子什么事?”
徐渭咧着嘴说道:“你对我太好了,可是我觉得这么好的东西,给我用就浪费了。所以我就卷了起来,孔夫子教育咱,要仁人爱物。”
“然后呢?”
“然后我就想报答你,所以就拿着褥子去了当铺,然后换了一桌子菜回来,看看你,高兴的都傻了!”
“我是傻了,可我不是高兴的!”唐毅怒吼道:“一张猞猁狲的褥子,能换十桌菜,你知道不?”
“知道,你放心,我不会中饱私囊的,拿去,这是当票,你要是喜欢,赎回来就是了。”
徐渭说着在兜了翻了半天,突然老脸一红,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我好像把当票给丢了,你不会在意吧?”
徐渭一脸欠扁的德行,唐毅小脸憋得通红,他总算遇到了对手了。和他比起来自己的脸皮实在太薄了。
“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说完了之后,唐毅埋头张开大嘴,大吃大嚼,毫无形象,看那个架势,仿佛要把失去的褥子吃回来。要把讨厌的徐渭吃下肚子!
徐渭也不含糊,这位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唐毅吃的凶,他吃的同样吓人,两个家伙干脆抢了起来。弄得屋子里狼藉一片,和狗窝有的一拼。
沈林兴冲冲跑进来,愣是没有下脚的地方。
“少爷,您……”
唐毅强忍着气,说道:“给我弄桶水。我要沐浴更衣。”
“对了,给我也弄一桶,再把你们少爷的衣服给我拿一件,我不嫌弃他脏!”徐渭扣着脚丫子说道!
就你这个邋遢鬼,还嫌我们少爷脏,沈林实在是忍不住一脸鄙夷。
唐毅仰天长叹,“我上了王畿的当了!”
……
重新收拾好,唐毅一身淡灰色的长袍。徐渭比他胖了一大圈,要是穿他的衣服岂不成了紧身衣。沈林只好给徐渭找出一套宽大的道袍。还真别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家伙打扮起来,真人模狗样的。
大喇喇坐在唐毅的对面,一只脚毫无形象地搭在桌子上。看到桌子上有绿豆糕,这位抓过来。张开血盆大口,没一会儿就吞了三五块下去。
唐毅一脸黑线,咳嗽了两声,徐渭浑不在意。
“沈林,昨天晚上你们有没有搞错?把真的徐文长给丢了。抬回来一个饭桶?”
沈林一脸心虚,忙说道:“少爷,我看也有可能是假的,要不你测试一下?”
“怎么测试?”
“简单,这是你们昨天对的对子,问问就行了。”
说着沈林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粗制滥造的小册子,送到了唐毅面前。
昨天他和徐渭都早早退走,他们离开之后,立刻掀起了一场疯狂的抢夺。唐毅和徐渭写的字迹都成了争抢的对象。
两大才子所留,沾着文气,这要是挂在家里头,能招来文曲星,绝对是传家之宝。
对联很快把一扫而光,接着是唐毅和徐渭用过的笔墨砚台,甚至连徐渭脱下的破棉袄都有人顺走了。
还有好事者把唐毅和徐渭对得对子都录了一遍,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印刷作坊,不到一天时间,小册子就出来了,不得不说盗版商就是有效率。
翻开册子,三个大字映入眼帘:精卫集!
第一页赫然印着唐毅的那首精卫诗,后面则是两个人所对的对子,很多唐毅都忘了,上面都写得一清二楚。现在看起来,疯癫的一幕幕不断出现在眼前,还真有些不胜唏嘘,看得津津有味。
昨天唐毅的举动是精心盘算过的,寻常读书人要个名声就行了,他可不一样。要知道他是以白丁之身,面见过嘉靖的。名师高徒,名门之后。
要是不拿出足够的高度,怎么让人信服!精卫填海,正好寓意荡平倭寇,安定海洋。既有雄心,又有志向。
唐毅都准备暗中推波助澜,把诗作广为流传。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人动作更快,倒是剩了好多麻烦,他看得欣欣然。
徐渭却哭天抢地,气得暴跳如雷。
“狡猾,小狐狸,坏蛋,恶棍!”一个个名词落到了唐毅的头上,徐渭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姓唐的,你耍诈,凭什么写完了对子,还要弄首狗屁不通的诗?你要是比诗作,我徐文长会怕你不成?我没写诗,结果名字就成了精卫集!我辛辛苦苦的,拿老命拼出来的,都成了你名下的。我就是老黄牛,我就是垫脚石,你踩着徐某往上爬,你太坏了!”徐大才子不停倒苦水,简直和窦娥一样冤。
唐毅眨眨眼,貌似有些道理,的确自己在文坛上的地位不及徐渭,难免有踩着他刷声望的嫌疑。一想到这家伙悲催的命运,唐毅就心软了。
“青藤先生,你说要我如何补偿?”
听到补偿二字,徐渭蹭地蹿起,瞬间换成了一副笑脸。搬过凳子,坐在了唐毅的身旁,矮得紧紧的。
“你也别管我叫青藤先生,咱们就有兄弟称呼,你师父是唐顺之,我师父是王畿,我就是你的师兄。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徐渭摆出了一副跟着我有肉吃的神色。
唐毅可不吃这一套,冷冷问道:“你准备怎么照顾我?”
“这个简单,为了督促你读书上进,我勉为其难,在你家吃喝,一顿四菜一汤就行。为了防止有坏人刺杀你,晚上我给你看家护院,再给我准备一个小院,有卧房有书房,最最重要还要有厨房,吃得饱,才有劲给你干活是吧?”
唐毅咬咬牙,气呼呼说道:“你还忘了茅房!足吃足喝,还要足拉!”唐毅狠狠说道:“你是抱大腿知道不?别说得那么好听!”
徐渭仰着脸笑道:“算是吧,该准备中午饭了!”
噗!
唐毅喷出一口老血,他算是明白了,王畿哪里是让他开导徐渭,分明是送来了一个臭不要脸的大包袱。
……
晚饭过后,徐渭打着哈欠,就准备休息。唐毅笑道:“文长兄,你不是说要给我看家护院吗?怎么比我休息得还早?”
徐渭尴尬地笑笑,“行之小兄弟,年轻人早点睡觉,对身体好。要是学问有啥不懂的,等到明天再问我。”
说着他又要走,唐毅一把拉住他,笑眯眯说道:“学问的事情怎么敢劳动徐文长,我这只有一点账目,邀请老兄帮忙。早就听说你聪明绝顶,应该不难吧?”
徐渭虽然没有专门研究过算学,可是架不住人家聪明啊,十来岁就把九章算术弄得明明白白,应付一点账目有啥难的。
拍着胸脯,徐渭欣然领命。
唐毅带着他直接到了后院,这里有专门的五间房舍,里面有十几个红木架子,堆满了各种账册。面对浩如烟海的账目,徐渭脑袋一下子就大了三圈。
“师弟,小兄肚子疼,你看能不能先去茅房?”
“那有马桶!”唐毅指了指墙角。
“我眼睛不好!”
“这有镜子。”
“我,我怕黑!”
“有蜡烛,自己点!”唐毅笑眯眯说道:“文长兄,你不会当逃兵吧?”
徐渭咬了咬牙,怒吼道:“算你狠,就不信还能难得住我!”
一屁股坐在了唐毅的对面,烛光中,只听到算盘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直到东方发出淡淡的微光。
原本运河票号的账目都交给了吴天成,可是这一次运河票号吸纳了浙江的士绅,规模扩大三倍,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尤其是金融机构,必须要有严密的财务制度,详细的规章。作为唐毅改变世界最有力的武器,交通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徐渭最初只是觉得头晕眼花,经常出错,可是他学习能力极强,渐渐进入佳境,可是越看,越算,就越吃惊,看着唐毅的目光都变得匪夷所思。
这些账目可不是几十两,几百两的小账目,动辄十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
什么叫做富可敌国,徐渭知道哪怕是朝廷的户部,也未必有这么惊人的资金流量。一个十几岁的户部尚书是没法想象的,可是眼前的小子就做到了。南直隶,浙江,两个大明朝最富庶的省份,最有实力的豪商巨贾,士绅大族,多数都加入进来。这是何等实力,何等强悍!
相比之下,文会的争锋简直就是小儿科,不值一提的开胃菜。
金鸡报晓,嘹亮的叫声让徐渭恍然惊醒,只见对面的唐毅伸了伸腰杆,不好意思地说道:“文长兄,不小心熬通宵了,我去安排点吃的,白天给你补觉吧!”
“慢。”徐渭突然站起身,神色凝重,突然躬身说道:“行之,请教我仕途经济的东西吧,我求你了!”
唐毅瞳孔突然紧缩,问道:“为何?”
徐渭扬起了脸,两颗泪从眼角划过,指着自己的心口说道:“因为这里有恨!”